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井田授田
据传说,大禹在率领华夏先民驯服了河水并由此登上天下共主之后,曾经创立过这样一种土地的制度。
将原本的一块较大的土地用一条条道路与沟渠,分为较小的九块土地,最中间的那一块土地所获得收益要上缴国家,这便是公田。
至于那些分布在公田旁边的其余土地,拥有权依旧属于国家而收益则是归属于耕种的国人,这也就是私田。
这个制度因为其中道路、沟渠形成了一个“井”字,所以被后世之人形象地称之为“井田制”。
传说井田制从夏朝、商朝一直使用到了西周,其中足足跨越了千年的光阴,可谓是一种十分长寿的土地制度。
只不过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兴盛也都有消亡,使用了千年的井田制同样如此,而它的消亡开始于西周晚期。
当此之时,那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周厉王刚刚去世,已经实行了十四年的共和的周王室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这就是后来的周宣王。
周宣王在位初年克己勤勉、善于纳谏,创造出了“宣王中兴”的局面;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看似强大的周王室在一次次对外的穷兵黩武之后,终于是陷入到了不可扭转的衰败之中。
当然,周宣王是不可能看到自己治下的王畿如此衰败下去的,不甘心的他为了使得自己拥有充足的钱财,开始放弃了原本施行了千年的井田制,而改为按照地亩征收赋税。
这就是历史之上的著名的“不籍千亩。”
周宣王为了扭转周王室的衰微可以说是费尽心力,只可惜一切都不是他可以扭转了的,天下这个舞台主角已经由周天子变成了东方的诸侯们。
在春秋时代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霸主之争中,土地制度的变化同样是国力增长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无论是晋国所实行的“作爰田”还是鲁国实行的“初税亩”,都是在利用土地制度的变化来更加有效地统治,增强自己的实力。
在这一点之上地处西方、远离东方的秦国就显得有些落后了,直到公元前408年也就是鲁国“初税亩”之后一百八十六年,秦国才开始实行这个与之性质相似的改革。
脑海之中回想起曾经在相国府邸之上所看到的记载,公孙鞅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
秦简公七年距离如今已经是整整四十三年过去了,如何这些原本的秦人依旧还是作着与数百年前的山东之人类似的事情呢?
思绪流转到这里,公孙鞅却是缓缓上前一步,向着面前的两位老者轻声问道:“不知两位长者是否听说过,原先的秦国官府曾经颁布过‘初租禾’这项法令?”
“初租禾?那是什么?实在是没有听说过。”听到公孙鞅问出的这一句问题,这两名老人脸上只剩下了疑惑。
看着他们此刻这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再回头看看那片已然宣告荒芜的公田,公孙鞅的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了然。
虽然“初租禾”早已经在四十余年之前便已经颁布,但是秦国这些年来内部的动荡以及对外的征战,却是使得这项法律的推行并不是十分的顺利。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公孙鞅双眼之中却是忽然一动,心中却是有一个念头正在蓬勃而生,或许这是他乃至魏国收服秦东民心的机会。
从心中的那份激动之中脱离出来,公孙鞅当即便是向着面前的两位老者再次躬身一礼。
“今日,多谢两位长者为在下答疑解惑,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片刻之后,公孙鞅所乘坐的那一驾马车向着西边继续前行,这块土地之上只剩下了那两名老人。
掂量着自己手中的那一匹布帛,看了看身旁站立的同伴,两位老者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缕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匹布帛如果拿到城邑之中的集市上去交换东西的话,可是能够交换来足够两个人家用好久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这两名老人的视线却是望向了远处那驾逐渐消失的马车,双眼之中不禁浮现出了一道感激之色。
……
魏国,都城安邑,魏国宫室。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大殿之中,正在批阅奏疏的魏侯魏罃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道禀报之声。
迅速将手中的一份奏疏看完之后,将书写的墨笔放在一边,只见魏罃迅速抬起头来看向了来人。
“快请相国进来。”
“喏”
魏侯魏罃的这一句话语落下之后,禀报的宫人赶忙离去,不久之后一道沉稳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
右手一抬虚扶了公孙颀一把之后,魏罃也不废话直接转身从身后的几案之上取过了一卷竹简,递到了自己这位相国的面前。
“今日我之所以召相国前来,不是为了其他,正是为了这卷来自秦东之地的奏报。”
“具体情由如何,相国只要看一看这份竹简,便会心中有数。”
眼见魏罃对于这件事情如此重视,公孙颀当即上前一步,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这份来自秦东之地的奏报。
伴随着视线在手中奏报之上移转,伴随着一个个篆字映入眼帘,公孙颀脸上的神情变化可谓是一波三折。
从初见之时的错愕,到再见之时的凝重,到最后脸上浮现出的那一份欣喜之色。
片刻之后,只见公孙颀放下手中奏报,用着无比兴奋的声音说道:“启禀君上,臣以为收服秦东民心之策,就在这份奏报之上了。”
视线一直注视着面前的公孙颀,脸上一道笑容浮现,魏罃当即轻抬右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相国,不必召集,坐下说。”
“多谢君上。”
向着魏罃躬身一礼,还未在坐席之上完全坐稳,公孙颀脸上神情当即却是一肃。
“从这份奏报之上的内容来看,秦国虽然早已经颁布了‘初租禾’,但是推行却并不到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缓慢。”
“这也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秦国依旧会出现公田不振,私田成风这样的现象。”
“君上,臣以为如果想要改变这种现象,唯有当年李悝相国所提出的一项方法可以奏效。”
听到公孙颀提到李悝,魏罃脸上立刻浮现了几分明悟之色,“相国说的是……”
“授田?”
……
第二百零九章 打牢根基
所谓“授田”也叫行田,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国家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授予农民的土地制度。
伴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各国的农民已经有了开垦更多土地的能力,这导致了从夏朝以来一直实行的井田制逐渐崩溃。
面对着日益严重的“公田不振、私田成风”的现状,春秋时代的数百年之间,无数霸主贤臣为了富国强兵都无一例外地进行了变革。
时间的车轮在历史的大道之上滚滚向前,天下经过了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来到了更加残酷的战国时代。
在魏国这个出自三晋的新兴国家之中,一场相比于之前的改革更加深刻的变法却是正在一位雄主、一位名臣的主持之下进行。
这就是历史之上著名的战国时代第一场变法,李悝变法。
李悝变法对于魏国的改变几乎可以说是全方位的,而其中自然少不了对于魏国土地制度的改变。
面对着已然到了生命尽头的井田制,拥有着几乎所有变法者都拥有的巨大魄力的李悝,并没有死抱着这个已经腐朽的制度。
通过明文书写的律法,李悝彻底废除了施行已久的井田制,让这個腐朽的制度在魏国被彻底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
当然一个事物的腐朽必然意味着另外一件事物的兴起,这是宇宙之间亘古不变的法则,而李悝在废除井田制的同时,也在思考一项符合魏国实际的更为先进的土地制度。
最终,在结合先辈实行的种种制度所得到的经验,并详细考察了当时魏国的现状之后,李悝提出了自己授田于民的想法。
李悝主张如果想要完全发挥一个国家所拥有的实力,必须要丈量全国所拥有的土地,然后根据土地的贫瘠估算出产量,并制定出合理的税收制度。
不仅如此李悝还主张将国家所拥有的土地授予农民,这样做既能增强农民的积极性,也可以使得国家所拥有的土地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需要注意的是此时此刻授予农民的不过是土地的使用权,全国土地的真正所有权还在魏国权力最重的国君手中。
有了授民于田这一前提,再加上之后“尽地力之教”、“平籴法”等一系列农业之上的改革,魏国这才能够将自己的国力完全发挥出来,并逐渐从天下诸侯之中脱颖而出。
可以说李悝变法让魏国得到了蜕变,同时它也是以后战国各国变法的重要参考,其中就包括了秦国的商鞅变法。
……
“呼……”
将公孙颀所诉说的一番话语完全收入耳中,魏侯魏罃脸上神情严肃,更是有一声长叹缓缓吐出。
数息之后,平复了一下心中生出的几分激荡,魏罃从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赞叹,“以前我还不太清楚,但是经过相国这一番分析之后,我却是明白了李悝相国真乃奇才也。”
“君上所言甚是。”对于魏罃的这一声称赞给予完全的赞同之后,就听几案之后的公孙颀继续说道:“李悝相国当年之策不仅使我魏国富强了起来,更是如今收服秦东之地的良策。”
“如今秦东之地虽然名义上已经实行了初租禾这样的新政,但是往日腐朽的井田制依旧存在于广大的农人之间。”
“君上试想一下若是我魏国能够废除井田制,而将那些土地授予秦东农人,获得利益的秦东农人又怎么可能不会真心拥护我魏国?”
此刻,端坐在君位之上的魏罃听着耳畔相国公孙颀所描绘的美好前景,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兴奋的神情。
“相国所言极是。”
一声话语落下,魏罃当即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视线更是紧紧地注视着一旁的公孙颀。
“不仅仅是秦东农人,我魏国若是在秦东施行授田,泾水以西的秦人说不定会如同当年逃往河西那样进入秦东,如此却是一举两得。”
看着此刻已然站起身来的魏罃,听着对方那充满兴奋的话语,公孙颀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他明白此刻却不是应该如此激动的时候,是时候该给面前兴奋的魏侯降降温了,于是下一刻一盆凉水就这么倒在了魏罃的心头之上。
“君上所言甚是,授田之法对于我魏国来说确实是一举两得,只是……”
话语之间一句停顿,视线缓缓与面前魏罃的视线交于一处,只听公孙颀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严肃。
“只是若是想要授田,首先必须要丈量秦东田土、清点秦东人口数量,如此才能做到心中有数、量入为出。”
公孙颀这话一出不用再多说什么,魏罃原本兴奋的内心一下子便冷静了下来。
丈量秦东田土、清点秦东人口,这两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其中难度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就算是魏国已经接手秦东之地十年,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理清之后,要想做成这两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如今的魏国可是刚刚从秦国手中夺取这块秦东之地,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维持一个表面之上的统治。
脸上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思绪流转之间,魏罃却是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君位之上。
视线一直注视着上方的魏罃,眼见着他面露沉思之色良久之后,下方的公孙颀却是缓缓地从坐席之上来到了他的面前。
“启禀君上,臣以为完成以上这两件事情虽然艰难,但是并非不可能做到,关键是看君上有没有这个决心。”
魏罃在听完了公孙颀的这一番话语之后,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双眼之中缓缓浮现了一抹坚定的神情。
从君位之上缓缓起身,魏罃一步步地走到了公孙颀的身前,随后只见他向着前方行了一道无比郑重的大礼。
“还请先生教寡人。”
面对着身前与当初邀请自己出仕之时几乎一般无二的魏侯魏罃,站在原地的公孙颀却是缓缓点了点头。
“臣以为若想完成以上这两件事情,我魏国要做到的事情却是君上正在做的,那便是在秦东之地全面推行县制。”
“推行县制就像是房屋的地基,而丈量土地、清点人口乃至最终实行的授田就像是要建造的房屋。”
“若是地基坚固,那建造起房屋来自然是又快又好;若是地基不稳,那么不仅房屋建造的速度会很缓慢,其中更是祸患无穷。”
面对着公孙颀这一个形象的解释,魏罃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了然之色,紧接着这份了然又变成了郑重。
“秦东之地事关我魏国将来大策,还请相国辅助寡人为其打牢根基。”
“臣公孙颀,谨遵君命。”
……
第二百一十章 终至栎阳
魏国,秦东,栎阳。
栎阳的城头之上,往日高高飘扬的墨色秦旗已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面面的魏国旗帜。
一面面犹如鲜血一般赤色的大旗之下,是显得有些斑驳的栎阳城墙,上面还很清晰的一片片印记之中透露出的,却是曾经发生在此处的一场场大战。
大战之时的硝烟已然逐渐远去,只留下了这片片战争的印记,以及这一座已经落入魏国手中的栎阳城。
今日,大战之后已然寂寥了许多的栎阳城,却因为几个身份特殊之人的联袂到来,从而显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热闹。
栎阳城的东门之外,视线打量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丕氏家主丕占脸上逐渐显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余兄,你说说这县令今日还来不来了,我等可是已经在这里苦等了好久。”
“别到时候我等在这里苦等,他就是不来,这不是让我等白白跑了这一趟吗?”
