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一更)
朱家老大被送走前,他媳妇汪氏终于回来了。
因为朱兴昌家大小子喊完朱兴德,一刻没耽误又跑到外村姥姥家招呼人。
半大小子从这个村跑到那个村,跑到腿软,膝盖摔破。
朱兴昌媳妇汪氏赶回来时,也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累的直喘,眼泪还挂在眼圈儿,满脸慌张。
汪氏很后悔今儿回了娘家。
这不是惦记着四弟说的会下大雨,让快些收地,寻思回娘家送个信儿。
即便那话,她没咋太信,她婆母之前也很不以为然。还和她们嘀咕句,不安好心。从不种地的人,还能比村里庄稼老把式会看天?
但是,汪氏寻思,万一呢。
孩儿他爹说过那么句话,说四弟从不骗家里人,汪氏回忆一番,可不是?
她是长嫂,在朱家年头最多,细寻思一番发现,四弟确实对外面爱撒谎撩屁儿的,在家里表现还可以。
再者说,婆母那句不安好心好像真站不住脚,四弟告诉快些收庄稼能不安什么好心?那庄稼早长成了,就是早一天晚一天收,想不想多压秤的事儿。
而四弟最近都不回家,在外面经常接触人,四弟那小连襟还很有本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汪氏寻寻摸摸就回了娘家。想让娘家收地。
却没想到,她就不在家一天,她男人脑袋被二弟妹娘家人开瓢了。
“你个贱人,我撕烂你。我男人要是有个好歹整死你!”汪氏一把扯过孙氏的头发,捂捂渣渣上手挠。
看的左小稻坐在大门前的小板凳上都不想说话了,不停地抚摸肚子,安抚孩子。
白玉兰也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男人都那样了,眼瞅着车要出发了,你不拾掇拾掇找钱、带行李、嘱咐完孩子跟着去,眼下是着急掐架的时候吗?
汪氏还不是自己回来的,她一个哥、俩弟弟也跟来啦。
和汪氏的表现一样,汪家兄弟们看见朱兴昌血呼啦躺在骡车上,撸胳膊挽袖子直嚷嚷要报仇。要让孙家给赔偿,破口大骂孙家算哪门子亲属。
朱兴德连管都没管,一个个瞎咋呼罢了。
他只忙着帮忙抱被子席子。
医馆啥也没有,要用人家什么都需要花钱。他爷那阵就是。连水盆和粮食都张罗着放车上。要不然在外面,喝口粥都是钱。
朱兴德还将满山单独叫到小屋,关紧门道:“满山,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姐夫,我知道你要说啥。但小豆没来,我自己一人没法弄出太多水。这么的,你将我今儿带来的都给大哥灌上吧。回头祖父和小妹夫看书累脑子要是喝水,那我今晚回家一趟。今天咱就都不喝了,先可着大哥给。”
骡车要随朱老大走,杨满山要回游寒村找小豆亲出水,就只能走着回去。
朱兴德摆手道:“不是,不至于都给他喝,我是想和你商量,给我大哥喂一口。”
杨满山一愣。
就、就给喂一口仙水吗?那姐夫还和他商量什么。
但这事儿在朱兴德眼里又不一样,别说一口,就是一滴水也要和二妹夫打声招呼。
即便咱自家人恨不得洗脸洗脚都用神仙水,那叫自己家人。那给外人一滴水也要报备一声。
“银钱带够了没?”朱老三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打架时头发造的污糟糟,只随意绑了绑。顶着一张乌眼青的脸,一边朝车上装喂骡子的草料,一边急忙问道。
汪家兄弟几个一听提到银钱,就全都不吱声了。
汪氏倒是顾不上再和二弟妹撕打,听到银钱终于反应过来,跑回屋去翻偷存的那点儿银钱。
又带着哭音儿喊道:“娘。”
朱家伯母说,我没死,你不用喊。
这一场仗打的朱家伯母像换了个人,分家后头一次对朱兴德抬脸说话。
甚至那面上表情,让朱兴德有种错觉。感觉不止是分家后,连同分家前那几十年,伯母看他的眼神,属今天最真切。
朱家伯母抬脸瞅着朱兴德,告诉她将手里银钱都带着了,镇上医馆万一要是也不给治,就去县城。还问除了银钱还需要带些啥。
脑袋砸出那个大个口子,涉及脑子的事儿,朱家伯母心里极为没底。
再加上这老太太一辈子也没去过几次城里,冷不丁的心慌,就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啥事儿都想问问朱兴德。
搞得朱兴德喂完朱兴昌神仙水,回头看向朱家伯母声音也没再那么冷硬:“银钱带够就行。要是有啥信儿,缺啥少啥的,让我三哥去城门口找拉脚车给家里送信儿。”
到头来,陪同朱兴昌去镇上看病的有他媳妇汪氏,有他亲娘,朱家伯母非要跟着去。
还有不想面对这一切的朱老二。
朱老二那骨折的手依旧蜷缩着,疼也不和任何人说。没有人发现他受伤。
村里正皱眉劝过:“你就别去了。去那么多人干啥,家里这么多活。”
可瞧朱老二那样,即使不让他跟车走,过后也会腿着去。
这场仗打的,他也像变了个人。
还有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朱老三朱兴平。
按理朱老二去了,朱老三可以不用去。可是会赶骡车在乡下真是技术活,去掉躺在骡车上人事不省的朱兴昌,再就是朱老三会。
也就是说,到关键时刻,朱老大的那几位大舅哥小舅子,那几位姓汪的钱没掏、人没出。
白玉兰旁观瞧着这一切,在心里直啧啧:
咱都不知晓那老汪家来人是干啥的。纯是瞎咋呼,跑来骂一通给村里人看?
没有银钱还不能跟着去个人抬一抬,那倒下的又不是外人。
哪怕就去一天意思一下呢。
可是当她姑爷问谁跟车去时,老汪家哥几个没一个吱声的。不用问就知道,那指定是惦记着急收地呢。
白玉兰很不满。
朱家兄弟几个全跟车走了,这代表着她姑爷要将那几十亩地全收上来。
恐怕村里人还会寻思,她姑爷帮着干完架又撤退撒手不管了。堂弟就是不如亲兄弟,你看亲兄弟全陪着去镇里,多担心他大哥。
放心,一定会有人这么想。
却不知道,这些人能全陪着去镇里看病,上嘴皮碰下嘴皮全走了,那是因为有他姑爷在家里要负重前行。
剩一大堆乱摊子,全甩给她家德子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像我这样憨厚的人,你见过几人
在车辆出发前,朱老爷子到底还是见到了受伤的长孙。
是罗峻熙给背回来的。
罗峻熙不背不行了。
他劝也劝过,拦也拦过,但是那孩子跑来找大姐夫,喊的话太清晰。
一句打开瓢,罗峻熙眼见着朱老爷子躺在油布上,急的浑身颤抖。
然后他要是不背着来,朱老爷子就靠胳膊和手扒地,朝外爬。
那哪里能眼瞅着那么大岁数的人爬回村。
罗峻熙就顾不上书本油布还有那些种地家伙什,背着老爷子回来了。
这给他累的。
才见到他大姐夫的身影,罗峻熙就来个大前趴。
人说跪天跪地跪父母,再加上俯首称臣见官跪,罗峻熙这个读书人、小榜首,是见到朱兴德礼仪更大,直接趴地上了。
朱兴德急忙朝小妹夫和祖父跑来。
本来嗓子眼一股火,朱兴德都想和他爷发脾气了,回来干啥?看见了又能怎样,这不是添乱嘛。瞧给你俩卡的,胳膊腿都摔破皮了吧。
这一天,真是。
却在看见他爷从尘土里抬起脸那一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朱老爷子嘴边就长出一个大火泡。
长孙被打到要抬镇里才能医治,家里院子像是被抄家一样,今日老朱家在村里脸面全无,可想而知,朱老爷子有多上火。
……
左老汉和白玉兰扶起小女婿,给罗峻熙扑落膝盖,又看胳膊肘摔没摔坏。俺们还要念书呢,看给俺家孩子摔的。
朱兴德顾不上妹夫,背着朱老爷子来到车边。
“唔,”朱老爷子颤抖着手,指向昏迷不醒的朱兴昌。
随后大伙就全看见老爷子哭了,还试图要去碰长孙的脸:“呜呜,呜呜呜……”
大男人哭,本就让人心酸,又是这么大岁数的人哭。
惹的左老汉也跟着叹息一声。
倒是村里耿直的宋老爷子,平日里和朱老爷子关系不错,赶紧上前劝道:
“别别别,老伙计,不至于。那还有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呢。”
这话说的,都给朱兴德听侧目了。
不知道的,以为给他大哥定性要死了呢。
还好,宋老爷子接着又劝道:“你和那样的比比,对不对?咱不比那样的强?哭啥嘛。倒是你,着急上火万一哪口气没喘匀,那会让德子更麻爪。可别给孩子添乱。再着,你大孙儿真没事儿,包好脑子就回来啦,是不是德子?”
朱兴德给打证明,“是,爷,我宋爷爷说的对,我大哥缺血才闭眼的。要不然他之前都能和你打招呼,还能抱我腰拦架呢,啥事没有。”
朱老爷子这才撒手,让赶紧去镇上。
银钱?
“银钱不缺,你老不用操心,”朱兴德搭眼一瞅就能猜到朱老爷子惦记这啥。说完背着祖父就回去了。
朱兴德心想:反正已经回家,干脆连小妹夫也别去地头了,让六子将书本书箱收拾回来。
连收地都等一会儿吧,歇口气再贪黑干活。
眼下,院子里乱糟糟,也快要饿死了,大半天没吃饭,先吃口饭的。
没有人知晓,在罗俊熙离开书箱“元帕”这个时间段,也就是说背朱老爷子这段时间,野猪兴奋地下山了,都要跑到山脚了去找罗峻熙。结果六子将书箱及时送回朱家、送到罗峻熙身边,野猪只能遗憾的又回去了。
完了,错过这个机会,三十日即将要满了,它们野猪家族往后将会失去主动撩搔罗峻熙的机会。
再不能想去见就见了。
那样做,会引起“其他群体”的不满。那不等于占用别的群体三十日时间嘛,会内斗的。
……
朱老爷子躺在炕上,眼睛盯着棚顶。
兰草一脸刷白跪地上哐哐磕头,不停地哭道:“祖父,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周福安感觉自己没脸见老爷子,又从大门口改成蹲在堂屋门口抱着头,听他媳妇在里面道歉磕头。
没了朱家伯母,朱老三媳妇李氏一边扫地上的粮,一边气的也直抹泪。这算啥事儿呀?给家里砸成这样。她男人伤着了,孩子们吓得哇哇哭,大房分家得的那点儿银钱要给大哥治病。
控制不住的想摔摔打打,摔出响动给蹲在门口窝窝囊囊的周福安听,更是给关门躲进屋里的二嫂孙氏听。
你不是能耐吗?平日里仗着娘家牛逼。
那你咋不赶紧收拾收拾回娘家?婆母走之前明明撵你了,还死皮赖脸的在老朱家待着干啥。
李氏恨到,将破花盆扫进簸箕里干脆骂出声道:“一个个的,脸皮真厚。”
倒是左家人,非常消停,一句风凉话也没说。
左老汉躺在大闺女家炕上,这一天要把他累死了。
白玉兰在找行李,这几日看样子要在朱家住,能不让大闺女伸手的,她就自己干吧。反正自己闺女家,想咋翻就咋翻,不像那做婆婆的,翻儿媳妇东西会不高兴。
还要将二柱子和六子安排个炕。
灶房里,左小麦倒成了朱家做饭的人。
心疼姐姐,让小稻赶紧去给朱老爷子熬药要紧。
罗峻熙趁着灶房就小麦一人,看了眼门口打听道:“你也上手了?你没让朱家鸡鸭鹅狗猫帮忙吧?”
“我没有,记得你嘱咐我的那番话,轻易不再招猫逗狗。只帮我娘扇扇孙家女人们的脸,挠挠她们什么的,没干别的。”
人家小两口之前有商有量过。
在王赖子村里干那一票动静太大,为了不引人注意,王赖子家没连根拔起前,罗峻熙让左小麦少露那一手。
连朱兴德也特意嘱咐过,小妹,我让你招,你再招。
左小麦都记着呢,特别听话。
即便如此,当罗峻熙听说左小麦帮岳母打别人大嘴巴子,一时间盯着媳妇的脸,也有点儿不知是何种心情。
“吃饭了。”
朱家院落,气氛格外沉重。
周福安一听要吃饭了,他就去大门口站着,不好意思端朱家饭碗。
惹祸头子孙氏,今儿个脸早就被扇肿了,几个嫂子撕她,婆婆也揍她,她男人也甩她一个巴掌。听见喊吃饭,只将她屋里几个孩子放出去,自己没出去。
前脚才将孩子们放出去让吃饭,后脚就听到三弟妹李氏说:“我不的了,四弟妹,咱们不是分家了嘛,咋能一起吃饭。我这就回俺们房头舀粮,一会儿就做好。”
倒是白玉兰不让了,可不能让大闺女真就应了,那成了啥事儿。
她和老头子要是不在朱家,那也就算了。
但是他们在,属于做长辈的,冲朱老爷子,咱就算是特意说给朱老爷子听,也不能在这节骨眼儿算计吃谁家粮。
“她三嫂还做啥呀,费那个事儿,快点儿来。”
然后朱家从大到小,一堆孩子,全眼巴巴地站在饭桌前望着四叔。
可想而知,往后几日,这就要和四叔混饭了。
朱兴德深吸口气,闭了下眼睛,“吃饭。”说完,自己倒是一口没吃,朱兴德忍着饿,饿的气的胃难受,端着饭碗先去喂他爷了。
而就在这时,小稻一声惊叫传来,差些没给小稻吓流产。
兰草在屋里忽然上吊了。
多亏小稻推门进去叫吃饭,那兰草才将凳子踢开没多大一会儿。
要是小稻但得不憨厚一点儿,像李氏一般压根没搭理过小姑子,李氏寻思,你是什么功臣啊?还得特意叫你吃饭,那兰草就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觉醒(两章合一)
“你是真缺心眼呀,你是!”
朱兴德两手叉腰,望着躺在炕上悠悠转醒的堂妹,被气的脑瓜子青筋直蹦。
他有一肚子想骂的话,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兰草有一阵都闭气了。
朱兴德手探到兰草鼻子下方那阵,手是哆嗦的。
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慌张。亲手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亲手探鼻息。
要说能救回,最该感谢的人,朱兴德最感谢白玉兰。
多亏他岳母热心肠,岁数大的人吃过的咸盐多,见过那上吊的咋救,爬上炕一顿忙乎。
朱兴德又及时将村里的赤脚大夫拎到朱家,这才救回兰草。
赤脚大夫也当着大家面前说了,说多亏有德子的岳母在。
要是稍稍迟疑一点儿,谁来都无力回天。
这话,除了不懂事的孩童,剩下的人全听懂了。
德子的岳母要是像有的人似的,稍稍寻思一会儿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又不是郎中。别再没死透被咱瞎整弄断气了赖上可坏了。
或是像有的婆子比较迷信怕晦气。
乡下是有这种说法的,说人将死前吐的那口气极为不好,尤其是这种横死的。气息扑到谁身上,谁倒霉三年,喝凉水都塞牙。
所以说,像李氏孙氏她们心里明白,德子的岳母只要占其中一点迟疑的心思,那兰草就活不了。
可是,人家德子的岳母并没有。
兰草被救回后,德子的岳母忙乎的一身汗坐地上起不来。
郎中都看出来是被吓的,腿软的直冒冷汗。
还问白玉兰:“要不要给你也把把脉?”
郎中决定,回头出了朱家门要和村里人好好说说。
一说兰草委屈的都上吊了,这才叫真的大型逼死人现场。二就打算提提大德子那岳父岳母家人品厚重。
依郎中看,老朱家那几门姻亲,绑一起都不如一个老左家的手指头。
这回可真是看出来患难之中见真情。
到真章,谁行谁不行一目了然。
白玉兰摆手拒绝郎中要给自己看,反倒拽住小稻的手朝前一伸,对郎中急道:“快给俺大闺女看看吧,她肚里有娃。”
没人知晓,大义的白玉兰还在心里不停骂道:
真特么烦死了,烦死了!
想挠死她们。
以前是最膈应登老罗家门,眼下是最烦老朱家。这才叫亲戚多,烂眼子事儿就多。
你说,从进门哪消停过吧。
令她最生气的就是大闺女被吓坏了,换成别人吓咱家孩子,咱指定不会饶了他,但在这里还不能找谁评理。
这就是最憋屈的。
找谁呀?
大女婿吗?
她都不忍心看大女婿。
左老汉和白玉兰陪同小稻回了屋,做爹娘的心疼了。
白玉兰问小稻:“闺女啊,见血没?”
小稻说没有,就是肚子一疼,“娘,我刚才抽疼那一下,真怕孩子就这么没了。”
郎中知晓后,没为挣这份保胎钱乱开药。
朱家今日太惨了,他连着给好几位朱家人看病,不差挣那点儿银钱,不忍心。
郎中提议既然德子媳妇没见血,那就再观察观察吧,喝药并不好,这些天啥也别干了,好好养身子要紧。
而且自掀老底,说自己看这方面不行,隔壁村有个接生的婆子,别看是接生的,保孩子有两下子,要是不放心或是见血了去找那位。
得,这话说明,又一个不能收粮的要退出了。
不仅退出,而且搞不好还需要有人照顾。
简直是雪上加霜。
即使小稻平日里没干过什么重活,最起码能做饭,那就能差不少事儿呢,至少能倒出一个人不停干活,不用操心吃饭的事。
“姐夫,我想跟着下地。”罗峻熙上前对朱兴德道。
说这些话时,罗峻熙表情里带着讨好:
“姐夫,我平日里真的谦虚了。你说的对,太谦虚就是虚伪了。我给你透个底儿,真的不差这几日,我照样能考上。你想啊,咱家和那大户人家没法比,我念书年头少,比不得城里那些人,但那又如何?每次书院月考,我这个乡下小子都能考一甲赚银钱,你妹夫我厉害着呐,我文曲星……”附身。
罗峻熙啰里啰嗦的对朱兴德解释。
他早就看到大姐夫一人站在屋门口,仔细地在旁听郎中说大姐的事儿。
那侧影,怎么瞧怎么萧瑟。
能看出来,姐夫咋不心疼大姐呢。
大姐在娘家一直好好的,今儿才回来头发就被揪掉两绺子,盼了多年的孩子又动了胎气。
凭姐夫对大姐那细心碎嘴子操心劲儿,恐是比大姐还闹心。
而最让人憋气窝火的是,大姐夫还不能与任何人撒火。
亲祖父躺在炕上,本来就要气过去了。
就刚刚,知道兰草上吊了,嗷的一嗓门那么大动静能听不到吗?老爷子急的从炕上摔下来了,屋里没人,全跑去看兰草,老爷子那腿摔的不轻,骨折了。
大姐夫才给郎中找完木板,又赶紧来听大姐这面的情况。
至于姐夫的堂妹兰草,眼下更是抱怨不得。
和一个才上吊被救回的人说啥呀?差些死掉的人,没什么精气神的躺在炕上生无可恋,再看见那脖子青紫一片也不敢骂啊。万一又给骂上吊了怎么办。
朱兴德启唇道:“不行,看书。”
就这么言简意赅宣布完离开。
……
当大家又重新坐回饭桌前吃饭,小稻是在自个屋里吃的,白玉兰陪着大闺女,左老汉特意去大屋陪朱老爷子去了,接过大姑爷给老爷子喂饭的活,忽然传来朱兴德在大门口骂周福安:
“我说没说过让你滚,别让我再废话。我没空打你。我妹子还不和你过了呢,滚!”
