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找错人了吗?
大约半小时后,妖精深眠旅馆的大厅内。
“我、我叫松塔娅,是乌苏部落的一名猎手,恩,也是最年轻的猎手!我的部落现在正停留在小维契山通往冰封雪谷的山道上,因为小维契山最近的风雪异常凶猛,长老和父呃,首领都判断可能会爆发雪灾,所以决定迁移到奥索尔山躲避,我就是被派出来探路的。啊,这个真好吃,我还能再来一个吗?”
名为松塔娅的夏托托女孩放下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羊肋排,眼巴巴地看向老板娘。
“可以哦。”谢丝塔笑眯眯地说道,并没有因为她先前的冒犯而刻意针对,实际上,只要你愿意认可老板娘的厨艺,顺便表现出一丝对宴会的向往,那么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么热情的。
“好耶!”松塔娅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众人围在餐桌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内心都有些无语。
关于非暴力不合作的夏托托女孩为何态度转变如此剧烈,当然不是因为老板娘的厨艺太好,烹饪出来的发光料理轻易打动了松塔娅的内心,让她对这些来历不明的异乡人卸下了心防这种情节只会在爱丽丝口胡的美食世界观中出现,然而很遗憾,这里是魔幻的世界观。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她看到了正在马厩里吃草料的布兰迪。
当时女孩的双眼就亮了起来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写实的描述,她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了:“这这这这这、这雪白的毛发、这高洁的姿态、还有这比冰雪还要凛然的眼眸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雪山神马,最纯粹的雪之精魄的化身、山父亲手雕琢出来的冰之宠儿,号称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太阳雪么!?”
文采还挺好,至少爱丽丝就想不出那么多形容词。
“呃。”身为马主,希诺当时就呃了一声,好像被她这夸张的反应惊到了,有些尴尬地说道:“确实是太阳雪没有错啦,但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什么的,就有点太夸张了吧?像大布列塔王国的日阳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铁山灰、还有墨托许共和国的雨中隐,我记得都是与太阳雪并称的名马”
“不、它们连给太阳雪提马蹄都不配!”希诺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孩打断了,她还扭过头,气鼓鼓地瞪了少女骑士一眼,仿佛对她谦逊的说辞非常不满:“你说的那什么日阳炎铁山灰雨中隐之类的马,难道也拥有太阳雪那么高贵优雅的气质吗?难道能够在五千米以上的雪原驰骋自如吗?难道像太阳雪那种品德高洁只会侍奉正直之人吗?做不到吧?所以它们只是普通的凡马而已,只有太阳雪才能被冠以神马的名号,为世人所称颂!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了”
“咳咳!”眼见夏托托女孩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希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尴尬,终于听不下去的林格不得不出声,强行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然后用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为这场单方面的辩论落下帷幕:“其实,她就是这匹太阳雪的主人。”
“啊”女孩张大的嘴巴一下子凝固住了,所有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表情看起来很滑稽。
希诺看起来是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布兰迪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咴律?”马厩中的布兰迪抬起头,眨巴了一下冰蓝色的大眼睛,表现得十分无辜。
之后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似乎生活在雪山地区的人都听说过太阳雪的传说,知道唯有品行高洁之人才能得到它们的认可,于是作为布兰迪的主人,希诺迅速赢得了女孩的信任,而林格等同伴也因此沾光,被列入了“勉强可以信任”的行列之中。
化敌为友之后,为了表达歉意,老板娘还不计前嫌,亲自下厨给松塔娅做了一桌美食主要是因为折腾了这么久,一转眼便到了中午,也确实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松塔娅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才行,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的话,说不定老板娘就直接宴会启动了,给大雪山上淳朴的部落朋友们一点小小的旅馆震撼。
于是,松塔娅就在众人齐刷刷的注目下,旁若无人地啃起了羊肋排,表现出了惊人的大心脏,顺便还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与来历,也算是解释了之前跟踪的原因。
“奥索尔山是夏托托人神圣的诞生之地,嗝,对我们乌苏部落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松塔娅啃完了一根羊肋排,顺手把光溜溜的骨头放在旁边已经堆积如山的盘子里,然后又拿起一根开始啃,没有注意到小羊已经把脑袋埋在墙角里瑟瑟发抖了:“所以我作为部落的猎手,除了负责探查道路的情况,确保迁移路线的安全以外,顺便警惕一下你们这些突然出现的外来人,维护圣山区域的秩序,也很合理吧?嚼嚼,恩,这羊排真好吃。”
胃口还挺好。
林格听完她的解释,微微挑眉:“我可不知道夏托托人的部落居然还有维护雪山秩序的职责。再说了,奥索尔山什么时候变成了乌苏部落的领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是无主之地吧?”
准确来说,整个东阿尔皮斯山脉都是中立地区,这是1771年在山堡举办的“国际地理问题研讨会议”上,由山脉沿段共二十七个国家共同通过的决议,以东阿尔皮斯区域划分条例作为书面证据保留下来。该条例规定各国政府拥有对国境线内所属山脉的治理权力,国际定义为“权属地治理权”,但任何个人、组织与势力都不得在这些山脉上建立军事基地、进行军事和政治活动等。
所以,尽管山脚下的海德布鲁斯堡可以自由开发奥索尔山的旅游资源,却不敢声称自己拥有对它的一切主权,难道夏托托人就敢和国际舆论作对么?
“不是领地,是圣地。”松塔娅一脸严肃地纠正。
“圣地?”林格觉得这种说法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只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才会将奥索尔山视为圣地,但这与夏托托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除非:“你们也信仰万物有灵论?”
“这还用问?”
松塔娅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年轻人一眼,语气显得理所当然:“这里可是圣者悟道之地,而夏托托人又是圣者最早的追随者,我们信仰万物有灵论,难道很奇怪吗?”
圣图弥最早的追随者?
这个说法从何而来?林格翻阅的那些历史书上可没有丝毫记载。
“真是孤陋寡闻。”
松塔娅鄙夷道,然后才开口解释。
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无非是夏托托人的先祖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片地区了,当时这里还不叫奥索尔山,而是奈拉瑞尔山,意为“雪满之地”。受远古时期复杂多变的气候影响,这里雪山更加高耸险峻,环境也更加艰苦恶劣,因此夏托托人的先祖自然也过着比如今更加辛苦的生活,不仅要面对凶恶魔兽的威胁,还要直面频繁的暴风雪,往往一场雪灾之后,部落死伤大半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就是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下,夏托托人的先祖遇到了欲前往奥索尔山观星悟道的圣图弥后,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热情地协助他登山,为他在山顶上修建了那三间简陋的小石屋,并且还在圣图弥悟道期间,每天都为他送来食物与饮水。正是有这些淳朴善良的雪山友人的相助,圣图弥才能将全部精力都投注于自己的事业上,最终仅用三十三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星图的测绘。
可以说,夏托托人在圣图弥的悟道之路上,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或许是感念这份恩情,圣者从星空归来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奈拉瑞尔山又逗留了三十三个月的时间,教导这些雪山上的部落民如何用简易的材料制作狩猎工具、如何分辨出大雪山中的有毒植物和可食用植物、如何通过观察气流和云层的运动来判断暴风雪发生的时间和规模
这些知识,长期生活在大雪山中的部落民其实都有了解,但他们所掌握的只是根据自身经验总结出来的规律而已,一旦脱离这些经验,规律就不起效了。而圣图弥教导他们的,是更加系统性的知识,其中甚至夹杂了他在游历瑞提亚地区时,对当地自然环境与气候条件的种种考察与推断,对当时的夏托托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知识。
在圣图弥的教导下,夏托托人的先祖改变了以前凿穴而居、面对雪灾只能以肉身相抗的生存方式,开始像游牧民族一样追逐暴风雪的尾巴流浪,他们的足迹也逐渐由奥索尔山扩张到了整个东阿尔皮斯山脉,成为了最早适应这片土地的居民。而圣图弥也依照这个性质,为他们这些拥有同一血脉的部族起了一个名字,即:夏托托人,“逐雪之民”。
往后的岁月里,夏托托人一直尊奉圣图弥为“贤者”、“智慧长者”以及“雪山圣者”,据说圣图弥创立灵祈祷会的消息传到偏远的东阿尔皮斯山脉后,这些夏托托人还集体推举出一个代表,不辞万里之遥,奔赴万灵之乡亚尔德斯城,为逐雪之民们求取雪山圣者的智慧,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夏托托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信仰。
那时灵祈祷会刚刚崭露头角,圣图弥只是提出了大略教义,还没有拿出足以奠定其文明开拓者地位的魔药体系呢,连十二圣徒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跟随他学习,无法肯定这个体系能否帮助人类走出困境,而夏托托人却已凭着一腔热诚,将万物有灵论奉为至上,既无质疑,更未动摇,难道你能说他们不是圣者最早也最坚定的追随者吗?
