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口是心非
白玉兰一边用针的另一面挠挠头发,一边和大闺女感慨道:
“合着那惹祸的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可苦了你小姑子兰草。
比你大伯哥那打破头的还惨。
要知道女子的清白最受不得污糟,甭管真假,只要有风声传出来,那些婆子能编的像在炕上亲眼瞅见似的。
就这,还亏得咱附近村的风气厚道。
听你外婆说,外面有的那村,都不用抓现行,只要有多少人看到哪个女子和外男私底下见多少次就浸猪笼。
你说,那还有个不出冤事儿的?
唉,就是这么不公道,等到男子爬寡妇墙敲寡妇门的,被人知晓却无事,这上哪说理去呢。
看着吧,你小姑子回去过不会太省心,她男人喝点儿想起这茬还得接着磋磨她,我看她太老实……”
白玉兰还没等感叹完,小稻就打断道:“娘,她不回去了,已经决定不过啦。”
“嗯,她要是……什么?”
白玉兰万万没想到朱老二没和离,兰草一个妇人家家的这就要不过啦。
“艾玛,这就是他们朱家哥几个商量一晚上做出的决定?你们咋不知道劝劝呢。年轻人不懂事儿,你伯母也不懂事儿?女子和离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她将来再找,不可能找到小伙子啦。找家境殷实的岁数大,找差不多岁数的吧,又穷又得给人当后娘,那还不如找岁数大的呢,穷才是最惨的。”
小稻笑了下:“娘,我问你,如若甜水他爹像兰草那男人动手打我,我一身伤流掉孩子回娘家,很有可能回去还会被打,你还让我接着过吗?”
白玉兰想象一番,放下针线,全情投入道:
“那不能了,你爹就不能让。
你爹敢豁出去不活了也会揍死他。
他朱兴德要是想成亲再重新娶个媳妇,我更要上门作闹。
我挂大白灵幡,我给他洒死人钱,让他娶新人笑却毁我闺女。
别看我和你爹现在最得意他,真那样的话,我照样往死里弄他,没有你,哪有他。”
小稻:“……那您还让我劝兰草,再难也比回去挨揍强。”
朱兴德才进灶房就听到以上这番话。
在灶房里正挑黄豆的左老汉,和大姑爷四眼相对。
憋半晌,左老汉才保证道:“你娘在扒瞎呢,我不能。”不能揍死你。
给朱兴德差些整笑出声,心想:老丈人,你说的是心里话吗?
朱兴德故意不让岳父提醒屋里的娘俩。
他坐在外屋地的小板凳上,陪岳父一起挑黄豆,想听听岳母还能说出些啥。
然而,接下来白玉兰还真没再说出别的,只帮忙操心提醒几句道:
“话说回来,咱家和朱家不一样。
你们姐几个回娘家不用看谁脸色,哪个受委屈想回就回,不用有顾虑,家里没哥嫂让你们受气。
这朱家行吗?
可能我是小人心,但真得防着别祸害人。
别回头同意兰草回娘家,你那几位嫂子暗下里收过礼钱,随便找个山里汉或是穷亲戚远嫁她。
到时候你说嫁是不嫁?真不是吓唬人,咱村就有那样的事儿。
亲娘活着哭求都没招,手里连个铜板没有,她能给谁做得了主?她一大把年纪还要指望儿子儿媳给养老呢,拿啥为闺女出头,再不甘心也要认下。
不过,眼下你那伯母活着,银钱攥得死紧,上面还有老爷子镇着,一时半会儿不能那样。
咱只说,万一亲娘没那天,哥哥窝囊,遇到那不慈的哥嫂真就能给做主随便嫁,都不用知会一声的,长嫂如母嘛。
好些小姑子别说二嫁了,头婚就是这么被哥嫂祸害的。
要知道女子在这世道很艰难的。
各种大事小情,一辈子拿不了什么主意。有个好爹行,没好爹被爹坑,爹娘死了,被哥嫂坑,那例子还少吗?只因啥事都要男人出面做主才算数。”
白玉兰絮絮叨叨说到这,突然分心了。
脑中一闪而过,她娘给她扔到左家时,在要离开前那天晚上,好似就说过:
“妮儿,我不能带你一起改嫁。以免你将来大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你那后爹暗下里就能给你许出去,那可坑死人。咱女的没力气,打又打不过谁,再着真要是那样,我即使剁了他也来不及。报官咱都不占理。毕竟后爹也是爹,父母之言你婚姻大事没错处,还会把我打半死。”
这些话,她娘具体到底说没说过,还是她想象出来的,白玉兰眯眼心想: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已然记不太清。
但是当她娘二嫁的男人死了,老娘回左家那次,可是千真万确说过,进门就拍大腿说:
“艾玛,你看我这个命硬的,又克死一个。
你看吧,当初我多亏没带着你一起改嫁,要不然闺女你的婚姻大事,就要落在我那继子手里啦。
他本就恨我,我用脚后跟猜,都能猜到他会给你嫁个啥样的。
唉,这家给我嫁的肠子悔青了,狗屁没捞着。”
她那阵听完一肚子火气,想都没想张嘴就说:“你就庆幸吧,你那继子没倒手将你卖掉就不错了。”
她娘像是没听懂她的讥讽,摆摆手笑呵呵的说:“那不能,你放心,我决不会给人做妾的。不做妾就能有退路,继母也是母。他卖娘他是不是疯了?所以妮儿啊,看明白没?抓紧生儿子吧。”
给她噎的不行,那时候,她刚生完闺女。
小稻正哭笑不得:“娘,你这是扯哪里去了,我婆家还没乱到那种程度。我几位伯哥嫂子虽然有小心思,但是真去和那种不像样的比较,为人还是可以的。咱不能歪曲。”
说完,这才发现白玉兰有点儿愣神,小稻停下手里的针线,朝娘的面前挥了挥手:“娘?”
“啊,你瞧我,聊着聊着就不知寻思啥去了。我可能是惦记家了。”
白玉兰没说实话,她是忽然想娘了。
就很突然。
不应该啊,都多大岁数了,居然还想黏糊娘,让人知晓会笑话,不过是才几天没见而已。
且纳闷,要不是提到这茬,为什么她以前这些细节却想不起来呢?
“老头子啊,你在没在外面?”
左老汉扔下黄豆进屋,探头问道:“嘎哈。”
“咱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回去吧,顶雨回。”
“大姑爷不能让吧,白日那阵就提过,雨太大了,一脚一稀泥。”
白玉兰不管,反驳道:
“那朱老二媳妇还靠两个脚丫子走呢,那都能不耽误回娘家闹事儿。咱有骡车咱怕啥。就看你想不想了。回去,省得在这待着上火。朱家人全回来了,吃住又不方便,不像他们不在家那几天,咱们能在这里老猫不在家,耗子上房扒,想咋滴咋滴。”
左撇子想了想,那行吧,孩子她娘说的对,又不是没家,在这待着干啥。
“那你还傻瞅我作甚,快去找大姑爷知会一声。”
左撇子摆手道:“等会儿吧,大姑爷先头还在,是被你胡说八道吓跑的。”
“啊?大姑爷一直在外屋来着?”
“嗯,我瞧着像是听完你那话,心里犯膈应了。唉,那孩子是个操心的命,难怪手掌心纹路跟蜘蛛网似的,不像咱小女婿那掌纹干干净净。甚至我看还不如二柱子呢。二柱子都不是操心命。估么跑去嘱咐他那几个哥哥去了。”
最近两日下大雨,左老汉除了挑黄豆就是给小女婿磨墨。
不能真像个老书童似的杵那一直伺候着啊。
发现老朱家有本看相书,他就拿起来看,正在研究掌心玄之又玄的秘密。
这不嘛,说话间就爱带两句。
……
果然,朱兴德被他老丈人猜准了。
朱老大、朱老三,还有汪氏和李氏,此时听完朱兴德的警告,兰草将来的二婚大事必须全家通过才算数,谁敢暗地里许诺,谁许的谁嫁去,丑话说在前头,给几个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朱兴德点名:“尤其是大嫂,你是长嫂,啊?”
“哎妈呀,德子,大嫂在你眼中就是那么个熊样吗?”
汪氏非常伤心。
自从那日朱兴德为朱老大打架出头,她儿子们大旺二旺也说了,就四叔最够意思,往后四叔就是亲叔。娘,你敢拦着俺们和四叔不亲,不行。
他男人也和她提好几次,被撂倒最绝望的那一刻是堂弟出现,再加上收粮的事,她娘家都借光这次没啥大损失,汪氏早就在心里发誓,堂弟才是自己人。
往后朱老二是堂弟,朱兴德才是亲小叔子。
结果没想到……
行行行,也就是德子说这话吧,换个人她非骂回去两句,这怎么还带凭白扣屎盆子的。
汪氏手心拍着手背委屈道:
“你放心,德子,你既然连那么远的事儿都嘱咐到了,特意问到我头上,那大嫂也没啥不敢答应你的。谁有空祸害兰草,我们老汪家那些穷亲戚都已经成亲了好嘛,就没有打光棍的。我们老汪家就剩这一个长处了,没有鳏寡孤独,这哪挨着哪啊?你可真行,啧啧。我以为你找来,是想商量粮食的事儿呢。”
“粮食我也出。”
朱兴德不差事儿。
兰草虽然不是他亲妹子,但是他和小稻私下商量一番,打算比三位堂哥再多出点儿口粮供养兰草。
且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是冤大头,还特意找个借口。
借口是不能为堂妹出头去老周家要说法,等不及没空,要回左家。所以多出点儿银粮是应该的。
实际上,朱兴德就是特意多给。
不是他为人多大方,朱兴德只是不想在兰草的身上斤斤计较。
一个女子没有男人了,更没有孩子,在几位嫂子眼皮子底下讨生活,那不是在娘家要待一两天。
日子一长,可想而知,怎么也会有受气的时候。
只盼他多给点儿,兰草的日子能好过点儿。女子总是比男子难的。
这要是他几个哥哥和离,你看他会不会多给?一粒粮食都没有。大男人凭什么伸手白要粮食。
另外,关于兰草。
朱兴德在转身出门前又顿住了,想了想,控制不住的操心。
嘱咐到时会去周家闹事的几位哥哥道:
“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不能收休弃书,咱家只要和离书。
兰草没错,凭啥被弃,不行的话,不给就动手。
赶明到周家也别扯那些没用的话,以防你们再哪句话说漏。
再会说的人也不如会听的。
只敲锣打鼓告诉告诉那些村里人,是咱家不要他周福安的。
不能当家,不能做主,软了吧唧像没长脊梁骨,嫁给周福安那样的男人比一辈子守寡还不幸福。
所以是咱家一致决定让他滚犊子。打算重新给妹子二嫁,也比跟他继续过幸福。”
朱兴德出去后,屋里一静。
朱老大:“完了,四弟说的那些,我一句没记住。你们呢?”
朱老三建议:“一人一句还没记住吗?都说出来凑凑。”
这事儿惹得兰草又哭了,坐在老爷子身边哭。
“爷,我还是幸运的是不?四哥啥事儿都给我张罗。刚才四嫂暗下里偷偷塞给我一串大钱,说我身上不能连个买皂胰子的铜板都没有。还给我找了两件换洗衣裳和一件小棉袄。要不,爷,等四嫂肚里这个侄儿落地,赶明我就给四哥四嫂带孩子吧。给他们做饭带孩子喂鸡喂鸭,总不能就会干巴巴说谢,那有啥用。”
朱老爷子听着孙女絮絮叨叨哭,躺在炕上脸上的忧愁却慢慢消散了。
一出出闹剧,一场场麻烦,全是他的德子。
小小年纪,啥事儿都操心,一口一句兰草不是亲妹子,却操心的最远。
老爷子忽然觉得哪怕眼下闭眼,啥遗言都没交代也能放心走。
因为他的德子,不用多嘱咐,一定会在该出手时就出手的。
朱老爷子忽然在心里下了决定,这个家,就该全给小孙儿。
不用等他身体好了再交付,今晚就上交。
……
天黑沉沉的,白日里哗哗的大雨转为中雨。
夜深了,朱兴德和小稻特意住在老爷子这屋,因为岳父岳母要走,他们也要明日跟着离开。
打算陪着住一宿,嘱咐嘱咐老爷子,等天晴再回来。
可是朱兴德还没说话呢,老爷子就指着墙面:“嗯,啊!”
不停使动静让扒开砖。
这就尴尬了。
朱兴德先和小稻对视一眼,然后才对老爷子主动坦白:“爷,别指了,早空了。没听过那句话吗?家贼难防,我拿走的。不过,您放心,我没有乱用。”
朱老爷子:“……”眼珠都不会动了,心想:啊?你咋知晓我藏钱的地方。我那地方,耗子都找不着。
而朱兴德以为朱老爷子选在今天要掀开“秘密”,是担心大哥头上伤花钱多了或是惦记兰草。毕竟兰草那嫁妆赶明要回来,也就是几件衣裳和当初娘家给打的箱柜,至多再要回点儿陪嫁的粮食,一文钱没有。
这是要给孙女一点儿银钱?
朱兴德指着小稻:“我让我媳妇给兰草了,不能给多。让兰草够零花就行。至于我大哥,说多好像我告状似的,其实爷心里也有数不是?伯娘还有几位嫂子都有私房钱,没到需要动那九十八两银钱的时候。所以,爷,银钱暂时放我那里吧,等你好了,我再还给你。”
这话真没想糊弄老人,等爷好了就给回去。
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他这不是还在王赖子家偷来四十多两。
一声九十八两,朱老爷子彻底相信了,是这个数。就开始着急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是给,给……”
“爷,你?”这是要冒话儿?
“给你!”
都给他最孝顺、最仁义、最出息的小孙儿,别人一文没有。
朱兴德一把搂住朱老爷子,眼圈儿当即红了,“我爷居然能说话了。”
朱老爷子脸上带着笑,用那只好使的手拍拍朱兴德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孙儿一般,似在说:是啊,爷一开口就给钱够意思不。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朱兴德很激动:“爷,你还会说啥。”
朱兴德可比教甜水那阵有耐心多了:“爷,你跟着我学,不,要,行,滚。”
朱兴德认为这四个字很有必要先学会。
生活里处处离不开。
不就是拒绝。我不吃,我不喝,我不睡,我就要钱。
同理,要就是有诉求,要吃要喝。
行是作为朱家掌舵者的权威,应了,你才能去办。
滚就更厉害了,最是实用,以免几位哥哥气爷坐着不走,嘟嘟囔囔的能把人恨死,所以要先练习。
朱老爷子也是真配合,在油灯的照耀下,被小孙儿搂着,笑的一脸皱纹跟着冒话儿道:“滚。”
“哎呀,爷,等下次我回来,你就能俩字仨字的说短句子啦。”
小稻一边给老爷子铺上新做出的褥子,一边看着朱兴德在朱老爷子面前手舞足蹈,跟着开心地笑。
这就叫,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朱家老爷子这屋一片温馨。
是夜,老孙家的大黄狗忽然叫唤起来。
孙氏正朝黑乎乎的远处不停挥手。
其实她啥也看不到,就本能的在挥手撵朱老二,催促让赶紧回去。
这个点儿往家走,估么到家天快亮了。
那面朱老二穿着蓑衣像田地里的稻草人似的,望着媳妇敲老丈人家门,不亲眼看到进门不放心。而且他站在这里很安全,不注意看,真瞧不出来树下站个人。
好半晌,孙家院落才亮起来,可见之前早就睡熟。
孙氏的爹披衣裳顶雨跑了出来。
“谁呀?三更半夜的敲门,等会儿。”
孙氏立马转身,不再四处乱瞄,假装是自己一人回来的。
表情调整好,情绪调动起来。
门一开。
“爹啊,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听说我哥哥们干的事儿了吧。啊啊啊啊啊,我不活啦,我也活不下去啦!”
孙老汉当即被吓的不轻:“谁呀,妮儿,是你吗?”
那脸啊,造的都看不出来是谁了。
“爹,我被休了,你儿子们该满意了吧。让我几个哥哥起来,还睡什么睡,全给我起来,再接着打去!多牛气啊。孙家屯一霸,给自己妹子打得被婆家休了!”
孙氏那嗓门喝亮的,下那么大雨愣是没挡住她尖利的声音。
朱老二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听得一清二楚。
没一会儿功夫,孙家老娘还有孙氏的几位哥哥,包括那位受伤最重的大哥全出来了。
“咋的啦,是谁回来了?不是好动静地哭。”
当孙家老娘看到闺女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上没鞋,一看就能猜到路上鞋掉泥里拔不出来了。
那脸也泥糊糊一看就知摔过大跟头,还摔的不轻,满身狼狈。
整个人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把挡雨的油纸伞都没有,破的伞也行啊,那朱家人,心可是真狠,心里一咯噔。
孙家老娘再联想到这个时分,半夜三更,还是在下这么大雨的情况下,老朱家全然不考虑她老闺女的安危,让穿杨树林照样给撵回来。
都不让隔夜就给撵走。
说明闺女口中嚷嚷的被休是来真的,而且是朱家大房那些看病的人今日回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休弃她闺女。
孙家老娘一点儿没怀疑闺女口中嚷嚷的被休回家。
浑身凉的都没有底儿了,心也跟着突突跳。
她闺女可不能被休啊,她那女婿平日里囔囔不喘的,说啥听啥,这回却极为强硬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家说过就过,说不过就想不过啊?!”孙家大儿子好大的嗓门吼道。
孙氏也不遑多让,两手掐腰回吼道:“那大哥快去,趁着朱兴德在家,再把他们打服,逼得朱老二接着和我过啊,你不是能耐嘛!”
紧接着,孙氏干脆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彻底放声嚎哭起来,真情流露,她那可是真的差点儿失去孩子们:
“我闺女我儿子,我将来再不能见到啦。
我往后连个家也没有了。
你们给我大伯哥头打破,我小姑子上吊差点儿救不回来,十里八村都知道了,换成你们,你们不休能留着我这个搅家精?不打死我就好不错了。”
哭到这,还蹬了蹬腿,嗓门再高一个八度喊道:“我完啦,我让娘家哥哥们坑惨啦,好好的日子全毁了,你们赔我,赔我!”
这种事拿啥赔呀,还能再给你变一个朱老二出来呀。
孙氏几位娘家嫂子急忙过来拽小姑子,这个劝:“大半夜的,该将外人吵吵出来啦,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是干啥。再着,旁边院子叔伯他们也会被你吵醒。咱奶知道了,事儿该闹的更大了。”
另个嫂子哄道:“小姑子,快别哭啦,你看你手脚冰凉,连鞋都没有了,先进屋暖和暖和,换身干爽衣裳喝口热水再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事儿不一定没有回缓余地,毕竟咱家也吃亏了不是?爹还把你哥他们骂了。走走走,咱先进屋再商量。”
从这话里就能听出来,这位嫂子才刚刚知晓小姑子被休,一瞧来真的就被吓到啦,率先露出心思。
甭管咋样,都要让小姑子回去接着过日子。
要不然就这么位作神真回娘家,她们做嫂子的太糟心,会莫名其妙受很多气。
以往只一个月头,小姑子回次娘家,那都跟蝗虫过境似的。啥都吃、啥都拿,带着男人带着孩子的,大嘴叉子一咧,盘腿坐在炕桌前头不抬眼不睁的吃。可想而知,这要是真被休弃,还口口声声是哥哥们害的,爹娘再护着,那往后更会在娘家好吃懒做,那谁能受得住?
可以说,这位嫂子才见到孙氏就下定决心:宁可让她倒搭点儿赔礼银钱,也要将小姑子这个祖宗送回朱家。
还有孙氏的三嫂是打着商量:“小姑子,你小侄儿今晚本来就有点儿闹觉,才睡着。你又哭又喊再给他吓着,我还得给他叫魂儿。”
这个理由才让孙氏眼珠一动,小侄儿才一岁多不足两岁,她哭得直抽搭,顺水推舟被扶起身。
朱老二眼睁睁望着他媳妇像要哭背过气似的,脑袋后仰着,浑身没劲儿一般张着胳膊,被丈母娘她们扶进去了。
孙家门关上,他这才离开。
第二日一大早,朱兴德就将骡子喂得饱饱的开始套车。
左撇子、白玉兰抱油布、拎行李、扛书箱放在车上。
本想在车上用竹竿绑四角,简单给车装一个雨布棚子,不可能搭太高,人挨人只能蜷缩坐在车上的高度。
虽然跑起来估么也顶不起啥作用,那雨顺风一刮,坐前排的照样被浇的呱呱湿,但是让白玉兰还有小稻小麦坐在后面就能少挨些浇,前面男人可以给挡着。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
朱家伯母带着朱兴德的大嫂、三嫂起大早摘了好些萝卜白菜,一袋子又一袋子,十多袋。
“艾玛,你说你拿这个干啥呀,家里都有。”
朱家伯母在不是那么特别着急的情况下,知道自己说话漏风,睡一宿好觉有精神头了,这才想起要顾及形象。打算往后能比划就少说话,以免被人笑话。
她实实惠惠地一把拽住白玉兰的手,指指后园子,意思是我家那大园子你瞧见了,有许多白菜萝卜,不像你家那院子小。
没啥给拿的,亲家上门一回,多拉点儿大白菜回去吃吧。
“丫菜。”(腌菜)
啊,腌酸菜,白玉兰听懂了:
“那也不用拿的,你说你可真是外道。薅掉那么多,你们留着吃呗,家里人多。你这是几时起来的呀?我都没注意你跑后园子摘菜去了。要是看到不能让你摘,白瞎了,再留几天多好,能留到上冻,冬日里留着吃口菜。”
白玉兰心里即便对朱家伯母不满意也要笑在脸上,该说的客气话得说。别看大姑爷和这大房大伯母分家了,不再一个锅里搅食。分家那阵还闹的挺不愉快。但是她做丈母娘就得装作啥也不知道,冲朱老爷子都不能给人难堪。
更何况,今儿也不好意思不客气几句。
因为朱家伯母带着两个儿媳,那一看就知是起大早顶雨摘菜。
这老话儿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那手都像是冻了似的蜷着,估么摘一早上了,披着蓑衣裤脚子和鞋也湿的透透的,一脚泥给咱摘菜让拿走,装了足足十多麻袋。
朱家伯母这才又开口道:“肋只天……”
朱家三儿媳李氏在旁边急忙翻译:“婶子,我娘说,这几天秋收,给你们累够呛,来家没招待好你们不说,还反倒让你们跟着受累。我娘说,也让你们见笑了,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儿那么多。”
白玉兰听完“翻译”,知道这个李氏自己添了点儿话,会说话。
立马爽朗地看向朱家伯母道:
“一家人,说那些干啥,没啥笑不笑话的。
用我家老头子常念叨的话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有过那不顺心的事情。磕磕绊绊才是生活,哪有上牙碰不到的舌。
他伯母,你别太上火,昨儿我就想劝你来着,我大侄子那伤花不少银钱也好,包括兰草的事也罢,人这一辈子沟沟坎坎难免的,你看我家就是个例子。
那去年,他们爹血呼啦被人从山上抬下来的呢,村里郎中直接说救不了扔了吧。可眼下你看,他活蹦乱跳的。
所以说,甭管啥事儿都是,只要人在,就一切都好说。花钱什么的咱就当破财免灾。而且过两年你再看,也许眼前这些发愁的事儿就不算啥了,船到桥头会自然行,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在后面等着呐。你啊,放宽心。”
朱家伯母再次一把抓住白玉兰的手。
头回发现,左家人不但会做人,为人处世厚道,说话还怪好听。
她这憋闷的心呐,感觉亮堂不少。
朱家伯母热情的,非要送白玉兰上车,看着离开才行。
白玉兰推拒几次也没拦住。其实用不着,外头下大雨,都被雨淋干啥。
“四叔,四叔?”大旺二旺在朱老爷子屋,恋恋不舍地叫朱兴德。
连朱老二家的俩孩子,看上去也想往朱兴德身边凑。
朱兴德赏给他们一人一个脑瓜崩:“在家好好对你们太爷爷,多听爹娘话,少惹事儿,走啦。”
罗峻熙跟在大姐夫身后,边走还边看向朱老爷子。
朱老爷子此时此刻眼里没有亲孙儿,只有罗峻熙,挥着手:“好好,好好……”
好好什么到最后也没挤出来,但大家知道,想嘱咐罗峻熙好好念书、好好科举。
朱老爷子心想:想必下次再见到这个“星娃娃”,文曲星娃,最快也要考完才能随德子来家玩玩、坐坐。
这几天,那孩子给他接过屎接过尿,以前哪敢想。
所以说,他和星娃感情不一般。
他特意记下科举的日子了,等到当天,他会沐浴上香,躺在炕上,虔诚保佑罗峻熙。
朱家大门口。
除了朱老爷子和被大人们强制命令不能出门的孩子们,其他人全站在雨里送左家人。
由于骡车上要拉那么多袋子萝卜白菜,除罗峻熙的书箱被油布包的像粽子似的里三层外三层放在车上,剩下所有人都要步行。
蓑衣不够,老朱家将家里最好的蓑衣全给了左家人。
不要不要的,寻思对付一道,早晚浇透的事儿,拿人家蓑衣干啥。不行,非得让穿上。
朱老大嘱咐朱兴德:“慢些赶车,看着点儿你岳父岳母,别卡摔着。”
朱老二说:“其实屋里够住,有吃有喝着急走啥,雨停了再走呗。”
朱老三是和朱兴德保证:“你放心四弟,妹子的事儿我准保办的妥妥的,回头文书拿到手去游寒村给你送信儿。”
兰草也难得声音大些说话道:“四哥,你扶着点儿我四嫂。”她会记得四哥的嘱咐,每天给祖父喂药水、熬汤药,做饭。还有洗洗涮涮这一块,三嫂李氏说她才小产尽量少碰凉水,但是她打算稍稍养几天后就从此往后她全干。
左家人在朱家男女老少的目送中渐行渐远,走进雨幕里。
这些天,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左家人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哎呦!”左撇子一个大屁蹲陷进稀泥里,还给罗峻熙拽倒。
罗峻熙一倒、左小麦也被绊倒了。
朱兴德吓的急忙让小稻松开小麦,用油布给媳妇包好上半身,结果这一停下脚,二柱子又撞到朱兴德后背上,朱兴德正在弯腰,差些给撞个大跟头。
“你跟我那么紧干什么?”