别看朱兴德和之前相比骂的不狠,更没有动手连踢再踹,但是那隐忍的声音里,已然能让人听出在愤怒的边缘。
吓的岁数小的娃子,哇的一声张嘴就哭了,嘴里干粮渣子都没咽下去就嚎哭起来。
李氏急忙抱起闺女回房,饭顾不上吃,怕闺女哭的小叔子心更烦躁。
大门外,周福安也终于走了。不走咋整啊,怕被四舅哥剁喽。
小稻在自己屋里咽不下去饭了,和白玉兰小声道:“娘,你说多愁人。我感觉甜水她爹离被气死要不远了,他那人,本来气性就大。”
“所以啊,”白玉兰劝女儿:“所以你就别因为孩子动胎气的事再埋怨德子啦,什么你家里人咋咋滴的,埋怨那些干啥。你吓着了,你当他没被吓着?谁愿意摊上这样的事儿。”
兰草在朱兴昌大房那屋炕上躺着,也听见朱兴德骂周福安的那番话了,心一热,眼泪顺着脸颊掉到枕头上。
这是从出事后,第一个敢说出“我妹子不和你过了”的哥哥。
那语气里敢大包大揽。
敢就意味着她还有娘家。
兰草哭的不能自已。
她之前以为给娘家惹了这么大的祸,没有人会要她了。
就她这样的,再没了娘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干净,她想死以“朱家女儿”的身份死去,不进老周家坟,也不想做周家人。
却没想到,是四哥第一个说出我妹子不和你过了,我妹子。
“四哥……”兰草哽咽着。
从这一声喃喃后,兰草再掉下的泪只剩下了后悔。
后悔给四哥又添乱了,还让四嫂肚子里孩子动了胎气。
与此同时,大屋里。
左老汉听到大姑爷那声吼,也不再只劝慰朱老爷子赶紧喝粥。
忽然推心置腹和朱老爷子唠嗑道:
“唉,老亲家,其实我能理解你着急上火的心情。
孩子们日渐大了,不听咱们做长辈的话了。
常顶撞咱们的话就是,你又跟着瞎掺和啥,不明白咋回事你别吱声,还有什么,你着急除了添乱有啥用吗?
是,没用。
可他们说那话纯属放屁,咱咋没和别人犯愁呢,不就是他们亲爹娘亲爷奶才会实心实意的惦记。”
朱老爷子之前一直抗拒喝粥,连朱兴德喂,他都不喝,更不用说左老汉喂了,强喂到嘴边,他也不张嘴。
此时闻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朱老爷子慢慢扭头看向左撇子。
左撇子继续道:
“可老爷子,话说回来,有时孩子们顶撞咱们的话,好似也有点儿道理。
我过格了,你别生气哈。
就像是你老今天一样,你看看你这腿,又摔骨折了,解决啥事儿了?倒添了事儿。
那再着急,兰草不也得等大德子给抱下来,给找郎中,一样一样安排不是?你即使没摔骨折,你爬过去了,依旧是德子安排。
倒是你老因为心里着急,这一摔,你想想德子忙完那头,再忙你头,亲手给你老绑木板看见骨折的腿,那心得揪成啥样。
说实话,我都心疼我大姑爷啦。咱都这个岁数了,遇到家里接二连三出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岁数大的又能处理得有多好?德子才二十岁出头,您的小孙儿已经各方面尽力了,处理的挺好,那你还着啥急。
咱做老的是不是就别添乱了?”
左老汉说完这话,有点儿脸红。
毕竟说出花来,也算是批评朱老爷子,他头一回干这种事。
你就想吧,他那老岳母那么不是东西,他都没有批评过,至多在心里默默吐槽,结果跑老朱家给大姑爷的祖父当面批评了。
左撇子识过字,念过几年圣贤书,涵养不允许晚辈说教长辈。
所以他浑身不自在,急忙说下一话题道:
“我再给您老透个底儿,我们家不是猎到野猪了吗?德子他们进城卖猪肉,听说咱那隔壁县城哇哇下大雨。我跟你老说,别看眼下蓝蓝的天,这天儿指定是要不行了。我小女婿读书人,人家特意掐算也说了,最近要变天。讲给别人听,咱不知道大伙信不信,但咱自家必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先将地里庄稼收上来。”
左老汉凑到朱老爷子面前,一脸焦急似在问:老爷子,这回听明白啥意思了吧,你家那几位孙儿全被干到镇上啦,收地就只能指望德子。
你家有多少地心里没数啊?只这一样,就能想象到都能把德子累半死,你老就别再这事儿那事儿了。
“当老人的,我能理解您一片心,但咱也配合配合孩子吧。这么忙,别再让他们反过来和咱们着急,成不?”
朱老爷子指了指粥碗。
左撇子笑了,立马一拍大腿,“嗳,这就对啦,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在左撇子又出去给取汤药时,朱老爷子看了眼那门帘。
老爷子心里明白,撇子那么大岁数了,腰板都佝偻了还要伺候他。
人家老左家图啥呀?不过就是心疼他小孙儿。
没想到,小孙儿当年自己选的媳妇,眼光最好,最得岳家力。
左家侄儿也说的没错,他还是当亲祖父的呢,咋能给孩子添乱。
……
院里摆的饭桌边,朱家大房半大孩子们吃半个饼子就放下了筷子。
就这个年龄段的才不好管。
你要说这几个孩子懂事了吧?才十岁八岁,能懂个屁。上回闹分家,那都恨不得团伙欺负甜水,对他们四叔还拳打脚踢。
可要说不懂事儿吧?十岁八岁也明白了,他们家和四叔分家了,按理不应该吃四叔家饭,村里分家就是这么办的。
还会看脸色,四叔最近可膈应他们了,心里有数。
还有,爹都被打了,还不知道啥样呢,很担心。
总之,以朱兴昌家两个最大的孩子为首,叫大旺二旺的先放下筷子,没脸像吃自己饭似的可劲儿吃四叔家饭。其他的二房的孩子见这样,也默默地跟着放下筷子。
这使得朱兴德一摔筷子:“吃那么点儿就饱啦?我还得喂你们呗!”
说话时,直朝外喷饭粒子,可见又要发火。
杨满山就见不得和孩子生气。
孩子嘛。
他要当爹了,特别有爱心,急忙将装干粮的簸箕递到那些孩子面前:“一人再拿一个。”
罗峻熙也看向那些孩子,跟着解释道:“你们四叔的意思是让你们再多吃点儿,吃饱饱的。吃亲叔叔的饭有啥可不好意思的,啊?大人的事儿,也别瞎寻思。”
大旺二旺他们本来被朱兴德的嗓门吓一跳,听完罗峻熙的话,他长相可真好啊,听说他就是那位最出息的读书人,应该说的是真的吧?
半大孩子们偷摸观察朱兴德的脸色。
然后就大松一口气,果然读书人不骗人,四叔看见他们又抓馒头吃了真的没再发火,只叹口气。
吃过饭,朱兴德他们这帮人下地了。
走着走着,杨满山耳朵一动,“姐夫?”
朱兴德顺着杨满山的视线回过头。
只看,朱家的小萝卜头们拿筐的,拎锄头的,一排孩子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上来。
那个打过甜水的甜杆,小心翼翼地说:“四叔,我想帮你干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希望的翅膀一天终展开(一更)
朱家地头,支起了油布棚子。
极为打眼的是,火把的光亮以及棚子里几盏油灯的照耀,很是醒目。
棚里设有书桌,椅子。
罗峻熙正在闭眼嘀嘀咕咕念书,时不常还提笔挥动笔墨。
挨着罗峻熙的书桌是一把躺椅,躺椅上是重新梳洗过、穿的干干净净的朱老爷子。
罗峻熙会在每次添灯油时,来到朱老爷子的身边给喂口水,问一问要不要把尿,要不要坐起身活动活动。
这回带的东西齐。
朱家棚子里不止有尿壶,还有小稻托人给做的椅子也取来了。
小稻想起这茬,让朱兴德赶紧去给钱,这不嘛,终于派上用场了。
所以老爷子如今要是想坐起身出去看看,不再是奢望的事。
罗峻熙只要给老爷子背到椅子上,就能将人推到帐篷外面。
帐篷外,有一个用木坢堆起的火堆,还有一个大炭盆。
炭盆里烧的驱蚊的艾草。
朱老爷子挥手,撵罗峻熙快去看书,不用管他。
他想在外面一直坐着。
摆手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
罗峻熙顺着朱老爷子的视线看过去,跟着微微一笑,也就没再劝说,只给老爷子身上搭个小被子。
放心了。
换成他,他也不愿意在棚里躺着,倒是更愿意看家人忙碌的场景。
那场景多舒心啊。
他都不愿意回去。
离朱家帐篷最近的地头,左小麦一边看守她夫君,怕被猪骚扰,一边负责这片地。
罗峻熙趁着推朱老爷子出来的空档,想了想,进帐篷里取过水囊去找小麦了。
“你怎来了呢,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吗?”左小麦拽下头巾子,累的一头一脸的汗,急忙问道。
“没没,没什么不好的感觉,我是怕你渴。”
罗峻熙看到小麦头发都沾在脸上了。
小麦脑袋上一直蒙着头巾子怕刮脸,可想而知眼下那造型属实不好看,头发早就压趴了。
要是被罗峻熙那些同窗看到,一定会嗤鼻一笑,哪找的村姑。
可在罗峻熙眼里,还是那么好看,“快些喝水。”
小麦喝完水,将水囊递给罗峻熙,正要用胳膊蹭一把嘴边的水渍。
罗峻熙用手挡住:“别动。”
左小麦愣住,眼睁睁看到她峻熙哥的脸越凑越近。
又瞪大眼睛感受到她嘴边的水渍被亲走,一下一下,又一下。
“峻熙哥,你别这样。”小麦不好意思的朝后退一步,差些被脚边的苞米杆拌倒。
罗峻熙看媳妇慌张成这样,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露出一侧酒窝道:“我知道了,我媳妇不是渴了,你是又饿了,我刚刚凑近时,听到你肚里咕噜咕噜声了。”
这话比在外面被亲还让人害臊,小麦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想承认自己能吃:“谁、谁说的,才没有叫。”
罗峻熙看眼天,大姐夫他们估计要干到后半夜,指望眼下就张罗吃饭不现实,“我给你烤玉米。”
又笑着对小麦道:“下回出门,我给你买些点心尝尝。听说那些讲究的殷实人家,除了正常吃饭,还时不常的有点心垫肚。家里来串门的,妇人们唠嗑说话的功夫就吃。”
左小麦一下子被逗笑,再没了之前被亲和发现又饿了的害羞样,笑的眼睛晶晶亮,为峻熙哥有心给她买点心就很知足了:
“你常出门,接触的人多,听到的那些事真像是话本子上讲的。唠嗑时都能吃上点心,那家里得富成什么样啊。咱家唠嗑时能舍得给人拿个馒头就不错了。哈哈,你多和我讲讲这样的新鲜事,我听听就好,咱可吃不起。”
“怎么就吃不起了?不都是人吃的。你别忘了你婆家有三十多亩地,要是真想吃也没到买不起的程度,我还给先生买过四次呢。就是娘太抠门,换成自家人吃,她不会买。”
小麦笑的更欢畅了,确实,夫君说的那人是她婆母。
倒是罗峻熙被小麦笑的突然郁闷起来,将玉米烤好递给小麦转头就走了,再没了出棚子放松的心。
还是回去好好念书吧。
罗峻熙站在帐篷里,望着摊在书桌上的一堆书掐腰转圈儿:
就不信那个邪了,士农工商,你等他考上士的,他非要让小麦像那些大户小姐一样能与人唠嗑时喝茶吃点心。还要用绢帕擦擦嘴边的点心渣。
一定要做到。
一定。
而在帐篷外的朱老爷子,这一刻也不再萎靡不振,心中老朱家倒不下的念头又变得通达起来。
朱兴德在大地最前头唰唰地搂着苞米。
和朱兴德并排的满山、二柱子、六子他们像和朱兴德在比赛似的,一边龇牙咧嘴瞪着他们德哥,一边不服输的抡起镰刀。
朱老爷子看到几位壮小伙子光着膀子,那一身肉筋子,明明在夜里看不清摸不着却能想象得到很有劲儿。
其实收地光膀子不好,那身子不要啦?一茬茬冒汗就那么晾着还容易生病。
但可能,这就叫年轻人吧。
瞧他小孙儿,干的多有模有样。
以前他还总磨叨,咱就是农民,德子不好好种地往后可咋整。
今儿才知道,他小孙儿不是不会,人家那叫懒得干。真干起来,不孬。
疯起来那像雾像雨又像风,村里的小子,没一个能赶上他小孙儿那股疯狂劲儿。
朱老爷子心里有些莫名激动。
这叫啥?这就叫,注定会比大多数人过得好的气势。
当朱老爷子再看向朱兴德身后的孩子们,听到大旺二旺他们争先恐后喊:“四叔,你喝口水,歇一会儿,我们来干。”更是老怀欣慰。
从知道分家,朱老爷子就心堵,怕拢共就这些人彻底生份了,直到这一刻,他终于不再那么纠结。
家里人的心又拧成了一股绳。
你看看他这些曾孙儿,今日出了事后,才知道他们叔的好吧?一口一句四叔叫的多亲。
连他老朱家的小女娃娃们都坐在地边儿扒苞米。
比甜水大不了多少的甜杆,此时一边打瞌睡一边向筐里放玉米。
就在甜杆差些一头栽到地里时,朱兴德一把抱起小侄女放在推车上,推车里装着满满的玉米。
家里没了骡车,朱兴德他们要全靠人力将粮食从地头推到家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内波澜现(二更)
从地头到朱家的路是上坡,一辆辆手推车在夜间前行。
朱兴德在最前头光着膀子推车,只一下午加半宿时间,脊背晒的黝黑,两只胳膊因用力青筋暴露。
二柱子紧随其后,汗一茬又一茬的朝外涌出,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不用近,离很远就能闻到二柱子那一身浓密的汗味儿。
杨满山露出打猎留下狰狞疤痕的后背,本就是小麦肤色的他,配着那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在后背轮廓上刷了一层油。
六子推着冒尖儿一车的苞米,车轱辘陷入泥土里又是上坡,他正龇牙咧嘴的用尽全身力气,想将车从泥土里推出来。
大旺二旺看到后,急忙放下背着的大半筐玉米。
两个小小少年跑到六子一左一右,一起咬牙推车。
没一会儿,朱家其他半大孩子们也跑来。
大旺做大哥的还知道要指挥,“不用帮推车,你们几个将哥筐里那些玉米分了,背回去。”
二旺跟着补充道:“别忘了拿筐。”
在队伍的最后面,才是左老汉。
左老汉挑着一个硕大的担子,两面也装冒尖儿了。
他累的满头大汗,两个肩膀头子早就肋出血印。
左撇子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累的口干舌燥,自顾自低声吐槽道:
“瞧瞧我这是啥命,家里明明添了骡车,花了那么些银钱,寻思终于不用挨挑担子的累。是,自家没挨着累,跑老朱家挨着了。”
即便在罗家也没受过这么些累。
人家罗家甭管什么家伙什都齐,那庄稼的地理位置还好,收上的水稻就地自然风吹干不说,罗家那也不是上坡,甚至有点儿下坡,那时候还有骡子拉回运脚。
而大姑爷家是,收割的艰难和挨累就不提了,只说运输这一块。
要先将苞米从田里背到地头,从地头再背到能推车的路上,然后这才是刚刚开始。
那长长的上坡路,看一眼就绝望,全靠人力简直了。大姑爷的家还在村的另一头,离庄稼地最远的位置。
左老汉想想就肩膀子酸疼。
心想:
就这,眼下还并未打算将所有玉米运到家。
想趁着天大晴,一部分苞米留在地里让自然风晾干。
一小部分先运到家放在院里晾晒,要不然怕大雨来临前运不完。
你看看,只推回这一小部分就累成这熊样,才干半天加大半宿,他就有点儿要撑不住。
可想而知,当大雨真来了,连干几日后,要将所有粮食运到家那天会累成什么熊样。
还有高粱和谷子没收割呢,这不是寻思高粱谷子好晾晒,那玩意儿粒小,就先可着玉米来。
玉米能割完运回去都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忙乎,才将将巴巴够用,再算上收割高粱和谷子,左老汉跟着上火。
替朱兴德上火。
左撇子又暗自骂道:“啥玩意儿呢,一个脑子开瓢了,还要搭上好几个。到了那看完病,郎中只要说还能活就赶紧回来几个人啊。”
回来帮他大姑爷背苞米杆子也算是个人。
这可倒好,要累死他几个姑爷了。
连他小女婿跑老朱家都当上了孝子贤孙。
人家那孩子,自小没伺候过爹、没伺候过娘,当然也没伺候过他这老丈人,结果来老朱家给朱老爷子把屎把尿。
别看心里抱怨个没完,当左老汉挑着担子进朱家院,听到小稻上前问:“爹,累不累。”
左撇子接过帕子抹把脸上的汗,立马笑呵呵地说:“不累,这算啥活,早就干惯了,干几十年了能累到哪里去。”
“我娘呢。”
“你娘和你妹子在地头割着呢,时不常她俩能歇一会儿喝点水,累不着,不用惦记。”
左老汉提着担子转身刚走两步,又站住脚问大闺女:“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咋还不去睡。郎中让你歇着,快去。”
小稻怎么可能睡得着,刚才朱兴德也和她磨叽让睡觉。
但家里人都忙着,她要和觉有多亲才会没心没肺去睡。
小稻和她爹撒谎解释说,才起身,之前是李氏和孙氏来回接车子搬筐晾晒。
是的,孙氏吃饭的时候虽然没好意思露面,但是听到外面热火朝天的干活,她不想往死里作事儿急忙出来默默干活。
怕自己在屋里一直装死,不伸手,回头她男人知晓会更和她隔心,婆母也会更不容她。
倒是多干一些,表现好点儿,是不是等男人回来了,还能有个话解释,最好给自己累透支,或许……
所以孙氏这回干活一点儿没偷懒,就没闲过手。甚至小稻拿什么,她就抢什么。即便没好意思和小稻说话,那意思也很明显,意思是:你别干,我来。
孙氏和三弟妹李氏也没说过话。
“那也不中,快回去躺着。”
小稻笑道:“爹,干这么多活,估摸你们早就饿了,我粥煮上,玉米煮上就去睡。”
左老汉这才放心离开。
朱家直干到子时才收手。
小一些娃子早就排排躺炕上睡了过去。
连大旺二旺这些半大小子也累的抱着玉米躺炕上吃,才吃一半,就抱着玉米那么睡着了。
朱兴德没洗脚没洗脸就上炕,小稻忍下满屋子怪味儿。
之前,她假装睡着了,以免朱兴德又和她嘟囔。
当听到朱兴德呼噜声时,小稻才爬起身,用投洗的帕子给朱兴德擦脸、擦脚。
朱兴德睡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左撇子、白玉兰和小麦、罗峻熙一个屋。
这屋因为有个没太被累到的罗峻熙,情景就和其他屋沾枕头睡着不太一样。
“我给你揉揉胳膊。”
小麦咧着嘴,她是疼的,不停躲闪道:“不用,峻熙哥你快睡吧。”知道是好心,可是,不揉还好,越揉越疼。
左撇子和白玉兰假装早已见了周公,都不敢喘大气。
左撇子嗓子眼痒痒,想咳嗽愣是憋了回去。
天还没亮时,六子从朱老大朱兴昌那屋出来了。他昨晚在这里住的。
六子一边朝外走,一边心想:刚才拎二柱子耳朵嘱咐的话,不知能不能记住,别回头德哥以为他丢了呢。瞧柱子睡的淌哈喇子那样,咋瞧咋不靠谱。
六子像极了现代社会早起送报纸的人。
他甭管路过哪个村都会进去转一圈儿,找到关系好的挨家告诉:“收地了,收地了。”
跑到二柱子家,不和二柱子那些叔伯对话,直接找到柱子爷说收地的事,并告知二柱子人在哪里干活,让老人家放心。
柱子爷当即表示,“娃你放心,一会儿吃口干粮俺家就收。柱子跟着你们,我也放心。”
六子从二柱子家出来,又特意绕远途经王赖子所在的村庄,将那些热闹事听完这才折返回杏林村。
……
一大清早,朱兴德问二柱子:“六子呢。”
二柱子说:“不知道啊。”又摸了摸下巴。
嗳?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朱兴德一看二柱子那模样,就能猜到六子一定是临走前嘱咐些啥了,只是这臭小子脑子不好使又没记住。
也就没当回事儿。
在朱兴德带领大家又重新投入新一天的劳作中时,庄稼地边忽然涌来一大帮小伙子。
将杏林村村民又吓一跳,以为又要干群架呢。
而且看到没,还是和朱家干架,没看直奔老朱家低头嘛。
然后村民们,在这个清晨就听见,有二十位小伙子在六子的带领下喊道:
“德哥,咋那么外道呢,干活为啥不吱一声?”
说着话,小伙子们撒丫子拎镰刀就冲向朱家地头,就跟那下饺子似的:“德哥,俺们来啦!”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两章合一)
村里人干会儿自家活,就抬头看看老朱家的热闹。
大娘婶子们看的直咂舌,羡慕啊。
二十多个壮小伙,一人两三亩地,干朱家那点儿活跟玩似的。
“那都是谁家的孩子呢?”