当然,万物有灵论的其他分支别流恐怕不会认同这种说法,普遍观点中,圣图弥最早的追随者应当是那十二位与他一起研究灵性起源的学生才对,也就是后世传说中的十二圣徒。自中世纪以来不断分裂出去的各个教派,其教义往上追溯,大多都能追溯到这十二位圣徒的身上,就像真灵派的传承来自于十二圣徒中的咒戒王刻诺斯一样,这就是所谓的正统。
而夏托托人的说法,无疑质疑了这种正统的合法性,若不是他们一直窝在东阿尔皮斯山脉不问世事,恐怕早就被群起攻之了,这种攻击甚至有可能比万物有灵论信徒对教团联合的攻击更加猛烈,宗教界中有一句名言可以解释这种复杂的现象,即:异端总是比异教徒更可恨。
不过,林格并不在乎这种小事,他和圣夏莉雅对视一眼,看到了牧羊少女眼中的欢喜,便很快做出了决定。
虽然看上去有些巧合,他们不久前才在山顶讨论如何与雾山隐修会取得联系,一转眼便得到了线索,还是对方主动送上门的,不过林格觉得这应该不是阴谋。因为他们才刚刚抵达奥索尔山呢,如果对方能在这短短半天的时间内查清他们的身份与来意,然后达成共识,迅速编织出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就凭这效率也应该去守夜人或秩序天平任职才对,不应该窝在雪山中跟暴风雪玩捉迷藏。
既然只是个巧合,那就好办了,林格决定开门见山:“好吧,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愿意对此表示歉意,并且希望与你们的领导者会面,商讨一些事情。”
“领导者?你是说首领吧?还是长老?”松塔娅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看来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啊,年轻人微微皱眉,不得不讲得更明白些:“我指的不是你们乌苏部落的领导者,而是你们这个教派也就是雾山隐修会的领导者。”
“啊?”松塔娅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更加茫然了:“雾山隐修会?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
林格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一时间有些愕然,随后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连忙问道:“你不是雾山隐修会的人?”
“我没有说我是啊!”松塔娅也急了。
“那你的万物有灵论信仰来自于谁的教义?”林格停顿了一下,担心松塔娅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或者含糊其辞,便干脆直切核心:“告诉我,你们夏托托人信仰着哪一位神明?”
这种问法确实更简单粗暴,松塔娅一听到他询问神明的尊讳,便小脸一板,神色一肃,十分认真地回答道:“身为雪山上的逐雪之民,我们山民卫队的信徒,自然都信仰着群山的父祖、大渊的起源、以及三之谷地的庇佑者伟大的山父大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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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引狼入室了吗?
是山民卫队,而非雾山隐修会。
林格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时间。根据松塔娅的说法,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山民们早在灵祈祷会刚刚创立,万物有灵体系还未搭建完全时,便已成为了圣图弥的追随者;而雾山隐修会则是在万物有灵论兴盛时期,由那些因仰慕圣者的睿智而自发追随他的脚步,来到奥索尔山探求历史痕迹的信徒们建立起来的。
在过去,万物有灵论的各个分支别流,虽然都尊奉灵祈祷会为起源,但亦有着各自的传教范围,就像国王与他麾下的诸侯一样界限分明。只是在泛古洋大陆分裂,灵祈祷会的正统传承归于东大陆的诺尔多恩圣教国之后,失去了来自国王的统摄,这个牢不可破的宗教联盟才逐渐瓦解,但传统意义上的传教地意识依旧存在,比如,尼姆舍尔市是圣泉修士会的传教地,彼尚城是沃土宗的传教地,伦威廷是真灵派的传教地,等等。
一直到宗教法令颁布,这个联盟才彻底被打破,在此之前,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们一直有意维持着它的完整性,避免与其他同源派系的争端,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伟愿:收集世间灵性,以请神仪式唤回圣者的意识,重塑人间信仰,即所谓的圣灵回归日。
只要圣者还有复活的可能性,那么,万物有灵这一体系就永远不会走向分裂。
东阿尔皮斯山脉成为了这一体系下的例外,这里竟同时存在两个万物有灵论的分支派系:山民卫队与雾山隐修会,此前林格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
只是,为何他翻查各种历史资料时,却没有找到关于山民卫队的记载呢?
年轻人将这个疑问诉诸于口,并很快就从松塔娅口中得到了一个简单却合理的解释:因为山民卫队是在宗教法令颁布之后才成立的。
在此之前,夏托托人虽信仰着“群山的父祖、大渊的起源、三之谷地的庇佑者”山父,但这种信仰只是在族群内部流传而已,并未刻意向外界传播,换而言之,没有形成宗教体系,因此知名度上自然比不过同时期信仰着“神秘之雾的象征、凛冬的暴风雪、千之高山的守护者”冬佩龙的雾山隐修会,双方更无需争夺传教权力,得以和平共处。
但宗教法令的颁布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旅游经济的衰落,使早已融入人类社会的夏托托人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产业,再加上教团联合否定山父信仰的态度,引发了这些淳朴山民的不满,于是他们选择联合起来,暴力反抗宗教法令,正如当初林威尔市的“宗教互助协会”一样。
当然,面对强大的教团联合,这种反抗自然是徒劳无功的,被守夜人与秩序天平轮番打击的山民们不得不逃离文明,重回大雪山中,过起了与先祖一样追逐风雪、游牧而居的生活。
反抗虽然失败了,然而由此次事件激发出来的信仰热情却没有随山中的风雪冷却下去,反倒愈发炽烈,过去松散的山民部族在群山之父的感召下,终于合为一体,形成了所谓的山民卫队。
恩,从发展历史来看,真是一个很奇葩的宗教组织。
通常来说,西大陆的其他宗教,无论是否为万物有灵论的派系,一般都遵循着获得信仰、建立宗教、然后被宗教法令打压的历史规律;然而山民卫队却是先获得信仰,然后被宗教法令打压,最后决定建立宗教进行反抗也就是说,比起一个宗教组织,它更类似于抵抗组织,这一点从他们的教义与理念就能够看出来了。
山民卫队的信徒都自称为山父的使者与尖兵,教义是“山之所至,尘埃以下,万物恒常之理”,理念是追求一种稳固、不变的状态,认为东阿尔皮斯山脉乃至整个北阿修卡山带的国家与人民都应该联合起来,反对教团联合的过度干涉。
注意,是反对教团联合的“过度”干涉。
和松塔娅交谈的时候,林格明白了这种理念的内涵。
“把教团联合赶走,我们夏托托人就能过上从前的好日子了!”她指着一盘子光秃秃的羊肋骨说道:“到那时候,像这样的羊排,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难道不好吗?”
林格问道:“那赶走教团联合之后呢?”
“之后?”女孩睁大了眼睛,颇为诧异:“我不是说过了吗,之后大家就过上好日子了呀!”
所以教团联合在北阿修卡山带以外的行为,都和他们无关了。
林格顿时无语,还真是淳朴的思想啊,虽然时代变迁,但这些山民的性格,仍然和当初无偿帮助圣图弥的先祖一样淳朴并且带着点天真。
现在扛起大旗反抗教团联合,无异于公元601年加入索罗亚斯特王国军,上了战场一看,嚯,对面那个骑着马的高个子,不就是拿破仑元帅吗?
已经结束嘞。
再说了,夏托托人的没落,其实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宗教法令所带来的旅游业衰落只是一个诱因罢了,还必须考虑到当地政府无所作为导致的产业转型失败;高福利政策所导致的人民惰性心理及随之形成的社会风潮;还有夏托托人明面上融入了人类社会,其实只是依托一技之长取得了暂时的立足地,他们必须抛弃山民对地上人的成见,积极主动地学习人类社会的规则与技能,才能真正迈入文明的行列,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那么做,因此才会在旅游产业无以为继后,被迫重操旧业,遁入大雪山中游牧而居。
要是他们学到了地上人的精耕细作、工业生产、技术经验乃至文化知识等,恐怕就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了吧。
看着松塔娅瘫坐在椅子上,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脸满足的样子,林格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说了也没用,他相信夏托托人内部并非没有智者,看不透这些情况,只是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对加害者报以仇恨是非常正确的选择,而如果反思自己的话,恐怕只会引发内部矛盾吧。
林格毕竟是外来者,无权指摘他们的选择。
不过,和山民卫队的意外接触,或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从宗教历史上,山民卫队并不如雾山隐修会那么久远,但实则他们在信仰的道路上迈步更早,也走得更远,假如后来者雾山隐修会的手中便掌握着圣图弥昔日测绘星图所留下的手稿,那么身为先行者的山民卫队又岂能不知呢?
比起神秘未知的雾山隐修会,或许,山民卫队是个更好的选择。
念及此处,林格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对松塔娅说道:“既然你不是雾山隐修会的信徒,那么我想修改一下之前的提议:能让我们和山民卫队的领袖见一面吗?我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他商谈。”
“哦。”
松塔娅双手抱胸,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们想要见长老和首领吗?其实就算你不提出这个要求,我也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哦?”
“没关系,你只需要将我们的诚意带到即可,不过”
年轻人微微皱眉:“你刚刚说长老和首领,到底哪个才是山民卫队的领袖?”
松塔娅不假思索地答道:“两个都是啊。”
原来,山民卫队的信徒,不只有松塔娅所在的乌苏部落,实际上是由目前仍在东阿尔皮斯山脉活动的九个夏托托人部落共同构成的松散实体。由于这些夏托托人一直生活在偏僻山区,没怎么与现代文明接轨,自然也对宗教经营一无所知,因此山民卫队从诞生之初就没有繁琐的宗教戒律和严谨的职责划分,他们仅是根据九个部落各自所在的区域,将东阿尔皮斯山脉划分为九个教区,由各部落的长老担任“法内加”,即“山神使者”,负责传教与祭祀;由首领担任“阿瓦罗”,即“山之战士”,负责狩猎、侦察与训练战士。
法内加与阿瓦罗在职责关系上是平行的,没有高低之分,因此严格意义上,山民卫队在东阿尔皮斯山脉一共拥有十八个领导者。像以奥索尔山为中心的海德布鲁斯堡山区,便是归属于乌苏部落的长老与首领管辖,因此松塔娅才会说两人都是领袖。
林格听完后更加无语了:山地游击队伍,九大战区,还有一文一武两名领袖,果然你们是抵抗组织而非宗教组织吧?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到山民卫队的其他战区咳咳,其他教区去,所以只和乌苏部落的长老与首领见面就够了。
林格再次向松塔娅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并表示如果乌苏部落的长老与首领都没有意见,双方可以约定好时间,在奥索尔山的山顶会面,在圣者遗迹的见证下,他们绝不会有任何冒犯的举动。
这是林格在展现己方的诚意,如果松塔娅还不放心的话,他甚至可以保证只由自己和女伯爵去参加会面,而乌苏部落则可以随意安排人手保卫会面地点。这个人数应该能让对方感到安心,并且有女伯爵的保护,林格也不必担心谈崩之后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松塔娅听到这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何必那么麻烦!”
