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你
肃杀的晴朗。
长城内外，碧空如洗。
不知不觉，春风又绿了太运河的两岸。
看那岸边芳草凄凄，春水泛滥。点点渔光，亦如情人的眼波。
这本应该是人间嘘寒问暖好时节。
韩原默默登上地猖部的地煞行军船，顺水向南。
船行到一段古名“渔陈关”的河段，从这里，山南道与隐宗的地面防御幽潮来袭，可谓正式开始。
渔陈关，原本在幽潮来袭前，是座不大的山城。
这里的山不算高，仅呈东西连绵约三百里的低矮山岗。东一簇西一簇的，稀稀落落，像极了宋国防御幽潮来袭的最后屏障大纲河下游一处名“大雷池”密布的打渔人的村寨格局。
这里的地貌原先为陆地，人工分布的一些沟渠，只为了方便于农作灌溉。
眼下，围绕山岗的河沟密布，最宽阔的沟渠，韩原目测至少十丈。
这些明显为后来人工挖掘的沟渠，与村寨般的山岗，星罗棋布建设了不下三十来座防御工事，且此刻俱有地面部队驻守，他们严阵以待。
至于宋军究竟如何建设与防御幽潮来袭，韩原不懂也不感兴趣。
他只暗自推算：以他在地窟“破夭”的最后时刻见识到的幽潮阵仗，若以暴力推平这段区域，需用多长时间。
见韩原看得认真且沉默不语，方阔海在旁笑道：“上回从多宝塔秘境出来，你一直昏迷到船行至榆塞前才醒。这段被宋军布设在渔陈关旧址防御工事，你自然没看到。好好看，比你昏迷那时，密布的河道沟渠都宽阔了不少呢！”
韩原抬眉道：“我们真就认定跟幽潮打水战，能阻止它们吗？”
方阔海收回嬉笑，低声答道：“是的，按照上回我们隐宗与宋军联手对抗幽潮来袭的作战经验，在挽舟者歌长城这段纵五百里、阔八百里的防御范围内，不出意外，水战，将是其中的重头戏。这不，我们地猖部的地煞行军船都调来了十艘。”
韩原立即不吭声。
接下来的地形地貌，更加佐证了方阔海的说法。
一条阔约二十丈的护城河，正是昔日韩原、方阔海随操刀鬼曹正搭乘轻舟，前往乱石谷多宝塔秘境的那条河。
说是护城河，只是此城非彼城，而是人世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长城。
此河原本古名为“涅源”。
在上回幽潮来袭，经神机军师朱武提议后，延拓及加宽加阔，这条传闻发源于青州不知名暗水的“涅源”确实有些奇异，哪怕加宽加阔后，常年水位稳定，深约二丈七。
涅源之后，则是大名鼎鼎的长城了。在长城之前，与其相距不到一里，原先宋辽之战的羊马墙，均改建成如第九处叹息谷外围那般凹形防御工事。
长城本身则依据涅河沿岸的“崇山”而建。崇山不太高，丘陵而已。东西横亘却几近八百里。
这座长城从“仙秦”开始修建，距今几近万年。
它历经人世间改朝换代，不知多少回被人世间武者级的攻防战打得破败不堪。但它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每回战后重建，就坚固一分。
直到上回幽潮来袭，八百里长城被打到近乎崩溃的边缘。这不，如今它又屹立在人世间。
“嘎嘎……”
大雁在仓惶南飞。
时已近申，地煞行军船拐过一个湾口后，停在上回韩原路过长城停靠的那座深水码头。
韩原记得，当时来自地轴部的轰天雷凌振在此下船，山南道的一代名将甘燎原亲自率队迎接。
而这里已在长城的后方约十五里的位置，从这往南，太运河的这段河道名“挽舟者歌之渡”。
十里后，发端辽国云州披荆山脉过来的一条被辽人称之为“逆流河”与太运河交汇。
交汇处有座险滩，又名“风波恶”。
下了船后，韩原跟在方阔海的身后，在出示通行令后，就进了城门。
“咦？”
甫见城墙后的景象，饶是韩原事先有诸多猜测，仍旧吃了一惊。
这片在依山修建的长城之后，占地宏大的区域，如有人站在高岗眺望，明显按照九经九纬布局。
占地从五百亩到千亩级以上的城池，共计二十八座，更别说星罗棋布位列其中百亩级的堡垒或炮台式建筑，估计不下百座。
这种格局竟极为类似韩原经历的碟形坑秘境的城池布局的阵仗，只是不晓得是否依据上古练气士针对异族入侵的“制度”布设。
“这就是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的手笔吗？”韩原喃喃自语道。
方阔海点头道：“确实沿用了朱武大人当初在上回幽潮来袭所设的防御阵仗，不过，从前年镇三山大人被主公任命为我们隐宗第三次幽潮来袭山南道防御的主将，据说镇三山黄信大人将朱武大人当年防御布局，按照他的作战习惯与思路，作了一些改良与优化。”
韩原此时正恨不得找个高处鸟瞰此布局，对于方阔海的回答，他随口问道：
“方阔海，那镇三山黄信究竟如何改动原先布局的，这里可没有飞来峰与寻灵……改坏了制度与矩术，一旦给灰煞云与幽煞抓住漏洞，那可就糟了！”
韩原这番话说得毫无顾忌，在旁数位刚好聪他们身边经过的兵士纷纷好奇朝韩原打量。方阔海也听得眉头直皱，他赶紧大笑道：
“镇三山黄信大人智勇双全，将星序列为地煞星，依我方阔海的看法，主公英明，地煞可不正是幽潮的克星。黄信大人在此坐镇，又怎能没有三山五狱随同呢？”
路过的兵士皆笑，韩原皱眉道：“三山五狱又是什么鬼东西？”
方阔海恨得暗拧了一记大腿。
眼下如有能封人嘴巴说话的律令，他铁定会毫不犹豫对韩原使出。
就在方阔海以大笑掩饰内心尴尬，且根本对韩原的问题不作回答之际，这时就听远远传来一声极为热切的高呼。
“韩原！是你吗？”
韩原闻声望去。
即便那人一身戎装，且从气势上看，又怎是当初的模样，韩原也一眼将他认出。
“哎呀！居然是你！你怎这般样貌，哈哈哈哈！”
两人互指着，开怀大笑。
第十九章 卖关子
连贯与韩原的交情一向不错。
不过他并不知道，他曾经被韩原私下认定是他们组唯一的“小白脸”。
实际上韩原自家错判一点在于，他在落日谷被晒成黑炭头之前，可比连贯小白脸多了。
事隔数月不见，大家都有相当大的变化。
此时的连贯头戴风翅盔，前后两裆乌黑兽甲，外罩紫红战袄，腰围包肚，下身穿宽口战裤，外系膝甲，蹬薄底战靴。
连贯的盔甲装束气势英武，威风凛凛。
他满身装束的盔甲，显然为不知名兽甲所制，乌沉沉的底色，内嵌菱形暗纹，瞧着就极为不凡。
而韩原却根本不关注这个，他目光只在连贯背甲后设且高出肩膀六寸的三具刀囊。
左二右一。
每具刀囊皆盛列两柄刀。
韩原猜测：其中必有名“小无定子母双刃”、“比翼双飞鸳鸯刀”四把刀。最后一具双刀的配置，从刀囊及露出的刀柄来看，明显是曲形弯刀的制式，这让韩原好奇不已。
连贯有这六把刀还不算完，他的腰后担着一柄以韩原观测至少重量在百斤朝上的阔口大刀。只是刀未得出鞘，根本不知其锋芒与材质。
“连贯，你入武师境了吧！这七把刀，我觉得相当厉害啊？”
韩原上下打量，不停赞道。
连贯微微一笑。
他爽朗的笑容，牵动一道近三寸长的伤口，沿着颧骨向外撇。以武师境的伤口自愈能力，显然这种伤害程度为新伤。
“韩原，你别谦虚了，即便我比你先入武师境，我也铁定打不过你！”
闻言，跟在连贯身后的宋国兵将，无不面露惊诧，纷纷朝韩原仔细打量。
莫云赶紧趁机上前，他低声对方阔海禀道：“能身着异兽甲的，在宋军中的级别绝对不低，且我很怀疑他穿的是千般炼兽甲！”
方阔海眉头直皱，因为千般炼兽甲的名声他也听过，那是宋国军方特地以幽潮战中擅长防御的高阶异变兽的兽甲，委托江南张贯家的制造局，以秘炼之法定制。而能被宋国枢密院授予千般炼兽甲的武将，无不是名震一方的主将级别。
以方阔海观连贯的年岁，似乎比韩原也大不了多少，即便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非常时刻，料想山南道目前能穿炼兽甲的也不超过五人。
不说方阔海暗自吃惊，韩原终于注意到连贯脸颊处的那一记新伤。
“连贯，你居然被人伤到了脸！这谁呀？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要不我给你报仇去！”
凡宋国的兵将皆面现忿忿然，倒是连贯一脸平静。
“谁能像岳宠在机选单挑都毫发不伤局局完胜，就是与二德、大莽、雷鸣、韩原你们几个相比，论打架斗殴，本就不是我的强项，不过，这回我倒没有吃亏，也算最终没给我们组丢脸，前日与黄充单挑，他虽比我高了一阶，我总算是打赢了！”
说到这里，连贯终于露出自信的微笑。
莫云顿时惊讶地嘴张得老大，他失声道：“我的妈呀，那可是位列镇三山大人旗下‘三山五狱’中的黄崇……”
“镇三山黄信？连贯，你怎么会与他的手下起了冲突？”
韩原眉头皱起。
“哦！也不算什么机密！甘燎原大人身为我们山南道防御幽潮来袭主帅，与你们隐宗这回在长城的主将镇三山大人，就谁来位列中枢之位起了异见。想两位大人均属武师后阶，又同为人间高位。怎能因一暂时不得妥协的异见小事起了争执，故各派帐下一名大将，以武斗见高下，消旎彼此异见。”
方阔海心中暗道：“这人说得轻描淡写，镇三山黄信大人什么脾性啊！且他这回可不仅代表他自己，还代表主公的颜面。甘燎原也太不顾大局，丝毫不给我们隐宗面子了。况且，两人怎闹到最终以堵斗决高下的地步。黄信派出的手下得力大将，还被低一阶的对手打败了。想必当时镇三山内心必然大为窝火，我可不要这段时间没事去触霉头。”
方阔海这边刚心中思定。那边韩原却道：“连贯，上回我再参加地窟试炼前，在船上曾远远见到甘燎原一眼，我觉得挺客气从容的一个大高手啊！对了，你说他武师境后阶，他到底什么修为啊？对了，还有镇三山黄信，这回防御第三次幽潮来袭，这里究竟有多少位武师后阶坐镇？有没有武道境？”
连贯面色凛然。
“韩原，你这问题问得好！甘燎原与镇三山两位大人，一个武师九阶，一个八阶。第三次幽潮来袭，我们所处的挽舟者歌长城东线防御，共有三十万大军，其中低中阶武者共计二十一万七千余名，高阶武者二万一千余名，武师初阶两千六百三十一名，武师中阶七百八十九名，后阶三十二名，武道境，无！”
随着连贯将最后一个“无”字郑重念出，韩原的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念出了个“糟”字。
方阔海默不作声，只使了个眼色，莫云赶紧故作惊诧问道：
“这么多武师境，我们这还不强啊！”
连贯冷笑一声，韩原则叹道：“我听师傅说，在防御幽潮来袭的中路雁门关，天波府尽出旗下精锐。武师境中阶以下具体数字我不晓得，但武师后阶，师傅说有三十七名，且加上师傅以及被师傅夸上天的杨无敌，至少有两位武道境在雁门关坐镇。就这样师傅，都说是九死一生的必败之局，凶险异常。你们这里，搞这么多低阶武者打幽潮，有毛用？我觉得……会……”
“输得很惨是吗？”
连贯叹了一声，随后他精神振作道：“韩原，我告诉你，不仅与天波府相比，我们这里的高端战力不如，就是与西域大雪山与灵鹫宫联袂在拂石城败下的磐石大阵的高端战力相比，更是差距天壤。不过，你们隐宗的情况与真实打算我不了解，也不妄加猜测。我们山南道已经为这一战，准备好多年了。第三次幽潮来袭，是生是死，来吧！”
连贯最后一语“来吧”，声音虽不大，却说得异常坚定。