“说是哪个村里的都有。”
“瞅着有穿的不孬的。”
“谁跟你说大德子就和那穷小子接触啊?那打小就淘气出名。听他爷说,那大德子玩个虫都能玩出花儿来,念那两年私塾将别家孩子拐带着上房揭瓦,可不是啥样的小子都愿意和他玩。”
大娘说着话,还指了指远处:“我认识一个,就那个稍胖呼的看见没有?那家在他们村里正经挺有名呢,家里猪羊满圈。那胖小是家里的老小,光叔伯加一起就兄弟十二个,更不用说他这一辈儿的小子了。你就寻思吧,那得是多尿性的人家,从爷奶那里就得尿性,生那么些孩子,一个没扔,家境殷实极了。”
“你怎知晓的那么清楚?”
“别提了,李三妹非让我给她家大妮儿做媒。提的就是那小子。人家没干,没相中她家大妮儿。像这种条件的,家里指定得扒拉着挑。”
大娘婶子们一边八卦,一边毫不回避眼巴巴地望着。
心里直感叹:
瞧那一个个壮小伙的身板真厚实啊,年轻真好,体格子壮实。
个头还挺高呢个头。
这可真是,啥事儿就怕凑一堆,凑一堆就打眼。
你就是大白鹅,长的一样高一样壮,成群结队二三十只一起跑出门还挺亮眼呢,更不用说二三十只小伙子啦。
往那一杵,齐刷刷的真带劲儿。
不止大娘们,村里的大爷们也瞅,而且不想瞅都不行,隔挺老远都能听见老朱家那面热火朝天的声音。
连杏林村里正家人,也指着朱家方向在窃窃私语。
说朱兴德没吹牛逼啊,看样,那真是能做到谁敢招惹他,他就敢给谁扔出去。
你看来了那么多人,难怪打仗猛。
人缘真好嘿,平日里没看出来。
本来昨晚还寻思老孙家倒霉,那毕竟也是个茬子户,上门叫嚣却遇到好些日不招家的朱兴德,更是个厉害茬子,完了吧?让人给揍了吧。挑衅不成,撞麻筋上了吧。
今日一看才知,老孙家多亏是昨天来啦,替老孙家捏把汗。
要是今天来,就那二十多个小伙子,不用多干,一人一脚就能给人肋巴扇踹骨折。
总之,朱家真热闹,一出又一出,让杏林村的村民们这两日过的十分精彩。
因为剧情总是不停反转。
像是,打开瓢了,老朱家人真窝囊,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结果朱兴德带人归来,以少胜多,将两大家子打的灰溜溜跑走,连个屁都没敢放。
然后是朱兴德嚷嚷收地,可朱家人全走了,昨晚那么大动静贪黑干活,村里人早就耳闻。
大家正打算感叹两句,那么多田地全收完会累成什么样,呵呵,看着吧,会给大德子那老丈人累趴下。回头会老后悔了来大姑爷家。
结果,今早来了好些小伙子扑向朱家大地。又是一个反转。
你再看那左老汉,眼下干的是娘们活,正笑呵呵的坐在筐旁边扒苞米叶子。
以上是里正的家人对朱家在议论纷纷。
但杏林村里正本人却没那个闲心。
他正召集村里一些老庄稼把式商议要不要收地,难道这天儿真要变吗?告诉大家,朱家大德子昨日就嘱咐他了,嘱咐两遍让抢收,问大伙怎么看这事儿。
大伙望向朱家地头,其实他们真没看出来哪里像变天儿的样。
不过,心却刺挠起来。
啥事儿就怕有人带头。
朱家收了,还干的那么大动静,看的他们这叫一个着急,心跟长草了似的。
全不收也就那么地儿了,可是这冷不丁支棱出一家……
“老天爷的事,不好说,那备不住啊。”年纪最大的老庄稼把式忽然说道。
杏林村里正闻言,当即拍板决定:“那咱们也收,毕竟田地一日没收,一日睡不好踏实觉。”
本来大伙要散了,着急回去安排活,杏林村里正又给大家叫住道:
“丑话说在前,德子是好心才寻到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大伙抢收。别回头没下雨,村里人这样那样抱怨,又没长成还青着呢又不压秤之类的,那可不行,我这里就不容他。即便真没下雨,德子又不是故意告诉错的,人家朱家已经抢收了,对不对?咱们做人要讲个道理。”
这几位岁数大的老把式连连表示,那哪能,里正你放心,冲和朱老爷子多年的关系也不可能那样做人做事。
再着,他们年纪一大把心里有数,要是回头没下雨,只顾埋怨收早了吃亏会很伤人心。
也别觉得只会伤到朱兴德的热心肠,任何事情不可能没有其他反应。真那样做人,往后外面有个大事小情,谁也不回来告诉了,以免落埋怨,会拿大德子这回热心肠当前车之鉴。
换咱,咱也心凉啊,会后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些人做好人好事就是这么干心凉的。
“咱不可能那样的,那成了啥人,即使没下雨。”
“就是,没下就没下呗。”
所以这些人里,有的当家人回去,甚至干脆没提是朱兴德让抢收的,只说老哥几个商议一番,里正拍板抢收,怕变天儿。
寻思回头等真下雨了再说实话,到时再提大德子的仁义,以免眼下提了家里有碎嘴子的,在没下雨这几日会天天嘟囔:“你看,没下雨,大德子胡白话”,凭白得罪人不是。
“姐夫,你看?”满山指向远处。
朱兴德这才直腰看向村里的田地,看完心一松,笑了。
远远的就听到大娘婶子们招呼家里的儿媳们,让两餐变三顿饭。
这一听就知,各家各户要开始抢收了,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再困难的人家到抢收时也要吃饱饱的。
朱兴德很高兴村里人终于动起来,这样的话,能少一些损失就少一些。
“德哥,我们走啦!”
朱兴德看到那二十多个小兄弟,笑容更是咧到最大。这谁能想到呢,本以为最快要干到雨来临前,还得是大房回来一两个人的情况下。
可眼下瞅这样,再干下去今晚就能完事儿。
“知道啦。”
朱兴德一边大声回应,一边心下琢磨,杀鸡,他家今晚也要像罗家似的杀鸡。
好好犒劳一番岳父岳母,犒劳这些兄弟们。
先炖锅鸡汤给他媳妇和他爷、他念书小妹夫补补身体,剩下的给大伙分吃肉。
杀几只呢。
都杀喽,六只,反正杀的是大房的老母鸡,让他们不回来人,不过了。
左老汉听完姑爷的决定,本能地咽口吐沫,咽完多一句话都没劝就招呼白玉兰:“他娘,快点儿,回去帮闺女逮鸡,这里用不着你了。”
白玉兰白了一眼左老汉,心想:这老头子又糊涂了,那还用她回去逮?她老闺女跑一趟,站她大姐身边对鸡说一声“都过来,”那鸡立马连跑带颠恨不得一头撞死献殷勤。
更何况她现在没心思逮鸡,等会儿的。
白玉兰望着挑起一担又一担的壮小伙队伍,真养眼啊,好信儿地问大姑爷:“那都没有对象呢?”
朱兴德说就有仨人成亲了,剩下的都没有。
“我看都是挺好的小伙,非常能干,咱也不认识谁,要不然是不是遇到那合适的给做做媒。”
朱兴德听到这话一愣,顺过岳母的视线望过去,随后憋不住笑了。
还别说,这些小子快成村里一景了,搞不好今日帮他家干活真能被村里哪个大娘婶子相中。
朱兴德不知道的是,哪用大娘婶子出手啊。
此时,算上六子和二柱子,咱这二十二位壮小伙排成排挑担子朝朱家走,正好遇见村里各家大姑娘们纷纷出动。
这不是村里集体要抢收了吗?
家里的小媳妇大姑娘们就不能在家腌菜、绣花、做饭了,要全家老少齐上阵。
六子都看傻眼了,艾玛,咋这么多女的。
还是这二十多人里面成过亲的有经验,远远地瞧见那些大姑娘们要下坡了,急忙喊口号:“放下担子,快快,把那衣裳穿好。”
又说:“咱乡下虽然不讲究男女大防,但只要不是穷到底的人家,多数也会让到年纪的姑娘不朝外跑,只在家煮煮饭洗洗衣裳,很少有这种好机会让你们长见识,你们这回能将杏林村的姑娘全看个遍。”
简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还有人打趣,嘿嘿笑着提到朱兴德:“还记得咱德哥没成亲前,见到那俊姑娘是啥样不?”
啥样来着?
“腰板挺直啊,你等会儿和那些大姑娘迎面走,别直勾勾地瞅,再给人家吓着。咱德哥那阵,只用眼角风扫,轻飘飘扫一眼就能看明白谁俊谁不俊。”
二柱子还想再仔细打听打听,啥叫眼角风扫,忽然被六子给拽到后边,“你别在前面了。”
“为啥?”
六子心里实话,你要是打头走,怕大姑娘们对咱这一队人没胃口。
哄二柱子:“你个子太高,你为兄弟们考虑考虑行不行。”
“那成吧,我去后面。”
打头的是三胖子,就是村里大娘说的那位家境殷实的,他今儿穿的衣裳最好,没一个补丁,看起来体面。
干活累的脸上全是汗泥,队伍里成亲的兄弟急忙朝手心呸呸吐两口吐沫,给他抹了抹脸,这回就看不出来埋汰了,走吧。
终于两队人马要汇合。
姑娘们没想到,今儿村里来了这么多外村的小伙子,你瞧她们为下地干活穿的这都是个啥呀。
一口气看到二十多个同龄的异性,关键还是外村的很新鲜,不是有那么句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姑娘们拎着锄头镰刀在大杨树下莫名羞涩了。
再看咱这二十多位小伙子。
成家的三人在队伍外面挑担子,剩下的排成一长排。
咱这叫有公德心,以免他们打横走,大姑娘小媳妇们过不去。
而且最齐刷的是,小伙子们前后间距跟那春天栽种似的,各个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保持差不多的距离。
肩膀上的担子,也愣是被他们甩出了同一种节奏。
只是里面夹杂几位顺拐的。
“嗳嗳?看见头上插朵绢花那个没?”
二柱子:“没看着。”
“……”
就这样,一帮小伙子真像村里大娘们说的那样,当玩似的干活,挑担子也不嫌弃累,一路说说笑笑。
甚至有人提议如此收粮挺好啊?咱们这么的,明年组成团挨家收,这样每个村的大姑娘基本上就能看个差不多,以免媒人那张嘴,骗人的鬼。凡是请家相看的还得破费。
孙氏还纳闷呢,外头咋这么吵嚷,像好些人回来了似的。
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她男人和婆母回来了吧?
孙氏眼下既盼着她男人快些回,又不想面对,心里很矛盾。
李氏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她是以为小叔子他们又回来送粮了,还寻思割的可真快。
当看到一堆大小伙子进了她们家院子时,俩人傻眼。
这都是谁呀?
小伙子们也回望俩人不知该叫些啥。
直到小稻从后院回来,院里才变得热闹起来。
“嫂子?”
“嫂砸,还认识我不。”
小稻吃惊,那不是三胖子、四碾子,五常子,又看向其他人有面熟的有没见过的,也有可能对方见过她。
她这些年只要和大德子出门,路上就被人叫嫂子,她只管点头就行,那哪里能记清那么多人:
“你们咋来了呢。”
六子解释,小稻才知晓是来帮她家干活。
“那你们家呢,赶紧收啊,朱兴德和你们说了没有。”
“嫂子,不用惦记,都知道了。但咱家不差咱一个壮劳力,家里有的是人干活。倒是我德哥,咋不吱声呢,早知晓我们昨夜就来了。”
“没事儿,咱明年记着主动来,嫂子,还有啥活没?”
“嫂子,这玉米卸哪。”
二十多位小伙子七嘴八舌叫小稻嫂子,那语气里带着热情和敬重。
孙氏、李氏望着这一幕:“……”
见过秋收后狂欢的吗?见过在全部收割完的光秃秃地头,支桌子吃饭的吗?
今儿老朱家的大德子,又让杏林村村民们开了眼界。
摆了三桌饭菜。
篝火燃烧。
老朱家地头像过火把节似的。
贪黑干活的村民们听到一拨又一拨的叫好声。
那不用看就知,准是朱家大德子在讲话,凡是讲话,那边叫好声就不断。
紧接着又传来起哄声。
村里大娘们笑着吐槽:“哎呦我天呐,真热闹,不知道的以为要过年。”
那起哄声一定是有人又出丑了,或是喝高了摔倒啦。
没一会儿,连能干很有正事的大爷们,也停下了镰刀,眼含羡慕地望向朱家那片热闹的区域。
看着看着,大爷们由衷的笑了,干脆坐在地上抽个烟袋锅子歇会儿。
秋收很累,累成这样心里还能挺松快,所以说,要感谢那些在朱家干活的年轻人啊。给他们带动的,都觉得今儿过的挺有意思。
你说,这谁能想到呢,昨儿朱家还在人脑袋恨不得打成狗脑袋,今日却连蹦带跳。
只看,远处有十多个小伙子在学老大娘扭秧歌,又学戏台子唱戏,没下场跳的敲盆敲碗给伴奏。
白玉兰拍左撇子胳膊,抹着笑出的眼泪紧着催促:“你快些看看这些孩子,要乐死人了。”
左撇子在双手接过朱老爷子正颤颤巍巍递给他的酒杯,也笑的一脸褶子激动道:“老爷子,你快好了,你要好了,你都能给我递酒啦。”
朱兴德坐在主位,靠着椅背,将手舒展地搭在小稻坐的椅背上,望着大家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悟道(三合一,为盟主冰菓一生推打赏+)
三胖子喝得有些多,拉着朱老爷子的手抱怨道:
“要不是和六子住在一个村里,看到他回去招呼人,我都不知道德哥有难处,我是硬跟来的。
朱爷爷,你还记得我小时候那阵,总跟在德哥后面玩吗?还在你家蹭过好几顿饭呢。
后来,德哥不念私塾了,不知怎么搞的,他就不咋和我联系了。
不信你老问六子,我在俺们村里只要遇到六子就会打听德哥几句咋样了。
这些年,在路上偶尔能遇到德哥,本想拽他来咱家喝点儿酒唠一唠,他也总忙里忙乎着急走。”
唉。
三次五次下来,三胖子就明白了,德哥不想去他家吃饭,也不想和他唠唠。
三胖子委屈,他仍记得小时候跟在德哥后面调皮捣蛋的情意,结果朱兴德连成亲都没告诉他。
朱老爷子说不出来话,心里却是明白的。
心想:
你那个奶奶,可不是个东西了。
要不是她找先生往死里告状,又哭又嚎的,俺家德子至于让先生宁可不要束脩费也给撵回家吗?
就这,俺孙儿还没皮没脸的,去你家找过你。
只是眼前这三胖子当时是小孩儿,被大人带走串亲戚没在家。
然后三胖子那奶奶估么说话难听了。
虽然朱老爷子至今都不知道三胖奶奶对他小孙儿说了什么难听话,能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回家抱他的大腿哭。
但是即使不知晓也能猜个差不离儿。
应是说他小孙儿,你和三胖子不是一条道的孩子,三胖子要好好念书,这家里头有“家产”要继承,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少拐带三胖子不学好,就类似这样的话呗。
不过,朱老爷子此时眼里却露出了笑,用他那只能活动的手,哆嗦乱颤地拍了拍三胖子的胳膊,似在说:
娃,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今儿能来,往后再和俺小孙儿走动起来呗。
日子还长着呢。
主要是,三胖子那位不讲理的奶奶死了。
听说是今年春天死的。
三胖子站起身,又变成到朱兴德身边继续磨叨。
朱老爷子刚要转动脑瓜找罗峻熙,这两天都处出感情了,想看罗峻熙吃到肉没,朱兴德那三位成亲的兄弟又来了。
就是那二十人里有三位成亲的。
他们先敬老爷子酒。
老爷子不用喝,看他们喝就行。
敬完,其中一位,这才说道:“朱爷爷,我德哥是真行,和我们太外道了。俺们成亲的时候,他给随礼。到他成亲生娃时,连个响动都没有。你说我们几人住的还远,等知道信儿都第二天了。”
虽然这三位过后全给补礼了,或是当时家里实在要揭不开锅,等到过年才登门补的礼。
但是今日结着酒劲儿,他们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自在。
一是想解释,朱兴德成亲和生甜水,他们没来是因为朱兴德压根儿没告诉。
二也是掺点儿抱怨,德哥太不拿他们当兄弟。成亲、生女没通知,家里收地忙不过来也不找他们,要不是六子今早找到头上,他们啥啥都不知道。
“老爷子,俺几个想说的是,我们即使没钱,还没力气吗?没想到在干活这种事情上,德哥也和我们外道。”
朱老爷子依旧是那老一套,微笑着,用颤抖的手拍拍告状的小子们。
心想:你们德哥不是和你们外道,是你们几家负担太重了。
其实关于这几家,甚至还有很多没来的、和眼前这几位相同情况的小子,朱老爷子曾经也委屈过呢。
抱怨过朱兴德:孙儿啊,随礼这种事儿要有来有往,哪有你这种出去随礼,到你成亲的时候不往回收的,连告诉都不告诉,你这不是败家吗?你个臭小子。
那时候,他小孙儿抱着他胳膊打商量:
爷,有几家都要揭不开锅了,听说生孩子找不起产婆,咱可别告诉了。
他们要是记得我曾经给他们随过礼,你放心,等他们条件缓过来的,准保过年过节会补给咱。倒是眼下通知我要成亲了,你让他们拿啥登门,去偷去抢吗?还都很要面子。
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别计较那么多。
他们要真有情有义,早晚会从别的方面补回来。
要是没情没义,咱通知来随礼也会装作不知道。本来随份子就不可能是挣钱的事儿。
听听,当时他小孙儿说的那叫一个大气和想得开。
个败家兔崽子,淘小子。
嗯,还是拿他的银钱大气。
可是,几年后,如今。
朱老爷子望着眼前这三位成亲的,能做到自家活不干,一听他们德哥这里需要人帮忙,啥也不管了就来啦,忽然觉得,他在做男人、兄弟这方面或许真不如他的小孙儿。
而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
只羡慕小孙儿有难处时有一大帮人会主动上前,却在与人相处时爱计较,因果关系搞反了。
……
朱兴德脖子忽然被人搂住。
朱兴德笑着揍三胖子:“别闹,看撞到你嫂子。”
结果又来几个醉鬼,不但一左一右拽住朱兴德胳膊,而且还做个“请”的手势,要请走小稻,他们非要坐在朱兴德身边。
要知道三桌人吃饭,他们可是旁边桌的,盼啊盼,和德哥同桌喝酒的终于快喝差不多了,他们这些没同桌一起吃饭的还不得过来唠唠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小稻站起身。
这帮小子又一顿喊:
“谢谢嫂子。”
“嫂子,我小侄女呢。”
“嫂子,俺们多喝点儿,你别介意。”
“嫂子,以后家里有活我哥不吱声,你就招呼我们一声。”
孙氏和李氏望着小稻的身影,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急忙错开眼神看向旁处。
但两个人心里想的却差不多。
孙氏一直以来认为,她家朱兴安才是老朱家最体面的男人。
朱家这几位兄弟,应是属她男人在外面最有面子,谁都认识的那种。
可是今儿才知道,小叔子只是不在本村咋呼,在外面备不住比她男人认识的人多得多。
孙氏性情爱出风头,看到小稻因朱兴德被那么多人捧着,心里稍稍有点儿不自在。
同样是兄弟、妯娌,她就从没有因朱兴安被别人高看过。
相反,倒是她男人因为是孙家女婿,在外面提过好几回是孙家的小姑爷,别以为她不知道。
所以心里莫名别扭。
这么一对比,总觉得小叔子才叫真爷们,人家靠自己就能让媳妇被人高看一眼。
至于李氏。
李氏想的就简单了,她是纯羡慕小稻。
主要是她娘家家境太差,她能嫁进老朱家给朱老三做媳妇,用别人的话是那都烧了高香,像高攀似的。
朱老三也属于是兄弟中长的最丑的,哪里还能与几个妯娌比。
压根从成亲那日起,李氏就觉得自己比不起。
李氏很羡慕小稻被小叔子疼,成亲当天端洗脚水,成亲后穿的好,小叔子过年过节总是寻寻摸摸给屋里那娘俩扯布做衣裳,明明一个房檐下过日子,一个锅里吃饭,从吃到穿却很不同。
而且小叔子两口子往那一站,都是大高个,她男人要是朱家兄弟里长相最差的,小叔子就是家里长相最好的,还得老爷子偏疼。
就这,还没算上四弟妹娘家给力。
以前还能讲究个四弟妹娘家无子,她娘家有哥哥弟弟,四弟妹没有。
眼下,还说那些干啥啊?她十个哥哥弟弟捆一起也不如左家那一个金贵读书人。没看小叔子最近和岳父家走动得近?对那俩妹夫比对家里几个哥哥还好?