她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不如你们现在就跟我回部落,我直接带你们去见长老和首领怎么样?”
啊这?
会不会有点太直接了?
林格看了她一眼,从那双黑玛瑙一般灵动明亮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狡黠的神色,顿时明白了这个女孩的想法:与其让长老和首领亲自出面,与这些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商谈,倒不如直接把他们带回部落,不仅省去了来回奔波传递消息的辛苦,而且万一到时候这些外乡人起了什么不轨之心,他们也人多势众,直接摔杯为号,一拥而上,那不是手到擒来?
而如果这些外乡人没有不轨的意图,那么这种做法就显得他们乌苏部落很大气了,想必可以在外乡人的心目中留下不错的印象。
恩,她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女孩,短短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她好像不太了解,之前那个把自己拎在手里当螃蟹玩的血族女伯爵,其实是一位半神强者来着。
山民卫队中有半神强者吗?
不太可能,如果真有半神以上的强者,他们的组织形态就不会如此松散了,完全可以将九个部落统合起来,使山民们的势力更加稳固集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各自为战,力量孱弱,光是在大雪山中生存就已经耗尽了全力,更别提传教和反抗了。
教团联合甚至不把山民卫队视为威胁在1855年颁布的宗教法令补充条令中,对北阿修卡山带的违法宗教组织名单上,收录了雾山隐修会的名字,但山民卫队却不在其列,从中隐约可以窥见教团联合对这些夏托托人的态度:你们是谁?
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更加悲伤的故事很快就发生了爱丽丝听完松塔娅的提议,当即两眼放光,高举双手跳出来支持:“这个好这个好,我早就想见识一下夏托托人的部落是什么样子了!松塔娅,到时候你可要带我们好好参观一下哦,就像我带你参观云鲸空岛一样!”
你什么时候带我参观云鲸空岛了?而且这幅熟稔的口吻,我们才刚认识吧?
夏托托女孩心中腹诽,但没有打爱丽丝的脸,而是一脸高兴的笑容,满口答应下来:“当然没问题,我们夏托托人可热情可好客了,你们去了乌苏部落,一定会被大家当成贵客,用心接待的!”
当然,前提是你们没有恶意。
女孩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但她尚没有注意到,周围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份同情的意味:居然这么轻易答应了爱丽丝的要求,你这是引狼入室啊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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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似曾相识的某人吗?
林格没考虑太久便点头同意了松塔娅的提议,毕竟这对他们也没什么坏处。至于人选方面,由于是初次会面的原故,他不想给对方造成什么误解,因此决定只带少数人手:他,圣夏莉雅,奈薇儿,希诺,以及死皮赖脸一定要跟过去的爱丽丝。
除此之外,松塔娅还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要求。
“能把那匹太阳雪也带上吗?”她眼巴巴地看向希诺,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求:“只要能够证明你是太阳雪的主人,长老和首领一定会选择相信你们的,因为能够被太阳雪认可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
林格也看向希诺,少女骑士笑着点了点头,并且很贴心地为她找好了理由:“这倒是没有问题,正好我也想带布兰迪出去散散步,消消食。不过,我很好奇,在你们夏托托人的传说中,太阳雪果真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吗?”
“那当然!”
松塔娅双手抱胸,小大人一样语气深沉:“太阳雪可是雪与冰的精魄所化,世界上最高洁无垢的象征。据说群山之父用不融之冰塑造了它们的形体,又用初冬时节飘落人间的第一朵雪花赋予它们灵魂,然后派遣它们到每一座高山上传达自己的神谕。换句话说,太阳雪就代表着山父大尊的意志,你们懂吧?”
众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她讲到一半就忘了,抓耳挠腮起来,希诺忍着笑意,善意提醒道:“白骑士希伯顿?”
松塔娅用大雪松树的叶子包了一些雪,将雪貂尸体的血放赶紧后包裹进去,用随身携带的绳索牢牢绑紧,悬挂在腰带上,就算完成了最简单的猎物处理。她的脚下全是被血水染红的冰雪,正在逐渐向外淌开,看起来颇为惊悚,夏托托女孩却毫不在意,回头瞥了林格一眼,说道:“这怎么可能!首领说过,即便是在山民部落中,也只有最老练最矫健的猎手能够狩猎它们,像这种猎手在我们乌苏部落,绝不会超过二十根手指头!”
松塔娅还在滔滔不绝:“作为冰之精魄、雪之宠儿,太阳雪本身便是世间最纯粹的象征,因此只会与最纯粹的事物产生联系。在尘世中,便是高洁无垢的雪山;在生命中,便是澄澈无暇的灵魂。每一座受到群山之父的庇佑、还未被世俗污染的雪山中,都会有一支太阳雪的族群,默默守护着山与大地的纯净,拥有无暇之灵魂的人,若能凭自己的力量登顶雪山,便能得到它们的认可。但这类人实在稀少,就算是我们夏托托人中,也有好久不曾出现了。最近一位得到太阳雪认可的人,据长老所说,好像还是个地上人,在一个叫什么白色城墙的国家里,号称什么什么白骑士啥来着?”
“恩!”松塔娅用力地点了下脑袋,脸颊红扑扑的,又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姐姐你的名字呢?”
在半山腰的高度举目眺望,可以看见西北方向上,有三座山峰正横亘在前路上,隐隐封锁了奥索尔山通往东阿尔皮斯山脉深处的道路。那三座山峰虽不如奥索尔山高耸雄伟,但也颇具险峻之处,它们就是包括大维契山、小维契山以及维契巴卡拉山在内的维契三山。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山民猎手都有这种水准,他们光靠狩猎夏塔尔雪貂就能发家致富了,何必躲到大雪山中当游牧民族呢?至今也没听说有哪些动物保护组织声讨山民破坏生态平衡之类的,所以松塔娅应该没有说谎。
“是夏塔尔雪貂。”她炫耀似的向众人举起手中猎物,展示给他们看:“老爹呃,首领说过,像这样完整的一张雪貂皮,最少可以卖三百个塔罗尔。”
她没有将自己的姓氏道出来,或许内心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像松塔娅说的那样,是凭个人的意志与品行而得到了太阳雪的认可,并非托庇于家族的余荫即便现在做不到,也希望将来能做到。
说实话,他们不是山父的信徒,还真不是很懂,不过可以类比为光子精灵在伏都教义中的地位吧,都是一种精神象征,图腾般的存在。
“希诺?”松塔娅若有所思:“那姐姐你确实和太阳雪很有缘分啊,或许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定?”
以上提到的这些山脉都属于海德山系,即海德布鲁斯堡的那个海德,乌苏部落的传统地盘。
爱丽丝依旧质疑:“你还未成年呢,哪来的实力?”
“好耶!!!”
松塔娅欢呼雀跃起来。
少女沉默着,不知怎的,在这时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个一生都很温柔却被称为“偏执者”的男人,那个曾受万众喝彩欢呼但最后仍选择了家庭的女人,他们在夏多利庄园的球场内,手把手地教导幼小的女孩如何挥拍,如何发球,以及如何从这平静的生活中收获快乐同样幼小的马驹在球场外看着这一幕,将女孩脸上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眼底,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认可了希诺吧。
你是雪怪吗,有那么多手指头?
松塔娅愤愤不平地批判了一句,对这种走歪门邪道的做法很不齿,当然,或许还隐藏着一丝小小的羡慕。然后她抬头看着希诺,一脸认真道:“你就不一样了,这位漂亮的姐姐,我相信你一定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了太阳雪的认可,或许将来,你会变得比那个白骑士希伯顿更加厉害呢?”
嗖!
手指一松,银色的弓弦震荡空气发出刺耳的铮鸣,苍白的骨箭如一道闪电划过林间,瞬息之间便穿透了猎物的脑袋,而那只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小生物直到利箭穿透了头颅才反应过来要逃跑,却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跑出了一段距离后,才终于失去意识,无力地倒在了雪地中。
“对、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松塔娅眼前一亮,连连称是:“长老说他是地上少有的正义之人,拯救了好多人的性命,无愧于太阳雪的认可;不过我听说,其实是因为他的家族和那支太阳雪族群关系比较好,这才走了捷径的,不然,那个圣女贞德也救了好多人呀,怎么就没有成为太阳雪的主人呢?”
她大义凛然地做出保证,但真实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因为她看到了世界上最纯粹的笑容。
众人都在心中吐槽,希诺则伸手揉了揉她的浅黑色短发,回道:“希诺,我的名字叫希诺,请多指教,松塔娅。”
旁边的爱丽丝凑上来,阴阳怪气了一句:“那你是运气好咯?”
之后,林格等人简单地吃了顿午餐,便在松塔娅的带领下,准备前往乌苏部落的临时驻扎地。再次出门的时候天气比较好,外面没有下雪,天空湛蓝得一尘不染,与高山上皑皑的白雪和苍郁的大雪松林互相映照,每种颜色都纯粹得十分鲜明,搭配在一起却显得很和谐,给人感觉像行走在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中,模糊了现实与童话的界限。
希诺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低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她轻笑道:“那确实蛮巧的。”
希诺一怔:“为什么?”
塔罗尔就是山堡的通用货币,因为山堡是北阿修卡山带最强盛的、也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国家,所以基本上附近国家都以塔罗尔为本国货币。在国际金融体系中,三百塔罗尔约等于一百三十三金镑,换句话说,夏托托女孩一次狩猎的收获就可以抵得上林格一年的薪水了。
“因为我有山父大尊的庇佑!祂认可我的虔诚,于是赐予我在雪山中无所不能的力量!区区狩猎,只不过是山父大尊最微不足道的权能罢了!”
