第二百三十八章 校场较技
魏国,秦东,栎阳。
校场之上,或是腰佩长剑、或是手持长戟的一名名栎阳士卒列阵而立。
经过了数月之间县尉孙伯灵这位练兵大家的调教,这些士卒早已经退却了初入军营之时的笨拙。
而在昨日那一场血战的洗礼之后,他们身上更是隐隐散发着那名为杀意的独特气息。
“县令、县尉到……”
耳畔响起一道无比洪亮的报号之声,这些士卒的腰挺得更直了几分,双眼之中也是隐隐浮现出了几分肃然。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引着校尉公子卬并十数名随行的河西军士卒缓步迈入了校场之中。
当这一行人走到一队士卒面前,作为此地主人的公孙鞅与孙伯灵却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向着身后慢了半步的公子卬欠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公子先请。”
“既然两位如此,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子卬眼见两人如此盛情,也是没有多少推诿,便大踏步地走向了其中一名士卒。
身形在这名士卒的面前站定,锐利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对方,迎接公子卬的是一道充满肃然的目光。
没有对于他这个陌生人到来的无措,也没有对他身上甲胄所代表身份的畏惧。
有的只有那一双仿佛古井无波一般平静的目光,有的只有目光之中所潜藏的那份属于战士的战意。
公子卬对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满意地看了看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卒。
然后只见他轻轻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向着面前的这名士卒提出了一个要求,“可以给我看看腰间的佩剑吗?”
从进入栎阳军中的第一天,身为县令的孙伯灵对于每个士卒的要求便是令行禁止。
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位校尉的要求,这名士卒并没有半点犹豫,当即迅速从腰间拔出长剑递到了公子卬的面前。
“请。”
“多谢。”
双手从对方的手中郑重地接过那一柄长剑,公子卬开始认真地打量了起来。
说实话此刻公子卬手中捧着的并不是多么名贵的长剑,若论剑的宝贵程度他此刻腰间所佩的长剑超越他千分万分都有余。
只不过在这柄并不算名贵的长剑之上,公子卬看到了那与眼前士卒一般无二的锋芒。
此时此刻,冬日里的阳光照射在这柄长剑的剑身之上,那由青铜所铸造的泛黄剑身之上所闪烁出的是幽幽微光。
而在那几乎能够感受到寒意的剑身之上,一团团淡淡的血痕更为这柄长剑增添了几分独特的意味。
公子卬的视线从手中的长剑移转到了面前的这名士卒身上,面容之上满是欣赏的神情。
“这是一柄利剑。”
“这的确是一柄利剑。”
面对着公子卬对于他所拥有的这把长剑的称赞,前方这名栎阳士卒同样十分赞同。
“昨夜我曾用它与我的同袍们一起合作,击杀了整整五名叛军。”
“哦!”
听到士卒话语之中充满自豪的话语,公子卬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那这么说这上面的血痕……”
“正是那些叛军的。”面对着公子卬的询问,这名士卒立刻沉声回应道。
“一柄好剑。”再次看着手中长剑说出了这一句称赞之后,公子卬的目光转向了面前的士卒,“要在一名战士的手中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威力。”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河西军?”
面对着公子卬突然发出的这一邀请,这名士卒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不知所措,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站在公子卬半步之后的县尉孙伯灵。
眼见对方神情如此,公子卬将手中的那柄利剑递还给了他,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君子不夺人之美,我虽然不算是君子,但是你不愿意又有伯灵兄在,那么此事当作一个笑谈吧。”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带着一阵充满爽朗的笑容,公子卬的脚步从眼前这一行士卒的身前一一走过。
时不时地他也会在其中一些士卒的面前停留,或是抚摸他们甲胄之上昨日残留下的那些战斗的痕迹,或是观赏着那一件件刚刚沙场建功的锋利兵刃。
时间过去了许久,等到当将这一行的所有士卒都看完了之后,公子卬这才志得意满地来到了众人前方的平台之上。
脚步在平台前部落定,公子卬的目光缓缓扫过了面前这一支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军队,默默地注视着前方那一名名浴血归来的士卒。
不需要多少语言,更不需要喊什么口号,从眼前这些士卒的身上公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在公子卬的眼中,此刻眼前的这支军队就像是一块只是简单打磨的璞玉,已然显露了几分属于它华贵;
若是继续精心训练再辅以一场场的战斗,未来这必将会是一支战力强劲的精锐之师。
自古君子爱美人,一位将领又何尝不对所见到的精锐之师发自内心地喜欢呢?
此刻,身为魏军校尉的公子卬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遗憾,为什么他不能早些抵达栎阳。
若是那般他便可以见证,这支平日里深藏在剑鞘之中的长剑,展现出属于它的锋芒的那一刻。
不过遗憾之后又是一股思绪流转到了公子卬的心头,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我看伯灵兄所训练的这支军队已然是有精锐之姿,心中对于其战力却是万分好奇。”
说话之间转身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十数名的河西士卒,向着孙伯灵抛出了一个特别的提议。
“此番跟随我前来的那些士卒之中,也是不乏河西军中的佼佼者。”
“如今双方士卒都在,恰好又在这校场之上,不若双方各自遴选若干士卒较技一番如何?”
面对着公子卬提出的这个提议,公孙鞅与孙伯灵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只见孙伯灵向前一步。
“既然公子有意,那么我也不能推辞。”
“此次较技,我栎阳军接了。”
……
“砰砰砰……”
激昂的战鼓声在士卒心中激荡。
“呜呜呜……”
嘹亮的号角声在校场之上回响。
忽然一阵寒风自北方而来,吹得校场旁竖立的一面面赤色旗帜猎猎作响。
而在这一股股寒风之中,列阵站在校场之上的那些魏军士卒们,心中却是一片豁然。
他们兴致勃勃,他们心神激荡,他们的目光死死地注视着眼前眼前的这一场交锋。
此时此刻,位于全场目光齐齐注视之的,乃是相对而立的栎阳军、河西军两方各五名,总计十名士卒。
其实按照之前双方对于这场较技的规划,是栎阳、河西各自派出五名士卒进行一对一的比拼。
但是公子卬却在较技之前主动提出来,要与孙伯灵麾下的士卒来一场多人之间的较量。
按照公子卬的说法就是,战场之上往往不是以单打独斗取胜,士卒之间的相互配合、军阵之中的变化才是制胜的法宝。
于是,在公子卬的强烈要求之下,原本的一对一较量就变成了现在五对五之间的交锋。
而之所以会是五人,乃是因为一伍是魏国军队之中最基础的编制。
片刻之后,等到心中的战鼓声逐渐停息、等到耳畔的号角声渐渐消散,场中十位士卒的脸上却是立刻多了几分凝重、多了一分肃然。
相对而立的双方都很清楚,战斗在此刻已然正式打响,现在就看哪一方会先行做出反应。
握住长剑的右手越发紧张,脚下的步伐缓缓地移动着,当锐利的视线锁定对面其中一人的时候,五名河西军中的一名士卒突然暴起。
“杀……”
伴随着一阵喊杀声在校场之上响起,这名河西军士卒当即持剑便向着栎阳士卒这边杀了过来,而他的同伴则是紧随其后。
河西军士卒这一次的主动行动,也就同时意味着这场双方之间的较技已然彻底拉开了序幕。
看着对面意图先发制人的五名对手,另外一边的栎阳士卒五人却是在交锋之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因为原本就同属一伍,在县尉几个月的训练之下,五人早已经培养出了足够的默契。
尽管并没有半句言语之上的交流,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五人之间便早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杀……”
齐齐一道喊杀声再次在校场之上响起,栎阳士卒五人同时向着迎面而来的对手冲了过去。
当各自的攻势在不久之后碰撞在一起,双方之间的不同就慢慢显露了出来。
若论个人之间的武艺,那栎阳士卒是无法与对面的河西军比拼的。
毕竟就算是个人资质之间的差距有多么悬殊,仅仅训练了两个月的新卒,也无法与从军数年、更是经历过一场场大战的老兵相比。
这不仅仅是个人实力之上的差距,更有见识与胆识之中的不同。
对于己方在单兵战力之上无法与对面的河西军士卒相提并论,栎阳士卒在与对方简单接触了几个回合之后就已然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自古以来的战斗无论规模大小、人数多寡,其本质也无非是扬长避短,以己方的长处去对敌方的短处并最终取得战斗的胜利。
而没有了单兵之上的战力优势,那么栎阳士卒所拥有的优势又是什么呢?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这支军队的创立者与主将孙伯灵了。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由孙膑担任军师、田忌和田盼分别担任主将的齐军在桂陵、马陵所面对的魏军战力不可谓不强大。
甚至可以说如果双方拉到宽阔的平原之上摆开阵势,正面对正面的较量一场,桂陵、马陵这两场战争究竟是谁获胜还不一定呢。
那么原本历史时空之中的孙膑,又是靠的什么才击败了战力强于齐国军队的魏军呢?
靠的是士卒之间的军阵配合,靠的是灵活多变的应敌手段,更靠的是战机来临之时的决断果决。
这个时空之中孙伯灵虽然因为没有经历过原本时空之中的那番苦难,所以在军略之上还没有达到那般的高度;
但是士卒之间的配合,对于战机的把握,这些方面在调教之中他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授予了他麾下的士卒。
就比如眼下正是激烈的这场交锋,五名栎阳一方的士卒就完全贯彻了他的风格。
深知己方在单兵战力之上并没有优势,五名栎阳士卒立刻放弃了与对面的河西军士卒进行一对一的厮杀。
既然一对一战胜不了对方,那么就两对一、三对一,靠着五人军阵之间的配合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便是这一伍栎阳士卒在战斗之中所订立下的计划。
事实证明这五人的计划可以说是成功的,如果是一对一的捉对厮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而靠着军阵之间的配合,他们往往能够在局部战场之上形成战力之上的优势,进而将对手踢出这一场交锋之中。
在这种情况之下,每每在两个甚至三个栎阳士卒的夹击之下无奈退场,对面的河西军士卒眼神之中总会显露出几分无奈、几分不甘。
而伴随着校场之上一名名河西军士卒的相继退场,栎阳士卒的优势如同滚雪球一般扩大着,场上的交锋人数也从原本的五比五逐渐变成了五比四、五比三。
栎阳士卒这边靠着互相之间的配合连连占据优势,这并不意味着对面的河西军士卒就这么拱手而降了。
他们同样在发挥着自己所具备地长处,每每都在寻找机会去试图将对面其中一名栎阳士卒击败退场。
靠着抓住栎阳士卒之间配合的漏洞,河西军士卒这边两次果断地出击,也是在付出己方一名士卒的代价将两名栎阳军士卒连续送出了交锋。
只不过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又或者双方之间的差距还没有魏武卒对秦军那般悬殊,校场之上的胜利天平最终还是倒向了栎阳士卒的一边。
三比二、三比一、二比一。
片刻之后,当躲过两名栎阳士卒其中一位的攻击之后,河西军士卒的脖颈之上却是架上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感受着皮肤之上传来的缕缕寒意,这名最后的河西军士卒缓缓低下了头,眼中一丝不甘浮现。
“我败了。”
“承让。”
“彩!”
就在这一场堪称激烈的交锋刚刚落下帷幕,伴随着一阵喝彩之声,公子卬带着满脸的激动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伯灵兄练兵,果然有独到之处,卬心中却是钦佩万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奏报入都
栎阳的叛乱既然已经平定,自然不能不将消息传回国都,报与魏国朝堂知晓。
就在栎阳县令公孙鞅紧锣密鼓地恢复着治下的安定之际,一匹快马却是自栎阳一路向东。
沿着数月之前公孙鞅前来栎阳上任的道路,这一匹快马跨过了洛水、越过了河西并踏过已然冰封的河水之后,魏国都城安邑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驾驾驾……”
“栎阳有急报送到,行人避让,行人避让……”
急促的催马声与嘹亮的呼喊声交织在一处,快马迈动着健壮的四蹄冲入了前方那厚重的城门。
沿着安邑繁华的街市一路奔驰,这匹快马在一座府邸门前停了下来,马背之上的驿使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
“来者何人?”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驿使,站在大门之前戒备一名魏军士卒当即手持长戟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名驿使眼见自己被阻拦,脸上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
“栎阳有急报送到,需要即刻呈送相国。”
士卒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名驿使,看着他此刻行色匆匆的模样,右手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帛书便向着门内走去。
“你在此等候,我即刻将其呈送相国。”
“有劳了。”
说了一声之后,驿使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那名士卒远去,直到对方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这名士卒沿着相国府内的道路一路向前,小跑着来到了府邸后院的书房之中。
“报……”
房间之内,相国公孙颀正坐在几案之后,他的视线在手中的一卷竹简缓缓移转,忽然耳畔却是响起了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禀报声。
当脚步声由远及近并来到身前不远处,公孙颀依旧没有将视线移开,只是缓缓吐出了询问声。
“何事?”
这名士卒在听到了公孙颀的这一句之后,心中当即便是一凛,随即大着胆又向前走了一步。
“启禀相国,栎阳县有急报送到。”
当耳中听到“栎阳”这一个关键词,公孙颀的目光顿时一动,立刻便将手中的这份典籍放在了一旁。
面容之上浮现郑重之色,公孙颀注视着面前的这名士卒,“急报现在何处?”
“在小卒这里。”
说完之后不等公孙颀再说什么,这名士卒当即将手中的那份帛书,恭敬地递了上去。
而从士卒手中接过帛书缓缓打开一看,公孙颀的目光先是一惊,然后嘴角便缓缓勾勒出了一阵笑意。
等到将这份由公孙鞅亲笔所书的帛书全部看完之后,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却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彩!”
“彩!”
“彩!”
连喝了三声彩之后,公孙颀当即便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大踏步地来到了书房门前。
“来人,为我备车,我要入宫面见君上。”
“喏。”
一道命令声在书房之中响起,一道回应声自书房之外出现,等到入宫面见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公孙颀的目光却是转回了身后的那名士卒。
“那位呈送急报的驿使现在何处?”
“启禀相国,小卒命他在府门之外等候。”
“立刻将其接入府中好生招待,不敢有半点怠慢,这是我魏国的有功之人。还有……”
说话之间,公孙颀大踏步地来到了这名士卒的面前,右手伸出在对方的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
感受着身上遗留的阵阵触感,看着那道已然走回了自己坐席的身影,这名士卒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暖意。
“小卒,多谢相国。”
……
魏国,都城安邑,宫室之内。
大殿之中,依旧是穿着赤色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今日同样是坐在自己的几案之后,批阅着摆在自己身旁的一份份奏疏。
正当他手中赤色的笔尖在帛书之上书写着代表着国君权位的一个個篆字之际,一阵压低了的脚步声却是传入了魏罃耳中。
“启禀君上,公孙相国求见。”
“快请。”
听到是相国公孙颀求见,魏罃立刻便意识到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即迅速了解了手中的这份奏疏并沉声下达了命令。
“喏。”
前来禀报的这名侍者一声回应之后,迅速且安静地退出了大殿,而不久之后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便重新回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
走到公孙颀的面前,魏罃一边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身来,一边顺势向其发出了询问,“今日相国入宫求见,该不会是无事而来吧。”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要禀报君上。”
这一句说完之后,迎着魏罃看过来的视线,公孙颀却是并没有直接禀明那份来自栎阳的帛书。
“君上可还记得十日之前,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曾经上书说明了栎阳局势不稳,他先行派兵前往援救一事?”
“当然记得。当时寡人还对于翟良将军的果敢表示了赞赏,而且……”
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魏罃却是看向了对面的公孙颀。
“当时相国还曾站出来表示应当针对此类事情进行预防,相国还说地方将领应该有部分临机处置之权,只不过这种权力却也应该有一个限度。”
说完了公孙颀当时建议的内容,魏罃脸上却是生出了一丝疑惑,“那日听完了相国的建议之后,寡人已命有司具体应对此事,不知今日相国又为何旧事……”
魏罃的话说了一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立刻爆发出了几道异色。
“相国是说栎阳的局势如今已然明朗?”
“君上英明,臣心中感佩万分。”公孙颀当即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来自栎阳的帛书,呈递到了魏罃面前,“君上请看这是今日快马送到的栎阳急报。”
“哦!”
从公孙颀的手中将急报接过,视线在那一个个篆字之间流转之间,整个事件的经过无比清晰地被展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好。”
“好。”
“好。”
公孙颀刚刚是喝了三声彩,而此刻的魏罃在这份帛书看完之后却是叫了三声好。
不仅如此在看到县令公孙鞅和县令孙伯灵两人相互配合,以弱势兵力大破栎阳本地士卒所组成的反叛力量之后,魏罃的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在魏罃看来这一次不过是这两位当世大才的小试牛刀罢了,日后他们必然在魏国立下更大的功勋、创下更为辉煌的基业,甚至超越前世那两位秦国商君与齐国军师。
“公孙鞅、孙伯灵皆是国之栋梁,他们此番身在栎阳,是栎阳黎庶之幸更是我魏国之幸。”
“君上所言甚是。”表明了自己的赞同之后,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却是话锋一转,“这两人确实是当世大才。”
“眼下也正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两位大才通力合作在栎阳之地尽快实施?”
魏罃听到公孙颀的话语,心中立时之间便是一动,“相国是说实行授田制。”
“正是。”
躬身向着面前的魏罃郑重一礼,就听公孙颀沉声禀报道:“君上,臣以为眼下在栎阳实行授田制有三大基础。”
“其一,栎阳黎庶苦秦国实行的井田制久矣,公田不振、私田成分之事更是屡屡发生。”
“我魏国若能在栎阳实行授田制,乃是顺应天意,必然能够尽收当地人心。”
“其二,栎阳县令公孙鞅此前靠着徙木立信已然收获了当地黎庶的信任,并且也在这数月之间进行了授田制的前期准备。”
“此时此刻在栎阳实行授田制,时机已然成熟,一切不过水到渠成罢了。”
“其三,栎阳县令公孙鞅和县尉孙伯灵此次击破世族势力,无疑是扫除了授田制的一大障碍。”
“障碍既然已经除去,就像是骏马卸去了背上沉重的包袱,自然能够迈动步伐纵然驰骋。”
将自己胸中所想的这三点酣畅淋漓地说完之后,公孙颀当即上前一步,用自己的目光与魏罃对视。
“授田之事如何,还请君上定夺。”
魏罃听完了面前公孙颀这一番话语,心中思绪立刻高速流转了起来,脚下的步伐也是情不自禁地迈出。
来回踱步之间,魏罃的心中很快便有了决定。
事实上,魏罃此前便有了要在栎阳实行授田制的想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亲笔所书让孙伯灵转交给公孙鞅。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公孙鞅和孙伯灵这两个人同出栎阳,一同合作之下成绩实在是有些过于耀眼了。
他以为按照栎阳现状授田制至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实行,没有想到公孙鞅和孙伯灵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将大部分阻碍都已经消除也将大部分准备工作都已经提前完成。
这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既然局势已然如此,授田制的推行又对魏国有利,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不同意呢?