娘家还有骡车呢。
李氏心想:看着吧,这才哪到哪,小叔子往后只会更疼四弟妹。
这一胎要是再争气,小子一生,呵……
唉,比不得啊比不得啊。
李氏羡慕地望着小稻和朱兴德的兄弟们说话,羡慕地看到朱兴德被人围住,忙着喝酒的功夫还不忘问小稻:“你吃饱了没?”
与此同时。
左老汉和白玉兰一看这种情况,那些小子们都着急坐这桌,也急忙给倒出空位,站起身去旁边桌坐着。
一边听那些小子们热热闹闹说笑,一边老两口也小声唠上了磕。
“瞧咱大女婿,这人缘好的”,左撇子朝嘴里扔个花生米,笑出一脸褶子。
左撇子心想:
不白混啊。
往后大女婿要是有应酬要花钱,没钱他都给掏。
那哥们之间,哪能不花几个?
左撇子没有这样的哥们,和他大姑爷的性情也完全相反,却不影响他瞧着眼热。
真希望自己也有一些能不计较得失的兄弟,招呼一声就能来的那种。
真的不一样,好几回都可提心气了。
在游寒村那阵,他就感觉过很有面子。那时候从大地回来,大姑爷和那帮小子招呼一声,那些小子就向他老岳母叫外婆。
左撇子暗下还寻思过,当时大姑爷怎不让那些小子叫他呢,那日全让老岳母抢了风头。
你看看,今日又是同样的一幕。当小伙子们下饺子似的朝地里跑,给他看的心里一热。
说白了,咱家差的是六只鸡和安排一顿饭吗?
人常说,越缺啥越期待啥,咱家缺的是人,从他老左开始就稀罕人多。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白玉兰用胳膊肘碰了碰左撇子。
左老汉:“……?”他没听着,这不是在心里寻思美事儿呢。
白玉兰笑着瞥老头子一眼:“我说,我现在只要瞅见咱家仨女婿我就高兴。各有优点,甭管哪一个站出来,都能把别人家女婿比成渣渣。”
“别嘚瑟,这话你就和我说说吧,别出去瞎显摆,容易招人恨,呵呵呵呵呵。”
左老汉说着自谦的话,笑的却比谁都嚣张。
白玉兰本来想埋汰老头子两句来着,做人咋那么虚伪,不想谦虚还装什么,可是看到左老汉那一脸笑容,她也跟着笑出了声。
心想:还是她最厉害,是她生了三个好看的闺女。没闺女哪有姑爷子。
笑着笑着,白玉兰又用胳膊肘碰下左撇子,用眼神示意左撇子,让看朱家孩子们。
此时,朱家岁数小一些的孩子还好。
但是像大旺二旺这些大一些的男娃子,正在不错眼珠地眼巴巴望着他们四叔。
大旺二旺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只知晓,愿意看那样的四叔,感觉和他们爹不太一样。
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当兰草端着簸箕,簸箕里装着新炒的花生米来添菜时,这回轮到朱兴德侧目了。
小稻也赶紧看眼五常子,看眼兰草,又和朱兴德对视一眼。
这里面有点儿事。
五常子叫常喜,家里排行老五就一直这样叫着。
以前朱兴德后面不仅常跟着六子和二柱子,还有一个五常子。
后来,五常子相中兰草了,想让朱兴德给说说媒。
朱兴德说了,和朱家伯母提的,完了被一顿臭骂,说五常子家里那么穷,你是安的啥心啊给你妹子介绍,咱老朱家可就那一个女娃。还说,德子,你在外头瞎混伯母不管,但往后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领。
当时,五常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这话了,打那之后,是五常子主动疏远的朱兴德。
慢慢地,因为兰草这事儿,朱兴德又很忙,身边也不缺小兄弟就渐行渐远。
总之,今日是五常子从那事过后第一次主动来朱家。
而朱兴德和小稻之所以侧目,是他们两口子心里最清楚五常子有多稀罕兰草。
那时候甭管什么脏活累活,朱家掏茅厕沤大粪五常子都来。经常主动找活帮干,手累的磨出火泡,在朱家干完一天活,还要赶路回家。
路程特别远,好几回累的,五常子走一半路就靠在大树上睡着了。
本以为为人这么实诚是冲朱兴德,后来才知道,是为朱兴德的堂妹,每日赶那么多路,到老朱家像毛驴子似的往死里干活,就为看兰草一眼。
然后俩人还没成。
而且你看看,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眼下那五常子自从兰草露面,又开始变得不正常。
朱兴德微挑下眉。
他堂妹将花生米放在他面前,五常子那小子趁兰草和他说话的空档,正一眼过后,又急忙抬眼看他妹子脖子勒出的青紫。别以为他没注意到。
“回去吧,一会儿散了,你在家帮嫂子们刷刷碗就行了,不用再过来。”朱兴德对兰草说道,且语气很是平和。
朱兴德怎么可能会当外人面前数落妹妹。
这使得兰草心暖到一塌糊涂,眼圈跟着一热,急忙背过身离开。
坐在朱兴德对面的五常子,直到兰草没了影踪才端起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一抬眼,正好看到他德哥在瞅他。
酒局散了,夜也深了。
其实要说感慨,今儿应该是朱兴德心里最为触动。
这不嘛,他正盘腿坐在炕上,和他的亲亲媳妇磨叨着:
“媳妇,你发现没有?自从我做过那个梦,我就有意和今天来的那些兄弟们疏远了。”
小稻停下梳头的动作,放下梳子,特意坐在朱兴德面前问道:
“梦里,你出事儿了,今儿来的人里,有在你那梦里不讲义气的?”
朱兴德声音低了下来:“嗯,有几个。”
“他们出卖你了?或是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儿?”
“那倒没有,就是没我想象中那么够意思。”
小稻听完,倒笑了下,“她爹,其实我一直想说,别太被那个梦影响。在那个梦里,你和两位妹夫关系走得还不近呢,可再看现在,我都嫉妒,我看你哪里像是拿他俩当妹夫,倒像是亲弟弟,甚至咱小妹夫,快成你眼珠子了。”
“那不一样。那是你不知道我们哥几个猎猪时,要敢将命托付给对方,稍稍不信任一点儿都做不到一猎一个准儿。经过这事儿,感情是不一样的。那些人和满山、峻熙还有六子他们没法比。”
小稻拍拍朱兴德盘腿的膝盖,让朱兴德看她:
“可我觉得有相同的地方。
比方说,是你先对两位妹夫敞开心胸的,才有了今日让我们姐几个都有些嫉妒的感情。
所以,在这现实里,你和两位妹夫的关系,和在那个梦中完全不一样。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明,你在现实里和你那些哥们再好好处处,结果很有可能也和梦里不同。”
小稻还带着动作,用手指比划着道:“咱们不和梦里的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心胸再大那么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或许就会和你梦里的完全不一样了,你说呢?”
朱兴德被逗笑,一手摸着脚丫子,一手掐掐小稻的脸蛋,故意装作恶狠狠地模样:“敢说我小心眼是吧?我看你最近真是要上天。”
小稻说,哎呦疼,我都困了。
当朱兴德搂着小稻,小稻早就熟睡后,他才又思考一遍媳妇的话。
嗯,徭役税银那么贵,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梦里那些兄弟没帮他就没帮吧。
有的兄弟还成家了,或许为了媳妇孩子,才会不敢为他出头,还要笑着嗯啊附和王赖子骂他的那些话。
或许转过身,他的那些兄弟恨不得在心里将王赖子骂百八十遍,在心里早已将王赖子撕烂也不一定。
都是凡人,谁还没个不得已呢。
记得小妹夫那阵想放弃科举,在猎猪时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躺在地上曾絮絮叨叨念过: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保老人晚年安康,稚子入得学堂,你我柴米油盐五谷粮。
但就是这碎银几两,也断了儿时念想,让少年染上沧桑,压弯了脊梁。
后面还说了句,反正干什么都是为那几两碎银,为何非要科举?科举要为猪所累……
总之,后面一堆屁话,听起来像是被野猪吓的想要出家,朱兴德就没再记下。
此时,再细品品那番话,少年染上沧桑、压弯脊梁,以及今晚吃饭,那些哥们与他酒后说的话,朱兴德忽然觉得自己释然了。
算啦,梦里没帮他就没帮吧。
又看眼怀里的媳妇,切了一声,朱兴德使劲搂了搂小稻:以免被这小女人说咱小心眼。
咱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被女人瞧不起是咋?
……
两日后。
左老汉站在朱家大门口,仰脖望着天,咋还不下雨呢。
之前怕下雨。
现在是不下雨很闹心。
俺们家收完粮了,你倒是下啊。
白玉兰疑惑道:“你站在大太阳底下干啥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更)
毫无人烟的羊肠小道上,只有一辆骡车在前行。
朱兴昌脑袋上的伤口绑的严严实实。
他才眯瞪一会儿,再一抬头,三弟就将车赶错方向。
“你走岔道啦!”
朱家大房这几个坑货,只有朱兴昌小时候随他爷、随他亲叔来过几回县城,剩下的全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镇上。
还真不是他们故意闭塞。
对于大多数的庄稼户来讲,没事儿去县里干啥呀。来回不方便没个车,吃住哪哪都要钱,那是他们能溜达得起的?
朱老三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之前还纳闷过怎么没个赶路的人,急忙将车调转方向,口中埋道着:
“大哥,你别一会儿一觉行不行。才出县里,你不是刚醒吗?四面八方全是岔路口,我没来过,等我跑到咱镇上的路,你再睡。”
朱兴昌捂住脑袋,很想吼出你句:“你当我是困吗?我是控制不住的犯迷糊。”
但哪里有力气喊,其他人也打蔫。
出门这几日,朱家大房几人频频出状况。
最开始折腾到镇上,才松口气,结果听说,那有本事能治脑袋的郎中走了,头一天走的,家里老爹去世,人家回去服丧了。
那还有没有别人能看啦?
挺大个镇,愣是没有。
小病行,那脑子滋滋冒血的事儿,还直嚷嚷想吐迷糊,一摸,里面像是有个肿块,镇上另一家医馆坐堂的郎中极为年轻,只敢给开点止血的简单包扎一下,让赶紧去别的地方别耽搁。
那去别的镇上看病?应该有那岁数大有经验的吧。
还去什么镇上,快去县里,越大的地方,有本事的人越多。
年轻郎中看出朱家伯母他们的顾虑,年轻人手艺不行,心却极好,主动宽慰道:
“你们别以为在小地方花钱少,到大地方就会花钱多,你那是误解。
治病银钱和在县城镇里没太大关系,和你儿子脑袋那伤严不严重、要用什么药有关系。
甚至于县里的药多,备不住还能比镇上便宜点儿。
你要是跑到其他镇上看病,倒容易被拿捏住。只此一家,你治不治吧,人家说多少银钱就得给多少。快别耽搁啦,去县里。县里药堂四五家。”
由于以上原因,朱兴昌被简单包扎又被拉上车,朱家几位一咬牙就去了县里。
这也是他们迟迟没归家的原因,连个送信儿的人都没有。
要是在镇上治病,最起码能做到,遇到拉脚车或是熟人通知家里一声让放心。
但是去了县城,那路老远了,别说遇不到去游寒村的车捎口信,就是去他们镇的车都没见到。
而且朱家这几位,到了县城还直转向。
好不容易安顿完朱兴昌躺进医馆里,朱家伯母寻思出去买点儿盐巴,这样的话,在医馆借锅灶做饭不是能省点儿钱嘛,结果一转身走丢了。
她看哪条巷子长的都一样,还不认字。
当朱老三寻到亲娘时,差些饿透呛,算上赶路,他一整天没进过一口食。
想买俩馒头垫垫肚,娘还让再忍忍。
说你大哥脑袋伤是个无底洞,带的这点儿银钱来县里看病,咱心里本就发虚,这可是城里。
城里干啥都贵,你就别买干粮了,能省点儿是点儿,再忍半个时辰,娘指定让你吃上饭。
紧接着第二日一早,陪同来的朱老二又丢了。
朱老二丢是有缘由的。
头天晚上,朱老二朱兴安在县里医馆的凳子上,双手抱胸取暖,靠墙坐着对付一宿。
医馆没有地方住。
朱兴昌住的治病小单间,除病人有板子躺着,再就是有个长条凳,朱家兄弟让给亲娘住。
他们兄弟俩一个靠墙坐一宿,一个跑到外面骡车上。
朱老三不舍得让骡子挨累,将车板卸下来,啥也没铺,只身上盖块草席子在外面睡的。他睡的倒是挺香。
但他心事重的二哥,靠墙坐着,却听了半宿亲娘的哭声。
听到亲娘边哭边念叨:
说他大哥使上药也不见好。
说再这么下去,治病银钱流水一般哗哗流没,这可咋整。
朱老二听的那叫一个闹心还自责,一茬火接一茬火,再者,坐着没法睡觉。
所以天没亮,他就出医馆寻思溜达溜达,要不然心堵得没条缝隙。
这一溜达,就遇到有人喊要扛沙袋子的,给钱,现结,一袋仨铜板。
朱兴安挤到人前、跳脚争取:“我我我!”
然后朱兴安蜷缩着骨折的手指,为挣钱,大半天时间抢背了好几十袋沙子。
饿了,朱老二就蹲在道边买个烧饼吃。渴了,借烧饼铺子的饭碗舀口凉水喝。
古代不像现代有电话能告诉一声,没丢,在干活挣钱。
也就不知晓医馆那边找他要找疯了。
朱兴安还不舍得走,因为背完沙袋,那工头又开始问,有没有会抹砖的?银钱现结,他就跟对方走啦。
当朱老三寻到朱兴安时,朱兴安兴奋地递上钱袋子:“三弟,你看,干一天活能挣这么多银钱。”
朱老三差些被气个半死:“我以为你丢了呢!”
可真行。
昨儿寻娘寻半宿。
今儿又找二哥找大半天。
县城“商业街”上。
朱老三不停埋怨身后的二哥。
说大哥醒了,郎中让抓些药回家慢慢养就行,本来今儿咱就能回家,全耽搁在你身上。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能出城了嘛。
钱钱钱,耽搁一日会多花多少银钱,借人家锅灶用人家柴火都要花铜板,你算算是你挣得多还是提早回家合适,更何况家里有一堆活等着,咋那么不长心。
过后,其实朱老三有点儿后悔过于数落二哥。
尤其是在看到二哥将干活银钱全交给娘时。
朱老三心里明白,他是对二哥不满才会借机发那么大火。
毕竟没有二哥老丈人家传瞎话,能有后头这些乱遭事吗?
大哥也就不用受伤,家里好不容易攒的银钱有他一份,就不用给大哥看病花那么多银钱。
可是,望着累到佝偻脊背的二哥……
“二哥,扛沙袋累够呛吧。你说你也是,咱是陪大哥来县里看病的,你咋还干上活啦。我怕你走丢了,之前语气上就……”
朱兴安倒是很平静:“别说了,咱回吧。再拖一天又要多花一天钱。”
郎中问朱家大房:“准备抓多少日的药带回去?”
朱兴昌脑瓜包的跟粽子似的,吭哧出一句:“抓两天的就中。”
朱家伯母拍打一下大儿子胳膊:“两天够干啥的?咱费这么大劲儿进城就是为看好病,要不然折腾个啥呢。”
一咬牙,老太太对郎中道:“我大儿需要喝多少天,你就给开多少天的药吧。总是要治好的,那是脑子。”
郎中心想:是个明事理的娘。
大手一挥,小药童立马将草药放秤上,“六十日的银钱是……”
“啥?!”朱家大房几位异口同声道。
六十日那得花多少银钱啊。
不要六十日,能活着就中。
郎中无语,你们刚才不是挺明事理的?那伤的是脑子,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伤筋动骨要百日,更不用说脑子,唉,这时候又能活着就行了。
朱家大房最终只抓了半个月的药。
就这样,朱兴昌看完脑子,这几位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骡车在朱兴昌的指挥下刚驶入正途,还没到熟悉的镇上,天空忽然冒出几朵阴云。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二更)
骡车走,乌云也走。
瞧这样,像是想给骡车送到村口。
朱家大房几人全部仰头望天空,眼睁睁地看到那乌云还越聚越厚。
每个人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那就是……骤然间一个大响雷。
“唉呀妈呀,要下大雨了!”
没一会儿功夫,狂风卷着沙尘,土腥味扑鼻而来,豆大的雨点子开始急速降落。
朱家伯母扯过棉被捂到大儿子头上,怕朱兴昌的伤口被雨浇透,自己也钻了进去。
可是咱说,用棉被挡雨这不是扯呢吗?更何况这棉被本来就是湿的,在县里这两天都没用上。
咋回事儿呢。
朱兴德不是在朱兴昌出门前喂过神仙水?
那点儿水,在朱兴昌肚里反应那叫一个大。
人还没到县里就来了反应,噼哩噗噜的拉肚子,他还陷入昏迷。属于那种,感觉没怎么使劲儿就能弄脏被褥,等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
这也是朱家大房去趟县城频频出的状况之一。
那日找医馆,好些家不愿意接收他们,离挺老远就能将人臭个跟头,怕让进门将别的患者熏走。
所以说,出发时带上的被褥压根儿没派上用场,不够累赘洗它的。朱家伯母在医馆拆棉花洗被子足足干了一天。
才晾晾干,潮乎的打包带走,眼下又大雨倾盆。
“早就说,让带块油布就是不带。”
“那不是大德子的油布?那是你房头的吗?”
“那我在县里那阵就说,买油布买油布,娘为啥不买?油布那玩意儿买回家又不会浪费。咋就不想想,来时,大哥就将被褥拉的埋了吧汰,即使你没想到有雨,买一块防着他拉肚子也行啊。是不是眼下能用油布遮挡一下?你看看这露天地儿,咱们都没有个躲雨的地儿,咋办?”
出了意外,人的本能就爱互相埋怨。
好像指责别人两句能缓解自己的焦躁似的。
朱老三气的不行,下骡车翻找麻袋,将一个麻袋套自己头上,另一个扔给二哥,还心疼的摸摸胖骡,想试图翻出第三个麻袋为胖骡遮挡,但是没有了。
朱家伯母脑袋上蒙着棉被,一张嘴说话,雨水紧着朝嘴里灌:
“我哪知晓会下雨,我要是会看天,还当什么你娘。没买油布赖我吗?还不是心疼怕花银钱。”
等等。
他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大事儿。
庄稼。
啊啊啊,家里的田地。
只看。
骡车上的几人,有两位套麻袋的,用手指愣是抠出两个窟窿露出眼睛好看路。
怀中还要紧紧抱住剩下的面粉和盐巴,用脊背为面粉挡风遮雨。
剩下的一对儿娘俩,披着湿透能有十斤重的棉被,顺脸往下淌雨水。
除了屁股底下尚算干爽点儿,剩下浑身没有一处干爽地儿,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被浇的呱呱透,衣裳能拧出水来。
朱兴昌作为病号,享受至高待遇。他最外面披着湿棉被,打开棉被,头上扣个盆。
盆也有点儿要坚持不住了,盆是木盆。
一个个都这样了,漫天大雨中还能传出他们的吵架声。
可想而知,心里要有多焦虑才会如此。
朱老三说:“娘,你为啥不信四弟的话,为啥!”
朱老二也吱声了。
想起庄稼地,比家里打乱套还让人心里乱糟。
那可叫从年头忙到年尾。
跟着埋怨道:“是啊,四弟之前不在家,是特意打发人,提前好几天回村给咱送信儿说有可能会下雨。你咋还能说他不安好心。他能不安什么好心?那时候我就说,都是姓朱的,就算是为了爷的饭碗,四弟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儿坑咱们。你看,这真下了吧?”