山民部落的猎手,不仅是狩猎者,同时也是优秀的战士和最隐蔽的侦察兵,即便像松塔娅这样还未成年的女孩,在接受了专门的猎手训练后,也能灵活地运用钩锁、绳扣和破冰锥等工具,在雪原、松林、峭壁、山道乃至冰封的绝壁上如履平地,甚至仅用一只手就能悬挂在崖壁上,另一只手则搭在额头上,灵敏的目光穿过苍茫雪山,谨慎地观察着远方的天象,以判断接下来的气候是否会干扰到部落的迁徙进程,或导致野兽的频繁活动。
除此之外,松塔娅还表现出了惊人的直感以及狩猎技巧。在赶路途中经过一片大雪松林时,分明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她却主动停下脚步,用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出声,然后压低了身子,调整呼吸维持均匀,如雪豹狩猎前的准备般,缓缓移动到了一棵大雪松树下,轻手轻脚地取下背后的长弓,搭弦瞄准了看似空无一人的雪地,目光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像这只雪貂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通体毛发雪白,而且性情尤其警惕,趴伏在雪堆中不动弹的情况下,就连女伯爵都未必能注意到,而松塔娅却能在它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并且一箭准确穿透了它的眼睛,这该是何等惊人的技巧?
年轻人忍不住问道:“你们乌苏部落的猎手都是这种水平吗?”
夏托托女孩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胡说八道!”松塔娅勃然大怒,义正辞严地指出:“我这是靠实力!因为我就是山民部落中最优秀的猎手之一,在乌苏部落的年轻一辈中,仅此一个!”
其中,大维契山与小维契山固守两侧,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宏伟门户,而维契巴卡拉山则恰好位于门户正中,它其实是两座山合起来的统称,分别是维契山与巴卡拉山。过去,生活在奥索尔山中的夏托托人若是遭遇雪灾,便会沿着陡峭的冰封雪谷,穿越维契山,进入巴卡拉山躲避,待雪灾平息后再归来。久而久之,他们便习惯将两座山并列了。
其实你也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为什么唯独问她的?
松塔娅深以为然,然后凑上前去,嬉皮笑脸道:“对了,你知道吗希诺姐姐,其实松塔娅这个名字在山民的语言中,是云朵的意思哦,所以我和太阳雪其实也蛮有缘的,等下能不能让我骑一会儿呢?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做什么的,就骑一小会儿,马上就还给你!”
我本以为你我一见如故,没想到你只是想骑我的马?
希诺哭笑不得,但没有直接拒绝,毕竟她对这个夏托托女孩还蛮有好感的,便说道:“只要布兰迪不反对就行。”
对于她时不时就说漏嘴并且试图掩饰什么的行为,林格已经懒得评价了,他看向少女手中的夏塔尔雪貂,发现那支箭竟刚好穿过了它的眼睛,没有伤到皮毛,不禁有些诧异。
听着这番对话,众人都有些不忍直视了,爱丽丝的嘴角更是一直在抽动,仿佛什么时候忍不住了就会捧腹大笑起来。唯独希诺褪去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也变得和松塔娅一样认真,她郑重其事地向夏托托女孩承诺道:“多谢你的鼓励,松塔娅,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就像万物有灵论中有许多分支别流一样,夏托托人也只是山民中的一支罢了,山民中的不同族群,往往只隔着一道山脉,语言文化与民族风俗便截然不同。然而在所有山民的语言中,“希诺”这个词语都代表着雪花的意思,不能不说是一种惊人的巧合。
松塔娅收起弓箭,在林间几个纵跃就跳到了猎物身边,毫不费力地将它拎起就像女伯爵曾经将她拎在手中的姿势一样,回到大家身边时,一脸喜滋滋的表情。
一路上,众人见识到了松塔娅作为本地山民,对于这种雪山环境的惊人适应性。她得到布兰迪的同意后,很是高兴地骑着它走了一小段路程,但从半山腰就开始下马步行了,并且还刻意走在了最前头,用她的话来说,这是身为猎手的职责。
很多时候,父母的苦心往往要到许多年后,才会从一个陌生人无意的一句话中体现出来,然而却似乎有些太晚了。
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雪景名不虚传,难怪能够成为北阿修卡山带最受人赞誉的旅游胜地。
“因为在山民的语言中,希诺就是雪花的意思啊。”松塔娅还刻意强调道:“是所有山民的语言中哦。”
爱丽丝无奈地耸了下肩膀:得,和宗教徒没什么好说的。
林格却深深地看了松塔娅一眼,若有所思。
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况,让他想起了某个人。本章完
第十六章 暴露身份了吗?
在小维契山通往奥索尔山的狭长山坳间,坐落着一片因地层侵蚀而形成的山谷,由于位置偏僻且地形曲折的缘故,降落于此的风雪从不会迎来融化的时刻,再加上狭管效应导致的凛冽寒风终年不息,久而久之,这里冰封的绝壁已如同刀削般险峻陡峭。从山谷最底层抬头仰望,竟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两面垂直的镜子夹在了中间,幽蓝透明的冰壁互相倒映折射,形成了一个千奇百怪的世界,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人,甚至可能迷失在这重重幻象之中,永远走不出这片山谷。
这里就是冰封雪谷,因为整片山谷都被幽蓝色的冰壁包围的缘故,也被称为蓝谷,乌苏部落就驻扎于此。站在山谷外的高地上,向下眺望,可以看到用一圈用圆木筑起来的围墙牢牢屹立着,抵挡外界的风雪,围墙内则是一顶顶半圆形的帐篷,上面覆盖着保暖的皮毛,远远望去犹如冰面上长出了许多蘑菇似的。
营地中央还用许多木头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篝火架,橘红明亮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火星与灰烬四散飞舞,照亮了下边经过的一张张面孔,他们都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事情:搬运草料,喂食负责拉车的角马兽;卸下敞篷车上的物资,并平均地分配给每一顶帐篷;或分发兵器,组织巡逻队伍,负责营地外围的警戒。虽是临时搭建的营地,却俨然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人群,往营地最中央的那顶大帐篷赶去,急迫焦虑的神色与周围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格注意到那些人都是猎手打扮,身强体壮,并且头顶与身上都蒙着灰白色的雪花,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
“唔,看来其他被派出去侦察的猎手已经返回部落了,如果没有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长老和首领不会轻易拔营前进的。”松塔娅停下脚步,挠了挠脸颊,低声自语道:“只有我没回去,不知道老爹会不会担心。唉,要是他知道我轻易就被人俘虏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他一生气,自己就要接受更加严苛的训练;训练的时间一长,自己就没空做其他事情了。一想到这里,松塔娅就感觉人生一片灰暗,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愿意回去了。
不过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这个念头仅仅在女孩的脑袋中萌生了一瞬间,很快就被她驱散。她回头对林格等人说道:“你们现在这里等一下吧,我回去向长老和首领汇报情况,由他们决定要不要和你们见面。放心吧,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林格轻轻点头,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他没有理由反对。何况年轻人对松塔娅脑袋里那一点小心思早就心知肚明,汇报情况只是一方面,恐怕还要借这个机会,回去提醒她的族人们准备好应急措施吧,比如在会面地点埋伏八百个刀斧手,一旦这些外乡人有任何不轨的意图,就摔杯为号,一拥而上,将他们剁成碎片之类的。
松塔娅固然愿意相信雪山神马太阳雪的主人及其好友是带着友好目的前来拜访她的部落的,然而必要的警惕心也不能丢下,如果真的因为一匹马就对这些陌生人报以全部信任,那就不叫淳朴,而是缺心眼了。
松塔娅不是个缺心眼的女孩,恰恰相反,她还有点狡猾,或者说用憨直外表掩饰的机灵,所以她回到部落后就是这么对长老和首领说的。果不其然,先被凶狠地训斥了一顿,毕竟她身为部落猎手,肩负着所有族人的安全责任,居然如此轻易就被俘虏了,就算对方的实力确实强到你无法反抗的地步,但难道你自己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责任吗?