“我寻思藏你身后躲雨。”
“你挺大个头往哪藏。”
胖骡特意不听六子的牵引停下脚,看着这一群笨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们在家干啥了?
归家的路太难走。
左家一行人越走越觉得是不是有毛病,顶大雨回家。
不知道的以为家里有奶孩子在等着喂奶呢,才会这么急火火在留客天回去。
但已经出发,就不能回头。
这是左撇子新发布的左家家训。灰溜溜回去没面子。
左家女儿女婿们听令。
只有白玉兰不听话。
左撇子正拽着白玉兰急赤白脸命令道:“让你躲我后面听没听到,拽着我走。”
白玉兰被惹急眼了,不得不大声回道:“没听见,我怕你再给我带摔喽,咱俩还是个人顾个人吧。”
说完,使劲抹把脸上的雨水。烦人,非得让人说大实话。
左撇子一噎,那算了,这婆子不知道好赖,分道扬镳。
……
所以说,才离开杏林村没多远,还没到下一个村庄呢,左家这一行人就全都造的不像样。
打前儿拽骡车的。
六子头上的斗笠被刮飞了,刮哪去了不知道。
压后费劲儿推一车萝卜白菜的,朱兴德和二柱子整个人被浇的透透,蓑衣早就穿不住。
还有被稀泥溅一身的。
罗峻熙打着赤脚扯媳妇,小麦扭的小腿抽筋,她越小心翼翼在稀泥里走路越抽筋。
肚里怀个小宝宝的更要重点关照,白玉兰扶着大闺女小稻,这给她累的,两个肩膀头子焦酸。
另外还有一位瘸腿吧唧的,一路走一路需要拄棍的。
为回家,比秋收都难,也不知非要早回图个啥。
但是当路过另一个村庄的田间地头,左家这一行人忽然觉得脚下这点路不算啥了。
因为分和谁比。
只看,远处那田地里有许多下至五岁的,上至还能喘气儿的,正顶着大雨在收割。
这一看就知道下雨前没忙完。
像是有的人家,之前即便听外村传言要下雨,那要是家里壮劳力少也干不过来啊?
更何况还有那种将信将疑的,越穷越放不开,很是拿庄稼地当命根子。惦记一亩地差个几十斤顶不少事儿,一年到头就指望庄稼多出息点儿才能填饱肚子,就想再等两天。
这一等,等来了大雨。
还或是有些人家干脆不信大雨的传言。
总之,造成这种情况的人家,属于本来听到信儿就晚几步的,再迟疑一下那还有个能收完?
这其中甚至还有许多人家干脆啥也不知道的,传言即便传的再远,也不过是围绕着左家、朱家、罗家所在的三个村庄。只这三个村里都有那孤陋寡闻的人家,更不用提其他村了。
所以这些人,从掉雨点子就急慌慌扑向大地。
什么打雷轰隆隆,闪电能劈死人,此时啥也不管,全家男女老少就是抢收。
左撇子和白玉兰他们,边走路边看向那些人。
唉。
这么大的雨,在大雨里抢收,可想而知,快赶上收一半扔一半了。
拿到家根本晾不干,满屋子炕上地上堆着粮食。
这倒不算啥,主要是从水里捞出的粮食,搞不好拿回家都容易发芽子,那就不能吃了。再穷的人家也不敢碰,容易中毒。
去掉发芽子的,再去掉泡烂的,发霉捂了的,你算算,粮食即便长成了也不行啊,挑挑拣拣扔一小半。这就叫大雨过后的减产。
那么,不顶大雨抢收不行吗?
左老汉和白玉兰对视一眼,都不敢抬头看天,怕顺脸往下淌水。
这雨连下这么多天,一点儿没有要变小的趋势,只昨晚和刚才有一阵转为中雨,眼下又开始越下越急。
这几天明显的气温下降,小稻和小麦薄棉袄都穿上了,一早上出门有点儿冻手。
你说没收完地的人家,能不急吗?
那回头终于盼到雨停了,万一又开始上冻了呢。就他们这地方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也是突然就冷了起来,随着雨,慢慢的都容易飘雪花,下冰雹子。赶上大灾年,大夏天都下过冰雹子。将那庄稼砸的全趴地上,扶都扶不起来。
所以说一上冻,那就更完啦,拽都拽不出来,比这顶大雨天收割还减产。
再加上,眼下这些没收完庄稼的人家,心里本来就毛楞,已经损失这么多,要是雨后真的上冻,这一冬天那才叫真的没吃没喝,到时候不得饿的卖儿卖女啊?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只能啥也不顾,甭管过后上不上冻,先收割再说。
白玉兰看到地边有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全身上下被雨浇的能拧出一盆水,两只小手也冻的快要伸不直了,还在那猫腰割黄豆。
“这?没听到雷声吗?咋能让这么大点儿孩子接着干呢。”白玉兰说出的话,只有她自己听见。心里明白,心疼孩子小有啥用?打不打雷的也要继续干活。同情心疼更是没啥用,咱还能帮忙是怎的。
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能是心情跟着不好。
但左撇子的心境却和白玉兰完全不一样。
左老汉不顾张嘴说话会灌一嘴雨水,特意慢走几步等待推骡车的朱兴德到近前,然后才大声道:
“大姑爷,你会有福报的,你记住爹的话!”
没错,在他看来就是会有福报。
少一家这么惨的,咱尽量劝说通知到了,左撇子认为那是一点儿不夸张,就等于是多救了一家子能在这个冬天吃饱饭。
大姑爷这是救了多少家。
要不然眼下大地里又会是什么样。那样顶雨干活的孩子只会更多更多。
而且在这件事情中,咱家真尽力了。能告诉的全告诉,能苦口婆心劝的全劝过。没下大雨前,说句不好听的,有多少人心里不信,面上就露出咱好像得癔症的表情,认为咱有病。但大女婿依旧热心肠的嘱咐来嘱咐去。
任何事情不可能让所有人听咱的话,咱又不是神仙能救助世间万物,更不是皇帝能拯救上苍,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左撇子此时有种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终于意识到,朱兴德能提前做梦是多么的有意义。
“你说啥,爹?”朱兴德压根儿没听清。
左老汉冲朱兴德笑了下:“没说啥,走吧,那面打雷了,咱得再快些。”
要说提起预知下大雨这件事,不得不提一个插曲。
六子和二柱子曾经纳过闷。
毕竟他俩跟着进城卖过野猪。朱兴德对外的借口说是进城听外地人讲的,外地在下大雨。
六子就疑惑了,曾在老朱家炕头一边抠脚丫子一边和二柱子纳闷道:“那日卖野猪肉,我和哥一直在一起来着,我咋没听说过外地下大雨这话呢。”
“那是你没留意呗。”
“不可能,现在哥说啥,我全往心里记,我得学会哥那一手。”
“哥有哪一手?”
“一头牛,十亩地,不如德哥耍嘴皮。百只鸭,千只鸡,不如德哥吹牛逼。你看看,咱卖野猪肉,挣了多少钱啦,全靠德哥那张嘴,我就想学他那一手。感觉比种十亩地都能致富。所以德哥说了啥,或是谁和德哥说了啥,哥又是怎么答的,我通通记下了。并没有外地下大雨这句。”
二柱子聪明了一回,闻闻抠完脚的手说:“我知道了,德哥是去撒尿的时候听外地人说的。”
“啊,那就是了。”六子这才恍然大悟。
德哥那日进城一共尿三回,他没陪着去。
就这样,朱兴德“外地下大雨会传染咱们这边”的借口,就如此天衣无缝的拯救了许多家,还没惹得任何人怀疑。
六子眼下看到在大雨里抢收的老人孩子,也就只剩一个想法:啧啧,这些人咋不听话,没下雨前要是听他德哥的话多好。
像他家那破烂的草房,这回下这么大雨都没塌。
就因为他听了哥的话,为防大到暴雨提前修补一番。
“哎呀,四爷和四奶奶回来啦。”
左家一行人刚走到游寒村村头,一位比朱兴德岁数大的小伙子,就急忙向左撇子还有白玉兰打招呼道。
这位小伙子也姓左,但挡不住家里人口多,生一串串的,大姓人家,小儿子比大孙子生的孩子还小,这在村里很常见。这小子就属于辈分低的。见到左撇子要叫爷。
扔下扛肩上的湿柴要帮忙推车。
左撇子劝:“不用你推,我们这么多人呢。小子,你出来捡柴啊这是?那快些扛柴火回去吧,雨太大啦。”
可是小伙子太热情,说反正也浇透了,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到底伸手帮忙推起了车。
小伙子一脸雨水还和朱兴德、小稻,以及罗峻熙、小麦,脸上笑出褶子打招呼:“大姑,大姑父,小姑、小姑父。”
大姑父朱兴德,都不知道这小子叫啥名,就礼貌的一点头。
这一点头,没想到小伙子顶雨扯嗓门说话,那叫一个热情。
比以前十多年二十来年加一起还热情。
“四爷,四奶,你们怎才回家呢。就前儿,寻思下雨没啥事儿,我爷奶还要找你们喝酒呢。”
又说:“啊,为啥顶雨捡柴啊,没烧的啦。要不说呢,还是你家我太姥姥心里有成算,天那阵还嘎嘎热的时候,你家我太姥姥就张罗找人给抱柴火。那时候大伙在忙着收地,没招了,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到真章没指望上俺们,是里正太爷爷帮的忙。”
小伙子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到嘴边的话又硬憋了回去。
没说出来的话是:
然后全村人就知道,里正太爷爷给你家我太姥姥背柴火,背那老些,艾玛,背一整天。
回去都累趴停啦,两天没缓过劲儿,还叫了郎中。
据传,太爷爷家的几个儿子心疼的不行,直嚷嚷那日不用家里骡子拉粮食好了,用来帮着拉柴火。省得他们爹给左撇子的老岳母像毛驴子似的背柴。那么热的天干活,差点儿给送上西天。
虽然这位没说出口,但是白玉兰也听的不得劲儿。
心想:娘啊娘,你怎又去麻烦五叔啦。那得搭多大人情,咋那么好意思让人家给背柴呢。人家五叔家秋收,那叫甭管多忙,儿子儿媳都不用他动手,这么多年都是如此。结果成了咱家挑柴的。
秀花此时听到白玉兰心里吐槽,要是能听见,她一定会顶嘴道:
那阵家里就剩她个老太太和三岁的甜水,以及一位疑似有孕的小豆。
你看她们仨,谁像是有力气能运回来一个柴火垛的?
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家里有困难。
有困难不找里正找谁。
找卖瓜老汉让帮帮忙,他得有空啊?让他去给找个人,他得在村里说话好使啊。就要找那说话顶用的,只是没想到里正亲自干。
其实秀花当时也问来着,你一人能行吗?
逞能,非得说能行。那这事儿就不赖她了。
此时,卖瓜老汉戴着斗笠正在大雨中喊道:“是撇子不?你回来啦!”也很是热心肠要上前帮忙推车。
可以说,从村头一直到家门口,由于下大雨,拢共就碰到村民三两个人,这三两个人全是热情的不行。
能感觉出来,即便嘴上没说谢,心里是记得左家让提前收地的情的。
左撇子站在大门口,“谢谢老哥啦,也谢谢小子,快回去吧,小子,你扶着点儿。”
卖瓜老汉边摆手边说:“你不是要买西瓜存窖里?回头等雨停了,我让我儿子给你送西瓜,你不用去取。特意给你留好几袋子呢。”卖瓜老汉打算去除左撇子用粮食买的西瓜,再白给左家一麻袋西瓜。
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对啦,瞧我这记性,前段日子在我家借的鸡蛋,你岳母还完啦。”
嗯?还完啦,不可能啊,家里一只鸡能下几个蛋,而且以他老岳母的性情,即便下蛋也应该全吃了。
左撇子带着疑惑的心理推推们,发现大门还反插上了。
在农村,一般情况下,不插大门。
左撇子和白玉兰哐哐敲大门。
好半晌,小豆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是谁呀?”
“你爹。”
“啊?是爹娘回来啦,”说话语气能听出来想着急忙慌开门。
给白玉兰吓的不行,门一开她就数落二闺女道:“怎是你出来开门,那肚子揣着娃又忘了?这么大雨摔着呢。”
又说句:“大白天将门关的死紧干啥。”
左撇子是问小豆:“满山呐?让他出来,帮你大姐夫他们卸白菜。”
满山是前两天回来的,怕下大雨这娘仨在家不行,特意提前早走几日。没跟着盖玉米楼子。
“满山他……”小豆含糊句:“在屋里睡、睡觉。”
睡觉?大白天的,左撇子心里极为纳闷,但一听在眯觉也没让小豆再去喊满山,娃好不容易偷个懒,别再给喊醒。
事实上满山是喝多了,不是喝水喝多了,是喝酒。
小豆心想:完了,娘说回来就回来了。外婆呀,一会儿娘看到咱们在家祸害那些粮食,会不会炸庙。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看着像水,走起路来绊腿
“快给娘看看,我瞧你怎么有点胖了呢。”
这话,小稻没夸张。
才不到十日,冷不丁再看到甜水,真觉得闺女胖呼不少,头发黑了,小脸儿有点圆鼓鼓的。
“哼。”
甜水扭着手,跺着脚,用鼻子哼小稻。
最近爹娘,说给她扔下就扔下。
上次在罗姥姥家,明明说好过个四五天就回来,她掰着手指头数过,超啦。
小稻知道闺女不乐意了,其实她也想孩子想得紧。
甜水不在她身边从来没有超过这么多天,可想而知,她这做娘的只会更不习惯。
小稻顾不上洗澡,只简单脱掉一身湿衣裳,拿帕子胡乱擦了几下就接过二妹递来的干爽衣裳换上。
然后一边擦头发一边强制性搂过闺女,用腿夹住不准乱跑:“快给娘摸摸长没长肉。太姥姥和二姨这些天都给你吃啥了?我瞧你伙食应是不孬,和娘叨咕叨咕呗。”
刚开始,甜水还像是不自在似的在小稻怀里扭来扭去。
随着小稻慢声细语、满脸带笑的又是亲又是哄,甜水这才不那么挣扎道:“那吃的可多啦,该从哪说起呢,你问的是哪一顿?”
小豆一边催促大姐,还是先将头发擦擦再和孩子说话吧,一边心想:外甥女说的是实话,确实不少。
比方说,她们三代女人在家的第一天,从罗家带回的豆子,外婆就没让它过夜。
泡豆子,第二日早上特意做的豆腐脑。
外婆做的卤汁当浇头,格外的咸香,再撒点儿香菜和辣椒。配的主食,韭菜饼。
甜水的是甜豆腐脑。
一口豆腐脑,一口饼子,再夹点酱黄瓜,别提多好了,吃完整个人肠子都热乎乎的。
第二天,外婆焖的大米白饭,烀的茄子,用腊肉炒的黄瓜片,做个酱泥鳅。
等到第三天是烙的筋饼,煮的大碴粥,筋饼卷着酱肉丝和黄瓜丝。
外婆还给做过疙瘩汤和……
小豆越回忆越心虚,也不知道一会儿娘知道后能不能急眼,和油炸糕。
那可是油炸糕啊。
虽然外婆没有炸,是煎的,但是那也很费油。
她当时想拦外婆别做油炸糕来着,没拦住,然后她还是第一个尝的。结果一口下去就刹不住了,那糕里的豆馅可甜可面了呢,豆香味特别浓。
小豆想起这些天又吃又喝彻底无法平静,“大姐,你和甜水先说会花,我去看看娘换完衣裳没。”
白玉兰也和小稻一样,到家啥都干不了,第一件事先从头到脚将衣服换了,草鞋都泡囊了,就可以想象得出他们每个人被雨浇的有多惨。
“干啥呀?你总跟着我,身前身后的转悠。”
白玉兰换完衣裳,去灶房朝大锅里添水,得烧点儿热水洗洗。
老头子大姑爷他们在仓房卸白菜,等会儿进屋又要脱下一堆脏衣裳,连洗身子头发再洗衣裳,这么一大帮人,正经要烧一大锅热水才够用。
小豆主动坦白道:“娘,你们不在家这些天,我们在家吃的有点儿好。不是,是过于好。”
白玉兰低头舀水间,微挑下眉头,面上不动声色道:“咋好了?都吃啥啦,说出来我听听。”
小豆挑几样说了,说家里之前晒的腊肉,给切了点儿炒菜吃过。还有野猪肉也做过肉酱。
白玉兰瞟眼二闺女,打开碗架柜。
当白玉兰掀开油坛盖子那一瞬,小豆掩耳盗铃般闭下眼,等待白玉兰那一声“老天爷啊,我的油!”
每次她娘都是如此,只要油少了就像要丢命似的,更何况这次少的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这几日用的油,顶平日家里两三个月会用到的油量。
可奇怪的是,小豆等啊等,悄咪咪睁开眼睛一瞧,眼睁睁看到白玉兰极为平静地将油坛子盖好,接着挨个检查袋子。
嗯,糖少了,红豆绿豆少了,罗家给的大米黄豆少了,家里仅有的半瓢糯米粉不见了,细面更是少的邪乎,看来确实顿顿吃的很好。
“娘,你咋不吱声呢。那什么,是我馋,不赖外婆,我这不是肚子揣娃了吗?外婆没招了,她才……”
以她娘那么细心过日子的性情,小豆很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结果却没想到,白玉兰将碗架柜重新关上,只问道:“你外婆去你花奶奶家干啥去啦?她和人家熟悉吗就去唠嗑,这大雨天,你也不劝着些。走多久啦,她带没带雨披。”
小豆差些脱口而出:去买野菊花了。
又及时打住。
小豆很担心如若说实话很容易引起另一个事故,别大吃二喝还没有解决,娘本就生气,再提买野菊花干什么用,更会火上浇油。
小豆心想,等外婆回来再说吧,先趁着外婆眼下不在家,将吃的太好,有些浪费给娘安抚好,责任都担过来。
“应是去坐坐,一会儿就能回。娘,你可别说外婆,甭管什么事都别和她发火。她那么大岁数了,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真是我嘴馋。”
谁曾想,白玉兰皱眉看向小豆道:
“你可别磨叽了,就这点儿吃了喝了的事儿,围着我紧着念叨。赶紧干正事去。将你大姐和你小妹那湿衣服抱出来,我先给搓上。你拿墩布再将屋里水擦一擦,地上踩的埋了吧汰的。”
“啊?噢噢。”
等小豆出了灶房,白玉兰才一笑。
至于吗?
她平日里有那么抠吗?
一个是自己的亲娘、亲闺女、亲外孙女,吃好一些就吃了呗,又不是倒了扔啦给别人了。
其实,她还没到家就猜到了,以她娘的性子绝对不会亏到嘴。
你想啊,老娘拿着碗架子钥匙自个当家,想做啥不用问谁,更会换着花样做了。
吃吧。
白玉兰笑了笑:趁着老娘胃口还挺好时。
这次朱家之行,看着朱家那乱糟糟的样子,白玉兰忽然释然许多。
就像是她坐在朱家炕头和大闺女聊兰草的事,聊着别人,想起自己。
或许,她娘也想当一个好娘。
可是正如她久远记忆中娘说的那些话,怕带着一个半大女孩一起改嫁,她的婚姻大事最终会落在继父、继兄手里。那要是为节省嫁妆随随便便给她打发个人家,还不如按照亲爹当年和左家约好的。
亲爹总是会用心给她挑选,知道左家人品。
而且娘那阵给她送来,确实有在左家特意多住了一段日子,看到左撇子,半大小子有吃的还惦记给她留着,娘这才离开。
做娘的思虑的事情只多不少。将她扔到这,现在再细想想,可能还掺着如若继父或是继兄万一不是人的顾虑。她那时候都十岁了,过两年一眨眼就十二三,成了大姑娘,能成亲了,万一再给她祸害喽哭都找不着地儿。
现在她一把岁数了,听过见过的恶心事不少,才能想到这些细节。
所以说,当初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十岁半大姑娘,出一家进一家那么容易呢。
娘或许有苦衷。
而她昨儿坐在老朱家炕头,一下子就想娘了。心中一直对亲娘堵着的那口气,该怎么形容呢。
以前她恨不得娘甭管说啥,她都想顶嘴,大喊大叫一番,似乎噎到亲娘心里能舒坦一点儿似的。
因为委屈。
但这次,在朱家这几日再回来,心堵的那些好似裂开一道亮堂的缝隙。
白玉兰站起身,望眼窗外。
不是为看她老头子和女婿们卸白菜,而是想看看外面雷声又轰轰起,闪电没。那小老太太怎么还不回来,用不用去接啊?
你说,可真是闹心死了。
着急回来寻思看看老娘,结果不在家。
她那个娘永远、永远和她对不上茬。
白玉兰心乱坐不住,干脆甩甩手上的水,去小闺女那屋。
那屋放着今年新收的粮食,想去看看有没有没晒好发霉的,再顺便让小麦将罗峻熙喊进屋。
她做岳母的要是去喊,好像偏心眼似的。让大姑爷干活,让小姑爷进屋。
但咱得说,这节骨眼确实要偏点儿心眼,罗峻熙最好啥活不用干,在外面卸什么白菜,赶紧进屋换衣裳才最要紧,以防过后打喷嚏流鼻涕。头昏脑涨的那就不用温书了。
“快去,让你男人进屋。”
白玉兰催走小麦,这才开始一一检查粮袋子。
她家不同于朱家。
朱家的粮食是新收的,有的才晒大半干。过后雨停了需要再翻晒。
她家属于最早收地,知道大姑爷做那梦的时候,早就收完了。所以粮食干透透的早已装起来。
由于偷摸浇过那神仙水,今年无论是地里粮食还是菜园子菜,也比往年出息几分。要不是野猪那回进院儿,将菜踩踏糟践不少,别看咱家不如朱家几分之一大,那园子里的菜也够吃。
白玉兰数啊数,哎呀?