连心事重重的方阔海都受之感染，韩原也不禁爽朗笑道：
“可以啊！连贯！进阶武师后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对了！我最近正好没事，不如，第三次幽潮来袭我跟你混得了！先把丑说在前，你至少得学会组长五成本事，要不然，我可不放心！得随时脚底抹油拍屁股跑的。”
连贯尚未接口，方阔海赶紧上前扯住韩原的手，低声道：
“你真瞎胡闹！你可是我们隐宗的人！走，我带你报道去，对了，那里有你一位熟人，他很想见你！”
“谁啊？”韩原顿时一愣。
“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这般地步，方阔海只能卖关子了。
第二十章 朱雀营
连贯给韩原留了他率队驻扎的地址，且丢下一面刻有“朱雀营三”字样的浑铁牌，就匆匆出城而去。
莫云赶紧凑到韩原近前瞅了一眼，低声惊呼道：“韩原大人，你这位兄弟……宋军的朋友好厉害，他居然是宋军朱雀营的主将。”
无论方阔海还是与之同行的地猖部诸多高阶武者，都为之惊讶，倒是韩原疑惑道：
“朱雀营是干什么的？”
方阔海低声道：“朱武大人战幽潮时，曾以《灵宪》布兵，有云：苍龙弯曲于左，白虎占据于右，朱雀展翅腾飞于前，玄武立居于后，轩辕星立居于中央。你那位朋友很了不得啊！在我们地煞十九部聚齐后，都能抢到朱雀营前三的位置，不仅勇猛过人，且魄力十足。佩服佩服！”
韩原沉思道：“朱雀展翅腾飞于前。连贯这是要打幽潮战的开局了？那就万分凶险了！朱雀营既然连贯被排在第三，那前两位又是谁？可有我们隐宗的人？”
方阔海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随后，他似喃喃自语道：“不出意外，我们隐宗列入先发朱雀营的，必然有地魁、地勇两支中的一个。”
闻言，韩原立即不吱声，低头也不晓得他在思考什么。
众人包括方阔海在内都不好催促他。
十息过后，韩原抬头，一脸坦然。
“方阔海，你不是说带我去见一位熟人，还不快走！”
方阔海啐道：“你这家伙！”
说时，他打头先行，便领着韩原朝一处行去。
长城之后，一直到位于山南道与隐宗大本营淮南道交界的巨灵城，这段区域的地貌大抵是平原。原先这里土地肥沃，利于耕作，自古就有山南道的粮仓美誉，且为昔日山南道人口最稠密的居住地。只是从第二次幽潮来袭之前，这里被征调，到了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这片区域被建设成山南道阻止幽潮南下最后的防御所在。
不出韩原意料，这里的河道沟渠密布，眼前那些如平地拔起的高大堡垒式建筑，俱逆时针按照二十八宿排列。
因幽潮临近，沟渠之间搭建的浮桥已大多被拆除，如今仅剩一条阔不及二丈的浮桥，供武者及各种军需物资通行。
此刻落入韩原视线里最多的，不是手持刀枪剑戟束装待发的兵士，反而，无论浮桥上急匆匆地赶着成队牛马车，还是宽阔的沟渠中撑杆摇撸的来往船只，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常人。
就韩原所关注的这片占地接近三千顷的区域，常人的数量估计就不下万名。
见韩原疑问，莫云赶紧解说道：“事关第三次幽潮来袭的挽舟者歌之战，必定算是我们人间自仙秦之后史书记载有数的大战役了。在这片区域，常人兵士负责后勤，据说这里最多时，有近十万兵常驻。唉！这么多武者在这里聚集备战，哪怕全是低阶武者，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项超级工程，我稍微想想都头皮发麻。”
韩原联想到自家的顿食肉量，再算了算连贯先前报的武者数字，不寒而栗。
“也许当幽潮战正式开打起来，对于高阶武者以上恐怖的顿食肉量，也算暂时找到个解决之道，希望这回能多一些屮兽。”
方阔海在旁笑道：“韩原你真是胃口好！不说战况打到激烈程度，可有人愿意不惜代价或有能力到幽雾中抢夺异变兽残尸。他奶奶的，异变兽这边吃人，我们反过来吃它们。在比胃口好吗？我吐了！”
韩原翻眼道：“先前看你撕咬吞食异变兽肉块，也没见你吐！”
方阔海端声道：“君子远离庖厨！”
“方阔海你若是君子，我真就吐了！”
韩原与方阔海俱哈哈大笑。
一炷香后。
即便目前因大量常人参与后勤及军用物资运输，狭窄的浮桥通行很是拥挤不堪，但以高阶武者的脚力与身手，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处名：“张宿二”的区位。
此处的堡垒式主建占地约三百亩，背倚一条阔及十丈的沟渠而建，只是在那城堡前，有一片极为难得的三面环水的开阔地，方圆约百顷的级数，其上则呈星链状排列五座通体蜂窝状且密闭式的奇特建筑。
到了这里，空气中洋溢着一股奇异的火药桶气味。
方阔海出示隐宗地猖字样的通行令后，在一队身着“轴”字兵服的中阶武者指引下，韩原穿过浮桥，上了岸后，他对方阔海皱眉道：
“我与他不算很熟吧！”
方阔海笑道：“命运的大界，人海茫茫。人的命运如抛粒尘沙入大海。人与人之间，能相遇即是缘分，更何况还一块经历过险境，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怎不是熟人呢！”
韩原眨了眨眼，又点头道：“方阔海，难得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方阔海也不理韩原说怪话，他大步先行，韩原跟在他身后，四处打量。
这片区域除了五栋占地不到十亩的蜂窝状建筑，那座倚水而建的主城，严格按照了朱武参据上古炼气士规范制度的“七丈七尺七”的高度建设。
针对幽潮战，凡新建城墙的夯土都比以往加厚坚实。位于二丈以下的城池基底，更是跟韩原在碟形坑秘境看到的一般，通常为整体层层夯筑。城墙的外层以至少千斤的大石条垒砌三层外包。城墙每隔十五丈均设外凸马面墙，上狭下阔，且棱角磨砺锋利如刀。远观如韩原春分尸神戟如龙鳞兽甲的戟锋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凶历异常。
韩原来到城墙的墙基所在，以手掌仔细触摸墙基，再抬头仰望，暗自估测假以幽怪的浑身刀枪不入且力大无穷，它们究竟如何打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城门的门洞呈内凹且倾斜向上二丈的陡峭且狭窄的阶梯后，斜侧开门洞入内。
三百亩的占地，城内只有不到二百名身着“轴”字兵服的武者在上下忙碌着。
城中除了防卫森然的仓库，就是供武者吃喝拉撒睡的兵营，有条不紊却又相当拥挤。
方阔海非是首回来到这里。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忙碌的兵营，来到驻扎此地的主将营帐所在。
把门的武者显然是认识方阔海的，他竖着指头“嘘”地作噤声手势，示意他们的主将眼下正忙。
方阔海哪会理得，扯着嗓门喊道：“熟人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营帐内的案桌上除了纸笔砚墨，剩下的尽是制图的尺规工具。当然，案首靠近天窗的高几上摆放一盆名“轻盈草”的兰花，初春乍放，幽香充斥营帐。
他搁下尺规，回过身来，满目微笑。
此人正是秦重，武师二阶，被誉为地轴星轰天雷凌振最为器重的门生。
江湖人称“火铳师”。
第二十一章 犯傻
武者破入武师境后，能获得“师”之尊号，其实比武师中阶进阶到被称为“大高手”的武师后阶要难得多。
据隐宗地煞七十二地囚部最新得来的消息，人世间目前获得“师”之尊号的武师境，只有一百七十三名。
因此，隐宗大头领及时雨宋公明，曾在聚义堂当众表彰秦重说：
秦重参加挽舟者歌之战，如能在幽潮初战获得相应军功，那么，在一年一度的隐宗四月十五聚义堂石碣显应会上，他将亲自提名：秦重入七十二地煞。
韩原自是不知这在隐宗高层内部已是板上钉钉的决议。
当他再次见到秦重，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与当初和他一起探险多宝塔秘境的那个记忆中孔武威猛的形象严重不符。
秦重头束巾帻，身穿皂色窄袖文武袍衫，腰束革带，更显得他身材挺拔，气质英武。
原先极为粗犷的面容，此刻却因装束的变化，反而愈发凸显他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竟是韩原来了啊！”
秦重面露微笑，如遇久别重逢的老友。
韩原禁不住嘀咕道：“我们真有这么熟吗？”
秦重愈发笑容满面。
“不熟不熟，就是上回从具足殿出来，我一直背你背到乱石谷的出口。你年级不大，个子不小，且在昏睡时，重量是死沉死沉的！这不，又长高了啊！晒黑不少。”
闻言，韩原顿时回瞪方阔海。
当初方阔海可是信誓旦旦表功说：他一路背着昏迷的韩原从多宝塔二层秘境背到挽舟者歌。
方阔海赶紧掩嘴打了个哈欠，随即，他眼光一瞟，眼光顿时落在那盆如兰馨香开放的“轻盈草”之上，仿似移不开。
“嫂子，她又来看你了啊？”
方阔海故作惊诧问道。
“是的啊！她前脚走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秦重的眼波愈发温和，与韩原印象中那位肩抗千斤重的地轴部秘火单兵重器三眼火铳的暴力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韩原终于忍不住失笑道：“嫂子是谁啊？好吃吗？”
方阔海顿时目瞪口呆。
秦重也愣了一记，随后笑道：“真是孩子话！你嫂子名‘简宁’，她来自北地极有名的神境简家。不过，自幽潮来袭后，她就随家族南迁到巨灵城居住，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嫂子很厉害吗？”
韩原冷笑一声。
不知为何，听了秦重介绍“简宁”的身世，他不由联想到斡雷金铃，那个有极大可能身具某种恐怖魔功且被幽煞以类似画皮的律令奴印了半张脸的女子。
“简宁，她怎会厉害呢！上月，她才进阶武者三阶而已。对了！韩原，你提醒得不仅对而且非常及时。幽潮愈发逼近这里，我再也不能许她来这里了。我真糊涂。”
秦重懊丧之后，又是一脸的坚毅。
“秦重，你若不犯傻就好！”
韩原黑着脸说完这句，立刻闭口不语。
秦重却不停点头，似是极为认同韩原的说法。
方阔海此刻的心中，如有一万头烈马狂奔，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也就在气氛沉闷，略显尴尬之际，就见有兵士进营帐禀道：
“报告主事！镇三山大人有请您过去议事。”
秦重微微诧异，随后，他爽朗笑道：“韩原，正好你来了。如今你已是武者九阶，且听不少人说，你已被列入当今最顶级的武者行列。一块去吧！况且身为隐宗一员，到了这里，不管何种理由，于情于理也要和镇三山大人那里打招呼与报备的。”
