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阳谋战阳谋
鬼宿与秦重镇守的“张宿二”,两者相隔约二十五里,这般距离对于武者七阶以上,顶多耗时盏茶而已。
只是如抵达“张宿二”,不可避免要穿过神火将魏定国镇守柳宿继“枯枝岭”之后的第二道防御阵仗名:“火线”。
从隐宗四部镇守的“井、鬼、柳、张”四宿分布来看:
由地猖部与翻江蜃童猛共同镇守的“井宿”,依据太运河的天然河道与人工沟渠组合,地理状况极为特殊,自成一体。
“鬼、柳、张”三宿的布局,可谓相互倚仗,互通生气,又能独立发挥各宿强项,充分体现当初朱武在第二次幽潮来袭时,提出的:“大切割,多战法,强打击,视死归”的战略思路。
“鬼、柳、张”的外围防御,正是由魏定国布置的“枯枝岭”。
一旦幽潮突破枯枝岭后,它们近七成的攻势,将按地理极及人为的“术”,行以“大切割”阵仗。首当其冲,先被地魁部的鬼宿阵仗吸引,剩下的则由地煞七十二中火力最猛的地轴部镇守的张宿狙击。
这就是朱武定义的“强打击”。
而在三宿凹形布局的最后,由魏定国镇守的柳宿,他亲率五百火鸦兵布设一道超级“火线”,则为三宿将士提供“视死归”战斗的最后屏障。
根据《朱雀南方七宿行运图》,韩原自是已经看明白了这种布局。
他们目前一形三十九人,正迅速穿越“火线”与枯枝岭极为狭窄的交接处,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由于枯枝岭方向,浓烟阵起,遮蔽了视线。且在此刻,两道气机正激烈交锋,卷起数十座大大小小的漩涡。
得此风与烟形成的空隙,刹那间,那些在七火迷烟阵中,侥幸存活的异变兽,与尾随其后隐在幽雾中的数百个恐怖虚影,朝火线的阵仗凶猛袭来。
韩原边奔跑边目测,与他们最近的幽怪,也至少相距五十丈以上。
这等距离对于他和焦挺、山狮陀、丁稳自然足够他们先幽怪一步抵达张宿的狙击圈内。对于与他同行的三十五名高阶武者就很不保险了。
不过,韩原也暗自惊奇,因为按他的记忆,这群目前身披“魁”字兵服的感染者,上回韩原看到他们中的某些人,也只武者中阶的修为,如今他们不仅进阶后阶,且连感染的症状都消失了不少。
地表渐渐起伏,只是这种起伏的“微地形”明显为人造。
类似岩土的地表,以赤、橙、黑、青、蓝、白、红七色交替,一种极为近似硫磺的古怪气味愈发浓郁。
也极度干燥。
也许神火将魏定国镇守的柳宿,是南方七宿中唯一不设“护城河”的防御阵仗了。
地表原本的尘沙,早被呼啸的旋风卷得不剩,在微薄的日光照射下,构成地表的岩土,显露某种奇异的矿石的色泽,瞧来煞是好看。
在前负责带路的丁稳不敢怠慢,他按照地猛部给予兄弟部队关于“火线”外围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招呼着众人沿着黑、蓝二色交替处前行。
这段超近路,虽不足里许,却一下子拖慢了他们前行的速度。
“轰!”
数十头异变兽借助枯枝岭旋风成型的间隙,率先冲入火线。
“烨!”
隐隐,一声声古怪的咒音,自地线生起。
每隔一息,一团火球炸开,即意味着一头异兽将按照火之律令,化为七色尘灰。
只不过异变兽俱来自幽煞,天生残缺的源质有失,它们的余烬,皆是灰黑色。
山狮陀不禁回望一眼,喃喃自问道:“这难道是《中国火》的一种律令生成吗?”
焦挺冷声道:“金人小子,乃再胡思乱想多,吾踢爆乃卵球!”
韩原不吭声。
他不知道何为“中国火”,但适才只一瞥就明白:魏定国的“神火”虽阻得了异变兽与幽怪,却阻不了幽煞与幽雾。反而这两者都借助“火”在加速分裂。
不出意外,幽雾与幽煞将驱使更多的低阶异变兽来这里,帮它们缩短裂变的过程。
不知为何,韩原心中生出莫名担忧。
也许这就是幽潮在人间肆无忌惮的阳谋吧!
风,起于青萍之末,即舞于尘埃方寸间。
位于火线的地表方寸间,好不容易聚集了数十粒尘埃,原本按照风的思路,它们也开始逆时针旋转着,忽然,没来由顿住。
方圆千里之内,凡武者七阶以上,皆有感应。更别谈核心之地,这等级数的境况突变发生于人的感受了。
与韩原同行的高阶武者,皆禁不住干呕,出现极为反常的眩晕症状,包括韩原在内,皆不敢怠慢,赶紧各行功法与之相抗。
那些细微的尘灰,忽然顺,忽而逆。三息过后,连枯枝岭的旋风都开始变向顺时针旋转。
一道道尖利穴啸之音,在充斥硫磺气味的旷野间传递着,转瞬,就合并成一道雄浑且难以言明的号角。
数十道旋风皆朝着鬼宿的方向旋去。
“是积尸气!”
韩原紧皱着眉头。
他实在不懂地魁部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动用积尸气,且又是如何做到这般级数的大动静。
幽潮的阵仗至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就受神火将魏定国布置柳宿前沿的火术吸引,此刻再由位于枯枝岭后鬼宿积尸气阵仗的突然爆发,果然正像朱武所预料的那般,近七成的幽雾阵仗朝鬼宿的方位涌去。
这正是朱武针对幽潮的阳谋。
正可谓阳谋战阳谋。
突发的战况如雪片般在除却鬼宿之外的其它六宿之间传递。很快,消息传递到位于朱雀营南方七宿西南角的轸宿。
在一座类似瞭望塔的指挥所内,连贯在听取麾下关于战况的禀告后,他站在瞭望塔的视窗处,仅以他武师初阶的眼力,瞭望前方灰煞云与幽雾的变化。
而在这座被命名为“辖部”的指挥所,目前除他之外,尚有两人,且身份都极为特殊,一人武师七阶出自禁军,而另一人武师六阶,更是来自宋国最精锐地面部队岳家军。
其中出自禁军浑号“响雷师”的狄然冷笑开口道:“出发前,崔勉之特地关照我说,此番幽潮初战变数有三。其一,我们都看到了,草寇就是草寇,关键时刻,连大雪山与灵鹫宫都不如,看不清大势。”
连贯笑笑:“狄师,组长可不会像您这般说得直白吧!隐宗,可不仅有天罡,还有地煞呢!组长的意思,我理解应该是,对他们既不可过份倚仗,又不要过份失望,算作一个后手即可,说不定,就会有惊喜!这不立刻就来了吗?”
狄然点头道:“是的,吾虽不喜朱武的神道,但他战幽潮的视死归,我等身为一名武师,还是要予以他足够敬意的。”
连贯叹道:“幽潮初战的最大变数,如今在我看来,已经从幽潮的变化,转为朱武到底想干嘛?他葫芦里就究竟卖什么药?”
狄然尚未接口,另一位来自岳家军的武师境冷声道:
“我等武师境,谈这些近似常人的人谋、鬼谋、阴谋、阳谋,毛用没有!狄然,你不服隐宗天罡,干就是了!对了,连贯,岳宠可是告诉我,这里,有他在地窟武者试炼中,他最看好的一位顶级武者,据说也是使枪的大高手,我才来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韩……什么来着……”
连贯笑道:“陆文龙,你都武师六阶了,他才武者九阶,你好意思挑战他?”
“渣!岳宠小子居然敢诓我!”
双枪陆文龙恨得暴喝一声,宛如打了个炸雷。
三十四章 地轴部的强打击
“这谁啊?乱念别人的名字。”
心生感应,韩原不禁皱起眉头。
这时,一声怒喝:
“好胆!”
负责断后的山狮陀愤然出手。
一头浑体黝黑的古怪异兽,速度极快,如道黑烟。
想必它是追踪诸多感染者体内残存的幽煞气息,竟避过了火线诸多禁制,此时它的身形,距离山狮陀已不足三丈。
这般距离,也正好方便山狮陀出手。他瞅准了,一刀就将那头古怪的异兽劈成两截。
韩原、焦挺、丁稳皆回头而望。
原本附着在异兽体表的一层幽雾,如炸开的茅坑,如蝇轰然而散,几个盘旋过后,迅疾集合成梭状,沿着众人的行迹贴地搜索。
韩原暗道一声“糟糕了”,赶紧喝道:“换我来断后!”
说时,他招手催促在他身后的高阶武者“速走”,持枪立在原地。
山狮陀刚从他身边经过,幽雾已按图索骥式地追踪到三丈以内。
韩原持以《原始空洞变化经》行枪,魔眼枪尖划了一个圆,将来不及变化的幽雾罩定其中。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以打进杀,从而将这团借助那头古怪异兽来追踪线索的幽雾,打杀至质素全无。
尚在神火将魏定国的火线覆盖范围,韩原的行动就异常小心,行枪控制的力道,精确至巅毫。
山狮陀顿时鼓掌赞了声“好!”
韩原抹了把汗,凝神看了一息,面色微变。
他招呼山狮陀转身即走。
在他们身后五丈,原先被山狮陀斩杀的那头异兽,脏血流了满地。
当那些脏血如活物般染指到禁制所在,立刻被一团青色火烧成灰烬。
隐约三记比芝麻粒还细微的黑点,如呼吸般在闪烁着。
韩原抬头看了看天,数朵灰煞云已先他们一步合并,越过柳、张交接处的界线。
想必它们业已到达张宿,只不过,它们在这个方位,距离地面仍有数十丈的高度,离它们能弄妖作怪的级数仍旧动力不够。
灰煞云不紧不慢,静静等待契机发生。
对于灰煞云的契机运作机制,韩原根本不懂,只能完全凭借他的超凡感知与直觉,隐隐觉得:
一旦给灰煞云形成如它们幽暗森林的集合阵仗,将有不得了的大麻烦发生。
人世间仅两回与幽潮作战的经验,对灰煞云的运作机制,目前是毫无头绪,没有任何妥善应对办法,对于它如何达至的契机实现,也几乎完全采取放任的态度。
一炷香后,众人终于战战兢兢穿过“火线”覆盖的范围,来到由地轴部镇守的张宿。
与“鬼、柳”二宿相比,由地轴部镇守的张宿,是座相对还具备一定“人”味的作战区域了。
由于灰煞云已先头到达这个区域,天色似阴实晴,正适合地轴部的作战。
这里以河道沟渠与柳宿分隔,倚仗六座连绵的矮丘,沟渠环绕,形成六座堡垒式防御工事。其中四座,呈菱形紧凑布局,且以秦重镇守的“张宿二”堡垒建筑得最为严密。几乎是韩原先前在长城后看到的那座“张宿二”的翻版。
按照当初朱武战幽潮的战略思路,位于长城前的“朱雀营”为应对幽潮来袭的首战。基于前两回幽潮来袭都发生了变化,针对第三次幽潮来袭,朱雀营就行以“翼、张、柳、鬼”四宿“多战法”的防御布局,承担了为长城一线的东线防御主力,提前试探幽潮变化威力的职能。
此外从地理形势的布局,张宿就好比朱雀营的“嗉囊”,与朱雀“喙”之柳宿,“颈”之星宿,相互关联,互通生气,“张宿二”显得尤为关键。
镇三山黄信接手隐宗挽舟者歌主将之职后,也极为稳妥地将镇守“张宿”的重任交由七十二地煞中火力最强的地轴部。
距离张宿二的“护城河”前,一片阔及二里许的开阔地。河对岸,三座炮台式的堡垒建筑,品字形排开,其后就是秦重所在的张宿二了。
与自绝后路的“鬼宿”布局不同,张宿与宋军山南道重兵把守的星宿紧密相连。
在朱雀营南方七宿中,除了两翼的井宿、轸宿,因自身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进退相对灵活。其它五宿则由于承担了幽潮的正面攻击,布局可谓环环相扣。除却鬼宿因朱武的原因,自绝退路外,柳、张、翼三宿,撤退到长城前的最后屏障正是星宿。
韩原、焦挺等一行三十九人刚踏入张宿地界,一记尖利穴啸之音骤响,瞬间,一记黑点在众人的视线瞳孔中放大。
见状,韩原终忍不住骂道:“那傻缺已将人间看作它来去自如的自留地了!”
众人自是不明白韩原到底在咒骂什么,但地轴部镇守区域的攻击阵仗例来非同小可,在他们火炮射程范围内,凡知晓内情的丁稳、焦挺二人顿时催促道:
“快走!”