因为训斥她的人是部落的首领,同时也是松塔娅的老爹,无论从法理还是道德意义上都无可指摘,所以其他族人没好意思开口劝说。最后还是长老提到外面还有一群客人在等待答复呢,这才暂时平息了首领的怒气,将可怜的女孩解救出来。
之后,以首领和长老为代表的部落高层们紧急商议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最终还是决定答应这些外乡人的要求,和他们会面,听听他们要和自己商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个商议的过程比较复杂,虽然在这里没有赘述,但还是把爱丽丝搞得不耐烦了,到最后干脆蹲在一棵大雪松树下,无聊地数起了树枝上的叶子玩。当她数到第三百一十二片叶子的时候,林格忽然抬头看向营地出口的方向,轻声道:“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队人离开了营地,正举着火把向这里走来,火光映着幽蓝色的冰壁,在光线晦暗的雪谷中犹如一条醒目的赤线,笔直而坚定。待他们走上了斜坡,来到山谷外的高地时,林格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领头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上,他身材魁梧高大,甚至可能有两米高,沉稳迈步的身姿往每个人的眼底投下了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屹立在风雪深处的奥索尔山,同样巍然不动,仿佛不会因任何外界的事物而动摇。
夏托托人的传统猎装穿在他身上,被板结虬实的肌肉撑得几欲裂开,布满伤疤的古铜色肌肤直面凛冽风雪的吹袭,然而再锋利的冰碴也无法往上面刻下伤痕,因为来自命运的垂青注定了这样一具战士的肉体只有在战斗中才会受到伤害。
他的发色与瞳色都是夏托托人最经典的浅黑色,或许更深邃一些,犹如久经沉淀的黑玛瑙,然而却不像其他猎手那样刻意将头发剪短,以保证战斗中不会受到干扰,而是将它们留得很长,垂过脖颈与胸前,甚至让人联想到了狮子的鬃毛。这些发丝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末端束成发辫,扎上造型古朴的铜环,每个铜环上都刻着一个姓氏,所有铜环上的姓氏加起来,就构成了眼前的乌苏部落。
在夏托托人的传统中,唯有首领和长老才有资格以铜环背负族人们的姓氏,寓意一种责任与权利。再看松塔娅像只受气的小鹌鹑般,亦步亦趋地跟在男子身后,一副很委屈但又不敢说出口的模样,林格便明白了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份:乌苏部落的首领,也是松塔娅的父亲。
身为客人,他主动上前一步,代表其他人开口道:“很荣幸与你见面,乌苏部落的首领阁下,山民卫队的阿瓦罗,我等不请自来,有失礼数,还望海涵。”
趁他开口说客套话的功夫,圣夏莉雅悄悄把还蹲在地上的爱丽丝拽了起来,免得给大家丢脸。
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中年男子停下脚步,于是他身后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唯有橘红色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在这寒冷的雪地上开辟出一小片温暖的孤岛。
首领站定,然后目光落在了眼前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们身上,瞬间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他就像一只猛虎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中,站姿挺拔而又坚韧,给人一种打断了骨头也不能令他弯腰的感觉,平淡而沉静的目光轻轻扫过,用更加直接的审视代替了隐晦的观察,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态动作都收入眼底,却不会让他们产生被窥视的不快,因为猛虎在狩猎之前时,是不会露出爪牙,叫他的猎物有所察觉的。
越是实力强大的人越能体会到他所带来的压迫感,比如女伯爵奈薇儿,从这位首领离开营地的第一时刻她就知道眼前迎来了一头危险的猛兽。任何纯粹依靠力量的猛兽在女伯爵眼中都不值一提,因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活了上千年、又曾亲眼参与过墨托许帝国的立国战争的她更懂得何为战斗的经验与技巧,然而眼前这头猛兽不同,他战胜敌人从不依靠力量,而是依靠对千万种气势的凝聚和驾驭。
换而言之,面对他的时候,你将会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他脚下屹立着的整座雪山,面对山民们万年以降从群山和风雪中磨砺出来的意志。他并非半神,但却是暴风雪最深处引导方向的将军,挥斥他的军队所向披靡,横扫一切敌人。
他甚至让女伯爵想起了过去驰骋在塔古奥荒野上的那头神狼,而他与尼奥的唯一区别只在于时代变迁,这个世界被教团联合压迫得太窄,已经没有更多空间任他放手施为了。若是他早生一百年,在宗教法令还未颁布的那个年代,或许他会引导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山民们走向另一条道路呢?
真没想到,名不经传的山民卫队中,也能诞生出这样的人物。
奈薇儿小小地感慨了一下,但对于此次行动的安危仍没有什么疑虑,因为能够察觉这个男人对他们并无敌意。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林格开口问候之后,他便收起了审视的目光,落在年轻人身上,开口,声音有若山岳般沉着厚重:“远客来访,有失远迎,应当是我们失了礼数才对。我是乌苏部落的首领,威尔海姆达特,很欢迎各位客人的来访,并且”
他瞥了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孩一眼:“希望松塔娅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松塔娅耷拉着脑袋,嘀咕道:“才没有呢,我可乖了。”
吃完饭都有好好擦嘴巴的!
林格也很给面子,替她狡辩了一句:“确实没有,实际上,松塔娅还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确实,如果没有她的话,一群没有门路的外来者要如何与山民卫队取得联系呢?
威尔海姆首领便轻轻点头,就当做林格这句话不是客套了,然后说道:“乌苏部落已有许久不曾接待外客了,我不知各位来访所为何事,但不妨先与我回营地,与长老当面会谈如何?我相信你们想要得到的答案,她一定都知晓。”
明明是山民,说话还挺文雅。
爱丽丝心想,然后不待林格开口就举双手赞成:“我没意见!”
她早就觉得这里无聊了,又冷又暗,还不如到夏托托人的营地里烤烤火,说不定还能品尝到当地的特色美食呢?
谁问你了?
林格隐晦地瞪了她一眼,表示你不要在如此正式的会面上乱发言,万一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怎么办?然后才想到回应威尔海姆首领的邀请,不过悲伤的是他发现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被爱丽丝抢先了,于是最后只能憋屈地说了一句:“我也没有意见。”
看起来倒像是年轻人在附和爱丽丝一般。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一行人便动身朝营地出发,林格注意到当希诺牵着布兰迪走来时,所有跟随出来迎接客人的乌苏部落族人,目光都忍不住在这匹雪白的神马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其他人也就罢了,连看起来最成熟稳重的威尔海姆首领都不例外,于是只能感慨太阳雪在山民的传说中,确实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布兰迪似乎也对这样的热情不太适应,扭捏地躲到了主人身后,被希诺抚摸着鬃毛安慰了几句,才重新恢复冷静。
威尔海姆首领的目光很自然地看向少女骑士,问道:“你就是太阳雪的主人,松塔娅提到的希诺小姐吗?”
瞧瞧,他甚至还没正式过问客人们的姓名,便已经知道了太阳雪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是的。”希诺微笑,颔首回应,姿态优雅自然,做足了贵族的礼仪。
“我听松塔娅说,你和这匹太阳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威尔海姆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她与布兰迪:“但是,幼小的太阳雪只会跟随在母亲身边,等到成年后才会去寻找自己认可的主人。能够让太阳雪在幼年时期便认可你,说明它的家族对你很是信任或者说,对你身上流淌的血脉很信任。在这世界上,不以个人身份、而是以血脉家族得到太阳雪认可的,据我所知,只有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歌丝塔芙家族。恕我冒味问一句,希诺小姐,开拓者文斯男爵与白骑士希伯顿大人,他们与你的关系是?”
见他三言两语就剖析出自己的来历,希诺有些惊讶,但这确实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所以惊讶过后,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们都是我的先祖,请容我再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希诺琴歌丝塔芙,来自格兰吉尼亚大地的白棘花之子。”
果然如此。
威尔海姆首领并未因自己判断正确便感到高兴,依然沉着不变,他正想开口说什么,身后的松塔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下子跳了起来,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希诺:“你、你、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白骑士希伯顿的后人!?”
一想到自己之前才在妖精深眠旅馆说了一些诋毁白骑士的话,还是当着希诺的面说的,夏托托女孩就有些头晕目眩,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机其实就在身边
借着火把的照耀,所有人都看到,当松塔娅在客人面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后,威尔海姆首领那张古铜色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比他的头发还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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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公平的交易吗?
被木墙包围起来的是一片半圆形的区域,积雪和污秽都被清扫干净,露出了整洁的冰面,即便只是临时的营地,区域依然划分得十分规整,人住的地方和豢养牲畜的地方由一条笔直的道路分割开来,充满山民风格的简易帐篷上覆盖着高山岩羊或角马兽的皮毛,能够有效阻隔寒风的吹袭,为帐篷内保持温度。
乌苏部落的所有族人加起来约有一千五百人,作为高山上的游牧民族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这些山民常年生活于雪原高山之上,很少见识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很可能连山脚下的海德布鲁斯堡,都只是父辈口中的传说而已。这会儿见到这么多外人进入部落营地,有很多小孩子都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围观,而且就光明正大地挤在路边,当着这些外乡人的面小声议论,议论得最多的当然就是样貌,毕竟以貌取人可不是爱丽丝的特权,淳朴善良的山民孩童们也精于此道。
当然,由于大家的颜值都还过得去,虽然算不上卓尔不群吧,至少也算是俊男靓女了,所以爱丽丝听到的基本都是一些夸赞的声音,比如“那个青色头发的姐姐好漂亮”、“那个穿着铠甲身材很高的姐姐笑起来好好看啊”、“你们都眼瞎了吗,分明是那个银发的血族大姐姐最有气质啊”,甚至还听到了对布兰迪的夸赞:“哇、那就是传说中的太阳雪吗,果然好漂亮啊,我也想骑一下!”
听着听着,爱丽丝的拳头逐渐硬了
青色头发的姐姐、穿着铠甲身材很高的姐姐、甚至连银发的血族老奶奶咳咳,血族大姐姐都夸了,你们是不是还忽略了一个人呢?
难道金色头发的大姐姐就不漂亮、身材不好、没有气质吗?
一群瞎了眼的家伙!