韩原点了点头。
秦重说了声“好”，只取了四棱雷纹锏，便招呼韩原出了营帐。
刚踏出营帐，韩原回头道：“方阔海，你怎还赖着不走？”
方阔海苦着脸道：“我又不是主事，我去干啥？”
秦重笑着接口道：“方阔海，你就扯吧！谁不知道目前地猖部莫虎主事之下，就属你最红。走，一块去！”
“不去！”方阔海赌气道。
“曹老又不在这里，你怕什么？”秦重故意激将道。
“呵！我怕曹老什么？曹老对我态度最和善了！”
“那还不赶紧走。对了！韩原是你带来我这的，如果镇三山大人问我，我如说不清，他还是要派人召你去的。方阔海，莫废话，走吧！”
方阔海只得苦着脸道：“好吧！”
韩原则低声问秦重：“曹老在吗？还有小二、小五他们也会在吗？”
方阔海没好气答道：“不在，通通不在！”
他们三人从“张宿二”出来，时已过酉，山南道的天空渐渐黑了。
沿途亮起了军用火把，映照着高大的建筑在沟渠中的倒影阴沉如墨。幽蓝的水波则受之火把燃烧的火苗映射，泛着血红的颜色。
不时，有一队队身着隐宗各序列部号的武者，从他们身边经过。即便有不少武者认出秦重、方阔海的身份，纷纷行以军礼，但在灯火的映照中，那一张张年轻的武者面孔，无不显露一种肃杀之神色。
渐黑的夜色，如山雨欲来。
直到此刻，韩原的心中方才生出“大战即将一触即发”的紧迫之感。
十里的路程，对于韩原、秦重、方阔海他们三人如今的修为，仿佛没说三两句话，就瞬间抵达。
眼前一座占地至少千亩以上的宏伟城池，如巍峨的山峰，矗立在韩原的眼前。
此“山”形城池，早已过了七丈七的高度，加上位于城楼顶端如瞭望塔状的建筑，韩原目测，至少平地拔起十五丈高。这座城池如建在一座半天然半人工的大湖边缘，三面环绕的沟渠，均阔超十五丈。且在这大“湖”的周围，方圆数千顷范围内，以“山”状城池为核心，大大小小拱卫不下二十座占地至少百亩以上级数的堡垒状建筑。
目视着此方森严有度的布局，韩原刚要张口说话，方阔海赶紧提醒道：
“接下来，韩原，我拜托你，千万别乱说话了！”
韩原皱起眉头，方阔海赶紧俯耳低声道：“镇三山架子一贯很大，且小心眼得狠得狠……”
说到最后，方阔海可谓硬着头皮声如蚊蝇。
“犯傻！”
韩原冷笑道。
正当方阔海心惊肉跳，就见“山”状城池上火把忽然通明，隐隐，在瞭望塔上有人传报，层层传报，仅三息，就传到河岸边。
一位至少是八阶的武者高声颂道：
“报！地猛星神火将魏定国大人，到！”
第二十二章 地煞一
神火将魏定国位列地煞七十二，且排位靠前。他与韩原、方阔海、秦重走的并非一条通道。
相隔二十来丈，由于神火将的名头着实太大，韩原也禁不住好奇，仔细打量。
魏定国，身高丈三，身躯魁梧如铁塔，仅以复刻火焰纹的亚麻色大氅罩身。
据说这是一件由神火将亲手复刻的辟火宝衣，为人世间极为罕见的“火澣布”织就。
韩原更为关注的，则是魏定国生具的“异相”。
在夜色与火把映射下，魏定国的面色如重枣，凡裸露在大氅外显露的肌肤，均泛着类似红铜金属光泽。
他的须、发与眉毛，或许常年被烟熏火炙，最多也就寸长，呈奇异的银灰色麦芒针尖状。
最奇异的是他一双瞪大如铜铃的金色眼眸。这种异相在人世间有名“避火金睛”。
“这就是代表武师境登峰造极的异化之像吗？”
韩原心中暗自揣测。
他有些拿不准，神火将魏定国的修为到底是在代表非常人“异化”的武师六阶，还是他已经进入到被摩云金翅欧鹏定义非常人踏入“进化”之途的武师后阶。
随同魏定国赴会的，共有七人。他们皆身着赤红战袍，背七色火葫，修为从武师初阶到四阶不等。
韩原点头道：“看来神火将果然厉害！”
秦重目视着魏定国一行进了城去，方才沉声答道：
“听师尊说，神火将魏定国，在他未入隐宗前，就名满武师境。且我隐宗内部有传闻，三十六天罡中的关胜大人都曾在他的七色秘火浓烟阵中，连吃了两回闷亏。厉害确实是挺厉害的。”
闻言，韩原顿时哑言。
与神火将魏定国在坊间名声不显相比，大刀关胜的名头则在人间如雷贯耳。
同样使刀，辽国萧过望与天波府的杨无敌，俱为刀道大家，两人可谓各具擅场。而若论人世间刀法目前谁是第一，宋国枢密院则定大刀关胜为翘楚。
对于秦重忽然透露大刀关胜曾在神火将魏定国的秘火阵仗下吃过败仗的秘闻，韩原不禁又想起操刀鬼曹正在多宝塔秘境二层论武师境的言论：
武师境于人之修行，如道树萌芽，耸豫章之桢干。也若禅池畎浍，涵巨海之波涛。
只是此时此地不适宜让韩原更多思考。
很快，在一位身着“煞”字兵服的高阶武者指引下，秦重、方阔海、韩原进了那座气势非凡的“山”城。
城的南面设有大帐。此时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这是韩原首回见到近百位武师境扎堆汇聚一堂。
甫入其内，他也不禁有些拘束。
“地轴部秦重大人，到！”
一声唱名，顿时有高阶武者接引秦重到大帐左下首，不过，并没有看座。
此刻大帐内设座的，韩原粗略扫了一眼，只有七位。除了位于左一位置落座的神火将魏定国，其余的地煞他都不认识。他也不好找方阔海打听。
身居主位那位大马金刀落座的，不用猜就是地煞星镇三山黄信了。
很出乎韩原意料，镇三山黄信除了穿着夸张了点，一副对于武者七阶以上无甚意义乃常人演义中武将拿来炫耀武力的明光铠造型外，他的面相倒也生得端方，身高也顶多在七尺左右。
放在常人中还算高个，若落在此刻身高大多异化过丈的武师境中，镇三山的体态就显得瘦弱矮小了。
他越是这般平常，韩原却越是不敢低估。因为连贯曾跟他提过，镇三山的真实修为在武师八阶。
“秦重，你来了！主公曾跟我说……算了！”
就在包括秦重在内的众多武师境都面现诧异之际，镇三山指着随从怒道：
“你等还愣什么，你们到底有没脑子。且不说秦重来这里参会，他的身份代表凌振，就凭秦重新获的火铳师尊号，你们还不赶紧看座！”
秦重刚坐下，镇三山眼光一瞥，方阔海下意识地藏到秦重身后。
“方阔海，你如今已是地猖部的副主事之一，你在躲什么猫猫？”
尚未等方阔海回禀，镇三山面色一霁，笑道：“主公当众说过，方阔海你福大命大，但还要多磨砺。方阔海，像你这般怕死甘于人后可不行啊！不仅辜负了主公的美意，在我看来，这是入不了武师境的。”
方阔海赶紧抱拳礼道：“主公英明，方阔海受教！”
镇三山似是对方阔海的回答极为满意，他朗声道：
“看在你主动表态且赞了主公英明，那这回幽潮首战，就算你方阔海一个吧！”
闻言，哪怕是在场七位地煞中都有几人皱起了眉头，更别提方阔海心中这个懊恼。
韩原眨了眨眼，心道：“有点意思。”
没想到如心生感应，镇三山“咦？”了一声，指着韩原道：
“这人是谁？高阶武者怎能参加议会？谁来给我个解释？我需要个理由。”
秦重赶紧起身禀道：“禀黄帅！”
镇三山似对秦重的称谓很是满意，他又似嘀咕了一声，抬头道：“秦重你说！”
秦重倒也沉住气，慢声就将他带韩原来此的缘由说出。
在场大多数人不认识韩原，此刻听了秦重的介绍，纷纷朝韩原打量。
镇三山点头道：“秦重你的解释与理由，我很满意。不过……”镇三山故意一停，朝韩原望来，韩原心中暗笑道：“戏肉终于来了！”
镇三山冷声道：“韩原，这个会议规定必须是武师境以上参加的，抱歉。你先退下吧！我要开会了！”
秦重眉头微皱，正待他打算与韩原解说。
就听有人举手大声道：
“报告！我有异议！”
众人皆面现诧异，提出异议的人正是韩原。
镇三山单掌隔空一按，“箜”地一声闷音，声势动静不小，似很是生气。
“你异议什么？”
“我……我的异议在于……”说时，韩原一指前方。
“我想按照规矩，我应该坐在那个位置的。”
闻言，不仅镇三山，包括其它几位地煞都露出惊讶。
韩原则心道：“不就演戏嘛！谁还不会啊！我就不信你还能有蠢货演得逼真！”
第二十三章 地煞二
在参加地窟武者试炼前，韩原曾就序号问三十六天罡中排名十七的天暗星青面兽，也就是他的姐姐，且被方阔海称为“女魔头”的钟楚。
“我的序号壹零柒是什么？”
钟楚淡然答道：“序号就是序号，何况伏魔殿序号。”
韩原想了想后，抬头问道：“我能跟人说吗？”
钟楚冷然道：“壹零柒，地煞序号矣。你想说就说，随你意思。”
韩原顿时应了声“好的”，又道：“别人不信怎办？亦或……”
钟楚不耐烦道：“要打要杀，只随你意……”
见韩原低头认真思考，钟楚笑道：“小原，虽然你现在很弱，但没关系啊！你打不过杀不了，这不还有你红姑我嘛，你只要坚持到我赶到。但是，你若熬不过命运的大界，死了……”
钟楚故意一顿，只没想到等了三息也不见韩原提问，她点头道：
“难道你就一点不关心，我会怎样给你报仇？”
“都躺尸了，还有毛意义。”
韩原没好气答道。
半年后，第三次幽潮来袭之际，众目睽睽。当韩原临时起意报出了他的序号，大帐内一时静可听针。
镇三山黄信的面上阴晴不定，连方阔海都猜不出：他是信或是不信。
韩原低头立在大帐正中，几乎没人能看出，他适才的步伐经过彻迭律令，走出一道奇异的轨迹。
他继续低头质测与计算时位。
现场的气氛愈发压抑。
一声轻咳，甚至连在座的诸多地煞都将目光转向镇三山，他面无表情端声道：
“看座！”
顿时有武者侍从搬椅行向右首第四的座次。
镇三山持掌一按虚空，“箜”的一记竹节敲击音，修为至少七阶的武者侍从都禁不住停步抬头。
镇三山竖起食指钟摆三下，示意“不妥”。又以不发声的口型语，在场之人无不读出那是“规矩不对称”五个字。
侍从立即会意，面红耳赤地将韩原的座位，放置左首第四的位置。从座次来讲，比秦重还要高一个座次。
出于自然，与韩原相邻的两个座次，都与韩原打了招呼。秦重自不多说，座次左首第三的那人则向韩原自报家门：
“吾乃地退星翻江蜃童猛！”
位列七十二地煞的翻江蜃童猛的名字，韩原首回听到，更别说对他有所了解。只能完全凭感知，认定翻江蜃童猛的修为在武师四阶上下。
这让他很是意外。
在场的武师境共计八十九名，大多在三阶以上，能被人世间称为大高手的武师后阶，有十五名。且以韩原观察，假如他将暂时无法判断到底是六阶还是七阶的神火将排除在外，包括武师八阶镇三山在内的六名地煞，仅有三名武师后阶。
“果然，隐宗是以序号为尊的。”韩原暗思道。
这时，帐外有高阶武者唱名：
“地囚部主事曾川，到！”
地囚部是隐宗七十二地煞中负责走报机密与打探消息的地面部队，将星为地旱地呼律朱贵。
此番为战第三次幽潮来袭，朱贵特意将他麾下三大主事之一曾川派驻前线。
曾川，武师六阶，四十来岁年纪，外表瞧着极为精干。他风尘仆仆，甫入大帐，立刻禀道：
“禀黄帅！第三次幽潮来袭的西线、中线的消息到了！”
镇三山单掌一按虚空，竹节敲击音声生出，现场安静。
“说！”
“二月初一，未时。中线，雁门关外向北五百里的泰泽，幽潮首战正式开打！”
饶是在场大多为武师三阶以上，突闻此惊人消息，现场顿时一阵骚乱，即便韩原也不禁心跳加速，暗呼：“好快！”
“结果如何？”
镇三山也不敢怠慢，赶紧追问。
曾川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死伤惨重！天波府与幽潮在泰泽的首战可谓溃败。至昨夜子时，被幽潮连破三道防线，武者伤亡破万，据说武师境首战伤亡破百了，更惊人的消息是：天波府嫡系且精心培养的顶级武者行列，这回伤亡惨重，折损过半。”