由于南方七宿在彼此连通枝气有所约定,给予各宿撤退到彼方的时限,约定二十五息,之后,各宿自行决定是否行雷霆杀招。
此刻,护城河前只剩一条狭窄的浮桥,在丁稳的一声令下,三十来名身着“魁”字兵服的高阶武者发力狂奔。
山狮陀一声怒吼,迎着已从介质通道中冲出的异变兽群杀去。
一瞬间,韩原、丁稳也先后出手,只有焦挺如肉山般,负手而立。
以山狮陀、丁稳、韩原的战力,只要不是支(pu)、卜(bu)等超大型异变兽高阶成群,他三人能进退自如,焦挺唯一在意的则是幽怪。
想来百目森罗以锚点架设介质通道的能力,至今不能被人间各大顶级势力搞明究竟。
韩原由于在碟形坑秘境与它们打交道的次数实在太多,也算暂时摸清了它们出没的一些规律。
这回不知为何,从翼宿方位跃迁过来的百目森罗布局锚点架设介质通道出来的,仍旧以异变兽低阶为主。
这依旧是幽潮的阳谋。
明知道打杀这些异变兽低阶将存在莫大问题,韩原也一边咒骂着“傻缺”,一边硬着头皮连出杀招行使打进杀。
在动手断后的三人中,又以山狮陀打杀异变兽的战法最为凶悍,在韩原看来,山狮陀的打法某种程度上,与琼妖纳延的战法极为类似。且要不是他的肉身为对抗感染体消耗了太多精力,加上他临时打造的镔铁刀并不完全趁手,以他的力大无穷,刀法凶悍凌厉,每一记刀斩,即可收割十来头异变兽残缺的生命。
十息过后。
韩原、丁稳与山狮陀就联手斩杀四百七十余头低阶异变兽的生命。
脏血流成河,数十个比芝麻粒还细微的黑点如呼吸闪烁着。
就算打杀异变兽如砍瓜切菜,韩原与山狮陀也且战且退。
他俩此时距离浮桥只剩百步之遥。
忽然,接连两记黑点几乎同时放大,左右两边各一座介质通道旋即生成。
焦挺立即出手,一拳就将率先冲出的支兽打了个塔墩。
这头支兽光体重就达二千三百余斤,庞大的身躯皮甲坚实,哪怕它不动弹,任凭给常人持刀斧劈砍,也不会有半点伤痕。
焦挺的拳法如同因果律,支兽庞大的身躯被打定在原地,且阻挡了在它身后妄图窜出的一道虚影。
那道虚影如平地拔起,二丈七尺的高度,正是幽怪。
三十五章 因果律
趁着幽怪被焦挺以拳法打定的支(pu)兽阻碍的刹那,山狮陀立刻出手。
他的衣服炸裂,身躯涨大如尊魔神。百来斤的镔铁大刀,握在他蒲扇大的手掌中,如同杂耍玩具般斩在幽怪的身上。
饶是幽怪浑身刀枪不入,也被这记骇人的“魔功”刀法斩入皮下半尺深。
远在十丈开外,
韩原道了声“好”与“可惜”。
以他眼光自能看出,山狮陀身具的魔功极其恐怖,加上天生神力,要不是他所持的兵器稍微弱了些,如换作是春分尸神戟这类神兵利器,定能将幽怪一斩两截。
幽怪剧痛,它的上半截身躯已被巨力魔怔似地打定住。只凭借本能,剩余半截身躯的尾部,横着一扫,将阻碍它的支兽庞大身躯扫向焦挺。
它的本能意识,虎视眈眈在旁的焦挺,才是它最大威胁。
焦挺原地不动,斜伸一脚,正踹在支兽身躯之上。
“砰!”
两股大力在体内相撞,饶是支兽皮糟肉厚,也被撞死了过去。
且焦挺所踹的这脚,力道极怪,支兽两千多斤的庞大身躯,如发炮弹,正砸在幽怪的躯体上。
焦挺的一拳一脚,俱是因果律武器。
在人世间,非常人级数以上,有个不成文的浑号规定,但凡浑号以“没”开头的,就意味着具备因果律武器。因此,只要落在焦挺以身高拳脚的设定范围,除非武道境的肉身与防因果律武器的超凡敏捷度,能修至如隐宗“地上武松”、大雪山“焰鬘法王”这个层级,任何“人、事、物、术”,凡在焦挺以他身高丈量设定的丈九距离,遭遇他的一拳一脚,俱无法可挡。
刹那间,支兽与幽怪的身躯,被因果律武器打成滚团,撞翻一片高阶异变兽。
“走!”
焦挺大喝一声,反身迈开大步就走。
负责断后的韩原、山狮陀、丁稳皆不是傻子,以他们眼力,自是早已瞟见至少还有两头幽怪适才藏于异变兽群中。它们皆被适才焦挺与山狮陀联手打翻的幽怪与支兽所阻。趁着混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头幽怪宛如极为暴躁地扫飞阻挡它们行径的各级异变兽,开始加速追击,转眼,它们与落在后头的山狮陀与韩原的距离缩短至十五丈。
一声极其尖锐的响笛音,数十发炮弹,从对岸的炮台上打出。
此炮又名“千钧铜海碗口铳”,为地轴部最常规配备前线地面防御部队的重型火器。
它的威力虽与地轴部威震人间且必须由武师境操作的“惊天雷震明夷炮”的射程、准头、杀伤力等参数相距甚远,但胜在武师初阶俱能使用,且只要架设数量够多,连高阶异变兽潮也能迅速抑止。
这最先由北地门骨托族发明的“铜碗口铳”,经由地轴部得样改良其“铳身薄,耐膛压不大,对武师境威胁杀伤力有限,武者初阶操作不易,偏差大”的诸多缺陷后,充分发挥其“多霰弹”的特征。因此,经由地轴部六十七名武者三阶在对岸射出炮弹,皆偏差缩小在三丈内,打中经由三座介质通道冲出的兽潮。
首当其冲,那些低阶异变兽被炸得血肉横飞,就是异变兽高阶也被漫射的霰弹,打得伤痕累累。时有数千斤重的异兽,被接连数发炮弹轰中,倒地不起。
一时间,张宿的河对岸,阔三里五、纵二百七十步,密布异变兽群的空间范围内,乱作一团。
如仅以“千钧铜海碗口铳”的阵仗,要想狙击幽潮根本不足够,哪怕眼下百目森罗只架设了三座介质通道。
介质通道为一种人世间根本不能理解的“虚质”构筑,这般级数的炮弹,又如何能够打中与击穿。从其内附着异变兽群泛滥而出的幽雾,更是借助炮弹爆炸的外力,呈爆炸级数的裂变数字增长,聚合如狼烟四起的势头,瞧来甚是骇人。
然而,这并非韩原最在意的地方,他赶紧招呼山狮陀停身在浮桥上。
趁着还有三息,他一边以手势与山狮陀沟通刹那级战法,一边凝神观看在枪林弹雨中的幽怪作何应对。
不仅是韩原关注,观测幽怪如何应对人间预设给它的各级战法,也是朱雀营在幽潮首战的意义所在。
凡武者高阶之上,百步之内,此刻定能看清,在枪林弹雨中,幽怪躲避各级霰弹的速度异常诡异。
就算被周遭混乱的异变兽阻挡了行动,它浑身上下布满被孙提神认定是芥子级阵列的皮表与鳞甲,此刻俱以排列组合方式高速运转到连韩原都看得眼花缭乱。任一爆炸的霰弹刚触幽怪的皮表,就被弹飞,端是厉害之极。
尚未等最后一名高阶武者过到河对岸,原先追击的两头幽怪中的一头,也终于扫清障碍,追到距离韩原、山狮陀守候的浮桥端首五丈距离。
不用废话多说,山狮陀再度暴喝一声,魔功骤起,持刀迎着冲锋过来的幽怪就是一记传自斡雷族的“大力牛魔王斩”。
对付幽怪,结合梁四僧传授凡武师七阶以下战幽怪时的“打时须记得进杀”,韩原在他多回与幽怪作战的得失经验总结成三“不”为:
不得望它而逃命;
不得予以它能簸箕脸蓄势发;
不得陷入它之包围圈。
按此三“不”为,幽怪追击时,反而不是它攻击并防御的最强状态。以韩原两回先后在斡雷金玲、山狮陀观测到的恐怖魔功,就判断出他们身具一种五行中“金”属性且能破防幽怪的锐利级功法。
与小养由基庞万春以“春水流杀箭”的神射射杀幽怪取处一样,韩原令山狮陀持刀攻击幽怪浑身防卫最强悍的削尖脑袋与颈部簸箕状人脸的结合处。虽做不到庞万春那般精细到第九十七片鳞甲处,但胜在山狮陀持刀斩无坚不摧之大力。
黑血乍现,刀锋再也承受不住大力而崩碎。
与之同时,韩原刹那级出手。
此枪名为“惊蛰杀”,为昔日韩原对阵肉身强大的甄破甲而创,后经地窟回归时,梁四僧替他压阵,首回凭此击杀幽怪。
这回得山狮陀魔功助阵,趁着幽怪被劈得宛如魔怔定住的瞬间,韩原持枪早已如炮弹般腾在空中,自上而下,一枪就刺入幽怪适才被重创之处。
“惊蛰杀”自它诞生日起,就为韩原打进杀中枪击最重,且为了冲击幽怪这等肉身无比强悍的级数,其中孕育的枪之劲气,实乃韩原模拟碟形坑秘境他所观测到的一种名“降魔杵”的冲击波。
“咯咯……”
尚未等幽怪冲破魔功阻碍,仰起簸箕状人脸,一圈螺旋状枪之劲气在它头颈“衔接处”炸开。
幽怪至此在一枪冲击波中丧命。
只剩下它的半截身躯垂死前的挣扎,将浮桥的一头近丈范围,皆拍成齑粉。
韩原借力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地则如蜻蜓点水,足尖点于丈外倾斜的浮桥之上。
如论此刻他的身姿灵动轻盈,焦挺看了,也忍不住低啐了一声:“真是头蚤么!”
山狮陀则没韩原这等观“鼓上蚤”后得的轻盈身法,他魔化的巨大身躯顿时落入护城河中。
这时,地轴部第二轮试探幽潮的炮击正式开始,此回由高阶武者两人一组,开始施射一种名“三眼虎鐏巨铳”的火炮。
这种火炮极为类似韩原曾在多宝塔秘境见识的秦重肩抗的三眼火铳,威力比先前的“千钧铜海碗口铳”大了至少两倍级,且由高阶武者操作,射程五百步内,误差缩至三尺之内。
接连三头幽怪被“三眼虎鐏巨铳”打中,虽不能令它们丧命,但终究阻碍了这三头幽怪的前行速度。
火力凶猛,爆炸声震耳欲聋。
韩原正要施以援手,将在河中沉浮的山狮陀拽出。
山狮陀红着眼睛,看着一处,朝韩原喊道:“且劳尊驾,救它一救!”
韩原只瞟了一眼,就啐道:
“魔化大块头,怎生一颗圣母心?妈的,让我去救一头落水狗,乃去死好了!”
三十六章 趁手
被韩原以枪挑救上岸的那条“落水狗”,乍看它的躯体细瘦得厉害,且蜷缩成一团,浑身上下颤抖不停。
韩原打眼一瞟,轻咦了一声。
细犬嘴里还叼着一截骨头。
以韩原的眼力,自是一眼认出那是出自匕兽的骨头,且是最值钱的出自匕兽脊椎的一截骨头。
见韩原注视的目光凶恶,那头细犬几回试图站起身来逃跑,无奈它此时太过于虚弱,又怎能跑得了。
“小天!”
山狮陀心疼似地将白色细犬抱入臂弯。
“小狗”趁机将头与口衔的骨头,一并埋入山狮陀宽厚的臂弯中。
见状,韩原立即面露鄙夷道:“把一头细犬叫小天?亏你山狮陀还是金人,你怎地不干脆叫它天狗呢!”
韩原这句吐槽,嘟嘟啷啷的语速极快,山狮陀尚未听清怎生回事,倒是焦挺听个仔细,他吼吼笑道:
“乃又走狗屎运答对了,吾们汉人曾咬牙切齿地亲切地称努们为金狗!”
“欸?”
山狮陀与韩原刚异口同声发出疑惑之音,这时,就听“轰”地一声炮响,紧接着,如除夕夜的万束二踢脚破空响鸣声骤起。
“是地轴部的《封狼居胥制式火箭铳》,速走!”