想到这里魏罃缓步走到了大殿殿门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天际,背对着自己的相国公孙颀缓缓下令道:“相国,关于授田制还请你转告公孙鞅与孙伯灵,要干就给寡人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地干,寡人和魏国会一直站在他们的身后。”
“臣遵令。”
看着此刻站在门前的魏罃,只听公孙颀大声说道:“君上,栎阳若是能够顺利推行授田制,那么秦东各县也将会陆续效仿,到了那个时候这块曾经属于秦国的土地将被彻底纳入我魏国的版图。”
“寡人知道了。”忍住了心中对于未来愿景的期待,魏罃无比平静地说了一句,“这件事情还请相国多多费心。”
“公孙颀谨遵君命。”
片刻之后,公孙颀消失在了大殿之中,而魏罃依旧站在那扇殿门之后。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魏罃的一句话语却是打破了周围漫长的沉寂,“来人啊,为寡人备车。”
……
魏国,都城安邑,公叔痤府邸。
“呼吁呼吁……”
伴随着低低的轻酣之声在书房之中响起,一双脚却是缓步从门外迈入。
来人迅速地合上了身后被打开的房门,以免外面的冷气进入,打扰到房内的独自一人的老者。
脚步轻轻走到趴在几案之上的老者面前,映入来人眼帘的却是一张正陷入沉睡之中的面孔,以及右手之中那被微微卷起的竹简。
来人微微上前从右手之中将那竹简取下放在一边,又从房间的一角取来了一件厚衣要为老者披上。
只是似乎是披衣的动作叫醒了老者,只见对方从睡梦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并顺着那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看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那张面孔。
“越儿。”
“父亲,不好意思打扰您安睡了。”
从这一老一小的对话之中,我们不难听出这位老者便是原本的魏相公叔痤,而来人也正是他的儿子公叔越。
感受着身上那件厚衣所带来的一些温暖,公叔痤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笑容。
“没什么,老了老了有的是时间睡觉,少睡一点时间也没什么关系。”
有些斑驳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搭在自己肩上的右手,只听公叔痤轻声说道:“我们父子也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来坐到对面去陪父亲聊聊天。”
“遵命。”
向着公叔痤微微一礼,公叔越很快便来到了几案对面坐了下来。
目光注视着对面,公叔痤有些随意地问道:“这一段时间跟随在君上左右,感觉如何?”
“这……”
仅仅吐出了一个字,公叔越便试探性地看了看公叔痤,双眼之中满是迟疑。
“如何?可是有人见父亲辞相,有所为难与你了?”
“父亲并非如此,君上待我信重,旁人自然不敢有所冒犯。只是……”
否认了自己受排挤这件事情,公叔越大着胆子对着公叔痤说道:“只是儿子以为跟随在君上身边,并不能够展现儿子的才华。”
“儿子想的是主政一县一乡,以自己所拥有的才能造福一方黎庶。”
听到公叔越此刻的话语,公叔痤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明悟,只听他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你还是在想着公孙鞅?”
“父亲,我……”
公叔越看着自己面前的公叔痤,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公孙鞅才生出这个想法的,只不过他的话语到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听公叔越沉声说道:“父亲,儿子已经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如公孙师兄,但是儿子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跟随上他的脚步。”
“儿子跟随在君上身边,这些日子以来经常能够见到公孙师兄在栎阳的壮举,无论是徙木立信还是其他举措都令儿子万分钦佩。”
“儿臣也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够做一些于国有益之事。”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越的目光已然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公叔痤,双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神情。
看着对面儿子脸上的那一抹坚定,公叔痤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当书房之中渐渐陷入沉寂之际,一句话语声却是将两人之间的那一抹凝滞给打破了。
“只要你有这份心,也不是不能去尝试一番。”
听着耳畔响起的那道熟悉的声音,公叔痤和公叔越的目光立刻看了过去,而映入视线的那张面容却是让他们为之一愣。
“公叔痤(公叔越),拜见君上。”
……
第二百四十章 两人密谈
面对突然出现的魏侯魏罃,书房之中的公叔痤与公叔越父子心中可谓是惊诧万分。
一前一后郑重地躬身一礼之后,公叔痤连忙来到了魏罃的身前,带着几分歉意轻声说道:“君上到来为何不令侍者通报一声,老臣也好整理服袍、出门迎接啊。”
“莫非是府中侍者偷懒,怠慢了君上吗?”
“老师不要怪罪他们,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就是不想惊扰老师。”
轻轻摆了摆手打消了公叔痤心中的疑虑之后,就听魏罃脸上神情忽然变得郑重了几分。
“今日我微服前来拜会老师,原是有些事情要向老师当面请教,不想却是听到了越师弟刚刚那番话语。”
说话之间,只见魏罃的目光看向了公叔痤身旁的公叔越,眉宇之间自有一番询问之色浮现。
“越师弟有意外放郡县,莫非是跟随在我身边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
“没有,君上待我甚为信重,我心中也是感念君上之恩。只是、只是……”
听出了儿子在回答魏罃话语之中的那份窘迫,一旁的公叔痤连忙出声圆场道:“君上,我等站在这里也不是事,如若不然坐下慢慢谈如何?”
看了看此刻神情之中满是尴尬与紧张的公叔越,听着公叔痤刚刚的话语,魏罃如何不知道这是父亲在为儿子打圆场呢?
不过魏罃心中却也没有为难公叔越的心思,一听到一旁公叔痤的话语之后,脸上随即泛起了一丝笑容。
“既然老师如此说,那么做学生的自当遵从。”
就这样魏罃并公叔痤父子三人,就这么在书房之中的那张几案之后坐了下来。
刚刚落座身形坐定,公叔越的目光先是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带着几分坚定落在了对面魏罃的脸上。
“启禀君上,其实我一直将公孙鞅师兄作为我的对手,心中更是想过要和他比个高下。”
“先前君上将我召至身旁任用,我心中是十分欣喜的,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暂时超越了公孙鞅师兄。”
“可是当我听说了公孙鞅师兄在栎阳县令任上的所做所为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见识是多么的狭隘。”
公叔越就这么向着自己的父亲和魏罃吐露着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而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沉,直到最终陷入了沉默。
思绪在心中流转,原本紧张的神情变得坚定,然后只见公叔越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魏罃。
“君上,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像公孙鞅师兄那般,从一县不从一乡做起,身体力行之前掌握的学识,造福一方黎庶。”
面对着视野之中那一道无比坚定的神情,魏罃脸上出现了几分沉思。
对于公叔越所拥有的才能,魏罃还是能够做到心中有数的,这得益于他前世的经历。
在魏罃看来公叔越虽然是相国公叔痤的长子,但不过只是一个中人之姿罢了。
要不然单单凭借公叔痤之子这個身份,拥有不敌才能的他就可以在魏国朝堂之上崭露头角,而不是像上一世那般泯然于众人。
不过上一世公叔越其人没有能够在魏罃的心中留下多少印象,但是听着他刚刚所说的这一番分明是发自肺腑的话语,却是令魏罃不禁对他高看了几分。
看向对方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笑意,魏罃的目光很快便转向了一旁的公叔痤。
“老师以为呢?”
“身为人父,自当为子嗣深谋。”将几分欣慰留在了儿子公叔越身上,就听公叔痤沉声对着魏罃说道:“既然越儿有志于此,那么老臣斗胆向君上……”
双眼看着此刻正要行礼的公叔痤,魏罃连忙起身轻扶了他一下。
“老师不必如此,老师担任魏相数十载,为父侯、为我、更为魏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父侯还有我的心中是十分尊敬老师的。”
“为子嗣谋算本就是身为父母的慈爱,老师都已经如此,我又如何能够不答应呢?”
一番拦下了公叔痤就要下拜的动作,魏罃的目光却是顺势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公叔越。
“不知越师弟想要前往什么地方?”
听到魏罃询问自己的话语,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公叔越此刻的心情可谓是激动万分。
只见他半是兴奋、半是思索了片刻之后,对着面前的魏罃说道:“我听闻昔日子夏先生曾在河西讲学,吴起郡守也曾镇守河西,前番大战河西之地也是损失甚重。”
“我想要前往河西少梁县之下的一个乡里担任乡宰,不知君上以为如何?”
公叔越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魏罃轻轻地看了看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老师以为呢?”
“老臣听君上定夺。”而面对着魏罃再次抛出的询问,一旁的公叔痤却是一副静听命令的架势。
看着一老一小此刻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两种状态,魏罃的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种别样的趣味感。
“河西之地虽然比之我魏国河东诸地艰苦了一些,但是也十分适合磨炼一个人的心志和才能。”
“越师弟前往河西之地,我并不反对。只是……”
听着魏罃话语之中的这道转折,对面的公叔越立刻将目光看了过来,双眼之中满是担忧的神情。
与那道战战兢兢的目光相对,魏罃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笑容,然后就听他轻声说道:“只是一乡之宰却是有些过于屈才了,寡人觉得少梁县丞一职倒是颇为合适。”
“啊?”
魏罃的声音落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公叔越双眼之中充满了呆愣之色。
“啊什么啊,还不多谢君上。”看见自己儿子如此,公叔痤当即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直到这个时候公叔越才从那份精心之中反应过来,当即起身向着对面的魏罃便是躬身一拜。
“多谢君上,多谢君上。”
“行了,若真是想莪到了任上之后就好好干,辅佐县令、治理黎庶都是你这个县丞的职责。”看着公叔越,魏罃带着几分郑重说道。
而公叔越在听到了这一句话语之后,连忙再次躬身拜道:“君上放心,臣必定尽忠职守、以报君恩。”
“嗯,我会关注你的。你先下去吧,我和老师还有一些话要说。”
“臣告退。”
明白魏罃与父亲公叔痤定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议,公叔越也没有多作停留,很快便带着心中的欣喜消失在房间之中。
数息之后,眼见着此刻的书房之中已然只剩下了自己两个人,魏罃索性从坐席之上站起,直接坐到了公叔痤的身旁。
“学生有一件事情,还请老师指点一二。”
刚刚魏罃对于儿子公叔越那般的照顾,已经让公叔痤的心中是欣慰万分。
如今对方又表现出这般亲近的举动,这令辞相之后便是门可罗雀的公叔痤心中更是生出了满满的感动。
“君上但有疑惑不妨细细讲来,老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了公叔痤这一句话,魏罃便开门见山将这些日子以来栎阳之地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公孙鞅到栎阳之后徙木立信,再到孙伯灵上任县尉之后征募训练士卒,再之后是公孙鞅以丈量土地这一行动敲山震虎。
最后在将栎阳世族已然被平定这件事情说完之后,身旁默默倾听的公叔痤脸上已然是一片精彩之色。
“彩。”
道了一声彩之后,公叔痤当即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向着魏罃便是躬身一拜。
“臣公叔痤为君上贺,为魏国贺。”
“栎阳乃是秦国故都也是秦东之地的核心,可以说栎阳一地事关秦东全局。”
“如今栎阳世族已然平定,这便意味着授田制在栎阳的实施已然没有了最大的阻碍。”
“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实行授田,栎阳人心便能够水到渠成地入我魏国,再之后便可以依照栎阳经验在整个秦东实行。”
将这些话语带着兴奋一口气地说完了之后,公叔痤心中的激荡也已经平复,然后只见他缓缓坐回到了魏罃的身旁。
“老师所想与我、与公孙相国也是不谋而合。只是……”
话锋一转,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担忧,就听魏罃向着公叔痤询问道:“只是我担心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变故,这才微服入府,请老师为我思虑之。”
“若非说有什么变故……”
魏罃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之后,立刻便引起了公叔痤心中的思索。
思绪在胸中高速流转了许久之后,公叔痤双眼之中是光芒一闪。
“栎阳世族虽然已经被公孙鞅平定,但是秦东之地其他世族却是实力未损。”
“臣以为他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或许会通过各种手段阻挠授田制在栎阳之地的实施。”
“而若是想做到这一点,仅仅依靠栎阳地方上的阻碍是不行的,必须要有来自魏国朝堂的强大压力。”
听到公叔痤这一番话语,魏罃心中立刻便是一震,双眼之中更是精光浮现。
“老师是说……”
没有将话语声完全挑明,但是从魏罃与公叔痤两人双眼之中的那份同样的神情来看,两人显然已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能够说出来,而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
那一日魏罃在公叔痤的府邸上呆了许久,一直到夕阳落下西方天际才缓缓离开。
而等到晚霞渐渐消失在天际,黄昏也是转瞬即逝,漫长的黑夜却是降临了整个安邑。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安邑城内更是只有几户府邸燃烧着灯火。
……
魏国,都城安邑,御史大夫王错府邸。
轻轻地拨弄了视野之中的灯芯,看着烛火在面前散发着幽幽光芒,王错的目光在思绪之间逐渐变得迷离。
时间在灯火燃烧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王错脸上的神情之中才显出了几分清明。
慢慢转过身去看着身后几案前坐着的那一道身影,就听王错幽幽地询问道:“这么说此刻的栎阳已然被公孙鞅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了?”
“可不是嘛?”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深深的无奈,这道身影缓缓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他的面容也在灯火的照耀之下变得渐渐清晰。
此人不是魏国下卿段干介,又是何人呢?
与王错看向自己的目光对视一眼,就听段干介继续说道:“原以为栎阳世族在栎阳扎根甚深,能够大大牵制公孙鞅的行事,不想如此轻易便被剿灭。”
“说来这公孙鞅的能力也是颇为不俗,到任不过数月之间,不仅尽收栎阳黎庶之心更是扫除了自己治理地方最大的障碍。”
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段干介与公孙鞅暗暗有些敌对,但是对于公孙鞅这个人的才能,他的心中还是十分欣赏的。
对于段干介这一番称赞,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王错同样没有什么异议。
“公孙鞅是老相国公叔痤的弟子,数年以来一直跟随老相国身旁,可以说是尽得老相国所学精义。”
“而且我听说那个后去的孙伯灵同样不是简单之辈,他与上将军庞涓是师兄弟,其在军略之上更是有着不俗的造诣。”
“有这两人身在栎阳,余氏、桑氏还有丕氏这三家输得不算冤枉。”
王错的这一番话立刻勾起了段干介的警觉,只见他脸上带着几分猜测缓缓说道:“这两人齐心协力、共治栎阳,其中一定有君上的手笔。”
“王兄不若我等就此……”
“唉!”
未等段干介将话语完全说完,王错便出声打断了他,眼中是说不尽的坚定之色。
“若是我等没有行事之前,还能够说得上罢手,但是如今一切已然做了,也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听到王错如此说,段干介在略微沉思之后很快便打消了心中的那个念头,然后就听他轻声发问道:“栎阳世族已然被尽数平定,他们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了,不知王兄准备如何行事?”
“哼……”
轻哼一声,嘴角带起了几分有些诡异的笑容,就听王错转身回头对段干介沉声说道:“过几日朝会,你自会知晓。”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朝会之上
“呜……”
一曲悠长的号角声在宫门之前吹响,封闭的宫门在一阵木头挤压声中缓缓开启。
眼见面前的宫门已然大开,早已等候在此的一干魏国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向着宫城之内走去。
任由一名名同僚从自己的身旁经过,身为魏国御史大夫的王错就这么默默停驻在了原地。
视线轻轻向着右边身侧看去,在那里下卿段干介同样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两道目光在此刻交汇于一处,不动声色的暗暗点头之间,默契已然在瞬息之间达成。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王错与段干介再不看彼此,自顾自地向着前方即将举行朝会的宫城缓步而去。
片刻之后,已然在自己坐席之上稳住身形的一干朝臣们或是闭口不言、或是私下议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等待着这场朝会真正主人的到来。
“君上到……”
大殿之内,伴随着一道嘹亮的报号之声,周围原本存留的几分嘈杂几乎在片刻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就在朝堂众人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腰佩长剑的魏侯魏罃却是缓步迈入了大殿之中。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平身。”
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之后,魏罃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一干朝臣,脸上随即浮现了一抹带着亲切的笑意。
“不知今日朝会,诸卿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寡人?”
“启禀君上,臣有事要说。”
魏罃这一句问话刚刚落下,下方的朝臣之中立刻响起了一道回应之声。
等到众人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身为群臣之长、百官之首的相国公孙颀已然从最前方的坐席站了起来。
来到魏罃面前躬身一礼之后,就听公孙颀说道:“启禀君上,就在十数日之前,秦东栎阳之地有世族谋乱之事发生。”
什么!
就在公孙刚刚将这个消息说出的瞬间,朝堂之上大多数没有提前得到这个消息的群臣心中立时便是一震。
魏侯魏罃继位以来连败强敌、会盟诸侯的辉煌战绩,已经让这些朝臣的心中打上了魏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烙印。
在这些朝臣看来魏国的强大当今天下几乎无人敢于冒犯,如何在魏国治下会有人敢冒奇险做这种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呢?
心中的疑惑渐渐生出之际,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方的魏罃,没有什么意外此刻那张脸上已然没有了亲切的笑容,剩下的不过是如同寒霜一般的冰冷。
“砰”的一声,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几案之上,魏罃脸上已然满是怒意。
“这些栎阳世族的胆子真大,竟然胆敢触犯我魏国的威严。”
几乎就是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魏罃的目光便移转到了右边一道靠前的身影之上。
“我魏国上将军何在?”
“末将在。”
听着魏罃此刻的这一声呼唤,看着上将军庞涓没有丝毫犹豫走出去的动作,作为见证者的朝堂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任谁都可以看出魏侯魏罃这是心中暴怒,准备直接派出上将军庞涓率领大军扫平这一次的栎阳世族之乱。
一时之间,深切感受到魏罃愤怒的众人是纷纷低下了头,口中更是齐声说起了劝慰的话语。
“君上息怒。”
就在朝堂之上的众人们低头劝慰之际,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虽然表面之上是愤怒异常,可是魏罃的双眼之中却是并没有多少怒意。
不仅如此在与下方相国公孙颀视线相对的时候,那眼底深处还浮现了一抹细不可察的笑意。
而得到了来自魏侯魏罃的暗示之后,身为相国的公孙颀一边拦住了就要接受命令的庞涓,一边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禀报了起来。
“还请君上息怒。”
“幸有君上治理有方和我魏国历代先祖庇佑,此番栎阳虽然有世族谋逆,但是已然被栎阳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率军平定。”
“此次牵涉主犯栎阳余氏家主余开、丕氏家主丕占也已经被收监在栎阳狱中,随时可以押送都城交由司寇依法处置。”
如果说刚刚公孙颀的话语是夏日雷雨天来自九天之上的一道雷霆,带给大殿之内众人的是心惊与胆颤;
那么此刻公孙颀所说的就像是惊雷之后的大雨,给予了这些魏国朝臣们以凉爽与放松。
将自己的身体从来自上方的巨大压力之中脱离出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积蓄了好久的浊气,这些朝臣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
看着面前朝臣脸上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脸庞,魏罃同样收起了自己的威严,脸上显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
下方朝臣之中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君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到了。
“君上,臣以为栎阳世族余开、丕占等人心怀不轨、目无君上胆敢兴兵反叛,真是罪大恶极。此番若不从重处置,恐怕日后便会有人效仿。”
“君上,臣以为大夫此言甚是有理,若不严惩余开、丕占等人,先相李悝所订立的《法经》岂不是一卷空文?”