听到这里，就算在场的地煞皆为之动容。座次在右首第二的一位地煞更是叹道：
“杨无敌这回带了一百零八位天波府嫡系行列的顶级武者，首战折损过半，这怕不是把天波府的未来潜力给活生生打断了。”
由于梁四僧与杨无敌有约定，韩原自然尤其关注天波府防御幽潮来袭中路的消息。他疑惑道：“怎会是这样呢？”
秦重却会错了意，赶紧低声向韩原解释道：“刚才说话的是地煞七十二中的地数星孙新，以他的身份，他对于幽潮首战的解读绝对有份量。”
果然，孙新的插言与发表对战况感概，镇三山也没表示异议。
正如秦重所说，孙新虽然在隐宗“石碣显应”的七十二地煞座次排序靠后，但他此回却统率地勇、地壮、地数三部，身份极为特殊。
曾川也不敢怠慢：“地数星所言极是，听闻首战失利的消息传回天波府，连佘赛花都惊动了！”
镇三山的面上首回显现郑重表情（韩原为之惊讶）。镇三山沉声道：“错非首战，连杨再兴、杨七这类被佘赛花寄予厚望的行列武者都折了吗？”
曾山赶紧答道：“禀黄帅，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杨再兴勇冠三军，孤身从三头幽怪合围的死局中，硬生生杀出重围。”
场中立即发出一片惊呼，孙新也忍不住赞到：“不愧是号称能与岳宠争胜的顶级武者。这等战力，在我看来，能越大阶挑战武师六阶了，厉害！”说时，他眼光落在韩原身上。
韩原微微一怔。
“杨再兴还没阵亡，佘赛花紧张个啥？”一位来自地正部的武师七阶冷笑道。
天波府一直是号称能独自挑战隐宗的一方势力，他们首战吃瘪，隐宗自然也是有人乐于看笑话的。
曾川不冷不热答道：“杨八、杨十五、孟赞、焦挺俱折在首战。”
当他说到出最后一个名字，在场之人几乎都下意识地朝座次右首第三的一人望去。
此人正是地煞七十二中的地恶星没面目焦挺。
第二十四章 地煞三
焦挺狠声啐了一记“晦气”，刹那间抬头。
他的身躯庞大，坐着就像肉山（韩原估测，焦挺身高在丈九）。他的头颅也瞧着吓人，浑如芭斗。
更为惊人的是他戴着脸谱，银白色也不晓得是何材质金属所制脸谱，除了脸颊与额头满布狰狞的图腾花纹，面具上胡乱挖了五个窟窿，分别代表眼睛、鼻孔与嘴巴。
“看啥捏？”
两只窟窿里冒着凶光，环顾四周。以没面目焦挺的恶名，连在场的武师后阶也不想招惹。
韩原的目光正好与那脸谱两个窟窿中如机栝枪乱扫的凶光对视个正着。
“乃，瞅啥捏！要打架吗？”
焦挺攥了攥拳头，骨节凸起。
栲栳大的拳头，跟韩原见过大锤和尚所持的五百三十斤狼牙棒的凶悍程度也差不离了。
在场众人大多与韩原不熟，且韩原获得地煞序号，也多有心中不服。此刻公认为隐宗的“凶神”对韩原发难，都乐于看个笑话，甚至包括镇三山黄信、孙新在内的诸位地煞，也想借此秤秤韩原的斤两。
毕竟，韩原武者九阶而已。
秦重与方阔海都面现焦急，特别是方阔海知道，没面目焦挺一旦打疯了，可是连三十六天罡都敢出手暴打。隐宗内部更有传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中，除了“地上武松”、摩云金翅欧鹏、八臂哪吒项充等寥寥数人，几乎没人敢与发疯了的焦挺打贴身肉搏，哪怕杀星黑旋风李逵遇到焦挺打肉搏战，都曾跌软一回。
韩原面红耳赤“腾”地站起。
“乃！”
韩原一掀桌子，动静极大。
“乃！”
焦挺一拳将挡事的案桌捶个粉碎，他刚要行动，没想到韩原动作更快，抽出魔眼枪一指。
“乃，太不要脸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地煞皆有些变色。
“乃，想打架吗？吼吼！”
面具裂开的窟窿里发出兴奋之极的吼声，连神火将魏定国都将眉头皱起。
韩原跳到场中，身躯在半空走出一道极其奇异的弧线，凡武师七阶以上都看出了韩原的身法大有门道。
座次左首第一身着玄衣的地煞在仔细观看后，立刻动容道：
“莫非是水系道法中的彻迭律令？”
此人正是地奇星圣水将单廷圭。
就在众人期待，从焦挺的面具窟窿中发出的“嚯嚯”声，愈发乱人心魄。
韩原持枪虚划一圆，持枪立于“圆”之边缘。
“如乃这样，武师六阶主动挑事找武者九阶打架。既然乃不要脸了，我自当奉陪。打输了，自然有我姐来给我报仇！”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乃姐……”
焦挺浑如肉山的身躯一顿。
方阔海赶紧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韩原的姐姐是女魔头！”
闻言，场中如炸蜂窝，议论纷纷。
“什么？他的姐姐是女魔头？”
“扒皮女王的弟弟！”
“天暗星青面兽？”
……
孙新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这热闹，看来没法进行下去了。否则，惹恼了女魔头，搞不好真会把在场许多人的皮给活扒了！当年，那位可算是大雪山法王弟子，女魔头追到大雪山上门扒皮。俺哥说得对，隐宗上下，女魔头最是惹不得！”
果然，不仅孙新这么认为，镇三山双掌凌空虚按，一连串的竹节敲地音，径直在韩原与焦挺之间形成一道“地线”。
这般信号发出，从左右两侧行出六人，皆是武师三阶以上的修为，其中更有两位武师七阶。
就算出动了麾下“三山五狱”，黄信仍觉得不保险，他求助似地示意圣水将单廷圭。在他认为：
在场也许只有单廷圭的水系道法律令能制止发疯了的焦挺。
单廷圭神情严肃，凝神观察韩原的一举一动，对黄信的连番示意宛若不觉。
焦挺随手砸一记拳，将阻拦他的位居“三山”中“鸡笼山”夏放逐打了个塔墩。众人包括黄信、孙新无不失色。
一拳放倒武师七阶的夏放逐，代表焦挺已进入当初一拳打翻黑旋风李逵的全盛状态。
一时间，哪怕余下五名三山五狱也赶紧结成阵仗严阵以待。
韩原持枪立在原地，面色紧绷，贴住他的身躯，一百零八道极为细小的漩涡逆时针旋转。
圣水将单廷圭面露冷笑。
“乃，回答我个问题！回答对了，吾与乃不打。”
说时，焦挺伸出一脚将“五狱”中修为武师四阶的“囹吾”周完踹飞。气势一时无两。
韩原全神贯注，目视焦挺步步逼近，只点头不说话。
“乃说，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啥捏？”
此问问出，韩原与方阔海顿时面现古怪神色。
韩原赶紧撤步，踏中坤位，盯着两个窟窿里肆无忌惮冒着的凶光，仅以口型语快速说出五个字。
由于韩原的动作极快，在场连黄信、孙新等人也未及时解读出韩原的口语到底说了什么。
“乃……答对了！”
焦挺俯瞰着韩原三息后，反身回到他的座位，低头不语。
至此，在场的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当然也有不少人颇感遗憾。
镇三山伸出三指，朝一个方向连挥三次，示意他麾下三山五狱退下，紧接着，十来位高阶武者侍从赶紧收拾现场。
还未等安宁三息，就听一人问道：“魏定国，我刚做完梦，请问，会开完了吗？”
神火将魏定国笑答道：“才刚刚开场，要不，你继续做一个。”
发问的人座次右首第二。
先前，他在睡觉前，特地施了个障眼法，在场的人几乎都将他遗忘。然而，当他一旦梦醒张口说话，方才记起此人的难缠，无不感到头痛。
此人正是地煞七十二中序号为地然星的混世魔王樊瑞。
对于樊瑞，黄信也头痛不已，此刻他更是狠不得骂娘。
他长吸一记，止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双掌皆五指张开，凌空虚按。
“啵……”
如笋破地新出。
诺大的营帐中，气机波动。转瞬，网格状地线生出，场中气氛转向平静。
与之同时，黄信赶紧传音樊瑞道：“樊瑞，我俩先前可说好的。我开我的会，你做你的春秋大梦。等打完这场幽潮初战，我说到做到，必定在公孙胜面前替你美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樊瑞伸了个懒腰，随手施法个“障眼法”，继续做春秋大梦去了。
十息过后，镇三山面色一肃。
“继续开会！”
第二十五章 最棍气的浑号
地囚部的曾川继续汇报军情。
与天波府杨无敌挂帅雁门关的中路防线上来就溃败不同，大雪山与灵鹫宫联手的西域防线的开局形势一片大好。
好到甚至不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因为：大雪山极为罕见地一上来就采取决战的架势，派出焰鬘、青杖两位法王亲自坐镇拂石城，又以西夏国为首的西域十五国组成号称“百万”级数的联军，仅仅武师境三阶以上的战将，就达贰万余数。
与之同时，灵鹫宫则出动了苏星河这位道家秘门逍遥派首席，由他率灵鹫四部，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仅桑土公、星宿老怪、六翼道人这等人间大高手就不下二十五名。
这在西域数千年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的豪华阵容，只听得在场隐宗众多武师境无不咋舌。
孙新冷声道：“西域与山海域原本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局面，终于被大雪山与灵鹫宫联手整合成型了，如抛开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阵仗究竟如何，这回西域针对幽潮首战集结的战力确实恐怖。”
圣水将单廷圭忍不住接口道：“岂止恐怖，如以上回幽潮来袭阵仗，西域这回集结的高端战力，我觉得有五成把握战胜幽潮。”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毕竟单廷圭与孙新都参与了上回幽潮来袭的战役。他两人的看法，大家都相当重视。
黄信暗自冷笑道：“灵鹫宫的背后有道家秘门逍遥派也就罢了。大雪山可还藏着个神秘莫测的小极宫，岂会简单。”
由于在场全为武师境，非常人的会议与谋事情景，又岂能与常人同。
孙新继续道：“圣水将，莫不成你也不看好我们东线首战？”
单廷圭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看好，谁傻谁看好（众人轰堂大笑）。孙新，你我都懂，只要不装傻，不说我们几个地煞，就说哪怕你哥来了都不行。仅我们几个去战幽潮，连我都不看好我自己，虾兵蟹将而已。除非欧鹏、项充、孙提神这些地煞中的真正强手，又或者地煞七十二悉数出动，或许跟幽潮还有一战之力。”
闻言，除了仍在做梦的樊瑞与低头不知在思考啥的没面目焦挺二人，孙新、魏定国、童猛等人虽不言语，从神色来看，他们也都大体赞同单廷圭的看法。
反倒是韩原、秦重、方阔海这些首回参与幽潮，且修为在武师三阶以下的，都面现不解之色。
