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影
人世间名为“大日”的主星高挂，阳光普照大地。
道家秘门“逍遥派”，位于西夏国都西北方向一千里外的缥缈峰。
阳光西斜，照到缥缈峰的峰顶，呈银白金属色的岩体，却不反射任何光芒，可谓玄秘之极。
群山之巅，如众星捧月。
缥缈峰巨大的山体轮廓，在云雾缭绕的山林间，投射出占地接近三百里的锥形阴影，隐隐有殿宇楼阁藏于其间。
上回幽潮来袭，西夏国差点被灭国，且在王都被破的危难时刻，幸得缥缈峰灵鹫宫九天九部中的昊天、朱天、幽天三部，率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来救，西夏国的李家王权方才得以延续。
某种意义上，按地理分割，位于人世间的响漠与流沙河以西，为西域所在。
那里的大大小小总计十五国近百族，受千年宗派大雪山庇护。但在西域中国力最强的西夏国李家王权的最后依仗，则是道家秘门逍遥派所在的缥缈峰灵鹫宫。
沿着西夏国在嘉佑九年开始在缥缈峰的阴影庇护下兴建的殿宇群落往东，一直到与宋国交界的蜈蚣岭，这段区域则是号称千窟万岛的山海域。
农历二月初一，也就是天波府的两名顶级武者孟赞、焦挺同时陨落在雁门关以北五百里泰泽的前一日，位于缥缈峰向东六百里的山海域，此刻，若有人能从三千丈的高空俯瞰，必然云海茫茫。
那些受风起云涌而不时显露如岛屿的黑点，都是山海域中鼎鼎大名的山峰。加上其间散落如珍珠的大小胡泊，凡是人间秘境，它们几乎都被至少武师境三阶以上诸如六翼道人、桑土公、星宿老怪这些在西域凶名赫赫的洞主、岛主所占据。
时已近申，忽然，北面的云海波动，接连三道从未名空间投射过来的光亮，在云海上投射出连武道境都难以觉察的宏观符号。
如有一道律令生成，云海波涛如黑色镶金边的龙鳞闪耀，神异非凡。
云海之下的人世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黑色的烟云，它们初始如游丝。渐渐汇聚后，呈流水纹从北向南扩散。
它们的颜色极淡，且在空中，常人的肉眼根本看不清楚。
而在山海域南面，有一处名星宿海的所在。那里三面皆山，其中有座山名棋盘岭，山腰处则是在山海域中极其著名的“珍珑局”。
珍珑局传说为“仙阵”，实际乃占地三百二十一亩的半山平台，为一整块青冈岩生成，平整如刀切水磨，此刻这里云集了近千人，且大多修为在武师境。
这种骇常人听闻的阵仗，放在西域极其难得，也就是在当年灵鹫宫三部召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救援西夏王都时，曾出现过一回。
只是此回比之当年人数似乎还要多一些，也不晓得为何。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大雪山来人了！”
饶是在场大多身份为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人，除了对他们不得不臣服的灵鹫宫，哪怕是西夏一品堂他们也不高看一眼，皆是桀骜不驯之人。
但在西域，大雪山何等尊贵，就是灵鹫宫比之也绝有不及。
嘈杂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就见从山腰处，行来三人。打头之人正是前时参加地窟武者试炼的大雪山内门弟子板合提亚尔。
他从地窟归来数月，他业已突破至武师境，且一经突破就臻至武师境三阶。
虽仅为武师初阶，由于板合提亚尔的身份非同小可，他此刻的真实身份已上升到大雪山三大法王之一的“转经法王”的亲传弟子。
因此，哪怕是灵鹫宫昊天部的主事七婆婆，与代表西夏一品堂的柳乘风，皆武师九阶修为，都放低姿态先行辑礼。
板合提亚尔回以大雪山法门礼后，他侧首对位于前台站在一处极为显眼之地的年轻人笑道：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见面了！”
那面相质朴的年轻人却一脸羞愧：“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来了，比你低了一阶！”
此人正是同样参加地窟武者试炼且在西夏国与灵鹫宫都身份尊贵的李虚竹，此时他突破到武师境二阶。
短暂的见礼寒暄过后，事关幽潮来袭，哪怕先前有灵鹫宫三部主事在此坐镇，很快，议论再起，原先积压的矛盾就再度爆发出来。
“七婆婆，不是某家不响应灵鹫宫的召令，上回幽潮来袭，吾等三十六洞主，皆奋不顾身前往西夏王都营救，武师境七阶以下，战到十不存一。此番大雪山征召我等火速援弛防范幽潮来袭的第一道防线，实已超出我等能力极限，涉及身家老小性命族群存亡，恕某家难以从命。”
说话之人为三十六洞中位居缥缈峰以东蜈蚣岭青玄洞的武横刀，为武师六阶。
武横刀，原本为宋国青州的一名江洋大盗，第一次幽潮来袭前，他犯事被宋国通缉，举族逃到蜈蚣岭。上回幽潮来袭，他不知厉害，且受制于灵鹫宫生死符，硬着头皮且侥幸从幽潮中活着回来，而这回大雪山命他们去镇守幽潮来袭的第一道防线，直面幽潮，他怎会答应。
况且，两回幽潮来袭都绕过群山连绵的山海域，皆以流沙河西走廊，沿途扫荡常人聚集的城池，按照武横刀的意见，他们犯不着主动离开山海域，冒险去河西走廊直面恐怖的幽潮。
青玄洞主武横刀的这一席话，也代表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七婆婆的面色一煞，冷声道：
“大雪山法王令出，西域幅员万里，莫敢不从！
按我灵鹫宫定，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每家出百名三阶以上武者，五名七阶以下武师境，这已是童姥仁慈！”
语毕，七婆婆环视在场桀骜诸人，以她武师境九阶修为，且有生死符逼压，在场又哪敢有人反驳。
可惜此番终究不同以往，就听有人嘿嘿笑了三声，仿佛来自地底。
众人自动如波浪两边，让开一方空地。
就见一只大鼎，其上刻画纵目人脸兽身像。刚才发声却是从鼎内发出。
“桑土公！”
七婆婆牙缝中蹦出这三个字，貌似极为愤怒。
但这位被她恨得牙痒痒称呼桑土公的这人，确实来历极大，修为虽比她低了一阶，但他身具“五行遁法”中的“土遁”，就算武道境对上他也极其头疼。
“慕容家的小子跑了！他家拥有武道境神技斗转星移都脚底抹油跑了。他家若也按照童姥令参加，吾等三十六洞，怎敢不从！”
桑土公虽在鼎下阴阳怪气说话，但在场大多数人拍掌赞好。
嘈杂中就听一人慢声细语说道：“斗转星移确实是人间神技。不过，仅一术变之技而已。这回我大雪山的法王令，可能你们都没仔细看清楚，战幽潮，算军功。积万军功，即可兑我大雪山十七种神功秘技，如冰魄斩、火焰刀……”
她的说话声音虽轻，却在嘈杂中，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一刻连位居西夏一品堂供奉的柳随风、号称“准武道境”的星宿老怪等大高手，都忍不住朝她打量。
第四章 仙韵
她衣着普通，窄袖长袍，仅材质特殊而已，且在她的背后有奇异的青色羽翼装束收并，极为精巧，并不引人注目。而她的身高六尺三，在凡俗中，已不能算矮，但落在此处至少是武者九阶以上的人群聚会中，她若不说话，原本就一点不起眼。
此刻，她低着头，绾单髻，体态匀称，凡暴露出的肤色如羊脂玉质色。
当她抬起首来，眉目五官如以人世间最为精致的工笔绘画，仙韵十足，令人印象深刻。
但若人的容貌体态生来具备了一丝仙韵，哪怕是柳乘风这等位列人世间大高手的级数，也不能记住她的长相，更别说在他思域中留影备存，描摹画像了。
由此可见，如论外貌之美，此女已当得不予世人观的程度。
在场武师境高阶不少，俱知适才说话的这位容貌极美的女子身份非同小可，不少人已在暗地里猜测她的身份与来历。
这时，灵鹫宫的梅兰竹菊四侍剑之一菊剑偷偷对李虚竹传音道：“小主人，我告诉你呀！她的名字叫迦陵兰，是大雪山的……”
她刚说到这里，就见那位被她称为迦陵兰的女子朝她微微一笑，菊剑顿时传音不下去。
“吾名迦陵兰，来自大雪山，在场诸位都为山海域的英雄好汉，迦陵兰适才冒昧插话，这里给诸位赔礼了！”
她的声线与音色如清澈的溪流，在听觉上动听之极。
偌大的空间静可听针。
在场的如柳乘风、七婆婆、星宿老怪、六翼道人都不敢怠慢，赶紧回礼。
倒是位于怪异大鼎中的桑土公，只掀开了鼎之三寸，他在其内瓮声说道：
“那女娃儿，瞧在你来历极大，老人家我不计较你年龄小，就姑且在鼎中回礼。”
迦陵兰合掌道了个“谢”字，桑土公还礼过后，继续说道：“迦陵兰，不是我桑土公计较，确实幽潮来袭那鬼东西非人力可抵挡，若要我老人家这个级数，替你们大雪山充当马前卒，去抵抗幽潮来袭的急先锋，光你刚才说的那十七种神技可打动不了我，除非……”
桑土公故意一顿，众人俱摒心静气听他接下来说话，只是奇怪的是，长达十息都没有下文。
迦陵兰皱着眉头，宝石般的眼眸灵动又似在深思。不经意垂落下来的一缕乌黑发丝飘扬，显露天鹅绒般一段优美颈项。
一朵乌云从北面的山峰飘来。时已过申，珍珑局光洁的岩体表面投射出锥形阴影。
就当迦陵兰略显诧异地抬头，在场如星宿老怪、柳乘风这等级数的大高手均心生感应之际，沉寂许久大鼎猛然颤动，其内的桑土公掀开大鼎一尺，露出他宛如孩童般肤质的怪脸，他大声道：
“我老人家想清楚了，迦陵兰，你如能代表大雪山答应老人家一个条件，我……”
可是这时在场众人哪有半点心思听他说话，就见北面的天空乌云翻滚，初始几记黑点，随即如离弦之箭，显然有人动了某种秘术。
“是鸾天部的人！她们在……”人群中顿时有人失色惊道。
果然，随着那几粒黑点脱离了乌云笼罩范围，越飞越近，就能看清，三头灵鹫巨鸟背上俱驮着身着黑子女子，它们朝棋盘岭的珍珑局飞来。
随着鸾天部的人面色严峻地向昊天部主事七婆婆汇报情况，在场众人刚听了一句，就有人爆发惊呼。
“什么？位于擂鼓峰乾元洞的秦不凡家族所在地，已遭幽潮来袭，这怎么可能？”
七婆婆立即回瞪了那人一眼，随即，她也满目疑惑地开口道：小娟，怎么幽潮会这么快，那结果呢？
那名叫小娟的鸾天部女子面色惨然道：“秦不平那厮，不听征召，我等奉命前往惩戒，哪曾想去时，灰煞云已覆盖至少三十里。我在空中刚好看见秦不平那厮带着家族最后十来位武师境试图逃命，却被至少十头幽怪追上，他们连人带兵器都被幽怪捶成烂泥，且……”
说到这里，那位名叫“小娟”的女子浑身发抖，以她这般年级，自是头回经历幽潮来袭，亲眼目睹幽怪的凶残级数。
场中直静了半晌。
“不行，秦不凡那厮的擂鼓峰与我家族所在小箭岭，不足三百里，我得赶紧回去。”
七婆婆冷哼一声，说话的那人只有武师四阶的修为，他的心中虽然焦急，但在灵鹫宫的常年积威之下，一时也倒不敢妄动。
星宿老怪朝他身后的大弟子递了个眼色，他上前一步道：“秦不凡仗着他刚臻至武师后阶的修为，大胆妄为。他不听童姥令征召，死不足惜。在场诸位且听老夫一言，幽潮来袭，非人力可挡，原来我等还抱着幽潮不入山海域的侥幸心理，当下之计，我建议我们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务必齐心协力，在此处珍珑局，商讨出个妥善对策。”
顿时不少洞主岛主俱是点头称是。
想那星宿海毕竟为山海域中排名前三的大势力，星宿老怪更是号称“准武道境”的大高手，且这里位于山海域的西南端，对那些实力稍弱的洞主岛主来说，确实是个在幽潮来袭时结盟避祸的安身之所。
于是有人大声道：“吾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莫如以星宿海为最后退路，况且这里珍珑局为传说中的仙人所设，我不信幽潮能打到这里。”