“君上,臣赞同严惩余开、丕占二人,若非如此不足以彰显我魏法的威严。”
“君上,臣附议。”
……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表示应该严惩谋乱的余开、丕占二人,此刻的朝堂之上可谓是群情激愤。
众人的话语逐渐汇聚成为了一個声音,那就是要用余开、丕占两人的性命来维护魏法的威严和魏国的尊严。
将周围的一切默默的看在眼中,一直没有站出来的下卿段干介却是暗自皱眉,心中更是觉得事情已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此刻他若是站出来保余开、丕占二人,那几乎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若是不保……
心中无比纠结之际,段干介的目光看向了侧前方同样看向自己的御史大夫王错,双眼之中满是期盼的神情。
而王错回以段干介的则是一道依旧平静,双眼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自信的光芒。
见此情景段干介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莫非真的如同王错数日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有了某种应对不成?
就在段干介此刻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朝臣之中一道身影跟随着前方一名同僚的脚步离开了自己的坐席。
只是他并没有如同潮流一般要求严惩余开、丕占二人,反倒是说出了一句与前面众人态度截然不同的话语。
“启禀君上,臣以为此次世族事起仓促,平定得又如此之快,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人的一句话立刻让原本怒意汹汹的朝堂安静了下来,无论刚刚是要求严惩的还是没有言语的,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有些时候一些反对的声音是会淹没在沸腾的热议之中,可是还有些时候另外一些显得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则会引起人的关注。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名朝臣此刻站出来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仅仅是为了标新立异,又或者是想要哗众取众,再或者是有什么更深的图谋呢?
当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个人,准备继续听他
他立刻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公叔痤府邸之上的那番谈话,一种别样的预感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暂时压下了胸中的思绪,魏罃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向了出言的那人。
“哦?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那么在你看来其中的隐情又是什么呢?”
那人在听到了魏罃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立刻显出了几分惶恐之色,当即躬身向后退了半步。
“臣未能知晓事件经过,无法说出其中隐情所在,还请君上恕罪。”
“臣只是认为此番毕竟谋乱大案,其中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说不定。”
这人带着几分惶恐、几分坚持说完了自己胸中的看法之后,坐在朝堂前列的宗伯魏挚也是站了出来。
“君上,臣以为刚刚的这番话语虽然有道听途说、多是臆测之嫌,但是……”
将前面的话轻轻一笔带过,将但是两个字压得极重,就听魏挚继续说道:“但是言语之间也并非没有道理。”
“以往他国边境之上也有守将为取军功而行调拨之事,最终导致了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大战的开启。”
“君上,前车之鉴是历历在目,或许此番栎阳世族谋乱,也是如同那本不应该发生的大战一般呢?”
听完了魏挚的这一番话语,魏罃的心中便是一沉,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精彩了起来。
“按照叔父的意思,此番栎阳世族谋乱乃是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二人为图军功,而故意欺侮栎阳世族不成?”
魏罃此话一出,魏挚立刻便是躬身一礼,摆出了一副谢罪的模样。
“还请君上恕罪,这只不过是臣的一个猜测罢了。”
虽然表面之上一副都是自己猜测的模样,但是魏挚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魏挚当然知道栎阳世族谋乱的真相,只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又或者魏罃相信的真相是什么,那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招阳谋。
就算是魏罃对于公孙鞅、孙伯灵有再大的信任,面对着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也必须要将这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派谁去查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其中就有很大的文章可以做了。
果然就在魏挚表明了自己的疑惑之后,上方魏罃的目光便随即落在了负责监察官员的御史大夫王错的身上。
“御史大夫王错何在?”
“臣在。”
目光先是扫了一旁依旧躬身的魏挚一眼,又重新回到了王错的身上,然后就听到魏挚问道:“御史大夫以为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置?”
“启禀君上,臣以为栎阳世族既然已经谋乱,那么为了维护我魏法的尊严,将他们依法惩处自然是在情在理。”
“不仅如此臣以为君上还应该下令司寇,更加从重从严处置其中首犯,不如此无以警示后来之人。”
王错这一番话语刚刚说出口,朝堂之上众人心中立刻有了结论,看来他是站在先前的那一方的。
可是还没有等众人心中的这个结论做出多久,王错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臣以为既然朝中出现了疑虑,那么就应当派遣专人前往仔细了解此次谋乱的详细经过。”
“此举不仅能够平复众人心中的疑虑,能够让栎阳士卒之人无话可说,也更能彰显君上的贤明。”
话说到最后,王错向着魏罃躬身一礼,语气之中充满了臣子对君上的恭敬,“此事具体如何处置,还请君上定夺。”
听完了王错的这一番话语,再联想到之前公叔痤曾经说过的话,魏罃心中立刻便清楚了对方所站的位置。
刚刚那番话看似一碗水端平、两边都不得罪,但是他最后的那句话还是将他的立场暴露无遗。
很明显王错此时已经脱离了自己士人出身的那一派,选择站到了以宗伯魏挚为首的世族一边。
带着几分深意看了王错一眼之后,就听魏罃对着下方的大臣说道:“栎阳世族谋乱,乃是挑衅寡人还有我魏国的尊严,实属罪大恶极。”
“不过诸卿对于此事有所异议,担心其中出现什么隐情,也是为国思虑。”
“为查明事情真相、为平息朝野议论、为彰显魏法威严……”
听到这里下方的王错、段干介以及魏挚等人脸上顿时一喜,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正在向自己等人招手。
只要魏罃派遣专人前去查访,那么他们便有在其中盘桓的余地。
只不过他们心中的欣喜才刚刚生出,下一刻魏罃作出的决定却是直接将他们从天堂打落到了地狱之中。
“寡人决定西巡河西、秦东两地,安抚两地黎庶的同时查明此番世族谋乱的真相。”
什么?
此刻的王错等人心中只剩下了一种情感,那就是惊诧,发自内心的惊诧。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出发西巡
一场明争暗斗、你来我往的大朝会,以魏侯魏罃宣告自己即将西巡河西、秦东而落下帷幕。
注视着魏罃自君位之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大殿之中,在座的群臣心中虽然各有心思却也无可奈何。
起身来到了端坐在自己坐席之上的御史大夫王错身旁,打量了一眼四周三三两两离开的朝臣,魏国下卿段干介的眼中一缕询问之色闪过。
“御史大夫,君上即将西巡,我等又该……”
“哼!”
段干介的询问还没有完全吐出,一道冷哼便响了起来,只见王错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大殿之外走了过去。
眼见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已然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程,段干介立刻跟了上去,口中更是不断地呼唤着对方。
“御史大夫,慢些走,等等我……”
此刻依旧还坐在坐席之上的宗伯魏挚自是将王错与段干介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并且他脸上的神情可谓是格外地难看。
以往因为魏罃待他颇为亲厚,出身魏国宗室的他一直是自视甚高,甚至连相国公孙颀也没有放在眼里。
可是今日朝会之上魏罃宣布即将西巡一事,却分明是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这使得此刻他的心中不禁暗暗生出几分恼怒。
紧紧握住的双拳、死死咬住的牙齿以及不时浮现恼怒之色的双眼,无比在透露出他此刻内心之中的不平静。
“魏~罃~”
咬牙切齿之间,魏挚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身为魏侯的魏罃的名字,每一个字之中更是饱含着愤怒。
夜,和以往一样降临,将整個安邑都笼罩在了浓厚的黑幕之中。
此刻,御史大夫王错的府邸之上,一盏盏灯火仍旧如同数日之前那般散发着缕缕光芒。
只是比之数日之前那种谋划在胸,经历了今日一番挫折的王错心中却是显得更加不甘了。
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大朝会之上的一幕幕,原本自己一方已然是胜券在握,只是没有想到最后魏罃直接以无可置疑的姿态掀翻了整个棋盘。
如今重新回想起那一切,王错心中除了深深的不甘,还有几分无能为力的感觉。
毕竟双方交锋的前提是必须想要近似的实力,若是没有这一前提那便不是交锋,而是一方对一方单方面的碾压了。
心中的那份无可奈何渐渐生出,随手取过身旁的一坛美酒,为自己面前的酒爵之中斟满。
当这一爵美酒饮入腹中,王错却只觉得往日的琼浆玉液,此刻饮下去却是那般的索然无味。
“王兄,王兄……”
就在王错独自一人饮下一爵,心中更是充满思绪的时候,一道来自身旁的呼唤声却是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经过了片刻的呆愣之后,王错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段干介此刻正用一脸关心的模样看着他。
视线再度一转看向对面,那张几案之后坐着的也不是生人,正是魏挚。
原来自从各自离开了魏国宫室,段干介和魏挚便先后来到了王错的府邸之上。
言语之间尽是对于魏罃的牢骚之后,三人索性在府邸大厅之中摆下了酒宴。
一来呢是以美酒佳肴作伴,想要消减白日里在朝会之上所经受的出师不利;
二来呢也是想要坐在一起,议论一下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魏国可能发生的变局。
只不过三杯两盏美酒下肚之后,身为此地主人的王错却是鲜少说话,只是默默地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思索之中。
“王兄,是否心中有事?”
王错听到段干介的关心询问当即便要出声回答,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对面的魏挚却是先发起了牢骚。
“心事,经历了白日里的那一遭,谁的心中又能够平静呢?”
“我看啊君上是摆明了站在公孙颀、公孙鞅那一边,为了替他们张目直接宣布西巡秦东,朝堂之上哪里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魏挚在话语之中将自己对于魏罃的不满暴露了个明明白白。
魏挚身为魏文侯魏斯之子、魏武侯魏击之弟,数十年来在魏国可谓是备受重用与礼遇,这同时也养成了他骄横跋扈的性格。
别人顺着他的意思去办倒还好,可若是一旦违逆了他的意思,立刻便会招来他的嫉恨。
先前与他相争为国的相国公孙颀是如此,如今仅仅一个决定便使他不满的魏罃亦是如此。
魏挚对面听到他发着牢骚的段干介,脸上也是连连浮现赞同的神情。
“如今君上在魏国的威势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只要君上有一日信任公孙颀、公孙鞅等人,我等便没有主政魏国的那一天,除非……”
说话之间,段干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计划,双眼之中却是厉芒一闪。
双眼紧紧眯起、声音开始变得低沉,段干介先是看了看对面的魏挚,然后又望向了身旁的王错。
“王兄,此番君上西巡,我等是否可以从中……”
段干介此话一出,听在王错、魏挚耳中不亚于是石破天惊,两人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虽然他们不满于魏罃对于公孙颀、公孙鞅等人的支持,但是直接对魏罃做什么,他们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首先从惊愕之中苏醒过来的魏挚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心动之色。
若是魏罃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继位之人必然会是如今还未成年的公子申了,而他作为魏国宗室则必然能够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有些跃跃欲试的魏挚,立刻便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王错,期待着对方能够说出赞同的话语。
只是事情的发展注定会令他失望了,沉思了许久的王错在段干介、魏挚两人的见证之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面对着从身旁、从对面同时响起的这一声质问,王错缓缓抬起了头,眼中尽是郑重之色。
“很简单,以我等现在的力量,完全无法与君上对抗,即使用上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两国刚刚也说过君上在魏国之中的威势可谓是如日中天,这确实是如今我们所要面临的一个现实。”
“至于另外一个现实是通过平定公仲缓之乱等一系列的胜利,君上对于魏国军队的掌控力同样是牢不可破的。”
声音在这一刻陷入了停顿,王错看了看身旁的段干介,紧接着又看了看对面的魏挚。
“两位,自古以来能够成就大业之人,首先必须要有军权在手的。”
“可是扪心自问一下,我等三人一个御史大夫、一个下卿还有一个宗伯,我们哪里半点军权在手?”
“栎阳世族手中还有一支听命于自己的私兵呢,可是我们又拿什么来对抗那支训练有素、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魏军精锐?”
王错的一番话语将段干介、魏挚两人心中的蠢蠢欲动给彻底压了下去。
只是这个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他自己的心里,它会在适当的时候冲出心田成长为丰茂的大树。
……
数日之后,魏国都城安邑,西门之外。
“咔咔咔……”
伴随着一阵木头的挤压声,安邑西门那扇厚重的城门被缓缓地开启。
片刻之后,一支手中握持着长戟、身上披着甲胄的精锐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坚实的城墙之下缓步走了出来。
在这些魏军精锐的身后走着的,是以相国公孙颀为首的一干魏国朝臣们,今日的他们身上所穿着的依旧是那一身赤色的服袍。
再看这些魏国朝臣的身后,一辆造型华美、其中更是带着几分尊贵的马车缓缓走过了由一名名魏军精锐所组成的道路。
等到此番跟随魏侯魏罃西巡河西、秦东的队伍完全走出了城门之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耳畔。
“魏侯到……”
众人齐齐停下了自己向前的脚步,向着城门之中走出的那一道身影便是躬身一拜。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
一片如同群山连绵、海浪起伏的拜见声中,身穿着诸侯服袍的魏罃缓步来到了众位朝臣的面前,而他身后跟随着的那名少年正是如今还未成年的公子申。
虽然这一世魏罃并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但是魏国从来遵循的都是嫡长制,既是嫡子又是长子的公子申自然是魏侯之位的第一继承人。
此次魏侯魏罃作出了西巡河西、秦东两地的决定之后,随即下达了命公子申监理国政、相国公孙颀从旁辅佐的命令,这无疑又是魏罃属意公子申的明证。
“众位卿家、诸位将士,都请起身。”
等到魏罃的话语声在耳畔回荡,在场所有人当即起身而立,无数道视线齐齐看向了魏罃以及公子申。
迎着众人看向了自己的目光,沉默了数息之后,魏罃沉声说道:“此番西巡河西、秦东两地,为的是安抚两地黎庶,为的是我魏国社稷,这是寡人身为魏侯应当应尽之责。”
“只是临别之际,寡人心中还有一事迟迟无法安心,这便是寡人不在时朝堂是否会安定?”
话说到这里,魏罃的目光从面前的一干朝臣,轻轻转向了自己身侧的公子申。
“申儿,来,到父侯身旁。”
“喏。”
听到魏罃对自己的呼唤,依旧年幼的公子申没有半点的犹豫之色,当即快走几步来到了魏罃的身旁。
只见魏罃的右手缓缓伸出,在一干朝臣与众多将士的见证之下,牵起了那只还是充满稚嫩的小手。
感受着来自手掌心的温度,原本心中还是有些畏惧的公子申顿时感觉到了安慰,他的小脑袋立刻看向了身旁的魏罃,双眼之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这副模样,魏罃心中一阵欣慰浮现,然后他将视线又重新转回了面前的群臣。
“诸卿,这是寡人的长子,公子申。”
“此次寡人东巡期间,将由公子申代替寡人监理国政,并由相国公孙颀辅政,还望诸卿能够像辅佐寡人一般辅佐公子。”
听着魏罃这一番带着郑重的话语,看着那一张充满稚嫩的脸庞,前方的一干朝臣心中却是没有半点轻视之意。
魏侯魏罃继位虽然不过短短数年,但是仅仅凭借他重新确立了魏国霸主地位这一点,他的声望便在魏国之内无人可以撼动。
魏罃的声音落下之后,全场先是出现了片刻的寂静,然后只见前方的朝臣几乎同时躬身一拜。
“臣等必将同心协力,辅佐公子。”
“好。”
满意地扫过了一遍面前的群臣,魏罃牵着手中的那只小手慢慢走到了相国公孙颀的面前。
“申儿,这是公孙相国。”
“公孙相国身具大才、沉稳而干练,不仅有谋划疆场、决胜千里之才,更有治理国政、安定黎庶之能。”
“此次父侯离开朝堂西巡期间,申儿在国政之上若有不懂,可向相国多多请教,定然能够有所裨益。”
“申儿谨记父侯教诲。”
对着魏罃说完这一句之后,公子申挣脱了魏罃右手,来到公孙颀的面前便是躬身一拜。
“我愿聆听相国教诲,还请相国不嫌我年幼无知。”
魏罃眼见公子申如此脸上已然是满面笑容,而对面的公孙颀此刻更是带着几分惶恐躬身而拜。
“臣定当尽我所能、辅佐公子。”
数息之后,魏罃缓缓来到了两人的身旁,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径直扶了起来。
其后在一干朝臣的见证之下,魏罃更是将公孙颀与公子申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以示君臣相合之意。
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之后,前方的大部分朝臣眼中自然是满含振奋之意,只是有一些人的心中却是并不怎么开心。
比如御史大夫王错在看到自己的老对头公孙颀此刻专美于人前,眼中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等待到转身向身旁看去,数日之前与他一同为伴的其他两人,此刻的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就在三人私下以神情交流的同时,对面的魏罃却是下达了一个令他们始料未及的命令。
“此番西巡命御史大夫王错随行。”
一声令下,面对着包括魏挚、段干介在内的一干朝臣的羡慕神情,王错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如坐针毡。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抵达少梁
雄骏的战马奔驰在天地之间,卷起的尘烟飞扬在道路之上,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寒风之中猎猎飘扬。
从天空之上俯瞰广阔的大地,自东向西滚滚前行的队伍犹如一条赤色的巨龙,遨游在魏国的国土之上。
这条巨龙越过了作为魏氏根基之地的河东,腾过了此时依旧冰封的河水,来到了脚下这片因为地处河水西岸而得名的土地。
此时此刻,位于这条巨龙之中的一架马车之上,身为御史大夫的王错脸上神情却是有些别样的凝重。
感受着身下不时传来的阵阵颠簸,脑海之中将那日离开安邑的场景不断重现,一个疑惑始终萦绕着他而久久未曾散去。
魏侯魏罃为什么要选择他来伴随这一次的巡视呢?