听着耳畔丕占犹如蚊子飞舞一般的抱怨声,同样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心中烦躁的余氏家主余开当即脸上便是一阵不悦之色。
“闭上你的嘴,我等不都是一样在此处等待,怎么没有人和你一般吵闹?”
感受着身后余开话语之中的愤怒,一向是跟随在他身后的丕占脸上几分尴尬闪过,更是紧紧将嘴闭上不发一语。
这边在呵斥了一番丕占之后,心中同样带着几分焦急的余开,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另外一个方向慢走了一步。
“桑兄,你收到的消息确定是准确的吗?别真让我等白等了这一次。”
桑氏家主桑平听到耳边余开的询问声,始终不发一言的他终于是张开了嘴。
“前些日子,我已经秘密派人前往秦东各处探听,魏国此番派往秦东的各位县令已经陆续抵达,由此可以推断前来栎阳的那位公孙县令应当也是不远。”
“所以我便命家族之中分布在各乡邑的族人仔细探听情况,就在昨日李邑之中来了一位作着白衣士子打扮的年轻人,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要等这位公孙县令了。”
将自己这些日子所得到的情况一番分析之后,就听桑平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余开,“李邑与栎阳城之间不过几個时辰的路程,我想这位公孙县令很快便会抵达。”
“桑兄所言甚是,在下心中实在敬佩之至。”
有了桑平这一番话语,余开心中的那份担忧却是消散了大半,开始放下心去等待这位从魏国而来的公孙县令。
“来了!”
众人的等待并没有多少,也就是在余开的话音落下一刻钟之后,一道带着几分兴奋的呼唤声却是从人群之中响了起来。
声音将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引向了前方,只见远处的平野之上一驾造型古朴的马车正在缓缓接近,而马车的左右似乎还跟随着两匹战马。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等待了片刻,当视线之中的马车渐渐接近,众人只听得一道嘹亮的控马之声。
“吁……”
伴随着驾车的仓伯这一道声响,前方拉车的两匹马匹缓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车轮也随即慢慢停在了原地。
感受着身下的马车已然停稳,一边轻轻握住缰绳,仓伯一边回头提醒了一声,“公孙,栎阳到了。”
仓伯的声音落下之后不久,从车厢之中伸出的右手缓缓掀开了前帘,一身白衣的公孙鞅紧接着便径直走了出来。
站在已经听闻的马车之上,视线轻轻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栎阳城,公孙鞅却是能够从那斑驳的印记之中感受到残留的阵阵肃杀之意。
视线轻轻向下移转,映入公孙鞅眼帘的却是一番与不远处栎阳城的肃杀截然不同的热络景象。
只不过虽然视野之中那些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迎的笑容,但是已经跟随在魏相公叔痤身旁历练多年的公孙鞅,仍然能够从眼前这些人的眼底深处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
他可以肯定的是对于他的到来,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欢迎,至少没有表面之上表现出来的这么欢迎。
不过即使心中已然犹如明镜一般,公孙鞅也不准备戳穿这些人的伪装,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心中究竟有一些什么样的图谋。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公孙鞅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脚下轻轻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栎阳县令公孙鞅,见过诸位。”
面对着快步来到自己等人面前并躬身而拜的公孙鞅,前来迎接的这些人明显神情一愣,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众人之前的那三家的家主。
面对着立时之间便从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一道道视线,余氏家主余开连忙上前一步,“余氏余开率栎阳乡老,拜见县令。”
“我等拜见县令。”
在余开的率领之下,在场的这些人齐齐向着面前站立着的公孙鞅便是躬身一拜。
听着耳畔响起的这一声拜见声,听着最前方那人的自我介绍,公孙鞅的双眼之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之色。
昨日,他也向李邑投宿的那户人家探听了一些关于栎阳的情况,而从对方口中他频频听到了三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丕氏的家主丕占,另外一个是桑氏的家主桑平,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站出来的余氏家主余开。
曾经的栎阳作为秦国的都城,自然是各种势力纵横交错,而当大部分的老世族跟随着秦公嬴师隰一起离开之后,栎阳本地则是以余氏、桑氏还有丕氏为主了。
而从刚刚的一番表现来看,在这三家之中应该是以眼前这位余开的余氏为首了。
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日后不知道会成为朋友还是成为敌人,但肯定不会少打交道的人,公孙鞅却是收起了眼中的那一抹好奇缓步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余氏家主快快请起。”轻轻伸出双手将面前之人扶起身来,公孙鞅转而对后方之人大声说道:“诸位也都起来吧。”
等到众人起身之后,只见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诸位能够来迎接我,我的心中实在高兴万分。”
“秦东之地刚刚纳入我魏国的版图,想必诸位心中难免有所顾虑。”
“不过请诸位放心,当今君上乃是天下之间少有的雄主,自然会对诸位与其余魏人一视同仁。”
“此外我初来乍到,对于栎阳的一切还不了解,还请诸位日后能够鼎力相助。”
公孙鞅的一番话落下之后,在场这些心思各异的人无一例外,当即便是向着前方躬身一礼。
“我等谨遵县令教诲。”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游走乡间
魏国,秦东,栎阳城。
“叩叩叩……”
一阵沉闷的叩门声在书房门外响起,立刻便让从其中传出的道道话语忽然停滞了下来。
微微沉寂了片刻之后,书房之中响起了一道询问之声,“何人在外面。”
“家主,是我。”
听着外面来人表明了身份之后,书房之中再次陷入了一阵沉寂,又过片刻里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进来吧。”
“喏。”
来人在听到从门内传来的这一道命令之后,这才缓缓推开了眼前紧闭的房门,进入到了前方的书房之中。
当脚步踏入眼前的书房,当将身后的房门迅速关上转过身来走到里间,端坐在三张几案之后的三道不同的身影映入到了来人的视野之中。
就在来人的视线扫过房间之内的人物之际,此刻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栎阳余氏家主余开,同样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眼前的这名心腹。
“情况如何了?”
心腹面对着余开的询问,眼神却是忽然一凛,脑海之中的思绪更是飞快地流转了起来。
略微沉吟了一刻钟之后,这名心腹当即上前一步既是对着余开也是对着另外两名家主说道:“启禀家主,自公孙鞅离开县令府邸,我等便一直暗中跟随。”
“同往常一般,他又带着身边护卫前去巡查乡里去了,今日他前往的乃是栎阳西边的平安里。”
几案之后,听完了心腹禀报的公孙鞅今日的行程,余开脸上神情之中却没有多少的变化。
右手紧紧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数息之后余开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对方。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遵令。”
片刻之后,看着这道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的身影,坐在主位上的余开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丕氏家主丕占却是先开了口。
“我本以为这位曾经作为相国弟子的公孙县令是个怎样的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如同生铁一般的不可造就之徒罢了。”
“只看他抵达栎阳这些日子以来只知厮混于田间地头,而丝毫不管县中政务,就可以看出此人能力也就是那……”
就在丕占满不在乎地贬低着公孙鞅这位新上任的栎阳县令之时,坐在主座之上的余开却是忽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够了!”
一道犹如雷霆一般的声音,立刻便将丕占给震慑住了,就连原本要说出的话语也是戛然而止。
看着下方面容之上一脸错愕的丕占,余开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就你还敢轻视这位公孙县令,我看说不定哪一天,对方把利剑架在你脖子上了你都不知道。”
一声斥责落下之后,也不去管已经低下头来的丕占,余开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另外一边的桑氏家主桑平。
“桑兄,在你看来这位初来乍到的公孙县令如何?”
面对着余开的这一番询问,桑平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缓缓地吐出了一句,“此人腹有韬略,我等万万不可小觑啊。”
桑平对于公孙鞅的这一句评价一出,不仅仅是对面的丕占脸上充满了不解,余开也是带上了几分疑惑之色。
“桑兄,何出此言啊?”
面对着余开紧接着抛出的第二個问题,桑平却是没有给出答复,而是顺势抛出了自己另外一个问题。..
“余兄,若你是我们这位公孙县令,初来乍到栎阳,你又会如何?”
“当然是借助魏国强大的实力,伺机将栎阳实权……”
余开对于桑平的回答还没有说出几句,他的心中却是生出几分迟疑。
若真是借助魏国强大势力来强行镇压栎阳的局面,公孙鞅当然可以实现他自己和魏侯魏罃交予他的任务,可是一件事情他是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反叛。”
轻轻吐出了这一句之后,桑平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余开,“若这位公孙县令真的这么做了,我等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反叛或许立刻就要在栎阳上演了。”
“栎阳刚刚遭遇一场大战不久,就算是之后魏国真的用大军平定了我等的这一场反叛,那么也势必会造成更加难以挽回的损失。”
“这是这位公孙县令与他身后的魏国朝堂都不希望看到的。”
桑平的这一番分析让余开心中的疑惑豁然开朗,听到赞同之处更是忍不住地连连点头。
只是就在心中一个疑惑解开了之后,另外一个疑惑却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不理政务,反而时常带着护卫游走于田间地头又是为了什么?
伴随着这个疑惑在心头升起,余开的思绪也再次高速流转了起来,片刻之后一股明悟之色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恰在此时,他的耳畔却是响起了桑平那幽幽的声音,“兵家孙子曾经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桑兄,我们这位公孙县令的兵法可也是很不错呢。”
……
就在栎阳城内的余开、丕占、桑平三人议论着那位初来乍到的县令之际,作为他们议论主角的公孙鞅却是面带笑容走出了平安里的一家农户的院落。
“长者,还请回去吧。”
“先生如此慷慨,将那般珍贵的布帛赠与我家。本该留先生住下,用些农家的粗浅之食,不想先生却是如此匆匆便要离开。”
看着已然走到了院门口的公孙鞅,这户院中的老人一边诉说着心中的感激,一边却是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既然急着要走,我能够表达感激的方法,也只有多送先生了。”
“长者不必如此,那匹布帛乃是在下今日向长者请教的报酬,这慷慨二字却是实在……”
饶是公孙鞅好说歹说,受他布帛的这位老人还是觉得心中有愧,一直是将他送出了距离自己半里之外的地方才肯罢休。
“长者还请回去吧。”
遥遥向着身后一直站在原地的那位老人喊了一句,等到看着对方缓缓走向了自己的家,公孙鞅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仓伯以为这位长者如何?”
“实在是有些穷困而又朴实了,这一匹布帛在安邑或许同样珍贵,但是却还不会让人如同这般。”
听完了身旁跟随着的仓伯的议论,公孙鞅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对方的话语他的心中却是十分的赞同。
作为卫国公族,就算是家族已经逐渐衰落,他公孙鞅已然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
在安邑相国府邸的那数年之中,作为公叔痤弟子的他,更是受到了足够的礼遇。
直到真正踏上了秦东这片原本属于秦国又刚刚经历战乱的土地,他才能够真正地感受到什么才叫做“穷困”二字。
与此同时,公孙鞅感觉自己的肩头仿佛压上了一道重担一般。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徙木立信
在感慨了一番秦东之地的穷困之后,公孙鞅的思绪再次在脑海之中流转了起来。
时间伴随着公孙鞅的思考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许久之后,公孙鞅对着身旁的仓伯出声问道:“仓伯,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农人对于我们的不同反应。”
“不同反应?”
经过了公孙鞅这一提醒,仓伯的回忆也开始在脑海之中不断显现,渐渐地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公孙,当我等的身份是列国前来栎阳游学的士子之时,这些农人对于我等的态度大多是友好之中带着几分尊敬的;”
“而当我等的身份是县中派遣下来体察民情的小吏之时,这些农人的双眼之中虽然也有敬畏,可是更多的却是几分警惕。”
“似乎……似乎……”
一番带着说不上来的迟疑过后,仓伯带着几分郑重对上了一旁公孙鞅的双眼,“似乎这些农人对于官府十分戒备似的。”
“仓伯所言甚是,其中关键就在这里,栎阳的农人对于栎阳的官府是抱有戒备和怀疑的。”
公孙鞅用言语肯定了仓伯的判断之后,双眼之中又是一阵沉思之色浮现。
在公孙鞅看来之所以造成农人对于官府的戒备与怀疑,其原因总结下来无非有两个。
其一,便是秦国官府的糟糕信誉。
之前秦国官府一次次地朝令夕改,造成了黎庶的无所适从,也让官府在黎庶之中的信誉跌到了谷底。..