就感觉数目不对,是数错了吗?
白玉兰疑惑,怕被老鼠祸害,粮食明明全架在这屋,怎么少了两袋子嫩玉米,一袋子麦麸,老玉米面也少了许多。
定了定心,又数了一遍,白玉兰这才急了,数目确实不对劲儿。
而且这和那娘几个在家多吃油可不一样,这可是粮食,被糟践就是上百斤,反正总是不能家里人吃了就是了:
“小豆啊,你跟你外婆是不是把粮食倒动仓房去啦,这里怎么少几袋子呢。不能放仓房,让大耗子啃了怎么整。”
说着话,白玉兰风风火火就要朝仓房去。
“没有。”小豆拦住道。
“什么没有,那怎么少好几袋子呢。”
就在这时,朱兴德和罗峻熙一身雨水进了屋。
朱兴德半张着嘴,他还震惊于仓房那一大堆家伙什。
而像是在回答白玉兰一般,喝多的满山,终于晃晃悠悠从小屋出来了。
才打开门,满山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微微一笑:“丈母娘,呵呵,娘……”
白玉兰惊讶道:“满山啊,你这也不是睡觉啊,你这是大白天喝多了呀!”
“嗯?我喝多了吗?”
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被门槛绊摔。
朱兴德、罗峻熙,二柱子、白玉兰,甚至连后进屋的左撇子都本能地伸出了手,就是离得太远没扶着,眼睁睁地望着满山像座山一般,实实惠惠摔个大前趴。
“是我玩命生了你呀,做人要讲良心啊。你说长大会孝敬我呀,这样才能有人叫你丫。”
切,只有爹娘活着才会叫你小名。
爹娘要是全死了,你想让人声情并茂的再唤你一声乳名,没有啦。
所以说,珍惜吧。
外婆秀花打着一把在全村都排得上号的漂亮油纸伞,另一只胳膊挎着一大包野菊花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边走边哼唱着小曲,天空轰隆隆的雷声给她伴奏。
她一点儿也没着急,照样四平八稳走着,心态也没被这连续阴天影响。
下雨咋了?
雨下大,说明咱福气大。雨下小,在告诉你运气好。
雨下浓,传递咱财气荣。
下雨不怕,好运当家。
“是我玩命生了你……”秀花才推开门。
“娘!”白玉兰站在屋前,两手掐腰吼道。
秀花闻声抬眼:哎哟哟,瞧她生的这个不孝顺的,又冲她皱眉瞪眼的,好几日不见,见到她就喊。早知晓当初多生几个了。
“干啥,我知道我是你娘。去给你大姑爷家干活累疯啦?又回来拿你娘撒气。”秀花被这一声吼影响到心情了,一边甩油纸伞上的雨水一边不是好气道。
“娘啊娘,我才不在家几日,你说你在家吃点儿好的也就算了,你为啥要祸害几袋子粮食做什么酒啊。咱家是那种能喝得起酒的人家吗?咱家饭都不够吃,还给满山大白天喝成那样,摔的鼻青脸肿。”
左撇子赶紧上前拦:“你好好和岳母说话。这是干啥,才见面就吵吵。”
朱兴德是上前递给外婆帕子擦雨水,又给拿一双新草鞋让换上。
秀花坐在炕上,先四处找了找,没看到满山。
心想:满山还成,只摔了下,别的啥事没有,说明酒品和酒量真不错。那可叫连续试了十五六碗,各种添水的不添水的,半成不成酿酒过程中加入水,还有完成后再加水,这全让满山喝过尝过。
“外婆,酿酒应不是为自家人喝吧,您是打算卖吗?您又怎么会做酒的。”朱兴德问道。
秀花指着朱兴德笑了。
第一百四十章 左家秘方就此诞生
白玉兰不信她娘能制出卖出去的酒,看眼酒坛子。
这一坛开封了,别的还不能碰呢。
别的那都是用布、泥和蜡给封上了。你就说吧,她娘在家多能作妖吧,浪费多少粮食、浪费多少布。
白玉兰边去灶房取饭碗打算尝尝,边吐槽道:
“是,卖酒能挣钱,附近没一个有这本事的,谁家要是办事都要去镇上买。
但我咋不信你做的就能卖出去呢。
别像咱村葛老抠似的,当初那闹出多大笑话。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剩饭放在那里,日子久了就能变成城里卖的那种酒。
当初那么抠门的一个人,愣是为卖酒挣钱特意剩碗饭,咋样,回头啥也没变出来,白丢一碗饭,被他媳妇抄鞋底子满村撵着揍。全村人跟着看热闹。
后来听说葛老抠不死心,去山上又采花又采果子的不让孩子吃果子要酿酒,酿出的那玩意儿,那咱说实话,还别说,真让他瞎捅咕半年琢磨出来了,只是水了叭嚓。
还特意拉去城里问,说白放在那里能卖就卖,到时对半分钱,人家铺子都不干,嫌弃他那破坛子占地方。据称,还没过多久那酒就坏了。”
所以说,在白玉兰看来,那葛老抠费了好大的劲儿,全村一轰声看热闹,最终只酿出自家能对付喝喝的水酒,那酒还不能放置太久。
葛老抠折腾大半年都是这种下场,她娘一拍脑门,想一出是一出又能制出来个啥。
“而且人家葛老抠最起码只祸害一碗饭,之后就拿野果子练手。娘,你可倒好,直接用粮食,你……”
白玉兰边埋怨边喝了一口,喝完不吱声了。
之前白玉兰絮絮叨叨,秀花一句也没插嘴。
直到这时,秀花才盘腿坐在炕上,挑下眉问道:“咋样?怎不继续叨叨了呢。”
白玉兰惊讶地半张着嘴。
左撇子一把抢过饭碗着急道:“给我尝尝。”
二柱子嗖的一下就过来了:“我闻到酒香味儿啦,我也想尝尝。”两手扒住酒坛子不放,眼巴巴等着左老汉喝完好给他饭碗。
朱兴德也走了过来,望着酒坛,手一伸。
没一会儿,六子从灶房出来,抱着一摞空碗,将其中一个空碗放在朱兴德手里。一个给了罗峻熙,自己也拿着空碗排号等着。
朱兴德先细细品品酒,然后才仰脖干掉一碗,和罗峻熙对视:“你觉得如何。”
罗峻熙没敢多喝,只喝了半碗,他酒量不行。
“大姐夫,我虽然不太懂酒,在外面也不常喝,但是能不能卖,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我觉得能卖。你认为呢,你在外面喝过。”
全家人闻言都看了过来,朱兴德没说话,却忽然对秀花竖了竖大拇指:“外婆,你是这个。”
太厉害了。
才几日不见,看来家里要有新买卖了。
秀花坐在炕上爽朗地笑了起来,头一回摆手谦虚道:“倒不是我多厉害,这不是惦记着秋收忙完了,都在家待着干啥呀。你爹会闲的五脊六兽的,他出去扛大包都挣不来几文铜板,谁愿意要他啊?冬日里又不能打猎,连满山也要歇着。你们这些小年轻更是。闲在家,还不如做些事,我这全是瞎琢磨。”
有些大实话,秀花没说出口,那就是罗峻熙甭管下次招啥,都要等段日子出结果才能再商议。
而野猪眼瞅着要猎到头了,到日子了。
出结果前中间日子要空着,即便出完结果后,事实上也不能像之前一样,野猪不找来,咱还能去山上主动撩闲。
毕竟在大冬天,咋撩闲啊?全是雪,跑都跑不快。就是下个牲畜是即便是很值钱的小貂,也要在家等着,至多去路上等着而不能上山。
那这些有力气的孙女婿闲在家的日子也太白瞎了,要好好利用、
再者说,过日子不能只琢磨节省,节省吃不上好饭。
她现在日日想吃好的,馋的晚上睡觉都琢磨第二日吃啥,就要想招挣钱。
白玉兰好像才缓过神,喝多似的脸通红道:“娘,你到底是从哪学到的这一手,我咋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秀花还没等回答呢,六子就薅二柱子脖领子抢话道:“别喝了,快些跟我出来。”
六子怕涉及到左家秘密。
他和柱子是来给左家干活的,跟在德哥后面混口饭,六子认为无论是冲朱兴德还是做人的道理,不该听的不要听。
尤其这是酿酒的事,会涉及到秘方,咱不能没有眼力劲招人膈应,回头人家嘴上不说,心里烦,那就给德哥添乱了。
秀花打眼一看就看明白了,孩子懂事。
主动喊六子和二柱子道:“无妨无妨,六子,你不用拎二柱子特意躲出去。你们俩和咱家处那么久啦,姥姥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不是什么大秘密,听听不要紧。再说这段日子一个锅里吃饭,这点儿事儿还瞒你们干啥。”
左撇子喝的脸通红,空肚子喝酒控制不住,上脸,跟着接话道:“对对对,不用躲出去。”
左撇子就会对对对,他老岳母之前说见不得他闲着,说他出去扛大包都没人要,左撇子也不觉得那话不好听,早被蹂躏惯了,这话已经算好听的。
但六子依旧给二柱子拽了出去,还为了装作不是特意躲出去,故意抖抖身上的湿衣裳道:“姥姥,我俩这一身潮乎乎的,出去洗洗。早就想洗了,嘿嘿,贪酒才耽搁。您老酿的酒太好喝了,洗完咱再喝。”出去时,顺手将门关上。
六子和二柱子离开后。
白玉兰提醒:“娘?”那个问题还没回答呢。
“啊,我是从你二后爹那里偷学来的。”
二后爹就说明还有三后爹,一句话就将白玉兰噎住。
虽然女婿们都知晓她们姥姥三嫁过,但是这么大咧咧说出来,白玉兰莫名感觉没面子。
本不想再细问。
关于后爹们,白玉兰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以免听着闹心,挡不住秀花自己说。
秀花告知朱兴德他们,你们那位二后姥爷是个短命鬼,他头上的爹,就会做酒。属于祖传。
而那位老爷子在活着时,为了让几个儿子全听的,他要一言堂,那手艺谁也不交,或只教一点儿,后来要咽气不行了,才传给她嫁的那位短命鬼。
然后秘方到了你们二后姥爷手里,那秘方更是跟个大宝贝似的捂着。
岂不知,你们二后姥爷一会儿让她帮忙抱秸秆,一会儿让她帮着一起盖“天锅”(制酒的家伙什),她就记个差不离儿。
至于为何使唤她这个后老伴,却不用亲儿子。
秀花对朱兴德他们说:
“也是为了防他那几个儿子呗。
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随他爹那一套想拿捏住儿子们。
好让儿子们为图秘方也要做孝子贤孙,老了也要拿他当祖宗对待,就总让我帮忙。
寻思我一个女的不跑不颠儿的,知道点儿其中制酒的事儿也没啥。”
秀花说到这里,叹口气。
心想:如若她那位二嫁汉还活着,她的人生啊,也就不用三嫁了,靠着那个秘方过日子,附近没什么人会制酒,也能是个殷实庄户人家。
可惜的是,没挣几日好钱就死了。
秀花说:
“啥事都是,不要算计,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你们二后姥爷终于整明白他爹传下来的制酒手艺,也琢磨透怎么往酒里掺水了,他进城卖假酒,回来泥石给他压路上了。
抬回来瘫在炕上不能说话,家里从救他就开始花钱如流水,那点家底全空了,然后没活几个月还走了。人没剩下,银钱也没剩下,就剩下个秘方,我知道藏在哪里。”
朱兴德惊讶:“外婆,您不会是将人家那秘方留下了吧?”
秀花摆手:“那倒没有,没必要。我基本猜到个差不离儿了,要一张废纸作甚。”
秀花没告诉朱兴德的是,那时候她敢留吗?留下,那阵,有那狠心的继子就敢弄死她。
那时候那几位继子,包括那一家的叔伯,全盯着那秘方,就指望得手翻身呢。
她是让那家五个继子外加几个伯伯叔叔打起来了,打乱套争抢这秘方才脱身的。
最终,还是交到了那个二老伴儿子里面最有成算的三小子手中,本心其实是想给最憨厚的老二。
那老二最的能干,一直在家里吃哑巴亏。对她这个后娘也是最为厚道,甚至可以说是敬重。
但是,人憨厚代表保不住她,将她送不出去,憨厚也容易保不住秘方。
她离开前,只和那个三小子说,秘方给你可以,你要是有良心就带带你二哥。
所以说,这就是,她为何懂些制酒流程的原因。
没有白嫁。
甭管到啥时候都要自己有本事,技多不压身嘛。
不过,话说回来……
这次秀花再开口前,有先看一眼门,确定外面六子他们听不见,才招手让朱兴德到她近前说道:“也是你二妹夫那水好。”
她学的那点儿本事够干啥的。
说句不好听的,就她那二后老伴家的秘方,那算个屁啊,没啥了不得的。
做出的酒,她也不是没喝过,比她闺女之前念叨的那个葛?葛什么来着,葛朗台?比那个强一些。毕竟做的是粮食酒,不是果子酒,能卖出去。但也就是个辛苦钱,没到口感像咱家这么好的程度。
秀花拍了下朱兴德的胳膊:“大孙女婿啊,咱家这才叫真的有秘方。”
朱兴德笑了,听外婆提起神仙水立马就反应过来:“这秘方还了不得,咱家不怕人看,不怕人偷学。他们偷手艺没用。外婆,添多少水,您全试过啦?”
“试了。纯的,全添神仙水水,口感是一种。将水稀一半的,一大半的,只给点一滴子的,我全试了。
要不然能给满山喝成那样吗?他给试的。
我寻思,德子,要是只放纯神仙水,那咱得卖多少银钱划算啊。
毕竟在外人眼中,它说出花儿来就是酒。
他们哪里知道这水的妙处,咱能干那亏本的事儿?
再给你二妹夫水用没喽,哪多哪少,不能为挣两个钱不考虑细水长流。我就挨个试啊,这给我累的。
我还用咱家井里的水也试过。”
“井里水如何?”朱兴德随秀花一样贪心,想着要是不用神仙水更好。
“不行,和你那个二后姥爷家的酒一个味儿,没个卖高价。要点一滴子满山的水,真不一样啊。你是没看见,还不糊锅呢。哎呦,我该怎么和你们形容呢?”
秀花用语言无法表达出细节。
说白了,就是杨满山的神仙水,哪怕是稀释一滴神仙水放在酿酒过程中,还要在发酵前加,在还没成为酒时,添了这种水不但没有稀释酒液度数,而且倒可以稀释粮食里的糖度。稀释糖度的好处是,这种酵母能长久发酵,直至将糖分解完。
按理加水的酒,即使加的是神仙水,按照常人理解也应是不如纯粮食酒,人家不添水啊,纯粮食酿造,这才是真货不掺假。
但秀花在酿酒过程中发现,并不是那样的。
纯粮食酒那种什么水也不加的,粮食中的糖转化成淀粉含量比较高,酵母会过早衰死。制出来的酒,虽然是她找那个二后老伴酿出最好的酒,但是口感明显比不上咱家那用一滴子神仙水稀释的,自然更比不上用纯神仙水酿出的酒。
这就说明完全和那家秘方不一样了,这属于咱老左家独一份。
另外,秀花还在制作过程中交了“学费”。浪费些了粮食。像她告诉朱兴德的那样,她试过加井里的普通水,发现制出的酒醅变颜色了。
外婆秀花用语言说不清。
事实上,就是酒醅感染细菌了,杂菌变化现象。她不懂这些,但并不耽误她知道这样的酒不好。
秀花想了想:“这么的吧,今儿太晚了,明儿我做的时候,你们都在旁边看看。让我说是说不清楚的。”
朱兴德拦住道:“那倒不要紧,外婆,我们看不看的无所谓,主要是您心里有数就行。我看咱家堆了好些秸秆,您是用它烧火制酒吗?咱家要是真制酒卖,攒的那点儿秸秆不够用。另外,您是用玉米浆做的酒?玉米也不够用吧。看来咱家要置上一些。”
秀花急忙道:“你看我就等你回来呢,你这一听就明白,看一眼就知晓我缺啥,比他们强多了。德子,你要帮外婆收好些东西。对了,我还和人订了一窝猪羔子。”
朱兴德恍然大悟,接话道:“要是制酒,咱家会剩下许多酒糟粕,那玩意儿喂猪好。还要用不少玉米,玉米芯压碎也可以喂猪。”
“嗳嗳?”左撇子和白玉兰一边拦一个人道:“你们娘俩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带上我们几个。”
这怎么聊着聊着又扯上猪羔子了呢。
算是离不开猪了是不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笑江湖
秀花还没辩驳,朱兴德先拦住劝岳父岳母道:
“爹,娘,养猪真行。
我本想将咱家仓房改改养鸡鸭鹅来着。
虽是冬天不好养,死的多。但我想小妹有那手艺,咱家就不能和正常情况比了,它们冷了饿了能和小妹说,应不会白瞎。
这一冬多养些到明年开春,能剩下不少钱。
不过,眼下有了制酒这事儿,仓房占用不能养鸡鸭,养猪也比养鸡鸭鹅更划算。”
左撇子和白玉兰听的一愣,合着他们老娘如若没折腾,大姑爷回头到家也会折腾这些事儿。
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这也太快了吧,脱下来脏衣裳还没洗呢,这么一会儿功夫出了好几件大事儿。
白玉兰想说点儿啥,想劝步子是不是迈的太大啦?
但抿了抿唇,最终只问秀花道:“你和谁定的猪羔子?”
“在罗家那阵就定了。青柳村的,养猪老王家,他家猪羔子不错。今年,咱家先养一窝吧。明年老母猪争气就能自个生了。”
白玉兰傻眼。
啥?答案太出乎意料。
也就是说,在好些天前,她娘就在青柳村订了一窝猪羔子。
“您哪来的定钱?”那可是肉啊,猪啊,还一窝。
秀花嫌弃磨叽,理直气壮瞪白玉兰道:“有稀饭榜首的名声在,还有他娘在村里没跑没搬家的,谁还能黄了他猪羔子钱是怎的,我交什么定钱。”
白玉兰被噎住。
罗峻熙正在喝水,闻言“咳咳咳”呛住了。
白玉兰败退,左撇子上场:“岳母,养猪要有圈儿,咱家没有猪圈儿。眼下现盖,去山上扒石头也来不及。”
秀花:“啊,不用那么麻烦,我和西院那李婆子说好了,她家大石头先借给咱家用。”
“李家攒的大石头,不是要给大孙儿成亲盖房吗?而且李老太太那么难缠一个人,她能借咱家石头?”左撇子表示怀疑,东西两院住这么些年,谁不了解谁啊。
秀花瞟眼姑爷,连答都懒得答。
多明显的答案,不见兔子不撒鹰,得了好处呗。
好处就是这不是下大雨了嘛,西院李家地收的不算早,有的苞米没晒干长芽子了,秀花听到李婆子心疼得直哭那日才登门,提出收那长芽子和稍稍发霉的粮食。
不过有要求。
要求就是李家攒的盖房大石头要先借给左家,左家要盖猪圈。
秀花当时和李婆子说:
“猪圈不盖起来,我收你这破玩意儿干啥。长芽子和发点儿霉的粮食,猪能吃,你人敢吃吗?
那大石头,你家几个儿子要是帮我家运来,就这东西两院这么近多好运,我家还买你家秸秆。
买它干啥呀?你咋总问车轱辘话,喂猪喂骡子嘛。”
总之,不借石头,就全都不买。
借石头,明年还,然后还买李家那些“破烂儿”。
破烂儿能喂猪,你要让我家先盖猪圈儿。
那阵儿,秀花和李婆子谈好后,还说:“我怎么没去东院儿老吴家?这不就是看你面子?你信不信就她家庄稼淹那个样,我要是说收她家糟粕粮食,她能激动的抱住我哭。”
李婆子立马怕这事儿黄了,毕竟喂猪能舍得买多少?担心秀花真去吴家就不会回收她家的了,赶紧道:
“哎呦,我现在就能抱你哭,你去她家干啥。这么的,不是要盖猪圈吗?反正好孬秋收也完事儿了,回头真盖那日,我让我几个儿子不仅给你老送去,还帮你家盖,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李婆子送走秀花时,就感觉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此时左撇子听完,憋了好一会儿,憋出句:“岳母,那盖哪啊?”
“盖后园子里,冬天又不能种菜了,你空那么大地方白瞎了。”
“可是,岳母,到明年开春咱家总要种菜吧,盖园子里,离窗户近,那味儿太大。”
秀花理所当然道:“明年不是开化就要盖新房?猪要是被小麦养的的好,明年你这正屋我都给你变成猪圈儿。”
“又抓猪羔子,又要为制酒收粮,各种花用,明年开化至多给满山他们先盖间新房,哪里有闲钱再盖。”
“你怎问车轱辘话,卖了十四头猪不就有银钱盖啦?”
左撇子和当初卖石头的李婆子一样,就感觉哪不对,又说不过。
“岳母,这里是祖宅。”
“知道了,祖宅很重要,到时候我们都搬到新房住,你正好在住宅看猪,煮猪食方便。”
左撇子也败下阵。
还有哪个要问话?秀花用询问的眼神问大家。
罗峻熙咽了咽吐沫,打算迎难而上:“外婆,怎么是小麦养猪。”
他早就想问了,刚大姐夫说,让小麦养鸡养鸭,没多一会儿,又变成外婆让他媳妇养猪。
秀花这回态度好了,不是见人下菜碟,而是冲罗峻熙心疼媳妇怕脏怕累能问出这话,她就心里满意。
“小孙女婿啊。”
“是,外婆,您说。”
“你也知晓你媳妇有啥本事,包括以后还会养鸡鸭,都要她出面。她要听听猪是咋想的,想吃啥,渴不渴,主要是会不会闹病。所以你放心,小麦不会太累,她娘和她爹才是主要养猪的。她至多帮着喂喂猪食,她喂的,猪不敢闹事儿。”
左撇子和白玉兰:“……”
秀花继续望着大家道:
“既然话说到这了,一家人也要算清帐,咱家才开头,我的意思是这第一年甭管干啥,抱成团儿平分银钱,别想着谁多谁少了。比方说,六子和二柱子给咱家干活,从挣的银钱里给他们,剩下的,你们爹娘算一份,跟着你们一起平分。那就是四份。”
大家都要抢话说不要。
秀花摆摆手:
“听我说完。
没那个道理不分钱,一年到头盼啥呢。
这和之前猎野猪的银钱也不一样。猎野猪的钱放你们爹手里,那是没办法,咱家家底太空,要买地盖房,你们也知道这事。
要放一起攒徭役银钱。
这回收粮制酒,还要花钱,那百八十两就不分了。
但真养起猪和制酒,却是要分的。
而今年小稻和小豆呢,肚里都揣娃,就跟我制酒,只能干前期和最后的细致活,累的还是干不了。估么你们谁在谁要伸手。
关于这酒,你们刚才也听见了,没有满山的水,咱家酒就不成,小豆该拿一份。
没有你们大姐夫,你们也卖不出去好价信不信?往后外面要靠你大姐夫跑,他比制酒还重要。
至于我小外孙女这里就更好说了,稀饭儿要念书,虽说烀猪食什么的有你们爹娘帮把手,但是猪能不能养好,包括咱家以后带毛的要全指望小麦。所以,各家都有各家的拿手本领,平分。”
朱兴德忽然道:“那也不是四份。五份,外婆,您要有一份,要不我这份银钱就不拿。还像之前放爹那里。”
罗峻熙和小麦急忙跟着附和:“是的,外婆,大姐夫说的对。”
满山还醉着呢,小豆代表:“外婆,我这几日一直和您学,也没学会。没有您,哪有酒,您必须收一份。”
秀花想了想,“那太好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说着话看向白玉兰。
白玉兰半张嘴看她老娘,不可置信。
孩子们非要给你老银钱,你老还有要求。
这一看就是奔她来的:“那行,您说吧。”
“我挣的那份银钱,给咱家贴补吃用,想吃啥做啥,你不能管。”
给白玉兰气的,她在亲娘的眼里就那么不孝?