立即有人叫好，星宿老怪笑如春风，抱拳以礼。
板合提亚尔冷笑道：“幽潮来袭的阵仗岂是小小的星宿海可以阻挡得了。”
他这番话说得极重，连星宿老怪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面现冷笑，他心道：“连法王都未必这般和我说话，更何况这等非常时刻。”
这时就听“咣”的一声大鼎掀开，一位身高尚不及三尺的身形顿时暴露出来，正是桑土公。
他看着一个方位，面色如土，他喃喃自语道：“真没想到，慕容家居然也覆灭了。迦陵兰，你若能代表大雪山小极宫给我一粒塑神丹，这充当幽潮来袭的马前卒我……我……”
“什么……桑土公你说慕容家……”星宿老怪的面色大变，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位于小镜湖的慕容家为自古以来就有山海域第一家的称号。
第五章 墙里燕
也难怪在场众人惊疑。
慕容氏，在《族志》的姓氏排名中，列在四百八十七位。
只是《族志》是赵宋入主中原后，在永平三年，由大儒陈继修订，且以常人世俗的标准评定，但要落在非常人的范畴，这个排序就铁定作不了数。
慕容氏发端于人世间中古时期鲜卑族的一支名“慕容”的部落。历史上慕容氏声名显赫，曾在两百年的时间内，先后五次入主中原建立王权。
这段记录在慕容氏万年谱系中，列为“凌霄志”的家族荣耀，距今已二千三百年过去了。
慕容氏的家族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权，被后世的史书定名“后燕”，由当时号称“战神”的慕容垂建立。
慕容垂一生无败绩。
他死后，后燕的王权统治分崩离析，很快被灭国。其后长达三百年的时光，慕容氏的事关“非常人”的家族传承，几乎被仇家打杀殆尽，其中残余的一脉，避难山海域的小鉴湖，在那里重建“慕容寺”，设斗转星移慕容家，世代隐居之地，在家族谱系中名“墙里”。
这就是在山海域中赫赫有名的慕容家，在非常武师境以上，人们通常称呼这支慕容家为“墙里燕”。
令人难以想象，连灵鹫宫都不能约束的“墙里燕”慕容家，居然在第三次幽潮来袭，首当其冲被灭族了。
如果这个消息成真，怎不骇人听闻，也难怪连星宿老怪这等级数都失声疑惑。
可疑惑归疑惑，到了七婆婆、柳乘风、星宿老怪这等级数怎不知道，发布这个消息的桑土公，他除了修成一门名“土遁”的道术着实了得之外，他还身具一件宝物，名“纵目神王鼎”。
桑土公以土遁修行的道术，配合此鼎自具的神效，可探查方圆五百里范围的气机变化。只不过，慕容家的小鉴湖位于山海域的西北方位，距离星宿海足有千里之遥。桑土公纵然有宝鼎，他又怎得知慕容家被幽潮灭族的？
这则事关慕容家被幽潮灭族的消息实在太过重要，对位居山海域各方势力在第三次幽潮来袭的巨大压力下何去何从，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迦陵兰，你还没回答你能否代表大雪山接受我老人家提出的条件？”桑土公不满的叫嚣着。
迦陵兰微笑答道：“也不是不可以，桑土公前辈，你提的条件，依然可以用军功来换。”
“军功？这是什么鬼东西？”桑土公瞪大眼珠疑惑道。
闻言，众人均侧耳倾听。
幸好板合提亚尔及时接过这个话题。待他耐心向在场众人解说“何为军功”时，李虚竹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原来，针对第三次幽潮来袭，大雪山发出法王令，号令西域十六国组成联军，且在位于流沙河西走廊的拂石城，摆下三十万大军的磐石阵，形成西域对抗幽潮的首道防线。
吸取上两回幽潮来袭的惨痛教训，也为了吸引更多的武者高阶以上参与防范幽潮来袭的战斗中去，大雪山参照了隐宗与宋国在第九处辟难所的办法，法王令中规定：
凡武者高阶以上，可在幽潮战中以军功兑换他们修行所需的各项资源，如：丹药、功法、天材地宝等。而此设在拂石城兑换军功的临时机构，只能由大雪山与灵鹫宫设立，分别为：
“昭寺”与“琅嬛福地”。
在场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人，虽仍旧有很多疑问，但见来自灵鹫宫三位主事俱面色严厉，均不好多问，只有李虚竹温声解说道：
“第九处辟难所的军功兑换处，名：救急坊，又名：不求人，由隐宗地煞七十二中的笑面虎朱富亲自坐镇。这真挺不错的，可以兑换到好多好东西。”说时，他满脸的怀念。
板合提亚尔则笑了笑。
由于李虚竹的身份特殊，他的修为虽然刚升至武师二阶，由于平日里他不端架子、平易近人，既然他主动说起军功兑换的好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人，大多也卖他面子，就不再继续追问。
不知怎地桑土公又回到他那古怪的鼎中，只掀一道缝隙，阴阳怪气说话：
“说了半天，你们只讲了兑换大雪山十七种神技任一，须打杀十头幽怪或十万军功来兑换，老人家关心的塑神丹，又是怎么兑换法子？”
场中立即一静。
身为武师九阶来自雷暴山的六翼道人则皱起眉头，他心道：
“桑土公一而再地提塑神丹，这很不寻常。塑神丹到底有什么功效？”想到这里，他与柳乘风、星宿老怪等大高手，均将目光投向迦陵兰。
“塑神丹，若以军功兑换，须百万军功。由于此丹极其珍贵，这回我们大雪山小极宫只能提供五枚。”
当迦陵兰说到这里，听得在场之人大多瞠目结舌，有人更是失声道：
“百万军功，那岂非要打杀百头幽怪。”
想那幽怪何其凶残？在过往的幽潮战中，凡武师七阶以上几乎全陨落在幽怪合围。如按各方搜集的情报，通常三头幽怪合围就可将一名武师后阶的肉身打爆。
在场的武师境虽多，但说要以打杀幽怪来积攒军功，大多根本不作此想。
桑土公面目狰狞地沉思了近十息后，终于在鼎中叹道：
“迦陵兰，我答应你们大雪山的条件，不过你我先说好，像我这个级别首先松口，五粒塑神丹兑换，小极宫必须优先考虑我才行！”
当听得桑土公恶狠狠地对迦陵兰说出这番话，连来自灵鹫宫的七婆婆都狠吃了一惊。
迦陵兰面色平静，声音清澈。
“好的！就这么说。桑土公，你不会为你这个决定后悔的，毕竟塑神丹事关修真态。”
“修真态？”
无论是灵鹫宫的七婆婆，还是柳乘风、星宿老怪、六翼道人都满脸惊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关于“塑神丹”的信息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星宿老怪的大徒弟晴空在人群中，向他的师傅连使了三回眼色秘语，星宿老怪都恍若未觉。
晴空面色凝重，他快步行到近前禀道：“师尊，神木王鼎那边出了异况！”
星宿老怪面色一冷，肃声道：“快说？”
晴空赶紧跪倒，颤声道：“师尊，弟子实在不知是不是神木王鼎出了什么状况，暗兽林中的藤蔓木植……似在发生异变……”
“什么？”
尚未等星宿老怪发话，板合提亚尔与李虚竹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喝一声。
第六章 西域首道防御，成
神木王鼎，仅七寸九高。它又名“蚕丛神木王鼎”，是星宿海三宝之一。
由于此宝牵涉到星宿老怪修炼的一项绝学，纵然觊觎者有很多，但在星宿老怪的凶名之下，就算武道境，也要掂量夺宝的代价大小。况且，星宿老怪的那门绝学为他自创，难练之极，旁人就是得了神木王鼎，其实也无多大作用。
平日里，星宿老怪就将神木王鼎交由他的大弟子晴空保管，每隔月初，将宝鼎放置暗兽林中，除了吸取天地精华，同时吸引毒虫异豸过来，借宝鼎将它们化为辅助他那门绝学修炼进步的“质素”。
当听闻放置神木王鼎的暗兽林出了状况，星宿老怪怎坐得住，他赶紧向在场群雄拱手礼道：
“家中急事，老夫先走一步。”说罢，就匆匆而去。
板合提亚尔与李虚竹对望一眼，两人皆以秘语向自家长辈禀明他们的猜测，此时不约而同跟着星宿老怪朝暗兽林行去。
由大雪山与灵鹫宫的人带头，在场群雄皆抛开最后的一点矜持与忌讳，皆步李虚竹后尘。当然，着其中也不排除完全是想看星宿老怪笑话的人。
暗兽林位于棋盘岭的西北方位，三十里的路程，以在场大多在武师境之上的脚力，哪怕未用全力，不到一炷香也已到达。
而暗兽林就生长在大山裂缝中，此刻它的入口处，如被灰黑色的烟雨飘摇笼罩着。暗兽林中不时传来呼喝声、刀劈斧砸的声音。
见状，板合提亚尔与李虚竹顿时变色。
幽煞寄生藤蔓木植后演化的二级松针体具备借助外力加速裂变的恐怖能力，他二人都是见识过的。
至此，他二人再无顾忌，立即加速冲入暗兽林。
不见天光的暗兽林中，洋溢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某种程度上，竟与上古武者试炼时，蒺梨剑树结出妖异的虫果释放的气味相似。
无数松针体纷纷扬扬，它们九曲九节的寸长身躯扭动，细微鞭毛调整气机，选定寄生目标，完成三级寄生虫体。
四下里，皆是受神木王鼎内燃烧释放古怪气味刺激而疯狂涌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虫豸。
数十位星宿海门人，皆面目惊恐地手持各种兵器劈砍如迷雾笼罩的松针体。他们每次劈砍，皆炸出一道浓烟，那是更多的松针体借助外力裂变出来。
在场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这等幽煞寄生体的裂变阵仗，皆面色煞白。
六翼道人冷笑道：“我就不信这鬼东西的裂变没有极限！”
在旁的柳乘风眯着眼道：“按宋国枢密院的说法：它们的极限在七次。不如，六翼道兄，我俩也来试试这幽煞二级松针体的成色。”
还未等他二人出手，就听一人怒喝：“你等废物，还不给我住手！”
怒喝之人正是星宿老怪。
他也不等他的徒子徒孙退出暗兽林，他先持掌将身前呈爆炸式增长的一团近万数的松针体打定在半空。随后，上前一步，单掌抓住腕粗且在裂变的藤蔓。
星宿老怪面色血光闪现，原本在藤蔓表面数百个曾猪尿泡膨胀的异态，瞬间失去颜色。青绿而充满生机的藤蔓，也如蟒蛇被扒筋抽骨，化成死灰。
凡星宿海之人无不大声叫好，鼓掌如雷，一扫先前颓然的士气。
“好个化功大法！”
六翼道人嘿然笑了一声。
只是星宿老怪不惜使出绝学化功大法，他倒也不好再行出手了。
星宿老怪急于在群雄面前找回面子，兴许化功大法刚好是幽煞演化寄生体三级以下的克星。
他愤然连续出掌，以化功大法灭掉的幽煞初级与二级松针体何止千万级数。
当幽煞的初级寄生体的质素全无，就如同死物般呈齑粉坠落。
至此，在场已是数百星宿海门徒皆大声洪亮，唱赞：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幽煞寄生，跳梁小丑……”
只听了一句唱赞，柳乘风立即对六翼道人摊手笑道：
“你我没法出手了！”
六翼道人点头苦笑道：“在他徒子徒孙面前抢他风头，他还不跟我们拼命！”
果然在徒子徒孙声嘶力竭的呐喊唱赞声中，星宿老怪如有神助。
围观群雄从最初的看热闹，也渐渐心生佩服：
“星宿老怪的准武道境，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李虚竹也忍不住赞道：“星宿老仙的化功大法果然不凡，没想到居然能克制幽煞松针体。”
在旁的七婆婆顿时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李虚竹正心中不解，就听他身旁的菊剑跟他传声道：
“小主人，你千万莫要在老主人面前说丁春秋那厮的化功大法厉害，否则，老主人铁定要发飙的。”
李虚竹还没学会传音入密，赶紧低声问道：“为何？”
梅兰竹菊四侍剑心意相通，这等事关灵鹫宫重大机密的问题，梅剑立即接口道：