朱家伯母委屈,手心拍着手背道:
“这时候都怪起我啦,那你们当初不会不听我的话?至于我为啥不信他,他是龙王啊?他又不是四灵之一管兴云降雨,我以为他胡说八道呢。你们不是也纳过闷?那湛蓝的天能晒得人冒油,谁能想到会真下雨。”
朱老大顶着盆阻拦:“快别吵吵了,犟那些没用的干啥,备不住一会儿就不下了。”
“不下啥呀?你看看那面阴的,天都发黑。你再看看这大风,来来来,大哥,你把盆掀起来,也别躲我身后。你坐前面来感受一下这风,看能不能给你吹迷糊,再想想咱家那高粱能不能顶住。”
朱兴昌甩开三弟满是水渍的大手,说话就说话,拽他出去瞎感受什么玩意。
他还病着呢。
再说,着急有用吗?
眼下这种情况,谁还能飞回去收地是怎的。
朱老大缩着身子,继续躲在赶车的三弟身后说:“备不住堂弟将地全收完了。”只能寄希望于朱兴德身上,就他在家。
朱家伯母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不可能,即使有那心,他也干不过来。他带他老丈人一家回去,是为了收他自己的地。”
又抹把脸上雨水继续道:
“再说,你们没看出来?
那阵家里打乱套,他是不得不回去。
最初他要是想管就不可能走。你们要是他亲哥哥,你看他能当成啥事儿没有,任由几家吵吵,当没事人似的去地头吗?
后来回来是逼不得已,听说老大被人打开瓢了,面子里子不好看,更是为你们爷。”
要是换作以前,像朱家伯母这种有理有据的分析,大房三兄弟会觉得娘说的有点儿道理。
可这次,三兄弟却质疑了。
有烦躁到极点,索性质疑出声的。
有在心里不认同,不打算再听娘那些和稀泥的话。
朱老三就是那个出声的,一边在大雨中赶车一边大声质问道:“娘,四弟风风火火冲进院子那阵,看见大哥被揍眼睛都红了,你说四弟是为我爷?我爷当时在哪呢!”
朱老大心想:就是。
胡说。
娘这话可骗不了他。他当时和四弟对视过。
他永远忘不了四弟冲过来时的心情。
那一刻,他可是想了很多的。
有想到四弟小时候被人欺负,他带着兴安、兴平拎棒子赶过去叫嚣:“是谁,谁敢欺负我弟弟?”
如今最小的弟弟长大了,小弟成了拎棒子赶过来的那个人。
他当时也可能什么都没想,早就被人打懵,脑中只剩下一句“关键时刻,还得是一家人。”
总之,娘说的不对,四弟是很拿他这个大哥当回事的。
而这面朱老三还没说完呢,喷着雨水扯脖子喊道:
“娘,你往后少说那些风凉话行不行。你不是我们,你就不会知道,当我一人拽不住好几个膀大腰圆的那种无力感,要不是四弟,你以为那天就大哥会被打开瓢?那要是全被削了,村里吐沫星子能淹死咱,说咱家窝囊,咱还有脸回家?”
连朱老二都说:“经过这事儿,我算是看明白了,还得是兄弟,剩下的全是王八犊子。”
或许是下暴雨下的,再没有更惨的了。
朱老大忽然道:“娘,你细想想,其实是你对不起我叔和婶儿。咋还能对德子有时候心挺歪的。”
“放屁,你放屁!”朱家伯母一下子就急了,不顾大儿子的伤,打起了大儿子。
“咋回事儿?”朱老二和朱老三立马扭头看向大哥。
他们比起大哥年岁小不少,是不是有啥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第一百三十章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在滂沱大雨中,朱老二朱兴安和朱老三朱兴平这才知道,叔婶的意外离世和他们娘有点儿关系。
以前,他们只知晓,叔陪婶子过年回娘家探亲才出的事儿。
那年,像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一般,在叔婶归家途中,忽然下起冒烟大雪。
暴雪将桥压塌,叔和婶双双掉下桥。
而且叔为护住婶子,拿自己的身体当肉垫子,听说当场就要不行了。
婶儿娘家离他们镇极远,更不用说送到村需要更久的时间。
当被人发现送到家时,婶儿是强撑一口气,脸已青紫,啥也说不出来就为看眼孩子。
然后那年,在朱老二和朱老三的心中,他们小小年纪也能感觉到朱家的天好似要塌了。
祖父一夜间头发全白。
本来之前头发挺黑的。
比送走他们父亲那年要苍老的多。
毕竟他们父亲是病重走的,缠绵病榻多年才离世。叔和婶却是突然撒手双双离开,祖父难以承受。
后来,祖父可能是看到稚嫩的堂弟才撑住那口气。
可今儿,他们听到了什么?
大哥那时已经记事儿了。
大哥说,叔和婶子是为去他们姥姥家,替娘送年礼才绕远走的那段路,要是不走那段路,或许不会出事。
朱家伯母急了:“那咋能赖我呢,我能想到会出事儿啊?我要是有那两下子,我都不能嫁给你们爹,他也是个短命鬼。人的命,那都、是天注定的。这里没死,可能别的地方也死了,该着。”
要她说,老朱家男人命就是短。
再说,那礼到最后也没送到她娘家,那就不能说是怨她。
朱家伯母不知是急的还是雨下的,说话间有鼻音像哭了般。
“娘,你说的那是啥话?还该着死,说的咋那么难听呢。”
朱老大今儿既然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他索性就讲开道:
“现在骡车上坐的,全是你亲生的,这事儿即便真的怨你,我们仨还能说出去是怎的?再者说,这些年,祖父都没埋怨过你什么,更没和堂弟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事儿过了就过了,就像你讲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怨不怨的,叔婶也活不过来,想必祖父也是这么觉得的,才没和堂弟提这茬。”
朱兴昌抹把脸上雨水继续道:
“只是,娘,这里面,祖父没说也是希望俺们兄弟抱成团儿,别有隔阂。祖父希望咱家仅剩的这几口人好。而我之所以说出来和祖父是一个意思,你明不明白?不是埋怨你,是想让你往后别再那样对德子了。”
要不然他真不能对俩弟弟说这些闲话。
这么多年,他就一直憋着,祖父也不知晓他知道这事儿。
当年,他大一些,是撞着胆子进去想帮忙抬婶子,才听到祖父和娘争吵听来的。
“我怎么对德子不好啦,我是为谁啊?你们丧良心的。”
朱家伯母擤鼻涕哭道:
“打那之后,你们祖父就明着偏心眼,你们感觉不出来?
啥事都是德子小,要可着他小孙儿来,从吃到穿。
一日两日行,你们爷缺几十年如一日,让你们哥仨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孙儿甭管吃啥好的头一个上桌,你们呢。
一个鸡蛋,你们祖父明面上好像吃了,私底下却给了朱兴德。
同样都是孩子,我这个做娘的要日日看着,我生的仨小子不如朱兴德一根手指头,你说我是啥样的心情?
我怎么给你们堂弟好脸儿?”
朱家伯母还道出了另一个秘密:
“行,吃穿可以不计较,反正你们仨是傻蛋。被你们祖父教的,谦让朱兴德那么多年,早就养成奴性。
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祖父打算将朱家分家一分为二。
你们堂弟要占一半。
就凭你们祖父的私心,你们堂弟甚至占一大半。
合着咱家人累死累活的种地,他朱兴德游手好闲擎等着现成的。这可涉及到钱,那是银钱!”
朱老大听完后,吭哧好半响,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其实他很想劝,那是爷的决定,娘要是不满可以冲爷使劲儿,拿堂弟当眼中钉肉中刺干啥。
朱老二是莫名其妙地心态平衡了,心想:啊,要是一分为二的话,那上回分家,合着他们大房还占了便宜?
难怪娘那阵,着急忙慌嚷嚷分家,祖父前脚躺下,后脚就张罗。这是想要趁着口不能言赶紧分完。
朱老三直接将想法说了出来:“一分为二咋啦?娘,你就说,大哥之前讲的那些是不是事实就完啦,是不是叔和婶子不走那段路就不会出事儿?”
这给朱家伯母气的,一个大巴掌削到朱老三头上。
多亏朱老三头上套个麻袋挡雨,才没被打的脑瓜子嗡嗡的。
朱家伯母骂道:
“我说了,是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你爷都没说过那事儿怨我,你和我嗷嗷叫唤什么?
你要是那样讲,那你婶子还是我给介绍的你叔,她娘家那么穷,她凭的是啥嫁进的朱家门?她享福的时候咋没人谢我。
就帮我回娘家捎个东西出了意外,这特么的就赖上我了,还要赖我一辈子是咋?
你有能耐告诉大德子去,没见过你这种里外不分的缺心眼子。”
朱老三顶嘴道:“婶子享啥福啦?人都没了。”
“她活着时,享的福多啦!”
朱家伯母被三儿子气个倒仰,都有点儿被气糊涂了。
而且她说德子娘享福那话,没扒瞎。
一样的妯娌,当年还是她嘴欠给介绍的,婚后过的日子却大不相同。
她男人啥也不是,一天就知道种地,后来又生病撩炕上。
小叔子却闯实,去哪都不迷路也不打怵。除了种地,农闲时还出门倒货,零碎八碎的回村卖,粮价也比别人卖的高,可想而知,她和弟妹的日子会相差多少。
一个干点儿重活就会被小叔子嘘寒问暖,小叔子恨不得里里外外家务活全包,啥也不用女人家干,还有银耳坠戴。
一个像老妈子似的伺候躺炕上的男人,哪也不敢去,娘家都没空回,亲爹死了没回去看最后一眼。成天离不得身给男人要裹屎裹尿。
朱老大不得不再次出面调停:“怎么说说又吵起来了。娘,三弟的意思是,我爷之所以偏心眼,想一分为二那么分家,不也是和那事儿有点儿关系嘛。寻思补偿堂弟一些。”
“快拉倒,什么补偿?你爷自来就是偏心眼。你叔活着时偏心你叔,你叔没了偏心德子,因为德子像你叔。你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事儿让你学的,说的我好像背条人命似的,你给我抓走得了呗。”
说完这话,朱家伯母终于反应过来,对啊,就赖你小子。
你个和稀泥的玩应,你小子要是不嘴欠,你俩弟弟至于和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嗳嗳?娘,你咋打人,我都当爹了你还打我,你别敲我盆啊。”
“我打的就是你。挺大个男人,嘴比老太太都碎叨,让你陈芝麻烂谷子胡说八道。”
朱兴昌抱头:“这雨下的,娘,是要烂谷子啦,你快住手,咱们还是说回庄稼吧。再这么下大雨,咱家今年就要饿肚子啦。”
就在这时,胖骡一个尥蹶子,车突然翻了。
就是那么突然。
朱老大从车上摔下来时,一时间好有些无所适从,很是懵逼,不知道该扶亲娘好,还是该捡他盆继续扣脑袋上挡雨。
朱老二是一个大前趴,摔到胖骡脚边,差些被焦躁的骡子一脚踩吐血。
朱老三更惨,从车上摔下来,腰撞石头上。
朱家伯母也再不叭叭了,因为她摔进了水泡子里,摔了一个狗啃食。
朱家伯母抬起脸,满脸的污水,满嘴的黑泥和烂草,“我呸呸呸”,好不容易吐出这些恶臭的黑泥,抹把脸,紧接着又是雨水又是血水顺着她下巴流了下来。
朱家伯母摔地上、牙碰地,实实惠惠磕掉一颗门牙。
几人却顾不上打理自己,顾不上掉地上的面袋子和盐巴,还有棉被等家伙什。
他们伸着手在大雨中狂奔喊道:“骡子,骡子,你给我回来!”
朱家伯母说话漏风,跟着喊道:“撸子,撸子……”
直追出二里地,还是人家胖骡不想跑了,朱家人这才死死拽住缰绳,坐在地上稍稍喘口气,要跑死他们了。
朱家伯母更是跑得虚脱,噗通一声,差些顺水推舟直接躺水坑里。
就让那雨水随便浇吧,有能耐干脆浇死她。
反正活着累。
雨幕下,冷冷的冰雨在朱家伯母脸上胡乱地拍,她暖暖的眼泪跟雨混在一块。
隐约还能听到她忽然崩溃的嘶喊声:
“那些看病的银钱啊,我到底该怨谁。”
是怨闺女还是怨儿子的岳家?
是让闺女不过了,还是让儿子散伙?
“我那干了一年的庄稼啊!”
“我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没算过老天,被一场大雨撸了杆儿。”
“娘?”朱老二和朱老三感觉出亲娘的不对劲儿了,急忙拽着骡子上前。
即使此时非常非常关心亲娘,也不敢再松开缰绳。
不敢再撒手了,怕骡子又暗下里跑走。到时候可热闹了,追着骡子跑回家。全村都会觉得他们家人疯了。
“娘?”朱老大更是关心地蹲在朱家伯母身边,想要拽亲娘起身,别躺水坑里啊。
但朱家伯母不配合,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副她就要躺就要躺的疯样。
朱老大想了想,将自己头上顶着的盆拿下来,遮挡在他娘张嘴接雨水的脸上。
至于朱家伯母这是怎么了?
她在发誓。
朱家伯母心想:
如若到家,侄儿哪怕只帮她们大房收一半地,只要一半就行,她可以劝自己那是侄儿干不过来,不是不帮大房干,她往后也再不那样了。
所以说,谁说朱家哥仨和亲娘犟嘴一路没效果?
犟,代表解释自己的立场,却不代表没过心。
谁说朱兴德冲进院,为朱家出头那一瞬,朱家伯母心里没有任何触动?
怎么可能。
只有朱家伯母心里清楚,当亲侄儿站在她身前,呵斥孙家和周家那些牛鬼蛇神赶紧滚蛋时,她的眼神落在朱兴德的宽阔的背影上。
……
与此同时。
朱家大房在路上被狂风暴雨蹂躏,左老汉却坐在堂屋门口笑道:“哎呀,这雨下的可真大,都冒白烟儿了。”
左老汉能不笑吗?
他之前心理负担老重了,就怕不下雨,告诉错别人会惹得大伙埋怨。
可以说,他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今天。
大姑爷那梦,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白玉兰朝手指呸口吐沫撵针线,想帮大闺女做被褥,准确地说,是给朱老爷子做换洗褥子。
她当娘的多干一些,闺女就少挨些累。
白玉兰听到笑声抬眼,翻了个大白眼:“你快收收脸上那笑,这功夫下大雨笑出声,庄稼会烂到地里,不知道缘由的以为你有毛病呢。”
眯着眼睛终于把线引进去了,白玉兰头不抬又说道:
“你以为下大雨是啥好事儿啊?甜水尿炕褥子都晾不干,咱还不回去家。多亏让满山先回去了,要不然真是不放心。而且你当这么大的雨,咱家就没有损失?是,咱家粮食早晒干干啦,但是园子菜还有山上二闺女家的菜还不知道会啥样呢。”
左撇子心想:那分和谁比。
和大多数粮食都晾不干的人家比,你不要太幸福。
你眼下与人说,你惦记园子菜才是招人恨。
“我耳朵咋这么热呢。她娘,你看看我这耳朵咋的啦,是不是被小虫咬啦?”
白玉兰仔细看了一番,打趣道:“有人骂你呢。”
“骂我?不可能,这把事儿过后,只会有许多人谢咱家,尤其是大姑爷。”
像是应证这话似的。
游寒村里正五叔一边望着外面的大雨,一边念叨着左撇子。
想起左撇子一趟趟来家里叮嘱:五叔,让大伙早些收地差不了多少秤,不收倒是心里不踏实。真听人说了,外地离咱这不是太远的地方下雨了。
然后撇子还带头收,整的大伙心里刺挠的,这回损失可以说极小。
里正五叔问大儿子:“打听清楚没有,咱村最后有几家没收?”
“五家。”其中就有左撇子家邻居老吴家。
五叔大儿子道:“那都是不听劝的,咱总不能帮他们收吧。而且还是越穷损失越大。”
穷就会有贪念,想让粮食再沉实一些。
“爹,算了,别跟他们操心了。”
罗家村。
罗母穿着蓑衣,一路上,她甭管遇到谁都会被人酸上一句:“你省心了,摊上好亲家。要不是你亲家一家,你就算想雇人干活也得等大家干完才能帮你吧,那你地里粮食就完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深深雨濛濛(两章合一)
罗婆子一边承受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一边心想:是啊,正惦记这事儿呢。
亲家一家先帮她家干活,还不知道那头啥样,要不然她顶大雨出门干啥。
“忙着呐?老韩大嫂。”
韩家院子里支着四个棚子,棚子下面堆的全是小山一般的苞米,屋里地面也堆放着高粱黄豆。
都没个下脚地儿,踩着缝隙走路。
韩老太太听到有人叫她,站在屋门前眯了眯眼,随后一拍大腿:“哎呀,是榜首他娘啊。你说我这眼神,一到这种天气更不好使了,啥也看不清。你怎来了呢?稀客啊这可是,快进屋进屋。”
韩老太太打着破旧的雨伞,迎向罗婆子。
又拽着罗婆子胳膊非让坐在炕头上。
韩老太太顾不及自己身上被雨水淋的潮乎的,急忙去外屋地打开碗架柜子,用木勺使劲刮刮罐子底,这才能刮出一点点黄糖。
掀开大锅盖,新烧的热水,水汽扑鼻,用葫芦瓢舀出半瓢冲碗糖水。
屋里,罗婆子坐在炕沿边喊道:“老韩大嫂,你快别忙了,我不渴,就寻思来问点儿事儿。”
韩老太太佝偻着脊背端糖水进屋,放在炕沿边,一笑半口牙没了,仅剩的几颗牙也烂半边儿:“那也喝点儿吧,暖和暖和,甜乎甜乎嘴儿。”
之前,韩老太太说罗母是稀客,一点儿没夸张。
因为以往罗母别说登门唠嗑了,就是一个村里住着,走大道上遇见,两家也不是那种会站下聊几句的关系。
罗家要是属于村里条件数一数二让人高看的人家,老韩家就属于在村里是最底层的破落户。
韩老太太寻思,罗母今儿能主动登咱家门进来坐坐,那还不得热情些?这多有面子,这么个贵客找她聊天。
罗母受不了韩老太太的热情,糖水只沾沾嘴意思一下就直奔主题:“我听说你家老四生的那个二小子,他叫啥来着?”
“叫?好像叫水生。”
“对,就他。你那个孙儿水生。我听说他前两天是不是去杏林村老朱家帮忙来着?”
韩老太太以前一提水生孙儿就是骂,说水生八个屁蹦不出一个响,完犊子,三岁看到老,啥也不是白给的货,诸如此类,全是这些词。
水生爹在家就属于最不受重视的儿子,排行老四。
不受重视的人再生出的儿子,又是二儿子,那就更不用提了。
要不然韩老太太不可能提起这个孙子,差些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那我不知道啊,他去杏林村了吗?我就知晓来个人,给他找走了。走之前还直嚷嚷要下雨,非让俺们收地,给他爷气的不行,说他咒老天爷。话说回来,也得亏早些收了,你瞅这天儿,快赶上小孩儿的脸啦,说变就变。”
而韩家没太大损失,真就早早收割,倒不是完全听了水生离开前说的话。
韩家是每年这时候都会早点儿收,种的也早。
想是趁没入冬前,收完地,好打发家里这一大帮子孙子进城出大力挣点儿钱。入冬就不好找活了,秋收这段日子还好找些。要不然这一大家子嚼用只靠那几亩地够干啥的。
就在这时,韩老汉进了屋。
罗婆子又赶紧和他打招呼,笑道:“老韩大哥也在家呐?嗯那,我寻思闲着没啥事儿,过来和老嫂子唠唠嗑。也是找你家水生打听点儿事。”
“水生?寻老四家的啊,那快去叫,我给你叫。”
当韩家四房听说家里的老爷子要叫水生,那可是老爷子啊,一家之主,能不能多吃口饭,吃饱饭,全凭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对哪个孙儿得意。
又听说是罗婆子找,水生娘急忙当做大事一样对待,蘸点儿凉水非要给水生顺顺头发再让出门。
“娘,快别忙了,雨一浇就趴趴。可能是问我两句话就回。”水生心里有数,说完,连个蓑衣也没披就跑到正房。
水生的爹望着儿子背影心里却直打鼓。
很是惦记:
找水生啥事儿呢,快要愁死他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儿子以往丢了都不会引起注意,今儿怎么老爷子叫,罗婆子又找。他不太喜欢生活中出现惹人眼的事儿,容易出是非,儿子不能是外面惹啥祸吧?