这一点,从之前公孙鞅在前来赴任路上看到的,农人私耕农田这一现象之上便可以看出一二。
秦国颁布“初租禾”已然有数十年的光景,但是这项法令却仍旧未能在秦国民间全面普及,可见黎庶对于秦国官府的不信任之重。
其二,便是魏国刚刚接手秦东不久。
魏国与秦国之间的那一场大战才刚刚结束,魏国还未能够在秦东之地上建立起自己有效的统治。
再加上之前秦国与魏国所处的对立状态,所以生活在秦东之地的黎庶对于魏国这个不仅陌生甚至还有些敌对关系的国家抱以怀疑,实在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就在公孙鞅正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分析着农人对于官府产生戒备的原因之际,一旁的仓伯却是开口说话了。
“公孙,昔日我也曾相国提到过一句话人无信不立,我以为官府做事同样是这個道理。”
“如果栎阳的黎庶都像我们表明身份的农人那般,对于官府中人表示戒备,那么公孙这个县令想要做事却是太难了,更不用说是完成君上、相国交给公孙的事情了。”
“仓伯所言极是。”听到了身旁仓伯的话语,公孙鞅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务之急,确实是应该要重新树立官府在栎阳黎庶之中声誉。”
至于如何才能够完成这一目标,这些日子以来公孙鞅也是没少思虑,此刻他却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
……
“呜……”
十日之后,秦国栎阳南市之中,一曲悠长的号角声缓缓响了起来。
听到这阵突然响起来声音,众多在此摆摊交易货物的农人商贾,却是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更有甚者已经因为心中生出的那份好奇,放下了自己所正在经营的摊位,脚下步伐缓缓地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伴随着一个接着一个人的带头,越来越多打着看热闹打算的人逐渐汇成了一股潮流,直向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便汹涌而去。
“这是做什么呢?”
“不知道啊。”
“是不是有什么热闹可看啊?”
……
片刻之后,眼见着自己前方已然人头攒动,聆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议论之声,站在一座平台之下的魏国栎阳县令公孙鞅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右手轻抬示意号角声渐渐落下,公孙鞅在全场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步步地走上了专门为今日所搭建的一座平台。
脚步在平台之上站稳,公孙鞅面带笑容看向下方那些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众人,然后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
“栎阳县令公孙鞅,见过诸位。”
听到公孙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在场一些人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疑惑之色,而另外一些人则是立刻露出了几分厌恶的神情,甚至还有人就准备转身离开。
眼见着人群后方已经有几人转身向后,已然起身的公孙鞅当即伸出右手大声拦道:“诸位且慢走,今日却是有好事要与诸位分享。”
人群后方那几位正要离开之人,听到身后公孙鞅的这一句话语,心中虽然还有几分疑虑,脚下离开的步伐却是停驻了下来。
面对着下方一道道或是好奇、或是质疑的目光,公孙鞅却也是没有对众人多卖关子,众人只听得他一声大喊。
“来人啊,扛上来。”
“喏。”
伴随着这一道命令的下达以及随后响起的一道应诺之声,下方的众人就看到一名护卫扛着一根三丈长木杆就来到的平台之上。
片刻之后,伴随着这一根木杆被护卫竖立在了平台之上,公孙鞅立刻脚下步伐轻移来到了它的旁边。
视线缓缓扫过下方的一干人等,将他们有些疑惑的目光收入眼底,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
“诸位心中想必都在疑惑,我将这木杆抬上来了是为了什么吧?”
站在台上的公孙鞅这一句询问落下,下方一干人等虽然并没有半句回应,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在无声地说明着一切。
将眼前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公孙鞅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灿烂了,“这就是我要与诸位分享的一件好事。”
“今日若是诸位之中能够有人将这根木杆从南市搬到北门,五金的酬赏立刻奉上。”
“能是真的吗?”
“诸位,官府之前可没少反悔,这次估计也是那般。”
“说得对,这就是消遣我们呢。”
……
面对着下方接二连三的质疑声,公孙鞅的目光顺势向后看去,随后只听得一道犹如雷霆一般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了起来。
“来人。”
“喏。”
公孙鞅一声令下,一位侍从打扮之人举着一个托盘就来到了平台之上,而托盘之上此刻却是正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原本心中还存着公孙鞅这是准备消遣一下自己这个念头的众人,在看到这五金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之后,脸上立刻浮现了一缕贪婪的目光。
说不定今天这个年轻的县令说的就是真的呢?或许自己能够将这五金拿到手里呢?
思绪在每个人的心中流转,贪婪的目光在每个人的眼底深处浮现,所有人都想要将面前的那五金收入囊中。
可是时间犹如流水一般过去了,下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甚至连出声回应的人都没有。
倒不是下方众人对于这摆在眼前的钱财不感兴趣,实在是秦国官府之前的信誉太差了,已经让他们实在不敢再去相信了。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徙木立信(续)
视线从下方众人的身上一一划过,眼前跃跃欲试的身影却是不少,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来一试。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中缓缓流逝,犹豫逐渐在人群之中蔓延,渐渐地那些原本想要上台的人也是在周围无声的压抑之下,放下了已然迈出的半个脚步。
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公孙鞅的心中却是一沉,显然下方众人的顾虑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纵使明晃晃的五金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只要迈步上前便能够唾手可得,却如此长的时间之内也没有一個人走上来。
不过公孙鞅心中并没有生出多少沮丧,眼前这种情况他在之前也不是没有预料到过,既然五金还不足以让下方的这些人迈出脚步,那他索性就再加五金。
心中思绪流转之间,公孙鞅的脸上随即却是露出了几分笑意,脚下步伐绕着身旁这根并不算粗壮的木杆却是缓缓走了几步。
“看来诸位都是家中富裕之人,眼见着五金就摆在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扛这根木杆。”
“既然诸位嫌弃这五金太低,不值得诸位上台一扛,那我便加大酬赏。”
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只见站在台上的公孙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先是正手摊开五指然后又将手背面向了下方的众人。
“十金。”
“只要诸位能够将根木杆扛到北门,十金的酬赏立刻拱手奉上,绝不食言。”
说完之后,不等下方看着众人如同刚刚那般议论,这一次公孙鞅随即便是向后探身而去。
“来人啊,捧上来。”
“喏。”
又是一声回应之后,一名和此刻站在台上那人作着同样打扮的侍者,捧着又一个托盘出现在了台上。
看着视野之中几乎多出一倍的酬劳,下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几分渴望,甚至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们收入囊中。
“真的,好像是真的,真的是十金!”
“兄长,要不我就去试试,万一是真的呢?”
“别去,这些年来官府骗我们的还少吗,你想想之前说好的免税可曾有一次实现过。”
“说不定这一次是真的呢?”
……
听着耳畔已然成为主流的跃跃欲试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几分质疑,公孙鞅的嘴角暗中扬起的弧度却是更大了几分。
他刚刚所做的一切无疑都是有效的,胜利此刻已然就在他的面前,他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个过程再加快一点。
“二十金!”
就在众人心中在去与不去的纠结之中抉择之际,那一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他们的耳畔响了起来,这一次公孙鞅再次开出了翻倍的酬赏。
听着公孙鞅喊出的二十金的酬赏,心中的犹豫再也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一道大喝声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我来!”
当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下方原本嘈杂的人群忽然为之一静,周围的人也下意识为说话的那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就这样一位身形有些消瘦,身上麻衣比周围人都显得残破许多的年轻人从众人为他让开的空档之间一步步地走到了前方的平台之上。
视线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名年轻人,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身体以及那有些干瘪的嘴唇,公孙鞅的眉头便是一皱。
“小兄弟,你真的要将这根木杆扛到北门?”
“正是。”
视线与公孙鞅打量自己的目光相对,看着对方脸上有些不对的神情,这名年轻人立刻就带着几分警惕说道:“你不会是要反悔了吧?”
随后,这名年轻人的视线随着公孙鞅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打量自己一下,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坚定的模样。
明显没有多少肉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干瘪的胸膛,这名年轻人直直地对着公孙鞅说道:“你别看我瘦,可是将根木杆扛到北门的力气还是有的,怎么样敢不敢让我试一把?”
“你不会是心疼你的二十金,不愿意让我拿去吧?”话语刚刚落下,一道怀疑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公孙鞅的脸上。
看着此刻这名年轻人脸上无比坚定的神情,公孙鞅心中的担忧随即消散,脸上再次泛起了一丝笑容。
“当然不是,我今日既然能够拿出这二十金,那么自然不怕有人将他拿了去。”
公孙鞅在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转身对着这名年轻人做了邀请的手势,“小兄弟,请!”
“你也请。”
对着公孙鞅微微拱手一礼之后,这名年轻人缓步来到了那根木杆的前方,经过了一番试探之后直接便将木杆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好!”
“好样的!”
“干得好!”
……
在周围不时传来的一句句叫好声中,这名年轻人扛着木杆走下了平台,径直向着目的地北门走了过去。
一步、十步、一百步、一千步……
这名年轻人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平稳,起先他还能快走,但是行至中途他的脚步却是缓缓慢了下来,当走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走一步都有些吃力。
很显然这名年轻人的表现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般轻松,那具过于瘦削的身体所代表的是穷困与饥饿。
不过似乎是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又似乎是二十金的巨大诱惑,在这段路程的最后时刻即使身体之上传来再大的痛苦,这名年轻人还是挺了下来。
一千步、一百步、十步、一步……
“砰……”
最终,当那一根三丈长的木杆被重重地砸在北门之前时,这名年轻人已然是精疲力竭,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额头向下流淌而去。
看了看此刻立在自己身旁的这根木杆,又看了看已然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白衣身影,这名年轻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道笑容。
“你看,我做到了,那二十金……”
这一刻年轻人的眼底之中带着几分渴求也带着几分恐惧,渴求的是那充满诱惑力的二十金即将到手,恐惧的则是眼前这名自称县令的人会如同之前那些官府中人一样食言而肥。
不过这名年轻人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只见公孙鞅此刻正捧一个放置着二十金的托盘,一步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心中还存着满满的担忧,如今当看到公孙鞅亲自二十金给递到了他的面前,这名年轻人反倒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母亲都叫我阿草。”
“阿草兄弟,这是你今日的酬劳。”说着公孙鞅便将手中的这个托盘递到了他的面前,“来,接着。”
“真的!”
数息之后,感受到手掌之上传来的分量,阿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欣喜。
“真的,是真的!母亲今日我得了二十金,我以后就能天天给您买好吃的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徙木立信(完)
“砰……”
经历了将二十金踏踏实实捧在手里之后心中的那份激动,只见小草却是郑重地转向了公孙鞅,然后就这么直直地向他跪了下去。
“多谢县令,多谢县令……”
看着他此刻这一番动作,公孙鞅心中先是生出了一番惊讶,随后在听到了他的话语之后,那份惊讶却又变成了几分感动。
刚刚拿到酬赏便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反应过来之后又对自己如此感谢,眼前这名叫小草的年轻人和脚下这片土地之上大多数一样都有着一颗无比朴实的内心。
从胸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公孙鞅缓缓地走到了小草的面前,一把便将过于瘦削的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不必谢我,我既然已经开出了二十金的酬赏,那么你把木杆搬到这北门便就应该获得这份酬赏。”
“如果我食言反悔,那就不是损害了我的信誉,同样也损害了我魏国官府的信誉。”
用着谦和的话语对着小草说完了这一句之后,公孙鞅的目光轻轻移转,从那些从南市跟随而来的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诸位,在下知道以往秦国官府发布命令多有反复,更是常常朝令夕改,诸位心中怀有疑虑也是自然之理。”
“我公孙鞅今日之所以在南门立木,就是想要告诉诸位栎阳已然是我魏国的疆土,我魏国官府做事从来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昔日我魏国西河郡守吴起为攻打秦国的一座小亭,曾经许下钱财土地作为酬赏,事成之后果然一分不差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今日我栎阳县令公孙鞅在南市徙木立信,同样也是一分不差地将酬劳送到这位小草兄弟手中。”
“还请诸位能够日后能够信赖在下,在下定然会如同今日这般,不会令诸位失望的。”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公孙鞅无比郑重地向着前方众人躬身一礼,等待他的却是一阵久久无语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这份寂静才终于被一声话语所打破,周围突然响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呐喊。
“我等愿信县令。”
“我等愿信县令。”
“我等愿信县令。”
……
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一声声呐喊,回头看了看面带笑容看着自己的小草,公孙鞅的脸上同样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经过这一件事情,魏国官府在栎阳的信誉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人人怀疑了。
过了好久听着耳畔的呐喊声渐渐归于平静之后,公孙鞅再次向着前方拱手一礼,“诸位,在下还有一事要提醒诸位。”
“自李悝相国数十年前执掌朝政以来,我魏国便立下了明文的律法,其中偷盗一罪更是名列其上。”
“今日希望诸位见证一番,在下话已经提前言明,此后若是有人心怀歹念,贪图小草兄弟所获这二十金的,在下身为栎阳县令自当依律行事。”
“诸位,勿谓言之不预也。”
听到公孙鞅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原本看着小草独自一人有可乘之机,准备暗暗下手的一些人立刻收起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如今这位小草明显入了这位公孙县令的眼,自己若是贸然动手,极有可能被他生擒活捉。
到时候他为了立威将自己重罚,那自己就算是得到了这二十金,恐怕也没有什么花费的机会了。
这一些人在心中暗暗放下了那份刚刚生出的歹念,另外一些人脸上可是浮现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还请县令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小草的,就怕贼人不来只要来了一定会被捉住。”
“兄长说得对,我也会好好看着小草的,一定保证他平安无事。”
“几位说得好啊,算我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
……
听着周围众人接二连三地表态,一旁捧着二十金的小草立刻便是连连表示感谢。
而看到这一幕心中欣喜之下,公孙鞅再次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刚刚小草将这根木杆扛到了北门,我现在需要一人将它从北门扛回去,只是这酬赏只有原本的五金了。”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公孙鞅带着笑意看向了身前的一群人,轻声发出了询问。
“不知诸位谁愿意一试?”