一咬牙道:“不用你给银钱,你啥也不买也可以想吃啥做啥,只要能卖出去酒,行了吧。”
“那你现在烙韭菜盒子去吧。”
“啥?!”
屋里传出笑声。
……
当天晚上。
明明很累,白玉兰和左撇子仍然睡不着觉,莫名有点儿兴奋。
他家这回可不是“撞大运”猎野猪了,是要干实业了,搞好了能长长久久干下去的那种。
想问能行吗?从来没干过这种大事业。
但是两口子全憋着,不敢问,怕又被秀花骂磨叽。
白玉兰翻个身:“娘,你睡了吗?”
“嘎哈。不准让我猜卖酒能卖多少银钱。”
“……我没想问这个。对了,你鸡蛋是拿啥还的啊?西头卖瓜那个遇到我们了,说你将鸡蛋给过去了。”
甜水忽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姥姥,我知道。”
“哎呦,你个小东西也没睡啊,那你快和姥姥说说。”
“那时还没下雨呐……”
甜水说的是白玉兰他们都去朱家干活的日子,只她和太姥姥还有二姨在家。
然后开始声情并茂地学秀花在村头围捕鸡。
围捕完训鸡。
诸如:
你们知道我是谁的外婆吧。
我也知道你们在家下完蛋了。
你们再给我下两个蛋。
甜水拿块抹布和白玉兰边比划边说:“比方说,这块布就是小姨的衣裳,太姥姥就拿着这衣裳在鸡面前这么晃。”
怎么晃的呢。
甜水整个小身板抖了起来。
另外,甜水又跑到小稻怀里笑嘻嘻嘀咕说:“娘,我还喝到羊奶了。”
今晚,小稻和小豆都在这屋住。就小麦和罗峻熙单独住一屋。
小稻搂着闺女问:“哪来的?”
“太姥姥给挤的呀。太姥姥挥了几下衣裳,没想到五太爷爷家的羊站住脚了,然后太姥姥赶紧解下竹筒,一口干掉竹筒里的水,拽住羊就挤奶。太姥姥怕我嫌弃膻,还给我放杏仁煮了呢,是不是二姨?”
小豆没应声。
本来这都是小秘密,只是爹娘他们突然回家,忘嘱咐甜水别说了。
果然,外婆不高兴了。
秀花在白玉兰没开口前就呵道:“你闭嘴,我那不是偷。”
白玉兰哭笑不得,背着村里人捡人鸡蛋、挤人家羊奶,那不是偷摸拿人家东西,那还能是涨奶啊?
白玉兰带着笑意道:“没想到小麦那衣裳也这么邪乎。那没下雨那阵,你们不会是天天出门逼人家鸡下蛋吧。”
她就纳闷了,她娘得多忙,联络大石头,订猪羔子,在家制酒,包括今日下大雨去花婆子家,也是忙着去买老菊花制酒用。没想到,前些日还要天天出去围堵鸡和羊。
这回小豆说话了,抢先道:“拢共就两天。攒下的鸡蛋就够还给人家的。再着,小妹在家干活穿的衣裳也像是没味儿了似的,总那么挥,可能是味儿散啦?反正外婆再叫它们就不好使了。”
左撇子无声地咧嘴笑,合着往后还要多给老闺女做几件衣裳,家里要留几件呢。
倒空,雨停了,他去山上摇摇。
第二日一早。
一宿过后,大雨转为中雨小雨了。
别人还在看着外面天儿发愁,左家却已经完全忙碌起来。
罗峻熙已看了两个时辰书了。
仓房里,全家齐上阵,白玉兰和左撇子、二柱子打玉米浆,一日下来要剥下来好多玉米粒,这活计极为辛苦。
小稻和小麦也上了,她们和小豆一起坐在秀花身边跟着学酿酒。
酿酒需要用到玉米浆、野菊花、麦麸子、老玉米粉以及秀花前几日早就做好的酒糟,直接做发酵这步。
“看到了吗?这时候添水,添这些。”
添多少水都是有讲究的,那水瓢在秀花手里像是丈量过一般。
大概比例一比一点八,可以增加出酒率。
接着,秀花累够呛指挥三位外孙女将发酵的酒原料放在地上,搅拌到事先准备好的熟糠中。要将它搅匀,与熟糠完全混合。
“来吧,一个过来和我学蒸煮,另两个接着搅拌,要不然太粘,出不来酒。”
秀花将锅底装满水,将水烧开后没放上木曾瓦,然后把发酵的酒料倒进锅里,天锅盖上,把事先准备好冷却下来的水倒进锅里。
只看,当里面热的酒碰到锅底的时候就会成为液体流出来。
然后再往天锅里面加上冷水,小稻看明白了,那冷水要一刻不停的换。
秀花还让小稻手指伸进去,让小稻感受到温度,大致三十多度,往后就按这个手指感觉来。
另外:“看见底下这烧的木绊子没,你二妹夫劈的,你就粗细搁两根这木头就差不多。”
扒玉米粒的几人看的啧啧称奇。
原来是这么制酒的。
与此同时,杨满山在西院李家,和李家几位儿子开始顶雨运大石头。
朱兴德是手拿麻袋到处跑,正喊着回收的口号,卖发芽子粮食的报上名,嫌便宜的就拉倒。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雪中送炭(两章合一)
有因就有果。
现在朱兴德带着六子,甭管敲开谁家大门,只要喊上一句:“来人是左家大女婿。”
游寒村各家各户都会出来人,还基本上迎出来的都是当家人。
谁见到朱兴德也会热情地先问上一句:
“你爹娘他们回来啦?快进屋,外头下雨。别站在外面。”
朱兴德要是能分辨出来从岳父那里论该叫什么,他坐在人家炕头,会主动唤人家一声大爷爷,六伯,七叔,八爷爷的。
他要是不知辈分该怎么论的,就看面相叫一声叔伯。
通常蒙对的时候多。
要是赶上叫错,反正对方会主动纠正他,解释说你叫错了,不是你该叫我叔,是从你岳父那里论,我该叫你一声大姨夫。
至于收什么。
客气完开始说起正事儿。
朱兴德会“见人下菜碟。”
比方说,他此时来的这家,从岳父那里论,他该叫声八爷爷。
这八爷爷家在他眼里属于特困户,家里人口多、地少。
那就不提收别的了。
朱兴德直接就指着地上摊晾的粮食道:“收长芽子的苞米和高粱,还有好一些的秸秆,给你老现结铜板。”
“你家要这个作甚?又不能吃。唉,自家有这样的粮食都很犯愁,你竟然还要买。小子,你岳父知道你来俺家收这些不?”
这一听,就知晓这家人品厚道。
人家没有一听到给钱就急火火地卖。
先问问左撇子知不知道这事儿。
担心当老人的不知晓,咱暗下里卖给人家女婿,回头那不是会让人戳脊梁骨吗?
朱兴德急忙笑着解释,就是他岳父让来的:
“八爷爷,我是带着名单来的。
我家要养猪,我爹一下子就想起您家,说让来问问,那长芽子的人不能吃白瞎了,还不如我家买来留作冬日喂猪,然后让您家得一些铜板。
虽不多,但也能用那铜板换一些饱肚的粮食过冬吃。
这不嘛,我出门前,我爹特意从屋里跑出来,站雨里抹着雨水嘱咐我,买谁的都是买,先去东头你八爷爷家问问,嘱咐说你家要是有,先让买你家长芽子和捂的。”
朱兴德的解释,使得这位八爷爷心热乎乎的。
闻言,一边急忙领着朱兴德和六子去看他家那些粮食,一边有点儿抹不开脸儿说:
“你说就这点儿破玩意儿,哪里还值当收你家铜板。日子要是好过,我和你爹关系摆在那呢。反正人吃不了,何至于收钱,秸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
迟疑了一下:“要不,娃,你拉走一些得了,不要银钱。”
心想:一咬牙一跺脚,让孩子挑着拿点儿得了。
朱兴德却不同意。
咱来干啥的呀,对不对?
咱可不至于为这点儿不值钱的东西踏人情。倒是要让对方因为这点儿铜板记着些他岳父的好:
“两码事儿,八爷爷,我绝对不能白要,你老也别有顾虑,您要是这样,我倒不好意思收了。您就当是俩好和一好的事儿。而且,那捂大劲儿的还有出芽子多,我也不能花钱收。咱说实在话,买那种太差的,回头那猪吃了也受不了啊,俺家抓的还是小猪仔,别再给它们吃出毛病来。”
“那行吧,你看着划拉。我再给你多划拉些,多出来的不要银钱。”
就这样,朱兴德从八爷爷家出来,抱着一颗相互成全的心,又接连转了几家困难户。
这可真是成全困难户。
毕竟,咱买谁家发芽子的都是买,其实家家户户,多多少少只要没晾干,都存有一些被祸害的粮食。
朱兴德是好心,想着先挑那些重灾的困难人家下手。
一是一气儿能买到许多,不用费二遍事儿。买别人家的还要东凑西凑。
二是,咱总不能一个村里住着,眼睁睁看那几家真饿死吧?
也是他岳父左撇子非让这么干的,说受灾的不易,咱能给现钱,即便给的不多,也能让那些人家缓一缓,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拿着那钱买些粗粮饱肚,总比到头来全喂鸡好。
所以朱兴德登门那几家“困难户”,说出来的话犹如雪中送炭。
那几家,有的老太太都抹起眼泪了,拽着朱兴德非不让走,嘀嘀咕咕念叨苦衷说:
“娃啊,你是不知道,我家今年真的太难了。
这还没缴税呢,缴税没好粮,昨儿里正还说让俺们补。让俺们尽快想招,要去县里交税粮了。
今日有你买这么些长芽子的钱,还有秸秆竟然也给钱,老婆子我这心里才稍稍有点儿底儿。
那啥,你把那发霉大劲儿的也拉走吧,白给你家。”
老太太一激动就要白给。反正留着没用,不如给左家。
那几家汉子急忙要给送货上门。
朱兴德哭笑不得。
他家白给都不能要,没地儿放。
“你老看看回头晒晒能不能喂鸡。我家要那霉大劲儿的真没用。”
到最后,可以说,整个游寒村,除左家东院邻居老吴家没去,剩下那几家淹的惨的、收得晚的,朱兴德全去过。
老吴家是外婆秀花特意嘱咐的,不准去,不能惯着,和咱家干过仗。
那日咱家打得过是仗着大伙都在,要是没打过呢?过后会让那吴家踩你们爹娘脸上欺负,东西两院住着,被欺负多少年啦?
咱家这份好心,就是扔大道上也不给吴家。左家人要从今往后学会记仇。
而且饿死他们老吴家才好呢。
老吴家有祖上传下来的水稻田,并不是真困难,今年饿着他们,吴家就能张罗卖地了。
卖三五亩地也行啊,秀花想天天早上喝大米粥。
啥?你说去罗家取大米煮了吃?快拉倒。
指人人跑,指山山倒,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巴望别人白给大米,还要看对方的心情,想起咱了才能给。
不如自家有几亩水稻田,自己种自己吃。到时用神仙水浇地,想舀几碗舀几碗米,那吃起来多痛快。
所以秀花单独嘱咐朱兴德,就怕耽误她买地的事儿,嘱咐朱兴德老吴家一根鸡毛都不准收,一个铜板也不给吴家。
朱兴德听令。
并且,朱兴德在转悠完这几家困难户,也打算不再收发霉长芽子的破糟粮食了。
因为他搁心里算了一下帐。
十四头猪,收的这些,一冬应是差不多够吃了。
没必要买太多。
算下来,这已经喂的很精,回头还有酒糟吃,做他家的猪不要太幸福。
总是不能顿顿喂花钱买来的糟粮,糟粮也花钱了不是?
要能省就省,咱养猪是为挣钱,又不是当大宝贝。
朱兴德心里琢磨:
回头要趁着没入冬,让小姨子将猪羔子都赶到地头或是山上,让猪们自己找菜吃。赶明开春更是要让猪们自己出去觅食。
嗯,猪食菜,配着这些糟粮,将玉米芯砸碎也喂猪,够用了。
朱兴德就开始第二站。
他此时正打着外婆秀花的小花油纸伞,脖子挎个装银钱的兜子,辗转于游寒村各大富裕户家里。
首当其冲就是里正五爷爷家。
朱兴德坐在里正家椅子上,台词换了,换成:“收好玉米,好高粱,好糯米,好谷糠和好麦麸子,以及老菊花。”
里正五爷爷疑惑:“这是要干啥,你家今年的收成不够吃?”
里正家几位儿子也听的一愣一愣的。
心里直纳闷,不应该啊。
要知道老左家是村里头一个收地的,和下不下大雨有没有损失不搭边儿。而且即使不知晓老左家今年到底收了多少粮食,那大伙眼睛又不瞎,那一担接一担、一车又一车地朝家里送粮食,可是能看出来实实惠惠的大丰收。
这怎么还能不够吃呢。
里正家三儿媳撇下嘴,心想:
撇子家没受大雨影响又如何,挡不住三位女儿女婿全吃撇子和白玉兰的。
往年左撇子和白玉兰两张嘴吃饭,今年多出那么多嘴,看那个样,还一个个的像是住下要不走了,还有个不买粮食的?
倒是有成算,在村里收粮,总比过些日子去粮铺子买粮划算多了。
里正五爷爷的三儿媳刚要插嘴问:“你家差多少口粮?”
朱兴德这面已经说出了答案:“五爷爷,我不是来买口粮的,我是你家有多少富余粮,今年打算卖多少,我家就收多少。粮价比照往年您卖给粮铺子的价……”说到这,特意停顿了下:“再贵一文。”
不提里正五爷爷的三儿媳听完后吃惊的不行,只说连里正五爷爷本人和他几位儿子也被惊住了。
“你家到底要干啥啊。”
这种事儿是不可能瞒住的,面前这位又是里正,不同于旁人,各种大事小情的往后要麻烦到。
朱兴德实话实说道:“做粮食酒用。”
里正的大儿子急忙说:“那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啊。我听说鼓捣酒的都是做完了卖不出去,做出的酒只能过年过节拿出去走礼。你家是谁会啊?整准了没有,还是买的谁家的秘方,秘方也不是那么准,你得先试试能不能制出来再收粮。”
里正五爷爷想到他背的那些秸秆,在没下雨前,足足给撇子家挑了一整天柴火,语气极为肯定道:“是你外婆。”
朱兴德笑了笑:“是,五爷爷,几位叔,我外婆会制酒。咱家也没买谁的秘方,咱家自己本身就有,只不过我们做晚辈的才知道这事儿。手艺是我们那位过世的外公留下的。”
朱兴德说的半真半假。
没必要细说是哪位外公,反正和外婆过的全是外公。
但里正家所有人,却全部默认是秀花的第一个男人、白玉兰亲爹留下的秘方。
里正五爷爷追问:“已经制出酒了?”
朱兴德连忙告诉道:“制出来了,就是第一拨做的太少。出来前,我爹还说呢,等再做出些,一定让你老还有村里几位长辈尝尝咱自家酿出的酒。”
里正五爷爷仍陷入吃惊中,“你外婆上手就成啦?”
朱兴德摇头,哪有。
回答前还叹息一声:
“做什么都不容易。
时隔这么多年,我外婆全靠回忆。秘方虽然在她心里,但是手生得狠。
你们是不知道,听说我外婆这些天就没睡个好觉,一天全加上至多睡两个时辰。
那么大岁数,反复的琢磨,一遍遍试。
就不提那些差一点儿都不成的细致活要全靠她一人,只说扒玉米制玉米浆留着做酒用,我外婆右手五个手指头肿四个。
听家里二妹讲,我外婆是故意趁我们不在家才制酒的。
她怕她想不起来,到头来白忙我们跟着上火。也确实浪费了些粮食,好在通过一次次失败最终制出酒。”
朱兴德有些话并没有骗人,比如外婆为制酒一天睡不多足,为扒玉米磨出玉米浆手指肿。
因为昨夜吃韭菜盒子的时候,他看见外婆的手了。
昨夜和满山一铺炕上睡的,满山也提起,说这些天为制酒给外婆累够呛。
“没想到你外婆竟然有如此本事。一个女子能记下秘方还能制出来,没让这手艺失传白瞎,且心里是极有成算的。”里正五爷爷如此评价道。
能没成算吗?
没下雨前,就找他要背秸秆。
问干啥也不说,就说需要很多很多柴火和秸秆。
看来那时候就打算要在家鼓捣酒。
里正的几位儿子跟着点头,没想到撇子的岳母不是一位普通老太太,这谁能想到呢?
最开始,撇子的岳母刚来村里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撇子家要来位难缠的。那一看就不是位好相与的。唱念做打,想骂谁、埋汰谁都不用打草稿,张嘴就来。
还曾跑到大地里朝左撇子要钱花,说没事儿要进城溜达。
当时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心想:谁摊上这样的岳母谁倒了血霉。
现在再看,人家撇子哪里是倒霉,别看那位秀花老太太仍然不好相处,但只这一样制酒的手艺能带到姑爷家,能挣钱就抵得上外面一百个老太太。
“那成,爹啊,咱家粮就卖给撇子家吧。倒是德子啊,刚才你说要多给我们一文钱,一斤多一文,我们没听错吧。”从没见过主动要给提价的。
朱兴德笑着说,没听错。
并且这事儿,是家里外婆还有岳父岳母主动提的。
至于为啥嘛……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朱兴德主动解释道:
“今年在抢收时节,咱们这面各地下大雨。
前两日,我伯母和我堂哥他们才从县里回来,说县里那面下的更邪乎,途经的地方全是大到暴雨。
我外婆的意思是,让我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今年粮价可能会有点儿波动。别一个村里住着,回头说卖给我家粮食便宜了,这个那个的,好说不好听。
我爹也嘱咐,说那成了啥事儿,咱要是不讲清楚,别回头被乡里乡亲埋怨咱糊弄人。
不过,话说回来。”
朱兴德望着里正和里正的几位儿子诚恳道:
“五爷爷,几位叔伯,我提下雨影响秋收,你们心里应是有数,真有波动也就是上下调一文两文,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
再贵就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谁给咱县当父母官也不能眼瞅着百姓饿死。
再着,咱们这里下大雨,不代表外地下雨,外地能调粮啊。还很有可能一文不涨呢,对不对?
当然了,你们要是想等等,等雨停去县里问问的,等涨两文时再卖,咱家也很理解,我就再去别的地方收。
要是不想等,直接卖给我家,好处也很多。
一是即便过后粮价没变,我家多给的这一文钱仍不会找大家要。收贵了,我们也认了。
二一个是,你们不用再操心卖的事儿了。
住这么近,往我家一拉就行。不用稀泞的天儿,操心出门张罗卖粮还要住店。
那卖粮,我以前也卖过。
说句不好听的,粮铺子那些人鼻孔朝天,不知道的以为咱是求着他们买呢。
你说他们何至于那副面孔,欺负咱老农民没地方卖吗?都讲和气生财,县里包括镇上那些粮铺子也不和气啊。”
朱兴德说着话,将挂肩上的包袱解了下来,拿出契约书。
这是要买制酒的好粮食,要动咱家老本收上来不少粮食,还是白纸黑字的写上比较好。
朱兴德指着那纸张上的字体,笑道:“五爷爷,你老应是能认出我爹的字迹吧,这是我爹亲笔写的。特意说,一定要写上多加的一文钱,怕大家吃亏。”
变相的告诉,这真是家里长辈让买的。
也是为了缓解突兀地拿出契约书的气氛。
在农村,一般情况下不签字画押,让按手印好像不信任对方似的。
但朱兴德认为一定要有,要写上咱收的是极好的新粮,那是做酒用的不容一点马虎,别回头银钱给了,里头给掺陈粮。
即便他会挨袋检查。
那也不行。
他所了解的村民,只有在画押按手印那一瞬,才会认为这是大事儿,这事儿需要认真对待不能唬弄。
要不然在村里,啥事儿都能胡搅蛮缠,将人打坏了都没事儿,他可扯不起口角。
里正五爷爷家的几位儿子立马看向老爹,等着拿主意。
是啊,下大雨了,粮价有可能会有波动。
要等等涨两文吗?
里正五爷爷可比几个儿子干脆多了,看完契约书,掏出印章就盖上,且很是出乎朱兴德意料,居然说道:
“回去告诉你外婆,”顿了下,又补充俩人:
“还有你岳父岳母。
我没尝到你家酒,不知道做出来好不好卖。
要是好卖呢,那自然是最好的,不枉你外婆这么些年还记住秘方,一把岁数为制酒吃不少辛苦。
要是不好卖,你回去告诉他们,也不用着急上火,剩下的粮食就给我送回来,我将银钱再退给你家。
不敢说村里别家也能照常退钱,但你家酒真要是卖的不好了,不再需要那么多粮食了,我会跑城里帮着再掂掇出去,总不会让你家新粮压手里变陈粮吃亏的。”
“五爷爷?”终于轮到朱兴德吃惊一把,他一直运筹帷幄来着。
心想: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啊?
真的是为照顾他老丈人吗?
他老丈人明明只是五爷爷快出五服的侄儿。
朱兴德开了下小差,立马开始琢磨,咱家有啥能让五爷爷惦记的,要不然五爷爷至于待咱家这么好不。
毕竟生活磨砺告诉过他,无缘无故的好里总是掺杂着猫腻儿。
“娃,走啦,我带你去看粮。制酒的粮食可不能马虎,要看断口的,黑了更不能要,还要看玉米须子。”
没一会儿功夫,朱兴德在里正爷爷家订下要多少石后,里正五爷爷站在仓房喊大儿子给拿蓑衣。
他打算陪同朱兴德一起去别家再收粮。
他要亲自把关粮食好坏,更要帮着说说一定要卖给左家。
因为朱兴德那娃讲的话少了一点,那就是:凭啥不卖左家?没有左家,咱能收上来这些好粮?就城里赶明真的涨两文又如何。做人别掉钱眼里。
他还要做中间人,看谁过后敢这事儿那事儿的。
朱兴德跟着里正五爷爷离开后。
里正五爷爷的几位儿子占在堂屋门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互相安慰道:
“爹自来为撇子家着想,这不嘛,就帮着给操心,那叫同样姓左。”
“就是,撇子家酒摊子真要整起来了,咱老左家就会又出一大家子能耐人。爹常说,家族兴旺,绝对不是一家两家的事儿,是一个姓氏,是出门在外,我们都姓左。”
“撇子家确实有要兴旺的迹象,你看,接二连三的喜事。早先爹就说过,让咱们几个和撇子当亲兄弟那么处。这次大雨,我也真看出撇子那人是真实在,三五次登咱家门。咱们都听烦了,他还扒着咱家大门说尽快收粮。”
嗯嗯,是这样的。
所以爹才给撇子家挑柴火累倒,才没眨眼就卖粮,且卖完自家的,病还没好利索又顶雨陪同朱兴德去别人家帮忙给张罗,并没有别的原因。
就是大义,就是两好合一好,一定是这样的。
而这面,朱兴德在里正五爷爷的陪同下,进行的更是极为顺利。
他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朱兴德专挑这几家家境殷实的买老菊花。
在村里,破花不当吃喝的哪里有花钱买的,要是啥都花钱买不用过日子了。
可是,他就买。
家里制酒需要这个。
他还能将这几家的奶奶、大娘、婶子哄的高兴,让这几家的妇人孩子用平日里采的花换来银钱,双方都高兴,互相念着好,何乐而不为。
朱兴德出院子时,特意看眼这几家的骡子。
这几家有的已经有骡车了,有的是趁下雨这两天没事干,看那样是在搭棚子,属于有想法很有可能置办骡车的人家。
可见,朱兴德已经走一步看三步。
朱兴德惦记着,酒终究要运出去卖。
先和这几家大娘婶子打好关系,咱倒不是想白用。那不可能用点老菊花的钱就白用人家牲口车。
但关系处好一些,将来骡车早一天晚一天的回来,车板子磕了碰了,被什么事儿耽搁了,是不是也好说话啊?