位于前方的丁稳赶紧招呼。
地轴部的第三轮攻击,为凌振亲自设定,且由秦重主持监制,以“封狼居胥”的旧典命名,以平地垒蜂窝状“山”制式造炮台。此炮的威能,在于“火力密集”,向以“万般洗地”著称,虽未经实战检验具体威力,但在各国军方的高层中,早就名声显赫。
万般炮声轰鸣。
韩原与山狮陀都不敢怠慢,且蹦且跳,躲避中途散落的零星“炮弹”,一路怪叫着,冲过火炮阵地。
此刻位于张宿呈品字型的三座堡垒式山型建筑上的炮孔均已打开。一孔大约有五十四铳筒多发装置,也就是每个铳筒内都装填火箭矢,一轮引火总线点燃,位于三座堡垒总计三百三十三个发射孔,万余铳筒中的火箭齐发,就是刚从十来个介质通道中冲出的近三十头幽怪也招架不住,硬生生被阻在河对岸一百步外,动弹不得。
与之同时,低阶异变兽死伤无数,就是高阶异变兽也被一轮炮杀三百余头。
得此间隙,
韩原、山狮陀、焦挺等人终于来到张宿二的城下,随即被秦重派人接引到城内。
位于指挥所炮台之上的秦重,面色异常严肃,不时有身着轴字兵服的高阶武者向他汇报战况。
他抬眉看了看天空,此时的灰煞云滚滚,自北向南铺天盖地,且压得极低,距地面最低也只剩三十丈的高度。
而这还不是最让秦重担忧之处。
地轴部是首回参与防御幽潮来袭,在来之前,他的师尊轰天雷凌振曾叮嘱他说:
“关于幽潮,我们地轴部最要在意的是:幽雾的变化。从宋军霹雳堂两回与幽潮作战,最终均惨败于幽雾之手的惨痛教训来看,秦重,不到最后玉石俱焚,就不能动用我部的大杀器,切忌切忌!”
从目前的战况来看,地轴部打击幽潮的火力虽猛,但依旧是以常规制式的火器,与幽潮的微小单元在周旋,这就是凌振给秦重定下“小火慢烹”的火炮战法。
饶是如此,受地轴部常规制式火炮轰击的外力作用,幽雾不出意外呈爆炸级数增长,且有数回为阻幽怪的冲锋,秦重无奈动用了数门由武师境才能操作且以法阵驱动的“反向聚灵阵集束炮”。由此,幽雾的裂变数字的爆炸级增长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韩原盯着三里外如团墨色晕染且东西扩散近三十里的幽雾团,他冷声道:
“已快到千般级数的幽雾了。”
“嗯!”
秦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此刻,又有身着轴字兵服的高阶武者上到指挥台禀告。
“报告主事!再有三轮,我部山式火箭铳的弹药告罄!”
秦重作个“按计划行事”的手势,待那武者下了指挥台,秦重在皱眉沉思三息后,放低语气跟韩原商讨道:
“韩原,我跟你商量个事!”
韩原撇嘴笑道:“你不会也让我救人吧!说吧,什么事?”
秦重内心坦荡般哈哈大笑。
“这都给你猜到了!再过半个时辰,幽雾将蔓湮过护城河,我们地轴部火力最密集的山式火箭铳将于同时射罄,我希望你能在那时出手,接应我们地轴部的武师境炮手归于城门。当然,除了我们地轴部也会派遣至少武师三阶以上的高手,同你一起去接应,同时,我会亲自在炮台处,以火炮掩护你的行动。”
说时,秦重轻轻抚摸着一尊多管火铳的铁锈红色泽的外壳,温声道:“此炮为我亲手设计的草图,且邀请金钱豹子汤隆为我选混沌铁打造铳筒,又有玉臂匠金大坚其内刻录反向聚灵法阵,一发三枚炮弹,俱是吾师尊轰天雷凌振亲手为我专制的灭幽怪级。韩原你是知道的,我秦重在武者境时的力气就很大,准星一贯能精确到方寸间。”
韩原嘿然笑了一声,就在秦重内心生出忐忑之际,韩原开口道:
“秦重,你果然像方阔海评价的那般,富得流油不缺银子,不缺资源。这样好了,我答应你去救人,但假若我救人成功,你得帮我找人替我打造至少能适用我进阶武师七阶后依然能趁手的枪!”
秦重啐了一记,却满脸微笑着答应。
韩原也不啰嗦,立即下了指挥台,且再度出了城门,事关生死大事,由不得他不提前准备一番。
实际上,韩原很想一并叫上焦挺与山狮陀,先前看他二人出手,关于他们三人如何联手对敌,特别是如何与幽怪作战,韩原心中可谓憋了至少七套刹那级战法,有待试验。
对岸早已被火炮洗地,炸成一片焦土,幽雾的级数在一点一滴缓慢酝酿着。
秦重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灰煞云与幽雾的变化,与之同时,“张宿二”的火炮施射前诸多准备工序开始倒计时。
不知为何,焦挺与山狮陀俱联袂出了城门。
见状,韩原倒是一愣。
山狮陀笑道:“韩原兄弟,听人说,如果我能把那些炮手接应到城内,你就找人给我打造一柄趁手的兵器。”
闻言,韩原顿时一愣,支吾道:“这谁冒名顶替我乱许诺的?”
三十七章 撤退
酉时,天色渐暗。
哪怕燃起火把,由于幽雾的级数提高,凡武者七阶以下,都看不清河对岸的情况了。
更何况那些比蜢虫还细微的颗粒,从河对岸如烟似雾漫湮过来。
以人世间各大顶级势力根据两回幽潮战总结经验,幽雾并不会直接对人构成威胁,但它的存在,确实对人的心理造成很大影响。
地轴部以火炮阵仗打到这个阶段,中、低阶武者着实困难不小,由于对岸能见度着实太低,他们的施射,宛如盲人射象。
幸好河对岸,低阶异变兽死伤惨重,幽雾暂时未升至能裹携幽怪、异变兽高阶冲锋的层级,于是,战况就极其自然进行到“幽潮的间隙”阶段。
看似平静,
其实这是最令人紧张的时刻。
幽雾的升级,以韩原的经历与他经过观测后了解到的:
幽雾极大可能来源或初诞生于灰煞云孕育的幽煞二级变态体某次突发变异(如韩原在碟形坑秘境观测到的状况)。
此外,幽雾能借助外力加速裂变,或以分解异变兽的残体实现质素的升级。
换句话说,幽潮的间隙,就等同幽雾升级到能给予幽怪及高阶异变兽的冲锋提供一道增益的时间段。
只要还在观测,幽雾的每次浓淡疏密变化,都会牵动观测者的心绪起伏,这对武者的心性,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也许只有进阶武者九阶以上,这种考验方才可以忽略不计。
但凡在场的高阶武者,反而趁此闲暇,或闭目养神,或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至于如何攻打幽潮,在战场上的高阶武者,特别是地轴部的高阶武者,听上级的号令施射就是了。
这样,武师境担的责任就显得愈发重要。他们方才算作整个炮火阵地能观察敌情的观测者。此外,还要肩负地轴部以非常规制式的火炮,狙击幽怪的重要任务。
韩原将方圆百亩特别是往返城门路径的区域,仔细质测完毕,心中规划好战法与路线,又赶紧与山狮陀、焦挺沟通他们三人之间配合的刹那级战法。
焦挺的面具下不见任何表情,他冷声道:“乃的刹那级战法确实很好,但乃可知道,乃要救的不仅是人。”
闻言,韩原心中一凛。他瞟了一眼他早已计数的那二十来位武师境。
按他适才的观测,除了三名武师中阶完全担任观测幽雾负责指挥的重任,剩余的初阶武师,皆为炮手。
与武者操作的常规制式火炮,要多人协作且须入地固定的制式不同,此回由武师初阶操作的火炮,为根本不能量产的以法阵驱动的灵级火炮。
灵级火炮。无论是内刻的法阵,还是火炮自身锻造,炮弹的制造,在人间均为顶级繁秘工艺,就算在隐宗,也只有汤隆、金大坚、项充等板着指头可数的地煞方可胜任。
每一尊灵级火炮,对于人间任何一方大势力,都可算作战略级武器。与之同时,每一名能熟练操作灵级火炮的武师,也同样弥足珍贵。
随着观测台上有武者陆续打出旗语,地轴部的山制式火箭铳开始行使倒数第二轮隔岸打击。
原本蠢蠢欲动的幽雾,刹那间被万千火炮炸裂切割,露出其内黑压压的尚未来及冲锋的万千异变兽。
虽仅以目光瞥见,异变兽数目恐怖,但与韩原事先设想的数字,仍旧有巨大差距。
这就很有些不同寻常。
趁着还有最后一点闲暇,韩原定睛观测幽雾乃至头顶灰煞云的变化。
要说韩原此刻最忌惮的,反而是被他咒为“傻缺”的百目森罗。
对岸幽雾的级数,已升级到千般。它们一边借助外力高速裂变与扩散,一边级数升高,相应屏蔽作用生出。
这回地轴部的山制式火箭铳的“洗地”威力,被幽雾的升级削弱不少,顿时,近千头低阶异变兽,受幽煞驱使,疯狂冲向护城河。
“扑通扑通……”
宛如下饺子的声音络绎不绝。
趁着异变兽不擅水战,护城河虽被幽雾扩散掩盖,由于距离已相当近了,高阶武者纷纷听音辨位,持强弓劲弩射杀。而在百步内射杀低阶异变兽,对于高阶武者以上,弓弩的便捷与实用性,仍旧要普遍优于火器。
夜幕早已降临,原本照明用的军用火把,在幽雾的侵扰下,愈发晦明不定,各种诡异的嘶吼声,从隔岸传来,此刻对武者的心神坚定极具考验。
黑暗中,韩原心生感应,立即转首,就见“护城河”的中央,接连数头异变兽自内而外爆裂,脏血在河水表面如抹了一层油质。
隐约,十来个芝麻粒大的黑点如呼吸般闪烁着。
“来了!”
韩原招呼一声,抄枪在手。
这回负责掩护撤退的,除了韩原、焦挺、山狮陀三位外援,地轴部还配备了二十九名武师境。其中武师中阶五名,更有一名武师七阶,名“箫严”,来自“地正部”,是镇三山黄信特地派遣过来。
随着百目森罗以锚点架设的三座介质通道生成,数以百记的高阶异变兽与至少九头幽怪杀出。
这般距离,就不是武者境可以阻挡与抗衡了。按照事先讲好的战术,早已准备多时的地轴部給武师境专制的秘火单兵重器“反向聚灵法阵集束炮”立即朝介质通道轰击。
十门灵级单兵火炮齐发,就是幽怪在仓促之下,也被打杀三头,更别论高阶异变兽的伤亡数字。
可惜得很,这个级数的火炮也顶多具备法器的一成威力,仍旧不能动摇介质通道生成的基础半分。
在观测台上观测到这幕的武师,他面色严峻,立即以旗语,显然是作“撤退”的信号。
与之同时,在一轮灵级炮击介质通道无功过后,包括韩原、焦挺、山狮陀在内的近三十多位武师境,百名高阶武者,与从介质通道冲出的高阶异变兽与幽怪展开极为惨烈的厮杀。
此刻幽雾笼罩层级早已过百,已足够给予幽怪至少盏茶级的战斗提供增益。
至此,韩原自碟形坑秘境后,算是再度领教身处幽雾中的幽怪的恐怖力。
凡武师三阶以下,与幽怪对上,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而武者高阶对上幽怪,更是如被“快刀削豆腐”。
一头幽怪瞬间冲入尚来不及撤退的低阶武者的炮兵阵营。
眨眼间,就接连打爆十一具武者初阶的肉身,甚至连上前试图阻挡它的三名至少武者八阶的肉身,也被它一个横扫,又接连以削尖脑袋暴击打成肉泥。
旋即,幽怪二丈七尺长的身躯,紧紧窟住一名武师三阶的肉身。
那名武师异化的身躯早已过丈,且持刀拼命斩着幽怪的肉身。
“咯咯!”
幽怪甩尾将那武师三阶的肉身抽成一团血雾。它竖起身躯,仰起簸箕状人脸,正好与杀到这一方位的韩原目光相对。
三十八章 反转一
“嘭!”