众人刚刚已经亲眼了公孙鞅信守诺言,如今他又给出了五金的酬赏,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我来!”
“兄长,刚刚你可说这是假的、是骗我们的。”
“之前那些秦国官府当然是骗我们的,可这是公孙县令、是魏国官府,莪相信他不会骗我们的,让我来。”
“你们都让开,让我上。”
……
伴随着一句句的话语,周围大部分的人争先恐后地向前挤去,哪里还有刚刚那番迟疑的模样。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挤了上去,一个神情有些不对的人在打量了一番周围纷纷向前的人群之后,先是向后缓缓退了几步,然后直接大踏步地离开了。
这人的脚步在栎阳的街巷之间打了好几個来回,直到确认没有人跟随他之后,他才终于走进了一处府邸之中。
如果有知情之人注意到这里的话,一定会直接说出这便是栎阳余氏家主余开的府邸。
一刻之后,后院书房之中,听完了心腹禀报的余开脸上随即露出了一副惊愕的神情。
“此事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家主,此事乃是小人亲眼所见,实在是千真万确。”对于家主的质疑,这名心腹当即沉声应答道。
而听完了他的这句话语之后,余开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喏。”
等到这名心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房间之中,只见余开的右手猛然握成拳头,手背之上更是有青筋隐隐显露出来。
脸上的凝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笑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笑意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的诡异。
“此前桑兄对于你的评价便是不低,当时我虽然心中大体赞同,但是心中还有几分的不以为然。”
“不过从今日看来,桑兄不仅没有高估你,反倒是还大大的地低估了你啊。”
“栎阳县令公孙鞅,看来我们以后会有许多交手的机会。”
就在公孙鞅靠着徙木立信在栎阳逐渐树立自己声誉的同时,就在栎阳余氏家主余开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同时,一匹快马却是自栎阳向着东方飞奔而出。
而它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数百里之外的魏国都城,安邑。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吴起攻亭
“启禀君上,秦东有奏报送到。”
魏国,都城安邑,宫室之中。
后殿之内,此刻的魏侯魏罃与相国公孙颀正端坐在一张几案的两边,言语之间尽是近些日子以来朝堂之上的政务。
大殿之外忽然响起的这一道禀报声,却是将两人之间的交谈给打乱了,身为相国的公孙颀在这一刻主动地停下了自己的话语。
视线轻轻打量了一眼对面闭嘴不言的公孙颀,魏罃的目光随即转向了殿门的方向,一道充满平静的话语声却是在后殿之中响了起来。
“进来吧。”
“喏。”
伴随着殿内魏罃的一声令下,来人在躬身一喏之后,当即手捧一卷帛书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片刻之后,魏罃伸出右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奏报,与此同时他的话语也在来人的耳畔响了起来。
“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君上。”
伴随着耳畔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伴随着大殿之中再次归于平静,魏罃这才缓缓展开手中这份帛书看了起来。
起先,当那一个个书写着篆字映入眼帘的时候,魏罃的脸上明显却是浮现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不过这份错愕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存在多久,很快它便被魏罃嘴角一缕上扬的弧度所取代了。
最后,在将这份来自秦东的奏报全部看完,了解了事情的整個经过之后,魏罃的双眼之中已然是充满了笑意。
“这个公孙鞅……”
一句意味悠长的感叹在后殿之中响起,在魏罃的思绪却被这一份来自秦东的奏报带回到了前世。
曾几何时,他对公孙鞅在秦国都城栎阳徙木立信之举是那么地不屑一顾,甚至将他当作一个笑话说与亲近之人为乐。
可是也正是在前世的徙木立信之后,秦国开启了那一场脱胎换骨的变法,国力在一项项法令的颁布之下蒸蒸日上。
等到他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从头思考起秦国的崛起,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那般的错误。
他也有心振作、也有意使得魏国再度强盛,只是面对着周边日益复杂的形势以及逐渐崛起的秦、齐两大强敌,他最终也只能带着悔恨与无奈看着魏国渐渐衰颓。
如今同样的地点和几乎相同的事情经过,通过手中这份奏报再次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魏罃的心情却是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魏罃将手中的这份奏报轻轻放下,双眼的目光之中透露出的却是复杂的情绪。
“君上,君上,君上……”
就在魏罃因为这份来自秦东的奏报而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之中许久之后,对面看出他神情有些不对的相国公孙颀却是发出了一声声的呼唤。
耳畔的一道道声音将魏罃从思绪之中唤醒,双眼也缓缓地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他的目光便看向了面前的公孙颀。
“相国,呼唤我有何事?”
“君上……”回忆着魏罃刚刚脸上的神情,公孙颀的话语之中带上了几分迟疑,“君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面对着公孙颀的这一声询问,魏罃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刚刚的思绪绝对是他要深埋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任何人倾吐的隐秘。
这一刻,因为公孙颀的问题与魏罃的沉默,后殿之中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沉默。
“君上恕罪,臣刚刚不该问的。”
一句带着歉意的话语过后,公孙颀却是很快便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别的地方。
“臣刚刚看到君上在看到奏报之后,脸上却是浮现了几缕笑意,可是秦东传回的这份奏报有什么不寻常?”
“正是。”
此刻的魏罃也已经从刚刚有些复杂的心情之中脱离了出来,只见他一边面露笑意看着对面的公孙颀,一边用右手将那份奏报递给了对方。
“相国请看,我们的这位栎阳县令在治下,可是干了一件好大的事情。”
“哦!”
听到魏罃带着满满的称赞议论起了公孙鞅,同样对他留有印象的公孙颀,心中却是带着几分好奇将奏报从魏罃的手中接了过来。
当奏报之上内容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情绪也从起先的错愕转变为了之后的释然,最终浮现在他脸上同样是一缕笑容。
“君上!”
视线与对面的魏罃交于一处,公孙颀带着几分郑重道:“臣以为此番公孙鞅所为虽然效仿了吴起旧事,但毫无疑问是符合如今秦东之地现实。”
公孙颀口中的吴起旧事,正是当年吴起在就任西河郡守之时所发生的一件事情,而后世之人则将这件事情称之为“吴起攻亭”。
当年魏文侯魏斯之所以任命吴起为西河郡守,便是因为要用他来抵御西方秦国的攻势,稳稳守住河西这一块魏国向西的桥头堡。
吴起在来到河西并经过一番巡查之后发现,秦军设立在边境的岗亭,对于魏国在河西之地的农田具有极大的威胁。
不过这个威胁虽然存在但是却不值得派遣大规模的军队前去攻打,于是思来想去之后他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他先是命人将一个车辕倚靠在北门,然后传令如果有谁能够将车辕搬到南门,就赐予他上等的田宅与土地;
之后有人在这丰厚的奖赏的诱惑之下完成了要求,而吴起也果然兑现了自己的许诺。
又一次他将一石赤豆放在了东门,要求别人将他搬到西门,并给出了与上次同样的奖赏。
这一次吴起的命令比上一次还要快速地被执行了,而他也同样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三次吴起下令攻取秦国的岗亭,第一个攻下它的可以得到国大夫爵位的赏赐。
有了上两次的经历之后,魏人争先恐后地要去攻打那个岗亭,并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这个岗亭攻占了下来。
吴起攻亭、徙木立信,虽然是在不同时间发生的两件事情,但是两件事情无疑是十分相似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先以丰厚的赏赐吸引人去完成比较简单的任务,再给予其丰厚的酬赏,吴起、公孙鞅个人乃至于魏国的信誉便在这一步步行动之中建立了起来。
在这日后若是魏国给出了困难更大的任务并许诺下了与之相匹配的丰厚酬赏,那么以前亲眼见证的那些人必当会争相前往。
靠着在河西之地的这一番行动,吴起不仅消灭了眼前的威胁,更是在河西黎庶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后的阴晋之战,那兵力远远少于秦军的魏武卒之所以敢冲击庞大的秦军方阵,吴起所许诺下并且被相信一定可以兑现的丰厚赏赐绝对在其中占了重要部分。
而这也是公孙鞅希望秦东之人可以相信的。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求贤馆内
后殿之中,在经历了一番长久的寂静之后,相国公孙颀再次缓缓放下了手中那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秦东奏报。
“君上,以往秦国官府施行政令多有反复,致使秦东黎庶对于他们存在着极大的怀疑。”
“而这种怀疑伴随着我魏国从秦国手中夺取秦东之地,自然而然也就被转移到了我魏国官府的身上。”
“不过经历公孙鞅在栎阳这一件徙木立信之事后,我魏国官府的信誉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也不会如同之前那般不堪。”
“公孙鞅这一举动无疑是有利于我魏国,公孙鞅其人也无疑是有大功于我魏国。”
在将胸中的这一番分析对着面前的魏罃缓缓道出之后,公孙颀当即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到了一旁。
无比郑重地向着魏罃躬身一礼,就听对面公孙颀大声请求道:“还请君上厚赏公孙鞅,以彰显我魏国爱惜人才、有功必赏的决心。”
“另外还请君上拨出一笔钱财,弥补公孙鞅为我魏国提前给予栎阳黎庶的酬赏。”
伴随着公孙颀的话语在耳畔缓缓落下,魏罃双眼露出沉思之色的同时,更是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厚赏一事就算不用公孙颀说,魏罃也会去做,他可不是什么心疼钱财、土地的吝啬君主。
更何况公孙鞅可是他十分看好的一位大才,日后也有极大可能从公孙颀的手中接过魏国的相位。
至于由他拨出一笔钱财来弥补公孙鞅这件事情,魏罃的视线在与公孙颀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对视之后,很快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心中一番计较之后,魏罃迅速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相国,传寡人之命,赐栎阳县令公孙鞅百金。”
“其中二十五金乃是为了弥补他之前花费,另外七十五金乃是为了酬赏他的功绩。”
“另外相国还请派人告诉公孙鞅,让他有什么想法自可放心大胆地去施行,寡人与魏国就站在他的身后。”
公孙颀在听完了魏罃的这一番命令之后,双眼之中立刻便有几分郑重浮现。
他已然能够感受到身为魏侯的魏罃,对于这位新晋上任的栎阳县令究竟有着怎样的看重。
当即,公孙颀向着前方躬身一礼,“臣遵令。”
当这一道来自秦东的插曲得到了妥善的安排之后,魏罃和公孙颀继续谈起了之前没有说完的话语。
“相国,正如你刚刚所说各国看到《求贤令》的士子已然陆续抵达了安邑,入住了我特别命人修建的求贤馆。”
“只是不知道他们对我魏国的招待可否满意,对于寡人、对于魏国又怀着怎样的看法?”