水生娘说:“他爹,你放心吧,不能,老爷子脸色看起来挺好的。这还是头一次老爷子主动叫咱家水生。”
这面,罗婆子终于见到正主,顺手就将那碗糖水给了水生。
水生不要,她非让人喝。
语气也极为和蔼道:
“娃,你认识我不?我是你罗婶子。
你前两天,是不是去杏林村大德子家帮忙啦?
我认识那个叫六子的,我恍惚看见你好像和那六子走了。当时叫六子没叫住,你俩着急忙慌的。
那啥,我也没别的要紧事儿,我就是惦记,寻思来打听打听,朱家地里活干完没?”
水生怎么可能会不认识罗婆子,他还和罗峻熙一起吃鸡来着。
就是韩家这些人不知道而已,他在外面的事从不回家说。
水生听罗婆子提起德哥,心想:果然。先笑了下才回答道:“婶子,我德哥家干完啦,俺们去了挺多人帮干的。”
罗婆子听到忙完了,当即松口气:
“哎呦我天,那就好。你说我这心呐,从下大雨就开始惦记,这不都是实在亲属嘛。你那位德哥是我儿子的亲大姐夫,这个关系你知道吧。我担心他家没干完,下大雨还没法去看看。没招了,寻思找到你头上问问。”
罗婆子一摆手,脸上满是笑容继续道:“那行,那你去忙吧,婶子也谢谢你帮你德哥忙了。谢谢啊,水生。有空等稀饭儿回来啦,你去家坐坐,你们这都是年轻人有话说。”
韩家几房、好几十口人,全听见罗母那声带着笑意的谢谢。
更是听到了还让到家去坐坐的客气话。
水生前脚出门,后脚就被几位堂哥冷嘲热讽问道:“你这两日干啥去了?能惹得童生的娘都谢你。”
水生说没干啥,转头就跑进雨中,回了自家房头。
倒是韩老爷子和韩老太太自打这之后,高看起这个孙儿一眼。
最起码吃饭时,会在二十多个孙子里扫一眼问一声:“水生又去哪啦?那不吃饭就走?”
啊,被朱家他德哥叫走啦?行,那去吧。
这在一个大家庭里,在拥有几十个孙儿的情况下,做长辈的能问一声哪个孙儿就很了不得啦。
因为罗婆子这趟来,起了效果。
水生离开后,罗婆子并没有着急走,那显得太那啥,就和韩老太太聊会家常,韩老头坐在屋门口一边编筐一边旁听。
罗婆子说,你家这水生长的可真好,多壮实个小伙子。
被韩老太太问及朱家,罗婆子告诉道:
“我儿子那大姐夫,就是你家水生叫德哥那位?为人没说的,心眼子特实在。
要不说呢,我惦记他家没收完地。
那人,家里家外一把抓。年纪轻轻的,还跟谁都能唠到一起去。
听咱这些老婆子说话,要换作其他年轻人会没耐心。可人家不,会劝,嘴巧。
不像我那儿子,别看是榜首,为人处事和他大姐夫一比不行,还嫩得很。
看着吧,三穷三富过到老,他还年轻这才哪到哪,就凭我儿他大姐夫那好心眼子,老天爷都会让他有福报。”
罗婆子还笑着,点头很是认同韩老太太附和的话:
“嗯那,老嫂子,你那话说的咋那么对,亲戚要是有那挺差劲的,可糟心啦。
别看我家稀饭儿没爹,但真像你说的那样,命好。
一般能摊上个省心老丈人家就不错不错的了,有几个能借上老丈人光的?不倒搭、不这事那事就不孬了。
他这可倒好,岳父岳母当亲儿子那么对待,还能摊上姐夫实心实意对待。
大姐夫啥事儿都给张罗、
二姐夫不喜吱声,但二姐夫一把子力气,啥都帮着干。我家稀饭儿洗个头,那天我看见还帮着给舀水倒水。”
这牛让罗婆子吹的,好一顿显摆才心满意足离开。
从此往后,罗婆子打算再给自己树立个新人设,那就是模范亲家。和亲家之间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胭粉擦在脸上,不好的要藏拙,这是做人基本准则,谁还不想要个面子。
要不然啊……
罗婆子打开锁回了自家院子。
第一件事,赶紧检查仓房和窖里的粮,又看眼玉米楼里堆放的那些粮食,黄橙橙,满满登登。下大雨会糟践一些,也比别人家强出百套,五谷丰登。
心想:
要不然,往后她出门再说老左家一句不是,经过帮她收粮这事儿,估么村里人背后都得骂她,会说她忘恩负义。
这帮忙收粮可不像帮她儿猎猪。
猎猪是左家人隐秘地付出。
收粮却是明晃晃的。
大家又都是农夫农妇,最是拿粮食当命根子,所以今年老左家这把事干的,被说成“恩”和“义”一点儿也不为过。
更何况,连罗婆子自己也很是触动。
尤其是想到朱家居然排到她家后面收地,差些忙不过来,还是朱兴德决定的。
再联想到她穿着蓑衣一路走过来,听见不少村里人家又哭又嚎,咋整啊,不但没丰收还要减收成。
看见不少老太太愁眉苦脸,本来就吃不饱,日子可咋过。
还听见旁边邻居老林家边干活边吵架,差些动起手。这个埋怨,你快些干,那个埋怨就赖你。
老林家那院子乱的,她趴墙根底下都能瞧见,满院子和韩家一样支雨棚子遮挡粮食,连苞米叶子都不敢扒,想是期盼雨停后再扒皮晾晒。
再看自家院落,利利索索。
罗婆子才回家没多大一会儿,盘腿坐在炕上听到窗棂被大风吹的忽闪忽闪响,屋里被大雨下的稍稍阴冷,又跑到儿子那屋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收拾的啥呢?
小麦和罗峻熙的稍厚的衣裳。
以往,罗婆子是想不到小麦的,今儿给儿媳妇衣裳也装上,翻柜子时挺意外:“这孩子棉衣居然是新的,居然还有三件。这棉花摸起来挺好。”
罗婆子嘴上没说,心里真挺高看左撇子和白玉兰拿孩子当眼珠子这点。
以前她总骂小麦是破落户出来的,扒上她儿子这“高富帅。”
那话,她自己心里承认,有点儿冤枉人。
要她说,真正的破落户该是拿自己孩子都不当回事儿的。各村这样的还不少呢,尤其是姑娘家。有的那爹娘就像是打发什么似的,啥也别从娘家拿,恨不得临出嫁前那顿饭都让饿着肚子到婆家吃。
就这样的,还想指望婆家对待好?你娘家都不拿自个闺女当人看呢,能让婆家人瞧得起?
这就和带嫁妆的闺女和不带嫁妆的,那待遇能一样吗是同一个道理。
你看她家小麦,这点上就不能说是破落户了,薄是薄,厚是厚的,啥样的新棉衣都有。
本来她还寻思将去年自己那棉衣拆了,扒出来一斤棉花给小麦拿去做冷天穿的薄棉衣。这就不能扒了,往后只能给新的,人家不缺,要不然给旧的好像咋回事儿似的,以免让小麦那外婆知道又挑理。
“你怎又大雨瓢天的出来啦。”里正爹着急道。
罗婆子要是摔个跟头,回头稀饭儿眼瞅又要下场科举,那不得跟着分心?这娘可真是,没有正溜。这可真是看出你家粮收完了。
“老爷子,我是出来问问你家东院他家大儿媳回不回娘家。”
那家媳妇娘家在杏林村。
罗婆子到了里正家东院就劝道:“那不惦记娘家吗?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婆婆也有娘家,不能骂你。这要是我儿媳,我就让回去。雨大不好走啊?那让你夫君陪着。眼下犯愁也干不了活,都坐在家里愁眉苦脸干啥。”
罗婆子给那家大儿媳要说哭了,本来就心焦惦记想回娘家。只是婆婆不让。
罗婆子将包袱一递:“快回去看看吧,看的时候顺便帮我去趟老朱家。”
多缺德。
你都说她人缘不好。
她儿子是榜首,还是那么仁义低调个人,见谁都大爷大娘的叫,她这做娘的在村里这么些年却没混出个好口碑,完全和她利己主义有关。
罗婆子寻思,她要是亲自去朱家,回头还要麻烦那面的人送,太折腾咱家人。她搅合别人去杏林村更方便。
……
朱家。
罗峻熙疑惑地望着从青柳村来的两口子:“我娘只给我大姐夫捎口信儿,说家里全忙完了让放心,就没有什么话要捎给我吗?”
“没有。”
罗峻熙:“……”
这面才说完话,一辆风尘仆仆,板子被浇透透的骡车进村了。
朱家伯母一把推开自家大门,当即愣住。
第一百三十二章 和离(两章合一)
一院子的人,正在干活。
下大雨了,坐家里啥也干不了,闲在家听雨声还闹心。
村里人为感谢朱家大德子死乞白赖劝说收地才让许多家减少损失,好些家的壮小伙,听说朱兴德正在家里忙乎,主动顶雨跑到朱家帮忙。
朱兴德正带领大家,在雨中做玉米楼子。
打算效仿罗家。
罗家的玉米楼子,是罗峻熙去地主同窗家吟诗作对看回来的。
回头忙里偷闲,给他娘画了张图纸。
凡是儿子出手的,罗婆子都当宝贝一样很是重视,就找人给做了出来,给自家做了一个小型的玉米楼。
然后朱兴德去罗家干活瞧见后,他也跟着效仿。
这两天收完地,不耽搁晾晒,朱兴德就没有一刻闲着的时候,从早忙到晚就为忙乎这个。
这不嘛,老朱家院子一侧已经矗立起一栋大玉米楼。
不够用,油布棚子遮雨,下面还堆放着许多没扒皮的苞米。
玉米没晒透,下大雨简单先堆放在那里。
想着等回头不下雨了,扒掉苞米叶子再晒一晒,打算再盖一栋玉米楼用作存放。
而所谓玉米楼,属于凌空粮仓,建在院子里房后这都可以。你要是不怕偷,建在院落外面大道上都行。离地面大约一米左右高度悬在半空中,状似小楼。
且构造也极为简单。
用几根粗壮的柱子挖坑埋在地下,悬空处用木板铺好底,横木分上下绑成架子,四周再用高粱杆、木棍、木板这都行给架起来,非常通风。
正面留出个小门用来取玉米,庄稼汉看一眼基本上就会做。
大冬天的,玉米扔在玉米楼里不占仓房地方,更不用着急脱粒,冻苞米冻苞米,不怕冻,照样吃。
据说,这么办,苞米存放的时间还长呢,像大地主家这样的玉米楼最少十多个。
朱兴德干活心思细,盖楼用的秸秆全是高粱的或是向日葵的秸秆,属于植物秸秆,环保又能延长苞米保质期。
当然了,朱兴德不懂啥叫保质期,就听小妹夫说,用那个好。他就没怕麻烦,一点一点的将秸秆编上。悬空的底板以及四周架子还给抹了耗子药。
另外,朱兴德又给玉米楼最上面做了个棚子,像盖草房一样带个盖子。草房都不怕被雨雪浇,可想而知那盖子很是耐用。比罗家上面的盖子还大。这不是想着能遮雨遮雪?以免漏雨让玉米发潮变霉。
此时,金灿灿的苞米堆在玉米楼里,那一看就是晒的干透透的。
而没干透的,全堆放在用油布搭的两个帐篷下面。
院里一堆汉子在顶雨干活。
边干活边嚷嚷,“德哥,你可别花银钱买木头,咱乡下人怎能花钱买那个。我家里存啦,本来是留着给我成亲盖房用,我给你要去。”
还有人喊道:“要是不够,我家也有。咱几个去帮忙扛,没听说过木头桩子还要花银钱的。”
朱兴德顺脸往下淌水,抹把脸上雨水笑道:“那行,记账,回头我再弄来木头还给你家。”
这两天总是这样。
朱兴德缺啥少啥,和村里人一说,村里人就给张罗。
就打比方说草木灰吧,朱兴德说想要许多草木灰有用处,大娘们就开始你给一簸箕,她给拎来一桶的。
全仰仗这场大雨。
大雨来临,村里正还有年纪大的长辈立马就将话传出去,说是朱家大德子让大家收粮的,要记得些人家的好。那是个仁义孩子。
粮食相等于庄稼户的命根子,家家看重,大伙能不感恩吗?
可以说,眼下,朱兴德已然成为村里年轻人中、人缘最好的那个。
朱家伯母推开大门那一瞬,愣就愣在看到这一副热火朝天的画面。
她以为家里忙不过来,她们都没赶回来,家里快要愁死了呢。
朱家伯母眼神一扫,又看到那稀奇古怪却格外别致的玉米楼。
里面装的满满登登,另两个帐篷下还堆放那么多,这一看就能猜到,只朱兴德八亩地是收不上来那么多的,这是给她们大房的全收啦?
还有房檐下挂的红彤彤高粱穗。
朱兴德八亩地里没有高粱,可想而知是大房的高粱。
朱兴德的老丈人还坐在堂屋门口,面前摆放好些麻袋,正带着侄媳还有她的儿媳们挑黄豆。
朱家伯母回来前,至多至多敢想象侄儿帮她们大房抢收一半庄稼。
只一半,她就觉得很了不得,会很感激的。会觉得到关键时刻还得是姓朱的,一个姓、一家人。
却没想到比她想象中的还仁义,还……
左撇子最先看到朱家伯母的。
外面下雨,院落又大,推门进来出去的不注意真听不见。
左撇子将手里的黄豆扔旁边空袋子里,急忙喊在房头这面盖玉米楼的大姑爷:“德子?你伯娘他们回来了。”
朱兴德穿着蓑衣,这才扭头看过去。
隔着雨幕,回眸看向大房的几人。
一撘眼,看大房几人的惨样差些:“……”
“回来啦,咋造成这样?”
朱兴德就纳闷了,钱带着,这么多人陪着,啥活不用干,骡车给这几人使着,这几人却造的像一路要饭回来的,不知道的以为是逃荒的。
朱兴昌怀里抱着掺着黑泥湿乎乎的白面和玉米面,这都是翻车后又捡回来的。
头上包的伤布像沾了屎似的,一块黄、一块红。
朱老二背着呱呱湿透直滴答水的棉被,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上没鞋。
朱老三干脆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到家了。
他一路心情百转千回,还全是关于朱兴德。
此时真的见到堂弟,朱老三坐在大门处的门槛上,忽然带着哭音道:“老弟,俺们回来了。”
朱家伯母造的更是狼狈。湿哒哒的衣裳快赶上房檐下滴答雨水的速度了,一张嘴说话还漏风。
朱家伯母梗在嗓子眼,想说的话有许多,最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眼里带泪,憋出一句:“爹子。”
左撇子:啥?
他是不是下雨没听清?怎么听到大姑爷那伯娘叫大姑爷爹呢。
朱兴德也微微皱眉,不是陪着进城看病?怎么还把门牙给陪丢了。
朱老三一句话道进几日来的心酸,带着哭音儿说道:“门牙丢了算啥啊,我们都差些丢了,差点儿回不来家。”
……
当着村里这么多帮忙干活人的面前,朱兴德还不能说什么。
只让,那赶紧进来吧,下着雨还杵在大门口傻愣着干啥。
这些丢人现眼的,还不赶快进屋,哭也进屋哭去,没发现大家在瞅你们?
“大哥去和爷打声招呼,让他看看你,惦记好几天了。”
朱兴昌立马弯腰对堂弟:“嗳嗳。”抬脚就要去祖父那屋。
朱兴德提醒:“把那脸洗洗的,伤布重新包包,换身衣裳再去。”
就这模样进去给祖父吓着呢。
这可真是一句不提醒都不行。
朱兴德一个命令,朱家大房几人就听一句。
看到村里来帮忙的人在瞅他们,几人僵着脸讪笑下才进屋。
朱兴德没去听大房几人和祖父汇报些啥,对大伙说,“你们先干着。”说完疾步走向骡子。
“胖骡啊,拉他们几个累坏了吧,对不住,再赶明也不让你拉他们了。”朱兴德一边小声絮絮叨叨的哄骡子,一边和老丈人一起卸车,又跑到灶房猫腰给胖骡掂掇吃的。
亲手给拌食。
左撇子说他来弄就成,朱兴德却不同意。
看的左撇子直咧嘴,心想:大姑爷对甜水都不如对胖骡。想必甜水都没吃过她爹给做的饭。
朱家祖父这屋。
三个孙儿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噗通跪地:“爷,俺们回来了。”
朱家伯母强憋着眼泪,叫声:“爹、嗓子头看嗨了。”
朱老爷子扭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大儿媳说话漏风,说的那是啥子话嘛,大孙儿要是不解释说的是他脑子治好了,他都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忽然出声叹口气:“唉。”
又挥了挥那只好使的手,意思是:去睡一觉吧。
你瞅瞅,只出门看个病,又没让你们出门倒货挣钱。
出门前是一个病人,回来时几人瘦的、牙没的、一身臭味的,被雨浇的全是一脸病气,一看就没睡过觉。
甭管啥话,等睡醒再说吧。
大房几家房头,立即关上门,赶紧给男人们洗洗涮涮。
单说朱老二家。
朱老二媳妇孙氏端热水让洗洗,朱老二一把扯过帕子扔水盆里不让她伺候。
洗漱时,孙氏指着朱老二骨折的手指还有腰部一大片青紫的地方惊叫起来:“他爹?”
“闭嘴!”
“他爹,你这是咋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咋还受伤了,这不是关心你?”
“我咋被伤着的你不知道?滚滚滚,我不想看见你,等我睡醒的!”
说着话,朱老二愣是不顾院里人有可能会看见,硬生生将孙氏从屋里推了出去。
孙氏拍门:“他爹,你让我进去啊,快开门。”
朱老二根本就不给开。
朱老二的儿子女儿被吓哭,扔下手里帮四叔缠的秸秆,跑到门前帮孙氏一起叫门:“爹。”
屋里传出朱老二极为冷静的声音:“再哭,一会儿收拾收拾行李,就跟你们娘回你们姥姥家。”
孙氏哭声戛然而止。
小稻她们在堂屋门口挑黄豆,听的一清二楚,听到这话:“……”
白玉兰一直在大闺女屋里帮忙缝褥子没出来。
但自从听说朱家大房人回来了,她就支棱耳朵听。甚至为听的清楚,不顾雨点会打斜浇到炕上,将窗户特意支了起来,拽着做一半的褥子靠窗听外面对话。
当听到这句话时,白玉兰暗下自言自语道:“完了,蔫吧人辣萝卜心,到真章就较真儿。看来没个善了。”
而最让孙氏感到害怕的是她婆母的态度。
朱家伯母特意在左撇子这里站下脚,没着急回屋。
刚要张嘴和左撇子还有小稻她们说话,二儿子那句让孙氏回娘家就传了过来。
朱家伯母一顿。
顿完,像是没听到孙氏的哭声,也没听到二房孙子孙女们的哭声似的,如常脸上露出个笑。
虽然在左撇子看来,那笑跟哭似的,还挺疑惑这是要说啥。
“亲家,这子日肋着嫩么了,让嫩么……”
还要再说,左撇子急忙做个手势让打住,这种口条就别客套啦,听的累得慌还得猜。
“他伯娘,德子是我大姑爷,我不能眼瞅着孩子一人挨累,过来帮忙干活应该的。你是不知道,我们要是不来,德子就快要累死了,唉。行了,你快进屋歇歇吧,等闲下来再说话。”
朱家伯母愣是没扫一眼孙氏那面,倒是看眼在油布下面绑架子朱兴德背影,这才进屋。
“娘。”兰草早就准备好水等着。
朱家伯母摆摆手,让啥话都没说,她没精气神听。噗通一声躺在炕上,一觉睡下直到傍晚才醒来。
她醒来的时候,朱家三兄弟早就帮朱兴德干好一会儿活。
新弄的玉米楼子在雨中伫立起来。
朱老二在扫院里木屑,朱老大跪在帐篷下面帮着翻一翻苞米。
朱老三跑到后院儿挖沟渠,怕院里存水。
而朱兴德是送来帮忙的村里小伙子们。
李氏趁着前院送客说话声大,特意来到房后和她男人说:
“你不知道,要不是四弟人缘好,来那么多人帮干活,咱大房的庄稼就完了,咱儿子闺女就得饿肚子,或是想招买粮吃。可你看看这天儿,说变就变,不定有多少地方会遭殃,买着吃谷价指定贵。连我娘家这回都借四弟光了。”
“我知道。我没细问还不会看嘛,没看娘都……唉,媳妇,总之以后四弟就是我亲四弟,啥也别说了,你往后多帮四弟妹干活。我有口苞米面粥都给我四弟留半碗。我甚至对他要比对我俩亲哥哥还好。比对你还好。”
李氏舔下唇,感觉哪里有点儿怪。
“那个,我过来是想说,那天来了好些人,不能让人家白帮忙,那一个个累够呛。四弟就将娘养的那几只老母鸡全杀了招待人。眼下只留下一公一母配对加打鸣。我还没和娘说呢。我怕她又连剜带瞪的,要不然咱俩扯个谎,就说那鸡?”