镇三山单掌虚按，“箜”的一记竹节敲地音，场中立静。黄信端声道：
“主公英明！
特命我黄信为火线援驰山南道防御第三次幽潮来袭的主将。
此际，隐宗地煞七十二中的地魁、地煞、地勇、地雄、地轴、地奇、地猛、地正、地微、地慧、地然、地猖、地狂、地退、地囚、地藏、地恶、地数、地壮均聚齐挽舟者歌，与上回战幽潮相比……”
说到这里，黄信颇为怡然自得地笑了笑：“武师三阶以上的高手如云，哪怕武者高阶都有韩原、方阔海这等年轻俊杰热切加入。
哦！对了！
天机星李观澜曾特地提醒我说：这回我们隐宗援助山南道的阵容，比上回幽潮战的实力至少增长了三成……”
由于李观澜在三十六天罡中位列第三，浑号“加亮智多星”，向来算无遗策，有隐宗第一智者的名头，既然黄信搬出了他的名头，纵然有人异议，也不好多说。
“智者，还抱着常人思维，真是蠢透了！”
韩原嘀咕道。
声音虽不大，以在场皆是武师境的五感，谁还不听得清楚。
方阔海更是恨得把大腿都捏肿了。
在场的武师境都目瞪口呆。
魏定国、单廷圭、童猛都像瞧个怪物般盯着韩原，连一直低着头的没面目焦挺都猛然抬头，面具黑漆漆的窟窿中显露火热。
孙新更是心砰砰乱跳，他捂着心膛暗道：“这韩原好猛！俺的亲哥啊！我终于亲眼听到一位比你说话更猛的家伙了！”
“妙哉！好梦！”
混世魔王樊瑞伸了个懒腰，使了个移形换位，他挨到韩原的隔壁，腆着脸道：
“大兄弟，你的地煞序号是什么？如浑号棍气，我就不打算跟入云龙公孙那厮厮混了！”
对于樊瑞在众人眼皮底下，诡异换掉童猛坐在隔壁，韩原固然骇了一跳，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樊瑞问得认真，韩原嗫嚅道：
“还没获得任何浑号呢……”
还未等樊瑞露出失望神色，镇三山黄信撇嘴笑道：
“他说他的伏魔殿序号壹零柒，我黄信不巧在某回石碣显应上，偏偏极为不巧看到名：地贼、鼓上蚤的浑号。”
闻言，即便单廷圭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镇三山，因为在他认为，能看到未出的地煞浑号名，这可是连及时雨宋公明都做不到。
“地贼，鼓上蚤！嗯……”
混世魔王樊瑞猛地一拍大腿，其声清脆，连方阔海都不禁为之肉痛。
果然，樊瑞龇牙咧嘴道：“妙啊！来来来，单廷圭、魏定国、孙新，对了，还有童猛，你别搞分身，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样！你们几个都来说说，我隐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中还有哪个浑号比鼓上蚤更棍气的？”
还未等在场不少武师境皆要不服发声反驳，就听一声怒吼。
“说！啥！捏！镇三山，这回吾跟乃说好！吾！没面目焦挺，是跟地贼星混的，他到哪里，吾到哪里。”
在混世魔王目瞪口呆中，没面目焦挺搬着椅子径直走了过来，然后，斜伸一脚将樊瑞连人带椅踹飞，换掉自家椅子如肉山坐在韩原隔壁。
樊瑞刚想卷袖子和焦挺重新拼抢座位，被他以大召唤术召出主体的翻江蜃童猛，赶紧抱住他的身躯：
“樊兄，莫急，来日方长！”
单廷圭忽然起身道：“定国，我俩换个座位，可好？”
魏定国摆了摆手：“此回我定当坚决不听你的了，不换！”
两人刹那间剑拔弩张，旁观的众多武师境俱大呼“究竟什么情况？”
孙新大为心动：“莫不成，俺也得凑个热闹？”
场面可谓一时间混乱到极点。
“箜！箜！箜！”
接连三记竹节敲击音都未能阻止现场的混乱，镇三山朗声道：
“主公英明。
主公说，幽潮首战，共有三个地煞序号名额，想争的都去争吧！”
就在众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黄信，黄信板着脸道了一声：
“散会！”
拂袖而去。
第二十六章 摸鱼斗地贼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韩原这般一动不动，保持侧首思惟的泥塑菩萨姿势，已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面鼓。
是秦重特意为他寻来的一面军鼓。
鼓皮为某种异变兽皮制，中心复刻大日纹十二芒，三弦分晕，共分七晕。
他此刻将魂力四十二放大到极致，聚精会神关注在鼓面五到六晕之间。其中：二成复刻涡旋云雷纹，再二成菱形纹，剩余则是他特地以彻迭律令打出的蝉翼纹。
鼓面细微振动着，凡武师三阶以下都感知不到。
一记比芝麻粒还微小的黑点，从涡旋云雷纹处“跳”起。
韩原接着上回的观测点，也就是他第九百八十九次质测这头名“武蚤”的惊人跳跃。
这回他更加惊讶。
“三百二十八倍级，且它连续跳了八百七十三次后，更厉害了！”
这头“武蚤”是韩原好不容易托笑面虎朱富的地藏部帮忙才寻得。
凡武者三阶以上，通常能困扰常人的“蚤”、“虱”，皆很难出现在他们的起居之地，只除了眼下这种名“武蚤”的小家伙，据说连武师境的肉身都敢偷袭骚扰。
由于鼓面有着彻迭律令蝉翼纹的约束，在韩原看来，有着逆天弹跳能力的“武蚤”，终究逃不出鼓面的五到六晕之间。
饶是如此，韩原在假定那小家伙能将身躯放大两个倍数来计算，认定它定能逃脱他已经动用一道灵机打出的彻迭约束。
武蚤与生俱来的这种挣脱能力，连具备一丝“修真”与“变化能”的匕兽也是做不到的。
“鼓上蚤，果然棍气！”
韩原终于黑着脸，怡然自得笑了一记。
“棍气啥捏？搞个母蚤么，瞅了老半天，乃得意个啥捏！”
像尊肉山坐着的焦挺，实在忍不住吐槽道。
“母蚤么？”
韩原浑然打了个激灵。
“'瘪W形，不正是头母蚤么！”
方阔海“呵呵”地乐着。
韩原赶紧撤掉律令，那头母蚤么“丨”地跳个无影无踪，不知超越韩原适才质测出的倍数多少。
韩原目瞪口呆。
二个时辰后，
春日穿破厚厚云层，在清澈的河道溪流表面，洒出鱼鳞光闪耀。
韩原与方阔海面色严肃互道一声“慎勇”，他下了船去。
没面目焦挺不紧不慢跟在韩原的身后。
两人之间，极为微妙地保持与幽怪作战时警戒的五丈距离。
见韩原与焦挺的身影消逝在一里外的山冈，莫云刚要说话，方阔海赶紧作个噤声手势。
莫云又默数十息，方阔海方才点头。
“主事，为何不留下他们在我们的船上……”
方阔海摇头道：“幽潮根本不是人，那两位也不是常人，所以不能用常人逻辑去设想。黄信大人定下韩原打首战，韩原既然当场不反对，那么，就不可能在我们的船上。”
莫云听得有些懵逼，他疑问道：“为何？”
方阔海笑道：“莫云啊！你我皆凡人，凡人就不要管那些神仙打架的事。想多了，以常人级的权谋术玩弄非常人心，那就是愚蠢了，走，我们按计划……”
对于方阔海的忽然感概，莫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皱眉道：“哪有什么原计划？这回黄信大人怎把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派来首战……”
方阔海宛如恼怒地拍了拍莫云的头。“虾兵你个头！千万记住，你我皆凡人。神仙打架，凡人摸鱼。绝赞摸鱼。”
韩原却是不知方阔海的“摸鱼”计划，待他翻过山冈，这般距离，估测就是方阔海的五感放大一倍也定然感知不到，他停身回问道：
“地恶星，乃序号中有个恶字，自是对运道……”
韩原词穷，急得抓耳捞腮。
焦挺俯瞰，面具窟窿里显露不屑。“乃跟吾说话，不要学常人文绉绉且搞铺垫，吾等提问如打人，直击要害。”
“乃是对的！”
韩原懊恼似地一拍脑袋。
“乃说人的运道会相互影响吗？譬如我比方阔海狗屎运强，就会……”
焦挺不耐烦似地冷声打断道：“人？常人吾不知道。非常人就铁定会！乃必定极为自然地抢夺掉努的狗屎运！更何况，乃的序号为地贼。”
“妈的！”
韩原暗啐了一记。
“乃是我姐派来的？”
韩原眨了眨巴眼。
“乃胡思乱想啥捏？吾没面目只为誓诺信而来！派？派乃个裤裆。再说常人级废话脏语，踢爆乃卵球。”
想到地恶星焦挺宛如因果律的拳脚武器，韩原顿时毛骨悚然。
依照镇三山黄信的会议座次安排，列入他左首的就是参与幽潮首战的隐宗地煞各部了。
不说黄信为宋公明亲自授权的隐宗挽舟者歌防线的主将，就说黄信为了他担任主将期间能“令行禁止”，特地命“三山”中的“鸡笼山”夏放逐布设会场，划定地线，设下“约咒”，故以在场武师三阶以上修为，一入会场，皆知左右意义之别。
只是黄信的如意算盘，不巧被韩原的入场打破。按照黄信的初衷，位列左首座次的地煞皆是要参与首战且打头阵的人选，即上回幽潮战由神机军师朱武定的“朱雀营”，原先的朱雀营的主将及部队为：
神火将魏定国所率的地猛部；
火铳师秦重所代表的地轴部。
神机军师朱武坚持打幽潮首战头阵的地魁部。
再辅助混世魔王樊瑞、翻江蜃童猛这两位水、陆法师系高手，尤其混世魔王樊瑞是镇三山黄信费尽心思为幽潮首战准备的一张底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韩原的横空出世，没面目焦挺的没来由搅局，樊瑞算是被焦挺一脚踹出朱雀营。
地煞七十二中，韩原与焦挺都算孤家寡人，按照韩原的喜恶，他与魏定国不熟，秦重的地轴部火药味太重，作战方式也不为他所喜，反而曾经在第九出先后打过交道的程刚、李行分别所属的地勇、地魁二部更为他所好奇，毕竟很早就听方阔海跟他吹嘘过：地魁、地勇两部向来就是隐宗七十二地煞中最强的地面部队了。
“乃居然选了地魁部，乃可知道地魁部的浑号是啥捏？”
焦挺颇为火大的怒道。
韩原赶紧摇头，嘴巴却闭得鉄紧。
第二十七章 曹姓朱氏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第二次幽潮来袭战后，满目苍瘗。
那时的朱武与曹正均为武师三阶，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风华正茂。
假以命运的大界堪定，曹与朱两个姓氏，曾经在“仙秦”前，共一个“源”。
朱武与曹正虽各自出身与籍贯不同，但若追根溯源，放在大界中，也是一家亲。
且，人在年轻时，莫不心怀远大，哪怕非常人也不例外。
战幽潮战到亲族与辖部俱灭的曹正喝醉了，就面色如鬼，边磨刀霍霍，边泪流满面。他摇摇晃晃，指天誓定要在余生“破武道境。”
一身道服裁粽叶的朱武，则红着脸道：“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纵打穿社稷，也定将幽潮逐出人间，血洗修真界，还我郎朗乾坤。”
幽潮战后，朱武正式开始组建地魁部。地魁部，被朱武观“日月”、“魁柄”与“沧海”后，自在心中定名为“诡明”。
宋国枢密院则秘密将这支可能是人间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地面部队组建方式，定义为：“积死人堆”。
当然，朱武的老朋友兼最大的对手孙提神曾当面戏言地魁部是“呆若木鸡”的傀儡部队。