一头躯体庞大的异变兽高阶,刚窜到没面目焦挺的近前,被他斜伸一脚,笔直踹向幽怪。
幽怪根本无须躲闪。
它的蓄力已成,仰首一个暴击,将那高阶武者都未必能持刀劈开的异兽坚甲,连着异变兽身躯打成两截。
脏血尚未来及溅射。
山狮陀大吼一声,魔功涨大身躯。
总算这回他准备妥善,围了张兽皮遮住下身,精赤的上身,除了肌肉块状贲起,原先被感染的可怕脓疮再度炸裂,乌黑的脓血乱飞。
山狮陀自五丈外持刀劈砍的刀之劲气,声势极其骇人。只不过受制于距离,不得斩中幽怪的身躯。
幽怪的动作调整,也迅疾得惊人。它削尖的脑袋跟着一个连击,正打中山狮陀行以魔功劈砍的刀锋之上。
“嗡!”
持续长达三个刹那级的蜂鸣音,那把曾被山狮陀千锤百炼的刀锋“啪”地碎裂。
饶是如此,幽怪也被山狮陀的无匹大力的刀斩得宛如魔怔。
而在另一边,
几与山狮陀的刹那级出手不差先后,韩原业已伺机出手。
他早就瞄准好,蹬地纵身,几贴地平飞的身躯,如标枪般在空中划出半弧,绕开横冲直撞过来的数头异变兽,再持春分尸神戟,自幽怪腹下,微微显露的一排生殖孔处,一记斜斩。
这正是幽怪防御最薄弱之处,也是它的罩门所在,偏是被最为凶戾的春分尸神戟斩到,顿时疼得浑身乱颤。它先是甩尾将一头异变兽打飞,随即,完全倚仗本能,转身对韩原行以雷霆追击。
没曾想韩原这记身法,走位极其玄妙,几乎贴地窜出一道角度奇大的弧线。
幽怪就算速度再快,毕竟连番遭受重击,更无法在刹那间跟随韩原预设的轨迹行使转折。
幽怪的雷霆追击落空,趁它尚未调整转折,山狮陀再度暴斩一记。
他的刀锋虽被幽怪打废,此刻百来斤的大刀,被他权当作钝斧使用。
可叹这头幽怪就算再强,落入这般境地,也招架不住,顿时,被山狮陀这记大力牛魔王斩斩翻在地。
幽怪超过二丈七尺长的恐怖躯体,浑如散架般,在地上抽搐着。
适才韩原以春分尸神戟的一记斜斩,早已撕开它腹底的一排生殖孔,这种级数的打击,对它最是致命。
幽怪仍在垂死挣扎,沿途除了斑斑血迹,还洒落数十粒拳头大鱼卵状的,在韩原看来有极大可能为幽怪的初级胚胎体。
韩原黑着脸,单手拎起一尊重达三百斤的浑铜炮,将那些试图快速发育的幽怪胚胎体,逐个砸成稀巴烂。
山狮陀趁机擦了把汗,不禁感叹道:“这头幽怪可真难打杀!”
韩原面露鄙夷地“屑”了一记,他极为谨慎地持枪将幽怪的尸身跳翻过来,露出被他的春分尸神戟剖开的生殖带。仔细盯看了一息,即招呼数名面色煞白的高阶武者过来,令他们持火铳继续朝幽怪的生殖孔射击。
此回交战,如论其中凶险,在韩原看来,这头幽怪在他战过的诸多幽怪中,恐怖的级数已能排在第二。如今对照以往,更是被他证实:
雌雄同体的幽怪在以生殖孔孵化胚胎体前,最是凶残难斗,且从人世间战幽潮的角度,这种具备生殖功能的幽怪,必须集中火力提前打杀。
随着冲入炮兵阵地的这头幽怪与十来头异变兽高阶,被韩原、山狮陀、焦挺三人联手打杀,那些先前惊惶失措的武者,暂时算能稳住心神,继续以炮击隔岸的低阶异变兽群。
战斗看似胶着,实际进行得无比惨烈。
岸的另一边,由地正部武师七阶箫严领衔的二十来名武师,不巧正对上五头幽怪与百来头异变兽高阶的冲锋。
战斗初始,猝不及防之下。
若按照韩原总结与幽怪作战的三“不”为,由地正部主导的武师级防御,立刻吃了大亏。
几乎无人能在幽怪三头以上的合围中保住性命。转瞬,接连五名武师初阶被幽怪捶暴肉身,更别谈高阶武者死伤的惨状了。
幸而在炮台上的诸多地轴部武师及时援手,他们持“反向聚灵阵集束炮”,以不惜牺牲围攻幽怪的三名武师性命的代价,方才集中火力打杀一头幽怪。
箫严的面色铁青,迅速持双剑绞杀一头异变兽高阶。
他作为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的亲传弟子,如今为地正部两大主事之一,同时他也是地文星圣手书生箫让的亲侄。
箫严在隐宗的二代弟子中,身份极为特殊,原本在这回由隐宗大头目呼保义宋公明定以幽潮首战军功入地煞的备选名单中呼声极高。哪曾想首战幽怪,他就遇到了大麻烦。
地正部在隐宗被宋公明授权执掌定功赏罚军政司。上回幽潮来袭,铁面孔目裴宣亲率地正部随军,最后陨落在由朱武主持的挽舟者歌之战。
这回地正部再度列入地煞幽潮首战,箫严也随军出征第三次幽潮来袭。且不说这回入选地煞名额争夺的激烈,就说箫严自以为:
他的师尊当初陨落,除了被诸多天罡非议的朱武“视死归”战术运用不当外,裴宣当时修为未入武师后阶,方才是真正的硬伤。
箫严如今年方三十七岁,正值壮年,修的正是铁面孔目裴宣最拿手的“笔刀讼剑”。
赶赴长城防线之前,地文星圣手书生箫让还特地替他从戴宗那里求得四枚甲马神速符,以备他在关键时刻保命。
除了已被内定的火铳师秦重,关于能否摘得宋公明亲口许诺在今年四月十五石碣显应会上公布的入地煞三个名额中的一个,箫严自是踌躇满志。
见战况危急,箫严立即拍一道甲马神速符在身。三十丈内,身化一道虚影。
就在一头幽怪锁定目标,刚将与它作战的一名武师三阶的大半个身子,一击打成肉泥,箫严右手所持的“笔刀”顿时插入幽怪脖颈衔接处第九十五片鳞甲。
这由金钱豹子汤隆为裴宣亲手打造的笔刀,原本就是一件宝刃,被箫严继承后,又得圣手书生箫让邀请玉臂匠金大坚在笔锋刻录五行金属性“锐”之符文,又为笔刀的锋利提供一道增益。
此刻正好用来破防被地狗部标注幽怪除生殖孔外的第二处罩门,可谓正是用得适时。
幽怪剧痛难当,卷起丈长的尾部来扫箫严。
以甲马神速符加身的箫严怎可让它扫中。他一个转身,手中的“讼剑”发出一记宛如惊堂木拍案的肃静之音。
此为嵌入式音波,共涵十五道牒音。
昔日铁面孔目裴宣由于只修到武师四阶,讼剑并未修成,图样也不巧在幽潮战中遗落。而此刻箫严所持的讼剑,乃汤隆照着人间流传的“刑剑”制式复刻仿造,其内的声动装置倒是货真价实来自铁叫子乐和的手笔。
笔刀讼剑齐出,幽怪终灭。
箫严浑若畅快地哈哈大笑。
山狮陀刚将一头异变兽高阶捶杀,他满目不解问道:“他疯了吗?”
韩原尚未来及接口。焦挺冷笑道:
“疯啥捏!又一头被某些家伙忽悠脑残了的蠢货!”
三十九章 反转二
“地轴部安田炮杀异变兽高阶彡(shan)二头,计六百军功!”
“地轴部区风旗炮杀异变兽高阶ㄢ(han)五头,计四百五十军功!”
“地正部主事箫严打杀幽怪一头计万军功!”
……
张宿二观测台上,数位来自地正部的武师,将他们观测到的结果大声读报。
位于秦重身旁的一位武师境小声道:“镇三山大人明知道主公已……为何还派箫严来争这……”
秦重制止道:“莫妄猜他人心思。师尊命我这回千万莫要在意地煞的虚名,我等还须仔细观测幽雾在我地轴部诸般火器攻击后的变化,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闻言,那位武师立即端正神色应道:“自当如此!”
此刻,封狼居胥制式火箭铳正在进行最后一轮针对低阶异变兽潮的隔岸火力打击,此轮耗时盏茶。
经由各个观测台的十位武师境不完全统计,前后将近四万九千余头异变兽葬身于火箭铳的洗地攻击之下。
这个结果,秦重自是相当满意。且战到如今,地轴部已先后动用多达十七种新研发出来的火器,针对异变兽高阶、幽怪、幽雾甚至百目森罗架设的介质通道,作出相应试探性质的打击,获得了对应的战况数据。
这仍不足够,尤其针对幽雾,接下来的一轮打击,将尤其关键,因为那将是地轴部威震天下的王牌火器,号称人间为数不多能媲美法器的灵级火器“惊天雷震明夷炮”。
张宿二的旗楼打出“撤退”旗语,位于三座堡垒,呈品字形排列的火炮阵地前沿,开始轰出撤退前最后一轮火力凶猛的炮击。
一些极为关键的位置,炮手开始三五成群,携带可移动的炮具,有序撤退。与之同时,位于张宿二的诸多炮台与射击孔的位置,凡炮手无不就位。城门前的吊桥,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被打开,且已有部分中低阶武者携炮具撤入城内。
韩原反向绕了个圈,将数头异变兽高阶打杀完毕。他与焦挺、山狮陀也在做撤退前的最后准备。
按照韩原质测后划定的战场,以参照碟形坑布局,布置作战区域,在与秦重定下“救十人”任务后,韩原并不贪功,且作了应对最坏局面的刹那级逃亡战法。
他与山狮陀的配合愈发熟练,且在焦挺一记神鬼莫测的拳打脚踢辅助下,两人又成功打杀一头被韩原称之为“稍弱版男人婆”的幽怪。
撤退的信号愈发明显,灰煞云压得越来越底,宛如山雨欲来。
倒是焦挺似有闲情,趁机收割战据。
焦挺的眼光极高,寻常高阶异变兽战据早不放在眼里,只除了一些韩原也首回见到的异变兽高阶方才值得他停下脚步。当然,最让焦挺感兴趣的依然是幽怪的尸躯,这让韩原恶寒。
“乃俩再给吾坚持十息,待吾把这头假婆娘的皮给扒下来,嘿嘿!”
焦挺兴奋似面具的两个窟窿里冒光。
韩原狠啐了一记。
他也有遗憾。
战到现在,他都未发现匕兽出现。他的肉身如今已卡在“二十五”不得寸进。
要想如岳宠、琼妖纳延、大锤、单增次吉、甄破甲那般,冲破武者巅峰极限的“二十六”,韩原总觉得仍差些火候。
地轴部的武师境炮手们,开始以“准法器级”的灵级火炮,轰出最后一发炮弹。
位于张宿二的炮台上,常规制式的火炮齐发,轰击试图过河的低阶异变兽群,掩护位于阵地前沿剩余最后的武师境们撤退。
韩原赶紧催促焦挺“搞快点”。
忽然,自西北方向。
天,仿佛一下黑了。
紧接着,气温骤然降低。一道古怪的旋风,自西向东旋。
哪怕韩原所在位置,都能感觉到至少十级撞山钟以上的旋风,自西向东涡旋过来。
风贴着平静无皱的河面,宛如活物窜走的轨迹,料想常人也能观测到。
漂满河面的万千异变兽的残肢断首,被风十一级诡力裂帛撕得粉碎。幽雾瞬间爆炸级增长,无数芝麻粒大小的黑点闪烁其中。
“走!”
韩原大喝一声。
焦挺单手拖着尚差最后一截就扒下来的幽怪皮与尸首,迈开大步就跑。
十来座介质通道业已打开。
首当其冲,近三十来头幽怪刹那间冲出。
炮台上架设的近五十具灵级火炮,悉数开打,接连七头幽怪被灵级火炮集中火力打杀。
无奈这回介质通道同样出现得极为密集,转瞬,又有十座介质通道转出。
此刻,近五十头幽怪出现。
韩原见机还算及时。
他们三人距离最近的三头幽怪合围,在十五丈开外。
在另一边,由箫严所率的由地正、地轴组成的约三十位武师初阶,就没那么走运。
稍有迟疑的武师,立即被至少三头幽怪形成合围。至此,凡张宿二城楼上的人,都亲眼目睹幽怪屠戮武师的残暴。
在人间尚威风八面的武师境,落入幽怪合围当中,简直如羊入狼群。瞬间,他们或被幽怪撕成碎片,或被打爆肉身,沦为一滩滩肉泥。
一名武师三阶还未来及轰出最后一发炮弹,就被从他身后窜出的幽怪连人带炮捶作肉泥。
那些因站位走运,从而躲过幽怪合围的武师们,无不死命狂奔。
三息过后,在场除了韩原,已无一名武师境以下的活口。
“打!”