“丁春秋那厮曾偷师我们逍遥派的北冥神功，可惜只偷学到一点皮毛。化功大法，童姥评价说：暴殄天物，仅一邪功也！”
“啊？那童姥为何还……”
李虚竹心中很是吃了一惊。适才梅剑与他说的内容，信息量实在涉及太广。他张了张口，又似无从问起。
兰剑捂嘴笑着传声道：“小主人，你倒是越来越知道童姥的脾气了。我跟你说，丁春秋这厮向来狡猾，他很早就找了个大靠山呢！”
且不说灵鹫宫的梅兰竹菊四侍剑与李虚竹说话，就说在场与星宿老怪同为“大高手”的六翼道人与柳乘风，他们原本在借着打赌“丁春秋究竟还能生龙活虎坚持几息”暗自比试之际，忽然，一道尖厉穴啸之音，紧接着，一记黑点放大。
饶是星宿老怪在徒子徒孙面前鼓足余勇，此刻打杀幽煞二级松针体已过三千万之数，怎奈那记黑点在刹那就放大到亩许，再宛如弹指间，近三百头高阶异变兽从介质通道中冲出。
失位之下，星宿老怪一个趔趄，连退三步。
“杀！”
早已准备多时的板合提亚尔弓身窜出，一把就将斜刺里冲出异变兽撕裂。随即，他持冰魄斩横着一斩，转出冰冻空间，将数头高阶异变兽打成数截。
与之同时，在场群雄纷纷动手。
不说柳乘风、六翼道人、星宿老怪、七婆婆这等级数的大高手，就说在场的武师境接近千数，仅以幽煞演化六级百目森罗借助锚点架设介质通道而来的异变兽群，又怎是群雄对手？
未及一炷香，随着介质通道被六翼道人以轰天槌打杀成无形，散落在暗兽林的数百头异变兽已不足为惧。
凡武师七阶以上皆自持身份，纷纷罢手，只有星宿老怪犹如发泄般地屠戮异变兽。
还未等最后十来头异变兽被打杀，星宿老怪的徒子徒孙就开始打扫战场。
近一千五百头异变兽高阶的尸体，在人世间着实是笔不小的财富，无奈此地毕竟为星宿海的主场，不少洞主、岛主看着星宿海门徒陆续将场中的异变兽尸体搬走，均羡慕不已。
星宿老怪接过门人递过的华丽大氅，将满是脏血污渍的衣衫换掉。
“诸位，我丁春秋在此承诺，从今日起，星宿海为诸位道友敞开大门，共抗幽潮！”
经过这番变故，不说星宿老怪彻底改变初衷，甚至连不少洞主、岛主也动了心思。
“是啊！且不说我们这么多武师境聚在一起，战力惊人，恐怕就是幽怪来了，也都讨不了好去。星宿老怪的化功大法恰好是那恐怖寄生体的克星，另外……”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六翼道人，因为适才六翼道人以轰天槌打杀诡异介质通道一幕，着实惊人，震撼处，尤胜星宿老怪的化功大法。
“哼！真是可笑！”
板合提亚尔冷笑一声。
原本正打算拉拢六翼道人的星宿老怪顿时面红耳赤，正待他恼羞成怒，忽然，一只手掌在他的肩上轻拍一记。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
“春秋，你……想多了！”
说话间，原本跟随板合提亚尔、伽陵兰之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大雪山第三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暗兽林的深处行了七步。
每一步，生一声模拟音咒语。
咒成，律令生。
他持新采于大雪山的千年雪柳枝一扫。
原本一片惨淡破败境况的暗兽林，凡武师三阶以上凝神观看，都能发现：
共二百三十七个芝麻粒大的黑点，它们如呼吸般闪烁，隐隐极为细微的尖厉穴啸之音从中发出，且在合并。
众人无不变色。
当那人回过身来，星宿老怪瞠目结舌几近三息，方才颤声道：
“法王！”
第七章 击鼓镗镗
酉时，残阳似血。
位于叹息谷通往地窟入口布置七重万钧铁闸的方向，传来击鼓般的响声，越来越密集，最后金铁交鸣连成一片。
“啵！”
似一记巨大气泡破裂的脆音。
连远在数里外“第九处”军营的两万一千名兵将都清晰听到。
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声，更是骤然一顿，连呼吸都似停滞。
刹那，
巨大的穴啸之音，伴随着凌冽的肃杀寒风，从地窟中迅猛冲出。
原本尚有夕阳余辉的天空顿时黑了。
它们就如从地狱牢笼中释放出来的万千妖魔。
冲破万钧铁闸后，灰煞云张牙舞爪，迅速占据这方天空。
云端似有两种气机迅速交锋与纠缠不休。一道闪电自天顶斜刺里撕裂下来，如火蛇乱窜的末梢分叉，几乎都要触及位于叹息谷口的城墙之上。
仅此刀锋剑戟般的凌厉光亮，原本淹没在灰暗中，一张张青壮的武者面孔，显露煞白颜色。
谁能在宛如天威的幽潮来袭阵仗下，做到面不改色与无动于衷？
“点火！”
闫远山暴喝一声。
他返身自一位面色煞白与目光呆滞的中阶武者手中接过鼓槌，开始击鼓。
鼓皮为异变兽“支”(pu)兽皮所制，非武师四阶以上不能敲响。
“咚！咚！”
鼓声由轻到重，如敲在心间。
击鼓镗镗，死生契阔。
二万一千名兵将，皆随着鼓点大声嘶吼，吼出人间愤怒音。
上古武者道德碑所立的武者意志，如百炼成钢、气冲牛斗，连万马齐喑般地从地窟中冲出的异变兽狂潮气势都被瞬间压制了下去。
“忒！”
地勇部的程刚一跃而起，将口中早已嚼烂了数回的醒神草的草茎吐掉后，他大声喝道：
“众家兄弟，此战为我地勇部在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首战，且莫要给宋军，哦！特别是地魁部那些家伙看了笑话！”
在他身后四百八十七名来自号称隐宗地煞七十二中最强的地面部队也就是地勇部的武者，无不大声应好。
事关生死的战斗即将开打。
按照隐宗与宋国山南道在第九处防御幽潮来袭所达成的共识：由隐宗地魁部负责镇守设在地窟的辟难所安全及防卫。而地勇部则负责协助山南道的驻地部队镇守叹息谷喇叭形山谷的谷口。
此围绕叹息谷在两山之间的谷口所建的防御工事，分内外两层凹形排布。外围相距谷口后退一里，内围则完全依据谷口而建。
地勇部负责镇守在内围左翼。
原本叹息谷喇叭形且地势倾斜向上的地况，早在数年前，就在辟难所的主导下经过多轮改造，依据地形设置阵势，某种程度上，削减了幽潮从地窟冲出而引发气机动荡的暴虐级数。否则，别说是点火不成，一旦给它形成地窟中时常发生的十级撞山钟以上的风力，凡七阶以下的武者，恐怕在初次面对幽潮时，就要陨落大半。
由宋国枢密院针对幽潮战而命江南张贯家领衔的制造局为军方专制的数百盏“火把”被悉数点亮。刹那间，自叹息谷还不到百步阔的狭窄谷口，向内蔓延一里，皆灯火通明。
此时叹息谷内黑压压一片，特别是距离凹形内围前的一道宽阔壕沟内，不知有多少异变兽葬身那里。原本深八丈三的壕沟，已被奋不顾身的异变兽尸体填实近七成。
受之生来对“火”之畏惧本能作用，原本如潮水的异变兽群如悬崖勒马，尚未等它们受蛰伏在体内的幽煞驱使，万千火箭自那凹形防御工事的中路射出。
此为宋军的火箭阵仗，非单要阻挡异变兽潮向前，火箭大多直接射入填满异变兽尸体的壕沟内。顿时，壕沟内燃起大火，烈火烹油，恶臭熏天。
这等燃烧被幽煞侵袭异变兽体内尸油所产生的刺鼻气味，对武师七阶以下，尤其是常人毒害极大，就算是武师七阶闻入气味，被毒素侵入体内，也要耗费三日功法才能清除。
上两回幽潮战，宋军可谓在此以火箭壕沟的战法中焚烧异变兽尸油造成后患无穷，从而吃了大亏。痛定思痛后，枢密院只得找来岭南制毒世家且被称为“邪魔师”的温三定来挂帅研发对策。前后历时五年，耗费无穷人力物力，今日方才首度实战派上用场。
正待程刚怪笑着称呼宋军的火箭“鸟枪换炮”之际，受之战场激烈交锋的气机变化，一缕缕浓烟自原本洋溢在山谷里如薄雾晨霭中涌现。
在场凡从辟难所获得最新情报的武师境皆知道：这是幽雾借助外力呈爆炸级数分裂扩张的征兆。
真正的恶战，这才算刚刚开始。
首先受幽雾质素级数的暴增，对异变兽群控制愈发严厉，原先被熊熊大火阻挡的异变兽群愈发悍不畏死，朝壕沟冲入。
幸好原先快要堆满壕沟中的异变兽尸体，已接近被焚烧殆尽，此刻纵然异变兽不知其数，且来势凶猛，也尚能抵挡一阵。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甚至出乎了闫远山的意料。
就见壕沟上方，随着大量的异变兽被射杀坠向壕沟，接连三记黑点放大，紧接着，数道尖厉穴啸之音传出，近千头异变兽高阶，从放大亩许的介质通道冲出，瞬间冲破壕沟，径直冲向设在凹形内围防御的城墙。
强弓利弩，万箭齐发。
虽事发突兀，幽煞演化六级百目森罗借助锚点打通介质通道，近千头异变兽高阶一举冲破壕沟，好在宋军平日里训练有素，处乱不惊，一波箭雨，哪怕高阶异变兽皆皮糙肉厚，如(dao)兽这般哪怕十五石的强弓也不能射穿他的背甲，怎奈朝它射来的利箭实在太多，转瞬就被射成刺猬。
“呲！”
一声极为尖厉的吐气声，凡武师境三阶之上听到这种声音发出，无不心中一怵。
“嘭！”
在诸多异变兽高阶掩护之下，一头黑黝黝身长二丈七的蟒状身躯先是贴地窜行，随即，甩尾砸到如磐石般的城墙根，打出深达半尺的坑穴。紧接着，它张开仅三根指头的利爪，扣入城墙的岩石缝隙中，水桶粗的身躯如壁虎，沿着墙根而上。
凡武师境以上皆持强弓出手，可惜幽怪的表皮尤其它的背部刀剑难伤，转瞬，接连三头幽怪顺着城墙而上。
第八章 孙提神的地勇
幽怪攀爬城墙的速度极快。
宋国军方针对幽潮战时灰煞云降临级数与幽怪攻城的凶悍程度，专门设定七丈八尺高的防御工事筑高台建设标准。
此刻，哪怕有数十位武师三阶领衔，朝三头幽怪以强弓近距离施射，皆难以阻挡它们在三息之内，攀爬到城墙之上。
就在幽怪在五丈多高的位置，被一轮至少二十石的强弓利箭阻拦，它们习惯性扬起脖颈、露出人脸的刹那，就见三名身高过丈且修为在武师四阶之上的巨汉，举起重达至少两千斤重的擂石，朝着幽怪张大的簸箕状人脸，猛然掼去。
幽怪的削尖脑袋与它簸箕状人脸，例来是它防御最强的两处部位，怎奈武师级的箭与擂石的组合阵仗，是宋军在两回幽潮来袭与幽怪交战，以惨痛代价换来的宝贵经验。
第三次幽潮来袭以前，针对幽怪极为凶悍的攻城方式，以武师境持强弓搭配擂石的组合阵仗，在宋国的各级部队皆被大力推行，且平时在武师三阶以下级别号令务必演练纯熟。
此番为首战。
“嘭！嘭！嘭！”
三头幽怪先后被近距离且以大力施射的磨盘状擂石砸中，纷纷坠下城墙。
其中一头幽怪被彻底砸得翻了个身，露出腹部雪白一圈七个生殖孔约二尺三的狭长部位。
凡至武师境三阶以上，立即持强弓瞄准。
接连七箭，可谓箭箭皆射中生殖孔，尤以一位擅于射术的武师境六阶所射的利箭最为致命。
幽怪的唯一罩门被利箭穿透。它垂死挣扎前，最后甩尾一击，硬生生将城墙根打出一记方圆三尺的深坑。
见状，凡是首回与幽怪交战的武师境初阶无不骇然，更别提那些观看到这幕的中低武者眼中的惊骇程度。
与之同时，另两头幽怪削尖的脑袋均以一个暴击方式，将适才砸中它们身躯的擂石，捶成四分五裂。而后，在十数个中低阶武者的惊呼声中，它们一个转身，再度在城墙根打出坑穴与岩石裂缝，继续以利爪扣着岩缝攀爬城墙向上。
由于幽怪的迅速出场，第三次幽潮来袭的首战，顿时陷入苦战。
而这仅仅只是开场。
受之幽雾加速裂变，质素升级。
原本幽煞演化六级百目森罗仅在熊熊燃烧的壕沟中路，架设三处介质通道。转瞬，在近千名高阶武者以上的目光所能及的范围，以壕沟为轴线的左、中、右三个方位，显露数十个仅芝麻粒大的锚点。
去岁年末，辟难所编发给人世间各大顶级势力的资料中，关于“锚点”与“介质通道”，曾花费极大篇章来论证说明，大致意思为：
幽煞演化六级及以上层级的百目森罗，它们以设置“锚点”来打通的介质通道，除了提供高阶异变兽群任意出没的功效外，还意味着每个锚点至少有三头幽怪伴随出现。
这是对比过去两回幽潮来袭，从未出现的新情况。
针对幽煞演化的百目森罗如何设置“锚点”，辟难所在资料中特意标注：人世间暂时也根本没有一种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芝麻粒大的黑点迅疾放大，瞬间就形成一个个介质通道，络绎不绝的异变兽高阶从中涌出。