面对着魏罃话语之中透露出的那份担忧,公孙颀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昔年先君文侯有礼贤下士之举,这才引得八方之才前来我魏国;”
“如今君上既然有意效仿文侯之风,以卑礼厚币求取天下贤才,何不亲自前往求贤馆去见见各国士子?”
“寡人正有此意。”
面对着公孙颀此刻的提议,魏罃脸上当即浮现了几分兴奋之色,脚下步伐更是向着后殿中央快步而行。
“来人啊,为寡人更衣。”
“遵令。”
……
魏国都城安邑城中一座新近修建完毕的别馆之内,此刻却是有一名名来自天下各处的士子穿梭其间。
大厅之内的一张张几案之后,一名名士子或是在与同伴相互攀谈,又或者在与旁人进行着激辩什么……
眼前种种,好一派贤才汇聚、人文荟萃的景象。
就在这些士子各自议论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从大殿中央响了起来,立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了过去。
“诸位,齐国徐言见过诸位。”
众人的视线顺着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立时之间一位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的年轻士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微微躬身向着周围的众人行了一礼之后,面对着从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一道道目光,这位自称徐言的齐国士子却是挺身而立,无比坦然地诉说了起来。
“当今魏侯,乃是当今天下少有的贤明君主。”
“继位不过短短五年,不仅平定了魏国内部的祸患,更是击败了外部一个又一个强敌。”
“曾经趁着魏国内乱合兵攻魏的韩国与赵国,在魏国南北两路大军的猛烈攻势之下,不得不选择答应魏侯提出的条件并与魏国修好。”
“历经二十年蛰伏、时刻准备着收复失地的秦国,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虽然先有小胜,但是最终却大败而回,不得不割让秦东之地换取与魏国的和平。”
“至于在下的母国齐国……”
因为话语之中涉及了自己的母国,徐言的语气之中明显带上了几分尴尬。..
“齐国眼见魏国与秦国在河西争锋,以为魏东之地防备空虚,便派遣大军攻打魏东,最终反倒是落了個七国合攻、丢城失地。”
一番简单的话语将魏国在这些年来所取得的成绩一一列举之后,徐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脸的郑重之色。
“诸位,安陆之会魏国已然奠定了自己天下霸主的地位,其声望就算比之当初的霸主齐桓、晋文也是不遑多让。”
徐言最后的这一句将魏侯魏罃与春秋时代齐桓公与晋文公作比,很显然他已经是将几人放置在了同一地位之上。
下方默默聆听着这番话语的各国士子们,虽然并不都同意徐言的这一句评价,但是心中也都无一例外地承认魏国确实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
这一点共识不是靠着天下之人的嘴吹捧出来的,而是魏国用一场场战争的胜利打出来的。
站在大厅中央,轻轻从胸中吐出了一口浊气,徐言的视线从周围或坐或站的周围士子脸上一一划过。
眼见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徐言当即整了整精神,继续说道:“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当今这位魏侯有当年文侯礼贤下士之风。”
“一份向天下发出的‘求贤令’,一座短短时间之内便拔地而起的求贤馆,足以显示当今魏侯求取人才的诚心。”
“在下想诸位之中的大部分也是和在下一样,被魏侯求取贤才的诚心所感动,这才选择离开母国来到这魏国都城安邑的吧?”
徐言的这一句问题被抛出之后,周围先是陷入到了一阵安静之中,随后一道接着一道的声浪却是突然升腾而起。
“正是如此,在下便是因为这《求贤令》而来。”
“魏侯既然有意求取贤才,那么在下也想将胸中才华在这魏国施展一番。”
“兄长所言极是,在下也有此志。”
……
第二百一十七章 魏侯亲至
魏国,安邑,求贤馆外。
伴随一阵甲胄碰撞声的戛然而止,两辆造型华贵的马车在求贤馆外繁华的街道之上缓缓停了下来。
轻轻拨开前方遮挡的帘幕,缓步走下马车站在了街道之上,看着矗立在眼前的这一座建筑,身为魏侯的魏罃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道满意的笑容。
别看眼前这一座求贤馆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它所象征着的可是魏国求取天下贤才的真心诚意。
在心中掂量了一番这一座求贤馆的重量之后,魏罃的目光轻轻移转,看向了已然来到身旁的相国公孙颀。
“相国,随寡人一道去见见这天下之间的有才之士,如何?”
“既然君上相邀,那臣自当从命。”听到了来自魏罃的邀请,公孙颀当即却是躬身领命。
缓缓起身之后,两人目光对视之间,却是有一股笑容同时在两人脸上浮现了出来。
“相国,请!”
“君上,请!”
……
“君上、相国到……”
求贤馆内,原本因为刚刚齐国士子徐言的话语而变得有些热络气氛,伴随着突然响起的一声高吼而停滞了下来。
当听清楚了报号的内容之后,有些士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还有一些则还没有从这句话之中反应过来。
不过当他们意识到了这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意义之后,几乎就是在第一时间,他们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大门方向。
也就在全场士子的齐齐瞩目之下,身穿着一身赤色诸侯服袍的魏侯魏罃缓缓迈入了大厅之中。
一步、两步、三步……
缓缓穿过周围一个个士子的身影,走过了身旁的一個个几案,魏罃最终在大厅中央稳稳站定。
当魏罃最终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停下自己的脚步,不知是谁首先起了个头,在场的士子纷纷站了起来。
“我等拜见魏侯。”
“我等拜见魏侯。”
“我等拜见魏侯。”
……
视线随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震耳欲聋的拜见之声扫过周围的众人,将这些从天下各地来到魏国的士子都一一收入眼中之后,魏罃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臂。
向着众人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之后,魏罃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响了起来。
“诸位,快快起身。”
“多谢魏侯。”
等到周围众人都纷纷起身之后,魏罃的视线又一次环顾了一周,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诸位都是天下之间贤才,此番诸位能够来到我安邑,是寡人之幸、更是我魏国之幸。”
“诸位……”
话语在这里出现了停顿,随后大厅之中的一干士子,就看到了令他们感到震撼的一幕。
“请受寡人一拜。”
如果说之前在场的这些人还只是从一份《求贤令》、一座求贤馆之上,了解到了魏国对于人才的渴求的话。
此刻魏罃无比郑重的这一拜,便让这些来自天下各国的士子心中更加了解了当今魏侯的爱才之心。
原本这些士子之所以来到魏国,便是因为在看到《求贤令》之后,萌生出了要来魏国施展自己胸中才华的想法。
今日在看到魏罃如此郑重的这一拜之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曾经的那个念头。
当今魏侯确有当年魏文侯礼贤下士、求取贤才之风,有如此贤明之君在位,魏国又何愁不强?
在下方一干各国士子有些敬服的目光注视之下,魏罃缓缓地挺直了身躯,视线又一次地扫过了周围众人。
“寡人继位之初,我魏国可谓是风雨飘摇。”
“在内有公子魏缓争位,在外有列国虎视眈眈,当此之时寡人心中只有举步维艰之感。”
“幸赖国中有文臣辅政、武将四战,更是有公叔痤、公孙颀、王错等大才效命,这才使我魏国渡过了危难。”
“数年以来,正是在这些贤才的辅佐之下,寡人的魏国才能够连败强敌,拥有如今威震天下、四方诸侯不敢轻犯的声势。”
魏罃这一番回望自己五年以来的话语,虽然言语之间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是其中却是蕴藏着几分身为上位者的威严。
静静地注视着此刻在中央慷慨陈词的那道身影,特别是他身上那份天下霸主的气度,在场有不少的士子因此而心生折服。
就在大厅之中的气氛因为魏罃的话语而逐渐达到高潮之际,他的语气却是在一瞬之间便低落了下去。
“如今魏国的危急局面虽然已经有所缓解,但是寡人无一日敢于懈怠,更是无一日想要使我魏国更加强盛。”
“相国告诉寡人若想使我魏国更加强势,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大才,于是寡人便向天下发布了那道《求贤令》。”
“寡人所期待的是如同诸位这样的贤才能够纷纷来到我魏国,辅佐寡人开创一番伟大的功业。”
“魏国或许并不算强大,但是只要诸位身有长才,就一定有诸位施展的地方。”
话语说到最后,魏罃的双眼之中忽然浮现了无数光芒,吐出的声音更是大了几度。
“当初寡人继位之时,曾经给朝中诸臣许下过一个承诺,只要尽心竭力辅佐,寡人绝不会吝惜钱财、爵位乃至土地。”
“今日寡人想说的是,这一个承诺对于诸位……”
“同样有效。”
魏罃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在场已经有一些士子已经激动得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
来自魏侯的这一句承诺已然让他们心怀振奋,期待着日后靠着自己一身才华,去获取属于自己的丰厚酬赏。
“魏侯礼贤下士之心,实在令在下心中钦佩。”
“在下自信胸有韬略,愿助魏侯开创出一番功业。”
“我等愿为魏侯效命。”
……
就在魏罃的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整个求贤馆立刻犹如一锅不断加热的清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看着周围那一道道兴奋的神情,听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话语,魏罃脸上也是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若是真的能够将天下的有识之士都收入麾下,他魏国又何愁不能够强大,他又如何不能完成重活一世的大愿。
魏罃愿效仿先祖,复文王之业。
就在魏罃带着满意的目光看着下方的一干神情振奋的列国士子之际,一道与周围的气氛有些不相符合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魏侯能否为在下解答?”
这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令魏侯魏罃的脸上显出了几分错愕,也让周围那一道道激昂的声浪渐渐安静了下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下方的那道身影,首先映入魏罃眼帘的却是那一张无比俊朗的面容。
在魏罃的印象之中若是论及相貌、身姿,人如其名的相国公孙颀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多年以来身处高位的缘故,公孙颀身上除了原本儒雅的气质之外,还多了几分手掌权位的威严,这更是为他的形象加分了不少。
可是眼前的这位突然出现的士子,就算是与公孙颀相比,相貌之上也是不遑多让。
看着那一张俊朗的面庞,魏罃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知先生有何想问,还请自管说来。若是寡人知晓,自当知无不言。”
“齐国临淄士子徐言,拜见魏侯。”
躬身一礼并将自己的名号报出之后,徐言却是面对着魏罃向自己心中的不解轻轻地吐露了出来。
“刚刚魏侯希望寻找的乃是能够辅佐魏侯建立一番功业的大才,在下自知才疏学浅,却是无法襄助魏侯完成那般伟大的功业。”
“但是在下还是为魏侯求取贤才的真心实意所感动,想要出仕魏国助魏侯一臂之力,不知魏国是否愿意接纳在下?”..
徐言这一番话语说完之后,在场的这些士子之中,随即有人心中生出了几分共鸣。
刚刚魏罃的那一番话语确实是将他们说得是心潮澎湃,但是当他们从之前的振奋之中冷静下来,开始仔细估计着自身所拥有的才能之时,他们心中难免会生出几分疑虑。
魏侯所许下的酬赏确实是十分丰厚,但若是因为才能不足被魏国所拒绝,这一趟好不容易来到安邑的路途可不是白来了吗?
将周围这些士子有些变化的脸色收入眼底,略微思考之下,魏罃便明白了这些人心中的担忧。
魏罃发布《求贤令》的本意确实是要从天下招揽一批拥有卓越才能的大才,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放弃那些才能稍弱一些的士子。
更何况魏罃心中十分清楚,今日能够在这求贤馆之中侃侃而谈的士子,已然是站在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思绪流转之间,魏罃当即带着一缕笑容看向了发问的徐言,忽然之间一件前世所听闻的奇闻轶事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刚刚先生说自己来自临淄,不知先生可是居住在临淄城北?”
“在下确实是居住在城北,只是……”面对着魏罃突然问出的这一句,徐言脸上随即露出了几许疑惑,“只是魏侯为何会有此问?”