莫非是他看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图谋,又或者是自己和魏挚、段干介一伙走得太近而让魏侯魏罃心中不满,还是避免自己在朝堂之上与公孙颀争权……
马车车轮不断地滚滚向前,战马的嘶鸣之声不断地在耳畔回荡,无数种原因在此刻不断地在王错的脑海之中浮现。
刚刚觉得一個原因颇为合理,转眼之间便被他自己亲手否定。
于是,时间就在王错的绞尽脑汁之中一点点过去,而在队伍行进之中他的神情却也因此变得格外凝重。
“砰……”
伴随着一道由车轮传来的巨响声,似乎是马车刚刚走过了一个深坑,前所未有的巨大颠簸却是直将王错从心中的计较之中摔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将身体和心理慢慢恢复平静之后,王错也没有了继续思考下去的打算。
右手轻轻一搂马车车厢的侧帘,一道阳光顺着空隙处照射了进来,王错也由此看到了马车之外的场景。
入眼所及远处尽是一望无垠的平野,将视线渐渐从远处收回,一柄柄闪烁着寒光的戟刃直将王错的眼睛晃得有些睁不开。
迅速将掀开的帘幕放了下来,王错这才从晃眼的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只不过他的心中却又想起了那日府邸之上与魏挚、段干介两人的谈话。
魏罃因何能够将魏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来自然是因为他魏武侯之子的身份,二来却是这一支无可匹敌的军队。
公仲缓、韩国、赵国、秦国、齐国……
魏侯魏罃继位数年以来所遭遇的一个个对手不可谓不强大,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回想起那日段干介曾经说起的话语,回忆起自己深埋在心中的那个念头,王错的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或许自己也应该作出些谋划了,至少要让己方的手中握有一支军队,以防在魏国有变之时……
就在王错心中缓缓生出一些本不应该生出的念头之时,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一道目光正在悄悄看着他所乘坐的马车。
这道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魏侯魏罃。
其实对于王错这个臣子,魏罃心中一直是十分信重的。
不仅仅因为他在魏罃不过是公子之时便紧紧跟随,更是因为他这些年来为了魏罃、为了魏国而奔走列国。
可以说王错于魏罃、于魏国而言是有功的,魏罃也一直没有薄待于他。
从继位之初授予的上大夫,再到后来的卿位以及如今的御史大夫之位。
只可惜自从公孙颀接任了公叔痤的位置担当相国以来,君臣之间原本亲密的关系渐渐有了渐行渐远之感。
两世为人的魏罃是一个念旧的人,从他此生对于公叔痤的礼遇,便可以看出他不希望自己会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因为前一世他真真正正地尝试过这种感觉。
只是王错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公孙颀站在了对立面,并与魏挚、段干介这些人渐渐聚合在了一处。
若是后世大一统王朝的君主,自然会对这种现象是乐观其成,因为这种朝堂之上的相互制衡十分符合君主的利益。
只不过这种相互制衡也就意味着内部力量的消耗,这对于正处于战国这场天下诸侯的竞速赛的魏国无疑是十分致命的。
战国时代诸侯交锋远比春秋时代残酷得多,这就需要一个国家尽可能地凝聚起自己的力量并最大程度地将其投入进去。
魏国的李悝、楚国的吴起、齐国的邹忌以及前世前往秦国的商鞅所推行的种种变法,无疑努力地实现这一点。
对于魏国的现实历经两世的魏罃是再清楚不过了,四战之地的魏国不应该也不能够承受这种内耗。
魏罃要的是魏国这驾战车用尽全力驶向一个方向,这也就是为什么身为魏侯的魏罃会坚定地选择站在公孙颀这一边。
以前是公叔痤、现在是公孙颀、未来会是公孙鞅,魏罃希望在这些天下大才的治理之下,魏国能够脱离前世的悲惨局面,走出一条光明的道路。
凡是阻挡在这一条之上的障碍,如果有必要的话,魏罃不介意亲自下场将其铲除。
只不过刚刚也说了魏罃是一个念旧的人,他不希望真的与昔日的战友真的兵戎相见、互为仇敌,而此番巡视河西、秦东便是他为王错准备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就是王错苦思冥想许久依旧没有能够得出的答案。
其实它看起来就是这么的简单,接下来就看王错能不能领会魏罃的这层含义了。
视线自王错所乘坐的马车之上缓缓移开,遥望着远处那一望无垠的平野,魏罃心中一阵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上一世迈入老年的魏罃曾经踏上过这片土地,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是应秦惠文王嬴驷这位秦王的邀请,前往参与秦国的龙门相王大典的。
昔日强大的魏国在自己的手中渐渐没落,日渐崛起的秦国夺取了脚下的这片土地并宣誓称王,那时已然是魏王的魏罃心中可真的有些不好受啊。
如今故地重游,看着以往熟悉的景象,倒是令魏罃心中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过当与记忆之中相似的景色不断在眼前浮现,魏罃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坚定。
这一世,自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
在马车之中一段段不同的思绪之中,在马车顶上一面面飘扬的旗帜之际,魏罃一行人的队伍最终缓缓接近了魏国在河西最早夺取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座要塞。
少梁。
周威烈王七年,也就是公元前419年,在魏文侯治下的魏国对秦国发动了大规模争夺河西的战争。
从龙门渡口渡过滚滚河水的魏军先行在少梁修筑城邑,建立起了对秦国的前进基地,这便是少梁。
面对魏国咄咄逼人的攻势,当时的秦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当时在位秦灵公一声令下秦军开始对少梁要塞发起了猛攻。
只是少梁要塞城池坚固、城内魏军勇悍非常,秦军虽然不惜代价,但是久久无法攻下。
眼见前线攻势受阻,秦灵公命令大军后撤,并在繁庞之地修筑城邑以阻挡魏国的攻势,而魏国的少梁要塞至此得以保存。
自此之后,这一座魏国修筑起来的少梁要塞,便成为了魏、秦交战至关重要一处要点。
公元前412年,魏文侯派遣自己的太子魏击也就是后来的魏武侯领军从少梁出发,攻取了秦灵公所修筑的繁庞城,魏国在魏国的版图得以扩展。
原时空的公元前362年,秦灵公在外流亡了三十余年才得以回国继位的儿子嬴师隰,励精图治了二十余年之后对魏国少梁邑发动了攻势。
那一战,魏国主将公孙痤被俘,魏军在秦军手中遭遇到了洛阴、石门之后的又一次惨败。
可以说少梁这一座城邑就像是一张晴雨表,显示着魏国与秦国在河西之地的实力对比。
这一世因为有了魏罃这一只蝴蝶的存在,魏国并没有执行原先的东进战略,而是依旧将目光投向了西边。
不久之前秦魏之间发生的又一次少梁之战以魏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这个结果与前世数年之后发生的那一场截然不同。
它不仅意味着魏国在与秦国的交锋之中又一次占据了上风,也意味着前世秦魏之间的强弱转换至少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发生了。
车厢之外的景色伴随着马车的滚滚向前,而不断地从魏罃的视野之中掠过。
恰在此刻,一匹战马出现在了魏罃的视野之中,然后队伍之中便响起了一道停止前进的命令声。
片刻之后,这匹战马来到了停止的马车旁边,为魏罃带来了一则前方的消息。
“启禀君上,前面就是少梁城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正率领五千士卒出城列阵迎接君上到来。”
“寡人知道了。”
听完了这名传令兵禀报的消息,魏罃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一丝期待却是悄然浮现。
……
“吁……”
不久之后,前行的队伍最终抵达了少梁城下,伴随着一道控马之声,马车的车轮缓缓地停止了前进。
轻轻地掀开面前遮挡的车帘,一身赤色服袍的魏侯魏罃快步走出了车厢并很快在地面之上站稳了身形。
紧接着仔细地整理了身上的诸侯服袍,魏罃的视线就这么看向了自己的前方。
果然如同先前那名传令兵所禀报的那样,在眼前那一座坚固的城邑之下,五千披坚执锐的甲士正列阵整齐的队伍等待着他这位客人。
远处城墙之上高高飘扬地一面面赤色的旗帜,面前矗立着的一名名士卒,两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幕肃杀的画卷。
当魏罃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的这些久经沙场的士卒之际,一名身披魏军将领甲胄的中年人向前走了一步。
“末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率河西大营五千将士前来迎接君上抵达少梁。”
几乎就是在翟良话语落下的那一刻,他身后的五千名河西大营的将士直接便是半跪了下去。
紧接着数千道怒吼声汇聚成为了一阵阵犹如山崩、犹如海啸一般猛烈的声音。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君上万年,魏国万年。”
……
这一刻,魏罃并没有继续向前,他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聆听着前方魏军将士的呐喊。
直到耳畔的山呼海啸渐渐平息,魏罃的左手才从腰间的佩剑剑柄之上挪开,只见他的双手就这么迎向了面前的五千河西大营将士。
“将士们。”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郑重,魏罃向着前方大声呐喊道:“我魏国的将士们,请站起来。”
“多谢君上。”
视线一直注视着前方的一道道身影,直到所有人都挺直了身躯,魏罃的声音这才继续响了起来。
“将士们,寡人想问诸位一个问题,这里什么地方?”
面对着魏罃的这一声提问,前方的队伍之中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忽然一道有些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梁城。”
也就是在这道声音响起来之后,队伍之中的所有人都齐齐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少梁城。
听到了这一个答案,魏罃的脸上泛起了敬重之色,“没错,这里是少梁城,是我魏国数十年前所修筑的少梁城。”
“数十年前,先君文侯在位之时,我魏军渡过了河水击败了秦军并在此地修筑了这座少梁城。”
“数年之后,当时还是太子的武侯奉文侯之命,率领大军自少梁而出夺取了秦国所修筑的繁庞城。”
“一年之前,秦魏之间又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在少梁城下展开,这一次又是我魏国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说完了发生在少梁城下的一次次战役之后,魏罃的声音猛然大了几分,双眼之中也是浮现出了道道精光。
“这一座少梁数十年来一直守护着我魏国的河西,只要有它在,我魏国便能够将河西之地牢牢地握在手中。”
“将士们,你们都是我魏国河西大营的将士,寡人问你们假如敌军明日再次兵临城下,你们又会如何选择?”
“誓死守卫少梁!”
……
少梁城下,一道道呐喊声此起彼伏,看到这一幕魏罃的脸上却是泛起了几许满意。
军心可用!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军营议战
魏国,河西,少梁。
魏军河西大营的一处射箭场上,十名弓箭手一字排开,而在他们百步之外此刻正竖立着一个个标靶。
“准备。”
耳畔一道洪亮的命令声响起,十名弓箭手们脸上神情齐齐变得严肃,双眼更是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属于自己的标靶。
从自己背后的箭壶之中取出羽箭,弓弦在一阵声响之中被巨力拉开。
屏住自己的呼吸,这十名弓箭手将自己的心神缓缓平复的同时,让羽箭前端的锐利箭簇锁定住前方的目标。
“放……”
又是一道命令声在耳畔响起,这些弓箭手的双眼之中忽然放射出了一道如同箭簇一般锐利的双眼。
弓弦的震荡声伴随着羽箭的破空声在周围响起,一支支羽箭穿过了百步的距离,直直地扎入了前方那些标靶之中。
“彩!”
一道喝彩之声在结果揭晓之时响了起来,而作为这一声呐喊的主人,魏侯魏罃此刻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几分兴奋。
看着百步之外无一例外、全部射中的标靶,魏罃丝毫不怀疑如果那边站着的是十名敌人,恐怕此刻他们已经成为了箭下亡魂。
更令魏罃感到开心的是,完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听命于他这個魏侯的魏军。
面对着魏罃刚刚的那一声喝彩,在场的十名弓箭手们无一例外地显出了几分自豪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能够得到来自魏罃这个魏国君主的肯定,恐怕是这些魏军将士最希望的事情。
数息之后,演绎出了刚刚那精彩一幕的十名弓箭手们在魏罃面前排成一排,用自己的军礼来向魏罃这位君主表明自己等人最崇高的礼遇。
“我等参见君上。”
脸上带着一缕笑容,胸中怀着一股欣慰,魏罃就这么接受了这些魏军弓箭手的行礼。
之后,只见魏罃的目光一一扫过了面前的十人,带着浓浓的敬佩语气说道:“百步之外,一击即中。”
“将士们,说实话你们如此精湛的射术,实在是令寡人自叹不如啊。”
“若是我魏国军中的弓箭手都能够像你们这般射术精湛,我魏军何愁不能击败敌手,又何愁不能夺取胜利。”
魏罃此刻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能够清晰地传递到每一名弓箭手的耳中,而听到这些弓箭手的腰杆更加挺直了几分。
亲眼见证了刚刚那一番精湛的射术之后,跟随着主将翟良的脚步,魏罃的脚步走过了河西大营的每一处训练场地。
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长戟如林,锋利的戟刃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幽幽寒光;
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步卒之间的搏击,分出胜负之后的欢呼声不断地在他耳畔回荡;
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骑兵纵横奔驰,被马蹄席卷而起的扬尘直要冲上天际一般。
脚步在军营之中不断向前,目光在士卒之间不断移转,在这里魏罃看到了、感受到了一支强大的河西军。
许久之后,当一切都粗粗地看过了一遍,魏罃又在主将翟良的带领之下来到了河西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
坐在原本属于翟良的主将之位上,看着面前这位沙场宿将、名门之后,魏罃脸上满是欣赏之意。
“翟良将军,数十年来坐镇河西,你辛苦了。”
“不辛苦。”
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与面前的魏罃对视,只听翟良无比郑重地说道:“翟良既然是魏国的将军,那么自然应当严守军令,辛苦二字实在是不敢承受。”
“翟良将军实在是过谦了。”看着此刻面带谦虚之色的翟良,魏罃双眼之中的欣赏之意更盛了几分,“若不是翟良将军,哪里会有河西军的战力强劲,又哪里会有前次河西之战的大胜。”
“启禀君上,末将其实……”
眼见翟良还要说些什么,魏罃当即拦住了他,“翟良将军,回返安邑之后,龙贾将军可是在寡人面前对你推崇备至。”
“说是在你数十年如一日地努力之下,这才缔造了战力强大的河西军。”
“寡人也曾经听上将军说起过,河西大军战力强劲,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不弱于他麾下历经层层选拔的魏武卒。”
“其实这一次来之前寡人已经预料到了你们的精彩表现,但是刚刚的那番场景却是让寡人更加明白了我魏国魏国河西军的强悍。”
“你们能够靠着远少于秦军的兵力抵抗了一月之久,并不是仅仅依靠着少梁坚固的城防,河西军是一支敢于血战的精锐之师。”
魏罃对于河西军如此之高的评价,如何不令身为河西军主将的翟良感到由衷地欣喜。
虽然对于个人的名利得失,镇守河西数十载的翟良并不在意;但是对于麾下这支大军,翟良却是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
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面对着魏罃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听翟良无比郑重地说道:“末将翟良,代河西军全体将士多谢君上夸奖。”
脸上一阵笑意浮现,魏罃同样起身,缓步来到了自己麾下的这位将军的面前。
“不必谢寡人,这一切都是你们应该得到的。”
这一刻,君主与将领的视线相交于一处,一种相遇相知的和谐氛围在这座大帐之中油然而生。
片刻之后,等到两人重新在几案两边落座,魏罃脸上的神情却是忽然一肃。
“翟良将军,寡人有一番方略想和将军探讨一番,不知将军是否愿意?”
翟良听到魏罃这一句话语,当即也是郑重回礼道:“末将愿听君上教诲。”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中,魏罃将一张地图平铺在了两人面前,为翟良这位沙场宿将诉说起了他刚刚提到的一番方略。
事实上,魏罃所提到这一番方略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孙伯灵为魏国所制定灭秦方略,也即先平义渠、三面夹击、最终尽占秦地。
在将这番方略娓娓道来的同时,魏罃的目光始终也在关注着对面翟良的神情变化。
虽然翟良脸上神情在这个过程之中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从他的那双眼睛之中,魏罃仍然能够一窥他心中的起伏与波澜。
从一开始的平静对待,再到后来计划缓缓展开之时的惊讶于兴奋。
最后,当一切都诉说完毕之后,翟良的目光却是重新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他心中的思绪似乎在此刻快速流转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翟良终于从思绪之中回到现实,魏罃这才出声幽幽地询问起来。
“翟良将军,你以为这番方略如何?”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能够提出这番方略之人,一定是一位精于军略的大才。”
给予了这番方略自己心中最为崇高的评价之后,翟良开始借助起面前的地图结合自己在河西这些年来经验,开始为魏罃一点点地详细地分析了起来。
从魏国如今与秦国在秦东的对峙、再到派遣大军北上义渠的可行性,以及用骑兵从背后袭取秦国国都具体应该如何执行……
身处河西数十年以来,翟良早已经将秦国这个对手给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说提出这一番方略的孙伯灵是个天马行空的艺术家,用自己手中的画笔勾勒出了魏国灭秦的蓝图;
那么眼前分析这番方略的翟良就是个脚踏实地的执行者,思考着如何将蓝图变成现实。
在他的诉说之下,魏罃心中原本的一些疑惑却是消散了许多;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魏罃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等到翟良将自己心中的一切都诉说完毕之后,就听魏罃问了一句,“那么翟良以为这一番方略,立刻便开始实行,如何?”
听到了魏罃的这一番话语,刚刚还是兴致勃勃地分析的翟良立刻便神情低沉了下来。
“启禀君上,末将以为这番方略固然是十分精妙,但是若要立刻实行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是……”
“就算是第一步分兵北上、扫灭义渠,也至少需要三到四年时间来准备。”
对于翟良给予自己的这个答复,魏罃脸上并没有生出半点出乎意料的神情。
事实上,无论是老师公叔痤,亦或是相国公孙颀,给魏罃的答案都是至少需要五年时间来准备一切。
别看魏国这些年来连败韩、赵、齐、秦四大强国,并重新奠定了自己霸主的位置,声势天下之间无人可以匹敌。
但是这些战争的胜利无一例外地都是要靠着魏国强大的国力来支撑的。
只不过若是这样一直持续地作战下去,而得不到有效地休整的话,魏国的国力必然会有消耗到难以恢复的那一天。
就比如魏武侯时期以及前世魏罃的魏国,虽然看起来连战连胜,四方诸侯几乎是打了一个遍;
但是国力也在一次次的战争之中被快速消耗,最后历经了马陵那决定性的一场战役,国力消耗殆尽的魏国却是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重活一世之后,魏罃并不会如同前世那般,他要的是魏国这架战争机器能够有效保持住自己所拥有的战力。
至于这休整的五年魏国需要做些什么,魏罃的脑海之中却是出现了两人。
这两人一个名叫公孙鞅,另外一个则是孙伯灵。
就在魏罃与翟良正在河西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谈论着方略之时,一道禀报之声却是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启禀君上,御史大夫、少梁县丞求见。”
听到从帐外传进来的这两个名字,魏罃的目光却是顿时一亮,当即向着外面大声下令。
“请他们两位进来。”
“喏。”
魏罃的一声令下,伴随着帐外禁卫的一道应喏声,两道身影就这么掀开了帐帘迈入了大帐之中。
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人,魏罃当即带着一脸的笑容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快步来到了两人面前。
“臣等拜见君上,见过翟良将军。”
“起身吧。”
右手伸出虚扶一下之后,魏罃便开始用目光打量起了自己面前两人不同于以往的穿戴,而脸上的笑容也在目光移转之间变得越发灿烂了。
只见面前的御史大夫王错与少梁县丞公叔越,此刻已然退去了往日里所穿的官员服袍,而作上了士子的打扮。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身具文才,此刻看起来倒颇有一种游学士子的样子。
看着两人此刻的打扮,魏罃脸上笑容灿烂,可是另外一边的翟良见此情景却是有些疑惑。
“御史大夫、县丞,你们两位这是?”
听到翟良提出的这一番疑问,王错与公叔越的目光却是齐齐看向了魏罃。
而魏罃当即站出来对着翟良解释道:“翟良将军,此番寡人西巡河西、秦东,一是为了安定两地人心,二也是想亲眼看看一路的风土人情。”
“先前自河东一路而来,浩浩荡荡的车驾跟随之下,倒是多有不便。”
“于是寡人决定将西巡队伍一分为二,魏侯车驾继续按照原定的计划前行;”
“至于寡人便是率领御史大夫和少梁县丞微服而行,只带数十护卫轻车简从地好好体察一番。”
话说到这里,看了看自面前站着的翟良,魏罃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个念头。
“寡人身边尚且缺少一位随身护卫之人,不知翟良将军可愿随寡人一行?”
对于魏罃说他身旁缺少护卫,翟良心中是万万不信的。
不说此行跟随在其身旁的护卫必然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只说在暗中护卫魏罃的力量也必然不会缺少。
不过魏罃对于自己的这一句邀请,却是让翟良感受到了对方对于自己的信任。
思绪在胸中流转之间,翟良也并没有思考多久,当即便向着魏罃躬身一拜。
“末将愿与君上一行。”
翌日清晨,当魏侯那浩浩荡荡的车驾自少梁城离开之际,一支队伍稍后也是踏上了前往西方的路途。
就这样魏罃、王错、翟良、公叔越领着数十名魏宫之中的禁卫,由少梁与大部队分开,开始了一场微服而行的旅程。
……
第二百四十五章 栎阳授田
自世族之乱平定之后,经过一番动乱的栎阳城终于还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波刚平却是一波又起,伴随着魏侯魏罃西巡河西、秦东两地的消息传来,栎阳城内却又是隐隐生出了几分波澜。
只不过面对着此刻正在案上摆放着的那一份帛书,身为栎阳县令的公孙鞅却是并没有显得多么急促。
脑海之中的思绪不断流转之间,一个个篆字却也是不断地被书写于身前竹简之上。
就在公孙鞅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默默书写之际,两道频率不一的脚步声却是就这么进入到了他的耳中。
伴随着前面那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公孙鞅的前方。
“我的鞅兄啊,你怎么还能在这里安坐着呢?”