战斗迅速白热化。
随着近三十头幽怪借助介质通道杀出，几乎在第九处布防的所有武师境都先后出手。
按常理，两回幽潮来袭之后，山南道就不算作宋国的主力精锐布防所在。要不是选在第九处建设辟难所，怕是整个燕山都要被宋国在第三次幽潮来袭前彻底放弃。
第九处山南道驻地部队，备军两万名中阶以下武者，另有武师境初阶五十三名，中阶二十一名，包括闫远山在内的武师境后阶只有三名。
“咚！咚……”
地动山摇的声音，那是以(dao)、支(fu)等身躯庞大且以撞击力著称的高阶异变兽，悍然撞击城墙，所发出的巨大声响。然而，更骇人的则是数十头幽怪轮番冲击，将中路原本厚达数丈的高台基底打出近一丈多深的缺口，岩石构筑的城墙表面，皆是蜘蛛网状的裂纹密布。
饶是数千名武者、武师在击鼓镋镗声中浴血奋战，怎奈幽怪非是武师七阶以下人力可抗。
当汇聚了六十九头幽怪，轮番冲击高台，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终于出现松动。
一头幽怪避开砸来的擂石，它在五丈高的位置扣住岩缝，猛地一窜，顿时窜入高台之上。
它二丈七尺的身躯，卷尾横着一扫，接连将五位低阶武者的身躯打爆。就算瞬间有三位武师境过来合围，也挡不住它快如闪电的攻击。
眼看这一方位即将形成幽怪突破的缺口，闫远山先是持刀将那头幽怪劈翻。
又有两头幽怪即将从这一方位冲出，闫远山眉头一皱，抬臂喝令道：
“打！”
这是一记迫于无奈的信号。
两位至少八阶的武者，合力架设着一座被崔勉之定名“神机炮”的秘火器具。
他们早已准备多时。
接连两记炮弹由法阵驱动，以三倍刹那级速，从炮膛中冲出。这由宋国枢密院旗下的霹雳堂与隐宗地煞七十二中的地轴部共同研制的号称“灭幽怪级”的炮弹，将两头刚登上高台的幽怪打飞。
“准法器”级的炮弹爆炸余威，甚至连三位低阶武者都躲之不及，被炸为飞灰。
随着被闫远山斩翻的幽怪，被至少四名武师三阶合围斩杀，更由于接连打杀两头幽怪的“神机炮”亮相，在场高阶武者以上，皆是精神一振。
闫远山却是内心苦笑。
神机炮虽然是新研发出来对付幽怪的“准法器”，怎奈它实乃枢密院尽取库藏，通体必须掺合混沌铁打造。造价极其高昂不说，根本不能量产。第九处只因担当辟难所防卫重任，方才分得三座。而配合神机炮膛内繁复法阵驱动的灭幽怪级的炮弹，总共也只配备二十七枚。
战斗也只是刚刚打响，原本打算留作备手的杀招，却不得不提前亮相，怎不让闫远山感到有些无奈。
所幸终于顶住了这轮幽怪及诸多高阶异变兽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中路稍得喘息，闫远山方才以他武师七阶的五感，打量镇守凹形防御左翼的地勇部。他只看了一眼，就轻咦了一声。
“真好手段。传闻地勇部为隐宗地煞七十二最强的地面部队，也是！毕竟是孙提神亲自训练的地面部队。世间常论：
马上林冲，地上武松，天上孙提神。
好个地勇星，好个陆地准宗师级。”
第九章 二十七个第二
人世间，非常人行非常事。这其中的继往开来者，名：大宗师。
为当今天下公认的武道大宗师，只能是周行桐。
自咸宁十三年起，先后不下十位武道境亲口对外承认，在他们攀登各自武道极限领域而艰难跋涉的人生路途中，或多或少都曾受过周行桐传道授业解惑。
只是，周行桐亲口对外承认的弟子永远仅一人，他就是刚刚在上古武者试炼机选战中，被机制提前定为“强人”的岳宠。
周行桐本身传承的，正是自仙秦之后，人世间武道传承历史最悠久且最正统的那一脉。
这一脉通常在人世间的传承，每代传人必为一明一暗，一主一辅。
换句话说，只要周行桐不主动对外说，就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人世间还有位同门师弟存在，他的名字就叫作：孙提神。
抛开充当人世间这支伟大传承的“暗”与“辅”的身份存在，孙提神在如今已经算很有名了。
他在嘉佑九年，受尊者所邀加入隐宗，且在同年就获得伏魔殿地煞七十二“地勇星”的序号。
虽然：
比枪棒，他不如号称“天下第一”的玉麒麟卢俊义；
比马战，他不如“从无一败”的豹子头林冲；
比赤身肉搏，他不如“肉身成圣”的行者武松；
比射术，他不如小李广花荣；
比战法，他不如大刀关胜；
比鞭策，他不如双鞭呼延灼……
更令人痛心的是：
不仅仅三十六天罡。
稍晚，在地煞七十二中，又出现两位超级妖孽。
比在天上打超限，他铁定打不过摩云金翅欧鹏；
比机括与战甲威能，他更是被八臂哪吒项充完虐。
在号称妖孽如云的隐宗伏魔殿序号里，孙提神一鼓作气占据了二十六个领域的“第二”。
从无第一。
人世间开始美其名曰“准宗师级”。
更被隐宗数术列第一的神机军师朱武开怀笑曰：
人间第二悲剧。
听闻新获的又一称号，孙提神天生蜡黄的病相，显得愈发憔悴，在人前，他无法反驳，因为在嘉佑十五年，他所率的地勇部在地煞七十二的战力评定中，偏偏落在朱武的地魁部之后，又一次在隐宗排在第二位。
第二十七个第二，注定成为自隐宗成立以来，竞争最为激烈的第二与第一的比拼。
与孙提神在人世间孜孜不倦“永远争第二”不同，如今位列地勇部的三千八百名将士，从他们被列在第二的那天起，就在他们的命运中写下“不服”二字。
可惜他们生不逢时，错过了前两回幽潮来袭，宗内小比，终究不能让他们放手施为。
幸好，机会终于来了。
这回被隐宗派驻协防山南道驻地部队镇守叹息谷的地勇部，共计四百八十七名。其中武师境初阶十三名，余者至少武者六阶之上。
与宋国禁军、天波府、岳家军的地面精锐部队相比，地勇部的武者构成级数，特别是在武师境高阶战力这个级别并不占优。
但若要在实战中，以闫远山这位担任地窟武者试炼总教习的武师境后阶眼光来审视，地勇部首先难能可贵在于：
熟练掌握了向来隶属于武师境范畴的刹那级战法运用。
与宋军地面精锐部队，也就是崔勉之曾提出的：围绕高阶武者以上，在幽潮战中须行以“三人为小组，九人为大组”的刹那级组合战法不同，前者基于对入选的高阶武者本身能力要求极高，地勇部则对入选武者自身能力要相对宽松，更强调时位、分工及借助外物。
叹息谷的战斗甫一开打，有很长一段时间，负责镇守凹形左翼的地勇部都没有动作。
因为幽潮战上来一律是异变兽低阶冲锋来铺路，如果宋军或过往与他们配合的地煞七十二的其它部队，连异变兽低阶兽潮都应对不了，那么，这仗就基本不用打了。
武者高阶以上哪怕到武道境，永做不到如幽雾中的幽怪，他们战力不能时刻保持在全盛状态。也就是说，哪怕武道境也做不到在一场战役中，以一人屠灭十万武者初阶。
而地勇部最精锐的编制，也仅刚刚达到武者高阶而已。
尽管如此，隶属地勇部的武者，向来骄傲且狂热地坚定认为：他们的建制，是“准宗师级”的孙提神亲自设立，给他们预设的对手，至少是评级在武师初阶的异变兽高阶，甚至是武师高阶也不寒而栗的幽怪。
以下伐上。
这在他们非常规训练的战斗体系中，如何以武者境的团战，来伐武师境的对手，这才是他们认为：幽潮战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武者非凡。
关于低阶如何以团战挑战高阶，甚至做到被朱武称为“疯子行径”的“以少打多”，孙提神曾当神机军师朱武的面，笑着自问自答：
“常人十万军，放在幽雾中，一头幽怪可灭尽十万。”
“武者初阶，赤手虽可打杀百名常人。十万武者初阶，放在幽雾中，一头幽怪仍旧可灭尽十万。”
“武者中阶同之！”
“武者后阶嘛……呃！地窟武者试炼那帮妖孽级武者不算……同之！”
“武师初阶……皆普通级，那就有的看了，呃……幽怪仍有一成全灭胜算。”
“武师中阶……”孙提神微皱起眉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武笑道。
孙提神抓头道：“我想说，幽怪的那身皮与甲真不错，典型的芥子级阵列，不是欧鹏那个级别的武师境后阶强手，根本就别想破防他们那张皮与甲，比唐门吹上天的刺猬甲高级多了。尤其那张簸箕状人脸画皮，啧啧，真是夺天工，我猜猜……是修真界的二向箔道术或律令生成吗？我觉得给项充那厮折腾五十年，也捣鼓不出来！”
“那你问项充去！”朱武没好气地答道。
“我是在想，假如百名武师中阶，遇到十头幽怪怎么办？你晓得，他们叫我准宗师级，烦死我了，偏一个个狂热分子，还不懂装低调，像我这么擅长逃命。”
“那么，就得死！死透透了！”
“咦？你怎这么讲话，你不是说我俩名头中都带了个神字。来，我给你提提神，想个办法。真烦死我了！”
朱武“嘿”然冷笑一声，也不急着搭话。果然，孙提神再度自言自语自问自答道：
“假如我就是神，不许用武道，当然他们怎可能明白武道。武艺？武术？武技？武功？……得，我他妈全配备高级货，我觉得成……”
“高级货！”
朱武黑着脸冷笑道：
“你这疯子！”
第十章 高级
向来以被崔勉之完全凭直觉认为“有极大可能是人世间千年以降最诡异玄秘的情报大头目”的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作为他的头号对手。
又与向以在“界”中探幽寻奇解秘为毕生信念的地狗部，也就是排在七十二地煞最末的金毛犬段景住率领的，如段章、田淑珍那么一帮年轻志士们，作最亲密的信息源交易伙伴。
孙提神为打造他的地勇部，他提出的首个高级货色就是“信息源”。
常人的世界常说：
庖丁解牛，技近于道。
在非常人世界的认知与行动纲领中，庖丁解牛不是“道”，仅一获悉信息源之后的解牛刀技而已。
如有一张经地狗部田淑珍这般武者后阶亲手绘制的备注三级以上的牛畜解剖图，以此作信息源认知前置，想必武者七阶以上完成常人级庖丁那般解牛，不会花费盏茶功夫。
如若是地窟武者试炼入列最后“丙等上”序号且修行刀、剑等武技相关的武者，料想在常人观看眼花缭乱的十息之内，必可完成庖丁解牛。
而到了尊者定下伏魔殿序号“壹零柒”韩原这种肉身修至“二十五”、魂力暂定在“四十二”、极擅杀伐技，且又有“质测”在前的，估计他若动手，只要三息就势必完成。
武者七阶以上的世界，知己知彼，只要掌握相关信息源，哪怕面对幽潮来袭，也能不殆。
第三次幽潮来袭前的地勇部，正是人世间对但凡出现过的异变兽高阶相关信息源掌握最为细致精准的地面部队了。
某种程度上，地狗部著名人世间的关于异变兽高阶备注四级以上级数的资料整理，尤其是备注针对异变兽高阶的战法，十有八九为地勇部以针对提前获得的信息源而模拟实战后提供。
另外一项极为重要的信息源，则来自于被他们笑称为总是摆出一幅“呆若木鸡”战斗画面的老对手地魁部。
在防御幽潮来袭最重要的地面工事建设，神机军师朱武首先将之定义为：
它将不同于人世间自仙秦大破灭后的任意一场“人族内战”，不能依据有史书与实物作据记载的人类战争过往常例。
首先，他将防御幽潮来袭的地面首道工事的建设高度，定在极为诡异的“七丈七尺七寸八”。
慎重起见，他这个上来就给人世间第三次幽潮战定规矩与标准的做法，连宋国枢密院也不得不据此推广。
常把“假如我就是神”挂在嘴边且自问自答的孙提神则笑言：
神机军师就是擅搞诡莫若深的活计，且朱武早已习惯了充当人世间的那个谜语人。
说白了，七上八下这玩意，还不是上古炼气士，以矩术规范人间《制度》中的那套高级货色。只是在遗落的南境，《制度》早已被岁月的流逝，侵蚀如苟延残喘。如今的它们，也仅仅作用于约束与掐断在大界中那些低等生物级的灰煞云与幽雾之间的信息源沟通与传递而已。
话虽这么讲，且不说朱武仅以玄秘诡异的数术，就牢牢占据伏魔殿七十二地煞序号第一的位置不动摇。就说他亲自主持的第二次幽潮来袭的挽舟者歌之战，乃人世间与幽潮作拉锯战，历时最久且对战经验最丰富之人。
他诡莫若若深提出“矩术”、“制度”、“七丈七尺七寸八”……孙提神在挨个以自家意识海作试炼复盘后，也就笑纳与搬照着用了。