“好奇,好奇而已。”
嘴上虽然说着是好奇,但是魏罃的心中却是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或许眼前这位就是前世那位曾经被齐相邹忌比美的城北徐公。
前世靠着那位城北徐公为引,邹忌劝谏齐威王要听取真话,没有想到这一世这位齐国有名的美男子竟然会来到自己的魏国,那么邹忌又该用谁来做例子呢?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魏罃此刻心中短暂的胡思乱想罢了,很快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这件事情之上。
“刚刚先生自称才疏学浅,寡人以为却是过谦了。只说今日先生能够向寡人问出这一番话语,我魏国朝堂日后必有先生一席之地。”
魏罃这句话一出口,徐言脸上却是悄然浮现了一抹敬服的神情,很明显魏罃回答他的这第一句话确实是让他十分满意。
而也就是徐言心中对于魏罃生出几分满意的同时,周围的列国士子却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纷纷移向了他,许多人的目光之中都浮现了一抹羡慕。
今日种种已然让众人对于魏罃生出了几分信任,如今徐言能够被魏罃如此赏识,这不就意味着他以后远大的前程吗?
对于周围其余士子心中的羡慕,魏罃却是无暇顾及,此刻的他目光继续注视着徐言说道:“而先生刚刚的担忧,在寡人看来确实是存在的。”
“不过寡人还是想用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来答复先生,魏国或许并不算强大,但是只要身具才华之人前来,定然会有其施展的地方。”
“若是其人具备管理乡里之才,那便可为乡宰;若是其人具备治理一县的才能,那便可做县令;若是其人具备管理一郡才能,那郡守之位便虚位以待。”
“是其人具有辅弼国政的才能……”
当一层层地加码说到辅国之才的时候,魏罃的声音却是猛然之间加高了几度。
“那寡人必然会以郑重之礼,拜他为我魏国的相国。”
“除此之外,若是胸怀韬略、有意疆场的武士前来,我魏国军中同样有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由一名士卒晋升为上将军之人,我魏国如今只有庞涓一人,但寡人相信庞涓却不是这最后一人。”
在听完了魏罃的这一番解释,那些原本胸中怀着焦虑的士子们,却是将心中那颗悬着的石头轻轻地落了下去。
片刻之后,将胸中的话语完全吐露完毕的魏罃,用着带着一抹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徐言。
“寡人的这一番回答,不知先生是否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而且不只是在下满意,我等一干士子心中都对魏侯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
脚下步伐轻动,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只见徐言当即向前躬身一拜,“士子徐言,多谢魏侯解惑。”
“我等多谢魏侯解惑。”
“我等多谢魏侯解惑。”
“我等多谢魏侯解惑。”
……
在全场士子的一道道拜见声中,魏罃缓缓走出了这座求贤馆,只不过刚刚一番话语所带来的影响却是并不会就此消散。
与此同时,就在魏罃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求贤馆的同时,刚刚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孙伯灵脸上却是缓缓浮现了一抹敬服之色。
魏侯,果然有包揽天下贤才的决心。
好气魄!
……
第二百一十八章 齐国朝堂
如果要问这段时间之内什么最能引起安邑城内的士子商贾的议论的话,那就不得不提到身为魏侯的魏罃亲身前往求贤馆这件事情了。
在亲眼见证的列国士子的有意传播之下,当日馆内发生的一幕幕、魏罃所说的每一句话语,不断地在一张张几案之间被重复提起。
特别是魏罃回答齐国临淄士子徐言的那一番话语,更是因为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出仕魏国的机会,而格外地为人所津津乐道。..
“有治理乡里之才便为乡宰,有治理一县之才便为县令,有治理一郡之才便为郡守;”
“若有辅弼国政的大才,寡人便会以郑重之礼拜其为相国。”
“魏国或许并不算强大,但是身具才华之人前来,定然会有他施展的地方。”
……
每当这一句句话语通过同伴之口出现在耳畔之时,在座的其余士子脸上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振奋之色。
当然魏罃求贤馆所说的这番话语的影响,并不仅仅限于安邑这一座魏国都城。
通过往来频繁的各国商贾的游走,这番话语很快便被传向了魏国各地,更是有向整个天下传扬的趋势。
可以说,魏罃在求贤馆内所说出的这一句句振奋人心的话语,与之前魏国所发布的《求贤令》一道,发出了魏国向天下求取人才的最强音。
原本通过平陆之会俨然奠定了自己霸主地位的魏国,就已经对于天下各国之中的士子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了。
如今又听闻魏国正在大力招揽人才,天下之间有识之士如何又放过这一个好机会。
到魏国去、到魏国去,这已经成为了有志于施展自己才华的士子心中,最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做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在国内的士子对于前往魏国趋之若鹜之际,列国的朝堂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股来自魏国的巨大风暴。
……
“砰”
齐国都城临淄的宫室大殿之上,一道沉闷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名齐国朝臣的耳畔。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这道声音,下方大多数的齐国朝臣心中便是一震,此刻的他们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来自上方的怒意。
这些齐国朝臣之中一些胆大之人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头,可是还未能够看清楚上方的情况,心中突然生出的巨大恐惧却是让他立刻低下了自己的头。
经过了一阵有些漫长的沉寂之后,端坐于君位之上的齐公田午缓缓将视线从手中的奏报之上移了开来。
“魏国,魏罃!”
嘴里用着几乎快要牙齿咬碎了吞下去的声音轻轻吐出了这一句之后,齐公田午的双眼之中仿佛出现了一道道火焰一般。
那一场平陆之会,齐国可谓是损失惨重,魏国也可以说是踩着齐国的尸体重铸了自己天下霸主的宝座。
对于魏国这個组织起齐国联军前来攻伐自己的宿敌,齐公田午可谓是恨之入骨,恨不得要食其肉、啃其骨。
如今手中又出现了书写着魏国消息的奏报,其中更是有魏侯魏罃在求贤馆中所诉说的那一番话语,齐公田午心中又如何能够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齐国刚刚在魏国手中吃了一个大亏,国力已然有了很大的削弱,此刻愤怒的齐公田午都想要发兵攻打魏国以泄心头之恨了。
只不过齐公田午终究不是一位昏聩的君主,面对着刚刚那场失败的战争、面对着齐国与魏国之间此刻有些悬殊的差距,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心中的那股升腾而起的冲动。
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愤怒,齐公田午的视线迅速从下方的一干齐国朝臣脸上划过,并最终锁定了那道坐在最前方的那一道身影。
“相国何在?”
此刻坐在群臣最前方的齐相田礼听到上方的田午呼唤自己,当即从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的过道之上。
“臣田礼,拜见君上。”
“相国免礼。”轻轻抬手虚扶一礼之后,田午当即沉声询问了起来,“敢问相国,不知我齐国士子对于魏国近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举措可有议论?”
对于田午此刻问出的这个问题,身为齐相田礼心中自然知道其答案,但是他却不好将其诉说出来。
难道要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眼前那位坐在君位之上的齐公,齐国士子对于魏国所给予的优厚条件十分心动,已然有了前往魏国谋取前程的打算;
难道要他在这朝堂之上面对着群臣大声说出,齐国士子之中有人已经前往了魏国,甚至已经得到了魏侯的赏识?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此刻齐国之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可是身为相国的他却是不能就这么将其吐露。
心中思绪在这一刻历经了百转千回,大脑在这一刻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齐相田礼正在苦苦思索着如何回应齐公田午的问题。
另外一边眼见着下方的田礼迟迟没有开口,田午脸上的神色立刻便冷了下来,射出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愠怒。
“难道相国就这么怕寡人知道?”
“并非如此。”
听出了田午话语之中的那一份不满,田礼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无休止的沉默下去了,如若不然田午心中一定再添怒意的。
于是,在沉寂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只见田礼躬身上前一步,“启禀君上,臣这些日子以来也时常关注着临淄城内的动向,特别是士子们对于魏国求贤举措的议论。”
“在臣看来齐国大部分的士子还是心向母国的,只是……”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田礼的头微微抬起,他的视线却是缓缓地落在了田午的脸上。
眼见着除了那一双有些皱紧的眉头,田午脸上并没有多出什么愠怒的神情,田礼这才在微微松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诉说了起来。
“只是有些士子因听信了魏国特别是魏罃的蛊惑,这才生出了前往安邑、出仕魏国这般错误的想法。”
此话一出,下方的田礼突然话锋一转,目光之中却是带上了一点沉思之色。
“君上,臣还以为这些士子选择前往魏国并不是不可原谅的,反倒是他们的这个行为令臣想到了一件事情。”
田礼刚刚对于齐国士子的一番诉说,已经让田午心中的怒意消散了大半。
虽然他也知道或许此刻齐国的现状并没有田礼所诉说的这般乐观,但是至少他的心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又听到田礼提到那另外一件事情,田午心中的好奇立刻便是浮现了出来。
“有什么话,相国自可说出来,寡人洗耳恭听。”看着下方的田礼,田午的脸上多了几分和善。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稷下学宫
在得到了来自上方齐侯田午的准许之后,齐相田礼当即微微躬身一礼,神情之中与此同时多了几分郑重之色。
“启禀君上,臣以为魏国此番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向天下求取贤才,乃是因为想要借助这些人才的才能强大魏国。”
“哼”
几乎就是在田礼这一句话说完的那一刻,一道带着犹如北极冰川下百米寒冰般冰冷的重哼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微微眯起自己的双眼,目光之中一道锐利浮现,田午当即冷冷地说道:“魏国已然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魏侯魏罃既然还要如此费尽心机,其狼子野心已然是昭然若揭。”
“当此之时,寡人以为我齐国应当与天下诸侯一道,共同应对魏国对于我等产生的威胁。”
面对着田午这一番貌似冠冕堂皇的话语,下方田礼的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别看田午此刻如此咬牙切齿地说要联合抗衡魏国,其实他恨不得自己的齐国如同魏国一般,令天下诸侯忌惮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说当今天下所有诸侯都对魏国心怀痛恨,却每一个国家都希望自己就是魏国。
至于说对于魏国特别是魏罃所推出的种种求取贤才的举措,抛开双方所处的不同立场来看,田礼的心中确实是十分钦佩的。
当年还是晋国之下的魏氏如何能够强大,还不是在位的魏文侯魏斯雄才大略,知晓人才对于一个势力、一個国家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翟璜、李悝这样的才能卓越的文臣,魏国国力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得到极大的跃升;
如果没有吴起、乐羊、翟角这样精于用兵的武将,魏国又怎么可能连败秦国、攻灭中山以及重创齐国。
可以说魏文侯魏斯靠着自己的礼贤下士,为魏国延揽到了足够崛起的人才,然后等待魏国的便是一个国力的飞跃性增长
只是魏文侯薨逝之后,魏武侯并没有能够延续他礼遇人才的正确举措。
特别是那位无论是军事还是政务天下都无出其右的吴起的离开,更是为魏国一手缔造出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
可以说魏武侯之后的魏国,在那任人唯亲的用人作风的影响下,已然不复魏文侯之时的欣欣向荣。
魏武侯的霸业也在赵国、楚国这两个国家一次次地挑战之下,而逐渐出现了衰颓的迹象。
如今对外连连取胜的魏侯魏罃,在通过平陆之会重新奠定魏国的霸主地位之后,一改魏武侯之时魏国任人唯亲的风格而选择向天下求贤。
魏侯魏罃此举无疑是在效仿先祖魏文侯魏斯当年的作为,以礼贤下士的举措吸引人才,以丰厚酬赏留住人才。
可以想见的是,在聚合了天下各国之中众多的贤才之后,魏国国力或许在未来会如同当年一般有一个极大的飞跃。
魏国如今已然是天下之间的第一强国,如果国力再作跃升,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当这个疑问出现在心头,田礼的脸上立刻生出了几分带着恐惧的神情。
转瞬之间,这些恐惧又化为了深深的凝重,又是一个问题出现在了田礼的心中。
面对着未来注定要更加强大的魏国,自己所处的齐国又该做些什么呢?
人才,重要的还是人才!
双眼之中几分坚定闪过,田礼的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明悟。
只有拥有足够的人才,齐国未来才有可能强大自己的国力;
只有拥有足够的人才,齐国未来才有可能应对魏国强大的攻势;
只有拥有足够的人才,齐国未来才有可能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
此刻的齐国正在经历着一场战争,这是一场争夺人才的战争,更是一场争夺未来的战争。
“君上所言极是。”轻声肯定了田午对于魏国举措的评价之后,田礼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臣以为魏国的此番举措,也是值得我魏国效仿的。”
君位之上,原本还在对着魏国咬牙切齿的田午忽然听到田礼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忽然从愠怒转换成了惊疑。
“相国的意思是?”