……
朱兴德和六子赶车,买完制酒的精粮,将里正五爷爷重新送回家。
六子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呢,没想到朱兴德让他赶车再走两家。
去村里木匠和石匠家。
事实上,谈不上“匠”,就是会那个手艺,平日里务农,闲下来挣个手艺钱。
“哥,你不是说咱家买差不多了吗,怎还要去买糟粕粮?”
“没事儿,你赶车吧,那两家我特意问五爷了,淹的不重,没多少长芽子的,你想多买人家还没有呢。咱意思意思收点儿就成。”
意思意思买些,就能让人很高兴。
高兴就能给咱加急且用心地干活。
朱兴德在木匠家低价订了八个小的天锅木甑,两个特大号的木甑。
或许有人会问,家里才开始制酒,一坛子还没卖呢,就要订这么多制酒天锅吗?
朱兴德:是的,心要野。
他相信外婆,他相信神仙水,他更相信自己,到时头拱地也会想办法将酒卖出去。
且没有退路了,已经为买精粮花那么多银钱,眨眼间全村也全都知道家里要卖酒了。
所以家伙什一定要齐,在需要出更多更多的酒时,不会为缺少家伙什着急。
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叫马都置了,还差鞍子钱吗?能出大量的酒液才最重要。
除了要订做木甑,朱兴德又指着自己骡车,让木匠给量骡车做木架。
“做那种放这么大坛子的架子。”
朱兴德抱起木匠家的一个咸菜坛子展示说道:“别一路赶车,坛子晃晃哟哟,要正好能卡住它们。不过也要留一点儿点儿空隙,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我要在坛子周围塞点儿稻草。”
塞多少呢。
塞这一大把,朱兴德放下坛子,从装钱的兜里掏出一大把稻草,木匠都看傻眼了。本以为朱兴德那兜里全是钱呢,没想到还有一把稻草。
朱兴德会意一笑:在家试过,用这些稻草正好。
朱兴德不知道啥叫减震,但他以前看过别人那么办。放点儿稻草,用木架卡住坛子,一个隔断一个隔断的,路上赶车能放心些。
离开木匠家,朱兴德打着秀花的油纸伞坐在骡车上,又跑趟石匠家。
照旧先收点儿长芽子发霉的苞米,让对方家里人乐乐,跟天降喜事似的。然后才提出,要做磨盘。
对方立马说:“冲我和你岳父我们哥俩的关系,我这里连夜给你干,你要啥样的。”
双方都清楚,以前这位石匠和左撇子关系并不好。
是这一刻,关系变成哥俩了。
朱兴德笑的跟亲侄子似的,向石匠提出要求:
既要女人能推动的磨,又要最好能将麦子放上面磨成芯烂皮不烂的梅花瓣。
石匠听完傻眼。
朱兴德怕对方气馁,赶紧鼓励道:“叔,就得您挑石头的时候多费心了,要麦子皮一磨就成片状、芯成粉的那种。要不然家里干活会很麻烦。不过,您做成一个,我还订仨,一气儿订的那种。”
“成、成吧,谁让我和你爹这关系摆在那呢,我费些事儿就费些,唉,我尽力。”
……
离开石匠家,就在朱兴德这回真打算回家吃饭时,这一天了,别看没走太远,但是也没招消停,早就饿了,车忽然被人拦住。
“撇子家大姑爷,你还要不要捂了的高粱和玉米啦?”
朱兴德摆手道:“不要了,婶子。”
婶子立马一脸失望:“艾玛,你咋能不要呢,我可是顶雨一路找过来的。为撵你,斗笠都被风吹跑啦。”
朱兴德怕别人误会咱左家偏心眼,收这家不收那家的,好像咱家和人家关系不好似的,再对他岳父岳母有想法。
好声好气主动解释道:
“婶子,我家拢共就抓十四头小猪羔子。
我是挑村里淹得重的人家,买一些糟粕粮就足够了,再多也没猪喂不是。
您家没多少长霉的粮食吧?我看回头晒一晒喂鸡鸭吧,非得换钱干啥?没有几个铜板,到时候鸡还没喂的。
我和你讲,婶子,给鸡喂点儿粮食下蛋快。”
婶子心想,那些过日子的道理还用你给分析?
这不是为了得钱嘛。
“没几个铜板也是钱,我家里加吧加吧发霉的长芽子的也有三袋子.鸡喂啥不能喂。你说你家咋就能没猪喂了呢,你家就再抓点儿猪羔子呗,将我家的全收了得啦。”
婶子说到这,一拍大腿,像恍然大悟似的,嘴里嘀嘀咕咕道:“对啊,你家是不是买不着猪羔子了?”
这话,朱兴德和六子压根儿就没听见,只看到这位大婶儿调头就跑,都不给人说话机会的。
朱兴德和六子,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回家。
“回来啦?饿够呛吧,我出去望了好几回,还寻思怎么不回来了呢。”
左家是左撇子迎出来的,要帮大姑爷牵骡子,又进屋掀开大锅盖,拿出早就做好的饭菜。
这些女人家的活计,现在他干。
谁让家里的女人们在酿酒,而他除了帮忙扒玉米粒再不会其他的,笨手笨脚的试好几次没帮明白,还被岳母骂了。
朱兴德问岳父:“还酿着?”看样一直没歇。
“酿着呢,仓房里黑,油灯全点着了,火把也点了两个,不能离开人。满山运完石头都去帮着拌糠去了,你俩快吃吧。这饭是我和你小妹夫做的,好吃孬吃的你俩先对付一口。我俩也是头次做饭。等一会儿,你外婆……”
左撇子想说,等你外婆馋了,那老太太就会张罗做好吃的了。晚上应是能有顿好的。
而晌午那顿老太太能跟着对付吃饭,也不是改了性子,是因为人家和甜水一老一小吃的鸡蛋羹。人家祖孙俩用鸡蛋羹对付的,压根没碰他和小女婿蒸的这四不像的大饼子。
结果没等啰嗦完话,外面传来哐哐凿大门的声。
“谁?”
之前拦车的那位婶子,此时身后还跟着三位婆子,进院就喊:“我能给你家找到猪羔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的超能力是有钱
左撇子吓一跳。
谁说的他家还要买猪羔子的?
来人姓石,夫家姓左,排行老九,左撇子和白玉兰按辈分该叫声九嫂。
左撇子疑惑道:“九嫂子,我家买完了,等着猪圈儿盖完就从青柳村拉回来,是在青柳村养猪佬王家订的。”
九嫂子拍着手道:
“我知道。可是撇子,你家不考虑再多买几头吗?拌回猪食费回事儿就一起喂呗。”
说完,九嫂子一把扯过身后的妇人:
“这是闫家老妹子你还认不认识啦?往年她不回娘家,今年倒霉催的,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还被大雨隔在这了。
她婆家婶子的大舅嫂家,就在咱镇上西口出去的阳山村养猪。
艾玛,老出息了,听说一窝下十六头猪崽子,多难得,个顶个的肥壮。
你多养一些,去抓猪羔子吧。
回头让闫家老妹子和你们一起去说项说项,指定能给咱家便宜,咱们这关系摆在这里呢。”
左撇子心想:九嫂子怎么自说自话?
刚要说,既然猪那么肥壮,那你自己养呗。
没等开口,登门的三位妇人,同时扯脖子此起彼伏喊道:
“玉兰啊?稻她娘,你搁哪屋呢?”
能听出来,三位妇人还不想和左撇子唠了呢,要找白玉兰。
仓房门刷的开了,刷的一下又关上,都没看清里头在干啥就关上了,秀花出现了。
左撇子当即松口气。
他岳母出来就好办了。
有时他岳母比他媳妇顶事儿。
而他媳妇又比他顶事儿,他这张嘴实在对付不了这些妇人。
“干啥,谁呀?家里孩子睡觉呢,仓房这里干活呢。”
秀花明明看见来人是谁了。
然后这才说:“啊,是你们几个啊,下雨天跑家里来,有事儿?”
九嫂子明显在秀花面前矮半头,不像之前和左撇子说话那么随意:
“婶子,声大吗?那俺们小点儿声,你老别生气。
俺们这扯老婆高声的都习惯了,不是故意的。
那啥,有件天大的好事儿,想来问问你家还想不想买猪羔子啦。
不用犯愁买不着,你说这可真是瞎子纫上了针,碰巧了。
昨儿这位闫家老妹子来家串门,才说完她婆家婶子大舅嫂家下了十六头猪羔子惦记卖,双满月啦,一头能有五十多斤。
我就惦记啊。
我寻思你家十四头猪羔子是喂,三十头也是喂,那来家开春你家就了不得啦。
妈呀,婶儿,一气儿三十头大肥猪出栏,你算算那得卖多少银钱……”
秀花听话听音儿。
之前在仓房干活没听清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回只听几句心里就明白了。
啊,这是为挣糟粮的那几个银钱,拐着弯儿的已经给她家联络好再买十六头猪羔子。
她家多抓猪羔子,不就能多收糟粮了嘛。那能让人家白联系吗?指定就要先收眼前这仨家的。
你看看这个用心良苦的样。
为挣那一两半两的糟粮钱真拼啊。
不过,养三十头也不是不行。
秀花心里一动。
在心里极速合计。
一头双满月的猪羔子差不多是二两银钱买回家,一头猪羔子吃到来年出栏,会花用的糟粮价钱,拢共差不多是不到一两银钱。
这个她和大孙女婿特意细算过。朝喂的肥肥胖胖的方向使劲,一头猪也就是不到三两的本钱。
剩下的就不需要再花什么钱了。
像酒糟、猪食菜、盖猪圈儿的大石头等等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些不用花钱,就是费功夫累人,一喂就是大半年。
那养猪还能有个不累人的?
又想不累又想挣钱,那是天上掉馅饼。
像是咱家如若打算养到二百斤就出栏卖呢,最好的肉,眼下价钱是28文一斤,后鞧怎么也要二十五六文钱。这些年,猪肉价就只升没降过,这方面差不了太多。
那么一头猪二百斤,去掉三两成本后,再勾一勾猪头猪尾巴猪下水,怎么也能纯挣个一两银钱,喂好了甚至能剩下一两半到二两。
养三十头就是净剩……
这还只是为图省心,直接就把那肉卖了。
其实要是人手够,能干的过来,秀花心里有琢磨过,卖猪肉干啥呀?将那肉做一做,打比方说,咱家兑下个铺子,包包子卖,能比纯卖肉挣得多。
而且就这,还没算咱家猪,到明年自个还得下猪羔子呢。
你算算,一年下两窝,两窝猪羔子,猪羔子和猪肉可是两个价钱,猪肉要是二十八文钱一斤,卖猪羔子就是四十文一斤,又是一大笔钱进账。
秀花极快地在心里转悠着小账,她不仅要算之后挣的,还要算前期投入。
其实这才是最关键的。
你当别人不会算账吗?谁不想挣养猪的钱。
但那要有钱投入那么多,养一头两头的,能见到几个辛苦钱?想挣多就要养得多,大家都懂这个道理。
而大家为啥没养,除了担心猪瘟猪病死外,没钱养才是最关键的。
比方说,像咱家这回要是真养三十头猪羔子,眼下只买那糟粮喂猪就要三十两白银花出去,一头猪一两,三十头。
就这,还没算三十头猪羔子的本钱呢。
猪羔子是四十文一斤,双满月的你就算吧,一头能有四五十斤,是不是要照二两准备?
加吧加吧,这就是多少银钱来着?在猪这一块,咱家至少要准备出九十两。
钱啊钱。
秀花听的心动,还矛盾,面上却毫无波澜:
“你们说的轻松,你们几家咋不养,也能成为大户。哪是那么好养的。”
秀花指指屋门,让进屋说话,外头下小雨。
她也顺便坐炕头喝口水歇歇,干一天了,就没歇过。
来人边跟在秀花身后走,边说道:
“婶子,你说这话,可就是磕碜俺们几个了,我们人都要养不起了,哪里还有粮食喂猪。
就我家那老头子,不是我埋汰他,真有本钱养得起猪那天,他也没那大尿性(魄力)。
指定前怕狼后怕虎,明儿怕猪瘟,后儿愁卖不出去的。去趟镇里都怕走丢的货,这辈子没啥大出息。他要是养猪啊,哼,猪还没等卖出去呢,他先把自个吓死了。”
话音一拐:“但你家不同啊,你家喂得起,你老也买得起。”
来的另两位婆子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你说咱才知道,你家这才叫真人不露相,你老可真是厉害。”
秀花疑惑:“我家咋的啦?”
“婶子,你还瞒啥呀,能瞒住吗?虽说这些天下雨,村里没几个人出来,但是你家大孙女婿驾骡车满村跑,说句臊脸的实话,我就跟着他来着……”
后面的话,左撇子就听不见了,因为那几个妇人随他岳母进屋了。
左撇子心里有点儿担忧,站在屋门外来回转悠,心想:
难道制酒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出去啦?
按理不能啊,仓房门关的死紧死紧的。
可是人家又为啥说他岳母是真人不露相。
还是偷听吧。
左撇子才将耳朵凑过去,朱兴德手里拿着四个苞米面饼子出来了。一手拿俩,俩饼子中间蘸过大酱。
朱兴德一边吃的直打嗝,一边和岳父一起偷听屋里对话。
只听外婆又来那一套说:
“你们不知道,养十四头猪羔子,都是从西院老李家借的石头,勉强才能盖上,哪里还有多余石头盖大猪圈儿。三十头往哪里安置,难处太多,不中。”
“婶子,过这村就没这店啦,咱这十里八村没有几个养猪的,想抓猪羔子都不好抓。趁着阎家老妹子还在这里,你老就不再考虑考虑?至于猪圈儿,猪圈怎还能发愁?谁家没存几块大石头。对啊。”
九嫂子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咱大伙给你家凑啊?”
真是快难为死她了,为卖三袋子糟粮各种计策齐出。
另一个跟来的婆子,就是她给拉纤的闫家姑娘,和闫家有亲属关系,只九嫂子一人还说不上话呢,插言道:
“对对,咱村有多少户呢,一家推几块大石头就盖起来了,来年开春倒空你家再慢慢还。反正我家不着急。我本想给我大孙子成亲盖房攒的石头,这一场大雨撸了杆,今年只铺了个平,饿不死也没剩下余钱,等明年秋天再说吧,我家就攒下不少石头,你拿去用。”
老闫家已嫁出去的姑娘也表示,该叫秀花祖母还是叫外婆啊?总之,你老人家要是买她娘家糟粮,不多,来前数过,就七袋子,回头她回婆家跟着一起去抓猪。
她保证让婆家婶子的大舅嫂给便宜,不敢多说,毕竟人家等着卖猪羔子着急用钱,是真急用,要不然不能舍得卖,差一不二的给抹抹零却是没问题。
而且那猪羔子,她见着过,可肥壮,她用人品担保。她娘家在这住呢,她不可能干出那种坑同村的事儿,回头戳她爹娘脊梁骨。娘家才是大后方,这个道理她懂。
秀花摆摆手道:“我不是不信你,丫头,大不了没相中猪羔子就不掏钱呗,那倒没啥。只是,石头即使凑上了,盖猪圈儿的人手也不够。实话告诉你们,我家都忙。”
九嫂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拍巴掌道:“艾玛,我还寻思是啥大不了的,不过是供顿饭的事儿。秋收忙完了,等雨停了,家里小子闲下来那么多,大伙七手八脚的就帮着给盖上了。”
九嫂子心想:婶子,你要是再说出,还差做饭的人,我都能上。
不就是帮着出点儿力气嘛,力气那玩意儿最不值钱。还能吃左家一顿饭。
搞得秀花都找不到借口了,琢磨一番道:“那这么的,你们先回去,我们家人得商量商量。毕竟算上前面十四头,再算上你们这份,要养三十头猪羔子可不是小事儿。容我们家商议完,晚一些再给你们送准信儿。”
说着话还站起身送。
不看别的,就冲这几位为卖遭粮使脑瓜筋的劲头,秀花还是挺欣赏这股劲儿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惜了,是女人,出不了远门。住店也不方便,还是老婆子。一脸老褶子,喝不能喝,身体也折腾不起。
这要是男子,秀花觉得就冲这几位的钻营劲儿,都可以拢来随她家德子出门锻炼卖酒。
九嫂子几人戴着斗笠推秀花:“婶子,你快进屋吧。哎呦,你说,我撇子大兄弟咋那么有福气呢,摊上你这样的好岳母。我看往后满村的男人就得羡慕他。就得说,你看看人家那老丈母娘。”
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仨人离开了左家。
秀花不知道的是,那仨人踩着稀泞的小路正在背后议论她,议论的都没边沿了:
“啧啧,听明白没?那撇子的岳母犯愁石头、犯愁盖猪圈儿的人手,愣是没提一句抓猪羔子的钱不凑手。你就说,撇子的丈母娘有没有钱吧。”
闫家姑娘问:“那她咋那么有钱呢。”
“你不常回娘家你不知道,回头你可以问问你娘,她嫁过三家。”
“全村现在都传开了,她每次都能上对花轿嫁对郎,命好,各个拿她当宝儿,哪个老头子死都给她留下不少银钱。这些年三家凑吧凑吧,你算吧,她得攒下多少。”
另一个婆子莫名的嫉妒羡慕。
她感觉秀花,就是她想穷极一生追求的高度:
“唉,刚开始她来村里那阵,咱们背后还讲究人家是瞎嘚瑟呢。说她看着女儿女婿过的不好,瞎臭美乱嘚瑟啥。
却不知,人家正经是个能耐人,只是在等秋收后才动手帮扶。
你们说,她咋那么会嫁呢,多好。这辈子真不白活,找仨老爷们,能在心里对比对比哪个最好。钱还剩下了,人还全送走了,好事儿全让她摊上了。”
九嫂子立马附和:“可不是。”
当闺女家不受气,女婿好脾气,听说换着花样吃。
一把年纪还能手里有钱,女儿女婿更得当孝子了。
死老伴,再也不用伺候那埋了吧汰的老头子了。
女人晚年三大喜,秀花全占啦。
与此同时。
左家这面。
左撇子亦步亦趋跟在秀花身后磨叽道:“岳母,外面咋一轰声说,是你给我掏的买猪钱。”
左撇子真是万万没想到,外面全在传他老岳母是富婆,要帮他这个女婿养猪发家啦,这回终于真人露相了。
这到底是谁编的瞎话,咋那么不靠谱。
秀花停下脚:
“因为说你自己有钱,没人信。
即使编瞎话,说从你这破祖宅里挖出了钱罐子都没人信。
就你这大破家,耗子进来溜达一圈儿都得含泪出走,有多远走多远。
就可想而知,你在村里人眼中有多穷吧。一下子要抓那么多猪羔子,又收那么多粮食,她们不猜我有钱,能猜谁。”
左撇子一噎。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百家姓上少了第二姓
秀花瞟眼女婿继续道:
“而且,咱家能告诉别人大实话,猎野猪攒下一百多两银钱吗?
咱家能告诉别人,你大姑爷放你这里九十八两银钱吗?
里外里,加一起,就是二百两的账对不上。
你要置办猪羔子还有买的那些粮食,却摆在那里。
你又是个什么样的家境,别人不瞎,可不就朝我身上猜?我是后来的,没人知根知底。”
左撇子又一噎。
看眼窗外长叹,心想:老婆子啊,你快进屋来听听,你娘又逮空就数落我穷。
左撇子憋好半响才说道:
“可是,岳母,那也不能再抓猪羔子了,您不会真动心了吧。咱家确实快要没钱了。”
秀花点下头:“我知道。”边说边爬上炕,包袱都拿下来了。
就在左撇子疑惑地望着秀花时,朱兴德忽然进屋出声道:
“外婆,咱家有钱,您先别着急。”
又转头看向左撇子:“爹,叫大伙进来合计合计帐吧。”
“行,合计合计心里有底,估么也快干完了,我去叫他们。”
朱兴德望着秀花,他打心眼里不希望用外婆的钱。
他在那个梦里知道,外婆在弥留之际还在心心念念惦记,想要给他岳母买个玉兰簪子。
既然知道了,咋还能动老太太的钱呢。
上辈子,在那梦里,外婆没了,薄薄的棺材……
朱兴德想起这茬就心里难受。
不但不能用外婆的钱,而且他还打算在出去卖酒时,帮外婆好好寻摸寻摸,哪里有那个玉兰样式的簪子,帮外婆圆梦。
大概是朱兴德的眼神太过“深情”,左撇子本是要出去了,瞧一眼大姑爷,瞧一眼秀花问道:“对了,岳母,你刚才拿包袱要干啥?”
秀花也被朱兴德的眼神看的一愣。
总感觉大孙女婿那眼神像是在说:“外婆,您的不容易,德子最是了解你。”
哎呦天呐,大白天这么瞅她,挺瘆人啊,好像她要死了似的。
当听到左撇子问话,秀花才反应过来,顿了下。
心想,等听听大家凑凑银钱的情况再说:“啊,我冷了拿件衣裳不行?取个包袱你也问。”
左撇子心想:
行。
我就知道您老不是富婆。
果然,他刚才那一定是错觉。
刚才也不知道是咋想的,在岳母爬上炕取包袱那一瞬,他居然认为岳母是在取钱。
……
最先回来的是小豆和满山两口子。
爹找到仓房说要合计帐,说外婆活心想养三十头猪羔子,满山就心里有数了。
在小豆洗手时,他进来先拐到灶房旁边的屋,取出一个兜子。
满山认为先凑钱,再合计,这样才合理。
这样,外婆才能节省下时间尽快张罗做晚饭。
说实话,这段日子,他和小豆跟着外婆吃馋了。
晌午老丈人和小妹夫做的那个大饼子实在是难以下咽。
拉嗓子,饼子上全是眼。看一眼就起鸡皮疙瘩,跟那个蜂窝似的,咱都不知道那俩人是咋和面的,好像没揉开。
兜子放在炕上,满山解开包袱皮,言简意赅:“三十六两。”
满山和小豆一起望着外婆:这是他家的,拿去花。全家齐上阵,自然要全家掏光所有银钱。然后咱一家子就拼了吧。
拼命干活。
秀花看看脚边的钱,又望望那对儿小两口。
而才进屋的白玉兰是极为吃惊道:“你俩哪来那么多银钱?”