随着秦重咬牙一声令下,张宿二城门之上所有火力,火舌般倾泻下来。
已到最为关键的时刻。
吊桥缓缓收起。
距离吊桥最近的一位武师,尚有三丈之遥。
韩原奔跑得极快,距离吊桥尚有十五丈距离。
他一边奔跑,一边侧首对焦挺打出连番手势。
也不管焦挺理没理会,他一个侧转,往吊桥相左的方位去了。
顿时,数头幽怪被韩原吸引,皆变向朝他追去。
山狮陀刚想过去相助,焦挺怒喝道:“乃想死嘛?乃要具备努的一半奸滑心思,乃就去!”
山狮陀点头道:“韩原说的对,先把任务完成再说!”
说时,山狮陀立即止步,转身持刀就朝距离他最近的一头幽怪劈去。
“乃不笨嘛!”
焦挺将他拖拽的幽怪尸身抡起,正砸在迎前赶上的幽怪身上。而从侧面朝他攻击的幽怪,刚冲到他近前,被他斜伸一脚踹飞。
“乃当乃是地面武松啊!敢跟吾打贴身肉搏!”
此刻他与山狮陀的出手,皆为他们所要掩护的七名地轴部武师炮手赢得宝贵时间,他们奋尽余力逃入吊桥后。
见任务完成,山狮陀与焦挺也不恋战,俱转身踏入吊桥。
焦挺犹似不满意,骂骂咧咧。他终究未能将“假婆娘”的皮完整剥下来。
在他们之后,箫严与最后存活的七名武师境,吸引了总共十头幽怪的尾击。
双方距离实在太近,炮台上的炮火也投鼠忌器,不敢轻发。
箫严完全可以凭借他武师七阶的修为,再加上甲马神速符,提前脱离险境,怎奈众目睽睽之下,连他先前怎么都看不上的那位仅武者九阶的地煞(韩原)都不逃,他又如何舍得面皮丢下众人独自逃命。
他连拍两记甲马神速符在身,一个转身,身化一道虚影。刹那间,如穿花绕柳,将笔刀插入幽怪的罩门。
城门上顿时爆出如雷喝彩声。
还未等他拔出笔刀,先后两道诡异的身影,一高一低,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封死。
被他插中罩门的幽怪,垂死挣扎,摆尾抽中箫严的背部。
纵然武师七阶的肉身,也承受不住幽怪的垂死一击。
箫严踉跄三步,倚仗甲马神速符,刚躲过一头幽怪的迎面攻击。他侧身奔跑,未曾想与他迎面的三丈开外,一头幽怪早已竖起二丈七尺的身躯,簸箕脸上显露两抹极为鲜艳的颊红。
终不忍见。
“打!”
一声喝令,近百发炮弹,挟满腔的怒火,朝幽怪喷洒,将血腥的画面埋葬。
箫严极为不幸,成为挽舟者歌东线防御第三次幽潮来袭首位陨落的武师七阶。
四十章 反转三
幽雾如蜢虫飞舞。
城门之下。
诺大的空间内,仅剩韩原一个活人在奔跑。
城门的墙基区域,韩原先前质测花费的功夫最细。
他连续拧麻花变向奔跑,不予幽怪形成合围的半点机会。
饶是如此,仍旧不能与幽怪比拼速率。此刻,他与数头尾随的幽怪距离,缩短至三丈以内。
他并不期望,城墙之上的火炮替他狙击幽怪。
经他观测,哪怕武师境操作的灵级火炮,也时有偏差发生,更别论武者施射的常规制式火器,不仅对付不了幽怪,反而会干扰他的行动。
韩原早就将岑虎石哥事关“信任”的那番话,永记在心里。他自不会轻易将命运交予旁人之手。
韩原贴着墙根高低奔跑。
幽怪轮番暴击,每回他都似险之又险没被击中。
追逃双方的动作,俱如电光火石,个中精细变化,更是令武者高阶都眼花缭乱。
凡在城墙上观看的人,无不心都提到嗓子眼。
韩原忽而行以大转折,贴住一圈他早以冲击波划下弧圈的边缘,侧着身子拧向奔跑。
接连两头幽怪的轮番暴击,再度落空,只在墙根处,打出两记尺许深的坑穴。
石屑纷飞。
一片惊呼声中,尚未等三头幽怪包夹合围形成,韩原绕个大圈,顿时与一头幽怪的攻击擦肩而过。
当他再度面对城墙,借助惯力,魔眼枪顿时掷出。
“笃!”
魔眼枪钉在二丈七尺的城墙上,深达半尺,颤动不息。
就在众人满脸诧异之际,韩原利用投枪的挫力,再度反向弧形转折。这回反向拧转身形的角度极大,连尾随他动作的七头幽怪都来不及变向。
以转足麻花拧的大角度奔跑,第十九次面对城墙时,韩原身如离弦之箭,朝城墙冲去。
利用马面墙的坡面斜角,韩原蹬步上墙,随即纵身,脚尖点中魔眼枪的枪身。
“嗡……”
三个刹那级数的蜂鸣。
韩原调体内备存一道灵机,身轻如燕,借力一个纵身,几有七丈来高。
而在他身后,一头被韩原定义“假婆娘”的幽怪,紧紧跟定他的身形。
它的利爪扣住岩缝,窜身而上。
“嘭!”
一记灵级火炮,轰在幽怪削尖的脑袋之上。
幽怪立即被打得一滞。
不等它仰起簸箕状人脸,形成超级防御,接连两发炮弹,打中它的第二罩门。
高度已够。
韩原双腿如鳍,以常人根本无法看清的速率,交替拍打气流。
彻迭律令激发一个转折,轻巧落于城门之上。
喝彩声如雷贯耳。
秦重搁下三眼火铳。
三个铳筒内,枪火烟气,热力弥散。
他却面露微笑。
韩原简单与秦重打了个招呼,他指了指犹还插在城墙上的魔眼枪,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指“莫把枪给打坏了”,还是“记得还我枪”。
随即,他满脸疲倦地找地休息去了。接下来的战斗,确实不需要他出力。
幽怪兵临城下,这并不算意外。
地轴部正好借此试验他们专为幽怪研制的诸多火器。
张宿二的城墙垛上,已被黄信派遣麾下“三山五狱”中的“囹圄”周完,针对幽怪攻城,布设“狱”级禁制。
这并不妨碍地轴部炮手们,从马面墙的炮台上,朝下方施射。
通常武师境持“准法器级”火铳,超过百步的距离,就很难打中三倍刹那级速的幽怪身躯。
宋国枢密院根据过往两回幽潮战的经验总结:攻城时的幽怪,恐怖异常,却反而是武师境持劲弓利弩,近距离射杀它们的最佳时机。
地轴部针对幽怪的火器,也是基于此而专门研发。
而由秦重改良的地轴部秘火单兵重器三眼火铳,爆破原理,采取了仙秦大破灭前,三千丹家中的一种名《迥避》的“药”法。再配之以人世间传承的最繁秘的炼器、复刻法阵等工艺与手段。换句话说,秦重目前所持的火器,真名为《反向聚灵阵迥避破禁药法规定三眼火铳》,已极度接近法器的范畴。百步内,它能对幽怪形成迥避破禁的爆破点状打杀,可连续刹那间施射七发灭幽怪级炮弹且准星不丢。
只是此以迥避破禁的秘法,终究传自仙秦大破灭前的“药”法。
“药”法用于“爆炸”,本为仙家秘法之一。仙秦大破灭前,共传常人级原理二十七;非常人级,则定在三十七万九千八百十一秘法数。
既为仙家秘法,必有限制。
以迥避破禁来实现爆炸,对持法器的人要求极高,除了必须修行一门特殊的火行功法外,还要身具非凡级数的灵根。
试问凡人没有灵根,又如何频繁动用灵机呢?
在人世间,法器极为罕见,最主要原因则在于,灵根于非常人也属缺失。
饶是如此,由七十二地煞中的轰天雷凌振建立的地轴部,仅以非常人所能使用的“准法器级”的火器,终胜在数量多、品类全,哪怕对上以芥子阵列武装成浑身上下几无破绽的幽怪,其火器全开的威力,也着实非同小可。
秦重在观测台上,近距离仔细观测地轴部每种火器打在幽怪躯体上的变化,他不时记录在册。
一炷香后,幽怪被打杀二十七头,着实令在场的所有人精神一振。
战场上弥漫,尤其是中低阶武者持常规制式火器,打击异变兽群的战火硝烟最是凶猛,与愈发浓郁的幽雾几乎形成合并的架势。
忽而,宛如一顿。
原本尽在咫尺的枪火烟气弥漫都为之一顿,转而肉眼可见的逆向旋转,城池下的幽怪皆停止攻城的动作,仿佛它们皆收到某个奇异的讯号,簸箕状的人脸皆奇异地朝向东北方位。
地轴部又一轮密集的常规制式的火炮远程打击,落在幽雾里,如卷入漩涡中,与之同时,一道仅底部就阔及五里的灰黑色龙卷风,从翼宿的方向,自西向东涡旋过来。
“是风十二级碎烽火台吗?
但这不应该啊?”
尚未等“囹圄”周完发出疑问。
滔天的恶意,如排山倒海,袭遍方圆千里,每个人的心灵。
原本还在打坐的韩原,立即睁开双目,神情迷惑。
山狮陀半枯半荣的面色,倒还算平静,他抱着钝刀打着瞌睡,只是呼吸之间,眉梢之上展翅蝙蝠的灰黑纹路,愈发诡异。
在他脚边,原先啃骨头正起劲的白色细犬顿时警觉起身。
而在城楼上,秦重首度露出紧张的神色。适才他在观测台上仅以一瞥,就觑见那座巨大的幽雾漩涡前端,光是幽怪就不下千余头,更别论异变兽高阶的骇人数字了。
“庞万春镇守的翼宿,这么快就失守了吗?”
秦重喃喃自问,显然暂时没有答案。
四十一章 从云端跌落的蝼蚁一
豆大的汗珠,
从秦重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滑落,又滴落尘埃。
由于在观测台上要看个仔细,他就根本没时间擦汗。
城下。
那些试图以蛮力打爆城墙的幽怪们,集体跟随幽雾撤退时,敏捷亦如地窟里的博格朗日峰南坡雪崩时,四散奔走的雪羚。
眨眼消散在滚滚幽雾中。
只留下数头在炮火中余生的低阶异变兽,无头苍蝇般,继续在那些被幽怪打出三尺深的城墙坑洞处乱撞着。
数枚炮弹出膛的锐音,打破了沉闷。
杀鸡偏用牛刀。
低阶异变兽被“准法器级”火铳,近距离施射,血肉横飞。
假如脏血的腥臭与污染源,能被硝烟掩去,它们溅射到城墙上的印记,就如夜色中绽放的幽蓝花般诡丽,也还算好看。
城墙之上,却没有一人能笑得出来。
那是因为:
此时,天在旋。
无边无际的灰煞云,不知其厚也,它们怎又压低到这般境地。
它们甚至替代掉人们头顶的大半个夜空,由东向西,倾斜向下旋转着。
这片灰煞云,正是源出自第九处辟难所在的地窟。从叹息谷到这里,直线距离虽仅八百里,但它此刻覆盖的范围,恐怕整个山南道长城以北都被它笼罩。
此时若有人站在朱雀营的位置,说它就是“天”,也不算说错。
如果那位被崔勉之尊称为“宋国唯一女性阵道宗师”能站在这里,她定能看出:
这“天”,实际上乃幽潮的“阵云”也。“阵脚”则刚好落在朱雀营南方七宿中的“翼”、“张”之间。
至于此幽潮的阵仗何名?
三日前,崔勉之在前往位于长城西北角,也就是当初韩原、曹正、方阔海前往乱石谷东首的一座名“勾漏山”的途中,他在看过山川地理形势,就此问题,请教那位“穆”姓阵道宗师。
她摇头不答,只说:“辽国箫天佐、箫天佑在云州的契丹圣山脚下集以国力摆出《天门阵》,迎战第三次幽潮来袭,想必此战甚是好看!山南道与隐宗联手东线防御的幽潮首战,定会压力骤减!”
说到这里,那位穆姓阵道宗师不禁眉头紧皱。
以崔勉之的聪慧,自是猜到她的担忧何来。关于第三次幽潮来袭,根据得来的情报,他曾多轮以《三式》结合《外算》推演兵棋,着实不看好天波府在雁门关与幽潮的首战,哪怕镇守雁门关的是宋国一代名将“金刀”杨无敌。
“穆师,我还想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朱武此回苦心经营的鬼宿阵仗,您怎么看?或者说,朱武能否在东线的首战,就可阻住幽潮,予以幽潮一轮变量级的超凡打击?”