迎着田午看向自己的目光,田礼当即躬身一拜,“臣以为既然魏国在安邑之中修建了一座求取人才的求贤馆,那么我齐国又为何不能效仿其举措,在临淄城内修建一座用以招揽人才的学宫。”
“君上试想一下若是有了这一座学宫,那么天下之人都能够看到君上不输于魏侯的求贤之心。”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我齐国的士子,就连天下各国的士子也会前来临淄。”
对啊!
听到田礼提出的这个建议,田午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既然他魏罃能够求取贤才,我田午自认不弱于他,为什么不能招揽人才为我所用。
“相国的提议正合寡人之意,寡人欲在临淄城内修建一学宫,以招揽天下之间有识之士,不知诸位以为何处最为适合?”
就在田午的声音落下之后不久,下方朝臣之中却是走出了一位身穿紫衣的朝臣,此人正是主管齐国都城的临淄大夫。
“启禀君上,臣以为稷门之外有一处宽阔之地,正可以作为学宫。”
“嗯。”
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只见田午微微点头说道:“稷门之外,倒是十分合适。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由临淄大夫来处置吧。”
“至于学宫的名字嘛……”喃喃自语之间,一番沉思之后,田午沉声说道:“就叫‘稷下学宫’。”
“臣遵令,但请君上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为君上、为齐国修好这‘稷下学宫’。”
因为魏罃所推出的种种求取贤才的举措,因为朝堂之上相国田礼的建议,前世的稷下学宫即将出现在齐国临淄的稷门之外。
前世,正是靠着稷下学宫之中招揽而来的各派人才,齐国取代了魏国成为了文化的中心,不久之后齐国通过两场大战夺取了魏国的霸主之位。
可以说前世的稷下学宫是齐国在经历了内部政局的混乱与外部战事的不利之后,重新崛起并奠定自己霸主地位的开始。
只是不知道今生今世已然受到重创的齐国,在面对着同样在招揽人才的魏国的时候,是否能够如同前世一般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暂且不提,让我们将目光从华夏的东海之滨向西拉上万里,来到魏国以西的秦国都城雍城。
“唉……”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一卷来自魏国的竹简,身为秦国二公子的嬴渠梁缓缓吐出了一声长叹。
“不得不说,这个魏侯在延揽人才之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
第二百二十章 雍城之内
秋日的孤寂已然悄然而去,冬日里的第一场冰雪却为雍城这一座秦国都城更添了几分寂寥。
书房之中,轻轻拾起了身旁的一块木炭,随手将他扔进了不远处的炭盆之中,秦国二公子嬴渠梁的视线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那一切。
黑色的木炭之中不断闪现出隐隐的火光,恰如他此刻的心绪,看似冰冷非常实则却是汹涌澎湃。
右手将几案之上的那卷竹简重新拾了起来,紧紧握住片刻之后又缓缓松开,几分羡慕的神情就这么在眼底浮现了出来。
若是坐在秦公的位置之上,他嬴渠梁一定会和魏侯魏罃一般,不,甚至比魏罃更加诚恳地求取人才。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士子在看到秦国求取贤才的诚意之后,一定也会如同今日前往魏国一般,纷纷选择一路向西来到秦国。
身为秦公的他从这些士子之中选取能够治国理政的大才而委以重任,秦国或许便能够从失败的衰颓之中逐渐走出;
乃至使得自己的国力更加强盛,与宿敌魏国再战河西,最终拿回丢失的土地、彻底洗雪百余年来的耻辱。
当将这些事情真的完成之后,他嬴渠梁就算是立即赴死,也可以说是无愧于秦国的历代先祖了。
只是一切不过是他脑海之中一个個幻想罢了,现实却是秦国刚刚在宿敌的手中遭遇了一场惨败。
积蓄实力二十余载而发动的一场事关国运的战争,不仅没有夺回对于秦国来说无比重要的河西之地,更是将作为秦国核心的关中之地也丢了出去。
可以说这一场战争不仅打没了当今秦公嬴师隰此前二十余载的积累,更是让秦国历代先祖过去数百年的努力化为了泡影。
此刻的秦国外部有魏国这个大敌虎视眈眈,内部各个丢失封地的秦东老世族更是蠢蠢欲动,可以说是已经处于风雨飘摇的边缘。
只不过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这秦国危急存亡的时刻,所有人都希望那个坐在君位之上的秦公嬴师隰可以站出来,领导着大家、领导着秦国走出这无比危险的局面。
只是这位早年流亡才得以归国,见惯了无数风风雨雨的秦公此刻就算是有心振作却也实在是无力了。
之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嬴师隰病了。
而且病得十分严重!
其实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来看的话,嬴师隰应该还会有几年的寿命,至少前世他是在公元前362年少梁之后才薨逝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今生因为有了魏罃这个重活一世的变数的存在,嬴师隰的命运在公元前369年之后几乎是拐了一个大弯。
原本前世的秦国在积蓄了二十余年之后,重新东出函谷、面对魏国之时,应当是连战连捷才对。
洛阴之战、石门之战、少梁之战……
前世,这一场场战争的胜利让秦国不断地收复着此前所丢失的土地,也让魏国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威胁。
只是因为有了魏罃这一个变数,魏国并没有采取原本东进的国策,而是继续将攻略的重点放在西边的秦国。
这就导致了秦国所要面对魏军的实力大大增强,甚至超过了秦国所能够拿出的全部兵力。
在力量的此消彼长之间,处于弱势一方的秦国所面临的结局也就十分明朗了,这便是一败再败、一退再退。
如果说对于秦军在前线的失败触动最大的这个人是谁?那应该就是身为秦公的嬴师隰无遗了。
他苦心孤诣地积蓄了二十余年的实力,一心想着东出中原、收复失地,没有想到最终迎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当河西一战大败的消息传回,气急攻心之下喷出的鲜血,已然让这位正处于风烛残年的老人损伤了根基。
他之所以能够支撑如此长的时间,无非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个信念,他嬴师隰绝对不能让秦国的社稷葬送在他的手中。
为了这个信念他苦苦支撑,为了这个信念他不惜亲自前往数千里之外的平陆,为了这个信念他不断压抑着自己身体之上的不适。
经过一番奔波,虽然还是免不得向魏国献出大片土地,但是秦国的社稷却是无恙了,嬴师隰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可以放下来了。
没有了这个信念作为依凭,嬴师隰此前所压制的不适便一股脑地反映到了他的身体之上,这就造成了他此刻病入膏肓的现状。
缓缓地闭上眼睛,回想着不久之前结束的那一场场大战,回想着秦国如今的风雨飘摇,嬴渠梁的右手再一次地握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嬴渠梁的双眼再度睁开,幽幽的视线缓缓看向了面前端坐着的郑声。
“先生,渠梁有心效仿魏侯求取贤才,可是无奈秦国力弱,实在是……”
秦国弱小而魏国强大,秦国穷困而魏国富裕,秦国混乱而魏国稳定……
如果详细地对比了秦国与魏国这两个国家之后,面对着两国国君同时抛出的邀请,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放弃魏国而选择秦国。
心中十分清楚这一点的嬴渠梁,此刻的心中就算是有再诚恳的求贤之心,也没有勇气吐露出来。
听出了嬴渠梁此刻的那份迟疑,对面的郑声自然能够明白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带着宽慰的话语随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公子不必如此担忧,臣曾经听说过天下之事全在顺逆之间。”
“大逆之处往往也有大顺,大顺之时也往往隐藏着大逆,顺逆之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存在着相互转化的关系。”
“此番秦国败于魏国之手,甚至连秦东之地也拱手相让于魏国,这看起来是大逆;”
“但在这大逆之中也存在着大顺,比如朝野都有意重振秦国、重夺旧土。”
“若是公子能够抓住这份大顺,必然能够将秦国此刻的大逆彻底扭转过来。”
“当秦国国力强盛乃至超越魏国之时,天下之间的士子之中入秦之人便会络绎不绝。”
“到了那个时候公子若是能够从中选取大才辅佐,则秦国必将大出于天下。”
郑声的这一番话语,却是将嬴渠梁心中的苦闷扫除了大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之中却是轻松了不少。
不过在经过了片刻的轻松之后,又有一个疑问出现在了嬴渠梁的心头。
“先生刚刚所言极是,只是渠梁有一事不明。刚刚先生所说大逆能够变为大顺,那不知道渠梁应当如何去做?”
面对着嬴渠梁的问题,郑声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道出了一句话。
“此刻公子最应该想的,却是如何坐上那秦公之位。”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城头之上
魏国,都城安邑。
一阵来自西北的寒风吹过,如同刀锋一般割过了城头之上驻守的魏军士卒的脸庞,也吹起了城墙之上那一面面赤色的魏国旗帜。
在旗帜高高飘扬的猎猎作响声中,一阵缓慢而又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城墙之后的阶梯之上,不久之后一身赤色服袍的魏侯魏罃就这么站在了城头。
魏罃脚下步伐缓缓地向前走着,任凭那不断吹过的寒风刮过自己的脸庞,他的身影最终站在了安邑城墙的女墙之后。
顺着前方的空处向下看去,当下方的一幕幕画面映入魏罃的视野之中,他的嘴角却是浮现了几分笑意。
此刻的天地之间虽然是一片寒冷,但是魏罃的心中无疑是火热的,至于那火热的源头自然是下方一道道进入城中的身影。
自从魏国发布的《求贤令》和魏罃在求贤馆内所说出的那一番话语在天下之间不断被人传扬,越来越多的各国士子纷纷踏上了前往魏国都城安邑的路途。
即使这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寒冷,依旧未能阻挡这些人来到安邑热情,各国前往魏国的道路在这个冬天更是有些诡异地热闹了起来。
一个,两個,三个……
眼见着视野之中一名名作着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从自己脚下的这一道城门进入到安邑之中,心情大好的魏罃却是开始一个个地数了起来。
当进入城中的士子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增多,直至达到了一个令人啧舌的数目之时,魏罃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种畅快的感觉。
他张开双臂、俯瞰着下方的一干士子,仿佛感觉天下的贤才都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恰在此时,魏罃的耳畔却是响起了一阵猎猎的声响,他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面赤色魏旗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魏罃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身旁那面许久,看着上面那个硕大的“魏”字在风中不断飘扬之时,魏罃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地灿烂了。
“踏踏踏……”
就在魏罃脸上带着笑意默默注视着身旁的那一面赤色魏旗之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君上甘冒寒冷亲上城头,倒是颇有雅心啊!”
听到这阵突然响起的声音,正在沉思之中的魏罃却是收起了心中的思绪,他的目光缓缓看向了来人。
“寡人不过是想看看这天下之间的贤才,倒是有劳相国找寻了。”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魏罃的目光又重新折回了前方,伸出右手指向了下方一名正在入城的士子。
“相国你看,那位士子身穿土黄色服饰,寡人猜测他是来自楚国的。”
“相国再看,那个白衣士子寡人以为他是来自宋国的,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那位蓝衣士子如果寡人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是来自燕国的?”
目光从魏罃刚刚手指的三个士子身上划过,此刻已然来到了魏罃身旁的公孙颀脸上却是浮现了几分笑意。
“若是没有《求贤令》,若是没有君上在求贤馆之中诉说的那一番话语,我魏国又如何能够有今日这般盛景?”
“臣以为天下士子之所以纷纷选择入我魏国,全都是见识到了君上礼贤下士、求取贤才的胸怀。”
“君上您,有先君魏文侯之风。”..
好话人人爱听,就算是身为魏侯的魏罃也是同样如此,听着公孙颀的话语他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数息之后,魏罃缓缓平复了一下心中的那份激荡,看向一旁公孙颀的目光却是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平静。
“相国过誉了,这一切却不是寡人一人之功。”
“若不是老相国、相国还有朝堂之上一干重臣辅佐,若不是我魏军将士疆场用命,若不是千千万万的魏人同心协力,寡人又如何可能让魏国重新焕发出如此声威?”
“我魏国能够有天下士子趋之若鹜,不是寡人之功,而全要靠朝臣、将士以及千千万万魏人。”
公孙颀听到魏罃这一番话语,心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恭敬,只见他微微退后半步躬身一礼。
“君上贤明,臣等之幸,魏国之幸!”