要知道,就去年,满山还要为他自己掏治病银钱。
当初,这也是不得不让小豆嫁过去的原因之一。
咱家的存项全用来医治左撇子。
而满山为救咱,受了伤还要自己掏钱看病。咱家那时候实在顾不上满山。
之所以出乎意料,一方面是因为满山那时候确实为治病花不少,还耽误一季打猎。
紧接着,娶小豆又花不少存项。
即使咱家当初没要什么聘礼,满山却依照村里别家女婿给送来粮送来肉、送来四块细布和两大块被褥的布匹。迎娶那日,又挑来一百个带红点的饽饽。这里花点儿,那里花点,好像不多,凑到一起却是不少。
当初,满山娶小豆,可是比有钱的罗家娶小麦还讲究。
小豆笑了下:“娘,我嫁过去这一年倒是没攒下啥银钱,他怕我吃不了苦,挣点儿钱全填我嘴里了。但是以前他可是会过日子的,啥也不舍得买,就攒下这些。”
白玉兰瞪眼二闺女。
二闺女嘴是真严啊,和她竟然没透过底细。
她一直以为这小两口至多有十多两,才会那么担心想卖自家田地贴补。
满山望着朱兴德和罗峻熙不好意思道:“其实没多少。”
现在家里总挂嘴边,要明年给他和小豆盖新房。
杨满山心里明白,真盖起来了,是他占岳父岳母和姐夫妹夫便宜。
只有多干活,往后大姐夫指哪,他干哪,小妹夫只要需要他,他就出现,对岳父岳母尤其是外婆要比照姐夫和妹夫更孝顺,才叫不白住家里给盖的新房,不白占这份便宜。
他给掏三十六两真的不多。
但他眼下只有这么多。
罗峻熙在大伙说满山真能攒钱时,尴尬了一下,趁没人注意闪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
穿着老丈人补丁衣裳在家复习的罗峻熙,将一个荷包放在二姐夫装钱兜子的旁边,也就是秀花的脚边。
“外婆,这里有二十两,想多养猪还差多少?要是不够,我可以回趟家朝我娘借。我娘钱罐子里应该还有……”
罗峻熙没等汇报出他娘的老底儿,朱兴德就让他打住别往下说了。
不用说,他梦到过罗家有多少银钱。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凑什么热闹,拿回去。你这二十两,是你娘让你谢师的礼钱,咱到现在还没去呢,回头礼更要重几分才能让人家不挑理。还有你即将要赶考的盘缠。出门在外赶考,这点儿钱赶明都不够用,家里还想要给你带点儿呢,咋能要你的。”
左撇子也对罗峻熙道:“就算咱家往后没银钱,你也不准和你娘说。哪有拿你家钱去挣钱的道理。快些拿回去。”
罗峻熙笑:“我真感觉身上有个几两就够用。我和小麦也偷摸攒了几两,拿那个钱就行。至于谢师礼,我都想好了,给先生们一人带坛子酒?”
“你快拉倒。”
朱兴德拍拍腰间,冲罗峻熙挑眉笑了下:“不至于那么紧手。你忘了?你大姐夫我,有钱。”
这话真没吹牛逼。
朱兴德开始拢账了。
朱兴德坐在桌前,装银钱的袋子摊开,一手银子,一手握笔,一样样问道:
“爹,猎野猪共得一百零七两银钱对不对。”
左撇子点头,那账本他都给大姑爷了,上面有写:
“对,里外里全加上是那些钱。
但是还没去掉柱子还有六子的辛苦钱。
我是真不好意思一人给一两啊,那俩孩子又是玩命猎猪、又是秋收,眼下还在给咱家干活呢。
再说他们要是一直干到过年,咱家怎么也要照一人至少三五两银钱准备吧?到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是不是要准确出那些?”
这钱拿出来不能用,到过年要给人家发工钱。
说话时,左撇子还看看秀花看看白玉兰,想征求意见。
没办法,他不当家。
白玉兰说:
“听起来是有点儿多,听说在大户人家当小厮一个月也才一两二两的,但是六子和柱子干的也不是小厮活啊。
当初说一个月给一两,那叫玩命给猎野猪。换别人,给五两都不一定同意。
眼下虽然没了性命之忧,就干点儿力气活,但是往后出去卖酒,我还不放心德子出去呢,要让他俩赶明陪着。”
另外,罗峻熙那面下次再招啥不一定,前脚只要招起来,后脚他们俩就要继续玩命上。
白玉兰怕小女婿听到这话又有心理负担,别再闹小情绪又不考了,这位是个小祖宗,就没将话说透,但大伙也听得懂。
“所以,咱可不能拿六子和柱子当长工小厮那么算计。到过年就等于给咱家干半年了,一人给五两并不过分。俩孩子还没有媳妇,多给些还能早些娶上媳妇。”
秀花也点头承认道:“是个懂事儿的,为了方便咱们说话,那俩孩子眼下接着拌糠都不进屋。更是俩能干的,干小半年一人才给五两,其实并不多。”
分咋想,也分人。
像她那女婿,秀花瞥眼左撇子,干一年给二两,她都嫌多。
朱兴德单独拿出十两白银递给小稻。
小稻问:“过年才给他们吗?答应的那一两发不发?”小妹夫招猪快要满月了,按照之前说好的应该先给一两。
“不给。他俩有吃有喝的要钱干啥。”
朱兴德抬眼望着小稻:“即便过年,二柱子那份也不给,只给六子。你心细,帮柱子单独攒着,赶明娶媳妇用。”
真给二柱子钱,二柱子欢天喜地就会拿回家显摆,我德哥如何如何,讨好他那些极品亲戚吗?用他们说句好。
那这辈子就得打光棍,全都得让那些亲戚花喽。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若将来卖酒挣得多,给六子和二柱子的银钱也提提,朱兴德甚至想将二柱子的房子都盖在周围,再给娶一房能生养胖呼老实的媳妇,让二柱子离那些亲属远些。让六子也挨着二柱子住,帮管着点儿。
而且真能到那一步,他会和二柱子的爷去谈,你家这脑子不咋好使的孙子,往后我给你带着,提着,管着,你老放心。
但眼下不行。
主要是他实力不行。
所以就要藏着掖着点儿,只让二柱子家那些亲属认为,二柱子能跟他后面混口饭吃就挺好了,不吃家里粮。
“那这猎猪银钱,去掉要给六子和柱子的,剩九十七两。”来,他给添上。
朱兴德单独解开他的破兜子,从里面掏出三两碎银扔里面。
变一百了。
紧接着又打开朱老爷子装钱的袋子,这布面太熟了,感觉都能闻到他爷的味道。
朱兴德笑道:“外婆、爹、娘,我和你们说,我爷是真偏心,对我可那啥了。这次回家收粮,他刚能冒话儿说的就是要把这钱都给我。”
朱兴德面上控制不住的露出嘚瑟和显摆:“所以,这钱咱能动,明白不,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卖完酒了,再补上呗。”
说着话,朱兴德又往朱老爷子的九十八两里扔了二两,呲牙笑:“这就又一百了。再加上满山的三十六两,我再给添四两。”
这就是二百四十两银钱了。
别着急,还有。
朱兴德伸手,示意小稻拿过来。
小稻瞪他一眼。甜水他爹现在也不知道添的什么新毛病,可能摆谱了,甭管要啥,不说话只伸手,让别人会意。还得主动给。
朱兴德接过小稻递来的袋子就开始倒,哗啦啦倒。
左撇子、白玉兰瞪着眼睛,秀花伸着头看,杨满山和小豆面面相觑。
要说只有小稻、还有罗峻熙和小麦两口子知晓咋回事。
“哪来的啊,德子?”
你家总不会是又分回家吧,朱老爷子又藏了银钱?没听说啊,白玉兰和左撇子心想:当时他们在朱家啊。
朱兴德含糊了一下,“反正是咱家的。”
他偷的。
偷的王赖子的。
就这,朱兴德还叹气呢,王赖子指定不止四十多两的身家,那两口子大吃二喝的,家里也应是还有另外存钱的地方,只是时间太紧,最近风声更紧,要不然他真的很想再抄一遍王赖子家。
来,从王赖子那里偷的四十八两,他再添二两,五十两加二百四,多少啦?二百九十两白银了。
朱兴德报账说:
“爹,你和娘的存项是十八两,你今早已给我了。我呢,用十五两各家收了糟粮,那阵想着养十四头猪羔子就足够用了。只买了十五两的糟粮。另外三两,交了石磨定钱,交了木架子还有木甑钱。”他自己另外掏了点儿老菊花钱。
又指着各个袋子里添的银钱,就是他这二两那四两添的,解释道:“那是我和小稻以前攒的,还有分家得来的银钱,去掉给我爷抓药看病剩下的。”
说完摸摸兜:“其实我还有点儿。”
左撇子急忙道:“你别都掏溜干净啊,就二百九十两做本钱吧。你在外行走,兜里要有五两八两备用的。别再往本钱里扔了。”
左撇子真怕大姑爷划拉划拉又要朝钱袋子里扔钱,非要凑三百两。
朱兴德想想有道理,也就没再强凑钱。
家里总要留点儿过河钱。
“那么,外婆、爹、娘,妹子妹夫们,咱就将这二百九十两好好安排一下吧。雨一停,像里正爷爷家就要开始送精粮,我和那几家也说好了。粮一到就查看,没问题当场给银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价之岳母(两章合一)
朱兴德写字画圈儿,大白给一个,就是算钱方面厉害。
他嘴嘚不嘚不停地说,帐算的更是极快。
朱兴德先将今日在四家大户订的精粮,都分别在谁家定了多少石玉米、高粱、糯米、麦麸子说了一遍。
说完,像是里正五爷爷家的帐就出来了。
如果粮食送货上门后没毛病,需要付给人家六十九两白银。
白玉兰听的唏嘘,忍不住和秀花嘀咕道:
“一样种地,一年到头,他家只卖粮就能挣小七十两白银。然后人家还能吃饱饱的呢。真是没法比,这就是祖上田地多的好处。种十年就能净攒七百两,难怪房子连成片,五叔家这些年到底多少存项,咱都不敢猜。”
朱兴德听到丈母娘嘀咕,停下嘴边正事儿,跟着八卦道:
“娘,你说错了,何止七十两。他家大米、黄豆、小米,糙粮还有老多了,那卖完也是钱。今日五爷爷领我去看他家粮仓,我一瞧,哎呦,咱家那叫挑着买高粱和玉米,挑剩的还有那么多粮食呢。”
那才叫一年到头种地不白辛苦,啥事儿就怕干大。
像地多的,除非来大灾,要不然甭管刮风下雨,地多的还是有剩。
秀花嫌弃这俩眼皮子浅的:“那能没有银钱吗?他家那一枝子祖祖辈辈干里正。压根儿底子就比普通泥腿子强。谁家办点儿事都得找他。能白帮忙吗?不得意思两下?要不说呢,种地不如养猪,养猪不如外出,外出不如当里正,这都是有数的。”
老百姓咋折腾,也不如当官的来钱道宽。
村官他也是官呐。
朱兴德笑了,也是。
“不过,里正五爷爷对咱家是真不薄,外婆,您猜怎么的,他今日还让我转告您……”
朱兴德将里正老爷子说的话转达一遍。
秀花没怎样,将左撇子和白玉兰却感动够呛:“咱家这些年没轻了麻烦人家。等缓一缓的,以后过年过节要送礼再厚几分。”
朱兴德本想好奇问一句,爹娘,就以前,里正五爷爷也是这么够意思吗?
秀花挑了挑眉:“接着说帐。”
这事儿就被打了岔,朱兴德继续算账:
“剩下的三户,分别是三十八两,二十五两,二十九两。
这就是拢共四家,一百六十一两。
咱家还剩一百二十九两。
制酒的粮食,眼下也只能买这么多了,再多买,咱家没有地方存放。
再算上咱自家的粮食可以制酒。”
朱兴德说到这里,顿了下,迟疑道:
“假设到最后没有钱了,还需要粮食出酒,我还可以回趟家。朱家头一拨收上来的玉米和高粱,虽比不上咱家和那几户的,但是应该制酒也没啥影响。”
白玉兰担心道:“那你等于是要动大房的粮食。这样可不好。你伯母万一心里面不高兴,你爷在家会听小话儿。”
“我不动大房的,娘,我只是拿我那八亩地出的苞米和高粱,用不咋好的,去换八亩好的,斤数上没变,就是好孬的问题。”
朱兴德心想:他们三口人又不在家里吃,把他那八亩地收成运到老丈人家怎么了?而大房,吃什么不是吃。
“当然了,再说,看情况。
咱家酒要是买的好,即便挣到钱了,回头也应该在屯子里收粮。
咱家眼下是没有那么多银钱收粮,更没有地方存放才收手的。
屯里收粮指定要比去粮铺子买便宜。
我还是尽早回趟家,让堂哥们挑出好的,让他们先别动,先预备着。大不了给他们钱呗。”
给点儿差价银钱。
这个话题先暂时揭过。并不着急。
朱兴德哗啦啦将要花出去的银钱推向桌子另一边,这代表这些钱就要不归咱家了,只留下剩下的一百二十九两。
全家终于开始讨论回开头,说起要养三十只猪羔子的事儿。
要知道,那猪啊,可叫全没给钱呢。一头都没给。
还没抓呢咋给。
而一头猪羔子平均二两,口粮还需要再买十六两银钱糟粮,之前买的那些糟粮不够用了。
朱兴德看一眼大家,在全家人的注目中,又将养猪的七十六两白银推了出去。
推出去时,他笑着说:
“看见没,这钱一推,就说明咱家真的要养三十头猪了,到明年出栏咱家就能丰收了。都别心疼,掏出的七十六两,明年一定会翻番拿回来。”
一定。
之前左撇子的心一直揪着,就感觉摊子铺太大,心里像没底似的。
那叫两手抓,一手酿酒、一手抓猪,这两件事,眨眼掏光家底。
他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大事儿,心能不慌吗?
可是此时,左撇子听着大姑爷笑呵呵地说,明年出栏就会丰收,那小表情就像已经看到钱上生钱似的,他心理压力突然就没了。
也跟着露出小模样,心想:这孩子。
这一瞬看德子,发现确实还是个孩子。
朱兴德十指相握,抬眼道:
“然后咱家居然还有剩钱。
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咱家提起银钱是什么样吗?
再看看眼下,一百两一百两的往外花,居然还剩下五十三两。
这说明什么,啊?外婆,爹、娘,我的妹子妹夫们。”
朱兴德很想振奋人心地说:
是,银钱眨眼花没了,可我们没道理要发愁。
因为我们的日子,正以脚打后脑勺的速度追赶富户。
这说明我们这一个多月没白过,日子越来越好了,说明下一次的一个月后,我们家或许还能再创新高。
左撇子和白玉兰先对视一眼,观察着大姑爷的表情,在心里斟酌着怎么回答。
这不是大姑爷正问他们嘛,说明什么,他得答呀。
左撇子沉吟一番说:“说明,剩下的五十三两,交完徭役钱,真的就不剩下什么了。”
杨满山作为妹夫代表回答道:“大姐夫,你是想说,将将巴巴够吗?说明你还要从那五十三两里挤出买酒坛子的钱。”
酒坛子还没买呢。
仨人徭役银钱照四十五两准备,这笔银钱干脆不能动。连惦记都不能惦记。
那么,就只剩下八两余钱去买酒坛子。
可是还不能全花喽。
因为卖酒前需要订车,订十里八村谁家的骡车都要给钱吧,大姐夫出去卖酒还要带人住店吧。
而且啥时候卖出去,大姐夫啥时候才能回来,也就是说,还必须要多带路费,穷家富路的。
满山联想到这些有点着急了,剩下八两还要去掉酒坛子钱,哪里够大姐夫在路上花用。
他情不自禁看向小妹夫,眼神似在问:你明明还差天数才会满月,你怎么就不再招野猪了?
这时候要是能再猎两头多好。
罗峻熙看出来二姐夫的眼神了:我也搞不清我为什么不招了。
朱兴德一呛。
他的激情澎湃瞬间瘪了,被老丈人和二妹夫连续戳灭的。
朝小稻伸手。
小稻疑惑:“干啥呀?”
“你还是将六子和二柱子那十两给我吧。”啥时候有闲钱啥时再发工钱,朱兴德打算先挪用着。
“是九大娘家吗?”朱兴德扒着板杖子喊道。
白天那阵,他给人叫年轻了,叫的婶子。
刚才出门前,岳父岳母特意告诉,不能叫那位婶子,论理该叫声大娘。
“谁呀,谁来……哎呀,是撇子家大女婿啊,咋不进院呢!”
“不行,你家有大狗,你快给它拽着点儿。”
朱兴德虽然有本事杀狗,但是他自认为能不招惹就不惹了吧。小时候,他被狗咬过。
石九嫂笑的不行,将狗先关进狗窝里。
“咋样?是你外婆让你来的?”
“嗯,是,大娘,那猪羔子的事儿,您给联系吧。今日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您家那糟粮,明儿一早我就来收你家那三袋子糟粮,您可得早点起身。对了,那石头……”
“大娘办事儿,你放心。只要不和我提钱,剩下的事儿都不叫事。我就知道你外婆是真行啊,你外婆现在是咱十里八村老太太当中的这个。”
竖了竖大拇指,石九嫂拍着心口下保证,欢欢喜喜送走朱兴德就要朝外走。
都走出大门口了,一低头,这才看见脚上草鞋破烂的不像样,身上在家干活穿的衣裳也太寒酸,得回去换去。
她老头子坐在屋里正编筐,看见石九嫂爬上炕换衣裳,才抬眼皮问道:“干啥去。”
“那十六头猪羔子的事儿成啦。我要去给张罗大石头。”
“啥,这十六头也要?真要?没拉饥荒就买?”
“那可不,我说撇子家发了发了,你还不信。
这你没想到吧,哎呦我天,就昨儿我也不敢想。
这回可算是知道,啥叫节骨眼见真章、啥叫山里的美猴王,(夸秀花个小本领强),一个有钱的岳母,真能顶别人家几代老祖宗。
看看,没闪腰没岔气,三十头猪羔子,撇子和玉兰这就要养起来了。”
不知咋的,九嫂子家的老头子,听着却莫名不是滋味儿。
他和撇子同样姓左,以前撇子在左姓李还不如他家,忽然冒出个有钱岳母,命运大改。这谁能想到呢。
三十头猪一旦养起来,差距彻底会显出来。
“你轻点儿嘚瑟吧,人家抓猪羔子,你又是秧歌又是戏的干啥。你给张罗什么猪圈儿。”
九嫂子不乐意了,拧眉瞪向她老头,纯属放那没味儿的屁。
就嫁给这种没大本事还不让媳妇出头的才最来气。
“我要是不里里外外跑啊颠儿的,咱家三袋子糟粮能换来一个铜板不?换不来,你吃啊。我就嘚瑟啦。我不仅要帮着抓猪,帮着给张罗要石头,而且赶明我还要多和玉兰她娘处处关系,你说我图啥?我图为这个家。”
使劲一甩头巾子,石九嫂子走了。
年轻那阵,她那糟老头子经常能给她气出眼泪来。
也是和今天一样,啥本事没有,风凉话却不少,糟老头子的臭毛病更是比那有本事的男人还多。
石九嫂多少次都觉得,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真没盼头。他大事小情不出面张罗,他还拽你后腿不让你干,等你非要干且干成了呢,还一句好话没有,说你嘚瑟,就感觉日子没个过富。
现在一把年纪早就麻木了:“嗳,闫家老妹子,快点儿,成啦!”
石九嫂子只要离开她那个家,又是一脸笑容。
由于这位九嫂子顶着雨,还四处帮左家张罗要石头盖猪圈儿,当天晚上,整个游寒村轰动。
一些孤陋寡闻的庄户人家都听说了。
正好下雨没啥干的,借不借左家石头是小事儿,那能咋的?一个破石头。
大家伙只顾围绕以下四点对左家展开热烈讨论。
左撇子和白玉兰家要养猪了,没拉饥荒的那种。
我天,能养得起三十头猪羔子,原因竟然是这样。
假如你也有个这样的有钱岳母,你会怎么对待她。你作为姑爷也会养她老吗?有钱岳母平日里会不会经常数落你,你们说,撇子在家会不会受气?请展开想象。
明年开春,三十头猪出栏子,左家到底能存下多少银钱。你再猜猜左家能不能有猪瘟。以及怎么预防猪瘟和猪容易生的那些病,咱快帮着总结总结那些病症,这可是大事儿,赶明见到撇子提醒一声。
有的岁数大的还一顿给安排,猪圈儿到时要怎么盖,猪要怎么喂才能肥壮,就像自己家要养猪了似的。
这给全村人操心的啊,聊的吐沫星子直往外喷。
好不容易聊困了,才睡醒一觉。
这一宿过去,还没有消化完左家要抓三十头猪羔子的事儿,就见村里那“四大户”,一辆辆推车、一辆辆骡车,顶雨朝左家方向行进。
“这是干啥去啊?不会是让缴税了吧。”
“什么缴税,下雨天路上不好走,咱村交粮税那么积极干啥,别村还没动静呐。是撇子家买的粮,给人家送去,他家制酒。”
什么?
他家要干啥?!
左家大门口,乌泱泱站着好些人。
院里也有许多人。
朱兴德正在搭起的油棚子下面验收粮食。
每一袋子粮食只要合格就上秤,上秤完就完成契书上的最后一步,当场付银钱,他老丈人按手印。
院落外,好些人抻着脖子瞅,还议论纷纷:“我天呐,那么多银钱。”
个矮的问前面人:“已经给出去多少啦?”
“一百两有啦,还没完事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就仗着我稀罕你
村里人看的唏嘘,全是银钱啊,一大串一大串的钱朝外给。
而左家真的能制出来酒吗?
倒是有酒味儿。
西院李老太太嗅嗅鼻子,这回细闻,才终于恍然大悟这是啥味儿。
就连来送粮的里正五叔,也站在左家院落里直起脖望着。
他没见到酒,就总感觉心里不落底儿。
结算完粮钱,他就没走。
这可不是闹着玩,这是用粮食做的酒。
粮食多金贵呢,多少人家吃都要吃不起了。
所以说,在里正五叔看来,咱要是决定拿那金贵的粮食酿酒,就必须要酿到能卖出去的程度,还要好到。卖的银钱能买回比此时两倍多的粮食,才值当这么折腾一回。
要不然,你算吧,搭着酒坛子,还要运出去,一路上运输就免不了会有磕碰,摔碎几坛子就是几十斤粮食没啦。
粮食它化成酒了呀,洒了,咱想搂都搂不住。
还有酿酒挨的那些累,费的这些功夫,是不是不挣两倍粮钱都不值当折腾一回?
这就需要酒的质量非常好。
出去卖,没有人脉,没有啥的,还想指望酒能多挣钱,就只能靠酒的本身过硬。
终于,左家仓房门开了。
秀花累的一脑门汗,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特意没让孩子们动那些已经封坛子的酒。
今早特意早起,鸡没叫就起来酿酒,本就打算让村里几位有头有脸的尝尝新酿出的酒。
里正五叔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望着秀花那一看就没怎么睡好的脸:“咋样?”
什么咋样,你尝尝吧。
秀花回身一指仓房里面。
没一会儿,五官像极秀花的左小麦率先出来了,端着两碗酒。
“五爷爷,您尝尝。”
又将另一碗给了村里的三大爷。
接着小豆、小稻、包括白玉兰都端着酒出来了。
小豆和小稻都是端饭碗。
白玉兰是端了一盆。
没用酒坛子,就用家里用的菜盆,里面装着大半盆新酿制的酒。
“父老乡亲们,来,能喝的都抿上一口。这是咱自家酿制的酒,尝尝味儿咋样。”
昨夜左撇子在没睡觉前,就已经知道今早会有这一幕。
岳母说,豁出去了,端出去一盆酒,让大家尝尝怎么样,以免村里人没喝过咱家酒,会瞎猜测。
到时好说不好听的,没尝过容易瞎说八道,风凉话漫天飞。
尝过后就能堵住大家的嘴了。
所以左撇子早就在心里打好腹稿,昨夜翻过来调过去的睡不着觉时,有琢磨过今早怎么说。
要保持谦虚的形象,别让人眼红。
这不嘛,左撇子一边用水舀子挨个空碗舀酒,一边笑呵呵望着大伙道:
“庄户人家酿酒不容易,咱舍不得白瞎任何一粒粮食。
说实话,这酒真被我岳母酿出来那天,我尝过。
我虽然觉得挺好,再没喝过更好的酒,但是我这大半辈子本来也没喝过啥好酒,所以这心还是挺七上八下的,恨不得去拜拜神。
后来一想,我拜什么神呀,让咱父老乡亲们都尝尝,咱村爷奶叔伯们不比我见识多?