果然，幽煞演化百目森罗以锚点架设介质通道，终究冲不破为朱武设定的某个极为诡异的高度界限。
近千头高阶异变兽从介质通道冲出，它们越过熊熊燃烧的壕沟，但受制于短暂的信息源传递中枢指令混乱。像(dao)、支(pu)这类单体战力可比武师初阶的异变兽，并没有集体发动它们最为恐怖的“冲撞”墙根阵仗，只完全凭借本身在乱撞，甚至彼此之间还时有摩擦冲突发生。
趁此混乱，位于防御工事高台之上的地勇部立即动手。
在隐宗所有“妖孽”中，孙提神是位列豹子头林冲之后，第二位掌握十八般武艺之人。换句话说，自位于南境的仙秦大破灭后，仙道凋零，人世间武道修行反而日渐昌盛。
十八般武艺中的“十八”，向来实质是指“虚数”，它一是指：凡掌握十八般武艺，在进阶武道的路途中，已可被定在攀登到“触类旁通”之境。其二则指：人在受制于自家肉身构造局限的命运牢笼中，终于开始能以“武艺”补足自身构造短板，从而逐渐学会做到“化腐朽为神奇”。
此乃十八般武艺之真谛。
地勇部的武者，自是做不到林冲与孙提神那般“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境界。四百八十七名至少武者六阶以上，也总算集全了这道人世间历时最悠久与最正统的事关武艺传承的“形式”。
他们不屑于学宋、辽等大国以武者初阶组成的地面部队，面对异变兽潮的来袭，以狂风骤雨般的弓弩箭雨射杀阵仗。
在孙提神传授给地勇部的武艺体系中，有论：高阶武者以上越是出手频繁，杀伤力就会跟随出手无功的次数增加，而逐级减弱，直到气势衰减，被紧接着出场的幽怪“快刀削豆腐”，毫无一丝逃命的几率。
他命令，地勇部的高阶武者以上，面对幽潮的“暴兵流”冲击，千万不能跟随低阶武者那般“箭雨”阵仗，冒然甚至是胡乱出手，徒耗力气不说，随着出手的无功次数增多，成功率逐级下降。也就是说，武艺会随着高阶武者出手高命中率次数增加，会演变叠加成一种“武术”，这对武者高阶以弱打强，面对最后生死之境，会提供“增益”。反之，会衰减后加速败亡。
居高临下，但凡地勇部的出手，必中肯綮，皆为异变兽高阶防御最为薄弱且不少是它们罩门所在。随着接连数十头达到武师初阶战力的异变兽，被地勇部以七人为最小单位的组合十八般武艺的方式射杀，一时间，地勇部接下来的出手更是如有神助，几达到“例无虚发”的境地。
至此，武术成。
至于地勇部不跟随宋军低阶武者“胡乱”出手另个缘由则在于：他们所持的事关十八般武艺的各种兵器实在太“高级”了，无论刀枪箭戟……
皆是出自地煞七十二中的铁叫子乐和、玉臂匠金大坚与八臂哪吒项充之手。
这在人世间任何一支顶级势力的地面精锐部队中，都堪称奢侈，也被除地魁部之外且隶属地煞七十二的其它地面部队称为“高级货”。
第十一章 鞭策
如果韩原没有走，当他看到地勇部的战斗，必然眼睛瞪得老大。
不说布置在城头，那些至少须两名高阶武者，才能使用的大型弩机，就说凡入选地勇部的武者七阶以上，都配备了“黑光”短弩。
黑光，这曾被韩原一度当作底牌与杀手锏使用的射杀利器，居然充当地勇部高阶武者以上武器标配。
假如韩原知道连项充制弩箭配备每人都至少六支，他铁定会心里不快乐了。
而由孙提神与项充吵架三天后，由项充最终以赌气方式设计草图，且由玉臂匠金大坚、铁叫子乐和负责监制的一套名“定海神针”的超大型弩机，更须七名高阶武者合力，方才能够使用。
这是继宋国霹雳堂与隐宗地轴部共同研发的秘火单兵重器“神机炮”之后，人世间又一种能被高阶武者使用的“灭幽怪级”战具。虽依旧不能量产，但意义非凡。
“定海神针”作为一种超大型繁复不对称法阵驱动的弩机，被地勇部架设在叹息谷，极为奢侈地架设了七具。再加上其它大型床弩、能射杀武师境的黑光短弩，以及经孙提然亲自设计的一种长达七丈七超长兵器名“千一”的毫毛炸裂枪，重达五千斤以类似唐门棘齿轮晶体结构驱动的只用于防御的机括滚轴轮转斩马刀。
以信息源占据先手，当十八般“武艺”备全，且以高成功率叠加成“例无虚发”的“武术”成就。更加上孙提神头回费了他多轮心思给地勇部打造的各种“武器”，自嘉佑七年幽潮首回来袭，人世间首次出现高阶武者对异变兽高阶“以下伐上”、“以少打多”的一场局部完胜，就算是幽怪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定海神针”打杀七头。
对于人世间武者来说，这绝对算是一场极为罕见的胜仗，哪怕闫远山事先对地勇部寄予厚望，也着实未料到这般结果。
在他旁边的数位武师境中阶都忍不住笑啐道：“隐宗的地勇部的装备真太豪华了，孙提神这位准宗师级，他可真有钱！”
极为短暂的胜利。
除了山南道与地勇部在此布置经年，更得益于叹息谷易守难攻的狭窄地形，幽潮的首轮冲击竟比想象中来得要弱。
程刚抹了把汗，下意识地又摸出一茎醒神草叼在口中咀嚼。
暂时由他们地勇部负责镇守的左翼，顶住了幽潮近八百头异变兽高阶及至少九头幽怪的冲击。
此刻战斗依然继续，只是叹息谷喇叭形的山谷已完全被质素递增到千数的幽雾覆盖。
灰煞云虽遮天蔽日，但终究停在距离地面约在八丈以上的位置，与呈爆炸级数增长的幽雾，两者之间，总是尚差一线不能重叠。
壕沟内燃烧异变兽尸油的烈火依然熊熊，散发极其怪异的气味。
幽雾实际早已冲破壕沟，在城墙根的位置，它们的质素级数极低，且以一种连武师后阶都不能观察到的方式，在侵蚀矩术残留的“斥力”。
由于幽雾的屏蔽作用，哪怕闫远山也看不到叹息谷内一里以后的情况，只是在场但凡武者七阶以上都能以五感感知到：
“砰！砰！砰……”
似按照某种节奏与规律的撞击声，仿佛能影响人之心跳。
程刚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早已被灰煞云完全占据，看不到一点星光。甚至连原先高大巍峨的燕山山脉轮廓线，也被某种沉重压得变形，危崖摇摇欲坠的样子。
程刚紧了紧腕悬的虎眼竹节鞭，他回头对三名与他同为武师初阶的队友叮嘱道：
“接下来，将是事关生死的硬仗。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活着把事关这场战斗的详细记录，送达挽舟者歌之渡的大师兄那里。记住，一旦高台被幽怪打破，我们以鞭策开打时，你们只有十五息的观测记录，然后，立即撤退！”
那三名与程刚同阶的武师，皆不悲不喜地道了声“善”，旋即，他们皆以悬腕的一种被孙提神定名“筋斗云”的螺母神纹鞭，倏地拔地飞起，占据各自有利地形，隐身而去。
程刚骂道：“卖弄！”
他又忍不住低头看手中握紧的近九尺重达一百三十四斤的竹节虎眼鞭。
在十八般武艺中，武者三阶以下，鞭，就已经被当作“破甲”威力最大的一件兵器了。而在武者七阶以上，鞭，作为十八般武艺中的一样兵器，孙提神则将鞭的用法定名为“鞭策”。
程刚目前修为尚做不到鞭策中以莫测“打鬼神”，也就是十八般武艺中的化腐朽为神奇。但他已将鞭之“破甲”递进到“裂铁打神魂”的级数，且这种事关鞭策的功法，掌握到十之八九。
此乃武功。
孙提神以“鞭策”化武功运用到武师三阶以下甚至高阶武者都能够使用，即便在人世间将鞭策运用到出神入化境地的双鞭呼延灼也做不到。
不知为何，随着最后一头重达六千斤且单体战力可媲美武师中阶的支(pu)兽，被宋军不计代价的以大型床弩射杀。
整个叹息谷黑压压且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发出。甚至此刻连壕沟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被突然降到冰点的肃杀气氛，而偃旗息鼓。
忽然，一道古怪的旋风，从山谷中冲出，由于受制地形的阵仗约束，这道怪异的风力在鬼哭狼嚎中，级数逐渐降到九级剥地皮之下。这种风力，除了在谷口锄地一尺多深，还在武者肉眼可见地在壕沟处散开。
“是风十一级诡力裂帛！”
一位来自地窟的武师境大声呼喝着。
就当高台之上，众人严阵以待。风十一级诡力裂帛开始沿途扫荡那些匍匐满地的异变兽残躯，除了十来头幽怪的尸体不被侵蚀，其余的，甚至包括支兽这类皮甲坚厚的高阶异变兽都被侵蚀。
原先藏身在壕沟火海中的幽怪，皆一个个爬了出来。它们皆人形站立，二丈七尺高的身躯在黑雾中游走，瞧着诡异之极。
风，原地旋转出模拟尖锐穴啸之音后，凡在武师三阶以上的视线中，密密麻麻的黑点，瞬间放大，几近千数。
与之同时，山谷中传来万马奔腾之音。
“我们要撤退吗？”
一位武师三阶喃喃自问道。
闫远山摇了摇头，此时此境，他终究回头叹道：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而在另一边，程刚以一段极为激情昂扬的战歌，将四百八十七名地勇部武者的热血悉数点燃。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
哪怕是低阶武者也能感知到。
不下于一万头幽怪，它们轮番暴击。加上数十头至少五级以上且被幽煞寄生的地龙，数之不尽的异变兽高阶轮番撞击。
燕山，原本巍峨耸立在叹息谷两侧的山峰，它们被幽怪一举打爆。
山崩地裂！
第三次幽潮正式来袭。
第十二章 榔榆
农历二月初二，
沽塞溪流岸边的榆钱悉数开了。
铁青色的树皮，经过冬日寒风凛冽，卷翘剥落着。
呈鹿角状的枝干，亦如琼妖纳延这种最顶级武者赤膊作战，皮表虽被极寒或匕兽锐利爪子破了一层皮，倒也正好在人前大方显露皮下最结实的红铜色肌理。
它们，活得强壮得狠呢！
这不，榆树粗壮敦实的主干，则更像朴实的庄稼汉子。抑或跟大锤和尚、韩干这等强者般，从不追求粉饰符合常人审美的外表。
更有过份的：树身被柴刀劈砍多了，变异似地聚结大大小小石块与肌肉状的树疙瘩，估摸武者三阶瞧着都会觉得狰狞。
而那些生长百年以上的榔榆，哪怕它们的关键部位，被雷劈火烧得枯朽了，成为蛇虫鼠蚁出没的大窟窿套小窟窿。这种样貌被兀颜山、耶律二德这些来自辽国的强者们看到，就会认定：
这是劫后的不屈之色。
这就是榔榆。
要按方阔海的口头禅：一个字，命硬！
这回农历二月头生的榆钱之绿，却为人间最生动的绿意盎然，又名劫绿。
韩原自不会像周行桐这等宗师级强者对榔榆之美推崇备至，观见劫绿生机与枯化虬龙枝而发出感叹。
三个时辰前，
他刚与会面不久的梁四僧分手。且按梁四僧的说法，这回他亲自到第九处地窟迎接韩原试炼归来，比他预期的时日，要晚了至少三日。而他原本受镇守雁门关的宋国一代名将杨无敌邀请，两人约好二月初一会于勾注山。
就算梁四僧与韩原会面后立刻动身，都比他与杨无敌的约定晚了一日。
“一定是在那头超级超级老阴货寻灵鼠的秘境中，我算错了时间，要不然……”
韩原一边奔跑，一边眉头紧皱。
地窟武者试炼，他虽收获极大，无形中也感知到些许隐忧。
只是这道隐忧极其玄乎，如水中捞月，触之即碎散，莫可名状。
抛开杂念，终于回到人间。
人间的晴朗与一江春水，万物沐浴在春光中竟自由生长，完全来自神魂级的舒泰，又哪是地窟中幽暗森林那等异界的风景能够比拟。
所以，人要是不入异界，又怎对比出人间的亲切呢？
按韩原的计划，他将在七个时辰内，从第九处军营赶到位于挽舟者歌的长城。
那里由隐宗地煞七十二中的地魁、地勇、地轴领衔的十九部，与来自宋国山南道的二十万大军，组成宋国防御第三次幽潮来袭东线的首道防线。
大战可谓一触即发。
原本，这与尚未冲破武师境的韩原干系不大。
因为按照位列隐宗三十六天罡中的将星序号“天暗星”钟楚的要求，韩原在地窟试炼结束后，即算通过尊者设下的伏魔殿序号“壹零柒”的“S”级试炼任务，可径直从第九处返回位于泊山的隐宗大本营聚义堂报道。
不过，尊者并没有事先约定韩原报道的时间。
在挽舟者歌的长城，有众多韩原熟识之人，他们即将在那里与幽潮作生死存灭之战。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韩原都不会绕路挽舟者歌。