崔勉之的此问可谓语出惊人,就是穆姓阵道宗师听后,也不禁低眉思了片刻。
她虽被崔勉之尊称为“穆师”,其实她的年龄并不比崔勉之大上多少。
当然,到了武道境且在人间获得“宗师”称号的这个级数,她所自然流露出的她真实年龄的任一颦笑嫣然的姿态,那都仅为表象而已。
果然她促狭打趣道:“真没想到啊,崔勉之,你果然是留一手,居然这么看好朱武。朱武自上回幽潮战后,在隐宗天罡组的评价可一贯不高,世俗对他战幽潮的向以人命填的战法,更是甚多非议。”
崔勉之叹道:“朱武虽出身草莽,也曾身份低微过,但他绝对是个枭雄级的人物,志向非同寻常,穆师,我不会看错人的。”
“好吧!评价一位非常人,怎能以世俗眼光,你是对的!朱武这人隐忍极深……对于他不惜代价建设的鬼宿,究竟采取何等阵法,我暂时看不准。但,假如我是他,辽国箫天佑战幽潮,在云州摆下天门阵,已是一张明牌。朱武的阵仗嘛,我猜是……”
当穆姓宗师轻声道出“鬼门关”三字,崔勉之立即陷入沉思。
而在他二人对话的三个时辰后,幽潮终于一举冲破位于燕山第九处地窟入口的叹息谷,且一分为二。
它首先自西向东,旋向东北,辽国早已在云州那里以大决战的架势,严阵以待。第三次幽潮来袭,辽国已无退路,要么击退幽潮,要么被灭国。
这路幽潮阵仗,近七成被云州方向的辽国天门阵所吸引,余下的,也只在稍晚时候,方才获得契机,在朱雀营所在的位置集合阵仗。
此时被位于张宿二观测台上,秦重等人看到的,正是幽潮集合阵仗生成的奇异“遮天”景象。
不知是何原因,由灰煞云发动的风十二级碎烽火台,甫成型就被冥冥中一道诡莫若深的力量牵引,不到十息,就逐级衰减至风十一级诡力裂帛。
正因如此,秦重方才在“幽潮的间隙”中,观测到位居前端千数以上的幽怪阵仗,而他叫不出名称的高阶异变兽群,更是多到令他头皮发麻的境地。
窥一斑见全豹。
被他们此时观测到的幽潮阵仗,也仅冰山一角而已。
即便如此,凡首回参与幽潮战,且又经历适才见识过幽怪的恐怖能力的人,见到幽潮这等阵仗,无不面色煞白。
这也是不少地轴部的将士们,当他们直面幽潮的暴兵流战法,首回即生出“炸不胜炸”的颓然心态。
灰煞云愈发倾斜,因此得见涡旋的中心,仅一如狭长眼眸的空洞。一道道电闪雷鸣,因气机的激烈交锋而在边缘迸射出来。
位居其下,幽雾的质素,早已冲破千般级数。它们时而聚散如爪牙,时而如车轴滚滚。只是无论灰煞云如何倾斜与压低姿态,幽雾如何集合成型张牙舞爪似要摸到天,两者的合并,总是相差一线。
这一线之隔,即等于咫尺天涯。
忽然,西北方位,与灰煞云如遮天吞日的庞然大物相比,就算鬼宿的四座屉状城池俱城门开放,也仅一方寸之地。
从被四方屉城中央,倒建的渊城门,射出一道白光。
此光初始如针孔,蜂窝放大后即以曲率运作方式展开。因此,在张宿二这个位置观看,亦如一座似“桥”似“舆”的形状。
这两种形态皆是“路引”。
而初始看似桥引的虚影,延展到达幽雾后,瞬间与之相融。
每延展一分,无论是幽雾、幽怪还是诸多的异变兽群,都被自动接引,如走入白色藓丘,陷溺其中。
这正是“积尸气”的“疏散”术之作用,且每多一些幽雾、幽怪及异变兽被“接引”与“疏散”到一种“舆”的折叠空间中去,积尸气的延阔范围就壮大一分。
时间仿佛自此停滞。
韩原自被莫名惊扰,上到观测台,观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不知多久。醒过神后,他方才知道,不知不觉三个时辰过去,凡被疏散接引到古怪积尸气的渊城又名鬼门关中,仅幽怪被桥引就多达三百余头,更别提那些异变兽高阶被桥引到鬼门关的骇人数目了。
“这绝对是惊天的变数!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位于轸宿观测台上的连贯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对于鬼宿以积尸气桥引幽潮阵仗乍然出现,他与狄然面面相觑,想说又无从说起。
“双枪”陆文龙在惊讶过后,则有些恼怒:“朱武的鬼宿都把幽潮当饺子包圆了,我们还打个毛啊!”
四十二章 从云端跌落的蝼蚁二
“箍桶吆!”
李行出生在大纲河以南“搁船尖”附近山区。
按照他父辈的手艺传承,他生来就该是一名箍桶匠。
命运却与他开了个玩笑。
在他十五岁那年,搁船尖上光明顶,他加入了明教。
明教的教主姓方名腊,按照当时宋国颁布的《族志》,方姓排在五十六,是上古“开基八姓”之一。
李行在嘉佑七年第二回幽潮来袭前,他的真名为“方行”。
与方腊的谱牒出自“堨村方”不同,李行的出身地,则在离“堨村”不远的“柳山霞坑”。
人世间,“柳山霞坑真应庙方氏总坛”的名头再大,也与他无关。
他只是个小小的箍桶匠而已。
且当时的明教,宋国官方将之定名“食菜事魔”,民间被严令禁止。
为反抗宋国颁布“花石纲”对下层民众的层层剥削,方腊率明教,揭竿起义。且以明教教义,提出“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要与宋国赵家王权拼个高低。
宋国派童贯率十五万大军,迅疾剿灭方腊的“义军”。
战到最后且在帮源洞,方腊很不幸,他被宋国大将韩世忠捉到后斩首,他失败了。
按照当时的律令,李行被俘后,本应立即以斩首示众,恰好咸宁二十一年,幽潮来袭,山北道战事吃紧,李行与被俘的七千余明教教众,均作为死囚,被押解到山南道挽舟者歌,构筑防御幽潮的工事。
“有的人活着,他其实已经死了。死,其实并不可怕,难得是像我这般死过两回,死灰复燃的人。”
李行自嘲般笑了笑,僵硬的面容浑如抽搐了一记。
他毅然走向环形洞开的丧祠。
此刻所有通向鬼宿中的白色“渊城”,也就是“鬼门关”的接引路桥,包括入口处的七座丧祠,都被一种名“反场箍缩”的术法与机栝装置,环状墙行打开。
从渊城涌出的积尸气,愈发浓郁了。它们甚至比地窟武者试炼时,蒺梨剑树的“虫果”对异变兽、幽怪甚至幽雾的吸引力,不知高了多少级数。
四座屉状城池的“门”也洞开着,彼此之间,以一种被崔勉之认定为巫术的“魇样法”勾连着。城门前,以超大型机栝装置配合大阴阳颠倒术驱动的暗河,此时异常死寂。
先前发生在这里不被外人观的一场战斗,超乎寻常激烈。
原本暗河中时常翻涌的蛛丝与泛着珊瑚红的奇异波纹,此际被层层黑黝黝的油质覆盖着。
如此多的脏血流淌,不知多少异变兽葬身于此。
这正是暗河中一种被称之为“惊陵甲”的妖植所为。
自仙秦大破灭后,诸般仙家秘法,人间不留存,这其中,就包括上古武者试炼中必会出现的蒺梨剑树这类妖植的“寄养法”。也直到大唐时的一部佚名著录的《述异鬼吹灯》中有记载:
汉武帝茂陵埋设惊陵甲,赤眉军盗发时,死伤无数。
后人据此猜测:像惊陵甲这类埋在地底,半金属半血肉如珊瑚状急速生长的诡异生物,极大可能就是源自仙秦大破灭前的妖植寄养法。
可惜这回惊陵甲终究奈何不了浑身刀枪不入的幽怪。它们被数十头愤怒的幽怪从河底扯出,几近千万丈。
幽雾瞬间爆发到澎湃级数,近乎迫切而贪婪地覆盖到惊陵甲裸露到地表的布满倒刺的铜蚀花肢体上。
幽雾若要行使寄养吞噬,它们必须先行与惊陵甲的寄养体殊死战斗,其过程将耗时漫长。
越来越多的幽雾,受之吸引,从四面八方涌向鬼宿。
加上“與鬼”搬运积尸气化路桥牵引,原先“遮天”大势成就的滚滚灰煞云天之下,尚差一线与其合并成滔天幽潮阵仗的幽雾,首先在位于南方朱雀七宿的“阵脚”那里出现动摇。它们自西向东涡旋,其前端与接引路桥合并,如探针,如触角,归处正是“鬼宿”内围的白色渊城。
在渊城内,颗粒状积尸气晶体自渊底挥发时,初始如白色火焰。在渊城的周围,以屉状空间布局的四方城,箍成指环形,通向渊城暗坑的路桥指引,皆行如明船。
包括李行在内,总计七百八十一名,至少武者六阶以上的地魁部的兵将逐一显现。
他们皆一袭白衣,月照引路,如彼碛中。
口中诵唱《光明偈》,眉梢上被压制的蝙蝠翼状烙印显现,又随着他们步入光圈之内,被积尸气强行剥离出来,化成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这是他们借助“光明净体”的仪轨,来驱逐一种名“暗相”的木系道法律令束缚,而此净气的介质生成,正是积尸气。
而此时鬼宿四城内围,愈发紧凑,箍成指环态,指环内装置及刻画业轮、星宿、三灾、四围、大海、江河、干湿二地、草木禽兽、山川堆阜、春夏秋冬、年月时日……
借助“宍城”,地魁部的兵将以自家“宍身”,借助仪轨,化作“與鬼”,承载积尸气介质,再通过七座丧祠的术与装置,成就路桥指引幽雾、幽怪、异变兽前往渊城。
不时有地魁部的兵勇,承受不住诸般大力,在身躯炸裂化为飞灰之前,干脆踏入渊城,身形如被疏散,只留下光影点点。
火焰状的积尸气熊熊燃烧。
宛如络绎不绝的幽雾,近千头的幽怪,难以计数的异变兽高阶,它们沿着路桥的光照指引,前往渊城。
这种景象,假如韩原能看到,必定认为与上古武者试炼时所发生的落幕前的景象很像。
只是如今发生在鬼宿的这一过程将极为漫长,按照当初朱武计划,待这道不可逆反的阵仗完全生成,以鬼门关吞噬湮灭当初攻打长城的幽雾阵仗级数,耗时将有月余之久。
在此最初鬼门关落定生成的十二个时辰,将最为关键。
此刻位于南方朱雀七宿西南的一座名“勾漏山”的山峰之顶。此山虽不算高,假如天气晴朗,凡武师三阶以上的眼力,却刚好能俯瞰到南方七宿的位置。
他身着白色道衣如粽叶裁制,边缘皆锋利如刀。他微黑的脸庞,不晓得为何,如被鞋拔子生成,因此他的面相为令人印象深刻的妖异,换世俗语,他的面容极为丑陋。
灰煞云形成的天幕,由于倾斜着,且压得极低,站在勾漏山顶观看,位于鬼宿的位置,恰好形成一方空洞。
他持三尺九寸的“视目”观看了许久。此“视目”为江南张贯家的制造局专为武师境的大人物特制,虽未必像世俗吹嘘的那般能洞察天机,但为了能察幽观微,张贯家费尽良材及各种繁秘工序,总共只制造出来七件,只是不晓得为何其中一件却落入他的手里。
他不动声色,内心却叹了一声。
在他身旁,一位着白衣系红巾且身躯高大的“年轻人”嚷道:
“嘿!朱武,你不要以为你能瞒过我。想我方七佛何许人也,还不紧快说来。”
四十三章 从云端跌落的蝼蚁三
地魁星朱武瞬间抬头。
他的怪异月牙铲型面容,刻满岁月风霜后,愈发显得妖异。
即便方七佛此刻已为武师九阶将大圆满,朱武仅为武师初阶,但在方七佛的眼里,朱武具备一种与生俱来“威严”气势,哪怕他一贯将此威严隐忍很深,有时更不得已用丑陋与卑微在人前掩饰。
朱武的杀气首度在人前毕露时,饶是方七佛自诩胆大包天的魔头,也不禁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乖乖龙滴冬,朱武这小子,到底杀了多少人啊!”