公孙鞅手中的墨笔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的同时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公子卬此刻正笔直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公子卬脸上那一番急不可耐的模样,公孙鞅手中墨笔继续书写了起来,与此同时脸上却是泛起了一缕笑容。
“以往公子都在校场之上,观看麾下将士与我栎阳士卒之间的较量,怎么今日有空来我栎阳官府了?”
原本心中焦急的公子卬,听到公孙鞅问出这一番话,顿时之间一股错愕爬上了他的脸庞。
“怎么鞅兄你不知道啊?”
一边有些错愕地询问着,公子卬一边快步来到了公孙鞅的身旁。
“不应该啊,兄长西巡河西、秦东的消息我都已经知道了,没道理你身为栎阳县令却没得到讯息啊?”
“这件事情啊,我倒是知道。”
手中的墨笔依旧没有停下,只见公孙鞅的视线却是向着案上的那份帛书轻轻一扫。
“这一份便是由安邑发来的帛书,不久之前刚刚送到我的手中。”
“就是说嘛!”
听到公孙鞅的一番解释之后,公子卬脸上的错愕立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就说我这個河西军校尉都有所耳闻的事情,鞅兄你身为栎阳县令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公子卬立刻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明明自己是因为公孙鞅迟迟没有行动,这才匆匆地赶来提醒他魏侯车驾不久之后便会抵达一事。
怎么自己进来如此之长的时间了,还没有将话题引到原本要说的那件事情之上。
仔细回想一下,公子卬立刻明白自己这是又一次被公孙鞅给引向了其他岔路上。
想到这里,手中捧着那卷来自安邑的帛书,公子卬再次看向了公孙鞅,双眼之中闪过了几分郑重。
“鞅兄,我不是在和你说笑。”
“此番兄长西巡河西、秦东,既有安定人心的目的,也是为了前番世族谋乱一事而来。”
“所以鞅兄你治下的栎阳之地,乃是兄长必然会前来的,难道鞅兄就没有想过做些准备吗?”
目光注视着此刻满脸郑重的公子卬,公孙鞅将写完的墨笔轻轻搁在一旁,带着笑容轻轻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这些日子,不是在为君上巡查栎阳做准备呢?”
“额……”
仅仅是这简单的一句询问,便将站在公孙鞅身旁的公子卬说得是哑口无言。
此前没有看到栎阳境内有什么大规模动作的他,还以为公孙鞅没有作出什么应对,不想人家早已经准备了起来。
没有去管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公子卬,公孙鞅的目光一扫便落在了正缓缓走入大门之中的孙伯灵身上。
“伯灵兄,你来得正好。”
对着几案之上的那卷竹简轻轻吹了几下,让其上的墨迹更快地干透,公孙鞅当即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
“公子。”
“伯灵兄。”
视线在面前两人之间轻轻扫过,公孙鞅递出了自己刚刚写好的那卷竹简,脸上泛起了几分征求意见的神情。
“还请两位帮我看看,这卷竹简之上的内容如何?”
孙伯灵和公子卬在听到了公孙鞅的这一番话语之后,脸上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情。
放眼望去,孙伯灵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而公子卬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出了浓浓的好奇心。
不过面对着公孙鞅此刻的请求,作为他好友的两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拒绝的话语,当即将这一卷竹简接了过来。
当视线刚刚落在手中这卷竹简之上,只是看清了最右边的那几个篆字,孙伯灵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是显出了几分惊疑。
又将那几个篆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孙伯灵无比郑重地向公孙鞅询问道:“鞅兄,你这是想好了?”
“嗯,为了这一天我从上任栎阳以来便开始准备。”
“徙木立信,使我以及魏国官府在栎阳黎庶心中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威信;”
“丈量土地,使我心中对于栎阳之地的公田、私田分布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平定世族,使我终于摆脱了身上的掣肘,能够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了。”
话语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鞅脸上神情之中已然饱含了激动,双眼之中更是有缕缕坚定之色不断浮现。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公孙鞅并没有向面前的两人提及,那就是来自都城安邑对他的支持。
想着怀中藏着的那一份由相国公孙颀所转达的魏侯魏罃的殷切期盼,公孙鞅的心中便有一阵火热浮现。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双眼之中的那份信念越发坚定,公孙鞅看向了面前的两人,“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我心中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襄助我公孙鞅?”
就在公孙鞅说话的同时,孙伯灵与公子卬两人已经是将他所书写的那卷竹简看了个大概,也明白了他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此刻面对着公孙鞅抛出的这份邀请,一向豪爽的公子卬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我与鞅兄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荣辱相伴的伙伴,既然鞅兄邀请我,那么这件事情我责无旁贷。”
听着公子卬此刻的话语,看着他脸上的那份神情,公孙鞅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有朋如此,此生无憾。
公子卬的承诺砸在地面之上后,一旁的孙伯灵思虑一番之后,也是向着公孙鞅躬身一拜。
“伯灵虽然在治政之上并没有长处,但是若是鞅兄有需要的话,伯灵自当竭尽全力。”
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公孙鞅、孙伯灵还有公子卬三人互相对视了许久,一抹名为友情的笑容在三人脸上灿烂地绽放了出来。
“鞅兄,既然已经决定去做这件事情了,那么又该从何处着手呢?”
公孙鞅在听完了孙伯灵提出的这个问题,心中一番思索之后最终给出了一个答案。
“平安里。”
……
伴随着公孙鞅这一道决定做出,伴随着官府的告示张贴在南市的墙壁之上,已然迈入公元前364年的栎阳城开始热闹了起来。
当县令公孙鞅的身影出现在栎阳最东边的平安里之后,一股风潮便开始从这里席卷了整个栎阳城。
无数得到消息的黎庶都在翘首以盼,期盼着那位公孙县令能够早一天来到他们的乡里,为他们带来了他们所期盼已久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公孙鞅在栎阳所推行的这股风潮或者具体来说是一项制度,便是“授田制”。
随着科技的发展、生产力水平的提升,原本在秦东之地实行的井田制已经不再符合黎庶生产的期待。
这也是如今栎阳乃至秦东大地之上,原本应该众人齐力耕种的公田日渐荒废,而个人所开垦的私田成风的主要原因。..
只是私田毕竟还是私田,它是黎庶自行开垦,并不会受到来自官府的保护。
虽然此前眼见井田制日益衰败,原本统治秦东的秦国官府也曾推出过“初租禾”这项法令,开始按照地亩产出的粮食进行收税;
但是因为秦国内部的动乱,以及秦国官府在黎庶之中的威信不足,“初租禾”并没有在秦东之地上得到有效的执行。
此番公孙鞅在栎阳实行授田制,便是从制度上彻底打破了此前实行了千年的井田制。
按照数十年前魏相李悝所提出的法令,井田制之下的公田以及农民自行开垦的私田将不再有分别,它们都将被一起纳入官府的管理之下。
在这一前提之下,官府将会按照每户一顷土地也就是一百亩的标准,将这些土地授予治下的黎庶。
治下的黎庶从此之后不再需要耕种官府的公田,而是改为上交一定的收成作为租赋,至于官府则保证黎庶对于这些土地的拥有。
实行了授田制之后,黎庶得到了一顷足以养家糊口的土地,官府则是得到了黎庶所上交的主要为粮食的租赋,可谓是做到了黎庶生存与官府租赋之间的平衡。
这也就是为什么栎阳的黎庶会想要公孙鞅尽快前往,实在是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到那片属于他们的百亩之地了。
也就是在公孙鞅在栎阳搞授田制搞得轰轰烈烈,也将栎阳黎庶的积极性彻底调动起来的同时,一支有些特殊的队伍却是踏入了栎阳的地界。
经过了一夜在栎阳最东边那个名叫平安里的村落之中的休整之后,这支队伍开始向着西边的栎阳城继续前行。
“驾驾驾……”
任凭身下骑乘的战马好一番驰骋,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魏罃却是将战马的速度停了下来。
带着满脸畅快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一张张面容之上,此刻却是都浮现着有些复杂莫名的神情。
等到身后的队伍跟上自己的脚步,来到其中那道最年轻的身影旁边,魏罃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越师弟,我看你脸上神情,似乎心中是有什么事情啊?”
此刻正处于沉思之中的公叔越,在听到魏罃的这番询问之后,当即便是带着几分郑重回答道:“启禀君上,臣……”
“且慢。”
不过公叔越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魏罃便出声打断了对方,他的目光更是在两人此刻身穿的服袍之间来回打量着。
看着自己身上所穿白色深衣,又看了看身旁魏罃穿着的士子服饰,公叔越立刻便是反应了过来。
此番微服而行之前魏罃曾经和一行人都约定过,在路途之中不以君臣相称,只用师兄弟的身份来交谈。
明白过来的公叔越当即向着魏罃轻轻一礼,随即继续说道:“不瞒婴师兄,莪的心中实在是有些想法。”
“河西、秦东都是前次魏国与秦国大战之地,战争为两地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河西因为原本就属于我魏国,我魏国官府全力扶助之下倒也开始慢慢恢复了。”
“秦东原本属于秦国,我魏国刚刚才将其纳入治下。虽然此前派遣了县令、县丞以及县尉等官职,但要是说有效治理那就是任重而道远了。”
将自己一路以来所看到的说出来之后,公叔越直面身旁的魏罃沉声说道:“越师兄,我以为河西、秦东虽然仅仅只隔了一条洛水,但是两者如今的差距可谓是巨大。”
默默将公叔越这番话语听完之后,魏罃当即也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能否认的是,公叔越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河西与秦东这两个地方都经历了之前的秦魏大战。
只不过相对于得到魏国有效助力的河西而言,秦东如今就显得困苦许多了,这也是魏罃以及魏国朝堂一干朝臣接下来数年所要烦恼的事情。
“你说的不错。”满意地看了看身旁的公叔越,魏罃随即点了点头,“能够看出这一点,此番我就没有白白带你走这一趟。”
“多谢师兄夸奖。”
一声谢意之后,就听公叔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只是当昨日我们抵达栎阳之后,我便觉得这里似乎和秦东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这里的黎庶或许和秦东之地其他地方一样都很困苦,但是我能够从他们双眼之中看到对于明天的希望。”
“这是我在秦东之地其他黎庶的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君臣再见
听完公叔越的这一番感慨,魏罃却是不禁陷入到了一阵沉默之中。
前世的魏罃起初并不明白那些黎庶眼中那股希望的来源,直到他在大梁与天下大儒孟子相会。
虽然时至今日魏罃依旧对孟子和他所宣扬的儒家学说多不敢苟同,但是对方所说的那些话语却是被他牢牢记在心中。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曾经作为魏国国君的他并不明白治下的黎庶需要什么,直到孟子用他的话语将其诉说明白。
魏国黎庶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衣帛、食肉还有家中之人没有饥饿罢了。
而想要达成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魏国的黎庶要有获得这些日常产出的土地。
昔日魏相李悝为什么会将授田制的标准定为一户一顷,孟子话语之中为什么会提到百亩之田,因为这就是黎庶能够衣食所安的基本保障。
即使如今的生活依旧困苦、即使家中没有半点余财,那些黎庶也会对未来的生活抱有希望,因为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去改变这一切。
此番身为县令的公孙鞅在栎阳实行授田制,以每户一顷之地授予黎庶土地,就是在给予他们以生存下去的希望。
这同样也是为什么秦东之地其他地方的黎庶,会与公孙鞅治下的栎阳黎庶有那般大的区别。
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流转,魏罃的目光遥遥看向了天际,此刻的他却是很想再见见那道被自己委以重任的白衣身影。
就在魏罃在与公叔越交谈并陷入这番思考之际,远处两道身影却是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在身下雄骏战马的纵横驰骋之下,马上的两道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魏罃一行人的身旁。
“君上,末将和御史大夫回来了。”
这两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魏罃派遣出去寻访民情的御史大夫王错以及将军翟良。
原来自从昨日抵达栎阳地界之后,魏罃同样感受到了这块地方与秦东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
特别是相较于秦东其他地方的暮霭沉沉,处于凛冬之中的栎阳倒是有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在与昨夜投宿的那户人家的交谈之中,魏罃知道了在公孙鞅的带领之下,栎阳正在进行着如火如荼地推行授田制。
得知了这一个消息之后,魏罃心中的兴趣一下子便浮现在了心头。
投宿的那户人家以及周围一些黎庶对于授田制的推崇有加,更是让魏罃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人对于公孙鞅此番所推行的这项制度的态度。
于是,当一行人离开昨夜里投宿的平安里之后,魏罃便随即派出了王错、翟良两人前往周边察访民情。
此刻,看着面前气喘吁吁回来的王错与翟良两人,魏罃也没管翟良的话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当即便是询问了起来。
“两位,你们此次查访收获如何?”
“君上高见,我等此去可是收获颇丰。”沉声应答了魏罃一句之后,翟良的目光当即看向了一旁的王错。
而面对着身旁翟良投向自己的视线,明白他意思的王错在心中整理了一番,沉声向着魏罃禀报了起来。
“启禀君上,正如刚刚翟良将军所禀报的那样,我们两人此行确实是收获不小。”
“据我们所获得消息来看,自从栎阳官府的文书张贴于南市墙壁之上,授田便在栎阳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时至今日,在县令公孙鞅的亲自主持之下,授田已经覆盖了大半的栎阳治下。”
魏罃听完了王错所禀报的这些关于栎阳授田的进展情况,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今生的县令公孙鞅和前世的秦国商君在做事风格之上倒是一点没变,都是那般的雷厉风行。
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那就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它,即使前方有众多的艰难险阻。
对于这样的公孙鞅,魏罃的心中是十分欣赏的。
在心中暗暗对栎阳授田的进展表示满意之后,魏罃的目光重新看向了,注意力随即移向了授田的另外一個方面。
“栎阳黎庶对于此次官府授田的评价如何?”
“大多都是比较满意的。”结合着之前与翟良一起看到的情况、听到的话语,王错给出了一个比较客观的态度。
也就在他的话语落下的同时,一旁的翟良也是出声说道:“君上,末将以为栎阳黎庶对于授田是十分满意的。”
“每当末将和御史大夫提到公孙县令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敬服;”
“每当末将和御史大夫询问起授田之事的时候,他们的双眼之中都会露出笑容。”
“不仅如此他们还对末将和御史大夫说道,有了这些土地之后,他们以后的日子可算是有盼头了。”
或许是因为身为武将,时常与出身于平民的众多士卒,翟良对于栎阳黎庶此刻的心情能够比王错更多一份认同。
望着面前的魏罃,脑海之中不断回忆着刚刚听到、看到的一切,翟良的目光之中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坚定。
“君上,末将以为公孙县令在栎阳授田,乃是顺应民意,这一举措必然也会使得栎阳黎庶对我魏国归心。”
翟良的这一番话语再次将魏罃引入到了思索之中,他的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地翻飞着。
直到片刻之后,魏罃的神情这才缓缓恢复了清明,而一个问题当即出现在了众人的耳畔。
“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栎阳县令公孙鞅现在何处?”
“打听到了。”
王错与翟良的目光对视一眼,王错当即向着一个方向遥遥一指。
“这个方向再走五十里便是栎阳县治下的李邑,也是如今栎阳几个没有完成授田的乡邑,今日公孙鞅正领着县中小吏正在那里授田。”
视线顺着王错手指的方向眺望,魏罃的目光之中一道坚定之色浮现,手中牵着的战马缰绳也是随即一抖。
“驾……”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催马之声,魏罃整个人如同闪电一般飞驰了出去,而跟随在他身后的这一行人也是赶忙跟上了他脚步。
经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之后,魏罃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王错从栎阳黎庶口中探听得来的李邑。
一行人在李邑之中又走了片刻,聚集在一起的众人以及一道道嘹亮呼唤声却是立刻吸引住了魏罃的目光。
“李邑乡人田,何在?”
听到呼唤自己,人群之中当即走出了一名壮年男子,一边走还一边迫不及待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启禀县令,田在。”
将远处一切收在眼底,魏罃的视线与身旁的王错、翟良还有公叔越对视了一眼。
“护卫留下在此等候,我们几人上去看看。”
“喏。”
伴随着轻轻一道应喏之声,魏罃领着自己三名亲近之人便向着人群聚集处走去。
与此同时,前方李邑乡人的议论声却是不自觉地落入了魏罃的耳中。
“总算是到我们李邑了,我盼着这一天盼了许久了。”一名中年人一边看着上方正在授田的公孙鞅,一边轻声说道。
这名中年人的话语,立刻引起了身旁一名乡人的共鸣,只听他当即沉声应和道:“就是啊。”
“之前好不容易开垦了四十亩私田,算是一家人能够勉强不饿着了。可是私田终究是私田,官府说不定哪天就给收走了。”
“这下好了官府一下子就授予了每户一百亩地,虽然明言不让买卖也要上交租赋,可是剩下来的收成也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人啊。”
这名乡人欣喜的话语刚刚说完,刚刚的那名中年人当即转身看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这明年要是收成好了,这日子就好过了。”
从这两人的话语之中,魏罃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以及那份发自于内心的欣喜。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喃喃自语了这一句话语好几遍之后,再结合着眼前的场景,魏罃心中却是有了几分别样的感悟。
恰在此时,前方又是一道呼唤声响起,“李邑乡人午何在?”
“在在在……”
刚刚与同伴说话的那名中年人,当即高高举着右手、带着连续应答,快步向着前方跑了过去。
从他那迫不及待的话语之中,魏罃能够看到他对于未来美好生活那无限的憧憬。
一步、两步、三步……
一人、两人、三人……
在接下来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魏罃亲眼见证了一道道身影自人群之中走出,走向了前方身穿着赤色魏国官服的栎阳县令公孙鞅。
而每当这些李邑乡人拿着由羊皮制成的图册回到人群之中的时候,他们所作出的反应却是各有不同。
或是得到土地之后的欣喜,或是未来有盼头的喜极而泣,亦或是迟迟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总而言之,从这些可以说是最底层民众的身上,魏罃这个活了两世的魏国最高的统治者有了几分别样的感怀。
最终,魏罃在目光落在了前方那道身影之上,双眼之中一道笑容悄然浮现。
“多谢公孙县令。”
另外一边,在将一份图册给予身前的一名乡人并得到了他由衷的感谢之后,公孙鞅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地扫过了前方的人群。
忽然,一道存在于记忆之中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时令公孙鞅的心中产生了惊愕。
等到将视线投射过去,清楚地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笑容,公孙鞅心中的惊愕却是立刻转化成为了欣喜与兴奋。
“臣公孙鞅,拜见君上。”
……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今日李邑的这一场授田终于是完满地落下了帷幕。
就在手中握着图册,脸上泛着笑容的李邑乡人,带着今日满满的收获各自回返之际,县令公孙鞅一行人却是与另外一群人会合在了一处。
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之后,眼见天色已然不早,众人当即踏上了回返栎阳的路途。
在此过程之中,魏罃主动邀请公孙鞅单独走在前面,至于队伍之中剩下的人则是遥遥地坠在两人百步之外。
“驾……”
后方的队伍之中,王错一边轻轻地喝出了一道催马之声,一边冷冷地用视线打量了前方的两人一眼。
转身看向此刻正走在自己身旁的公子卬,只听王错轻声问道:“敢问公子,你以为公孙鞅其人如何?”