只是这回韩原在从第九处出发前，在他印象中，那位一向不苟言笑，且在地窟武者试炼担任总教习职位的闫远山却叫住了他。
“韩原，你若顺道就帮我个忙，可好？”
韩原对闫远山印象不差，立即答道：“闫教习，只要顺路，没什么不行的。”
闫远山点了点头。
“韩原，第九处向南三百里，过榆塞前，有一处名漕城的旧址，那里生活着一群人。你在经过时，就劝他们尽快南逃，切勿……”
“咦？劝人逃命的活计，我可不擅长！”韩原黑着脸噘嘴道。
闫远山叹道：“真要劝不动，也就算了。那是一群……可怜人。”
闫远山说的没错。
漕城正好位于韩原前往挽舟者歌的半途中。
在第一次幽潮来袭前，漕城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千人居住的小城镇而已。后来，山北道抵抗幽潮来袭的战事吃紧，漕城做过南方经运河运输过来的诸多战备物资抵达燕山前的最后中转站，曾经热闹过一阵子。
第一次幽潮来袭后，山北道被打成废土，几近数千里荒无人烟。从北方逃难过来的十多万辽、宋的难民，曾短暂聚集在漕城生活过。
很快，第二次幽潮来袭，一直打到山南道的挽舟者歌之渡。漕城，这座曾被誉为大纲河以北最大的“难民营”，就彻底荒废了。
地表有数道极为清晰的狂风过境痕迹，一直蔓延到河对岸。
那必然是幽潮曾在这里发动至少九级剥地皮的飓风过境。
目见此状，韩原顿时黑着脸，行到一片明显曾是城池的废墟前。
与韩原经历碟形巨坑所在秘境，遭外敌入侵被打成只剩夯土地基不同。这座城池废墟占地虽小，由于经历岁月侵蚀的时日不久，依然保留了不少昔日遭受幽潮暴虐冲击的貌状。方圆数十里，皆是被血浸透的暗色土壤，碎石随处可见。
也不晓得多少人丧命于此。韩原低下身，捡起一块婴儿拳头大的石头，仔细观看裂纹。
当确认为幽怪的手笔后，韩原阴沉着脸，将手中的石块握碎。
岩石粉末透过指缝，簌簌而落，又被河边微风轻送，送去远方。
虽是初春，寒风依旧冷彻。只是这等级数的寒冷，又怎会被韩原在意。
他只在意河面的波光如龙鳞闪耀，仔细看了数眼，对照彻迭后，就快步向前方里许外炊烟袅袅的村庄行去。
说是村庄，不如说是连绵的土丘。原本按照这等占地规模，中原大族的村庄外围，遵循风水布局，必须种下“来龙林”，只是这里大多依旧为榆树。
榆钱新发，吐露生机。
那些低矮的土丘，实际都是没有墓碑的坟堆而已。
难得连绵坟堆土丘之后，在此居住生活的村人并不避讳。落眼处，整齐的一畦畦菜田，种植的居然是宋国刚在嘉佑十九年大力推广的经地窟辟难所试验的一种名“灵麦”的高产作物。
韩原顿时轻咦了一声。
因为他见过辟难所用于各种农作物试验田的操作，工序及劳作极其繁琐，这种级数的农活在地窟必须由三阶以上的武者但任。
在这里，居然见到灵级作物的试验田，怎不让他吃惊。
试验田中的灵麦等农作物，大多已经收割完毕。且以韩原的五感也已发现，这里占地约五百亩的试验田里生长的农作物，与不知多少头经人工饲养被定为二级的牲畜，均在三天前，被转移到南面紧挨河道的码头，被南来的货船运走。
田里依旧有不少农人在耕作。
从他们的外表来看，大多四五十岁，有的居然还身着辽人装束。
韩原着实惊讶。
他们虽为村人装束，但以韩原眼力，在他面前劳作的接近百名村人，无一例外都过了武者中阶，更有数名极大可能是武师境。
只可惜，他们都是残缺之人。且看到他们的伤势，韩原倒吸一口凉气。
第十三章 感染
乓！乓！乓……
打铁声不停歇。
仔细听，在打铁的，并非一个人。
而被韩原看见的，在田间劳作的村人。他们身着的衣服，虽洗得发白了，却不染尘灰。他们但凡未脱落的头发，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们都是体面活着的村人？
显然，他们中的大多数，至少在一只手或脚上，都出现了萎缩成羊脚的古怪症状。
裸露出的肌肤表面，更是布满屮兽般黑黝黝的皮质斑块。更为厉害的，斑块中又出现蜂窝状孔洞，呈三叉点状扩散。
“你们……被幽煞侵入了？抑或……被百目森罗那傻缺的命运牢笼线复刻了？”
韩原不禁发出疑问。
他们大多数埋头继续农活，根本不理。
韩原虽在心中疑惑，但以他的性格，别人不理睬他，就懒得哆嗦。
他找了个土坡，登高大声喊道：
“幽潮来了，你们赶紧逃命吧！”
刚说到这里，就听“乓”的一声震天响，这般力道的打铁阵仗，显然只有武师境才能打出。
韩原倒也不惧。
他黑着脸。且冷声道：
“我好心传话，莫不成你们还想找我打架不成？”
闻言，几乎所有埋头劳作的村人都抬起头来。
他们的半张脸，为武者级的正常红润。另半张脸，则如风干的橘皮，皱缩着，且在眼梢之上，有个极为诡异的展翅蝙蝠的灰黑纹路。
乍看到他们具备的这种奇怪症状，韩原倒真是吓了一跳。随后，他也毫不示弱，立即撸起袖子，站在土坡上大声笑道：
“想以怪模样来恐吓我，你们真找错人了！小爷我见过的幽怪幽煞，比你们吃的盐都多！”
说时，韩原作凶恶状，打出一记彻迭律令，原本陡峭的土坡，立即显现一圈螺旋纹。
可惜，韩原这记能令武师境都要面色严峻的狐假虎威阵仗，根本没吓到那些外貌残疾到几近可怜的村人。
他们大多发出“嚯嚯”如野兽的嘶吼声。
“不能说人话了？这……这……早知道这么惨，这鸟任务，我就根本不能接……”
韩原终究一愣。
“乓！”
一记重锤。
身高近九尺的巨汉，持一柄他刚打好的，至少三百八十九斤重的镔铁大刀，旋风步行来。
以韩原的眼力，这位巨汉至少是武师三阶。
他浑身上下“残疾”得厉害。
他的面目半枯半荣，眼梢处，展翼蝙蝠状的黑纹尤其狰狞。他的躯体，至少有三十来处，出现幽煞寄生木植藤蔓那种猪尿泡似的恐怖脓疮。
韩原这下倒真不敢怠慢，立即丁字步，持枪端呈水平。
“你！下来！”
巨汉持刀一指韩原。
“咦？你居然会说人话！”
说归这般说，韩原却丝毫不会放松警惕。这座土坡已被他适才以彻迭布下阵纹。
“这是我的兄弟们合葬的坟堆，你且莫踩踏！”
巨汉持刀冷声。
那些残疾的武者皆围拢上前，“嚯嚯”怒吼。
“你早说呀！”
韩原立即从土堆跳下。随后，也不管那些“村人”怒目相对，他神态坦然，径直从人群中穿过。
离人群十步远，方才回头道：
“哦！走前还是要交代一下的。是闫教习，哦，不对，是闫远山特地让我帮他个忙，说我要是顺路，就劝你们赶紧逃。好了，我说完了！”
说罢，韩原绕了一个半圆，立即折向东南。
他刚跑了十丈距离，就听身后那巨汉扯着嗓子喊道：
“你等等！把话说清楚！”
哪晓得韩原根本不理睬。
“小兄弟，你等等！”
韩原继续不理睬。
“小哥，你得劝劝……”
“得！都喊我哥了，这下糟了。”
半炷香后，韩原黑着脸，听那巨汉说话说到激动处，躯体上数个脓疮炸裂。
韩原立即跳到三丈远，似是嫌弃地看着那巨汉满脸的恳求之色。
也直到此刻，韩原方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
在这里村人模样的武者，他们大多为山北道与辽国抵抗第一次幽潮来袭而战存的武者，且又极为幸运地在第二次幽潮来袭后，再度如野草般坚强地存活下来。
这是多么难得与不容易啊！
命运偏偏捉弄人。
首次幽潮战中，宋、辽以火箭、烈火弹、壕沟等组合阵仗，阻挡幽潮的低阶异变兽潮冲击。异变兽的尸体被烈火焚烧后，会释放古怪“质素”残余气味，且波及覆盖范围极广，凡武师七阶以下，稍不注意，就很容易被“感染”。
与常人与大多数低阶武者“感染”后的症状发作不同，这处漕城旧址，韩原遇到的这些武者，他们并没有最终萎缩或彻底异化成“畜手”、“两脚羊”、“肌肉葡萄”等诸多恶状，也没有在很短时间内，被枢密院判断极有可能是幽煞标记各种古怪的“奴印”后，肝肠寸断般地哀嚎死去。
反而，他们在武者中阶以上的大多数，都极为痛苦地坚持活到如今。
第二次幽潮来袭，漕城这里原本聚集了近三千名被感染且被幽煞标记奴印的武者。
武者中阶以上，相对常人，身强体壮本不是一个量级。只是越是熬到后来，武者的年岁增长，肉身数值逐级下降，他们中的某些人实在熬不住来自肉体与神魂的双重折磨，干脆就地解脱死去。
换句话说，大多武者中阶以上，并非病发而死。
熬了几近二十年，这里已如故土。
能葬在故土之下，神魂安定，已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按照巨汉的说法，从燕山到挽舟者歌，沿途千里，凡能见到的孤坟与土堆，皆是被感染与被幽煞打下奴印后，直到死亡的武者葬身之所。
那些直接在幽潮中死去的常人与武者，更是可怜。他们要不化为兽粮，要不被幽怪捶成肉泥，又哪会有坟墓。
韩原冷声问道：“你们真不打算逃了？”
那巨汉咬牙道：“这回坚决不逃了，我们这种传染症状，常人与武者三阶以下，根本抵挡不了。”
“那你还要我劝啥？对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韩原冷笑一声。同时他在心中计算，再过十息，那巨汉不把话讲清楚，哪怕事后被闫远山责怪，他也立即就走。
“她不同的，她跟我们不一样，她已是武师六阶，况且……”
“乓！”
一声金铁交鸣的打铁声。
韩原顿时心中一紧。因为适才为嵌入式音波，且让人听来百感交集，复杂异常。
第十四章 偕亡
她侧背着身站立，
身着一袭灰黑却不知为何材质似麻制的服饰。
衣着剪裁搭配，简约而得体，更映忖她的风姿绰约，身材挺拔，瞧着像比韩原还略高一些的样子。
这就是人间女性一旦入了武师后阶，就被形容为“英姿勃发”予外人观感的呈现。
按那巨汉告知。
此女名：Aorahajn，来自燕山以北极远的斡旋河。
族名来自姓氏的译音，汉人结合他们的居住地，称之为斡雷族。
此女汉译音名“斡雷金铃”，曾是斡雷族身份极为尊贵的公主。她的故土与族人早在第一次幽潮来袭时，就被打成废墟与血土，也许她就是人间最后一名斡雷族人也说不定。
“来者是客，请坐！”
她放下手中的浑铁锤，指着与她相隔三丈的一张石凳说道。
她的声线低沉，具备一种宛如魔力的磁性。
韩原皱了皱眉头，便依言落座。
尚未等那女子开口，韩原立即抢先道：“斡……阿什么金，名字太难记。这位女同学，我先说好，我的时间按计划只剩一盏茶。”
被韩原以“抢先”破掉她营造的氛围，那女子也不生气。倒是韩原那句“女同学”的称谓。让她有些忍俊不禁。原本梳理一丝不苟且泛着奇异红色的发丝飘扬，她的肌肤赛雪。
“少数民族的女同学！”
韩原心中嘀咕一句。
那女子笑道：“你的修为虽低，但一身功法着实了得。你我同学相称也挺好。好的，男同学，记不住我的全名不要紧，叫我阿金就好。”
“好的！阿金！”韩原点头道。
“他，闫远山怎么让你带话给我的。”
斡雷金铃微笑着正襟端坐，似对“答案”的揭晓，充满着期待。
“他，哦！闫教习让你们赶紧南逃！”
她似还在继续等待，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让韩原的心头如压大石。
“我说完了！”
韩原长吁一记。
“他……没告诉我逃到哪里……”
从这个角度，韩原甚至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身躯，握着的那柄镔铁锤，似发出哀鸣的颤音。
这是一种威力极大的魔功在被克制。
韩原心中吃惊不小，嘴上却道：“我还有十息就走！”
说时，韩原作势起身。
如被冰冻的气氛僵滞了三息，她幽幽叹息了一声。
“他，也就是男同学你口中的闫教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韩原刚迈出的一步顿时收回。
“闫远山嘛，他平时很严肃，不苟言笑。不过我认为，他跟地勇部的程刚一般，是个好战的狂热份子。”
想到他在第九处初遇程刚时，程刚激情飞扬宛如战斗宣言的表情，韩原顿时不寒而栗。