而在这时,一人龙行虎步跃涧过来。此人身量八尺三,每一跃步,宛如丈量般准确,即便军情紧迫,依旧面色从容。
这回在方七佛面前,此人修为似不作丝毫掩饰,与方七佛同样为九阶大圆满。
方七佛对此人越发忌惮了,因为他着实怀疑,此人只给别人看他想给别人看到的修为,方七佛甚至怀疑,此人哪怕说是人世间武道境中的佼佼者,也是极大可能的。
“这宋公明真是瞎眼了,把我坑惨了。三十六天罡中,你说真有几人能与此人的武功相提并论啊!这可是能位列武庙十哲中的人物,偏不显山露水藏身七十二地煞,地周星跳涧虎陈达,地煞中的杂鱼级小角色,我呸!谁傻谁信啊!”
方七佛忍不住吐了个超级肥槽。
近前,跳涧虎陈达对朱武恭身行了一礼道:
“禀主公,哦!末将叫错了,禀将军!”
说时,陈达斜眼扫了方七佛一眼。
方七佛赶紧捂耳道:“啥?我走神了,啥也没听见。”
陈达笑了笑,继续禀道:“三个时辰前,位于长白山的天门阵战事,正式开打!”
方七佛赶紧松手,追问道:
“那个……达,紧快说,好奇很!”
陈达则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正如将军判断一般,幽潮近七成阵仗,受辽国倾国力而摆的天门阵吸引。但以末将观测,纵然辽国有箫天佐、箫天佑两位武道境亲自坐镇天门阵,不出七日,必将被幽潮打破天门。辽国,末将私以为,这回看来要灭国了。”
陈达不冷不热且结论下得肯定,方七佛倒吸口凉气,朱武却在沉思后摇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契丹向自诩为妖唐李家王权崩溃之后,中原正统。在幽潮来袭之前,战力远胜重文轻武的赵宋。
箫家兄弟固然鲁莽,在不识幽潮来历,动用残余国力,抱以玉石俱焚之心与幽潮决战。天德啊(方七佛皱眉)!你对战局的判断一向精准,七日后,天门阵必破,但辽国或许由此涅槃而生。”
陈达首度皱眉,方七佛趁机接口问道:“为何呢?”
朱武温声道:“幽潮来袭,固然人间大劫,对人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遇,一个大时代来临,世间既然有你陈达,又何尝没有其它强人辈出。辽国这回面临亡国灭种,可谓真的要出挽天倾级的强人了,此乃奇男子也!”
“兀颜山!”陈达冷笑道。
朱武笑笑,不置可否。
方七佛则听得一头雾水,他疑惑道:“兀颜山,地窟武者试炼后,才入武师境,他能有这么厉害吗?挽天倾级强人,朱武,你小子对他的评价,是否拔得过高了,难道他比韩世忠还厉害?我不信。”
见方七佛这般级数的顶尖大高手,说不信说得一脸认真,陈达终究忍俊不禁笑道:“韩世忠算是你的克星,并不代表他是天下人的克星。”
闻言,方七佛白玉般光辉面容不禁微红,他嗫嚅道:“我不就败在韩世忠一回,那时我才武师中阶,我如何抗得住他的《黄天荡》一击,那可是传自仙秦的仙家秘法啊!朱武,你说过的,韩世忠是猛将起于卒伍,我当时打不过他就跑,这很正常不过。如今我的……呃!那个神功大成,我就不信还暗杀不了他。”
方七佛紧了紧红巾,露出灿烂而自信的少年般笑容。
陈达同样笑答道:“你以为你修成的《彻尽万法根源智经》(方七佛心中暗惊),确实能刺杀弱级武道境(方七佛点头又不以为然),三年前,韩世忠如疏忽大意可能会被你这个宛如被世间遗忘的人偷袭得手,如今梁红玉的驭剑道《镇江》已经大成,你若不怕丢了你的狗命,你就去吧!”
方七佛顿时大惊:“什么?梁红玉出自听潮阁!”
朱武点头道:“天下剑道莫不源自听潮阁的《剑典》【1】,慈航静斋只不过是听潮阁入非常级的粗浅翻版罢了。方七佛,韩世忠联袂梁红玉,几近仙秦大破灭前,陆地散仙级的武人了,不是你能挑战的,放弃吧!”
方七佛憋红着脸道:“我不信!”忽然,他捶地哭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圣公啊!七佛不为你报仇,心不甘啊!”
方七佛正哭得伤心。
这时山下一阵旋风刮起,就听一人吟诵似畅快而行。
“壮志饥餐幽怪肉,笑谈渴饮幽煞血!哭,方七佛,你文青个甚么呢?”
闻言,方七佛顿时打了个激灵。
就见坡下一人大步行来,且不说此人雄阔的外表,就说令人心惊的是,他单手拖着一头幽怪的尸体,幽怪犹在挣扎无休,显然未死。
如果说对于跳涧虎陈达,方七佛是大为忌惮,对于此人,他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了。
此人正是位列七十二地煞中的“白花蛇杨春”(方七佛再度吐了个大大的肥槽)。
杨春随手一拳,把幽怪直挺挺打晕后,再把嘴上嚼食幽怪肉不得嚼碎的残渣啐掉。
“禀主公,渊城已净化九百八十一头幽怪,鬼门关已生成近九成,只是众家兄弟因献祭而牺牲惨重。”
“九成!”饶是陈达心性沉稳,也不禁面露喜色。
“鬼门关”若开至九成,几等同为不可逆反之法门生成,此乃货真价实“二际法”道术,可谓耗尽朱武、陈达等人的平生所学与搜刮天下的秘法与积蓄。
朱武点了点头,取“视目”仔细观测“动静”。
初始,他如风干橘皮的面色渐渐露出笑容,盏茶过后,尚未等他的笑容完全绽放。
几乎同时,陈达、杨春、朱武都失声叫道:“不好!”
只有方七佛尚还一脸诧异,等到他朝灰煞云的方向打量一眼,顿时惊呆了。
“我……我不信!”
注【1】:听潮阁的设定出自大司马的《剑海鹰扬》,黄易的“慈航静斋”正是源自听潮阁。
闲说《水浒》朱武、陈达、杨春
一直喜欢《水浒》,尤其文字。
从版本目录学的角度,《水浒》前七十回的文字洗练程度,已代表天朝通俗小说的巅峰。数百年前坊间刊刻的文字(繁体变简体,加以标点符号),如今的初中生也能看懂。
刚工作那会,阅读《郑振铎书话》中有讲述《水浒》嘉靖本残叶发现的掌故,更对《水浒》及明版小说发生浓厚兴趣。
那时财力弱,只买到一大叠清中晚期翻刻金圣叹点评水浒的贯华堂的版本,那段时间,稍好的一点得到的小说本子,顶多是清早期的《后西游记》刊本。
明版小说的原刊本,估计存世到今天都跟宋元本般难得稀见,所以,当初郑振铎从还魂纸厂,找到了明版《平妖传》,那般欣喜若狂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年轻时买书买得凶,除了打麻将,尽买书(输)了,不务正业得很。
好处就是事关版本目录看得多也买得多。记得明朝小说禁书很少,除了瞿佑的《剪灯新话》邪端异说、人鬼性交太出格的内容,被举报禁毁了,《水浒》大概是唯二被官方禁毁的小说了。
禁的原因,主要还是《水浒》的影响面太大了,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内忧外患,有人举报,官方不得不禁了。个人估计水浒极有可能四大名著里在明清同人小说创作最多的,确实不少农民起义都学了它,对后世的武侠小说创作,更是影响深远。
《水浒》的文字绝顶精彩,假如前七十回确定为施耐庵写,按照施耐庵的生平,元末他曾在张士诚幕下参与谋划(人设与智多星吴用有点类似)
《水浒》的故事,个人猜测:大体源自南宋,甚至不少人物的故事人物就直接来自宋江那群人起事的那个时代的故事。智取生辰纲的故事,有可能是真有其事。
此外,从宋末元初词人周密的史料笔记《癸辛杂识》中收录龚开的《宋江三十六人赞》及《赞序》中可以看出:
“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著,虽有高人如李嵩传写……及异时见《东都事略·中书侍郎侯蒙传》有疏一篇,陈“制贼之计”云:宋江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材必有过人,不若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此自赎,或可平东南之乱……”
1、宋江的故事在南宋流传很广,也许后世说书人的《青面兽》、《花和尚》等话本,都来自“街谈巷语”。
2、宋江被诏安后,征讨方腊的故事,无疑来始作俑者在《赞序》,因为史实中没有这出,是后人的“凭空设想”罢了。
《水浒传》另一公认的源流为《大宋宣和遗事》。这个本子我也看了,分别有“童贯征方腊”与宋江三十六人聚义后被张叔夜诏安的故事,征讨方腊只简单带了一笔,与前文“童贯征方腊”的故事,前后自相矛盾得很。
由此,个人估计:宋江征讨方腊完全不符合史实的故事,当源头在《赞序》,零星故事或成型于元末明初,完整于《水浒》的成书。
《水浒》的故事人物最初发端于街谈巷语,后发扬于说书人,到了元末,为什么越来越多的文人参与其中创作,个人认为:
在南宋、元末、明末,文人在《水浒》中的精神寄托,正像《赞序》中表达的:
彼跖与江,与之盗名而不辞,躬履盗迹而无讳者也,岂若世之乱臣贼子,畏影而自走,所为近在一身而其祸未尝不流四海。呜呼,与其逢圣公之徒,孰若跖与江也!
曾见明版《水浒》序中有云:恨世无牛皋吴用,令哈赤猖獗辽东。
施耐庵的《水浒》,据传最初书名为《江湖豪客传》。
《水浒》为什么在文人与车马贩夫阶层影响力这么广,个人见解:非是“忠义”,而是源自“盗跖”的“侠义”精神。
至于出现被诏安的剧情,一部分确实是史实,很大程度是文人参与创作后的YY了。
老百姓估计是极不喜欢这段剧情的,换句老百姓话说:“诏不诏安,关我屁事。”
水浒的精神内核的感染力在于“侠义”在于“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如:智多星吴学究(吴用)在三十六赞评价不高:
“古人用智,义国安民。惜哉所为,酒色粗人。”
出现这等评价,按宋末的时代背景,三十六赞的《赞序》的意思:
“乱臣贼子”、“圣公之徒”,(国家危难时刻)还不如宋江这些盗跖呢!
《水浒》成书的三十六天罡名单,几乎与《三十六赞》、《大宋宣和遗事》如出一辙,最大的争议是“孙立”。
七十二地煞的名单,大部分为施耐庵原创,由于人物太多,限于篇幅,难免就不会跟三十六天罡那般几乎人均有故事、出场镜头多多。
这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七十二地煞排在首位的“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
想必施耐庵塑造这个人物时,是纠结矛盾的,我理解是“不敢、不甘”。
假如施耐庵的经历坐实,作为张士诚的谋士,他自家代入“智多星吴用”自是挥洒自如,但要将他的谋策能力,在故事中碾压“神机军师朱武”,估计是真的不敢与不甘。
因此,在大军团作战的“阵法”这类设定,梁山北伐战辽时,朱武“识阵”,吴用不识“阵”;朱武识阵,却伤亡惨重。
在梁山讨伐方腊的杜撰故事中则更有趣。方腊起义是“明教”与“食菜事魔”,不巧,朱重八(朱洪武)参与的红巾军也是明教。
朱武是《水浒》中梁山讨伐方腊的主要人物之一,梁山好汉征讨方腊死伤惨重,朱武连嫡系陈达(徐达)、杨春(常遇春)的命都没保住。
梁山北伐大势力辽(梁山好汉不损),征讨被童贯一年就速灭的反贼方腊,反而死伤大半。为何?方腊,明教也,估计在张士诚的阵营,朱元璋代表的红巾军明教,要比北伐更难对付吧!徐达、常遇春北伐不死,作者既然隐晦写,最爽的剧情杀,这两位还是死于自家明教的屠刀吧!
如施耐庵敢把朱武也“剧情杀”,那么,他还真能算胆大,可惜这太明显了。
估计他着实不敢赌朱重八的“小心眼”。
不仅朱武是水浒最后得善果的寥寥数人之一(和樊瑞去公孙胜处学道),就是另一位天罡中姓“朱”的,美髯公朱仝也是善终。
另两位地煞中的姓“朱”的杂鱼级角色“朱富”、“朱贵”,均是在讨伐“方腊”时剧情杀,两人得传染病瘟疫病死的。
水浒中朱武这个角色塑造很有趣,从头到尾贯穿了作者创作这个角色“不敢、不甘”的纠结创作状态。说实话,明明作者初衷,是想跟金庸《倚天屠龙记》中那般好好黑一把“朱重八”的。金庸敢,施耐庵所处的时代,他可真不敢。不写得隐晦点,被发现了,真会株连九族的。
此外,朱武的星号是“地魁星”,这个作者原创非常讲究,哈哈哈。
不过我作为朱重八、徐达、常遇春的粉丝,当初看水浒就看得就超级郁闷。
啥?号称天朝冷兵器时代最后一位能指挥大兵团作战可入武庙十哲级数的人物,被影射成可有可无的杂鱼了?