“既然御史大夫问了,那我自当如实相告。”
看了一眼前方正在与魏罃交谈的公孙鞅,又看了看身旁的王错,公子卬带着几分郑重缓缓说道:“在我看来,鞅兄腹中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必将为我魏国立下丰功伟业。”
听到了公子卬的这个回答,王错的目光又看了看前方的公孙鞅,双眼之中却是闪过了几分忌惮之色。
此刻的公孙鞅却是不知道,因为公子卬的一句评价,已然让他的对手对他更多了重视。
跟随着魏罃的脚步,就听公孙鞅沉声说道:“启禀君上,这便是不久之前栎阳之乱的始末。”
“嗯。”
轻轻一道回应声,魏罃看向公孙鞅的双眼之中满是赞赏之色。
“耗费如此之短的时间及力量,便能够将在栎阳盘根错节的余氏、丕氏两家击破的同时收服桑氏,寡人没有看错你公孙鞅。”
“君上过誉了,此番世族叛乱并不都是鞅的功劳。若不是县尉孙伯灵练兵有方、指挥若定,那么恐怕臣此刻已经是世族的剑下亡魂了。”
魏罃在听到了公孙鞅的话语,回头看了看跟随在自己身后的那支队伍,神情之中一阵赞同之色浮现。
“县尉孙伯灵于军略之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这也是寡人将他送到你身边的原因。”
“此番你们县令与县尉能够团结一心,实在是令寡人心中欣慰之至。”
接下来,又和公孙鞅聊了几句关于栎阳世族谋乱的后续处置之后,魏罃却是将话题引导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幕场景上。
“寡人想听听作为县令,你认为此番在栎阳推行授田制的效果如何?”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免除租赋
公孙鞅面对着魏罃此刻问出的这个问题,经过一番沉思之后,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坚定的神情。
“启禀君上,臣自抵达栎阳担任县令一职已有数月,对于栎阳的风土人情也有了几分了解。”
“臣以为相较于刚刚历经战乱的河西,秦东黎庶的生活都更加困苦,更不用说是地处中原富庶之地的魏国其余地方了。”
“那么栎阳乃至秦东黎庶的生活为何会如此困苦呢?”
轻声抛出了这个问题,并没有等身旁的魏罃给出答案,公孙鞅却是自顾自地继续诉说了起来。
“臣以为,一是因为秦国国内朝局动荡。”
自秦厉共公之时起,日益权重的庶长们使得秦国朝局逐渐向着越发混乱的情势恶化。
秦厉共公之子怀公被庶长逼迫着自尽、当今秦公流落魏国三十余年,这两件事情就是秦国朝局动荡、君权不稳的明证。
朝局的动荡使得原本还算强盛的秦国国力受到了极大地削弱,也让东方日益崛起的魏国从中看到了开疆拓土的机会。
公元前413年,魏军趁着秦简公回国继位、秦国局势不稳,发动大军自风陵渡口一直攻打到了位于秦国腹地的郑城。
公元前412年,趁着南线的魏军将秦国注意吸引过去的机会,魏国再次派遣太子魏击率领大军攻克了繁庞之地。
公元前409年以及其后的公元前408年,魏国以吴起为对秦主将率领大军一路攻城拔地,连续攻克了临晋、元里、洛阴、合阳等河西城邑。
至此,趁着秦国朝局混乱、国力衰败之际,魏国尽取河西之地七百余里疆土,国势更是几乎达到了最为危急的局面。
国内的混乱朝局,再加上对外的连年失利,这直接导致了秦国黎庶生存条件的剧烈恶化。
前文之中我们提到秦简公在位之时曾经下令实行“初租禾”,这项制度既是为了更好地凝聚秦国的实力,同样也是为了收揽秦国的人心。
只是从之后这项制度在秦国地方实行的情况,以及秦国黎庶依旧困苦的现实来看,秦简公的目的显然是没有达到。
魏罃在听完了公孙鞅说出的这第一個原因,心中思绪之间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个国家若是强大了,生活在它治下的民众才能生活得富足;
可若是一个国家内部陷入动荡、外部强敌环伺,那么等待这个国家黎庶的便是一场无比痛苦的浩劫。
自古以来,一次次的国势兴衰已然证明了这一切。
对比着过去种种不由生出了几分感慨,魏罃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再次看向了公孙鞅。
“秦东之地的困苦可还有其他的原因?”
“有。”
公孙鞅立刻出声应答道:“如果说第一个造成秦国黎庶长久以来的根本原因的话,那么第二个便是造成如今秦东现状的直接原因。”
“乃是此番魏秦之间爆发的河西大战。”
两双眼睛直直地相对而逝,两张嘴中流露出了相同的话语,这一刻魏罃与公孙鞅的想法达成了完全的默契。
当听到耳畔缓缓落下的那道声音,看着面前的公孙鞅,魏罃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欣慰。
其实若是没有五年之前魏罃的重活一世,秦国将会在当今秦公嬴师隰的引领之下逐渐走出自秦厉共公起的数十年困境。
二十一年前,那个流落在外三十余年的秦国太子嬴师隰回返泾阳,登上了原本属于他的秦公之位。
也正是在他的带领之下,实力低落到谷底的秦国逆势上扬,逐渐从内部的混乱之中脱离了出来。
二十年的励精图治,伴随着废除人殉、设立县制、编制户籍等一系列法令的实施,秦国国力在秦公嬴师隰的治理之下得到了极大地恢复。
如果历史进程按照前世那样没有改变的话,秦国在秦公嬴师隰的带领之下还会赢得数场对魏国的河西收复战。
而在前世公元前362年的少梁之战后,秦公嬴师隰或者说是秦献公会在胜利之后薨逝。
并且他会将一个重新崛起的秦国和未能彻底收复河西的遗憾,交到自己的儿子嬴渠梁的手中。
只是这一世因为魏罃这只重生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改变了他治下魏国的命运,同时也将秦国崛起的进程彻底打断了。
魏秦河西再战,伴随着大败并且丢失了秦东之地数百里的土地,秦国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如同前世一般崛起并且横扫天下的可能。
这对于励精图治了二十年的秦公嬴师隰来说是噩耗,对于生活在秦东之地上的黎庶而言更是痛苦。
到如今虽然战争的脚步已然逐渐远去,但是原本生活开始逐渐有些起色的秦东黎庶,却是一夜之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生活在困苦与死亡的边缘,这就是魏国治下秦东之地的黎庶如今的状态。
公孙鞅默默地站在一旁,直到魏罃的神情逐渐变得清明,他这才缓缓诉说了起来。
“君上,栎阳之地黎庶的生活实在是过于艰难,若想彻底改变这一切必须要让他们拥有可以活下去的依仗。”
“臣此前跟随在老师身边,曾经仔细地阅读过李悝相国遗留下来的文章;到栎阳的这数月之间,臣也曾仔细地走访各处乡邑。”
“臣以为若是想挽救黎庶于如今的水火之中,按照之前李悝相国之策按每户授田百亩却是最好的。”
“百亩之田,若是一户黎庶卖力播种,来年秋日便能够使得家人免受饥荒之苦。”
一字一句之间都是恳切之语,将一切吐露完全的公孙鞅再次抬头看向了魏罃。
“启禀君上,臣此前以为法令不过是冷冰冰的一个个篆字。可是直到来到穷苦非常的栎阳之后,臣才明白法令是可以救人于水火的良药。”
“君上想必刚刚也看到了那些黎庶在得到属于自己的百亩之地时,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何地灿烂。”
“臣以为那些黎庶脸上的笑容,正是此番臣在栎阳推行授田制效果的最好体现。”
注视着面前的公孙鞅,魏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眼前的公孙鞅似乎与前世自己印象之中的那个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魏罃看来如果是前世的秦国商君,恐怕他此刻会与自己侃侃而谈。
一项法令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所施行的法令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应该针对法令施行中的种种情况,对于法令进行怎样的修改?
这些都是魏罃此前所设想的公孙鞅可能回答自己的内容,只不过一切似乎都和预想之中的有所不同。
再看看视野之中那一张年轻的面孔,魏罃的目光始终却是浮现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即使是相同的一个人,在不同经历的影响之下,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性格。
或许这就是如今的公孙鞅不同于前世的地方,他的心中依旧坚持着对于法令的尊敬,可是却也少了几分极端而多了几分的温和。
就在魏罃带着笑容注视着公孙鞅的时候,对方却是躬身向着魏罃便是一礼,然后顺势提出了一个要求。
“启禀君上,臣有一事希望君上能够准许。”
将思绪从前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就听魏罃轻声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喏。”
缓缓挺身而立,公孙鞅沉声说道:“栎阳之地久经战乱,如今才刚刚进行授田,黎庶短时间恐怕无力上缴官府租赋。”
“臣恳请君上能够怜悯栎阳黎庶,免除栎阳黎庶一年租赋。”
“一年?一年够吗?”
带着笑意看了看面前的公孙鞅,望着对方脸上浮现出的几许忐忑,魏罃索性直接大声说道:“一路看来,寡人也看到了栎阳乃至秦东黎庶的生活艰苦,心中也是多有不忍。”
“依寡人来看,既然秦东黎庶如此艰苦,我魏国国库也还算充实,那么要免就索性多免几年。”
“传寡人之命,秦东之地饱受战乱、黎庶艰难,特此免除五年租赋。”
公孙鞅在听到魏罃的这个决定,脸上先是一阵错愕,然后转瞬之间便化为狂喜。
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服袍,公孙鞅无比郑重地向着魏罃躬身一拜。
“臣公孙鞅替栎阳以及秦东黎庶,多谢君上。”
这一道感谢说完之后,公孙鞅只觉得自己行礼的双手之下却是多了几分力气。
顺着视野之中多出的那双臂膀向上看去,公孙鞅的眼前却是浮现了魏罃的一缕笑容。
“感谢的话语就不必说了,他们毕竟也都是我魏国治下。”
……
伴随着魏罃与公孙鞅的一路交谈,一行人从李邑回到了栎阳城。
在这里魏罃等一行人真切地感受到了,栎阳黎庶对于公孙鞅这位县令发自内心地尊敬。
每走几步都会有行人向其打招呼、询问又是从何处授田回来,更是不时有人邀请公孙鞅前往其家中坐一坐。
于是,在栎阳黎庶热情地招呼之中,原本城门到官府并不算长的路途,一行人却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当脚步好不容易踏入栎阳官府的大门之际,一句由衷的感慨却是自跟随在魏罃身后的将军翟良的口中吐了出来。
“公孙县令的贤能,从这些栎阳黎庶的热情之中便可见一斑。”
当这一句话在耳畔响起的时候,魏罃等人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场景,脸上都是不禁露出了笑容。
只是在这些笑容之中也有一人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那么些许不和谐的意味,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大夫王错。
抵达了栎阳城之后,魏罃一行人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
这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在魏罃的命令之下,御史大夫王错开始针对前番栎阳世族谋乱的始末进行详细的调查。
王错或是询问亲历事件经过的栎阳士卒,或是探听栎阳城内对于此事议论的风向,甚至还亲自前往栎阳狱对于主犯余开、丕占二人进行讯问。
最终,在奔波了好几日之后,做完这一切的王错回到了栎阳官府之中。
“御史大夫王错。”端坐于栎阳官府正厅的主座之上,看着下方不久之前回到府中的王错,魏罃沉声呼唤了一句。
面对着魏罃的呼唤,下方的王错既然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便是快步走出。
“臣在。”
视线注视着王错来到面前,又在厅中的一干人等脸上扫过,只听魏罃沉声说道:“寡人此番亲自来到栎阳,乃是因为朝中诸卿对于前番栎阳世族谋乱一事心存疑虑。”
“就在五日之前,寡人派遣御史大夫带领一干人等,专门针对此次事件的始末进行查访。”
“御史大夫,和厅中诸位说说你这五日以来查访的结果吧。”
魏罃的这一句,却是直接厅中众人目光全都汇聚到了面前的王错身上。
面对着周围看向自己的一道道目光,特别是其中那一道来自上方的,王错此刻的心情却是有些纠结。
如果说此次是王错独自一人前来栎阳查访,亦或是与其他朝中重臣一起前来,栎阳距离安邑路途遥远,王错自然能够从中做些手脚。
可是魏罃此番可是打着查访世族谋乱的名头前来,他王错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受到着来自上方那道身影的注视,这令他如何从中作梗呢?
没有任何办法之下,他此刻能够做的也只是按照这五日以来所得到的消息,对于这件事情实话实说了。
于是,在一番对于栎阳谋乱事情经过的介绍之后,王错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公孙鞅,又落在了上方的魏罃身上。
“启禀君上,臣以为朝中对于公孙县令此前的种种猜测全都是不属实,栎阳世族谋乱确实是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好。”
“御史大夫此次做得不错。”
带着满意的神情看了看王错一眼,魏罃直接从主座之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随即一道寒光闪过。
“此番栎阳世族谋乱始末皆已查清,其中罪魁祸首余开、丕占二人更是无视我魏国威严。”
“传寡人之命,余开、丕占二人即刻押送安邑,交由司寇依法论罪。”
“至于其余人等则交由栎阳县令公孙鞅、县尉孙伯灵两人处置。”
魏侯此话一出,厅中众人当即齐齐躬身一礼。
“君上英明。”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栎阳城头
“咔咔咔……”
一阵木头的挤压声在栎阳城内响起,一道明亮的光芒照射在了幽深的栎阳狱中。
“踏踏踏……”
耳畔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将关押于栎阳大狱之中的余开、丕占二人从睡梦之中惊醒。
努力睁着有些迷离的双眼,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名名士卒距离两人是越来越近。
只是令两人心中有些疑惑的是,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士卒虽然同样穿着赤色的甲胄,但是显然不是县尉孙伯灵麾下的栎阳士卒。
就在两人思索着这些士卒的来历之时,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已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君上有命,栎阳世族家主余开、丕占结连谋乱、罪证确凿,立即押赴国都安邑交司寇依法论罪。”
“遵令。”
听到为首的那名将军的话语,特别是其中“君上有命”四字,牢房之中余开那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落寞。
虽然在他起事的那一天便已经知晓了自己失败的下场,但是如今既然是魏侯亲自下令,那么一切也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即使有些人表面之上显得十分平静,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之时也会忍不住生出几许恐惧的。
一向以沉稳著称的余开尚且脸色一变,另外一间牢房之中丕占的反应则是显得更加不堪了。
“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一切都是公孙鞅在陷害我世族,一切都是公孙鞅的错,我世族冤枉啊。”
“我要见魏侯,我要见魏侯!”
身体笔直的站在两人面前,看着视野之中那截然不同的反应,众人之中为首的翟良脸上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冷静之中夹杂着几分威严。
左手轻轻按住悬在腰间的长剑,右手对着前方利落的一摆,“押出去。”
“喏。”
几乎就是在翟良这话刚刚落下的同时,几个魏军精锐直接便是打开了牢门,大马金刀地将面前的两人架了出去。
任凭健壮的魏军精锐将自己死死架起,双脚腾空着走出昏暗的栎阳狱,等到余开两人落地之时已然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长时间的昏暗生活让两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此刻当冬日里并不算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余开只觉得是那般的刺眼。
过了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外面光亮的余开,用自己的视线扫视了周围一圈。
今日的栎阳狱在他的眼中显得格外森严,那一名名披坚执锐的魏军精锐,让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也就是在余开打量着四周的时候,慢走一步的翟良已经是大踏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余氏家主,还请上车吧。”
顺着翟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辆囚车就这么停在了他前方不远处,旁边一名名魏军精锐是列队而立。
“余开不过是一个失败的罪人罢了,哪里用得着魏侯如此大费周章。”
自嘲的一笑之后,拖着被生铁绑缚的手脚,余开就这么一步步地向着前面的囚车走了过去。
默默看了他几眼之后,翟良的目光转头回望,此时的丕占可没有这般的平静。
“我不走,我没有罪,都是公孙鞅那個小人逼迫我的。”
“我要见魏侯!”
眉头一皱之间,翟良再次做了一个手势,只见数名魏军士卒不顾余开的反应,几人合力之下将他押上了另外一辆囚车。
伴随着耳畔不时响起的丕占怒骂声,翟良来到了那一队士卒的面前。
视线扫过了前方的队伍,特别在两辆囚车之上多看了几眼,翟良的命令声立刻便响了起来。
“全体听令,前进。”
“遵令。”
两道清脆的扬鞭声在队伍之中响起,随着囚车车轮缓缓向前滚动,魏军士卒就这么一步步地向着前方走去。
要想从栎阳狱走到城门,那么栎阳那并不算繁华的街道自然是肯定要经过的。
而今日这条街道之上可谓是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热闹,几乎所有的栎阳黎庶今日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之所以会来大多就是想看一个热闹,看看往日里在栎阳几乎无人可以撼动的余氏、丕氏两位家主是如何被押离栎阳的。
“车来了,车来了。”
一阵惊呼声自前方突然响了起来,立刻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随着一道道视线的不断汇集,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魏军士卒那齐整的队伍,以及其中那被看押着的两道身影。
“你们看,那是余氏家主余开吧?”
“没错就是他,另外一个就是丕占。”
“原来这两人长这样啊。”
听着从自己四面八方传来的一道道议论声,囚车之上的余开、丕占二人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当作猴子一般看个稀奇。
一道道目光好似一柄柄利剑,直将走在前面的余开刺的是抬不起头,心中顿时一股羞惭之意生出。
至于落后一辆囚车的丕占,看着自己往日里高高在上之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黎庶,此刻却是全都好奇地望着他,羞惭一下子之间便化为了怒火。
“你们这些无知的黎庶,有什么好看的?滚,都给我滚!”
丕占这一句高吼声立刻便引起了周围栎阳黎庶的公愤,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更是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股愤怒。
可惜的是众人没有来得及准备给丕占的礼物,如若不然这个时候一定会让他好好地享受一番。
于是,伴随着丕占不绝于耳的怒骂声,一路以来的栎阳黎庶几乎全都对着囚车之中的两人充满了怒火,直到囚车抵达了栎阳城门。
“咔咔咔……”
又是一道木头挤压的声音,当栎阳的东门缓缓洞开之后,队伍继续着自己此番漫长的旅途。
刚刚所发生的一幕幕,栎阳黎庶的对于丕占的怒目相对,却是被此刻正站在城头之上注视着一切的魏侯魏罃全部看在了眼中。
望着从脚下缓缓走出栎阳的队伍一路向东,听着耳畔不绝于耳的议论声,魏罃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回头去看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的王错、公子卬、公孙鞅以及孙伯灵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位,魏罃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只是自顾自地呼唤。
“御史大夫、卬弟……”
“臣(弟)在。”
面对着身后前出一步、躬身一礼的两人,魏罃闭着双眼沉声下令道:“寡人看栎阳黎庶对余开、丕占两人怒意深重,再不安抚恐怕会激起变故,你们两人就替寡人去一趟吧。”
“臣弟谨遵兄长之命。”几乎就是在魏罃命令落下的那一刻,身后的公子卬当即躬身领命。
只是一旁的王错却是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将视线微微一转,落在了公孙鞅、孙伯灵两人的身上。
如果说要是安抚栎阳人心的话,公孙鞅、孙伯灵两人一个身为县令、另外一个则是县尉,自然是此刻除了魏罃以外最为合适的人选。
此刻魏罃放着栎阳黎庶十分信任的两人不用,反倒是派遣了人生地不熟的王错和公子卬,其中意味可是颇有些值得玩味啊。
不过魏罃的命令既然已经下达,那么身为臣子的王错自然是不能违抗,一番思绪之后也是躬身一礼。
“臣王错谨遵君上之命。”
就这么王错、公子卬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转身便顺着身后阶梯走了下去。
等到两道脚步由清晰到模糊甚至最终消失不见之后,魏罃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看向了公孙鞅和孙伯灵。
“对于寡人对余开、丕占两人的处置,你们心中是怎么看的?”