她轻咦了一声，禁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闫教习在地窟武者试炼的第一堂课，就曾大声对我们说：
他作为一名军人，不能保家卫国，纵然修到武师七阶又有何用？”
“啊？”
虽在意料之中，她仍旧忍不住惊讶。
韩原嘀咕道：“虽然当时听来热血沸腾，不过都修到武师七阶了，天高任鸟飞，死守，我认为挺划不来的，所以他说的对，这回幽潮真的来了，你赶紧逃命吧。”
这回韩原真打算走了。
她再度长长叹息道：“不管有没有人来听，我来说说他的故事吧！”
韩原原本迈出的步伐再度被某种奇异的魔力压制，只得一停步。
“他出自山北赫赫有名的易水闫家，他的家族按照你们宋国的《族志》排名，排在六十三位。咸宁二十年，他刚满十七岁，武者九阶，就成为他们家族甚至是整个山北道最具天资的武者，况且他当时的魂力已入三十一，即可越阶使出连武师境也抵挡不住的《精神怖》，据说那是传自上古的一种退敌的玄妙鼓法。”
“啊？教习年轻时居然那么厉害！”
如按照刚才斡雷金铃的说法，韩原认为闫远山在十七岁就可列入人世间顶级武者的行列。
“咸宁二十一年，幽潮来袭，北地被打成一片废土。我们的家园彻底没了。祖籍在山北道的易水闫家差点覆灭，所幸他的家族底蕴深厚，家族剩余的精英残余，跟随北地的各族难民一起南逃。他当时年级虽轻，却每次都与武师境一块负责最凶险的断后，他的精神怖更是建功无数。”
“断后？”韩原摇了摇头。
“后来，我们逃到了山南道。第二次幽潮来袭，他不顾家族强烈反对，毅然加入了山南道的地面部队。那时，我们都入了武师境，并肩作战。虽每战每败，大小数十场战斗，他仍旧负责断后，但事后都能及时赶到我们事先约定的地点。”
听到此处，韩原心中一紧。
“后来，幽潮撤了。在漕城旧址，得他精心照顾，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呀，终于有了寄身之所，有了活着的意义。二十年呢！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足够了！”
随着她最后一句“足够了”说得坚毅，已经在二十丈外的韩原，忽然面色大变。
“嘎嘎……”
浩浩汤汤的飞鸟，从北面燕山方向南飞，紧接着，大地仿佛在震动，仿佛千军万马奔腾。
韩原瞬间就选个高处眺望。
北面的天空瞬间以一点放大，如团墨渍被高速打入一钵清水中，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暗了。
“这回幽潮来袭阵仗的恐怖，远非我们所能想象。尤其是幽怪，它们这回实在太多了。”
“我知道……但是，我不怕！”
就在韩原闻言诧异之中，她瞬间转过脸来。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之半边，肌肤赛雪，高鼻深目，另半边却眉目如画，如以人间最为传神的工笔勾勒，只不过那是宛如白纸般的一张平面。
“怎会是幽怪的画皮？”韩原失声惊叫。
她冷笑道：“这是修真界的二向箔道术律令生成，我不小心中了一记，仅最浅薄的律令生成而已。二十年了，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别想奴印我！也罢！”
知道她的心意已诀，且韩原隐隐觉得这位名“斡雷金铃”女子的武功极为恐怖，为避免意外，韩原立即抱拳道：
“女同学，既然你心意已决，你我后会有期！”
说罢，韩原打出一记彻迭，随即，纵身一跃，立刻如离弦之箭奔跑。
百丈之后，隐隐就听如有魔力的磁音低声颂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①。
注①引自《诗经·邶风·击鼓》。意思是：生死聚散，我曾经对你说过，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老去。
第十五章 祸不单行
韩原吐了口闷气。
顺着运河的岸边奔跑，沿途尽是孤坟与野堆，连绵不绝。
未时。
位于雁门关外，负责镇守宋国防御幽潮来袭的中路，由杨无敌亲率天波府的精锐，加上十万武者大军，与幽潮的生死决战已正式开打。
东线。
位于山南道的挽舟者歌的长城外，仍旧一片安详宁静。
韩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假象而已。
注定是有人以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个人生命的方式，方才换来这片刻的覆灭延迟。
他奔跑得愈发疾了。
甚至在某段时间，他与天上那些南逃的雁雀们，在疯狂比拼速度。
渐渐，前方一片空阔。
地势到达这里，极为奇异地有个倾斜向上的缓坡与弧度。某种程度上，竟有些类似上古武者试炼时，道径的“曲率”作用。
从地理的角度，这段地势并非天然，更多则是“人为”。
这段以韩原目测为：纵七十、阔三百五十里的范围，如地窟庇护所那种半椭圆形的低矮土堆不下千座，且明显按照某个阵仗布局。
韩原快步行到一座半椭圆形的低矮土丘前。
土丘表面俱以近似地窟妖兽骨的白积岩铺就，且铭刻了类似魔鬼眼泉水凝结冰膜的蝉翼状纹路。
不过，以韩原如今对彻迭的造诣，他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
“照猫画虎，徒具其形都不能，估计也没啥大用处。”
半椭圆形矮丘并没有建地下空间，它们排列的这般阵仗，再结合此处大手笔的人工地势设计。
就算韩原不懂地理，他也看得明白，想必这些人工手笔，都是为防范幽潮的“风十二级碎烽火台”而特地建设的。
“也许会有点用！”
韩原终究不敢确定。
正待他打算一鼓作气，越过这段“防风”区域。忽然，他定住身形，看向视线的左前方。
“砰！”
一记类似火枪的枪鸣。
其距离之远，早已远超火枪的射程，当为警告吓唬居多。
这记火枪是从沿着运河南来的一艘漆黑战船上发出，当韩原看见船头出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满脸微笑。
“呔！那黑子！隐宗地猖部地煞行军船，在此巡逻。幽潮来袭非常时期，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船头一名修为在武者八阶的年轻人，朝韩原大声呼喝。
“黑你个头！”
韩原先低声咒了一声，随即他快步向前，且大声喊道：
“方阔海，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怎地，连小爷我都认不识？”
闻言，位于船头的一人赶紧揉了揉眼睛，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摁住身旁持枪施射的同伴。
“他奶奶的，给他说对了，还真是熟人！”
方阔海苦笑解释。
上了船后，久别重逢，韩原心中高兴，作势就要与方阔海一个拥抱。
“停！”
方阔海顿时抬臂喝道。
也幸得韩原修为大涨，他打出一记彻迭，原本势如奔马的势头立刻止定，韩原笑道：
“呦！方阔海，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都九阶了啊！瞧这架势，升官发财了吧！”
方阔海心中顿时如有一万头烈马狂奔，还未等他吐槽，位于他旁边的那位修为在武者八阶的年轻人接口道：
“阔海哥，这位黑……年轻人谁啊？他好厉害，一下就说出我们的疑问？阔海哥，你如何做到半年内连升两阶的？你简直太厉害了！”
方阔海哪会回答事关他“福运”的秘密，他咳嗽一声，面色一正。
“莫云，我来给你介绍，这位黑……呃！这位年轻俊杰，别看他的个子长得高又快，其实他才……呃！我算算……他才不到十四岁的小娃。他的名字叫韩原，对了，他的姐姐是女魔头，你们千万别去招惹他。”
韩原听得眉头直皱。
忽然，那被方阔海称呼为“莫云”的年轻人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惊呼。
“韩原，莫非就是地窟武者试炼我们隐宗派去的那个韩原！”
他这声惊呼声音不小，惹得不少地猖部的年轻人都闻讯赶到船头。
方阔海暗捏大腿恨声道：“我怎忘了莫云那快嘴婆的德行。”
可他此时后悔又怎来得及？
当韩原点头应了声“是”，甲板上，顿时爆发如雷的喝彩声。
莫云满脸红光，激动万分。
“终于见到了，我们隐宗地窟武者试炼的骄傲。他是韩原，你们可知道：当今天下顶级武者的排名吗？”
众人俱一脸好奇地摇头，更有人催促道：“快说快说，最烦人说话讲半截留半截了！”
韩原立即点头。
方阔海则恨得把大腿都捏肿了一块。
见众人都围拢上来，莫云先清了清嗓子，慢声说道：
“我前日刚从地囚部探来的消息，位列当今顶级武者强人主榜共计十八人。来自我们隐宗的韩原位列……”
莫云故意一个大喘气停顿，连韩原都禁不住心跳加速，只得催促道：“快说快说！”
在众人一片催促声中，莫云沉声道：
“第二！”
甲板上一片欢呼。
韩原先是满目茫然，随即憋红着脸道：
“鬼扯！野鸡榜！”
甲板上顿时一静。莫云则笑道：“韩原尊驾，您莫谦虚了，怎是野鸡榜？我若说出排名第一是谁，你们就知道野不野鸡了？”
“谁？”
韩原赶紧抢在众人七嘴八舌之前逼问。
“杨再兴！”
甲板上再次暴出一片惊呼。
韩原更是眼中一片茫然，他喃喃自语道：“岳宠呢？不对，岳宠、单增次吉、琼妖纳延、任轻愁、韩干、素仁……地窟武者试炼还未彻底结束，就立马入了武师境。”
“大锤和尚、甄破甲、兀颜山、狄飞惊……他们排在第几位？”
莫云顿时摇头道：“不认识，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几个名头，估计都没入榜吧？或排在十八名之后。”
韩原黑着脸冷声道：“张宽呢？这你不会没听过他的名头吧！”
莫云笑道：“张宽虽是来自天罡组，毕竟也是我们隐宗年轻一辈的骄傲。他于两个月前破武师境了。所以，顶级武者强人前十八，自然不会将他列入。”
闻言，韩原心中更觉得不安，他迅疾追问道：
“雷鸣呢？”
“哦！雷鸣大人啊！这个恰好我知道，您真问对人了，上个月十五，雷鸣大人冲破武师境，且一经破境，就是武师三阶！”
甲板上再度爆发如雷的欢呼声。
韩原的心却如一下子沉到了湖底。
“想必榜单没出现他们的名字，二德、大莽、万崇光、连贯……都入了武师境，啊啊啊啊！妈的，又吊车尾了……”
“嘴里嘟嘟囔囔，骂什么呢？我抱怨还来不及呢？”
方阔海苦笑着。
韩原皱眉道：“你为什么抱怨？这半年，我可没抢你狗屎运。总而言之，是你自家不争气。”
方阔海啐道：“乌鸦嘴。祸从口出，且不单行！”
说时，两人都朝一个方向望去。
第十六章 布局
晴朗的天空，诡异闪现数朵乌云，它们飘飞到距地面极低的位置。
一缕烟尘悄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初始只有一记黑点，随即呈螺旋状放大。
直到此刻，地煞行军船上所有三阶以上的武者，都看见了这幕异状生成。
位于船头的方阔海一声令下，地煞行军船的各甲纷纷就位。
除了常规配备的弓弩手与数门火炮均准备就绪之外，最为韩原在意的则是：
数十位由至少三阶以上武者手持名“孔明素铁大交火铳”的火绳枪。
此枪威力极为不俗。
以先前莫云持此火枪朝韩原施射的情况来看，虽未必能威胁到韩原这种顶级武者的性命，但假如有百支这种火枪，经由三阶以上武者列阵齐射，在射程之内，韩原如要事先没有准备，也铁定会吃个大亏。
此火枪据说为三十六天罡中的混江龙李俊，从南海爪哇国带回的一种名Javaarquebus火器实物与图纸，交由地煞七十二中的神火将军魏定国仿制改良后，经隐宗大头领及时雨宋公明亲自定名，再交由地轴部的秦重负责监制。