而且做酒的,终归要围着喝酒的转,你说怎好,咱怎干。
要不吝赐教啊,好就是不好,不好也要说一声。”
有人将那碗底儿一口干了,稀奇道:“一点儿渣子也没有,竟然不粘口。”这咋做到的呢。
这位就是那个姓葛的,白玉兰曾提过的葛老抠,自己制过酒。曾被媳妇拿鞋底子满村追杀过。
听说左家制出酒了,他咋那么不信呢。
现在,信啦。
还有人特意先闻闻再细抿抿酒:“一闻就香,我喝过啊,是这个味儿,纯粮食酒。我怎么觉得比我那年吃席喝过的还好呢?”
与此同时,院子里也爆发出几人的叫好声。
院子里那几人能说好,就是权威了。
那几家吃的席比别人多好几回,还去过酒楼。没去过的,过年过节也会为解馋买过城里卖的酒。
“好,好酒,够劲儿!”
下喉如刀割,肚里一团火。
按理肚子会不舒服。
有岁数大的人,专门买劲儿大的酒,要不然跟喝水似的没意思,可是劲儿太大了的吧,有的酒喝完肚里真跟下刀子似的,“不,他家这个酒,入口倒是辣嗓子,但到了肚里还绵乎乎的,真是怪。”
朱兴德站在一边,盯着里正五爷爷问道:“五爷爷,您觉得咋样?”
里正五爷爷的意见很重要。
因为朱兴德本身不爱喝酒,他只能多听听这些爱喝酒人的意见。
别看他曾经去过酒楼,也喝过镇上的酒,却早忘了是什么滋味儿了。不爱好那口酒就不注意好孬,光顾着搂菜来着,端起酒碗也是为了应付。
罗峻熙就更是了,他还不如他大姐夫呢,喝点儿酒就上脸。十年不让他喝口酒,他都不会想得慌。
罗峻熙甚至觉得花钱买酒是一种浪费,有那钱吃了穿了好不好。
就可见,罗峻熙的兴趣爱好里也没有对酒文化的追崇。即便这个时代,文人墨客对酒是极为推崇的。
而左撇子和杨满山、包括六子和二柱子倒是能喝,也爱喝那口,但还是那句话,这四个人全都没喝过什么好酒。没有对比就没有参照。咱都没见过好东西能说出个啥来。
里正五爷爷却不一样。
此时,里正五爷爷正不着痕迹般,隔着人群瞟眼秀花。
秀花也回望他,不躲不闪。
直接给里正五爷爷看的眼神先躲开了。
里正五爷爷喝完酒,脸色有些发红:“再给我倒一碗。”
朱兴德又给他倒了一碗。
这回里正五爷爷才压下心里的吃惊,细品品酒答道:“醇。”这个醇是指酒味儿很均匀,没有断层的感觉。
有的酒含嘴里,一会儿口感就会变差,没等咽下去就知道这酒一般,这就是味道出现了断层。
“还没土腥味儿。”粮食酒最怕乱七八糟的杂味儿。是不是勾兑的,往里面掺没掺水,喝过好酒的人,他知道。
“比我以前买的好,那回买的挺贵的,那是多少银钱一斗来着?”里正五爷爷看向他大儿子。
他大儿子给他买的,给他过寿,据说就是镇上挺好的酒了。
里正的大儿子说:“爹,那时一斗酒,花了一两银钱外加八十个铜板。”他记得真亮的,因为当初付钱的时候,心里也痛了一下。
凡是听见这话的,先为里正家的经济实力唏嘘一番。
真败家啊。
一斗是十二斤酒,花一两银钱外加八十个铜板买下十二斤酒,也就是说,等于是小一钱银一斤酒。
一百个铜板一斤酒,那喝一口得是几个铜板啊?
换咱家,哎呦我天,打死咱也不舍得喝。大米最上等的,一斤才十四五个铜板啊。吃大米饭好不好呢,一百个铜板能买好几斤大米,能焖好几锅干饭。
里正五爷爷忽然道:“再给我倒三碗。”
三、三碗?
这么一会儿功夫,如若再加三碗,再喝就是第八碗了。
里正大儿子急忙道:“爹,你看你脸都红了,”又看眼左家人挺抹不开脸的说:“再说您尝尝就行了,咱家有酒。”别跑人家来喝够本啊,这是过瘾来啦?连个下酒菜都没有。
里正五爷爷瞪大儿子:你懂个屁。
朱兴德倒是痛快,现去仓房又取的酒,空碗摆上三个,面带笑容咕咚咕咚就倒。
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登登的,满杯酒、半杯茶嘛,这是礼貌。
咱要么别给人喝,既然给了就别小气吧啦。
朱兴德:更何况给里正五爷爷喝,不白瞎。咋喝咱都舍得。
却不想,拦都没拦住。
朱兴德眼睁睁地看到里正五爷爷拿起酒碗,一碗接一碗连续一饮而尽。
喝完像是望着大家,实际是满脸通红,望着远处的秀花道:
“我喝了这么多酒,夜里要是不那么巴心巴肺的口干,明早起来,如若还不那么涨乎乎的头疼,那就说明,你家这酒啊,比我花那一两银钱买的酒还好。”
这话一出,哗然了。
左家的酒能卖钱,经过尝了,这咱承认确实能卖钱。
和村里葛老抠酿出的那酒完全是两码事儿。
葛老抠那是酿吗?那是硬沤,像沤大粪那么沤。
人家这才叫正儿八经的酿。
差一不二的,过年过节,有些人都心动了,寻思咱这十里八村要是想喝一口都能来买。感觉左家出的酒,花钱买,值。
但里正这话一出,和一两银钱的酒去比?是不是有点儿太邪乎了,有那么好吗?
可是,里正啥人品咱还很知晓的,不是那种打诳语的人,甚至做人做事还会收着聊。
并且里正那不是曾经尝过一两口好酒靠回忆说出的话,人家那叫买到家一斗酒,没啥事儿就呷一口,那能对比不出来吗?
他说的,应该就是真的。
里正的几位儿子赶紧扶住老爹。
“爹啊爹,撇子老弟家的酒就算再好,你也不能连喝几大碗啊。那不烧心吗?”
二儿子说:“不行了,俺们得走啦。可别倒在这。”
三儿子还和左撇子赔礼道歉来着:“老弟啊,你说挺好的事儿,结果我爹贪酒,那我们先回去了哈。”
白玉兰和左撇子急忙往外送几步。
左撇子还来了实在劲儿。
和里正的几位儿子一顿说:“等赶明儿这酒要是真挣到钱,今年过年,既然五叔这么爱喝我家酒,我送两坛子。别和我客气,真挣钱就好说了,我不差那点儿。快回去给老爷子喂喂水,醒醒酒吧。”
而白玉兰送完人,再回身让大伙喝那盆里的酒,有的那大爷大娘就往后退了,原因是石九嫂震惊完左家会酿酒后,急忙反应过来开始帮左家说话:
“没听见吗?人家这酒能卖挺贵呢。你说咱们这脑子也是一根筋,给就喝。也不想想,好酒全是粮食煨出来的,那就等于是银钱煨出来的。咱可快别喝了,给人家能省一口是一口快拿去卖钱吧。谁不知道谁?多不容易啊。”
和白玉兰平日里关系挺好的妇人也立马跟着附和:“就是,又不是吃饭,逮一口占一口便宜,吃完能扛饿。这才一早,喝五迷三道的干啥呀,喝多了扎鞋底再扎到手。”
这俩人一唱一和,使得有心想占“贵酒”便宜的人,手就缩回去了。
倒是白玉兰送完里正,听到这些话,赶紧又张罗起来:
“没事儿,都沾沾口。其实端出来的不多,大伙也只能沾吧点儿就拉倒,再多也没有。快些尝尝吧,要不然一会儿雨点子掉进去了。”
院里的秀花,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本应该要么出去看看,要么去指挥朱兴德怎么摆放粮食。
咱家仓房都搭上了架子,屋里也搭了架子,往后要四处存粮,乱七八糟的。
却啥也没干,心里琢磨着里正老头看她的眼神,进了屋。
“外婆,您咋的啦?”
“他好像看上我了。”
小稻惊愕住:“嗯?”
秀花这才反应过来,不小心将心里琢磨的话秃噜出来了:“啊,我说,那仓房门没关紧,好像让那谁,看见我拿天锅了。”
小稻闻言笑道:“看见就看见呗,咱家在木匠叔家订的天锅,早晚会传出去。压根也没想瞒谁。外婆您忘了?咱家也不是靠锅就能制出的酒。”
咱家一靠手艺,二不是靠神仙水嘛?
就刚才,里正爷爷他们,在院里一口一句地夸赞咱家是纯粮食酒时,小稻还心虚了一下。
心想:不纯,掺水了,还一比一点八甚至一比二的添水。
咱家酒分好几种,像今日给大家端出来的,就是添水添得最多的,而神仙水只点一两滴子的。
咱家真正的好酒是,用最好的粮食以及纯神仙水酿的,都没敢让她爹试,只二柱子边干活边喝了一碗。
然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二柱子的脖子到脸全红了。
听二柱子和六子还嘀咕说:“这咋整啊?我热,我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不行,我得干活。你这份,我也干啦。今日的活,我全包了。”
扯远了。
所以说,咱家不怕让外人见到酿酒,小稻想劝外婆放宽心。
秀花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出去忙吧,我坐会儿直直腰。”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妹妹送我的郎呀(两章合一)
当小稻离开后,秀花才叹口气。
里正那老头子,指定是看上她了,绝不是她自作多情。
当年,她二嫁的那个人,第一次和玉兰他爹来家,那眼神就是那样。和今天那个里正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岁数小哇,就她二嫁的那个汉子,当时眼神总寻寻摸摸落在她身上,她在村里都待傻了,还以为那人和玉兰她爹关系好呗,也就自然而然对她眼神表情也挺善意。
然后玉兰爹出事,那人特意绕远拐家一趟。
还找个小孩子特意将她叫到村口说,不方便去家里,家里就一个女人带孩子。
说你眼下挺难的,那几家和你男人一起罹难的恨不得要吃了你,这么的吧,你要是在这村里过不下去,以免被那些死了男人的妇人扔烂白菜,你就拾掇拾掇来找我。我家制酒,需要帮手,能给你找个活。玉兰爹没了,我俩曾是好兄弟,也理应照顾照顾你。
中间再发生什么,就不细回忆了。
只提后来,到那里发现,他媳妇早就死了,他是想找媳妇,给找个屁活啊,给找炕上去了。照顾兄弟媳妇也给照顾到炕上去了。
男人那张嘴,她呸。
再加上,后来她三嫁养牛的那位也是这种眼神。
嗯,三嫁那家养牛。
当初二嫁这老头子死了,她回闺女这里一看,那时候就不想再嫁了。
可那阵,玉兰不争气又生个丫头。
而那时,撇子还年轻,正如西院李老太太所说的那样,曾经偷摸的活心过,她知道,女婿想找别的女人生个小子抱家里。
就撇子那窝囊样,哪个女人能让他白睡?给俩钱生出个小子,真就能抱家里然后俩人断了联系?
她太了解女婿的性情,容易被人赖上。
不过,女婿那人纵有一百个毛病,他的优点也格外突出,那就是极为有责任感和同情心。心软。
然后她就一咬牙,偷了闺女和女婿的存项,还不忍心全偷走。闺女那时上火,又生个丫头都没有奶,她就只偷几两让左撇子和玉兰雪上加霜一下,然后再大闹女儿一番就走了。
赌她那位蔫吧女婿会心疼她闺女。
会琢磨:
你看看我媳妇命太苦了,老早来家做童养媳,虽说婆母还可以,但是那也叫寄人篱下好些年。
爹不足十岁就撒手,摊上个娘咋就那么没正事儿,一天孩子不帮忙带,东嫁西嫁的,除了跑就是颠儿,还偷银钱给媳妇气病又走了。
这要是自己偷摸在外面找女人,玉兰还有没有活路了。到时候玉兰一个想不开撒手而去,炕上的闺女们就会和玉兰一个命运,有爹没娘。快拉倒吧,别扯那个啦。
事实证明,甭管左撇子当初是怎么想的,是舍不得小稻和小豆还是真的心疼玉兰本身,秀花赌对了。
而赌对后,别人并不清楚,秀花那年离开游寒村,并没有直接三嫁。
她是带着包袱走啊走,曾想过自卖自身,找个大宅子做婆子去。
给自己壮胆,劝自己:
就凭咱这干净劲儿,做事麻利,到宅子里,怎么也能慢慢混成个二等婆子。然后除了伺候人总下跪方面不好,有吃有喝的,到老不能动那天,主人看在咱尽心伺候的份上,总不会用席子卷着就下葬,这一生也就完事儿了。终于可以完事儿了,活着累。
可是,当真的排队在自卖自身的队伍里时,当真的要见买她的主家时,她退缩了。
自卖就是贱籍了,回头想见闺女一眼都难。
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还没实现。
那梦想就是,到闺女家养老,和孩子没处够,不到十岁就让她扔了。真的很想晚年死在闺女身边,摸摸孩子的脸再撒手。
就这么的,她就跑了,没自卖自身,但也没回左家。
因为回左家还会重新面临那个问题,娘一旦有正事儿了,玉兰有人疼了,孩子有人帮着拉扯,撇子那阵太年轻,家里活有人干啦,他闲出屁该惹事儿了,又该惦记找别的女人生儿子。男人,就不能让他闲着。在家带孩子吧,忙着种地别饿死孩子吧。
她就迷迷糊糊的,没回左家,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路。
走到一家在路上的酒肆。心想,甭管咋地,先挣点儿钱。
那家书肆属于那种,真的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里头啥样人都有。
她在酒肆给人做洗菜婆子,后来凭着手艺还给炒菜。就是那家店吓人,喝着喝着酒砍掉人手指头的,她都见过。还有那种朝廷的要犯,从边关逃过来的脸上刺字的她也见过。
而三嫁的那位,他家不是养牛吗?家里有死牛。
当然了,甭管是家里让牛主动摔死的还是咋的,总之卖牛肉专门卖到这种店里。
总来送货,送到灶房,她要拾掇,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秀花拍拍脑门,你看看,她一琢磨起这些事儿就能扯远。
总之,就她三嫁的那位,当初看她的眼神,也是和今日那位里正是一个样子。还总没话找话问问她,或是和别人说话,也是为了说给她听。
可以说,如若二嫁时,秀花不懂那眯着眼睛偷摸看她是个啥意思,三嫁时就有经验了。
就更不用说,今日那位里正,即便装的挺像一本正经的模样,但是在对上她眼神,急忙躲开那一瞬,她基本就能确定了。
更何况,男人对女人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气氛不一样。
秀花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完了,确定了,往后还不好意思求他办事了呢。”
她要是没看出来,会毫无心理负担。
可是,都知道了,再利用,那就……唉,可惜了。
她本来还想用兜里的五两银钱,找左里正谈谈,把那五十两的盖房地,先划给她。
以免明年现盖,有眼红她家酒卖的好的,有使坏的,那块地再有别的说法。
这是有可能的,别看眼下一坛子还没卖出去。
再着,咱家早晚要盖房,别处也没地方了,这里又要成猪圈儿,早买晚买都是买,先定下来,是不是心里能有底儿?
而且现在给她别处,她还不想要了呢,真就只相中了那片大空地,要不然制酒味儿大啊,离村里太近,折腾起别的也太打眼。明年开春还要挖酒窖呢。
但难就难在,你说,让她看出来干啥呀,她不好意思去说了。
本来拿五两先签下契书,没啥心理负担。
咱又不是不给银钱,只是她这银票要去城里才能掰开,家里也没有多余银子了,回头掰开就付尾款四十五两还不行吗。
就当那一片地,是她这位岳母、外婆,送给女儿女婿、孙女、孙女婿们一辈子的礼物。
可看出来,就有心理负担了。
再去那么不讲理的掰扯,愣是要用五两先买下五十两的地,就有点儿仗着对方对咱的稀罕行凶了。
毕竟,那还不是左里正一家的地,是左姓几大家共同的祖产地,到时左里正要帮她去说服,甚至、嗯,说句自信的话,都容易帮她暗地里先垫钱,那快拉倒吧。
男人和女人,要是不想有炕上那方面的事儿,最好不要涉及银钱。
秀花想通了,放弃用五两去办那大事的想法,此时遗憾的下炕。
临出门要去干活前,还特意停下脚,照照水盆里的自己。
她嘀咕道:“啧啧,长得太好真是麻烦。”
一把年纪也是麻烦啊。
和男人们永远成不了兄弟。
咱拿对方当同龄人中的知己,想唠唠心里话而已,包括她那三嫁的男人最初就是。可对方总是在心里,拿咱当女人,想和咱发展男女方面的事儿。
全是长得太好看惹的祸。
想通了,往后家里再有事儿不能找左里正当毛驴子用,秀花进仓房开始忙碌起来。
朱兴德正和左撇子说:“爹,里正五爷爷不是馋酒,他那几个儿子好像……”好像没长脑子。
“多明显的事儿。里正五爷爷是在以身给咱家试酒,这是要豁出来喝吐了,也要帮忙试试咱家酒上不上头。”
左撇子:“是啊,他几个儿子没看明白,我心里却是最明白的,我可感动了。”
秀花滤酒的手一顿,斜眼瞟一眼她那傻女婿。
左撇子被瞪的莫名其妙:岳母,我又干了啥,让你这么看不上?
秀花:你最明白个屁。
……
虽然今日左撇子又被岳母莫名其妙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是那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
压都压不住。
“这回村里人都知道了,咱家要养三十头猪羔子,呵呵,居然还会制酒,头一份,谁家会?这算是过了明路。”
大晚上的,白玉兰正贪黑给甜水搓洗尿垫子。
她这一天,竟捅咕水了。
白天制酒,晌午刷那么老些个酒碗,晚上又拜小外孙女所赐,天天尿炕,洗洗涮涮。
闻言,抬眼道:“你都磨叽好几遍了,就那么高兴?”
“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我头一回感觉腰板直啦。今儿,她娘,谁逮住我都说,撇子,你现在可是行了。”
好几十年没有过这样,还不许多说几遍。
白玉兰笑了下:“行。不过,她爹,有没人问你咱家银钱的事儿啊?”
左撇子拽个小板凳,坐在白玉兰身板小声道:“还别说,真有。这么大个村,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问这事儿不好,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忍不住心里刺挠问问。”
白玉兰嗤了一声:
“还是咱家才起来的事儿,也是你太好脾气。
怎没人敢问五叔家里有多少存项?
那时候,五叔说花一两多银钱买酒喝,你看当时有多少人被惊的张大嘴,那照样不敢造次多打听。
往后,有那特别膈应人的,你得学会给两句。
反正早晚有一日会得罪这些好信儿的人。
还能一直挣多少告诉家里有多少?家里攒多少钱也和他们没关系。”
左撇子沉吟一下,有道理,应了下来:“嗯。往后我学会含含糊糊回话。”
白玉兰抱怨完才问道:“那你是咋说的?”
“岳母没和你说吗?是她嘱咐我的。
我说,酿酒、抓猪羔子,我岳母指定是出了大力。这确实是这么回事。
但是也没有让岳母全掏,她没有多少银钱,这一把就掏空了。
是三个女儿女婿也给掏银钱了,孩子们个顶个的对咱俩孝顺。
另外,再加上猎野猪的银钱,就是那日在庄稼边上,我也帮忙干倒的那几头野猪,说那个卖猪钱也用上了。这才将将巴巴将摊子铺开。”
白玉兰还真不知晓她娘私下嘱咐过这些话。
“那有没有人问你,将来挣了银钱咋办。”
“有。我说,挣了钱,将欠岳母的、欠孩子们的都还回去。”
“还完饥荒之后还挣钱呢?”
左撇子嫌弃白玉兰:“你怎比村里人还话多,没人问得那么细。你是包打听啊。今日都忙忙叨叨的,外面还下小雨,谁能扯住我问那么后面的事儿?”
白玉兰逗她老头子:“那以后要是有人那么问呢。给不给你三位女儿女婿分些钱啊?然后朱家和罗家就知道了。”
“那我就说,我不当家。再挣了银钱,家里是我岳母和你当家,这么说,你看行不?我只管干活,不知道给不给孩子们分钱。”
左撇子脸上露出无奈又继续道:
“再说,往后咱家真分银钱,朱家和罗家知道就知道呗。
一个分家啦,如若那朱家大房以后真有困难要借钱,他们也只能和大德子开口。我操那份心呢,咱大女婿安个尾巴就是猴。愿意借就借。借他们指定是有原因的。
咱给孩子们的钱就随他们安排。别说借了,即使扬大道上,咱俩也别多事。
而罗家就更是了,只那一个儿子,咱那亲家还能被瞒住嘛?你别那样。”
白玉兰笑:“我这不是只和你说说吗?省得你那车轱辘话,今儿都可瞧得起我了之类的来回说。我这叫帮你打开一下新思路,挣了钱该怎么回答。”
“在哪呢,那钱?明儿才去买酒坛子,我不和你说了。”
生气。
左撇子:兴奋都不让人兴奋到底。还不如偷摸喝点儿酒去呢。
门外,朱兴德拿着纸笔,在岳父要开门前,急忙闪身回小屋。
回屋后,朱兴德仍扭头看向老丈人那屋的门。
岳父说他,安个尾巴就是猴,那是什么形容?咋听起来不像好话呢。
二柱子坐在炕上,一边抠脚,一边问道:“问完,字咋写啦?”
唉,他德哥小时候那书肆不知是咋念的。
大白给一个。
写几个字就卡住,写几个字就画圈儿。
当初朱爷爷供德哥念书的银钱真是白瞎了,都不如供他去念。
真的,他念,指定比德哥强。
朱兴德趴回炕上,接着写写字就画圈儿,他在犯愁咱家酒,该起个啥名呢。
郎酒、郎君酒?
小妹妹送我的郎呀。
你看,外婆送走她的二夫君,才学会酿酒。
到时,小稻送他到出村口,他才能出门卖酒挣钱。
嗳?好像不吉利。那位二姥爷毕竟死了,他可得好好活着回来。
送郎酒,这个名不行,划掉。
第一百四十九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杨满山端屋一盆水,先用皂胰子洗脸洗脖子,抠抠手指盖,再借着那皂胰子水洗脚。
天天晚上洗,干净。
至少比炕上那几位干净。
但是他属于被迫的,和小豆成亲这段日子被管出来了。
看到大姐夫仍在抓耳挠腮,满山问:“姐夫,非得起个酒名吗?”
朱兴德扭头看向他,不答反问:“你想啊,人家问你卖啥酒,你说我卖酒。是,卖啥酒啊?就酒。”
满意略一琢磨,可不是,真得弄个名。
建议道:“要不然,叫玉米酒?”
朱兴德无语地斜睨满山一眼,你咋不叫玉米高粱麦麸子老菊花酒,将咱家配方直接告诉人家得了呗。
六子想了想:“哥,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名。”
“啥名。”
“叫夜来香啊?就咱家酒,叫这个真行,晚上都有酒香味儿。我刚才查看仓房门关没关严闻到了。夜里香,夜里都来香,就不用说白日了。你看这名咋样?带劲不。”
朱兴德从炕上爬起来,蹬六子一脚,将六子蹬歪了:“带劲个屁。城里人将屎尿叫夜香,倒夜香。”
六子:啥?