跳涧虎,呃,“跳涧”还算军用名词,那不是韩世忠的专利嘛。
杨春的“白花蛇”又是啥影射呢?号称“天下第一急先锋”的常十万居然这么怂?
陈达、杨春,作者把这两个杂鱼角色名捯饬好,估计就很爽了。但他所处的时代,他真不敢在这两个角色塑造上重笔,那就显然太危险了。
《水浒》成书年代乱猜(一)
明代小说的版本,由于明版小说刊本,实在太难保存了(好像现存2种《水浒》嘉靖残叶,均是“包书皮”得以幸存)。
明代又是书商们集体放飞自我的年代,可谓抄本与刻本齐飞,文人与枪手俱赤膊赶鸭子上阵。
像《水浒》这种天朝小说头部中的头部,从今天流传来看,什么繁本、简本,二十卷本,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增插本,腰斩本,旧本……流传到如今,对于新嫩读者来讲,简直乱套了。
个人见解,小说版本考源,特别是成书考源,切忌古董商与文青。
前者还好,真是明刊实物摸得多的人,大抵一看版式、纸张、墨色,就能看出大致刊刻年代。比如:上博藏的两页《京本忠义传》,我虽没见实物,从书影来论,我也认为,确实要早于郑振铎藏的《忠义水浒传》嘉靖年间(传)刊刻的白棉纸写刻残本的(这版本同样没接触实物,从书影来看,白棉纸赵体写刻,个人觉得,郑藏的这个本子,有些像万历刻本)。
假如是没有考据功底的且犯文青病来论小说源流,最要不得。比如,网上见到最多的论调:《封神演义》的赋赞抄袭《西游记》。在我看来就极搞笑,幼稚得狠。找两本同期版本赋赞互校,再结合剧情地理人文,对高中以上学历的语文能力,这很难吗?
不说这两部的版本,与《水浒》一样,版本极多且混乱,而且这两部作品如今在大众层面定的作者,比《水浒》不靠谱多了。
明版小说的成书考源,首先要把小说的“剧情、人物”读通透。
《水浒》剧情人物结合现存的各种刊本、文献等资料,成书考源,个人认为,大致分四个阶段。
一、史书记载宋江等人聚义年代~《宋江三十六赞》,时间截止下限(1307)。
从三十六赞内容来看:
1、宋江等三十六人的“人设”与相关故事已经在民间具备雏形(没有林冲、公孙胜,替为孙立、晁盖)
2、诏安、征辽、征方腊的剧情未成型。72地煞的人设及相关剧情尚未成型。
3、宋江等三十六人的行为定义为“义勇”。围绕人设的剧情,类似后世的“武侠”故事。
二、南宋末元初~明初(洪武年间)。
从《大宋宣和遗事》中的“水浒”相关内容来看:
1、36人中,林冲、公孙胜两个关键角色出现,《水浒》必然诞生了“逼上梁山”、“神魔”相关剧情。
2、72地煞人设剧情依旧未完整成型,但出现36天罡之外的零星人设及剧情。
3、民间话本、杂剧、诸宫调等开始出现“诏安”、“征辽”、“征方腊”、九天玄女天命神授“三十六人”的角色及故事雏形。
4、故事主题依旧是“义勇”类侠义故事。当然,“忠义”的主题也在酝酿中。这个阶段,“文人”介入原创及二创不多,角色人设与单元剧情大体为:“鲜活”与“质朴”的风格。
《水浒》成书年代乱猜(二)
《水浒》、《西游》、《三国》、《封神》这些明朝小说成书考源在宋元话本。
从版本目录学的角度,宋时话本虽没实体刊本存世,文本稀见,仅从文献中留存的相关书目来看,当为明版小说成书考源的“素材”。宋时与《水浒》相关的话本,最初街巷里传,瓦肆唱本或说书人的提纲本,大抵以口耳相传在民间广泛流传,顶多抄本矣。
至宋末元初,元杂剧或者说北戏流行,与之同时,明版小说的故事提纲(平话),在这个时代开始以“出版物”的形式刊刻发行了。
依据实物,个人将这这个时代下限定在刊刻年代为元代至治1321—1323(新刊全相平话五种)。
《大宋宣和遗事》中收录的关于《水浒》故事提纲的“平话”,个人揣测也应该在这个时代。
从长篇小说创作的角度,元刊的平话(如:《三国志平话》、《武王伐纣平话》、《西游记平话(永乐大典)》、《水浒传平话(宣和遗事)》……),辅助“全相”、“出相”(类今天的连环画、剧情插图),应该等同今天长篇小说创作中的:
“提纲”、剧情人物“主线”、“剧情纲”、并承担重点剧情“细纲”功能(对创作者文笔要求不高)。
宋话本与“三十六赞(绣像、人物诗赞)”等同于“人设”。
元杂剧(北戏)的唱词,念白……组成“折”、“出”这是小说“卷”、“回”、“章”的内容,也就是剧情“戏肉”生成了(对创作者的文笔也就是笔力、笔法、笔触有要求)。
在中国文学史,个人认为,元杂剧是小说剧情创作的宝库,这点很像如今的网文创作。
按明人总结元杂剧有“十二科”,按今天的说法,就是“题材类型”,比如“武侠”、“修真”、“都市”、“灵异”……
从现存元杂剧的书目来看,可以发现《水浒》作为武侠小说的“祖师爷”,在现存元杂剧的目录中占据很大的比重,由此可见起码从宋末元初开始,“武侠”确实是天朝的“顶级热门题材”。元杂剧还出现了专门写《水浒》这类武侠剧的创作者,这是市场旺盛需求的产物。
而元杂剧的创作者,跟前世后世的“文人”稍有不同,由于元朝的社会结构与制度,所谓“十儒九丐”,汉族读书人大多社会地位低微,大抵跟车马贩夫社会地位差不多吧(倒跟今天网文作者类似)!
靠写文赚生计,市场消费者需求形成,像罗贯中、高文秀这等被录鬼簿称为“鬼”的文化人,给戏班子或福建书商写个“剧本”,为书商出版物当个“平话”的撰稿与编辑,也是再正常不过。
我很严肃地怀疑,那时出现的“书会”,就是如今商业化“编辑部”与“工作室”的模型。
与之同时,“北戏”戏文的“折”、“出”对应明小说文本的“卷”、“回”的关乎剧情人物的“戏肉”,为什么今天仅文本就读来“鲜活生动”,应该与剧情创作者本身有关。有的杂剧创作者即是剧情创作者又是演员,干的就是姜文《让子弹飞》的活计;有的作者可能本身就是“专业人员”,比如写打戏剧本的,本身就会武;市井说书人写市井的故事,专业技术伙计写专业技术活计,穷书生写卧龙凤雏的计定天下的抱负,写来怎不生动。
比如《录鬼簿》记载的“红字李二”,目录中就有编撰《武松打虎》的剧目,他本身也是演员,且我怀疑他是个武生。
《水浒》文本中那么多精彩如袁家班的打戏,那种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动作捕捉与技击流的下笔准确度与力度,明显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吊书袋书生,或写惯了宫斗戏风花雪月后宫文的作者,能写出来的。
《水浒》、《西游记》这两本在天朝小说中文本语言极精彩的,成书的文本,我严重怀疑不少文本直接剪裁于元杂剧。
《水浒》成书的第二阶段,个人依据两个文献及实物的时间节点(1307《三十六人赞》~1330《录鬼簿》)
这段时间,是《水浒》成书的关键时期,因为:
“大纲”(平话),成;
“人设”三十六天罡及零星地煞人设(绣像、诗赞、戏文等),成;
“设定”包括“水浒”、“梁山水泊”,“七十二小伙”等出现。
“主线”与重点“剧情纲”比如:生辰纲的故事,三打祝家庄,小聚义,九天玄女授天书、征讨方腊(平话一笔带过)、征四寇(平话一笔带过)……
《水浒》作为天朝“武侠”题材的祖师爷,创造了以下跟武侠有关的关键词:
绿林、好汉、武打、武艺、义勇、侠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逼上梁山……
《水浒》成书年代乱猜(三)
元末明初,《水浒》成书第二段关键时间段,个人猜测为(1364~1400)。
先说元末明初两则关于“重逢”的故事,一为“掌故”,一为虚构的“鬼故事”,作为《水浒》作者身份猜测的线索,均很有趣。
贾仲明(1343年~1422年后)在增补《录鬼簿》中记载:
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与余为忘年交。遭时多故,各天一方。至正甲辰(1364年)复会,别来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终。
从这则人物传记似的小故事,可以得出以下信息:
1、由于贾仲明为元末明初极为活跃的“鬼(戏曲)”圈的小名人,在他20岁左右,前后两次见了当时40岁左右的“圈”内不算太有名的前辈罗贯中,至少在1364年前,罗贯中与后世盛行的明版小说《水浒》、《三国》的成书,没半毛钱关系。
2、至少在1364~1422年前,无论罗贯中是死是活,他至少在“圈”內,是销声匿迹的。起码在1422年前,《水浒》、《三国》的本子,均没正式亮相,或大范围传播。
第二则“重逢”的故事,来自瞿佑(1347-1433)的《剪灯新话》中的《华亭逢故人记》。
故事讲述:
元末松江,有全、贾两位文士,不仅诗词文采俱佳,且是江湖豪客,有任侠风范。
吴元年,朱元璋率军攻打张士诚,围苏州。上洋人钱鹤皋起兵援张士诚。前文说的“贾、全”两位“豪客”,自以严庄、尚让为比,杖策登门,参其谋议,遂陷嘉兴等郡。未几,师溃,两人皆赴水死……
洪武四年,华亭士人石若虚,曾与“贾、全”是旧识,有一天,他在荒郊野外与二人久别重逢。
别后相谈,两人先后喻以刘黑闼、李密、田横、骆宾王、黄巢等事迹,抒发自家命运及感概。
两人各作一诗,句尾分别为:
一片春光谁是主,野花开满蒺藜沙。
生存零落皆如此,惟恨平生壮志违。
石若虚听后,骇曰:“二公平日吟咏极宕,今日之作,何其哀伤之过,与畴昔大不类耶?”
二人相顾无语,但愀然长啸数声。须臾,酒罄,告别而去。
瞿佑的这则“鬼故事”,我读后,结合贾仲明写的“罗贯中”的人物传记,得出:
元末浙西“文人”朱明一统江山的大时代背景下,大抵有如下几种命运。
1、贾仲明这类小角色,改朝换代的神仙打架与杂鱼何干?如能避了战乱,该怎地怎地,元末他是个杂剧作家,混“鬼”圈的,明初开国,依然继续写剧,继续混圈子,从脉望馆杂剧来看,贾仲明的作品存世不少。
2、像瞿佑这类文有才华的,14岁(约1360)就能被文坛泰斗级的杨维桢赏识的,却因战乱,明朝大一统后,却一生流落不遇,仕途不顺,抑郁不得志。瞿佑在天朝小说史,个人认为,他绝对算是跟蒲松龄一个级别的大牛了,他的《剪灯新话》洪武十一年初稿完成,抄本在圈内小范围传播,永乐十五年(1417)他自己重新修订(个人估计是为了刊刻),可能由于作品社会传抄太红了,正统七年(1442)被国子监祭酒李时勉举报后成禁书。但很快就禁不住,现存成化(1467)清江书堂刻本。
3、元末浙西文坛在1360前后就很有名的,共有三类。
首先如刘基这类归顺辅佐朱元璋的文士,自不用多说。
其次,是杨维桢这类既看不上张士诚,也在明朝一统江山后,仍然拒绝报效朱元璋的文士。
最后一类,正像瞿佑《华亭逢故人记》中讲述的“贾、全”两位松江豪客,由于他们选择报效的是张士诚,所以,哪怕瞿佑明知道他们过去的“大名”,也只能以“鬼”记之。
换句话说,贾仲明记录的罗贯中六十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如同“鬼”隐于世,《水浒》、《三国》的成书,从实物刊本传世的年代来论,至少出现一百五十年的“空白期”,依我看以那个至为关键的至正甲辰(1364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