此刻的城头只剩下了三个人,面对着魏罃抛出的这个问题,公孙鞅、孙伯灵两人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
数息之后,在两人之中为首的公孙鞅却是走出了一步,“启禀君上,臣以为君上此番处置依法而行、干净利落,足以可见君上的贤明。”
“哈哈哈……”
魏罃听到公孙鞅说出的这一句话,脸上泛起灿烂笑容的同时,爽朗的笑声也是随即响起。
“寡人没有想到竟然能得你公孙鞅如此评价,实在是……”
“彩!”
“彩!”
“彩!”
一连说了三个彩之后,魏罃看着面前的公孙鞅和孙伯灵两人轻轻诉说了起来。
“此番寡人所以西巡河西秦东两地,其一是为了巡查地方、安定人心,这其二嘛……”
话语说到这里停止,带着几分郑重的双眼看向了面前的两人,就听魏罃继续说道:“也是为了你们两人扫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
几乎就是在魏罃说出两个字的时候,公孙鞅与孙伯灵再次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神情之中也是多了几分了然。
目光注视着两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见此情景的魏罃直接说道:“想必你们心中也已经猜到了一些。”
“事实上整个魏国朝堂并不是表面之上看起来的那般和谐,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却是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
“你们此番针对栎阳世族的动作,在朝中自然难免引起其中某些人或势力的不满。”
魏罃看着自己说完之后,脸上生出了几分凝重的公孙鞅、孙伯灵二人,嘴角却是越发郑重了。
“放心吧,魏国朝堂寡人这个魏侯还是说了算的。”
“有寡人在,绝对不会让他们对你们的任何图谋得逞的,毕竟……”
说话之间看了看公孙鞅,又看了看孙伯灵,魏罃缓缓说道:“你们都是寡人看好的人。”
魏罃的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公孙鞅、孙伯灵第三次互相对视,这一次一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温暖出现在了两人的心中。
“臣公孙鞅(孙伯灵),多谢君上信重。”
“好了,好了,此处只有你我君臣三人,不必如此拘礼,都快快起来吧。”
一边在嘴上不断安抚一边上前将两人扶起,魏罃脸上带着笑容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次。
“鞅师弟。”
耳畔响起魏罃这突然拉近两人关系的称呼,公孙鞅当即便要躬身一礼,只不过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道力量却是将他拦了下来。
“还记得数月之前,你和我在老师府邸的那一次交谈吗?”
“当然记得。”脑海之中回忆着那时那刻的那一幕幕,公孙鞅只觉得心中的那股暖意却是更重了几分,“君上知遇之恩,公孙鞅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
脸上一丝温和的笑容,魏罃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很优秀,可是在经历了栎阳数月之后,我自觉却是低估了现在的你。”
“授田对于你来说仅仅是第一步,栎阳对于你来说也绝对只是起点,所以……”
“去好好施展你的才华吧。寡人治下的魏国或许不大,但是却足够你展现自己的才能。”
魏罃的目光与公孙鞅在此刻连成一线,就听魏罃带着浓浓的期许说道:“寡人希望不久之后,能够在魏国安邑的朝堂之上看到你的身影。”
“公孙鞅绝不会辜负君上的信重。”
声音落下之后,公孙鞅再次向着魏罃躬身一拜,这一次却是无比郑重。
等待了片刻轻轻将他扶起身来,魏罃的目光移转,来到了在场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先生,可还记得那日宫室之中你我相见之时?”
“臣自然不会忘记。”想到在那间大殿之中和魏罃所说的每一句话语,孙伯灵沉声说道:“君上信重之情,孙伯灵始终铭记在心。”
“先生同样不必如此。”
“在我看来以军略而论,天下之间能够比得上先生的寥寥无几。”
“单单那日所提出的对秦方略,就足以包括我在内的天下人对先生心存敬服。”
“我知道要想将那一切变为现实,恐怕非数年苦功无法完成;但是我想只要先生在河西、秦东一日,那天总会到来。”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直接向着孙伯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而见此情景的孙伯灵同样也是伸出了右手。
“臣愿竭尽全力,让那天尽早来到。”
“我期待着那天。”
就在魏罃与孙伯灵两人的右手紧紧相握,又有一只右手放了上来。
“君上、伯灵兄,鞅也愿意尽几分微薄之力。”
秦东大地、栎阳城头,未来的一切在那三只紧紧握住的右手以及三人的笑容之中缓缓发生着偏移。
……
今日无更,请假一天。
各位书友,请假一天梳理一下之后的剧情,顺便和大家说说一些心里话。在本书开书之前,我是做了一个比较详细的大纲的。从重生之后的解决局势,到对于魏国政治、军事的一些改革,紧接着就是花费近四十年的时间完成天下一统。不过随着剧情进入秦东地方的改革,我自己也觉得是有些拖沓了。接下来的主要剧情是魏军的军功爵制改革,我会尽量加快剧情节奏,争取写得有看点一点吧。最后,感谢各位书友的一路支持。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五年之后
公元前361年,魏侯魏罃继位的第九个年头,同时也是那场大战几乎波及整个天下落幕的第五個年头。
在这五年之中,或许是因为规模浩大的战争使得多数诸侯都消耗了太多的元气,整个天下总体上是处于比较和平的状态之中。
难得的和平给予了天下各国以宝贵的发展机遇。
尽管每个国家想要强大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防止被周边的强国所侵扰,有的是想要积蓄力量开疆拓土,还有的是要恢复实力洗雪前番大战的仇恨。
总而言之,无论强大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难得的和平时期各国都开始铆足劲地扩充自己的实力。
不过就在天下大部分国家的黎庶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之时,一些诸侯的内部却是并没有那般的和谐。
越国,传说自夏朝之时便已经存在,一直是东南之地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卧薪尝胆之后的越王勾践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完成了自己对于吴王夫差的复仇,洗刷了吴国带给越国的耻辱。
灭亡了宿敌吴国之后,越王勾践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的目光开始向着北方投射而去。
顺着吴国曾经与诸侯争霸的脚步,开始率领大军一路北上,向中原各国炫耀着自己越国的赫赫军威。
他与齐国、晋国两个中原大国在徐州会盟,他把吴国侵占宋国、鲁国等国的土地归还,他将淮河流域的土地赠送给了楚国。
强大的军队与友好的外交有效结合之下,越国的影响力开始自长江流域北扩到了淮水以北,最北处甚至已经与齐国毗邻。
而伴随着周元王派人向越王勾践送来祭祀的胙肉,并将“伯”这个霸主的称号赐予他,越王勾践也成为了春秋时代的最后一个霸主。
这时的越国是天下之间有数的几个强国之一,墨子更是曾经说过“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
越国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只是辉煌之后迎来的却是一段漫长衰落。
孔子曾经说过:“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这是孔子在说鲁国三桓担忧的是来自内部的敌人,而越国的衰落同样是来自它的内部。
历史的车轮由春秋晚期进入到战国初年,越国内部发生一场弑父篡位的人伦惨祸,这就是朱勾之变。
虽然这位发动政变才得以上位的越王朱勾堪称是雄才大略,一度将越国的势力推向了顶峰;
但是越王朱勾的弑父之举给了后来的越国宗室开了一个坏头,并最终导致了越国的衰落。
越王朱勾薨逝之后,他的儿子太子翳继承了越王之位,这就是越王翳。
越王翳有一个弟弟名豫,这人一直对于越国王位虎视眈眈,为此他连续挑唆并害死了三名王子。
当时,越国的太子诸咎感受到了来自叔父豫的威胁,为了免除祸患,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公元前375年,七月,诸咎效仿自己的祖父朱勾发动了宫廷政变,驱逐了叔父豫并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翳。
只不过太子诸咎并没有受到越国人拥护,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杀死了诸咎,越国由此彻底陷入了混乱。
诸咎之乱后,从中看到机会的吴地之人行动了起来,他们拥立了太子诸咎的儿子错枝继承越王之位。
位于本土的越人当然不能坐视吴地之人操控越国,于是越地的卿大夫寺区率领大军进入到了吴地。
在杀死了罪魁祸首豫、废黜了错枝之后,拥立了越王翳的另一个儿子之侯登上了越王的宝座。
至此,历经三年时间的越国诸咎之乱,以两代越王一死一废的结果而暂时落下了帷幕。..
不过这并意味着越国内部这一场动乱的结束,一切的终结还要等到越王之侯继位的第十个年头。
公元前363年,那场几乎波及天下诸侯的大战结束的第二个年头,十年以前率军平乱的卿大夫寺区的弟弟思再次发动了叛乱。
因为越国地处东南偏僻之地,所以能够在这场叛乱之中发挥力量的国家就仅仅只剩下了齐、宋、楚三国。
在这三国之中,齐国在此前的大战之中受到了魏国所率领的诸侯联军的攻伐,无论是土地还是国力都被极大地削弱。
如今默默躲在一边、舔舐着自己伤口的齐国,根本无力干预越国此时发生的内乱。
宋国在此前的大战之中始终跟随着魏国的脚步,从齐国的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肉来。
按照常理来说,从齐国身上获取好处的宋国完全有兴趣也有能力趁着越国内部不稳的机会,再从越国的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只不过上天似乎并不准备给予宋国这个机会,在位二十三年的宋公宋休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人世,他的公子宋辟兵登上了宋公之位。
齐国受限于受损的国力,宋国受限于国君的死亡,三国之中能够干预越国叛乱的只剩下了楚国。
上一世,楚国并没有出兵干预此次越国的内乱,而是西征扫除了巴国这个来自西部的威胁。
这一次,已然决定实行东进之策的楚国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
趁着卿大夫思弑杀越王之侯并扶立无颛继位为王的机会,楚王熊良夫果断下令发兵东进。
经历了内部的一场场政治动荡,权力斗争已经使得国力受到了极大地削弱,此刻的越国又哪里会是楚国的对手。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楚军,越军可以说是一溃再溃,丢失了大片属于越国的疆土。
最终,看不到获胜希望的越国,用长江以北所有土地换取了与楚国之间暂时性的和平。
在丢失了国都琅琊之后,新近上位的越王无颛将国都重新迁回了原本的国都会稽,他希望可以借此受到先祖庇佑、使得越国重新振作起来。
而获得此次胜利的楚国,则将自己的领土向东扩展到了东海之滨,江水流域的大部分土地也都成为了楚国的疆土。
就在越国国内的这一场动乱,以及其所引发的楚国出兵,备受天下有识之士所瞩目之时,作为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魏国倒是在有条不紊地消化着、发展着自己从秦国手中所夺取的秦东之地。
公元前364年,在魏侯魏罃以及魏相公孙颀的支持之下,栎阳县令公孙鞅在栎阳开启了在秦东之地推行授田制的先河。
拥有了归属自己耕种且受国家保护的土地之后,栎阳黎庶的积极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经过春季播种的忙碌和夏季烈日的辛苦,辛勤了大半年的栎阳黎庶终于迎来了秋天。
当秋日的凉风拂过栎阳大地,当黄色取代绿色成为了农田的主色,栎阳黎庶的脸上纷纷洋溢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年的辛勤劳作并没有白费,他们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收获时刻。
在县令公孙鞅和县尉孙伯灵的目光注视之下,在官府小吏的注视之下,在千千万万栎阳农人的注视之下……
一片又一片的农田之中铁所铸造的农具翻飞,一粒又一粒的粟米被农人们捧了起来,一张又一张笑脸汇聚成为了那幅名为“丰收”的画卷。
最终,当栎阳各乡里的粟米收成被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其结果不仅使得县令公孙鞅等人脸上泛起了笑容,也让远在千里之外国都安邑的朝堂也是生出了几分惊讶。
虽然今年栎阳的粟米收成还远远无法和自李悝变法之时便被大力开发的魏国河东等地相比;
但是魏罃和公孙颀这两个魏国之内最有权力的人,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
单单只是一个栎阳在实行了授田制之后,靠着农人无比高涨的积极性,便能够得到比以往多出许多的收成。
那如果将推行授田制的范围扩大,甚至在秦东全境推广又会起到怎样的效果呢?
心中生出了这个念头之后,魏罃的心中就隐隐产生了一些期待。
几次与朝堂之上重臣的讨论之后,魏罃最终以魏侯的名义下达了命令。
在原本的秦东之地上,魏罃仿照魏文侯设立西河郡的旧例设置了秦东郡。
公孙鞅因为在栎阳推行授田制有功,被魏罃从栎阳县令的位置上拔擢,担任了秦东郡建立的第一位郡守。
魏罃表面之上希望的是,公孙鞅可以发挥自己在栎阳授田之时的经验,将授田制从栎阳向整个秦东郡扩展。
不仅如此,魏罃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与公孙鞅、与前人有关的心思。
要知道当年魏文侯手下的李悝,可也是从毗邻秦国的河西之地一路向上,成为影响魏国乃至整个天下形势的名相。
魏罃希望公孙鞅可以像昔日的名相李悝一样,辅佐自己使得魏国更加强盛,并最终完成自己重活一世所订立的目标。
接下来几年公孙鞅在秦东郡守任上的表现,完全说明了魏罃对于其的信任与期许并没有半点错误。
靠着自己在栎阳之地推行授田制所得到的经验、积累下来的声势,公孙鞅几乎在执掌秦东大权的同一时刻便开始了授田制的推行工作。
行走在秦东大地的田间地头,你便可以看到不久之前发生在栎阳的熟悉场景。
伴随着秦东郡守公孙鞅的一声令下,无数官府的小吏开始奔赴四面八方,丈量自己任务范围之内所拥有的土地。
秦东大地如此大规模丈量土地的行动,自然与昔日的栎阳一般,会引起众多当地世族的不满。
不过有了栎阳的余开、丕占这两个前车之鉴,尽管大部分的世族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有多少触及底线的行动。
只是秦东之地的世族数量也真是不少,纵使大部分世族都没有生出不轨之心,但是你也无法避免有些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于是,一个个零星的世族叛乱,开始出现在了秦东所统辖的土地之上。
这些世族若是论及实力,都不如曾经在栎阳发动叛乱的余氏、丕氏两家,如何又能够是实力碾压两家的魏国军队的对手。
在郡守公孙鞅的一声令下,已经由一千被扩充到一万的秦东军开始配合着各地驻守的士卒,对于那些叛乱的世族进行有效而强大的打击。
于是,这一场看似声势浩大、四面开花,实则一盘散沙的世族叛乱在极短的时间就被平定了。
扫除了拦阻在前方的障碍,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公孙鞅终于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之前所既定的目标。
在秦东郡各地农人翘首以盼之下,栎阳所发生的一幕幕激动人心的场景,不断在秦东各地重复地上演着。
笑容在脸上绽放,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欣喜在内心之中不断扩展自己的边界。
这些终于拿到属于自己土地的秦东黎庶,紧紧握住自己手中那些土地的凭证,心中念叨着和昔日栎阳黎庶一般无二的话语。
“好啊,有了这百亩之地,我们一家以后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了。”
“有了这些土地,我们以后的日子可是有盼头了。”
“良人,我们……”
……
在那一张张的笑脸之中,秦东郡的发展开始走上了快车道。
或许是农人的淳朴感动了上天,在接下来两个年头之中,秦东大地之上可谓是风调雨顺。
接连好几年的丰收使秦东黎庶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虽然依旧比不上发展已久的河东等地,但是大部分家庭已然摆脱了积贫积弱的困境。
在这种情势之下,地处魏秦两国交界的秦东开始越来越被来自天下各处的商贾所青睐,栎阳南市也开始重新焕发起了昔日的繁荣。
也就是在秦东郡逐渐发展,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情势之下,一道来自安邑的君命来到了栎阳这个秦东郡治。
在这道命令之中,在秦东郡发展之中立有大功的秦东郡守公孙鞅被调离他坚守了五年的秦东,调往临近的西河郡担任西河郡守。
不仅如此,秦东郡内的一万秦东军也扩编成为了拥有五万士卒的秦东大营,与公孙鞅搭档的孙伯灵成为了这支大军的主将。
……
第二百五十章 西河学宫
相比较于仅仅被魏国收取五年的秦东郡,落入魏国手中数十载的西河郡显然发展得要更好一些。
这一点,五年之前从河西前往秦东之时,亲眼见到两地差距的公孙鞅可谓是深有感触。
五年之后,当公孙鞅重新踏上这一块曾经匆匆经过的土地,他对于在这里的日子是有所期待的。
在抵达西河郡之后,公孙鞅做的并不是立刻开始处理政务,而是与之前一样开始走访自己的治下。
走过了一座座坚固的城邑,踏过了一条条乡间道路,也看过一张张并不相同的面容。
耗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从北向南将西河郡粗粗地走了一遍之后,公孙鞅心中对于自己治下的西河郡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公孙鞅不得不承认曾经担任西河郡守的吴起,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所拥有的才能果然是能够令天下之人所瞩目的。
不仅如此,他的才能无论是在军事之上,还是在治民之上都极为出色。
军事之上,吴起在任之时所修筑的城墙坚固非常,起到了十分有效的防御作用,这一点从抵御秦军十万大军攻击一个月的少梁城上便已然能够看出。
若不是此前那场大战之中,魏国针对秦国的攻击所采取的是诱敌深入的战术,单单就是那些坚固的城墙就能有效拖慢秦军的进攻节奏。
治民之上,吴起在任之时使得黎庶生活得到了极大地改善,这也是河西之地屡屡吸引秦人从当时的秦地前来的原因之一。
在此次走访的过程之中,公孙鞅还能够听到一些老人提到吴起这位郡守的名字,要知道此时距离吴起离开河西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啊。
吴起这位天下之人所瞩目的大才,为河西这块由他亲手攻取下来的土地并担任郡守的土地书写下了第一笔。
他所打下的基础就算是距离二十多年后,作为后辈的公孙鞅仍然能够看到。
虽然此前经历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但是凭借着原本就雄厚的基础,西河郡仅仅凭借五年的休养便已经基本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面对着这样一個底子被扎得无比坚实的西河,身为郡守的公孙鞅开始思考自己又该如何续写吴起这位前辈所书写下的篇章。
其实对于魏侯魏罃为什么会将自己从秦东郡守调任西河郡守,公孙鞅此前在心中有所猜测的。
魏国这头猛虎已经沉睡了整整五年,如今也是该张开血盆大口,让周边诸侯听一听震动天下的虎啸。
而此番魏侯魏罃与魏国朝堂之上的重臣所选定的开刀对象不是别的,正是坐落于秦东郡以北、上郡以西的义渠国。
在此前孙伯灵向魏侯魏罃所提出的对秦方略之中,覆灭义渠国进而从东、北、西三个方面完成对于秦国的包围便是其中的第一步。
为了此次对义渠的大战,魏国朝堂已经准备了五年,也是到了该发动的时候了。
西河郡在秦东郡以东、上郡以南,与此次魏国所要攻伐的义渠国可以说是并没有多少土地接壤。
只是西河郡却要在战时承担着物资中转枢纽的职能,来自河水东岸魏国富庶之地的粮草辎重将会经过这里送到前线的大军手中。
魏罃之所以将公孙鞅调往西河,就是看中了他所拥有的才能,想要让他为前线的大军把好这最为关键的一手。
魏罃以及魏国朝堂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公孙鞅却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运输大队长的职责。
这倒不是说公孙鞅心高气傲,而是他与魏罃所处的位置不同,进而导致了两者的目标有所不同。
魏罃身为魏侯,统观全局的基础之上,自然是一切都已保证前线大军能够进展顺利;
而公孙鞅身为西河郡守,他所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未来可能发生的这一场战事,而是如何能够让西河郡发展更加好。
那么该如何让西河郡发展得更加好?