对于“准宗师”孙提神的看法，朱武也只笑笑说：“你说得都对！”
孙提神当时受之触动，正在思考他的地勇部该如何组建，对于朱武这种敷衍的表情，并没太多在意。
当时的场景，如果被参加地窟武者试炼后的崔勉之看到与获悉，他必然会重新定义他对地魁部的看法。因为，崔勉之十二岁幼学时，就被称为“神童”，他曾在宋国内府秘藏的《遁甲开天内算》册书的“魁”字第贰千四百七十三叶、第十七行下小字批校：今有曹姓朱氏之人，动用魁柄，且以木系道法中的“赤心”律令生成傀儡术，又叠加厌胜，何解？
天色渐渐明朗，低矮的山坡上，青青初草，朝露散如白雾。
《灵宪》模拟上古炼气士制度定：“朱雀奋翼在前”。这是复刻上古人族针对异族入侵疆域摆下的打头阵。以此规矩设定七宿：
井、鬼、柳、星、张、翼、轸。
神机军师朱武在战第二次幽潮来袭时，排兵布阵将入列七宿的兵将统称为“朱雀营”。
如今第三次幽潮来袭，沿用了“朱雀营”的称谓，且这回关于七宿的入列，经由镇三山黄信与甘燎原的商定：
山南道占据其“三”，分别是：星、翼、轸；
隐宗则占其“四”，分别为：井、鬼、张、柳。
七宿当中，为韩原关注的则有三。其一自然是地魁部所在的“鬼宿”；其二则是地轴部秦重镇守的“张宿”；而连贯则代表山南道负责把守“轸宿”。
朱雀营算是位于挽舟者歌长城前最后一道防线了，也算是隐宗与山南道联手在东线防御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阵仗究竟如何的一次全方位试探。
在它的前方为韩原前时看到的阔三百五十里、纵七十里的“防风”区域，而后的朱雀营，则在渔陈关的旧址基础上修建。
关于朱雀营的整体布局，先前韩原在地煞行军船上看得不算清楚，这回对照南方朱雀七宿排列，且实地观察，方才发现他先前看到的三十来座堡垒式建筑，着实算少了。这回，他认真数了数，共计大大小小六十一座。
这里就等同于微缩版的长城之后那片占地宏大以二十八宿布局的防御阵仗。此刻原本链接朱雀七宿之间的大部分浮桥均已撤除，彼此仅以狭窄吊桥连接。
韩原虽不晓得为何这般布局，但以他在碟形坑秘境的经历，这种依据地利及仰仗制度，人为地将幽潮铺天盖地阵仗，切割成单元的战法，更为韩原所喜。当然，对于如沟壑纵横且阔及十丈的河道沟渠，不可避免要打非常人级的水战了。
韩原从未经历过水战，但以他的脾气性格，只要给予他足够的质测时间，他也浑然不怕。
毕竟相对“人”来说，或许幽潮才是更不擅长水战的那一方。这是两回幽潮战后，宋国与隐宗以血的代价换来的宝贵经验。
过了水道纵横且与运河接壤由地猖部镇守的井宿，接下来，就是地魁部所在的鬼宿了。
鬼、柳、张三宿布局，如第九处在叹息谷的凹形阵列。三宿前除了宽阔的壕沟，中间向前还有占地约千亩级的半月形缓坡，正好接壤防风带，远观呈现一道“脊”线。
缓坡上种满一丛丛黑色枯枝般生长的古怪灌木。其实，这种阵仗有名“枯枝岭”，由镇三山黄信派遣麾下“三山”中“煤山”闵莫，与神火将魏定国旗下的五百赤鸦兵联手布设。
地魁部镇守的鬼宿，则在凹形地势的右翼，本身为四座堡垒城池组成的菱形布局，占地似乎还不到百亩，极为紧凑。
还未等韩原靠近鬼宿区域五里，原先外围枯枝岭埋地三尺的烟火气，顿时被一种更为凶戾的气息淹没。
甫经接触，韩原的寒毛悉数战栗。倒是在他身后的没面目焦挺啐语一声“积尸气”后，他朝着浮桥的位置，打了一拳，顿时成就人形通道，便大踏步越过韩原向前。
由此，韩原知道这等“积尸气”的凶戾级数，对武师后阶都能形成干扰，就更不敢怠慢。他依葫芦画瓢，以彻迭打出一拳，同样成就人形通道，踏上浮桥。
按照韩原曾经与曹正门下小二携手战十方阎罗殿的经验，他知道但凡与鬼具或与鬼相关的事物对敌，通常只有具备强大的魂力方可相抗。只是以此来对抗幽潮，韩原认为：以“鬼”之力，或可对异变兽有用，但要用来抗衡幽怪、百目森罗甚至诡异得能吞噬斥力的幽雾，韩原并不看好。
此刻还未到战时，原本浮桥这里，能如“舆鬼”运转的诸多装置，均未发动。只是“积尸气”越发浓郁，令韩原浑身上下，浑如八万四千毛孔闭塞，极不舒坦。
头顶的一方天空也时阴时晴，阴霾连绵。
雄鸡一唱天色白。
阴霾散开，一人领头自那菱形城池的侧面，快步行出。
第二十八章 值得吗
算算时间，韩原与李行自地窟撤退时分手到如今，也不过二十七个时辰。
时光永匆匆，仿佛过去许多天似的。
也只有到了这里，加上对地魁部有所了解后，韩原方才发觉，他过去对李行的“言行木讷”认知，实在是有些“肤浅”。
“韩原，欢迎你，来我们地魁部。”
再度见到韩原，李行略显僵硬的面容，似挤出温暖的微笑。
只可惜，这种“笑容”如昙花一现，他转首朝没面目焦挺行了一礼，再执手做了个“请”字，神情木讷，领着韩原与焦挺朝城内行去。
韩原跟在李行身后，这回他看得很仔细。
原先他只记得李行外貌黑瘦，加上他平时话少，如不主动显身，很容易被人忽略与忘记他的存在。
这回经过仔细关注，韩原忽然发现，李行显露在外的肤色极为暗淡，体表宛若被一层远超常人级的“死皮”覆盖，且在他的脖颈与手掌的表皮，有的地方竟出现蜂窝状极为细微的孔洞结构。
更让韩原吃惊的则是，李行每走一步，都恰好走在相对更暗的暗影之中，也就是说，李行无时无刻不在自动亲近“积尸气”浓郁之地。
“这已是他的一种本能了吗？”
韩原暗地里皱眉。
“乃多大了？”
焦挺冷声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韩原也很关注。
“李行不才，足五十三岁了。怎么了？没面目大人。”
李行不停步不回首，不冷不淡地回答道。
韩原心中“咯噔”一声跳，差点忍不住问：“李行，你是否也经历了上回幽潮来袭？且被感染？”这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没面目焦挺“嘿”然笑了一声。
城池入口依据惯例，依然是螺旋石阶倾斜向上的门洞。
李行登阶的动作倒还算正常，与他同行的两位地魁部的高阶武者，如以韩原这等级数的五感仔细观察，均有些肢体僵硬的细微体现。与之同时，从他们落地的脚步声，韩原暗自估测，他们躯体的质密级数，至少是同阶的一倍数级。
这就很恐怖，更透露出某种超乎寻常的古怪。
走了大约百来级石阶，不知为何，原本常人能一眼望穿的门洞，竟似走个没完。显然，这里的每一处细节布置均大有蹊跷。
从门洞内传出的积尸气更加浓郁了，连没面目焦挺都暂停了一步来调正呼吸，更别说韩原的窘状。
李行与同行的地魁部的人，都忍不住大口呼吸，某个刹那间，韩原都觉得他是否眼花了，因为李行的修为似在极短时间上升了一阶，从而进入武师中阶。
半柱香后，一阵清风吹来，四面皆似鱼肚隆起的山冈，青青初草如在水中荡漾。
而韩原适才强行记忆，他明明记得他刚刚攀爬一座四方屉状的城楼，此时诺大的城池，却似被埋在脚底，只有前方有一椭圆的池塘。
塘内干涸见底，污泥不现，只有位居中央铺垫着白色粉絮状之物。韩原知道，那正是结成晶体状的积尸气。
李行也不多作解释，拱手道：“承蒙，两位大人援手。料想，再三、五个时辰后，第三次幽潮来袭，也就是，挽舟者歌之战打响，两位大人在此歇息，李行会遣人，送来吃食。如幽潮战斗开打，还请，两位大人照看一下，位居中央的，积……尸潭……”
饶是李行的说话方式一贯断断续续，且有明显的南部山区口音，这回，无论是焦挺还是韩原都听得仔细。
果然，李行刚吃力地表述完毕，焦挺立即追问道：
“乃说幽潮在三、五个时辰后杀到这里，为何？”
韩原也面显焦急问道：“莫非第九处的防御已经被幽潮打崩溃了吗？那闫远山、地魁部的程刚他们……”
李行皱眉道：“时间不早，我只能，回答三个问题。
首个，焦挺大人的。是的，不为何，因为半个时辰前，第九处的战报，已经传到我这里。此刻，黄信、甘燎原两位大人，都应该收到。
第二个问题，是韩原你的。第九处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伟大了。闫远山，程刚……第九处总共二万名将士，皆……战亡！”
说时，李行僵硬的面上，终究抽搐了一记。
韩原长吁一记。
“最后一个问题，这里如到达轸宿、张宿还有其它几宿怎么走？”
李行抬头看了韩原一眼，沉声道：“半个时辰后，我派人，给两位大人，送朱雀七宿方位图。对了，积尸潭那里，两位大人最好不要去。当然离积尸潭十丈的周边，对武师境修炼，还是益处不少的。”
李行意味深长看了韩原一眼，抱拳礼后，便沿着来路，一步一步走入青青初草中。
这种奇异的画面，如被常人观之，定会以为李行的身躯陷溺于藓丘沼泽中。
而落入韩原与焦挺这个级别的非常人五感，他们皆知道这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疏散”术法显像，此外，还有一种不为他们理解的装置在作用。
即便他们均不晓得朱武是如何“折叠”布置此处的，令他们在不自觉中完成了“上即是下，下即是上”的意识层面的阴阳颠倒。
青色的山冈，丝丝凉风，宛如一缕缕箫声奏悲凉，送入心间。
积尸潭那里，不时有“咕噜咕噜”的气泡音发出，如云似雾的凶戾之气，肉眼可见地盘旋后弥散。
没面目焦挺倒不客气，立即大踏步向前，选中位置，盘膝吐纳。
这片以南方朱雀七宿中的鬼宿定名的所在，早在隐宗确定在第九处地窟建设辟难所的同年，就被地魁星朱武选定，着手开始修建。
辟难所是以隐宗大头领宋公明与李观澜为首的“天罡”为主导。按尊者昔日在聚义堂《石碣显应》会上言：
“幽潮来袭，天罡主攻，地煞专守。”
事关辟难所的建设，朱武身为地煞，自不能乱了规矩插手，但并不妨碍他为地魁部争取到担任辟难所的地窟安全防务之职。
稍后，朱武主动卸任第三次幽潮来袭隐宗在挽舟者歌长城防御主将之位。
地魁部在撤离地窟后，按照朱武当年对宋公明、李观澜、卢俊义这三位隐宗当家人许下的承诺，即：地魁部必须要打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首战。
前前后后，为建设这座位于“朱雀宫”的“鬼宿”，朱武总计花了十年的心思。
十年心血与准备，只为接下来与幽潮的奋力一战，甚至韩原可以预料的战后，这里耗费无尽人力物力的一切，尽将化为乌有。
“这值得吗？”
这时候，对于有些人，有些事，韩原真的很有些不懂。
第二十九章 战起落珮溪
当一群细犬亡命奔跑到“落珮溪”的时候，大多已吐着舌头，筋疲力竭。
这中间有头细犬却是不凡，不说它大气不喘，就说它浑身纯白色短毛，且头与吻如梭，尾似箭，腰细胸宽，腿长高而健壮。又以它的弓形脊柱处，生十七处“回”字纹的斑点，瞧着最是奇异。
这些细犬皆是上回幽潮来袭，随山北各族逃难到山南道的犬族杂交的后代。它们在这里几乎没经人类任何干扰地繁衍生息近二十年，如今，到了第三次幽潮来袭的最后时刻，它们也只能继续南逃。
只可惜为防范幽潮来袭，从挽舟者歌长城一直到榆塞这段幅员广阔的区域，宋军与隐宗联手坚壁清野，这群细犬纵然过得了落佩溪，最终也定是过不了长城。