爱酱愤愤不平地想着。
威尔海姆首领看似严肃,但并没有阻止部落中的孩童围观客人,只要他们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行。他带着林格一行人穿过居住区,又从营地中央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篝火架昧的黑暗,透明的冰川下隐约可见巨大的骸骨,那是过去死在山谷中的猛兽,被风雪冰冻后仍保留着完整的姿态,直至今日。
威尔海姆首领面无表情地踩着那头巨兽的骸骨走过,停在了营地内最大的那顶帐篷前,它的大小已经与一般意义上的房屋差不多了,而且足有三层楼高,造型中透露出一种雄浑大气的风格。更令人惊讶的是,覆盖在这顶帐篷上用以保暖的皮毛,居然是从一头雪原巨熊的身上剥下来的,而且没有任何缝制的痕迹,剥取得相当完整。
巨熊的头颅也被做了特殊处理,此时就悬挂在帐篷的大门上,睁大了一双冷冽凛然的冰蓝眼眸,冷漠地注视着从它身下经过的每一个人类,那股食物链上最顶尖的猎杀者特有的狂野气势扑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
见外乡人们很没有见识地盯着雪原巨熊的头颅标本看,憨厚率直的山民女孩松塔娅便好心为他们解释:“夏托托人有一种传统,会将自己猎杀到的猛兽的皮毛覆盖在帐篷上,既是保暖,也是炫耀自己的武力。帐篷上覆盖的皮毛越多,就越能证明他是一名优秀的猎手。当然,有的时候不靠数量,依靠质量取胜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那对猎手和猎物的要求都很高而已,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头雪原巨熊,就是老爹咳咳,首领独自狩猎的战果。说出来不要太怕,那头雪原巨熊的体型据说达到了惊人的八米哦,可能是近百年来,夏托托人历史上狩猎到的最大型的猎物了”
名为好心,实际上言语中炫耀的意味,大家都能听出来。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壮举,雪原巨熊的生态位本来就很高,在雪域中几乎没有天敌,狩猎对象甚至包括同为猛兽的雪豹和剑羽雕。而八米多高的雪原巨熊,那玩意儿已经迈入魔兽的行列了吧,说不定连雪妖或山精都在它的食谱上。
“松塔娅。”威尔海姆首领神色未变,只是瞥了女儿一眼,淡淡道:“在客人们面前不要失礼。”
“哦。”夏托托女孩缩了下脖子,默默地退到了他的影子里。
看来这位首领阁下不是那种张扬的性格,对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也没有任何夸耀的兴趣,只不过,他为什么不在松塔娅开口时便喝止,非要等她把该炫耀的都炫耀完之后再说呢?该不会其实是个闷骚的家伙吧,就像林格那样?
某金毛女仆暗自在心中揣测,其阴暗的想法不仅毫无根据,而且充满恶意。
让其他人留在外面负责警戒,威尔海姆首领则带着客人们进入帐篷松塔娅也故作无事地混了进来,厚脸皮的程度与某女仆有得一比,里面的空间很宽敞,冰面上铺着木板,木板上又铺着厚厚的皮毛毡毯,一脚踩上去犹如陷在了柔软的草地里,非常温暖。帐篷的中间则用石砖围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火炕,木炭在其中烧得通红,释放出来的热量令冻僵的手脚逐渐了活络,淡淡的烟气则从顶上的通风口缓缓排出,确保屋内的空气流通顺畅。
火炕上用锁链和铁钩悬挂着一口铁釜,此时正在炖着热气腾腾的浓汤,加入了鼠根果、洋葱、小茴香叶和短柄灰纹蕈的汤汁呈现出诱人的奶白色光泽,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里面被炖得软烂的岩羊肉随着汤勺的搅动而浮浮沉沉,仿佛带着雪原清爽气息的香味弥漫在帐篷内,勾人心魄。
正拿着长柄木勺缓缓搅拌汤汁的人,是一位披着灰色羊毛斗篷的老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虽然年纪已老得脸上遍布着岁月的沟壑,但满头银丝仍梳理得一丝不苟,浅黑色的眸子在时间沉淀后逐渐不仅没有黯淡,反而蜕变为一种曜岩般的深沉色彩,隔着燃烧的火焰投来目光,悠远而又睿智。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铜环,环上同样刻着族人们的姓氏,显然,这位老婆婆就是乌苏部落的另一位领袖,也就是他们的长老,群山之父的法内加了。
“阿依娜婆婆!”松塔娅一进帐篷就大喊道:“我把客人们都带过来了!”
然后不顾老爹警告的眼神,腾腾腾地跑到长老身边坐下,一副我很乖巧的模样,正在炖汤的阿依娜长老便呵呵一笑,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一个木碗,给她盛了一碗肉汤:“辛苦你了,松塔娅,来,先喝完汤暖暖身子。远道而来的贵客们,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也来尝尝我们夏托托人的手艺吧?”
后面那句话是对林格等人说的,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带着股老年人特有的沧桑,但意外的是并不让人觉得唠叨,反倒很舒心,就像在聆听长者的谆谆教诲一般,大概是因为她的语气总是不急不缓,无论是面对急性子的松塔娅,还是面对林格这些外乡人,都没有丝毫变化的缘故吧。
“长者的邀请,不敢推辞。”
林格应承了一句,然后和同伴们一起围坐在火炕边,接过阿依娜长老亲手为他们盛好的肉汤,轻啜了一口汤汁,味道浓郁鲜甜,隐约还有一股清新的奶香味,以夏托托人豢养角马兽为食物和运输工具的传统来看,多半就是角马兽的奶吧。
“咕噜咕噜咕噜!”
林格只喝了一口,旁边就传来奇怪的声音,他不回头看就知道又是爱丽丝搞的鬼,然后回头一眼发现果真如此,金毛女仆活像三天没吃过饭一样,直接仰头一灌,将汤汁连同里面的炖羊肉都喝了下去,喉咙仅仅吞咽了几下,一整碗肉汤便不见了踪影。还好汤里的岩羊肉经过了特殊处理,已经炖得比奶油还要软烂,直接喝下去也没关系,否则,她这种吃法就等着噎死吧。
“味道不错!”爱丽丝不吝赞美,对夏托托人的传统美食表示认可,然后豪迈地将碗一递:“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说话的时候,她还刻意给松塔娅投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威尔海姆首领与阿依娜长老都不解其意,这是在干什么,邀请松塔娅进行大胃王比赛吗?只有女孩本人和林格这些比较熟悉爱酱性格的人知道,其实这货就是在报复,你松塔娅之前不是在我们妖精深眠旅馆蹭吃蹭喝很爽吗,现在我爱酱也要这么干,你能奈我何?
甚至连这句话都是松塔娅的原话,被她拿过来打击报复,因为爱酱觉得,用敌人的垃圾话来攻击敌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吗?
大伙儿登时都有些无语,你到底是有多小心眼啊?
阿依娜长老倒是不在意,微微惊愕后还是重新给爱丽丝盛了一碗肉汤,还笑呵呵地表示年轻人吃得下是一件好事,我们夏托托人都热情好客,绝不会有亏待客人的道理,所以你想吃多少碗都可以。金毛女仆一听就更加来劲了,眼中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似乎想尝试光靠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解决这一大釜肉汤。林格都懒得管了,反正最后闹肚子半夜哭闹睡不着觉的人又不是他,因为睡眠质量不好被她吵醒的人也不是他,至于最后被起床气发作进入暴走状态的老板娘摁在地板上摩擦的人,当然也不是他。
林格只是预见了接下来的剧本,并且选择冷眼旁观而已。
之后,大家都默契地无视了金毛女仆,先进入自我介绍和客套寒暄的环节,女伯爵还刻意挪了一下位置,坐得离爱丽丝更远了,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和这家伙的关系其实不是很熟。
简单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双方都对彼此有一定了解后,威尔海姆首领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林格阁下,我听松塔娅说,你此行拜访乌苏部落,是有重要的事情与我们商谈,不知所为何事?”
年轻人面色一肃,既然威尔海姆首领问得如此直接,那他也不会含糊其辞,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们希望通过贵部落或者说山民卫队的渠道,与雾山隐修会取得联系。我听说山民卫队与雾山隐修会同为万物有灵论的分支,又曾在同一座山脉中共存,关系密切,想必应有方法联系到他们吧?”
话音落下,帐篷内安静了一瞬间,威尔海姆首领与阿依娜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和疑虑,唯独没有为难。显然,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不难办到,然而问题在于,林格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雾山隐修会。”
威尔海姆首领沉吟稍许,一边思考一边开口道:“诚如林格阁下所言,我们山民卫队确实有联系上他们的方法,只是不知你们寻访雾山隐修会的信徒,所为何事,想必那应当与你们来到奥索尔山的目的息息相关吧?奥索尔山虽然是山民们的圣地,但本质上亦是无主之地,没有谁来到这片土地都必须向我们阐明理由的意思,因此我此前并不赞同松塔娅的做法,也不愿询问详细,只要各位的行动不会危害到我们乌苏部落就行。只是,若这件事与雾山隐修会有关,恐怕我们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他指的是松塔娅因为怀疑女伯爵等人的来历,便悄悄尾随跟踪这件事。本身山民就算不上奥索尔山的主人,最多只是原住民罢了,而夏托托女孩的冲动无疑会带来误解,因此她很是被训斥了一顿,变得老实了许多,这也是她面对爱丽丝的挑衅却没有当场还击的原因。
林格可以理解威尔海姆首领的顾虑,他沉默了一下后,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毕竟他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待在山顶测绘星图,而山顶的圣人石屋都是乌苏部落在维护,双方的接触不可避免。此时不坦诚,之后再想坦诚就很难了。
所以他坦坦荡荡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听说雾山隐修会手中有圣人遗留的手稿,我们愿意支付一定的代价换取那份手稿或者说,借用也可以。”
手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数据,只要拿到数据,自然就可以还回去了。至于用什么代价交换,林格也早就与同伴们商量好了:圣夏莉雅可是掌握着全部十四种超凡途径的魔药配方,而对于魔法师来说,还有比知识更加宝贵的财富吗?
圣人手稿换取魔药配方,知识换取知识,这很合理,也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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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从利益到负担吗?