还是那句话吴起所夯实的基础已经让西河有了一个不错的底子,公孙鞅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底子的基础上做得更好。
于是,经过了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公孙鞅选择了或许会令旁人意想不到的方面下手。
这就是重振西河学派。
西河学派,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诞生在西河之地的学派,前文之中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孔子死后,他的弟子子夏受到了当时在位的魏文侯的邀请来到西河之地讲学,这便是西河学派的由来。
原本魏文侯邀请子夏的目的,仅仅是想要通过子夏自身所拥有的巨大文化影响力,安抚河西这块新晋收取土地上的黎庶并且吸引那些生活在秦地的秦人前来河西。
只不过令魏文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子夏的到来直接缔造了一个战国前期能够辐射整个天下的文化中心。
伴随着子夏的到来,一大批诸如田子方、段干木之类学者纷纷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河西,众人合力之下河西学派可谓是令天下士子所向往。
在河西学派的鼎盛时期,在这里求学进而闻名天下的士子可谓是不胜枚举。
在他们之中既有李悝、吴起这样的军政大才,也有公羊高、谷梁赤这样的渊博学士。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昔日魏国能够那般迅速地崛起,这一个河西学派功不可没。
时至今日,河西学派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仍然能够造福于它所在的魏国。
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西河学派同样没有了当初子夏在时的那般辉煌。
伴随着魏武侯之时魏国朝堂日益严重的任人唯亲,崇尚着“学而优则仕”这一理念的西河学派士子没有了效命的对象。
如此长此以往下去,看不到前路的士子们自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那就是离开魏国、前往他国谋取一个前程。
如果是在前世,有一个地方承接了西河学派落寞之后,天下文化中心的地位,这就是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的稷下学宫。
在那里,不拘是儒家抑或是墨家,也不管是孟子派还是荀子派,只要是有不同见解便能够一同交流甚至辩论。
理不辨不明,正是在临淄稷门之外的那座学宫的一次次言语的碰撞之中,才产生了后世无比灿烂的华夏文化。
而稷下学宫的文化繁荣对于它所在的齐国也是十分有益处的,刚刚曾经说过西河学派助推了魏国的崛起,那么稷下学宫则是缔造了那个强大无比的“东帝”。
只不过在这个时空之中,因为有了魏罃这个变数的存在,无论是前世的“西帝”秦国还是“东帝”齐国应当都不会拥有那般强大的实力了吧。
这一世,因为魏国在前次大战之中对齐国所取得胜利所带来的声望,以及在战后身为魏侯的魏罃向天下发出招贤令;
所以齐国所设立的稷下学宫对于人才的吸引力,并没有前世那般的巨大。
或许也会有人被齐国所提出的诱人条件所吸引,只是相比较于如今更加强大和第一个发布《求贤令》的魏国,大部分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还是会选择来到魏国施展自己的才华。
也正是看到了可以说是由魏侯魏罃一手缔造的契机,再结合之前西河学派的历史渊源,公孙鞅这才会想到要重振西河学派。
公孙鞅从来都不是什么空想之人,既然已经想到了,那么他就会努力将其变成现实。
于是,一份来自西河郡的奏疏就这么送入了魏国都城安邑,送到了魏侯魏罃的手中。
当看到公孙鞅所提出的这一个想法,魏罃心中立刻便生出了兴趣。
其实此前他的心中也曾萌生过重振西河学派的想法,毕竟人才流失所造成的苦果,他可是亲口尝试过其中的苦涩的。
只是那时候秦魏之间还未开战,西河郡仍然处于对秦大战的前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战火所波及。
思来想去、几番权衡之后,那时的魏罃最终暂时放下了这一个想法。
如今从公孙鞅亲笔所书的奏疏之中看到这个建议,曾经的那个想法立刻便是重新浮现在了魏罃的脑海之中。
又是一番思索之后,魏罃提起了一旁的墨笔,给身为西河郡守的公孙鞅下达了一个命令。
在命令之中,魏罃要求公孙鞅在昔日子夏在河西讲学的地方修建一座学宫,这座学宫以西河学派的名字命名。
西河学宫。
就在这道命令由专人发往西河郡的同时,魏罃亲自提笔向天下士子书写了一份帛书。
因为之前魏罃所发《求贤令》实在是太过为天下士子所熟知,所以此次这份帛书一经发布立刻引起了众多关注的目光。
当听到魏国准备在昔日大儒子夏讲学之地修建学宫,邀请天下士子前往之时,那些士子生出了几分波澜;
当听到此次邀请的对象“不拘派别、不看出身、只问学识”之时,那些士子的心中产生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心思;
当听到凡是在学宫之中表现优异之人,魏侯魏罃会亲自与他交谈并根据其学识授予官爵之时,这些士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魏国。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后世流行的一句话。
而对于此刻天下之间的士子来说,“学而优则仕”这个由大儒子夏所提出与前面那句意思相近的理念,也是他们心中所无限期待的。
当然,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也不都是想要官爵的,可是看着那些向着魏国方向的身影,他们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意动。
或许前往河西之地,去与天下有识之士纵论一番,也不失为一件妙事啊。
怀着心中不一样的想法,天下之间的一些有识之士,踏上了前往魏国西河之地的路程。
三月之后,在魏罃命令下修建的西河学宫已然初具规模,而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也有不少已经抵达了河西。
就在这个时候,魏侯魏罃的车驾却是自安邑出发,在越过河水之后一路抵达了这一座修建在河水西畔的西河学宫。
“臣西河郡守公孙鞅,拜见君上。”
“臣西河郡长史公叔越,拜见君上。”
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公孙鞅,魏罃心中是有些欣慰的。
五年的相府生涯让公孙鞅拥有了丰富的学识,五年的地方历练则是让他更加地老练。
除了以上那些公孙鞅此番所提出的建议,则更是让魏罃打从心里感觉到惊奇。
如果是前世魏罃印象之中的公孙鞅,那么他一定不会提出重振西河学派的想法,甚至还会提出类似“禁止游士,禁止私学”的建议。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两世的经历有所不同,公孙鞅的见识以及对于一件事情的看法都与前世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然他的心中仍然拥有着某种的坚持,但是在行事之间他却是比前世温和了些许。
“鞅师弟,你这个提议提得好啊。”
“君上谬赞了。”
向着面前的魏罃躬身一礼,公孙鞅沉声说道:“鞅曾经老师提到过河西学派的昌盛,心中一直十分向往。”
“来到河西之后,看到了河西学派的没落,鞅的心中更是觉得万分可惜。”
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直直地看向魏罃,公孙鞅继续说道:“君上,昔日的魏国为何强大,实在是因为人才济济,而这些人才大多出自西河学派。”
“为了能够使我魏国长久地强盛下去,重振西河学派之事是不得不去做的。”
脸上再次泛起了一丝笑容,魏罃满意地看了看公孙鞅,“你说得不错。”
“文侯之时有西河学派,我魏国得以崛起于三晋;如今之时有西河学宫,我魏国必将大出于天下。”
此话落下,望着前方那一座不算高大却带着几分别样意味的建筑,魏罃双眼之中满是坚定的神情。
“走,鞅师弟,陪寡人去看看这天下之间的学识渊博之人。”
看着先走一步的魏罃那不徐不疾、自有几分君主气度的身影,公孙鞅却是情不自禁地躬身一礼。
“臣公孙鞅,谨遵君命。”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公叔病重
“君上到……”
一道洪亮的报号声从门外传来,立时便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齐从坐席之上站起身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一处,一道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我等拜见魏侯。”
在全场之人的齐齐注视与拜见声中,魏罃昂首阔步地来到了众人中间的空地之上。
带有一分威严的视线扫过全场,将面前的一道道身影收入眼底,魏罃心中顿时有一股豪情顿时浮现。
五年之前,刚刚将魏国重新推向霸主宝座的他曾经向天下发出了那一道《求贤令》。
那时的他也曾如同今日一般,站在来自天下各处的有识之士面前。
只不过今日魏罃的心情却比五年之前更加地汹涌澎湃,因为五年之前站在他面前的大多是来自各国的年轻士子,而这一次却是多了许许多多的年长者。
或许这些年长之人大多并没有出仕魏国的打算,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宣扬学说、争辩理念,但是魏罃却并不因此而感到沮丧。
前世曾经亲眼见证过齐国稷下学宫的魏罃很清楚,这些来自天下各处的年长之人来到一起,究竟能够碰撞出怎样的精彩。
换一句话说就是,魏罃修建西河学宫并不是为了现在,而是看到了长远的未来。
魏罃相信将来的河水西畔一定会因为这座西河学宫,重新成为魏国乃至整个天下的文化中心。
从这個文化中心之中不断汲取营养、收获人才的魏国,也必然会焕发出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切数十年前的河水之畔就曾经出现过,而这一次那朵名为“百家争鸣”的花朵会因为各家理论的不断完善而越发灿烂。
心中的汹涌与澎湃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平息,魏罃的思绪从天下回到了这一间大厅之中。
比刚刚平静许多的视线再次从周围众人身上扫过,就听魏罃那并不算大却十分清晰的声音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位都是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此番诸位能够来到此地,是我西河更是我魏国的荣幸。”
“还请诸位,受寡人一拜。”
双眼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躬身而拜的魏侯魏罃,在场虽然并没有一道声音,但是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过几许波澜。
从前方那道身影之上,他们看到了一个贤君,也仿佛看到了一个重新崛起的霸主。
有君如此,魏国合该称霸天下。
魏罃在全场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躬身,又在全场的瞩目之下挺直腰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语。
“数十年前,子夏先生应先君文侯相邀,也曾在这河水西岸讲学授礼,名动天下的西河学派由此而诞生。”
“而伴随着田子、段子等大贤追随子夏先生的脚步前来,李相、吴子、公羊子、谷梁子等一批天下大才从这里走出,西河学派更是达到了他的顶峰。”
魏罃说出这一番话语之时,在场的一些人双眼之中不时有复杂的情绪浮现,他们仿佛看到了昔日在那西河学派求学的场景。
在这里知识可以交流,学问可以探讨,就连不同之处也可以争辩。
每每你从那里经过,你总能看到一名名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为了一个不同的理念而辩驳得面红耳赤。
那时的西河学派,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天下之间少有的文化圣地。
脑海之中想到昔日西河学派辉煌的场景,再联想到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渐渐腐朽,这些人的心中便是一阵的可惜。
此刻,魏罃的思绪似乎和这些人心中的想法达成了默契,只听他的一声哀叹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只可惜先君武侯没有能够将西河学派继续发扬光大,反倒是令往日西河鼎盛的文风逐渐衰落了下去。”
就在众人听到这一句哀叹,心中生出了几分共鸣,站在他们面前的魏罃却是忽然话锋一转。
“寡人继位之初,便有重振西河学派的想法,只是因为连续的战乱而一直无法实施。”
“如今我魏国四边还算安定,往日地处边境的西河也远离了战火,也是时候该实现这一个一直没有实现的想法了。”
双眼之中满满的坚定之色闪过,视线第三次扫过在场众人,就听魏罃沉声宣布了一道命令。
“寡人决意重振西河学派。”
“天下之间的有识之士,不拘腹有何家之学、不拘胸怀何种理念,自可来这西河学宫一争高低。”
“昔日坐镇河西的子夏先生虽是儒家,这里却也产生了如李相、吴子这般的法家大才。”
“寡人希望看到的是,天下各家的士子都在西河学宫之中会面,天下各派的理念都在河水西岸碰撞。”
魏侯魏罃将心中对于西河学派的这一番期许说完之后,全场众人的目光之中无一例外地浮现出了一丝激动。
大争之世,不仅仅是诸侯与诸侯之间的争斗,也是学说与学说、理念与理念的碰撞。
正是这种碰撞才诞生出了源远流长的璀璨文化。
可以说正是战国时代这个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缔造了华夏民族此后千年的昌盛不衰。
当然千年以后究竟如何,如今的魏罃却是不知道的,现在的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见证者罢了。
“魏侯胸怀宽广,我等钦佩之至。”
在接受了在场所有人齐齐地拜见之后,魏罃从台上来到台下,将展示的舞台让给了那些远道而来的学识渊博之人。
儒家、道家、法家、墨家……
来自天下各处的各家学者,依次来到台上向魏罃、向其余人阐述着自己的学说;
仁爱、无为、法治、兼爱……
因为不同地位、不同经历而产生的理念,在全场众人的耳畔不断地交织与碰撞。
见证着一切的魏罃此刻的心情是平静的,活了两世、拥有自己理念的他并不会那般轻易地被其中的某些学说所影响。
见证这一切的魏侯此刻的心情是激荡的,因为作为魏国君主的他从中看到了魏国更加昌盛的未来。
那一日,初具规模的西河学宫之中屡屡响起喝彩之声。
而魏罃相信至少在自己在位的时间之中,这阵阵的喝彩之声会在西河这片大地之上一直飞扬。
……
“驾……”
“吁……”
一道控马之声自大地之上响了起来,而负责护卫魏侯的队伍也因此停了下来。
缓缓停下了自己向前的脚步,看了看停在自己身旁的这驾马车,魏罃又转身看了看身后跟随着的公孙鞅、公叔越两人。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罃,公孙鞅与公叔越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股不舍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眼中。
或许是因为公叔痤,他们两人与魏罃之间往往更多了几许亲密,而魏罃继位之后的种种表现则让这种亲密转化为了更加坚实的忠诚。
如今眼见好不容易来一趟的魏罃,匆匆而来却又匆匆而去,两人的心中总有那么一股不是滋味。
看着两人脸上浮现的神情,魏罃的目光之中却是生出了几分了然。
“你们在西河郡干得不错,寡人也一直将事情看在了眼里,此番西河学宫一行更是让寡人对于你们更多了几分信心。”
“寡人相信在你们师兄弟的通力合作之下,西河一定会比从前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面对着魏罃这款款的期许,公孙鞅两人脸上的神情立时一变,双眼之中尽是郑重之色。
“臣等定不负君上重托。”
“好了,鞅师弟、越师弟,我们三人之间也不是外人。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两个怎么做了。”
上前几步将面前的两人扶起身来,魏罃看了看远处,“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臣等恭送君上。”
对着面前的两人轻轻点了点头,魏罃当即走向自己的车驾,踏上回返安邑的路途。
恰在此刻,一道催马之声却是从远处传来。
“驾……驾……驾……”
片刻之后,一名魏军传令兵就已经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来自安邑的噩耗。
“启禀君上,相国从安邑发来急报,公叔老相国病重。”
“什么!”
听到这则消息,魏罃脸上立刻脸色一变,站在原地的公孙鞅、公叔越两人更是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声。
“不可能,我不久之前离家之时,父亲还……”
听着耳畔这道声音,看着视野之中那张面容,魏罃原本准备乘坐车驾离开的心思立刻消散而去。
“去牵两匹快马来。”
“喏。”
伴随着一道躬身应喏的声音响起,魏罃带着几分锐利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面前的公孙鞅身上。
“现在情势紧急,没有那么多说话的时间了。”
“鞅师弟,你留在西河,西河现在不能没有你这个郡守。”说完之后也不顾公孙鞅的反应,魏罃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公叔越,“越师弟,和我一起尽快回返安邑去见老师。”
“臣等谨遵君命。”
这一句话语落下不久之后,看着视野之中快速疾驰的一支轻骑,公孙鞅的目光之中浮现了几分担忧。
脑海之中回想着那一道曾经对于自己谆谆教导的身影,公孙鞅更是在心中默默念道:“老师……”
……
“驾……驾……驾……”
安邑的城头之上,一面面赤色的旗帜高高飘扬;一面面旗帜下方,一名名士卒肃然而立。
作为执守国都安邑、护卫国都安全的士卒,这些身穿甲胄的魏军士卒可谓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一点,从他们紧紧握住锋利长戟的右手,以及那看向了前方的锐利眼神之中便可窥一二。
在这些精锐的注视之下,前方一马平川的城外可谓是一览无余,所有异常之处都可以被及时地发现。
恰在这时,一阵自远处而来马蹄踏地之声,立刻吸引住了城头之上值守的那些士卒的注意力。
望着视野之中那一阵直冲上天际的尘土,这些士卒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手中锋利的长戟更是直直地指向了前方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当远处的那支队伍在一阵疾驰之后接近城墙,看到他们所穿的赤色轻甲,这些士卒的脸上微微放松了一些,不过他们还是带着几分警惕大喝了一声。
“来者何人?”
“魏侯率军回城,不得阻拦。”
伴随着这一句话落下,这支队伍马不停蹄地冲入了城中,留给城头之上将士的只有声声马蹄以及最前面那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穿过了安邑的城墙,走过了繁华的街道,自西河一路疾驰的魏罃一行人总算是来到了公叔痤的府邸。
还未等魏罃翻身下马,心中担忧自己父亲病情的公叔越直接是翻身下马,快步跑入了前方这座府邸之内。
“父亲,父亲……”
沿着此前走过无数遍的道路,公叔越一路来到了自己父亲的房间之外。
伴随着“砰”的一声撞门之声响起,躺在床榻之上的公叔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在病魔的折磨之下,此刻的公叔痤比之不久之前两父子离别之时,却是显得衰老憔悴了许多。
看着与记忆中的身影有些陌生的公叔痤,公叔越的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
没有半点犹豫,他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公叔痤床榻前,扑通一声直接就这么跪了下去。
“父亲,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
对于自己突然出现的儿子,床榻之上的公叔痤显得有些惊讶,不过这股惊讶很快化成了父亲对于儿子的怜爱。
轻轻伸出自己有些枯槁的右手,用力地搭在了他的头上,公叔痤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越儿,你不是在西河吗?怎么回来了?”
“父亲,儿子是听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和君上一道轻骑回到安邑的。”
双手缓缓来到头顶,轻轻地握住了那支充满着沧桑的手,公叔越的心中只剩下了心疼。
“父亲,父亲……”
就在两父子交谈之际,晚来一步的魏罃已然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看到他的出现,公叔痤立马便着急地要从床榻之上起身。
“老臣公叔痤,拜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