此刻的落珮溪，如对比以往，被人工加宽加阔了不少，溪流表面平静，其下不晓得暗藏多少杀机。
根本不用试探，即便那头神俊异常的白色细犬到了岸边，也不禁退缩迟疑。
就在这时，位于“防风”区域褶皱隆起的“脊”线处，传来诡异的嘶吼声。转瞬，一道黑线从那地势高点，沿着坡度，肆意晕染开来。
无数的黑点，起先只有芝麻粒大小，旋即，越来越大，正是数以万计的异变兽沿着山坡，冲杀而来。
白色细犬一声低吼，率领犬群沿着落珮溪顺流而下。
很快，它们就被一群速度惊人且冲锋在前的异变兽㔔（jou）群截住。
这群历经两回幽潮来袭尚且存活下来的细犬后代，也不是凡品。
它们一路奔逃至此，虽做不到异变兽那般永不知疲倦，但在生死存亡之境，皆在那头白色脊柱处印十七道回纹的细犬率领下，径直杀入阻住它们去路的㔔兽群。
这场厮杀规模虽小，却极其残酷血腥。
㔔兽大多为幽煞侵入辽国黄鬃马后异化而生，单体战力通常可媲及人类的武者二阶，且在它们额头处，异化出的一截尖角，还具备类似韩原行使打进杀的一刺之功。
昔日辽国的骑兵，可谓在㔔兽群的冲击下，吃过大亏，损伤惨重。
㔔兽与细犬的战斗，不到三息，就有二十余头细犬被疯狂的㔔兽踩踏成泥。
而这群接近两百余数的细犬从首回幽潮来袭存活至今，大多皆已进化到非是凡品。它们动作敏捷，牙尖齿利，扑击的凶悍凌厉程度，即便武者初阶也大多防备不能，更何况，它们还具备一种极为特殊的合击战术，在那头白色细犬的带领下，近三十余头㔔兽被它们撕扯成碎肉，迅疾被吞食一空。
由于战术运用灵活得体，眼看细犬就要从㔔兽的包围圈中杀出个缺口，忽然，“呜呜”的怪叫，接连四道黑影，从㔔兽群中窜出。
它们的体形不大，只与麋鹿的大小相当。黑黝黝的皮毛，在微弱的阳光映射下，变幻着诸多颜色。
它们中的任意一头，每次扑击，都能准确无误地咬断细犬弓状脊柱，且在一息内，就能吮吸完细犬脊柱中的脊髓。然后，它们再肆无忌惮地扑向下一头细犬。
转瞬，接连四十余头细犬丧命在匕（bi）兽的爪牙下。
一道白光疾如闪电，将一头试图偷袭细犬的匕兽咬了个趔趄。
匕兽虽有三条命，但那头白色细犬的偷袭也极为毒辣，只咬断匕兽的腿骨，只令其暂时变化迟滞。转瞬，七头细犬皆扑到受伤且动作迟滞的匕兽身躯上撕咬。
与之同时，那头白色细犬仰首啸天：“喔！”
一声长音，共蕴含七千多音节的，为嵌入式震荡级数的音波。
趁着在它周遭方圆十丈的异变兽被震慑与喝退，它血红着眼睛，瞅准了，咬住一截匕兽的脊骨就跑。
此刻能跟随它的细犬，已不到七十来头。
战到这里，落佩溪的溪流渐窄，已阔不及六丈。而在前方不到一里，溪流终于断尽。那里为半月形的缓坡地势，地表生长着黑色枯枝状的古怪灌木。
出于本能，白色细犬也不愿踏入枯枝岭半步。
此时此刻，隐隐数百道尖利穴啸之音在“防风”之地此起彼伏，似又在合并成号角。
一时间，诺大天地间，寂静得可怕。
溪流的对岸：
“喀喀喀……”
无尽整齐划一的箭在弦上的机栝音，以及数以万记的呼吸声，额头上汗珠滴落岩石的脆音，皆清晰可闻。
白色细犬颈项处，一记回纹斑亮起。
它毫不犹豫带头冲进数丈深的溪流中。
“扑通扑通……”
宛如下饺子落入汤水的沸腾之音络绎不绝，到最后铺天盖地的异变兽群疯狂嘶吼着，它们冲入溪流。
落珮溪哪怕再添加人工与时日，它终究是一道溪流而已。
物只尽于此。
幽潮大势一旦成就，料想就是宽阔十里的大纲河，也会被不知其数的异变兽群淹没。
此时，还有箭雨。
白色细犬目前所在的区域，按照朱雀七宿的布局阵仗，为翼宿所在的区域。
翼宿为“朱雀营”的山南道宋军防御主力，由西到东，辐射近三百余里。
随着镇守“翼宿”的主将，有着人间三大神射师称号的“小养由基”庞万春一声令下，七千八百五十九名至少是武者三阶以上修为的弓弩兵，他们持强攻劲弩，射杀但凡踏入落珮溪界线的一切外来生物。
那些生来就充当幽潮炮灰的低阶异变兽，被首轮箭雨射杀也就罢了，可叹剩余的七十余头细犬，还未等泅到水中央，就被射杀殆尽。
它们的尸体与异变兽的尸体汇聚到一起，黑压压一片。
仅一个轮次，位于翼宿的宋军，就射杀异变兽低阶三万余头。
但，战斗也只是刚刚开始。
在这场宛如天威的两界战争面前，原本在常人级的战斗中，还能有所倚仗的落珮溪，宛如瞬间就被填平，更被幽煞以插满箭羽的异变兽尸体的乌黑颜色，从生死簿上一笔勾掉。反而，此刻异变兽的脏血流成河，腥臭大作。
幽雾终于跃过防风带，更蔓湮褶皱起伏的山冈。
原本在幽雾之前，至少是十级撞山钟的风力，虽已偃旗息鼓，但那些此起彼伏的尖利穴啸之音，至此终于合并。
呜戾的号角，绝不类似人间过往任何一场人族彼此内战而吹响的冲锋号角。
假如此刻韩原能站在河的对岸，也就是庞万春目前所处的高位瞭望，他定能看见，数以千记芝麻粒大的黑点，在人的视线中逐级放大。
由此，数千个介质通道生成，无数如支（pu）、匚（fang）、卜（bu）等高阶异变兽从通道冲出。
当然，其中必有幽怪，只是支兽这等级数的异变兽高阶，它们的体型着实过于庞大，从而掩盖了藏于其中为武师境都谈之色变的幽怪身形。
幽怪依然是人类最为忌惮的头号大敌。
哪怕身为翼宿主将的小养由基庞万春也不例外。
第三十章 神射师
幽雾。
由那些比蜢虫还细微的异物颗粒组成。它们在某种神秘气机牵引下，以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经络状扩散，聚散时，如烟似雾。
幽雾质素低于百数，占据的面积通常就会极广。这波目前聚集的，质数在九十五上下，方圆约三十里。
忽而，它们悉数压低，将堆满低阶异变兽尸体的溪流完全覆盖。
在九十五这个层级的幽雾，要等它们完全分解掉死去的异变兽尸体后，它们的质素层级将有个爆发级数的增长。
只有这样，它们方能给支（pu）、匚（fang）、卜（bu）这类异变兽高阶，甚至包括幽怪接下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提供一道稳定而持久的增益。
这个过程须耗费相当长的时间。而这正是被朱武定名“幽潮的间隙”阶段，通常持续盏茶甚至半个时辰。
在此间隙，那些从介质通道冲出的大型异变兽与幽怪，通常会被幽煞约束，它们暂停攻击。
倒是那些并不完全依赖幽雾存活的低阶异变兽，继续如潮水般向朱雀营的防线冲去。
明知道这是幽雾的阳谋，位居朱雀营防线的诸多将士们，也不得不出手。
按照辟难所发布事关“幽雾”、“幽煞”的警诫：
这两者虽暂时未经揭秘，是否为同一生物的两种状态，但它们都具备能借助外力加速分裂的逆天能力。
盏茶过后，庞万春面色铁青。
他所镇守“翼宿”防线，七千八百多名由武者三阶到七阶以下武者组成的弓弩“三段击”第二轮次射杀低阶异变兽的冲锋业已结束。
两轮共计耗用各种箭矢的数量已过五万余。
与过往宋辽之间的战争，大多集中在武者三阶以下甚至常人级的战斗不同，曾被地勇部笑话“只能打打低阶异变兽”，却曾经是宋军低阶武者引以为傲的射杀利器“神臂弓”，被庞万春重新将之改回当初被发明时的名称：“偏架弩”。
他亲手改良此弩，武者三阶持此偏架弩，三百步内可射穿铁甲，二百四十步内，即能射杀包括屮兽这类皮糟肉厚的异变兽初阶。
而由庞万春亲自设计的中阶武者级的“三段射”，通常由低阶武者持“偏架弩”位居最后先发，然后，方才是武者中阶持强弓、最强弓依次射杀二百步、一百五十步内那些如を兽这类昔日连韩原也头疼不已的异变兽二、三阶。
不得不说，庞万春设计的这种“三段射”，针对幽潮的低阶异变兽很是有效。唯一缺陷在于，每回幽潮冲锋在前的低阶异变兽数量，着实太过恐怖，耗费的箭矢数量惊人。基于这种状况，宋国山南道在长城附近的“铁丘谷”，建大型“造箭库”，征召近万名工匠，每年光是箭矢就造三百万支。多年积累，库存积压如山，也只为第三次幽潮来袭。
又是半盏茶过去了，在庞万春的施令下，停止了“三段射”，只余位于“中”字标识的七十五座弩台上的武者六阶持“强弓”点杀漏网之鱼。
不出意外，随着幽雾质素层级爆炸级增长，有的异变兽的残躯被分解转化成残缺的源质，转化呈幽雾，更多的则被幽煞演化的寄生体侵入，裂变催生异物，这种爆炸级的异物增长的数字，看得弩台上头回参战的武者都头皮发麻。
哪怕再忌讳焚烧异变兽尸油，一旦闻入气味，就会对武师七阶以下的肉身造成“感染”，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但凡位居前列的武者，无不取出由张贯家的“制造局”与岭南制毒世家“邪魔师”温三定联手为宋国军方打造的“呼吸定”戴上。
随着庞万春一声号令，万千火箭齐出。
借助早已布设的易燃物，未等刚刚裂变生出的万千异物随风涨大，它们要不被火箭射中，要不被火海吞没。
火借风势，加诸异变兽体内古怪的尸油，如烧毛竹般“噼哣”作响。每焚烧一具，初点燃尸油的火苗，往往窜出就有一丈来高，转瞬，形成一道道火之丛林，古怪刺鼻的气味，肉眼可见如活物般张牙舞爪，似要择人而噬。
此刻的天空愈发混黑了，幸而庞万春坚守朱武建城防御的“制度”，灰煞云仍旧未与魔焰高涨的幽雾合并。
浓烟却与幽雾交融，似无数的黑点孕育其中，影影绰绰。
庞万春定睛细看一息，就朝他身旁左右作了个手势。
在他身旁每隔三丈，俱设一架巨型弩机，此弩名“千一神弩”。弩箭大如屋椽，如要常人至少要三十人合力方才拉动，此刻经庞万春精心设计，由两名高阶武者，及五名中阶武者配合施射。
“千一神弩”能在三里开外射杀武师初阶，但要对付支(pu)这类大型异变兽高阶的最佳射程则在千步内。
一声号令，喀喀的机栝齿轮音，紧接着“嗖”地爆破音，这令孙提神都极度佩服的人间射杀神器，如道霹雳射穿幽雾。
幽雾遭此无坚不摧的外力，先是被打穿一记空洞，随即几何式增长裂变。然而，七百步外，一头冲锋在前，重达数千斤的异变兽被如椽大的箭矢，一箭射穿。
这等级数的异变兽高阶，与幽怪一般，无论是幽雾还是幽煞，都不能像它们化寄生体来裂变催生，也就是说，在每回幽潮战场，高阶异变兽与幽怪，它们虽然难杀，却是杀一头少一头，若能被武者射杀，可谓极其罕见。
这就是庞万春为何名列“天下三大神射师”之中的缘由。
想来浑号“小养由基”的庞万春，虽没有隐宗三十六天罡中的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名气大，但崔勉之与朱武私底下都认为：
若要论针对“武者”在幽潮战中，“射艺”、“射术”甚至“射箭”的贡献，庞万春的作用无疑要比小李广花荣要大得多得多。
不愧其“师”之尊号。
与山南道的主帅甘燎原一起，庞万春也参加了第二次幽潮来袭的挽舟者歌之战，并与隐宗的朱武、曹正、孙新、
三十一章 舍得
铁丘谷内，
有座以“庞万春”的名字来命名的弓弩坊，此就是《箭史》上声名显赫的“春箭炉”。
那里不仅云集了江北最好的造弓制弩的工匠，也是庞万春训练“射手”的所在。
“春箭炉”出品的箭具，大多经庞万春亲自设计，诸多能适用于高阶武者越阶射杀高阶异变兽甚至幽怪的传世名器，如：