李氏一顿:“反正我不知晓该咋扯谎,你给编一个,娘要是生气奔咱们使劲。”
朱家伯母就是在这时来的后院儿。
在李氏感觉要完了,鸡没了要被发现时,只看朱家伯母忽然抓起那一公一母,还喊着让过来帮忙。
朱家伯母亲自拎着那一公一母两只鸡去了灶房。
杀鸡。
招待左家。
就是不干活,亲家上门端饭碗也要做丰盛些,更不用说人家帮咱家干那么多活。
这一出,将朱兴德都看侧目了,和小稻对视一眼。
看伯娘不停给他岳父岳母夹鸡肉。
朱兴德要喂老爷子饭,也被朱老三抢去。
朱老三:“老弟,你吃。”
还别说,这一幕,不知晓内情的会以为老朱家很团结。
……
饭后,朱家人团团坐在老爷子的屋里,左家人特意躲到其他屋。
左撇子给念书的小女婿磨墨,白玉兰和小麦继续在油灯的照亮下,帮大女儿做炕被。
外面雨哗哗地下。
朱家大房先是汇报这次出门花了多少银钱。
紧接着朱老二开口道:“爷,娘,还有几位兄弟,我不想和孙氏过了。别劝,就是不过了,没啥意思。”
堂屋里一片寂静。
兰草在这片寂静中说了句:“爷爷,娘,几位哥哥,我能不能也不过了,我不想和周福安过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是否懂(两章合一)
出一家进一家那么容易呢。
杀猪、摆席面、红烛鞭炮,豁出老脸朝别人家借车绑大红花去接新娘子,就为了脚不沾地,连红纸都要一刀刀买。
从大门贴双喜一直到屋里,甚至尿桶都要贴个喜字好顺顺利利,为一个又一个儿孙娶回媳妇。
女儿家出嫁也是同样。
洗脸盆子是新的,带去婆家的担子压的实实的。
凡是能给孩子们体面的,都尽力给了。
图的是啥啊?
结果换来一个两个,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要不过了,朱老爷子躺在炕上闭了下眼。
朱老大在沉默中率先发言道:
“妹子,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你跟着起什么哄。
咱家又没和老周家打一起去。
你不过了,将来咋整。
你一个女的不得再找?
可你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找周福安那样家境的,咱说心里话,都是自家人,谈不上笑话不笑话,那都是娘拐了多少道弯儿托人才给说上媒……”
剩下的话,朱老大没再说下去。
他最小的妹子满眼的泪,看着可怜极了。
但没说出口,大伙也听明白了。
朱老大无非是想说,你当大姑娘才能找个周福安那样条件的,你要是和离还能寻到更好的是咋?这不是扯呢嘛。没有几个二嫁比头婚好的。
兰草吸着鼻子哽咽道:“大哥,我就不能不再找了吗?我真是过的够够的了。”
他大哥还没等说话,他大嫂先急了,抢话道:
“你不找,你去哪啊?就在娘家待着吗?
行,爷在这里,娘在这里,你大嫂我也仁义,有我们一口吃的给你一口,可以回娘家待着。
可你能和俺们过一辈子吗?
祖父没那天,娘没那天,我和你大哥也死了那天,谁养你老?净说那小孩儿话。
你和离也得再找,但不可能再找到像周福安那条件的了,还离什么离。”
也不照照水盆,看看自己什么样。
回头成了休弃的,还流过一胎,谁要。
朱老大瞪媳妇,会说话就多说点儿,不会就闭上那个嘴。
一张嘴死好几口人。
虽然理儿是那么个理儿。
朱老大捂住额头骂媳妇:“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让你烧水刷碗去,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看三弟妹和四弟妹进来啦,我就……”
“你没看二弟妹不在?你就会看那些在的。去去去,赶紧干灶上活去吧,唉。”
以往,朱老大媳妇还敢顶个嘴,这回让朱老二彻底给吓着了。
孙氏那样的,平日里将老二拿捏死死的人都要被休了,可见老朱家人,从根儿上来讲有那个狠心劲儿。
谁知晓朱老大会不会学二弟忽然抽风嚷嚷休妻。
朱老大媳妇没吱声,真就听话的要出门。
只是在挪屁股站起身前,依旧不死心的用手隐蔽地使劲戳戳朱老大后腰,还以为别人没看到,背过身又冲朱老大挤咕下眼睛。
意思是,他爹,你可别缺心眼,千万别让你妹子和离。她回来了,吃谁的喝谁的,烦不烦,整这么个小姑子真糟心。
“我还想说最后一句话,就一句。二弟那事儿,休了她,你要是不休孙氏,我就挠她,瞅给你大哥打的!”
朱家大嫂终于出去了。
大伙也看明白了,朱老大两口子的意思是不同意兰草和离,对于二弟和离的事儿倒很赞同。
朱老大:二弟那岳家都给我干开瓢啦,俺们两口子私下里恨死老孙家,打我跟打三孙子似的,凭啥?我也一把年纪了,俺爷俺爹都没这么打过我,二弟休掉孙氏那娘们才好。
连朱老三朱兴平两口子也是同样的态度。
二哥作为一个男人,休掉媳妇,大不了从头再来,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看老孙家到时有个被休回娘家的闺女还怎么牛逼,非得吓死那老孙家不可。
要不然咱家挨顿揍,院子被砸了,又跑那么远、受那些罪、花那么多银钱治病就这么拉倒?绝对咽不下那口气。
朱老三嗤一声道:
“说白了,孙家打心眼里就没瞧得起二哥,他们要是拿二哥这个女婿当回事,压根儿就不能干出这种事儿。
就拿我来说,别看我老丈人家穷得底朝天,现在想想穷有穷的好处。
我上门,我老丈人抬脸瞅着。要是这事儿发生在我老丈人身上,他们一家子也只会登门赶紧解释没传闲话,恨不得将错全揽过去,怕回头得罪我这个姑爷。
而不是像孙家那牛逼哄哄的样。
那不就是孙家扯老婆舌,还不想担嘴比棉裤腰还松的名声恼羞成怒?
见过扯闲话被人抓到低头认错的,没见过这种,我就干了,我就错了,你能把我怎的,我还要给你家打得服服的。
打的你老朱家兄弟往后在十里八村窝窝囔囔。
别人一提就是,你看,就这哥几个嘿,听说被老孙家哥几个全被干开瓢了,朱老二照样过日子,就跟哪辈子缺媳妇似的。”
之前,老大两口子说那些话,朱老爷子只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眼下朱老三才说完,朱老爷子就嗖的睁开眼,用那只好使的手将铃铛扔向朱老三。
“干啥啊爷?我哪句话说错了。咱朱家这几家亲家,我大嫂家汪家,我老丈人家,我四弟的亲家左家,你看看谁像孙家那样?你打我作甚。”
李氏急忙拽朱老三衣袖,让别再吱声,爷生气了。
朱老爷子气的直喘,心想:你个拱火的东西,要是能下炕非揍死你。
朱老三这番话,确实给朱老二说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三弟,你放心,我准保休了她!”
小稻看眼始终沉默的朱兴德,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两口子听懂几家的意思了,也看出老爷子的心理了。
朱老大一家带着被打开瓢的恨,也就是说,这里面掺着私心,朱老二离就离。
对兰草想和离却是不同意的。
朱老三兴平和李氏两口子,也希望老二离。
但这个希望和老大家的私心还略显不一样。
兴平多数是带着气,想把孙家治服气了就行。
要不然不会提往后如何如何。
真盼着和离,都不过了,哪里还有往后,和孙家也没有关系了。
至于兰草的事,兴平和李氏……
不,单说李氏这人一定和大嫂是同样的心理,千百般不愿意让小姑子和离回娘家。但李氏稳,人家不着急说。一定会有稳不住的先说那些得罪人的话。
所以很多时候,兴平和李氏两口子总是表现的比朱老大和朱老二两房为人厚道,不在关键时刻说恶语占很重的比例。
而祖父是,两个都不盼着和离吧。
要不然老大两口子在劝兰草别和离时,老爷子不会没反应。
等到老三煽风点火让朱老二赶紧休妻时,老爷子才急了。
兰草惨白着一张脸。
大家都在讨论二哥的事儿,对她的事儿却像是默认不能和离。
兰草忽然看向朱兴德和小稻哭道:
“四哥,四嫂,我只能回去接着过日子吗,你们也这么认为吗。
从成亲后,周福安什么都听他娘的,只是我从来不回娘家说,我也不想给娘家添乱。
你们不知道,他娘让他打我大嘴巴子,告状说我顶嘴了,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打。
其实那次顶嘴,是他娘骂我没爹,说我不是全福人的命格,是四不齐,还说我爹……呜呜,我才顶嘴的。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之后就像是习惯了。”
兰草哭的直抽搭,继续说道:
“打那次动手后,他娘还经常让我跪下认错,不认错就挨饿。
娘总说嫁个家里殷实的不挨饿。
可是,娘,我在周家经常挨饿啊,呜呜。
有一次不是我的错,是家里嫂子去河边洗衣裳顺河飘走一件没拦住,我解释了,不是我干的,周福安当着他们一家子人面前却说,快跪下,给娘赔不是,娘还能冤枉你不成。
那天,我就觉得我好像从没有过夫君,他还是和周家是一家人,不是我。
至于后来的事儿,我知道我给娘家丢脸了。
祖父,娘,哥哥们,嫂子们,对不起,对不起,呜呜……
可是,我被王赖子欺辱,是我婆母非让我上山采蘑菇的。就因为她大孙儿想吃黄蘑,她让我跑很远的山头去采。
我说我想等周福安,怕山上有蛇还没有伴儿,她骂我一天都离不得男人,她小儿子娶我是要我伺候的,不是帮我干活。
骂的特别难听,几位嫂子站在房头下面嗤嗤笑,婆母还说家里就我轻手利脚没孩子,我不去谁去。”
兰草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被王赖子欺辱完之后,王赖子一边提裤子一边对她说的话。
王赖子说:
“就你那个软蛋男人,啥啥都听他娘的,而他娘那个人最不是个东西。你要是敢回家说我欺负你,你信不信,他娘头一个敲锣打鼓骂你是破鞋?
不但给你名声搞臭,让你娘家人永远抬不起头,而且眼不眨就能休了你,你男人连个屁都不带放的。
他才不会问,到底是你招惹我的还是我硬强迫你。
他和他娘只会在意你脏了,不能要了。谁让老周家这一代啥也不是,但祖上积德留了不少田产呢,人家换个黄花大闺女重娶不闪腰不岔气,而你……
我就纳闷了,你娘是怎么给你挑的男人,就看上人家那些田地啦?眼皮子够浅的。”
兰草当时呸的吐了王赖子一口吐沫:“你更不是个好东西!”
那天,像是应证王赖子那段话。
兰草被欺辱完回家,整个人生无可恋的躺在炕上,就在她心里对她男人还抱有一丝期待时,周福安在外面吃完酒席回来,一身酒气躺在炕上,却压根儿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儿,倒让她伺候脱鞋擦身。
她故意没伺候。
周福安嘀咕句:娘们家家的一天净事儿,娶你都不知道干啥用。抱怨完就打着酒嗝睡着了。
她喊他:“你能陪我说两句话吗?”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可笑的是,当外面院子传来大伯哥问娘怎么肚子疼上了呢,周福安腾的坐起身,喝多到走路直打晃也跑向他娘那屋。
没一会儿,进屋就质问她:“你怎么采的蘑菇,你是不是采到毒蘑菇了,要不然我娘怎么会肚疼。”
此时,朱家老爷子这屋,兰草诉说时已经抽泣到要喘不过气。
小稻递给兰草一条帕子,碰到兰草的手发现冰凉的。
剩下的也不用兰草再详说。
朱家几位当哥哥的都能想象出来,看兰草那脸肿的,想必回娘家那天,被周福安或是周母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过,逼着让承认到底脏没脏。快赶上衙门了,不说就打,说没有脏还打。
直到兰草要寻死,裤子也被血染透,孩子掉了,这才停手。
但没完,将一个才流产的人用板子抬到朱家。不是先找郎中问问流产对以后生育有没有影响,而是真像王赖子说的那样,最在意的是到底脏没脏,将事情闹大,着急几家人对口供。
一家子不慈,没有一个心肠稍稍厚道点儿的。
即使那阵周福安没想换媳妇,但先搞清媳妇脏不脏依旧比媳妇身体重要,且他娘让怎么选择,他就会如何做,他娘的想法也大于他自己。
朱家伯母听完,哭的帕子湿透,肠子感觉都要悔青了。
小稻是心情复杂。
她曾劝朱兴德不要把那个梦当回事。
但是……尤其这真的下大雨了,说明梦里那些,不说完全是真的吧,也算预警。要是如何如何就会是那种结果。
小稻望着兰草,心想:
就是因为眼前这位小姑子,那梦里她男人被王赖子陷害,她娘家也受了牵累。要不是做梦能躲开,她们左家眼下会啥样。
可要是怨兰草吧,毕竟已经想招躲开了,梦里的事并没有真实发生。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没发生是没发生的,要说心里不膈应那是假话。
另外,小稻心情复杂,更有同为女人的感同身受。
小稻无法想象,如若朱兴德像兰草男人那种德行,她还能不能过下去。
她自己都不清楚答案,又怎么劝兰草过是不过。
至于朱老三媳妇李氏心情是这样的。
第一反应:艾玛,这回十分肯定小姑子真被王赖子祸害过。
第二反应,听完小姑子被婆母磋磨:人果然是靠对比,她婆婆被这么一比都变得面目可亲起来。
至于离不离,李氏:最好还是别和离,即使她同情小姑子。回娘家,他们会多许多麻烦,还不如咱老朱家帮着隐瞒王赖子那事儿,回去继续过。
不过,她不会说出这些想法的。
反正大嫂已经将兰草休回娘家要面临的困境说完了,她再给分析也是那些车轱辘话,都不傻,何必再添一回堵。
李氏还拽了下想要发表言论的朱老三。
朱老三嘴都张开了,他媳妇对他摇摇头,然后扫一眼朱兴德。
暗示听听四弟怎么讲。
李氏觉得,往后紧跟四弟和四弟妹的脚步才是最对的。
如若四弟那对聪明两口子认为和离是对的,那她也豁得出来不怕麻烦,改变之前的想法,举双手迎接小姑子回娘家。
朱老三急忙道:“对对,四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朱兴德在给他爷拍背,忙着扶起老爷子给顺心口窝。
刚才兰草讲那些话时,只有朱兴德看到祖父拳头攥了起来。
朱家伯母也赶紧擦擦眼泪,这么一会儿功夫眼睛哭得模糊,期盼地看向朱兴德道:“爹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骂你你都不知道我的文字功底多深厚
朱兴德看眼窗外:“我说啥?咱们两房分家了。要不是为爷,我都不在这里坐着。”
“四弟……”朱老三不可置信地望向朱兴德。
非要说那么伤人的话吗,明明帮家里庄稼都收了,整个人累瘦一圈儿。
朱老二也抬眼道:“四弟……唉。”
四弟心里还憋着气。
老大朱兴昌面上露出恳求。
头上的伤布极为明显,坐在炕沿边,低头搓着两手道:
“德子,你最是嘴硬心软,大哥知道你。你就说两句吧,我心里没有章程,这么大的事儿,家里就你脑子活,这是咱一家人的事儿。何必又提那分家的话,分家就再不是兄弟了?”
朱家伯母也跟着又要张嘴“叫爹”,朱兴德做个快打住的手势。
他感觉到爷在使劲使劲攥他手。
果然,嘴硬心软。
朱兴德只看一眼老爷子,舔下唇就打算开口了。
非让他讲两句是吧?
那就别怪他说话难听。
正好他听得一肚子火气。
“兰草要是我二房这头的,要是我爹娘给我留下的亲妹子,我就不让她过了。
呵,我才不会考虑,我妹子回娘家,我媳妇乐不乐意。
当然了,能成为我媳妇的人,一定会支持我对妹子好的,她知道我心里盼啥。而不是捅咕我,要先算计自己小家得失。
你们是在算计兰草回娘家吃啥喝啥,再嫁多出花用吗?
呵,她要是我亲妹子,那还用问,自然是我这个哥哥吃干的,她就喝不了稀。他嫂子戴花,我都买得起一朵了,我就不差我妹子那朵,绝不会让她眼巴巴地瞅着她嫂子。
我要是赞同她和离回娘家,我这房头,更不会有人给她脸色看。
我妹子往后要是遇到合适的,她愿意二嫁我就看看那人咋样。
那人会不会拿她嫁过人说事儿再欺负她,人真好,我妹子要是想再迈出那步,我就给她出嫁妆。这是我做亲哥哥必须给办的。
她要是不想二嫁了,人老了,也没有大嫂说的那么邪乎。
我想,我对我家甜水,包括我往后的儿子,我会嘱咐孩子们对你姑好一些的。真不放心,我就再给兰草准备过河钱再死。
这样我到地底下,见到爹娘能好意思,不枉给人当回哥哥,我敢对死去的爹娘说上一句,我妹子我安排妥妥的。
我就不明白了,眼下你们亲妹妹、那是亲的,都要让人欺负想死了,你们居然还能拿她几十年后不二嫁无子说事儿。
这可真是,上下嘴皮子一沾,咋说咋有理,考虑得还挺远。
可即使大嫂那话非常有理又如何?
兰草要是我亲妹子,我妹子只要决定不过了,她都闹自杀了,那将来的难处就不算事儿,我当哥哥的就支持。
这就是哥哥,谁让她是我妹子。”
朱兴德才开口,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一帮人,把顾虑媳妇想法的三弟骂了,将大哥心里那些小九九掀开说了,让朱家大房三兄弟脸上一臊,无一幸免。
兰草又差些哭晕过去,嘴里不停地喃喃:“四哥……”
她要是四哥的亲妹子该多好。
朱兴德看眼兰草,又扫眼大房三兄弟继续道:
“都是男人,心里明白吧?
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会什么样。
那周福安是那种能担事儿的吗?
兰草回去接着过,那周家老太太什么样,周家几个嫂子平日里又会说出些什么闲话,这样的情况还要给送回去?
刚才三哥说,咱家人被孙家人打了,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说朱家人窝囊。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妹子孩子流掉,被板子抬回来,被逼的自杀要上吊,村里人也知道。
就这样的,还继续过,你们就不怕被戳脊梁骨啦?那是响当当汉子能干的事儿?”
“兰草是啥时候寻的死?”朱老三震惊道。
李氏面露尴尬,她忘说这事儿了:“你们刚走那天将自己吊起来了。四弟妹发现的,给四弟妹吓的躺炕上两天,四弟给救下来的。”
朱老大和朱老二全看向妹子,脸色通红,气的不行。
这才发现兰草脖子用头巾子围的高高的。
哥俩异口同声道:“你是不是虎啊?!”
朱家伯母一把搂过闺女,又是捶又是打,恨不争气怎么能寻死,让她这个当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
“娘,就让我和离吧,我回周家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儿。我真的会活不了的。”
朱家伯母一边捂着眼睛放声嚎哭,一边继续捶打兰草后背。
“你就会拿死逼亲娘,逼自己家人,你个完蛋东西。”
骂是这么骂,但这一刻,朱家伯母终于在心里做了决定,不过了。
她这个娘还没死呢,有她口吃的,就有闺女的。
对,她上面还有公爹,就不信老爷子不管。
朱家伯母抬眼的时候,兰草已经对着朱老爷子跪下,因为她祖父也点头让不过了。
朱老爷子有所有老人的通病,重男轻女,但兰草是他唯一的孙女,还是家里最小的,要说不疼兰草是假的。
“爷,谢谢你让我不过了,这样我就能活着了,”兰草一个头磕地。
屋门外,朱老大媳妇汪氏听到那声谢,心想完了,看来这真要回娘家了,重重地叹口气。
本来汪氏听到这个结果心气就不顺,又看到朱老二家闺女凑到门外偷听,一猜就知道是孙氏派来的。
孙氏不敢这节骨眼招惹二弟,二弟将她关在屋里,她就老实待着。但根子上就不是什么老实人,瞧瞧,派孩子偷听。真是够不要脸的。
咋的?