屎尿就屎尿,怎还能和香味儿扯上呢。
二柱子也说:“城里人真能扒瞎。”
睁眼睛说瞎话,愣说屎尿香。
那么香别倒啊,留家闻呗。
朱兴德看眼这仨人,越看这三张丑脸越没有灵感。拿着他的小本子再次下炕,找到小稻和甜水。
“来,闺女,让爹仔细瞅瞅,我看你长开点儿没。”
甜水一点儿不配合,躲开朱兴德抓她的手,总想试图捅捅炕上的袋子,想知道里面装的是啥。
搞得朱兴德还要管孩子:“别碰,那是粮食,你就不能消停的?比小子还淘。”
“粮食怎么放在炕柜上面?柜里是放衣裳的,这屋是睡觉的。屋不屋,仓不仓。”
“哎呀?狗不嫌家贫,你还嫌弃咱家屋不屋仓不仓了,人不大,事儿挺多。咱家不是没处放了嘛?你往后再不可以靠炕柜蹬腿耍活驴了,听见没?你要是还像以前似的,说来脾气就来脾气,你这么一靠,看上面的粮食哗啦啦掉下来砸到你。”
朱兴德一把抓过女儿,强硬地让甜水坐在他面前。
然后他就像看稀奇物似的。
一会儿瞟眼坐在屋地中间扒玉米粒的媳妇,那乌压压的黑发应着小脸白净的恨不得掐两把。
他媳妇最近还胖了点儿,越来越有富态样,一看就旺他。
一会儿又瞅眼甜水。
他的闺女,他生的,小模样稀罕死个人。
这娘俩让人看一眼心情都好。
“看我闺女,长得比他娘还带劲儿,长得真像我。”
甜水坐在朱兴德面前,本在低头玩手里的蚂蚱笼子,闻言惊愕地看向她爹:“什么?爹,是真的吗?我才不要像你。”
“……像我咋啦!”
“那多不好看啊,我要像我娘。”
小稻停下手里活,噗嗤一下笑了。
朱兴德气的夹着小本就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是会揍孩子。
不但一点儿灵感没找到,而且还生一肚子气。
秀花进屋问小稻:“笑什么呢。”
小稻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本是想取酒名,说是看着他闺女能洗洗眼,想起的词也能好听些,结果被他闺女气走了。”
秀花却没跟着乐,相反倒忽然叹息一声。
不用问也能猜到,大外孙女婿指定是上火了。
咱们这些人在家酿酒,再累无非就是身体累,多干一会儿少干一会儿的事。
累大劲儿了,大不了往炕上一躺,一觉就能睡到第二日。
德子行吗?
德子带酒出门,就不提一路操心身体累的事儿了,只说要是卖不出去,他咋办。
在外地,连个亲属没有,啥帮手都没有,两眼一摸黑。
住一天店就是一天钱,晚一日卖酒,就会多出一天吃喝拉撒的花项。
咱家卖的又是酒,金贵物,还不能随便找个大车店就歇脚。
以上这些,她能想到的难处,以她对德子的了解,就那么个操心命的性情,估么也早就想到了。
甚至只会比她想的更多。
比方说,随着酒越酿越多,那孩子会琢磨,这要是一坛子都没卖出去,回来怎么面对家里人。
又是个要脸的性子。
白天帮家里张罗这张罗那,好像表现的挺轻松。
话说回来,就家里这些人,包括她都没卖过酒,不懂这方面的事儿,和她们商量也没用不是。
所以说,到了夜里,大德子那孩子快要愁的睡不着觉了。
越是离出发日近,越是容易睡不着。
你看,只琢磨个酒名,咱家德子都能心理负担极重,是担忧想不出好词吗?不,是怕酒卖不出去。
秀花冲外头喊道:“女婿啊?把那石杵给我拿进来。”
左撇子在外面应了一声:“知道啦。”
小稻问秀花:“外婆,大晚上的,要石杵干啥。您说,我来弄。”
外婆这几日酿酒,扒玉米粒扒的手肿,为接酒手腕也浮肿,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
小稻想着她来干,外婆只要吩咐就行。
秀花摆摆手:“不用,我也不干,劝让你爹干。我让他将小米磨成面,再杵杵。”
“啊?小米?”小稻头一回听说要将小米磨面,这是要做什么。
“做饼子,给你男人还有你小妹夫他们,赶明儿带着路上吃。我先将面粉预备出来。”
主要是给德子带。
那种用小米面和细白面摊出的饼软乎的。
秀花有一阵不是想要自卖自身吗?
在人伢子和她一拨里的婆子里,有一位以前在大宅子里伺候,那家犯事儿了,然后那婆子只能将自己再卖一遍。
和她挺有话聊的。
那婆子曾和她说过,一定要想办法去大宅子,当末等婆子都比去小地主家强,差别太大了。
就比方说,大富大贵之家,赶路不像咱老百姓吃干巴饼子,那干吧饼子,噎得人打嗝还直掉渣。
说人家大富大贵之家主子吃糕点,然后连陪同的婆子丫鬟吃的也可好了。就吃这种小米面和白面摊出来的饼子,还用鸡蛋和面,放一点点糖,吃起来口感又甜软又细发。
秀花就记下了。
她打算赶明儿给朱兴德多摊一些这样的饼子带上,免得咱家德子万一上火,嗓子咽不下别的吃食。
她做外婆的,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
与此同时,朱兴德来到小妹夫门前。
他确实如外婆所猜测的那般,心理有些压力,不得不打扰了。
想着,起个好名吧,只要能对酒好,能顺利卖出去,他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会放过。
从酒名到酒坛子,他要开始研究这些了。
朱兴德正要敲门,里面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他小姨子小麦问罗峻熙:“夫君,你的书是不是全看完啦?我看你翻的都卷边儿了。”
他小妹夫说:“是。”
“那要不要回家取一趟?”
“不用,家里也没什么了。考秀才,看这些就够用。”
然后小姨子打听,考秀才看这些,那之后考举人呢。
小妹夫迟疑地声音传出来:“那就要买了,家里一本没有……”
解释了一通,甭管小麦听没听懂,反正朱兴德站在门外却是听懂了。
考举人的书,是贵书,有些甚至是藏书,即便去书院想借书都借不出来。
另外,考举人涉及的方面就广了,答的题会有:假如你是官员遇到什么情况需要怎么安排,最费钱的书籍、最值得参考是邸报。
邸报是抄发皇帝谕旨和臣僚奏议的抄本,县里书坊没有卖的,府城才有卖,还是指定的一家。
你想啊,能弄到这种内容做抄本卖,这都属于官方开的书坊了,上面的主子备不住是哪位王爷呢。
而这样的抄本,由于难得,卖的极贵。考举人考进士却离不开。
其实里面的小麦也听懂了。她最近陪罗峻熙念书,对科举的事比以前了解得多。
小麦没吱声,是因为她在思虑:
如若邸报很贵,再加上考举人的书籍也很贵,想必婆婆到时虽然会给夫君银钱,但是后面总会跟着一声:“唉。”
遇到情绪急躁时,婆母甚至还会抓着她夫君不停嘱咐:“你算算我都给你花多少银钱了,你可千千万万要考上啊。”
以前买秀才书籍的时候就这样。
很难想象,往后再朝上考,一本书要是再贵上几倍,婆婆会絮叨成什么样。
她和夫君要是自个有银钱就好了。
罗峻熙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娘子,你是不是愁早了?我还没有考秀才。等我考下秀才,我们手头就能松快不少。你不知晓,昨晚大姐夫和二姐夫给家里掏银钱那阵,我这心里……我眼下倒盼着早些下场。早些下场,要是能考下来,下次家里再有什么事需要凑钱,我也能添一些,而不至于站旁边瞅着。”
罗峻熙的声音里有笑意、有宽慰,可朱兴德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儿心酸。
人家那大宅子里的考生,家里只犯愁孩子是不是块读书的料。
追着撵着打着,豁出去一切为参加科举的孩子提供近便。只要能考上,恨不得啥都给你。
而咱家呢,有个读书的好苗子,却是在犯愁别的。
听听这俩小的聊的,还没等考下秀才就先发愁考举人的书籍银钱,且都这样了,仍惦记要给家里一些贴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门开了。
小麦有些吃惊:“大姐夫?”
朱兴德立马换上笑脸:“啊,我正要敲门。那啥,小妹夫还在看书没?我和他说会儿话。”
“没,他正好歇歇脑子呢,大姐夫,你快进来。”
朱兴德将门关好,摆摆手示意小妹夫坐。
不用倒水不用忙别的。
他家稀饭儿永远是这样。
甭管是他还是满山进来,小妹夫会立马站起身。就更不用说见到家里的长辈们了。
“我寻思问问你,你咋不招野猪了?”
朱兴德怕小妹夫跟着着急,补了句:“咱家不至于非挣那份猎野猪的钱,我是纳闷,明明没到日子,却消停好几日了。你搞清楚它为啥不来没?搞清楚了,下次再这样,心里不就能有底儿了嘛。”
罗峻熙穿着家常破破烂烂的衣裳:“我没想清楚。”
反正是不来了,难道寒山上没有野猪了?
再加上外面下雨,野猪有可能也不愿意折腾。
朱兴德点点头:“那行吧,想不明白也没事儿。我明儿一早去买酒坛子,会让你二姐夫、你二柱哥和六子哥留家陪你,感觉不对劲儿就出去喊你二姐夫。别慌。”
“不用吧,大姐夫,你带个人走吧。这些天下雨,路上稀泞,你一人赶车,我不放心。万一车轱辘陷入泥里,你自己一人,拽都拽不出来。”
朱兴德摆手拒绝:
“咱家不进货那么多,我一人就行。
另外,我已经和外婆、和爹娘他们商量完了。你已经去书院晚了,就别差再等几天啦。
你等等我。
我出去卖酒,拉一车酒,再拉着你,我们这一路就给你送到书院了。
到时我们在外头等你,你该进去给先生送礼就送,要谢四位先生是不是?家里正好再给你添四坛子酒。
咱们将先生们答对乐呵的,然后再送你去府城。
看看到了那里,不行赁个院子。一方面是陪你科举,一方面卖酒去府城那种大地方,估摸销路好一些。”
朱兴德掐算一下日子。
反正甭管咋样,要先护送小妹夫回一趟书院。
这关系到书院要给出具一个什么联名保书。
不是说,你到了府城就能报到进场科举的,需要有手续。
手续都在书院呢。
朱兴德又嘱咐道:“谢师去晚了,晚的还不是三天五天,你就需要和先生们好好解释解释了。家里有事,又赶上大雨,咱家这里穷乡僻壤的,一脚一稀泥,你将难处说一说,别抹不开脸。自己都不解释,能指望谁理解你?”
虽然,要依他最真实的想法,解释出花儿来,不如礼重。
礼物要是到位,说句不好听的,你人不去专门拜谢都行。
你要是空手呢,即便天天在跟前儿当孝子贤孙伺候着,对方备不住也说你忘本,说你不诚心谢师。
毕竟人家先生们指望啥发家呢,不就指望书院学生出息后的谢礼嘛。还真当指望拿那点儿月月的俸禄?
就算先生人品高德,还有师母啊,师母最知晓柴米油盐贵。他要是给人当师母,他就稀罕给送贵礼的孩子。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他小人心,瞎猜八道。备不住有些师母真就品德高尚。
但总之:“到了县里,咱看看情况,我和你一块置办谢礼,不行再添点儿吧。考都考上了,也确实感谢他们这些年对你传道授业解惑,不差那一哆嗦了。以免过些年,你做了官员,背后再传出风评说你这人抠。人家到时可不管咱家当初有没有难处,人家就说你抠。”
罗峻熙笑的眼睛眯起来:
“好,听大姐夫的,我会和先生们解释。送完谢礼,再随大姐夫一起去府城。这样的安排极好,我也能放心些。临下场那些天,野猪一个月终是满了,到时大姐夫安心出去卖酒,我在赁的院落里看书,正好还能守着剩下的酒。”还能给大姐夫们做做饭之类的。
“你放心我什么,不就府城吗?我还能走丢是怎么的。别看我没去过,和镇上能有啥区别,不就是大一些。”
“是,大姐夫说的极对。”
“……也不一定极对,你少忽悠我。行了,别说没用的了,咱家酒,你给想个好名呗。”
第一百五十章 惊闻(两章合一)
罗峻熙问朱兴德:“大姐夫,想起个什么样的酒名,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朱兴德说,没啥具体想法。
取个花啊、草啊、山啊水的,这都行。
就是在外面卖酒,你总要有点儿噱头。
像是喝咱家酒,能过好日子了?能活九十九了?能醉心不醉头了?能良辰美酒、和谁天长地久了?
最好能沾吧点这些好寓意。
这样的话,他出门才能瞎白话不是。
不过,有一点,他有要求:“你再帮我编个话本子,给我写出来。”
罗峻熙疑惑:“嗯?”
朱兴德这回说的可详细了,一听就知道,他深思熟虑过:
“咱家酒是外婆酿的。
你感没感觉出来?外婆很想教给咱岳母,又很想传给她们姐仨。
这说明什么,说明往后,咱家酒全是女人家酿造。
咱家男人不碰、不学、不传承,倒是会由一代代女人传手艺。
嗳?别小看这点,我琢磨过,这点就立马和别家酒区别开了。
所以你给整个话本子。
故事一开头就是咱家三代女人,生活在有山有水的地方。
小溪水那都得是七彩的,蜿蜒的、透亮的,这里像个世外桃源似的,时光荏苒,美丽依旧。
我就不拽词了,我指定是拽不过你。
反正你别忘了形容一下,咱们家三代女人都长得极为端庄、好看。明明能靠脸吃饭,能嫁到极为殷实的人家,过现成的好日子,她们却没有。
从外婆到岳母、再到她们姐仨。
她们选择脚踏实地挣钱,做贤内助,扶持自己平平无奇的夫君,一点一点将日子过好。”
罗峻熙听到这里:“……”
大姐夫真豁得出去,都埋汰自己平平无奇了。
朱兴德没发现小妹夫眼里的笑意,继续认真道:
“总之,咱家酒干净,不粘口,口感柔和,这是特色。
也正如咱家女人外表如水、内里坚韧一般。
你得弄一故事,告诉大伙,幸福不是依靠别人、甚至不是依靠男人,是把握在自己手中。哪怕这日子起初很穷也不要紧,只要你努力。这种精气神,正是咱们家每一代女人身上都有的。
所以她们才能得天助,才能酿出这样的好酒。
才能人心合一,人酒合一。
让女酒客们听完后感叹。
让男酒客们、让文人墨客们听说后,端起咱家的酒,知道这么个故事后,由衷的表示尊重。
不再低看女人只能做做饭,也正如不再低看咱家这朴实无华坛子里装的酒。
让他们能感受到妇人们靠勤劳双手持家的精气神,你懂我的意思没啊?
你弄个好本子写上,我认为值得去宣扬的店家就给念念。
毕竟这完全区别于别家,别家都是大老爷们酿酒,咱家是由女人们酿的。
日子一久,慢慢的,哪怕他们不记得咱家酒名,但只要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也能说句,啊,那个酒啊,我知道,传言是妇人们酿的。
嗳?咱这效果就到位了。”
朱兴德望着罗峻熙:怎么感觉给小妹夫说迷糊了呢。
罗峻熙:不,他不是迷糊了,他是被大姐夫的口才折服了。
“朝传奇些写?”
朱兴德说,对,传奇了写。
你没看那些有点本事的人,哪个村、哪个镇不得传点儿他传奇的事儿?比方说,是怎么从一个泥腿子变成大地主的。
这家伙让大伙编的,愣说什么时势造英雄。
其实有一个地主,他就知道底细,开赌场那位老阎说的,什么时势造英雄啊?就事赶事赶到那了,逼迫的不得不往前走,然后再天时地利人和,挺有运气,就脱离泥腿子退伍变成地主了。之前干的窝囊事、龌龊事就没人再提,全都说他多么多么神奇。
所以咱家为了给酒弄出特色,先给它弄一个小故事。
再敢想一些,心野一些,咱家往后要是干出名了被,那你放心吧,会有许多人给这个故事添色彩、添神秘。
那太好了。
多么好的左家名酒发家史。五位朴实、三代女人酿造的酒。还会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要是没干出名嘛,那也无所谓,遇到谈得来的店家就给念念,不费什么功夫,让人记住咱家一大特色女人酿的就行,也不损失啥。
罗峻熙斟酌了一下,心想:那不能听大姐夫的,朝很漂亮方面着手。
大凡文人骚客,都喜欢舞文弄墨、回归自然、游历山水,为将来以免酒名大盛,别人好奇来看。万一相中他家小麦可如何是好,他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就往端庄、贤惠上写吧。
姐夫妹夫,给这俩人操心的啊。
坐在家里想象,将酒卖向五湖四海该怎么办。
“这个字念啥?”朱兴德凑到罗峻熙身边,一边问一边记。
罗峻熙也一边洋洋洒洒写故事,一边念给朱兴德听,教他大姐夫记住。
“左家娘子左液酿,左家外婆送酒香……此乃外婆传承酒,本就只为女儿忙……神仙闻得忙下凡,只求杯酒入肚肠……或可遍识天下客,千金美酒引墨香……”
最后,罗峻熙单独在一张纸上落笔写下:花清酿。
他念道:“花气酒香清厮酿,花腮酒面红相向。”
朱兴德评语:“好诗,啥意思?”
“就是指清香之气混成一片。花腮,像美人面颊的花容。另外,叫花清酿,也比叫山山水水的寓意要好。花,取自外婆的闺名,秀花。”
朱兴德点着罗峻熙,眼睛一亮:“明白了,秀花亲自酿的,花清酿。”
那叫这个,这个好。
他明儿进货买坛子,再裁几刀红纸,让妹夫都给写上,每个酒坛子沾上。
当晚,朱兴德就腋下夹着左家酒的话本子,挥舞着另一只胳膊,高高兴兴向大家宣布,咱家酒叫花清酿了。
外婆酿的。
更突出一代代女性传承手艺。
左撇子顺嘴就念叨了出来,那问题来了,万一咱家往后都生男娃娃怎么整。就连甜水往后的下一代,也生的是男孩该传给谁啊。
秀花瞥左撇子一眼。
都说贼看不上他,总是扫兴。
她好不容易从心往外的笑出声,心透亮的狠。
万万没想到家人们决定用她的名做酒名,编的那个故事也好听。就感觉外孙女婿们简直了,一个个太让她心热乎,不白疼,姥姥往后更疼你们。结果自己这亲女婿当啷一下浇盆凉水。
“你想的倒挺远,还挺美。”
你自己都没整出个儿子呢,完蛋玩应,没想到你梦想还挺大。
再抬头看向朱兴德,秀花立马换了一个表情,围着棉被笑出眼角皱纹道: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很中意这个名。
德子快去歇着吧,你别有太多顾虑。
你就记住喽,卖酒不是着急的事儿,大不了你再拉回来,咱家再把这酒变成陈酿。
反正等你出去了看情况再说,船到桥头还自然直呢。先去睡个好觉是正经。
就别惦记让你媳妇扇嘴巴子了,你媳妇早搂着你闺女睡了。”
朱兴德没想到外婆看出来了,他过来也是为喊醒小稻,寻思打个大嘴巴子梦一梦,笑了笑,又松口气道:
“行,那我今儿睡个好觉,我啥也不寻思了。外婆,爹娘,你们早些睡。”
朱兴德回屋,屋里已经呼噜声此起彼伏。
那二柱子的呼噜声都带着响鼻儿的。满山也不遑多让。
没一会儿功夫,朱兴德这些日子太累了,就没招过消停,在这么大的呼噜声种,他只翻了一下身就进入了梦乡。
难得地,睡的极为沉。
雨水顺着左家房檐噼里啪啦的掉落。
整个游寒村被笼罩在雨水里,静谧,深沉,连狗都不叫,消停睡觉。
而大王村却发生了大事。
哑巴在这个夜晚,一身雨水跳进了王赖子家。
王赖子媳妇很少拉肚子,今晚也不知怎么的了,折腾好几回,实在受不了那味儿,刚将恭桶从屋里拎到灶房就感觉眼前一黑,然后软趴趴倒下。
王赖子感觉好像有点儿响动,趴炕上骂道:“瞎折腾,你绊到啥啦?”
甭管绊到啥,他也不能下炕查看。
王赖子被狗咬伤,被鸡鸭鹅狗猫抓伤,这些天一直趴家里不能动在养伤。
更让王赖子心伤的是,族里派去的小子早就报官了,这都过去多少日了,官差们愣是没来。
不用猜就知道,官差没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那个便宜主簿妹夫没拿他当回事,以为他派人去叫官差又是为了耀武扬威,然后外面下大雨,就没着急呗,以免为他,被官差们私底下抱怨。
另一种是,他那个妹子,小妾终归上不来台面。听族里小子回来说,找到家里干脆没见到他妹子人影,只得一句会转告姨娘的,就被打发了回来。
而他妹子很可能压根儿不知道他出事派人去找了,因为别忘了,上面还有正牌夫人呢。外面的消息要想进内院,要先经过夫人那道门。
想起这茬,王赖子就憋气又窝火。
感觉他老王家在村里人面前放的那些话,里子面子全丢了。
所以,这不是来雨了嘛,为了在村里人面前保住脸面,别看他趴在炕上不能动,他可是让媳妇特意顶雨找来小兄弟们,将当日闹事的那几户庄稼祸害的不轻,要不然真当他是纸糊的,没脾气了?还抢收什么收。
王赖子想起这些就咬牙,心想:
睡你们媳妇咋的了,逮炕上了吗?
到衙门那里,你们也不占理,口说无凭,想靠狗剩子那崽子的话吗?想多了,到时狗剩子只会自身难保,扔牢里就能被打个半死。
还有,让王赖子更恨到不行的是,是哪个龟孙儿偷了他的银钱,还有账本。
主要是账本,绝对不能让主簿妹夫知道丢了,知道了定会先弄死他。
就在王赖子趴在枕头上还没有咒骂完时,油灯照着墙面,墙面恍惚映出人影,那身影,他本能直觉不是媳妇回来了。
王赖子刚一抬头,紧接着急忙想爬起身时,他的血蹿到了带有人影的墙上。
“你?呃,”王赖子吐出口血,捂着脖子,睁着眼睛断气在炕上。
哑巴摘下满是雨水的斗笠,露出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
这伤,有那日子打交手被王赖子捶的,还有这几日,被王赖子派去的那些混混打的。
哑巴永远也忘不了,他娘顶雨在顶雨抢收粮食时,被几个混混踢重胸口,趴在地上吐着血也不回家,非要先将地里的玉米掰回家,口中直念叨着:“我儿要吃饭,什么事儿也大不过我儿要吃饭。”
此时,哑巴重新戴上斗笠。
这一瞬,杀了人,他却笑了下。
解脱了。
他媳妇被玷污、被瞎了眼,差些跳井自尽,他娘被一脚踢的至今起不来炕,还有今年那些被遭贱的粮食,通通解脱了。
哑巴一回身,在王赖子媳妇摇摇晃晃站起身,刚要嘶声裂肺喊叫出声时,再次挥舞起菜刀。
王赖子媳妇的血,流进旁边孩子的屋。
哑巴站在炕前,木着一张脸望向炕上的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他攥菜刀的手松开,松开的手又再次攥紧。
他都没有孩子,他往后也不可能有孩子。
凭什么王赖子那种人会有后代。
但最终,哑巴只眼圈儿通红地离开,离开时他走的是王赖子家大门。
他一身血污回到家,扒拉醒炕上的娘,沉默地点着油灯。
接着,哑巴就跪在炕沿下,连磕三个头,然后只随身带有几日的口粮,在他娘的痛哭声中,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这个雨夜。
“不用,娘,带它干啥,你这给我装的,知道的是去买酒坛子,不知道的,以为我要跑那镇上过日子呢。”
朱兴德一边哭笑不得的拒绝丈母娘给他装咸鸭蛋和饼子,只接过水囊,一边坐上骡车,挥着鞭子就走了。
朱兴德才离开大半天,游寒村包括附近的十里八村全沸腾了。
啥?王赖子和王赖子媳妇被杀啦,是同村哑巴干的,潜逃了?
那为啥还抓走一串人啊。
西院李老太太和秀花、白玉兰唏嘘道:“听说,最初干架是是他们引起的,这又出了两条人命,全给抓走带回去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