“千一神弩”、“十面埋伏连弩”、“钢鬃弓”、“春水流杀箭”等名震天下的诸多“射器”，此刻在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首战，几乎毫无保留，可谓悉数亮相。
这些射器，如放在昔日人族内战，俱能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如今它们在弩台上，朝高阶异变兽施射，发出凌厉的破空之音，哪怕武师境听到，都为之胆寒。
“庞师！”
均已修到“人间大高手”级数也就是武师七阶的雷炅与计籍，来到庞万春的近前，都极为自然地面露尊敬，行了一礼。
庞万春調了調弓之“时位”。
他正全神贯注以他月前刚研发出的“一发弓”，瞄准四百九十三步外，隐在幽雾中的一头幽怪。
这已是他自参与幽潮二战后，针对幽怪所研发的第二十七张弓。
此弓的轻重、弓力等参数，正适用于像他这般武师三阶的射手。
“什么事？”
庞万春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
雷炅沉声道：“禀庞师，连贯将军让我等提醒您，半个时辰后，请您务必撤至星宿。”
“哦！知道了！”
庞万春随手再取“钢鬃弓”，此弓只适用于武师初阶，他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已冲破警戒线的高阶异变兽的要害。
那头异变兽近两千斤的身躯轰然软倒，无可避免阻碍了后续的异变兽冲锋。
庞万春以箭指引。
位于“中三九”弩台的高阶武者立即转动大型“摇光弩机”，一轮疾风暴雨的施射，顿时将阻滞的十来头至少四阶之上的异兽射成刺猬。
如庞万春能位居“中枢”调度。
起码以他的“神箭术”指引，自标号“中一”到“中五十九”的弩台上的高阶武者，他们的“射术”威能至少能增益二成。
在这个级数的战场，庞万春就是这些射手心目中最高山仰止般的“神射师”。
而作为最熟知庞万春脾性的人，计籍只能在内心无奈叹息。
这回第三次幽潮来袭，由于庞万春身份极其特殊，在宋国枢密院，有很大呼声，要将他撤回大纲河防线。
庞万春却以他昔日出身于反宋室的“义军”为由拒绝，他加入山南道，只为感甘燎原的知遇之恩。
况且，在他认为，战幽潮，乃他身为武师境作为一名“神射师”，“义不容辞”的行动所在，自当要首当其冲，位居前线。
计籍只能劝道：“甘帅说过的，庞师不妨学那朱武，磨刀不误砍柴功。战幽潮，甘帅更期待您磨得满意的刀出鞘。甘帅说过，庞师，您一年后《万一》射术，才最让人期待，而且……”
庞万春眼睛浑似一亮。
“地魁部的鬼宿那里可开打了？哦！不对，魏定国的枯枝岭那边尚无动静，要打，也是枯枝岭先开打。啧啧，要不是吾着实不喜朱武神神叨叨的，但那家伙，确实是隐宗为数不多真正有干货的，且他为战幽潮可是真舍得啊！”
“甘帅说朱武是个胆大通天的赌徒，不能以常人度之。不过，这回朱武不来，且只有……甘帅说……”
庞万春摇手道：“吾也是草莽出身，就懒得说隐宗天罡那些家伙的作派……”
说时，庞万春起身，取“春水流杀箭”。此箭通体碧绿，为产于地海的一种极为奇异的绿螺坚硬外壳制作，弓仍旧取钢鬃弓。
他斜着脸，眯着左目，满面的风霜。自上回战幽潮，不知不觉昔日的少年面孔，如今眼角数缕皱纹生。
“叮！”
极为玄秘的弓弦之音。
三百七十三步开外。
一头幽怪刚在积累到千般级数的幽雾中，显露身形，一道翠绿的光华瞬间即至。
如何以武师七阶以下的手段，打破幽怪的防御，从来都是自幽潮首战后，摆在人世间各大顶级势力面前的最大难题。
春水流杀箭，以一种贴近水势且吻合时位的速率与角度施射，首先破了幽怪令武师七阶头疼的三倍刹那级的行动速度。
当春水流杀箭以螺旋劲气，旋出极具穿透力的锋锐，刚触及幽怪的皮表，幽怪那些被常人肉眼以为的拇指大的鳞甲，实际为九万多片共七十三层角质组成。
受之箭尖刺穿的触发，那些比蛛丝都不晓得细微多少级数角质以阵列高速颤动。
然而，就算被武者刀劈斧砍也不会起道白印，甚至被宋军常规火炮轰过，都毫发无伤的幽怪那一寸皮表，没曾想却被庞万春的春水流杀箭，一箭破入。
这个位置，乃幽怪竖起它那号称以“二相箔”律令生成，不被人世间任何术与物能打破的簸箕状人脸，与它无坚不摧的坚硬脑袋，黝黑光洁的衔接处。
此片被庞万春射中的鳞甲，为衔接处正数第九十七片“鳞甲”。
春水流杀箭的穿透之力极为古怪，假如韩原能在这里，且能让他就近细致观测，定会惊讶发现，春水流杀箭的穿透之力，竟极其类似彻迭道法律令生成春日水相伴生的一种名“绿汀”的术法运行。而最后打破幽怪角质层的古怪螺旋正是“冲击波”。
二尺四寸长的春水流杀箭体，几乎将幽怪射了个对穿，随即爆炸。
饶是幽怪的生命力惊人，但这个位置，实际上是它除却腹部的生殖孔外，第二处罩门。
第三次幽潮来袭，位于长城的挽舟者歌首战，首头幽怪，到底还是命丧于“小养由基”庞万春之手。
这并不算意外。
试问这回幽潮首战，无论是隐宗派出的神火二将、樊瑞、焦挺，又有谁能与“神射师”庞万春相比？
哪怕庞万春仅武师三阶矣。
“庞师！”
弩台之上，凡眼力足够的武者七阶以上，都情不自禁举弓欢呼。
确实，幽怪不可破防的传闻，给他们带来的压力着实太大，更有上回幽潮战过且活到如今的武师境更忍不住激动盈眶。由于射阵次序，武师境通常被庞万春安排幽怪杀到百步攻城战时，方才出手。
原本积压在诸多武师心间尚存的阴霾，终在庞万春以一箭射杀幽怪的神迹面前，扫除一空。
万箭齐发！
与之同时，位于左侧十里开外，一声炮响。紧接着，冲天的火光，映射半边天空。
庞万春转首道：
“神火将魏定国的枯枝岭战火开打了！”
三十二章 死战
丁稳不经意流露出沮丧神情。
半个时辰前，幽潮开始侵入由神火将军魏定国镇守的“柳宿”，枯枝岭的战役开始打响。
与之同时，来自轸宿，也就是由镇三山黄信与甘燎原商定，此回朱雀营的战事调度，由镇守轸宿的连贯负责。因此，自幽潮来袭的首战，在庞万春镇守的“翼宿”打响，来自各宿的战报与准备情况，如雪片般在南方七宿之间传递，且由镇守轸宿的连贯，根据战况，及时调度兵力。
半盏茶前，负责镇守“鬼宿”的地魁部主事李行下令：地魁部打开位于鬼宿外围的七座“丧祠”，且由“暗河”放出一种名“不死无休惊陵甲”妖植，地魁部七百八十三名武士，悉数进入临战状态，只除了修为武师三阶原为李行助手的丁稳。
多年的准备，熬心淬志，不惜赴汤蹈火一战的信念，仿佛毁于一瞬。
甚至在某个刹那间，韩原都看到丁稳眼中出现涣散之色。
而在韩原印象中，只要是地魁部的人，哪怕被幽雾追赶，落入最紧迫的生死境地，也面不改色，丁稳更是如此。
韩原暗自纳闷。
丁稳长吸一记，稳住心神，沉声道：“我已经按照我部李行主事的吩咐，将《朱雀营南方七宿行运图》交由鼓上蚤韩原大人，由于时间紧迫，劳烦两位大人在二十息之内记住该行运图示，午时，我将牵引两位大人前往张宿。”
韩原点了点头，立即低首看图，十息后，他将整个行运图记在脑海中，再将行运图交予没面目焦挺。
焦挺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看！”又指着诚惶诚恐跟随丁稳身后的一群人，冷声道：
“乃先把这群金人的情况，跟吾讲清楚。”
丁稳赶紧答道：“禀没面目焦挺大人，这群金人暂为我地魁部收留，自由在下护送他们到巨灵城，不劳烦两位大人费心。”
焦挺冷哼一声后，方才从韩原手中接过行运图，仔细查看。
其实被焦挺称为“金人”的，正是韩原见过的被幽煞感染了的可怜“村人”，领头的那位武师境的巨汉，有个极凶恶的名：“山狮陀”。
只是他们最终被地魁部收留，虽出乎韩原意料，随着韩原对地魁部了解深入，又觉在情理之中。
看到山狮陀，韩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斡雷金玲、闫远山两人形象，无由来怅然一叹。
一缕缕烟痕，自地平线升起，晕染了积尸潭后的白色天空。
显然，发生在枯枝岭的战役，此刻连朱武在鬼宿以“大颠倒阴阳术”的布置都遮掩不住，可见战况的激烈程度。
“喀喇喇！”
巨大的机栝音自积尸潭那里传出，又仿佛来自地底，转瞬沉在潭底如白絮的晶体，开始挥发释放白雾状的气体，转瞬，周遭白茫茫一片。
那些身着“魁”字兵服的村人，皆大口呼吸，连山师陀也满脸喜色，瞬间，原本他体表克制感染而成的恐怖脓疮都收敛不小。
丁稳则引导韩原、焦挺向西北方位行去。
西北方位，按照朱武以“與鬼”参“积尸气”动力布局，行运到午时，将出现一道“生门”。
随着最后一名“村人”踏入生门，场中的积尸气已浓郁到武师七境以下都难以承受的境地。
整个空间随着原来积尸潭所在位置坍塌，顿时显露一座森然的四方屉状城池。
城池外围除了七座丧祠外，还品形三座屉状城楼，长、宽、高皆七丈七尺七，内围则是下陷倒建一座白色渊城，为积尸气所化。
外围城门皆大门洞开，城与城之间，以“魇样法”设暗河勾连。
暗河此刻波涛汹涌，卷起河底白骨累累，转瞬一道道暗红且泛着古怪纹路如蛛网的妖植开始滋生。
当这种被朱武定名“不死无休惊陵甲”的妖植布满河道，地魁部与但凡侵入丧祠的幽潮战斗，即为“死战”。
这也是朱武费尽他平生所学建地魁部与幽潮的首战。
只可惜这一惊人的战役，韩原并不能看到，此刻他跟在丁稳的身后已走出“鬼宿”区域。
由于先前鬼宿外激烈的战况发生，被大颠倒阴阳术遮没，以至于他们这一行人刚出了“與鬼”阵势，甫感知周遭，连没面目焦挺都狠吃了一惊。
首先头顶灰煞云层层叠叠，已压得极低，距地面尚不到十丈的高度，仿佛触手可及。
其次，似两道气机正在激烈交锋，狂风骤起，哪怕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与幽雾笼罩的最前沿，相距至少还有三里，风力已到达常人不堪承受八级拔树大根的级数。
他们的右前方，首先显现的是灰煞云与幽雾因被“矩术”制约而不能合并处，发出轰隆隆的雷声，与电走狂蛇。
而后西北、正北近半月形的天空，自地平线起一片赤红。不时有一束束巨大且青色的火舌，从地底窜出，随即贴着地平线“呲”地如撕绸缎般将赤色尽情撕裂。
缕缕黑烟在赤红且割裂的底色上蔓延。
仅凝神观看了三息，以在场如焦挺、山狮陀、丁稳、韩原的眼力，无不看出此出自神火将军魏定国布置在枯枝岭的“七火迷烟阵”的厉害。
而韩原更是凭借他的超凡感知，他估测：每一次青色火从地底窜出与扫荡，都至少收割近千头异变兽的生命，其火力凶恶，甚至连幽煞化寄生体催生裂变异变兽残躯都来不及。
山狮陀狠声：“幽煞的感染体，遇到七火迷烟，我倒看它怎活？”
丁稳叹道：“神火魏大人的七火迷烟只能抑止感染体，却不能将之覆灭。”
即便丁稳难得透露事关地魁部对感染体认知的机密，信息量不小，韩原却没搭腔，他只冷声道：“七火迷烟阵困不了幽怪多久了，至少三百七十八头幽怪，三十息内将突破七火迷烟阵。”
“乃还愣个甚么？速走！”
焦挺怒喝一声，面具的两个窟窿宛如冒火。
哪怕丁稳也被他喝得浑身一颤，他不敢怠慢，赶紧领着众人向“张宿”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