“圣人手稿?”听完林格的来意,威尔海姆首领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尽管只是些微的动容,但也足以体现出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错愕了:“各位似乎并非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吧,若只为瞻仰圣人遗物,何必费此周折,莫非”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林格微微颔首,神色认真:“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我们此行来到奥索尔山的目的,正是欲效法圣者旧事,向遥远的宇宙探寻真理。然而千万年来,天文日新月异,星象数度变化,圣人之路早已遗失,难以寻觅。或惟有借助这份手稿,以观其变,才能够查漏补缺,找到正确的道路。因此,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希望您能够理解。”
此言一出,帐篷内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威尔海姆首领一言不发,只是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坐在对侧的年轻人,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直接看到他最真实的想法:谎言,真相,亦或是冠冕堂皇之词。
松塔娅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外来者,从未想到他们的目标竟如此宏大,想要效法伟大的圣者,向遥远的宇宙探寻真理。如果真的做到了,恐怕他们的名字将会成为文明史上的另一个传奇吧。
而这件事对于夏托托人来说,亦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别忘了,夏托托人的先祖正是因助力圣图弥完成了对星空的探索,间接促成了万物有灵论体系的搭建,才实现了从凡人部落到超凡之路的蜕变。并且,与灵祈祷会的良好关系,还帮助他们在远古时代灾变、神变与天变的数次世界性灾难中得以幸免,传承至今。
可不是每个远古部落都能将他们的血脉延续下来,有时候甚至短短百年时间,便足以影响一个族群的兴衰存亡。能够自遥远的古世纪传承至今的部落,除了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逐雪之民”夏托托人以外,大概便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之民”摩律亚人了吧。后者仰赖的是古老神秘的大巫传承,而前者则是托庇于先祖的遗泽。
如果这次,乌苏部落帮助这些外乡人重演历史的话,会不会又能获得一万年的兴盛呢?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否成功,更不敢将他们与伟大的圣图弥相提并论。
松塔娅好奇地盯着林格看,上下打量,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与圣人相似的痕迹,比如伟大的气质、博爱的胸怀、深沉的睿智之类的,遗憾的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这种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一小会儿后,阿依娜长老忽然轻叹一声,温和而沙哑的叹息声回荡在帐篷内,就像回荡着一支悠远古老的歌谣:“仿效圣者旧事,探寻星空奥秘,怀揣这种想法的人,自古皆有,然而他们或为信仰,或逐名利,都不纯粹。年轻人,我恰恰从你的眼中看到了这种纯粹,因此知晓你并非为了信仰或名利等身外之物才来到此地,那么你真正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若不介意的话,我想听一听那个答案。”
根据阿依娜长老的说法,似乎过去也有不少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为了同样的目的来到奥索尔山,试图效法圣者的事迹。然而他们的态度,在这位长老的眼中,似乎都不纯粹。
如果连信仰都不纯粹的话,还有什么是纯粹的呢?
林格知道答案。
“为了人类或者说,世界的未来。”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它变化的速度尤甚于人们适应的速度,仿佛背后有某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推动。有许多人或许认为这种变化是好的,然而那只是他们站在片面的角度上看待问题,倘若站在更加宏观的角度上观察,我们便会发现,这种变化正在将世界推向不可挽回的深渊。我并非自不量力,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只是命运注定,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
提及命运,年轻人的目光隐晦地从圣夏莉雅的身上掠过,牧羊少女睫毛微垂,安静得犹如雪中一片静谧的松叶。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空泛的答案,但确实是实话实说,只是很多细节不方便透露而已。阿依娜长老听出了年轻人语气中的诚恳,因此只是轻笑一声,没有追问下去。威尔海姆首领却忽然开口问道:“林格阁下,你说的那股无形的力量,莫非是指魔女结社么?”
包括林格在内,众人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威尔海姆首领竟然知道魔女结社的存在。虽然这对于神秘界来说并非秘密,然而亦有许多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认为不可能存在一个暗中影响世界进程的组织,却甘于幕后沉寂,只将其视为阴谋论对待。愿意相信的人,则多半是受到了十三隐士会的影响,与其关系密切。
山民卫队一向不受万物有灵论信徒的重视,兼之实力弱小,固守深山,按理来说,不可能与十三隐士会扯上关系才对。
除非
“这是所罗门亲口所言。”果然,林格从威尔海姆首领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应该是他离开西大陆之前的事情了,他是抱着和你们一样的目的来到奥索尔山的,并通过我们的渠道联系上了雾山隐修会的人,从他们手中借到了圣人的手稿。遗憾的是,他最终失败了,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作为报酬,他还是告诉了我们一些有关魔女结社的秘闻,提醒我们要严加防范。”
威尔海姆首领沉声道,语气不急不缓,讲述当时的经历:“说实话,仅一个教团联合与宗教法令,便让我们疲于应对,若其背后还存在着像魔女结社这样庞大的组织,则一味顽抗,只会招致灭顶之灾。此后我们便收缩了活动,固守群山之中,与其说是等待时机变化,不如说是为了自保而已。”
所以,组织架构上更接近于抵抗组织的山民卫队,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与教团联合发生冲突,以至于海德布鲁斯堡教区的大主教,估计都已经将他们忘记了。
林格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所罗门从雾山隐修会手中借用了圣人的手稿,那他为此付出了什么报酬?”
威尔海姆首领却摇摇头:“没有报酬或者说,报酬早就支付过了,所罗门此行不过是履行昔日承诺罢了。这涉及到一段比较隐秘的往事,而且向来被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们视为禁忌,不可向外人透露。”
话虽如此,但威尔海姆首领却略微偏过头,看了阿依娜长老一眼。长老呵呵一笑,并未给出什么回复,只是又拿起木勺,盛了一碗肉汤给松塔娅,夏托托女孩一脸茫然地接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
林格读出了这番作态的潜台词,他严肃道:“请放心,无论此事涉及何种隐秘,我们都会埋在心中,绝不泄露。关于这一点,我可以”
年轻人忽然停住,他原本想说一些承诺的话,可是忽然想起来,以自己此时的身份,似乎并不足以取信于人。
所谓诺言的分量,不是在于内容,而是在于承诺者的身份。
“就由我和布兰迪来保证吧。”从进入帐篷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希诺忽然说道:“以雪山神马太阳雪,以及受太阳雪认可之人的名义,这份保证,不知是否足够诚意?”
威尔海姆首领闻言,深深地看了坐在最边缘的希诺一眼,说道:“我等自然愿意相信太阳雪的主人,只是此事实在重大,因此,权当做是我个人的不情之请,希望诸位都能给我一个明确的承诺,并且,此诺言当受圣者与群山之父的见证,若违逆者,当如此山中冰雪,永无解冻之日。”
这么郑重?
究竟是什么样的隐秘,才值得如此对待?而且
希诺隐晦地看了松塔娅一眼,心想,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秘密,为何要让松塔娅留下来旁听呢?还是说,这件事跟她有关系?
无论怎样,威尔海姆首领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因为众人原本就没有泄露的意图,而唯一有可能大嘴巴到处乱说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老年痴呆症,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忘了,泄密风险以时间为单位指数下降。
在众人都逐一表态承诺后,威尔海姆首领那严肃的表情稍有缓和,他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接开口,先问了林格他们一个问题:“你们听说过所谓的神授之仪与圣石魔法吗?”
神授之仪?圣石魔法?
对于这两个陌生的名词,众人皆面面相觑,但林格很快就反应过来,瞳孔微缩,脱口而出:“请神仪式与精炼魔法?”
在蒸汽之乱时期,请神仪式的另一个名称便是神授之仪,而神授之仪的核心,则是由圣女米黛所发明的、能够增幅信仰之力影响范围的“辉耀圣石”,因此这种特殊的仪式又被称为“圣石魔法”。
如今,恐怕只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还会使用这两种称呼吧。
“是的。”威尔海姆首领轻轻点头,接着说道:“在蒸汽圣战结束后,教团联合接管了蒸汽教团的部分遗产,关于神授之仪与圣石魔法的研究也在其中。此后,万物有灵论信徒中一直都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教团联合正在依据这部分研究资料,尝试找到彻底根绝信仰之力的方法,从根本上毁灭宗教存在的基础。适逢文明与真理倡议条约颁布,教团联合开始大规模篡改现实,企图在神秘世界与文明世界中间,人为创造出一道鸿沟,此举似乎证明了这些人的想法,也让不少万物有灵论信徒陷入不安之中。”
“为谋求生存,万物有灵论的各派系都开始暗中施力,据我所知,包括真灵派、沃土宗与圣泉修士会在内的诸教派皆有动作,而彼时的雾山隐修会尚未在奥索尔山立足,他们的圣地位于北阿修卡山带的极东处,名为雾山之地。那位据说能够沟通冬佩龙之意志、将群山降入风雪的大灵使,他所做的举措是派遣一位忠诚的信徒,暗中潜入教团联合符合信仰之力研究的下属机构,其名为教理圆环,伺机窃取他们的研究成果,以便做出应对。”
“那位信徒不仅虔诚,而且很有能力,他竟然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成为了教理圆环的核心研究人员,并于恰当的时机窃取到了那份最重要的研究成果,顺利潜逃。然而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反而有可能是灾难的开端,因为他所窃取的研究成果,相信各位也已猜到了,便是神授之仪与圣石魔法的具体资料。”
由此引发的后果,是“圣灵回归日”理论的成熟、是宗教法令的颁布、是西大陆无数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一边遭受教团联合的迫害,一边为了自己那狂热的信仰而呼唤构想神明的降临,期盼神明的伟力能够重塑世间秩序,帮助万物有灵论回归那鼎盛繁荣的时代就像罗谢尔那样。
一个暌违已久的名字从年轻人的脑海中浮现,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理解为何威尔海姆首领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了。
威尔海姆首领的讲述印证了他的想法:“那位窃取资料的信徒因贡献卓越,最终接替病逝的前代大灵使之职位,成为了雾山隐修会的现任教首。由于他在潜入教理圆环期间,曾受过所罗门的帮助,欠了他一个人情,后来才答应将圣人手稿相借。但叛徒泄露机密资料这件事也令教团联合勃然大怒,据说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直到今日仍在寻找那个叛徒的下落,发誓一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为防止他们查到雾山隐修会的身上,在宗教法令颁布后,那位大灵使被迫带领信徒们,抛弃了传承千年的雾山圣地,隐入东阿尔皮斯群山之中躲藏,直到今日,依然不敢抛头露面。”
一旦泄露了踪迹,被守夜人和秩序天平追查到,恐怕,不仅雾山隐修会,连同处一地的山民卫队,也会在教团联合的无差别打击之下,遭受灭顶之灾吧。
这就是威尔海姆首领一开始犹豫的理由,他对同为万物有灵论一员的雾山隐修会,或许其实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但为了山民卫队和部落的安危考虑,在这件事的立场上,依然只有共犯这个选择。
万物有灵论曾带给夏托托人精神寄托与现实利益,如今则成为了一种负担。本章完
第十九章 别有用心吗?