为了纪念陨落在幽潮来袭的挽舟者歌之战的地猖星孔明，宋公明将此火枪定名“孔明素铁大交铳”，且在这种火枪量产后，又指定交由地猖部列装。
一切准备就绪。
三息后，原本的一缕烟尘已演化成仅底部就阔及半里的龙卷风。
冲在前面由飓风驱赶的异变兽群，如吞天巨兽伸出的几支触角。
亡命奔跑在高阶异变兽群前的，前后又有两拨人。
“是他们！”
看到跑在最后，估计是负责断后的村人装束的巨汉，韩原的眉头直皱。
“是从第九处军营撤退的地魁部的人！”
同样，方阔海也是眉头直皱。
迅疾，韩原下了决定。
“只几朵小小的灰煞云，临时演化的十级撞山钟级的小旋风而已，我去接应他们一下。”
韩原与方阔海打了个招呼，立即跃下地煞行军船，朝十级旋风奔去。
“韩原大人果然好猛，连十级飓风都不怕！”
地猖部包括方阔海在内的武者，都为之惊骇。毕竟幽潮各级飓风的威力，他们虽有所听闻，但大多没亲身经历过。
这是他们首回亲眼目睹，不禁心生惴惴，皆不晓得地煞行军船可否相抗这等级数的飓风。
在特定区域内，由于十级撞山钟在地窟飓风带又名暴风雪，通常会伴生拳头大的冰雹。
此时，它所过之处，温度骤然降低，皆喀喇剌的地裂与冰冻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地面皆是被冰雹砸出的雪白密集坑点。
那群被感染的可怜村人，大多也仅是中阶武者。他们逃亡到这里，已如强弩之末。要不是他们这群人中，尚有巨汉等几位武师境断后，怕是没有被十级撞山钟的旋风卷飞，也要被冲在前端的高阶异变兽撕碎。
另一拨身着“魁”字兵服的，多为高阶武者，同样也有四名武师境负责断后。
他们的逃亡更不轻松，因为他们大多负重不小，且按韩原的看法，他们应该是负责辟难所最后撤离的地魁部的一拨人。
只是此刻若以常人的视角观看，极为恐怖的是：两拨人中，都不时有同伴掉队落后，且在瞬间被飓风与异变兽收割性命。即便逃亡，随时倒下被异变兽撕成碎片，他们皆面色平静，像是早已把生死看淡。
很奇怪的两拨人。
“往那些椭圆土丘后跑，实在跑不动了，就躲在土丘后不动。”
韩原边奔跑边大声呼喝。
他斜刺里冲向飓风，且在地煞行军船上武者目瞪口呆中，奔跑出一道弧线。
待他距离飓风的边缘，还有三十丈，那些碎石般的冰雹打在他的身上，如上元节燃放的鞭炮噼啪作响。
近了，韩原倾斜着身躯，持春分尸神戟迎风就是一斩。
一抹极为凶厉的寒光乍现，顿时将冲在最前的三头异变兽斩成两截。
巨汉村人低声道了“谢”字，转身就按照韩原指明的方向冲去。
即便他身为武师三阶，毕竟被幽煞感染折磨多年。适才为了断后，连番折返冲刺与打杀异变兽，着实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韩原借着适才持戟斩杀三头高阶异变兽的杀伐余力，身形借势一个斜向拔飞。
他人在空中，身躯伸展如离弦之箭，哪怕处身十级撞山钟的飓风边缘，他在空中飞跃的轨迹，依然按照他事先的计算，划出一道奇异弧度。
暴风雪中，他的身躯微微前倾，两足交替，如鱼鳍拍打气流。
接连数头异变兽朝他扑来，他再度持春分尸神戟斜着一斩。
数彭乌黑的脏血，自那断颈处窜出几有一尺高后，方才与异变兽残躯一并被旋风卷走。
趁此杀伐之力用尽，韩原正好单足落地。脚尖一点，再度如离弦之箭，只不过从方位来说，他等于绕了个半圈。
此刻他几乎与那巨汉及一名同样为断后而折返的地魁部的武师，三人并排且各自间距三丈的一道斜线奔跑。
韩原朝那巨汉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落在后面的那几个，不用救了！”
巨汉只得苦笑着点头。
而那名来自地魁部的武师则冷声道：“地魁部的人，自有地魁部的人救！”
“呵！地魁部这么狂！”
韩原冷笑一声。随后，他一边奔跑，一边低声道：
“李行呢？可撤走了？”
“你问他去！我不知道！”
那位地魁部的武师三阶表情木讷答道。
韩原心中暗恨：“地魁部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鸟样，嘴巴都紧得跟打死结的裤腰带，屎快拉到屁眼沟了，都还撕不开。”
不说坠在最后的三人，各怀心思。就说这回十级撞山钟的风力，毕竟受限于灰煞云的阵仗规模。因此，深入山南道在挽舟者歌长城前为幽潮专设的“防风”地域不到十里，就偃旗息鼓。剩余的数十头高阶异变兽，犹如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
直到这时，来自地煞行军船的火枪阵仗方才显露威力。
显然，地猖部的火枪阵仗，正是针对如支(pu)这类皮坚肉厚极难被弓弩射穿的高阶异变兽。但要用来对付幽怪甚至六级以上百目森罗，韩原却很不看好。
十级撞山钟的飓风终于消旎，遗落满地的高阶异变兽残骸，着实是笔不小的财富。
方阔海立即命数十位地猖部的武者下船搬运，他们按照地狗部的备注，就地收割高阶异变兽的值钱部位。
韩原晒笑道：“方阔海，你还是狗改不了吃……”
想到方阔海定已升官发财，在他众多手下面前，韩原照顾他的面子，终究把那个不雅的字眼咽了回去。
局部气温在骤降后，又急剧回暖，那些碎了满地的为十级撞山钟所带来的冰雹碎渣，极为古怪的化为一缕缕白色雾气，竟有些类似韩原在碟形坑秘境所见识的“白雾”。
韩原微皱着眉头，持春分尸神戟斩断一缕雾气，放大魂力以超凡感知其中微妙变化。
三息过后，韩原咬牙切齿道：“又是百目森罗那傻缺在干坏事！”
第十七章 镇三山
如要找出人世间对幽煞演化百目森罗了解最多的武者，不出意外，暂时只能是韩原了。
见韩原站在原地似在发怔，方阔海略显诧异。
他将刚从一头高阶异变兽身上切割下来的珍贵材料，小心翼翼装入行囊后，上前对韩原道：
“韩原，你嘴里又嘟嘟囔囔什么呢？”
眼下，地猖部诸多武者已按他的吩嘱，将满地的高阶异变兽残躯上，但凡值钱部位都切割下来，且分门别类码成几垛肉山。
不得不说，方阔海此刻的心情正好。
没想到韩原却立马给他泼了瓢凉水：“方阔海，我劝你最好在没搞清楚情况，就不要冒然搬运这些极大可能被幽煞演化百目森罗标记的异变兽残躯。”
“值钱的家伙什，不能搬？”
方阔海眉头立即皱成球。
出于稳妥，他还是抬臂作了个手势。原本正打算将“战据”搬到地煞行军船上的地猖部武者，也立即停止搬运，皆面色疑惑地望向韩原。
韩原冷声道：“以我跟幽煞演化五级、六级甚至七级百目森罗打过的交道，这些傻缺可谓阴险诡异得狠。如今在第九处战况不明，防御尚未崩溃的前提下，这些高阶异变兽如何能到这里的？不排除它们残躯体内，甚至包括它们的源质，被那傻缺种下某种根本不被我们人类理解的标记与手段，作为它们将来以锚点打通介质通道的引子。妈的，反正具体我不懂，要是组长能在这里就好了。”
众人包括方阔海在内，都听得稀里糊涂。
方阔海捂嘴咳嗽一声，以眼神示意边上犹在发愣的一名武者。
那武者正是有着“快嘴婆”绰号的莫云。他立即会意，上前大声说道：
“韩原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异变兽高阶的战据兑换的军功有多值钱。我刚才算了算，如在救急坊兑换，少说也有近千的军功。这天掉下来的肥美馅饼，扔在荒郊野地，白白不要，啧……”
莫云“啧”出一副极其肉痛的表情。
韩原哪会理得这种小把戏，他冷声道：“如果你们不怕，运到半途，出现‘啪啪啪’，随你们兑换多少银子。”
“什么啪啪啪？”
莫云刚代表众人发出疑问，随即就张大嘴巴。
就见韩原持魔眼枪以原始空洞变化经划出一圆，立即将一团雾气圈定其中。
接连三枪，分别是：齐眉杀、滴水杀、破妄杀。
以韩原如今的修为，再加上他在彻迭律令的造诣，原本看似平常的一缕缕雾气，如活物般地挣扎了仅一息，残余质素皆被打杀全无。
在它们化为只有高阶武者目力方能看清的细微残质，如尘埃坠落，隐隐一记黑点，一闪而灭。
至此，无论是方阔海还是与他同行的地猖部高阶武者们，都变了脸色。甚至连原本木然观看的地魁部高阶武者们，都面皮抽动。
那位武师三阶的村人巨汉张大嘴巴，喃喃自语道：“好厉害！”
方阔海龇牙咧嘴且宛如割肉般连着咒了数语，随后，他大声道：“地猖部的兄弟们，我们搞不清楚状况，就先将这些高阶战据，整理打包藏于这座编号‘挽长一三七’临时庇护所中。千万记住，莫云、张律你二人务必在行军册上做好清单细目。妈的，事先不跟我们地猖部讲清楚，让救急坊自己来这里验货收取。”
地猖部的武者俱大声应好。
韩原更是感叹：“真是江山易改啊！若说在武者境与人比拼恰烂钱的本事，方阔海又何曾吃亏过！”
大多数事关高阶异变兽的值钱战据，被藏于一座半椭圆形土丘背面的暗舱之中。
莫云看着仍旧残留在地表，被他们宰割异变兽可食用部位码放成几堆肉山，痛心疾首道：
“报告主事，这些新鲜肉食，未经特殊处理，皆不能摆放密室中，万一变质……”
方阔海听得眉头直皱，但他接下来的动作，着实出乎韩原的意料。
方阔海径直走向肉堆，捞起一块被地狗部限定高阶武者顿食四两三钱的肉块，大口撕咬。
“我就不信，经过我们高阶武者吃下肚里，成为残渣，再拉出来，变成一坨屎后，它还能作怪！”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韩原也不禁暗笑道：“确实也没必要搞成惊弓之鸟。”
看方阔海吃得欢快，韩原也忍不住上前捞住一块肉，大口撕咬着。
方阔海伸手抹掉嘴边血迹，拎起一片肉大声道：“在座诸家兄弟，凡武者后阶以上，今日我地猖部请客，且按照自家顿食肉量，大块朵颐。”
众人顿时拍掌叫好。
见那些停身在远处的村人，也跃跃欲试，韩原持枪一扫，近三十多片肉往村人武者停身方向飞去。
方阔海顿时啐道：“你倒会做顺水人情！”
那巨汉拱手朝韩原道了声“谢”，面目狰狞，尤其以眉梢上黑色蝙蝠翼的奴印最是恐怖。他捞住一块肉，如野兽大口撕咬。
加上地魁部的人，在场高阶武者以上云集了不下六十名。原本堆成几座肉山，很快就被去化一空。
数片肉饱后，补足前时亏空的体力，在临出发前，韩原朝那位巨汉问道：
“阿金，她怎没跟来？”
那巨汉奇道：“阿金跟我说，按你通知她的，她就立即赶往与闫教头约定的位置汇合。她让我率领其他人，尽快赶到长城以南的巨灵城旧址，在那等她与闫教头过来汇合。”
虽早在意料之中，韩原还是忍不住心中暗叹。
这时，那位面色木讷的地魁部武师境忽然插口道：
“第三次幽潮来袭，挽舟者歌长城内外，方圆近千里，已成禁地。且不说你们皆为感染者，眼下你们没有通行令，你们这群人过不了长城的。”
韩原皱眉道：“我也没有通行令，这谁下的狗屁命令。”
地魁部的武师冷笑一声，并不接口。
倒是莫云赶紧低声道：“韩原大人，到了长城，您千万要注意言辞。这条禁令是三天前，由地煞七十二中的将星序列地煞星镇三山黄信亲自颁布，你……”
“镇三山黄信？为什么是他？”韩原疑惑道。
“因为镇三山大人，为这次我们隐大头领，也就是主公亲点派驻镇守挽舟者歌防御幽潮来袭的主将。此番共计地煞十九部归镇三山大人帐下听令。”
“啊？那上回我们隐宗防御幽潮来袭的主将，也就是号称地煞七十二排名第一的神机军师朱武呢？”
“朱武大人以上回战败令众多将星序列陨落为由，主动卸任防御第三次幽潮来袭的主将之职。”
闻言，韩原顿时求证似地看向地魁部的那位武师。
那位武师名“丁稳”，他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并不接口。
与他同行的约三十位来自地魁部的高阶武者，皆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
他们大口吸气，整齐划一，在某瞬间竟合并成一个“屑——”之长音。
这是一道嵌入式音波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