“相国不必如此,快快请起。”上前一步将公孙颀拉了起来,魏罃当即带着几分郑重说道:“如今天下士子纷纷选择来我魏国,是看中我魏国求取贤才的诚意。”
“正如寡人在求贤馆中所说的那样,天下士子才能学识却是有所不同。”
“既不可能都是乡里之才,更不会都是辅国贤臣,所以辨别这些士子所拥有的才能却是至关重要。”
“如果高估了某些士子的才能,授予了过高的官职,那么不仅对于那些来说是无益的,更是可能有损魏国国力;”
“如果低估了某些士子的才能,授予了与他才能不匹配的才能,那么我魏国就有可能因此而损失一位大才。”
“对于这些士子的才能进行辨别一事,寡人这些日子思虑了好久,终于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相国为寡人筹谋周全。”
公孙颀乃是如今天下之间少有的军政全才,对于魏罃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他只是略微思考便知晓了其重要性。
正如魏罃所说的那样,辨别一个人所拥有的才能实在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一旦过高或者过低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心中轻轻点头赞同了这一点之后,公孙颀当即躬身一礼,“臣公孙颀,愿听君上大策。”
“大策还称不上,不过是一点寡人心中的想法。”
带着笑容轻轻地摆了摆手,公孙颀便听魏罃继续说道:“此次因为《求贤令》而选择来到魏国的士子实在是太多,若是由我魏国官府一一辨明其才能实在是耗费甚多。”
“寡人想是否可以发下空白竹简,令这些士子将自己对于天下局势及自身所长等内容书写下来,我魏国官府可以凭借这些文章初步评定这些士子的才识。”
“之后可选择其中上佳之作,由寡人以及朝堂之上诸位重臣亲自面见其人,再行辨明其才能的同时授予其与才能相应的官职。”
“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手书长策
魏国,都城安邑,求贤馆内。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子如同雪片一般向着魏国飞来,此刻魏国求贤馆之中倒是越发热络了起来。
这些来自天下各国的有识之士们相聚于此,或是相互议论、抒发胸中情怀;或是谈天说地、俯瞰天下风云。
一时之间在这些士子的长篇大论之中,倒是听出了几分风云际会的味道。
只不过随着士子数量的不断增加,以及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几许担忧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众人之中。
此番魏国向天下发出《求贤令》,求取贤才的诚意不可谓不足;
在安邑城内修建专门供士子居住的求贤馆,考虑得也不可谓不周到。
只是虽然魏国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条件,饮食服饰之间也很周到,但是他们可不是因为这些而来到魏国的啊。
他们心中所期待的是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他们胸中所怀的用自己的才识襄助魏国更加强盛的志向。
如今魏国的招待确实是足够周到,但却并没有一点安排他们迹象,这又如何能够令这些千里迢迢来到魏国的士子心中安定呢?
也就是在这些士子心中开始出现这份担忧的时候,一道洪亮的报号之声却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
“相国到……”
当意识到这一声报号代表着来人是谁的时候,那些或是议论、或是沉思的士子们,立刻放下了一切将目光全都汇聚到了来人的身上。
数息之后,一身赤色官服的魏国相国公孙颀就这么一步步地来到了大厅中央,站在了求贤馆内一干士子们的面前。
“公孙颀,见过诸位士子。”
“我等拜见相国。”
一番见礼并缓缓起身之后,公孙颀的视线从身旁的一干士子身上缓缓扫过。
在将所有人的身影都一一映入眼帘之后,公孙颀带着嘴角的一丝笑意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在下之所以前来,乃是奉了君上之命来向诸位士子宣布一件事情。”
说完之后,迎着周围士子们带着几分疑惑的目光,公孙颀向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抬上来。”
“喏。”
一道应喏之声自门外传来,随后便见几名身材魁梧的力士抬着五个木箱子缓缓进入到了大厅之中。
“砰……”
伴随着一阵略显沉闷的巨响之后,这五个箱子被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而全场士子的注意力也在这個时候汇聚到了它们之上。
因为这五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箱子的出现,全场士子心中那已然生出的好奇却是变得越来越强烈了起来。
不过他们心中的好奇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只见公孙颀的目光轻轻扫了扫这些箱子,一道命令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打开。”
“遵令。”
伴随着公孙颀的一声令下,刚刚那些将木箱抬进来的力士们轻轻俯身,这几个略显神秘的箱子就这么被打了开来。
就在周围的士子们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想要看清楚这些箱子之中是什么的时候,公孙颀却是缓步走到了其中一个箱子的旁边。
只见他轻轻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之下从箱子之中轻轻拾起了一件东西。
视线紧紧地盯着公孙颀的右手,双眼微微眯起,这些士子很快便看清楚了对方手中拿着的究竟是什么。
说实话在场这些士子对于这个东西也并不陌生,只是他们却是很少用到,平日里用得最多还是比它笨重许多的竹简。
没错,此刻公孙颀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专门用来书写的帛。
如果说单单只从重量上来看,帛相比于竹简实在是太过轻便了,只是价格之上也是相差太多了。
也正是因为帛实在是太过昂贵,他们平日里都舍不得使用,最多也只是在无比重要的场合才会用帛来书写。
右手握持着手中的这一卷帛,目光从周围士子的脸上一一看过,当将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之后,公孙颀知道自己向魏罃提出的这个建议确实是十分正确的。
其实一开始魏罃准备发下的是空白的竹简,而公孙颀在一番思索之后,提出了用价格更加昂贵的帛来替代竹简的建议。
正因为帛价格昂贵,将其发放给列国士子的这一举动,才能够凸显出魏国对于有才之人的重视。
怀着心中的这一个想法,公孙颀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前来我魏国,想必都是为了一展胸中才华。”
“只是有才无才却不是用三言两语可以辨明的,这也是我魏国上下一直在苦恼的一件事情。”
“万幸君上英明睿智,一番思索之后,便想到了一个能够让诸位展现自己才华的方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颀将手中握着的帛缓缓举过头顶,将它更好地展示在了全场士子们的面前。
“诸位士子请看,这是在下奉君上之命从少府之中取来的帛,用此物书写不仅轻便非常而且字迹清晰。”
“在位的诸位士子应当都是有识之士,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将胸中所学尽皆书写下来。”
“不拘于对于天下局势的分析,也不拘于对于魏国利弊的褒贬,就算是将自身所长书写其间也是十分适宜的。”
“等到诸位士子将胸中所学书写下来,在下会将这些帛书呈送阅览,诸位的才华也能更好地展现在君上面前。”
“这对于诸位士子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默默听完了公孙颀的那一番话语,看着那卷平日里几乎不舍得用的帛,在场这些士子的心中立刻便生出了几分认同。
正如公孙颀所说的那样,区区三言两语实在不能展现自己的才华,倒不如将胸中的思考书写下来。
万一自己的文章被魏侯看中,那不是便可以一飞而上,尽情去展现自己的才华了。
想到这里,在座的一位士子却是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随后只见他一步步地来到了公孙颀的面前。
“相国所言极是,在下愿听教诲,将胸中所学书写下来以供魏侯阅览。”向着公孙颀躬身一礼之后,就听这名士子沉声说道。
看着眼前这一道身影,公孙颀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了,只见他轻轻俯身又从木箱之中取过了一卷帛。
“你能够这样想,实在是最好不过了。”说完之后,公孙颀将手中的两卷帛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两卷帛,其中一卷你可以用来书写胸中长策,至于另外一卷……”
视线与对方缓缓连成一线,公孙颀脸上浮现了几分温和,“你可以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多谢相国。”
听到公孙颀对着这名士子所说出的那一番话语,其余士子立刻便是一阵哗然,随后又不得不感叹魏国的大气。..
这用于书写的帛对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十分昂贵的,如今魏国却是直接送出一卷,这如何不令他们心中惊叹呢?
前有公孙颀所说的话语,其后又有帛相诱惑,一时之间越来越多的士子选择站了出来。
“启禀相国,我也愿书写胸中所长。”
“启禀相国,在下也愿意,还请给在下一份。”
“启禀相国,在下也是。”
……
伴随着一道道带着期待的踊跃身影,公孙颀所带来的那五个箱子很快便是被拿取一空。
得到了帛的士子们在向公孙颀一番道谢之后,有的选择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有的则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
看着视线之中那一片显得有些热闹的场景,又看了看身旁已经空了五个箱子,公孙颀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到了极点。
……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叩门之声响起,求贤馆内的一间房间之中却是响起了一道询问之声。
“谁啊?”
“孙兄,是我。”
凭借声音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之后,伴随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房间的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用视线打量着房门之外站着的那人,作为房间主人的孙伯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不解。
“徐兄,你这是?”
听到面前的孙伯灵,房门之外被他称为徐兄的徐言轻轻扬了扬手中的一卷帛,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这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动笔,这才来向孙兄求教了吗?”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门外的徐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询问之色。
“不知孙兄能够赐教?”
“赐教二字却不敢当,正好我也在思虑此事,不若进门来一同讨论一番如何?”
对于徐言这个人,孙伯灵还是十分有好感的。
一来呢他们都是来自齐国,天然便有几分亲近之意;二来呢徐言此人也是腹有才华,孙伯灵与他倒是谈得颇为投契。
如此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的关系倒是显得颇为融洽,这也是今日徐言为何会来寻孙伯灵的原因。
“如此便多谢孙兄了。”
门外,听到孙伯灵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连忙道谢一声,然后快步进入到了房间之内。
数息之后,等到两人在一张几案的两边坐下,看着面前的孙伯灵就听徐言沉声问道:“孙兄乃是清溪门人、鬼谷弟子,胸中才华非在下可比,想必应该不会苦恼于此事吧?”
“徐兄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在老师门下求教了几年罢了。”一番带着几分谦虚意味的言语之后,就听孙伯灵语气郑重道:“不过对于此事,在下倒是有些心得,这便说来与徐兄一同讨论一番。”
“在下以为当今魏侯乃是如同当年魏文侯魏斯一般礼贤下士的君主,若非如此求贤馆内也不会聚集这么多的天下贤才。”
“而我等若想在这些天下贤才之中脱颖而出,所思所想都应该是我等所最为擅长之事。”
“胸怀远见之人可评天下大势,精擅治政之人可谈政事利弊,至于在下数年所学全在军事之上。”
“治国理政并非在下所长,在下所擅长的乃是征战杀伐、攻城拔寨、料敌先机而锁定胜局。”
“彩!”
当孙伯灵将自己胸中所长在徐言这个朋友面前吐露之时,迎接他的便是一道大声的赞赏。
等到喝彩之声渐渐消散之后,看着面前的孙伯灵,就听徐言带着几分祝福道:“在下虽然只和孙兄交谈过几次,但是孙兄之才却是令在下钦佩之至。”
“在下相信凭借孙兄的才能,必然能够率领大军沙场建功,取得如同魏相这般卓越的功勋。”
孙伯灵在听完徐言这一番祝愿之后,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份灿烂的笑容。
公孙颀在两次大战用自己的才识,为魏国赢取了辉煌的胜利,也为自己获取了丰厚的奖赏。
伴随着魏国霸主地位的日益巩固,公孙颀的故事也越来越被天下有识之人所津津乐道,进而成为了天下之间不少士子想要相仿之人。
如今徐言用公孙颀来与孙伯灵作比,如何能够不使得他心中欢喜呢?
“来日在下若果然能够沙场建功,一定不会忘记徐兄今日之言。”
“一定。”
话到此处,孙伯灵与徐言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一道灿烂笑容。
“哈哈哈……”
……
“君上,相国求见。”
魏国宫室的后殿之中,魏侯魏罃正坐在君位之上处理着手中的奏疏,一道禀报之声却是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墨笔游走之间又一个篆字落下之后,魏罃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快请相国进来。”
“喏。”
一道应喏之声在殿内响起,前来禀报的宫人躬身退下,不久之后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却是同时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启禀君上,相国到了。”
又是一句禀报之后,没有让魏再说些什么,这名宫人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看着眼前的这名宫人从自己身旁经过,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公孙颀当即上前躬身一拜。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相国不必多礼。”轻轻抬手虚扶了一把,魏罃对着前方沉声问道:“不知相国今日求见,是有什么事?”
“启禀君上,士子们呈递上来的帛书,臣已经和朝堂之上几位重臣仔细地看过一遍了。”
“哦!”
听到公孙颀说出的这一番话语,魏罃脸上立刻带上了几分好奇之色,“情况如何?其中是否有才能出众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