着急知道会不会被休啊?
那还用问,兰草都不过了,还差朱老二一个大男人,反正家里也要有和离的丢脸名声,不差多一个。
汪氏一个当伯母的,此时想都没想,伸手就拧住朱老二闺女的耳朵,“随你娘一个样,给我出去。”
小女孩要哭,汪氏急忙一手捂住孩子嘴,一手接着拎耳朵。想起她男人花那些银钱被孙家人打开瓢,她就恨不得将二房孩子都挨个揍一遍。
汪氏将二房孩子拧哭了,回来又接着偷听。
左老汉披着蓑衣出门要喂骡子,都和汪氏对上眼睛了,你说那汪氏偷听被抓现行也不害臊,还冲他笑笑,左撇子在心里直啧啧。
大姑爷家真是,人多是非多,雨只要稍稍小点儿,他就赶紧给大姑爷都打包带回老左家,可不在这里糟心了。
与此同时。
屋里终于又说起朱老二的事儿。
汪氏不知道的是,她将朱老二的小闺女拧跑了,朱老二的儿子却在房檐后偷听。
房檐后有个窗户,支起来就能看到炕。
炕上躺的朱老爷子,还有屋里的人,那孩子只露一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也听见四叔不同于其他叔伯的意见,正在提起他。
其实朱兴德心里挺瞧不起他二哥的,强压都没压住,难听话就带了出来。
“这时候,张嘴就要休妻,二哥,你想过孩子们吗?
我三哥说,孙家人不像他老丈人拿他当回事,也不像大哥和我老丈人家那么对待我。
那你想过你是孙家唯一的女婿,你几个大舅哥,为啥那么不把你当回事儿吗?”
朱老二朱兴安脸通红,赌气道:“还能有啥,就没瞧得起我,没瞧得起咱家。”
朱兴德差点儿脱口而出,你别总扯老朱家,连我也瞧不起你。
硬生生忍下,深吸口气才说道:
“我是老四,家里最小的。
有些话我要是说多了,好像我这个弟弟瞧不起哥哥们似的。
但今儿,你们非让我表态,那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
二哥,我以前提没提醒过你,别老丈人家一做好吃的就去,给啥就接啥。
那时候,我就觉得二嫂回咱家总显摆说这些,我听着就不舒服。
是,凡是人,谁在外头占到便宜都高兴。
但让你媳妇一次次说那种话,你咋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朱老二惊愕,没想到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四弟反过来批评的是他,“我?”
朱兴德摆手:
“你要是非让我说,就听我讲完,先别插话。要不我就不开口了。”
“……你说。”
朱兴德道:
“你每一次到你老丈人家占便宜,都会让你几个大舅哥瞧不起。
你吃的大白干饭越多,给你啥,你就拿啥,你还乐颠颠的,你这样的次数越多,你那几位大舅哥心里就越不把你当盘菜。
你还美呢。
觉得和我二嫂回娘家占到便宜是件挺高兴的事儿,觉得比我们哥几个没占到老丈人家便宜好像更有能耐似的,你能耐啥啦?
从老丈人家往回划拉,算什么本事。
你从来不想想,当女婿的,咋就那么好意思呢。
啊,光记着女婿进门小鸡没魂了,你咋不寻思寻思你是做晚辈的,去吃饭的时候得给岳父岳母拎点儿啥。
人家闺女嫁给你了,吃的是你的饭,不是让人家闺女再把你带回去一起吃老孙家的。
拿人心比自心,兰草要是带周福安回娘家这么占便宜,你当舅哥的会怎么想?你能瞧得起周福安?
别出事的时候就赖一头。”
朱兴德眼神一转,看向朱家伯母:
“还有伯母。
我早就想问你,你也挺高兴我二哥一个大老爷们会占便宜是不是?
我爷没倒下前,有多少次骂我二哥少去岳父家,你还不愿意听,背后总捅咕我二哥该去就去。
是不是我爷甭管说啥,你都认为是偏心眼?
你怎么从来不想想我爷那是为我哥好,那是他的亲孙子。”
小稻眼神闪了闪:你瞅你给你伯母扒扯的吧,就差直接骂上梁不正下梁歪了,连伯母都训。
小稻想用眼神提醒朱兴德收着点儿。
奈何朱兴德特意不看小稻。
事实上,就这,朱兴德都觉得自己没说过瘾。
他很想借着这话题埋怨:
瞧伯母你给我几位堂哥挑的媳妇,给兰草找的男人。
你当初要是听我爷的安排,不哭着闹着男人没了,当亲娘还不能给孩子做主活着有啥意思,能有今天这些破事儿?
人家我爷当年给我大哥相中的媳妇很是憨厚,他在外头都听过那“未遂大嫂”的贤惠名声。
再看那汪氏,两相对比,一天一地。
另外,还差些毁了他。
他当小伙的时候,伯母非要给他介绍姑娘,给他吓坏了,赶紧自己找的小稻。
伯母在给几位堂哥包括给兰草寻相亲对象的时候,就抱着占便宜的心理,不先看人品口碑之类的,先奔家里殷实不殷实。
要说就三哥是例外,定下个很穷的。
一是李氏会勾搭他三哥。二是他三哥长得太丑,家境殷实的还长的不缺鼻子少眼睛的,人家不跟他三哥,朱家又不是非三哥不可的大户,这些年已经呈现颓势。三哥要是能寻到家里条件好的,伯母也给“卖了。”
所以这说明啥,心歪才没有好结果。
朱兴德心想:他凭啥不带着伯母一起说?省的以后还那个样,再以为那个娘当的挺不错。
“当然了,二哥,你要是趁这机会就想换媳妇,那就当我以上说的都是废话,你也不用注意以后该怎么和老丈人相处。反正下一个岳父家不姓孙。
你要是能豁得出来孩子们有后娘,就更无所谓,反正是你自个的孩子,又不是我家甜水可怜巴巴的缺爹少娘。
再就是,你是打算自己带孩子吗?为给家里省银钱,再不娶媳妇了?
你要是这些都没想清楚,你离什么离,你挺大个老爷们磨磨唧唧一晚上跟着裹乱!
这就是你回家解决问题的态度?
你的态度,就是让爷在妹子之后再多你一件事儿跟着闹心?
你甚至都不如兰草二哥,都是当爹的人了,那骨折的手赶紧接上,你不接打算残废佝偻着,往后干不了活是吧?你干点儿实在的吧!”
朱兴德突然发火。
而朱老二本来差些和四弟喊起来,想质问二哥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但当四弟忽然提起他手,亲娘都没发现,四弟却发现了,朱老二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气氛极为尴尬。
左小稻打算尿遁。
堂哥也是哥,那是二伯哥,她一个当弟妹的,她男人还像训孙子似的训二伯哥怪不好看的。
兰草急忙伸手扶小稻。
自从小稻被兰草吓的差些流掉孩子,兰草打算好好活下去那天就格外注意四嫂的肚子,雨天走路都搀扶。
李氏一看,着急了,心想:四弟妹,你等等我,我也不听了。
至于二哥爱休妻不休妻,李氏是无所谓的。
她和大嫂汪氏不一样。
李氏听完朱兴德的分析,认为换个二嫂更麻烦更费钱。
麻烦在于,二哥休妻后,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带孩子,万一让她帮着拉拔孩子可咋整。
费钱就更不用解释,娶哪位新二嫂不需要再花几个?
再者说,换一位新二嫂事情就会变少吗?倒不如这个,短处捏在手里,因为这次事比她们几位妯娌凭白矮一头的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走走停停过一生
孙氏气的脸通红,在心里不停地骂大嫂汪氏。
孩子才多大,当大娘的竟然上手掐,你说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无奈在这节骨眼儿,连和大嫂吵嘴都不敢吵。
怕吵起来,她男人更迁怒,张嘴就让她滚回娘家。
这就叫被人抓住了错处。
孙氏问女儿:“还有哪里疼?快给娘看看。”
“娘,不疼了,你别哭。”
就在这时,孙氏的儿子一身雨水腾腾腾跑回来。
半大小子气没喘匀就道:“娘,我爹说要和你和离,说再不受姥姥家的气,大伯和三叔同意。太爷不能说话,不知晓是咋想的。祖母牙漏风,没太听懂她说啥,但看那样子好像也是同意。”
孙氏当即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啥?都同意?合着我这些年累死累活没一个人念着好。”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要是都同意,一切都完了。
即便那日她娘家几个哥哥也吃了大亏仍过不去。
她这是什么命啊。
即便有天大的错,她也给老朱家生儿育女,她男人、她婆母却没一个顾念往日情分,为口气就要不要她。
那她的孩子们,她还能见到吗?
孙氏赶紧一把抓住俩孩子的手,想说娘要是被撵回娘家,你们就会有后娘了,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怕吓到儿子闺女。
而且她要是成为弃妇,别看孙家就她一个女儿,她要是真到了被赶回娘家的地步,即使爹娘能容她,嫂子们能容下她吗?
娘家嫂子们为她打架行,但要是养她在家里待着却不行。弃妇的名声影响到侄子侄女们的名声更不行。
她还不到三十岁,往后几十年又该怎么办。
到关键时刻,孙氏才发觉,娘家并不是那么可靠。
娘家给自己家祸害完拍拍屁股走掉,却让她没了家。
“娘,你怎么啦?”
孙氏忽然啪啪扇起自己大嘴巴子。
像得癔症般,一边不停扇自己,一边后悔哭道:
“让我嘴欠,咋就那么欠登,回去和娘家抱怨那些破事儿有啥用,娘家能让朱家再重新分次家吗?”
又悔不当初道:
“就赖你姥姥,我那么嘱咐让她别和别人说,那事儿和别的不一样,她还是和人说了。你姥姥姥爷这叫疼我吗?她们稍微为我这个女儿想想,那天咋就不能承认说了瞎话。你舅舅们又凭的是啥动手。那都欺负别人家欺负习惯了,却不想想这是他们妹子的婆家。他们打上门,我还能不能过了。还有你那几个舅母。”
孙氏满眼泪,恨声发誓:“指定一个个没做好豆腐,都不是个好饼。要是给我家真搅合散了,我准饶不了她们。”
孙氏的儿子急忙去拦住孙氏的胳膊让别再打嘴巴子了:“娘,我没说完,可是四叔不让和离。”
本来孙氏正骂得来劲哭的欢,闻言不可置信的抬眼:“嗝?”
“是真的,娘,四叔给我爹骂了,说他不考虑我和妹妹。”
孙氏的大儿子已经稍稍知晓点儿事,记得只有四叔提了他们。
还是四叔靠谱,没让他和妹妹,爹一个家,娘一个家,剩下他们兄妹俩成了多余的。
“四叔还说,姥姥家打上门没瞧得起我爹,里面也有我爹的错。以前你俩总去姥姥家占便宜,人家才没瞧得起咱。”
孩子说完,盯住孙氏眼睛道:“娘,我四叔说的对,咱家姓朱,你往后再别去我姥姥家拿东西,不吃他家那口饭能馋死不?为啥要让人瞧不起俺爹?”
好半响,孙氏摸着俩孩子头才回应:“知道了,再不去拿东西。”
像是柳暗花明一样。
像是被宣告死刑又被豁免一样。
其间起大作用的还是堂弟朱兴德。
孙氏以为朱兴德那天打她娘家哥哥们打的那么狠,会是最恨孙家人的。
平日里,她和小稻掐架嘴不饶人,总挤兑小稻。还有那次分家也差些和四弟妹打交手,朱兴德嘴上不说,她以为小叔子心里会最膈应她这个二嫂。
却没想到,到这种时候,在没一个人替她说好话的时候,是最意想不到的小叔子为她出头。
并不是她抱有希望的三弟,和这几天一起干活的三弟妹。
更不是看孙儿面子的婆母。
是四弟两口子。
可见,以前她有多眼瞎心瞎。
孙氏眼里含泪,正坐在炕沿边感动得一塌糊涂,朱老二回来了。
朱老二推开门,他还没等说出啥呢,他媳妇当着孩子面前就扑了上来。
简直是生扑。
朱老二不停往外扯孙氏,孙氏就像要赖上他似的抱得越紧。
“他爹,我错了,真错了。
我这张破嘴,以前传话不觉得能咋样,可这回我真吃着亏了,再往后,咱家啥事儿我都不朝外说。
这回我真知晓谁家再好也不如自己有家。
而且当初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时只寻思那是我亲娘,和亲娘讲讲没啥,就抱怨两句小姑子不省心,没想到他们真给我传出去了,给咱家惹这么大祸。
我早知有今天,我给嘴上缝上都不会说,是真的。
他爹,呜呜,你看看孩子们,你再看在我当初嫁你就图你这个人,别的啥也没图的面子上行不行,饶我这一回吧,咱俩好好过日子,我再不作妖了。”
孙氏终于松开朱老二的胳膊和脖子,又变成急慌慌抹把泪就要收拾东西。
一边收拾包袱皮,一边满脸泪痕急道:
“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他爹,你放心,其实我也咽不下。
那天我那么拽我大哥都没拽住,他就跟打冤家似的,给我这个亲妹子甩个大跟头,几个嫂子更不是个好东西,来咱家干架还能像抢豆吃的,他们一点儿也不考虑我。
我要回去问问我爹娘,问问我哥嫂们,他们这是盼着我死是不是?
他爹,这几天你不在家我早就想好了,就假装你不要我,我要回娘家住两天非和他们好好掰扯掰扯。
我不可能让你在这个家抬不起头,更不可能让你出门被人骂窝囊,我回趟娘家给你个交代,让你里子面子都好看。到时你和大哥还有小姑子就说,替他们出气,给我撵回娘家了。
只是……”
孙氏挎着胡乱收拾的包袱,忽然捂脸大哭起来:
“只是那是我爹娘,我和你说心里话,事情变成这样,起头赖我,我不耍赖。可最难为的也是我,我真不能把他们老两口咋样,我至多回娘家作作我哥嫂。他爹啊,我都不敢将爹娘气病,气病了我心疼,他们生养我一回,那是我亲爹娘,哪怕你再生气也不行。”
朱老二听到这,才喘出那口长气。
还是那个人,没换芯子,看来说的也是心里话。
他之前以为媳妇连续一出出的要疯了呢。
孙氏没得到回应又崩溃道:“不过,你还得答应我,咱俩可是假装的你不要我,我回娘家也只是住两天吓唬吓唬他们。等我回来,戏做足了,你可得让我进门。”
两个孩子跟着哭打商量:“爹,那就不能不假装吗?娘刚才都扇自己大嘴巴子了,她真的知道错了,爹。”
朱老二没吱声,却一屁股坐在屋地中间的小板凳上,抱住了头。
事实上,他眼下没精气神去听孙氏那些认错的话,满脑子全是四弟数落他的话。
原来,他也有错吗?
原来去老丈人家今儿拎回糕点,明儿特意让衣裳沾大米粒回来,被人问到他还觉得挺骄傲,却在兄弟们眼中是个没出息的大笑话。
可想而知,从老丈人家沾回大米饭粒的那些日子,外人又会是怎么看他的呢?
他好像今天才清醒。
孙氏没得到朱老二的回应,心更虚了。
也是上来那个轴劲儿,认为没吱声就是默认让她这么去办,自己要是这么办完后,这事儿就能翻篇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孙氏擤把鼻涕抹炕沿下,自动自觉哄孩子:“不用商量你们爹,也别哭了,你罗叔还在隔壁念书呢。看动静太大,你四叔该不高兴了。娘过两日就回来,你们别哭别闹,娘不能扔下你们。”
说完,胳膊挎着包袱,瞅眼朱老二就走。
孙氏刚要推开门,朱老二终于出声道:“去哪,外头下大雨,天又这么晚了,你想走回孙家屯?”
“他爹!”包袱啪嗒掉地。
孙氏一个箭步奔了回来。
没一会儿,恍惚听到朱老二的声音,而且是朱老二带着哭音说道:
“当时打架我就没下死手,你知不知道?
结果你几位哥哥却下死手。
我才知道,他们没把我这个妹夫当人。
去县里一路上,你知道我被娘捶了多少回?
她捶的不疼,可我心里是真难受。”
一个大老爷们抹起了眼泪,向媳妇诉屈道:
“那郎中给大哥看病,那叫脑子哗哗淌血,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都突突,真怕郎中说出邪乎话。
大哥要是有个好歹,大嫂和大哥家那一房孩子又该咋整?
娘掏治病银钱时,我也不敢瞧她脸色,这一下子就是少小十两银钱,你让我怎么面对大哥大嫂还有三弟和三弟妹?咱们这大房可没分家,等于是让大哥不仅身体遭罪,钱上也要跟着吃亏。
刚才,我又听说小妹被那流言蜚语逼得上过吊。
我不给交代,我有脸吗!
回家连爷见我也没个正眼,我更是心里堵得没条缝。
所以我是真回不过神,啥冤啥仇,即便我这个妹夫平日里让岳父岳母和几位舅哥很是看不上了,也不能这么祸害我吧,差些给我大哥打傻,给我小妹逼死,那是人命,我能不和你离吗?
再说,外面都知道你老孙家打上门,我窝囊丢人没事儿,往后我哥哥弟弟们在外面咋整,嫂子弟妹们也会以为我离开你像不能活似的。我屁都不敢放,回来就消停和你过日子是不是?我不要个脸了吗!”
“我明白,明白,”朱老二从来不哭,这冷不丁一哭彻底将孙氏哭毛。
孙氏心软成泥一般,捏不成形状,更加咬牙下定决心:
“他爹,就让我去吧,顶雨回娘家越惨越好,才能吓唬住我哥嫂们,那才像是真的被休回娘家。他们要是往回撵我接着和你过,我就让我大哥掏银钱,能要回多少我都给你。你看着给大哥或是给娘,都给小妹我也不管。往后和你过日子,我再也不耍小心思了。”
俩孩子也扑上来抱住朱老二,让爹别哭。
四口人抱到一起,头碰头:“爹,俺们再也不去姥姥家了。”
外面,房檐头下的朱老大:“……”
艾玛,这一家子真感人。
整得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这老二家唱大戏呢,戏可真多。
可要说朱老大偷听完这一出出没反应,那也是假的。
当他听到二弟一口一句提大哥,提起心里的那些难受愧疚,还有老三告诉他,老二在县里那一日都出去扛大包了,扛大包不算啥,可手指头不能动却拎一袋袋麻袋……朱老大叹口气,唉,行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
弟妹还会主动回娘家作一作、说一说这个道理,也就可以了。
总是不能两家再打一顿。
一方面没空。
另外也没有再打的必要,那天德子就打赢了,已经分出胜负。
更何况看在侄子侄女的面子上,老二媳妇再不好那也是亲娘,总是比二弟重找个媳妇的强。那样的话,可能会更糟心。
“大哥,我二哥呢?还看不看手指头啦,那头等着呐。”
朱老大习惯性想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被朱兴德及时拦住。
才花钱看好,还拍?
“大哥,看来你脑子是真坏了。行了,我回去正好叫一声。”
孙氏推开门与朱兴德走顶头碰,眼睛哭的通红精神却看起来不错,见到朱兴德就激动道:
“他四叔,你来啦,是找你二哥吗?他在屋呢。那啥,他四叔,我想告诉你一声,我这就顶雨回娘家,我不可能这么拉倒。我即使要不来大哥看脑子和赔给小妹的银钱,我也非得让我娘家来登门赔句不是,非得让他们认下说小妹的话是扒瞎。你看这么办成不成?”
朱兴德眼神闪了下,心里纳闷:你和我汇报什么。
朱兴德还不知道,他拦着不让和离被二房侄儿偷听了去。惹得他二嫂现在拿他当“自己人”。
孙氏也不用朱兴德回答,说完就披着油布要风风火火离开。
离开前还特意嘱咐道:“四弟,我已经和你二哥说完了,让他今晚带孩子们去三弟那小屋住。我这屋最亮堂,你让咱家小妹夫住我们这里,消停看书,就这么定了,我走啦。”
紧接着,朱老二又从朱兴德面前刮过:“他娘,你等等我。”
“我不是说了嘛,我自己回娘家才像是真的,你快回去吧。”
“天这么晚了,那我送你到孙家屯村口就走。”
不提朱兴德微挑下眉。
只说白玉兰,被这一出出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这老朱家真像那唱大戏似的。
这是又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