“经此一事后,雾山隐修会变得格外警惕,轻易不与外界接触,就连所罗门,都只能通过我们山民的渠道与之取得联系,并靠着当代大灵使欠他的那个人情,才勉强借到了圣人的手稿。你们只是一些外来者,与那位大灵使也没什么交情,即便我愿意帮助你们,恐怕也很难如愿吧。”
威尔海姆首领向林格等人阐述了此事的难度,或许是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但林格沉思稍许后,仍然坚持自己原本的想法:“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此,再小的可能性,也值得尝试。“
威尔海姆首领轻轻点头:“我明白了,既然如此,看在太阳雪之主的面子上,我会替你们传话的,至于那位大灵使阁下是否答应,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除此之外,等待大灵使阁下的答复,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还望各位能够耐心等候。”
“这是自然。”
林格尚没有心急到这种程度,而且在等待期间,他也并非无事可做,至少还得在奥索尔山上住一段时间,如果能够按照原计划将星图测绘出来,那就不需要雾山隐修会手中的圣人手稿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实际上,哪怕得到了圣人手稿,所罗门最终也没能复刻圣图弥的壮举。他可是魔女结社的哲人,魔法体系的发扬者之一,后来又成为了真理会的首领,十三隐士会的创始人,无论是人智还是心志,都屹立于世之巅峰。连他都没能做到,足见这件事的难度。
不过这件事还需要和威尔海姆首领以及阿依娜长老说一声,毕竟山顶上的圣人石屋就是夏托托人的先祖为圣图弥修建的,严格意义上应该算是他们的“祖产”才对,多年以来,乌苏部落也一直在维护这三间石屋。如今,林格这个外乡人想要借住,自然得征求主人的意见才行。
听完年轻人的请求后,无论是威尔海姆首领还是阿依娜长老,都没有什么意见,对于乌苏部落来说,圣人石屋的重要性更多体现在象征意义上,他们对石屋的维护,也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打扫一下,避免它生尘积灰而已。如今它能发挥原本的作用,无疑是一件好事,不应拒绝。
不仅如此,威尔海姆首领还主动提议道:“林格阁下既然要住在山顶,恐怕日常起居有所不便,松塔娅。”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道:“从今日开始,每天正午时分,你负责为林格阁下送去餐食,使他能够更加专注地投入这项工作,不至于被这些琐碎杂事打扰。”
“诶?”
松塔娅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天秘闻中没反应过来呢,听到老爹的话,下意识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地反问道:“我?”
“恩。”威尔海姆首领点头肯定了女儿的猜测,不光如此,还摊派了更多的任务:“除了送饭以外,如果林格阁下有其他需要,你也尽量满足他,这才是我们夏托托人的待客之道,明白吗?”
尽量满足林格的需要?
爱丽丝听到这句话,蠢蠢欲动,似乎想发表某些少儿不宜的言论,不过圣夏莉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果断出手,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温柔地抚上了金毛女仆的后颈,顿时令其寒毛倒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林格倒是没说什么“我有同伴照顾所以不劳你们费心”之类的话,他清楚威尔海姆首领的提议本质上只是一种提前投资而已,就像当初夏托托人的先祖投资圣图弥一样。这种程度的示好对乌苏部落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回报却是丰厚的,他没有理由不去做。
若论在雪山中攀援跋涉的水平,没有谁能比得上这些夏托托人,既然威尔海姆首领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帮忙,那林格也没必要麻烦老板娘送饭了,毕竟她每天都要给一群好吃懒做的岛民做饭,已经够辛苦了,还是让她休息一下吧。
因为是老爹的要求,松塔娅无法违抗,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但是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当然,她不高兴的理由,并非爱丽丝想的那么龌龊,只是觉得自己身为乌苏部落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猎手,却沦落到给人送饭的地步,实在太没面子了,要是被小伙伴们知道了,不知要怎样嘲笑她呢。
当然,给圣图弥这样的大人物送饭不是耻辱,而是荣誉,可林格也不是圣图弥啊,只是有那个希望而已。
商量完正事后,众人又逗留了一段时间,聊了一些无关的事情,比如夏托托人的历史,圣图弥在当地留下的种种传说,以及魔女结社相关的秘闻等,直到旁听的松塔娅无聊得开始偷偷打哈欠后,这才提出告辞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爱丽丝不肯走,非要把那一大锅肉汤全部喝完才肯罢休,这种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特别坚持的行为,也令众人非常无语。
会谈结束后,威尔海姆首领让松塔娅负责送客,夏托托女孩勉强打起精神,领着一行人走出帐篷,就看到部落里的小孩子正团团围在布兰迪身边,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当发生争执的时候,还会大声争吵,仿佛谁的声音大就更有底气一样。
面对此情此景,布兰迪虽然只是一匹马,但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人性化的无奈神色。好在这些小孩虽然吵闹,但还算有分寸,并未上手,就算有些不懂事的孩子企图浑水摸鱼,偷偷伸出手想要抚摸布兰迪柔软的毛发,也会被其他孩子逮住,然后大声嚷嚷“这可是神圣的太阳雪你想对它干什么”,加以制止。
希诺看见这一幕,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松塔娅也羡慕地说道:“布兰迪可真受欢迎啊。”
夏托托女孩自觉曾经骑过布兰迪,已经和它关系很好了,所以可以直呼其名。
就是不知道她羡慕的对象到底是谁了。
“喂,你们几个。”她走上去,一脸神气的表情,好像对这些连太阳雪都没有骑过的小伙伴很有优越感:“围着客人的马干嘛呢?他们都要回去了,你们还不赶紧让开,要是冒犯了客人,小心我向首领告状,让他教训你们!”
明明自己在威尔海姆首领面前唯唯诺诺,连个屁都不敢放,扭头却打着首领的名号狐假虎威,这似曾相识的作态,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某个人,于是目光齐刷刷投去。
“啊?”金毛女仆挠了挠脸颊,不明所以:“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
希诺收回目光,向那些失望的小孩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关系,谢谢你们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陪着布兰迪,她似乎也很喜欢你们。”
“啊、是那个身材很好的漂亮大姐姐!”人群中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她的名字叫布兰迪?你是她的主人吗,大姐姐?”
“不。”希诺纠正道:“布兰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孩子们似懂非懂,他们年纪尚小,大概无法了解这种深厚的情感,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大姐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很好听,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或许是因为希诺的气质过于亲切的缘故,有一个小孩便壮着胆子提出请求:“那,大姐姐,能让我骑一下布兰迪吗?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了!”
话音落下,其他小孩也纷纷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希诺。
他们的眼眸中都充满了渴求与期盼,让希诺不禁想起了故乡雷格拉姆小镇上的一个小女孩。其实类似的请求,希诺曾经从库洛艾的口中听到过,只不过那时的库洛艾是怀着对骑士的憧憬,才想要骑在布兰迪的背上过一过瘾,而这些孩子们则是怀着对雪山神马的崇敬,想要更近距离地与之接触。
这两种情感都同样真挚且澄净,犹如从天飘落的第一朵雪花,尚未沾染尘世的污浊,以至于希诺很快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他们的请求,因为孩子们的心意,是世界上最不容辜负的宝物,唯有正视孩童时期的梦想,才能浇灌出对未来的美好祈愿。
她轻笑一声,回道:“当然可以呀,只要布兰迪不反对就行。不过,布兰迪很喜欢小孩子,我想她应该不会反对吧?”
少女骑士悄悄向自己的好朋友挤了下眼睛,暗示她配合自己,回去就给你加餐。布兰迪原本就不是很在意这种小事,不然也不会允许松塔娅骑在自己背上了,这会儿还有加餐的诱惑,更是毫不犹豫,就要点头答应下来。
岂料这时候松塔娅却跳出来了,一本正经地斥责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你们怎么可以向客人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太阳雪可是世界上最忠诚、最专一、最坚贞不二的马儿了,它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主人,就绝不会让第二个人骑在自己的背上,背叛对它们来说,可是比死亡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难道你们想让希诺小姐对不起自己的朋友、想人让布兰迪的声誉蒙羞吗?”
一通义正辞严的说教下来,把这些小孩子说得都有些羞愧了,纷纷低下头,为自己的任性和无理取闹儿反思。与此同时,也让身为当事人的希诺和布兰迪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们怎么不知道太阳雪还有这种习性?如果被第二个人骑在背上就算背叛主人的话,那也轮不到你们呀,早在雷格拉姆小镇的时候,库洛艾就让布兰迪背叛过一次了。
而且之前在云鲸空岛上低声下气求着布兰迪让自己骑一骑的人,没记错的话就是你吧松塔娅,你这是明知故犯啊,性质不是更加恶劣吗?
还是说,夏托托女孩是真心为客人着想,不想给她们添麻烦,所以才编造出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想让这些小孩子知难而退?
那也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吧?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唯独英明睿智的爱酱,眼珠子稍微一转,立刻就明白了松塔娅打的什么算盘因为性格相近的人,脑回路也是相似的她无法容忍这种卑鄙小人当着自己的面耍小心机,便凑上前去,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诶,这不对吧?你之前不是骑过布兰迪吗?那会儿也没听你说过这种事啊。”
“呃!”松塔娅脸色一僵,没想到爱丽丝会跳出来背刺自己,但也顾不上与她计较了,因为爱丽丝的这句话,孩子们看向她的眼眸中已经浮现出怀疑的神色,她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清楚才行:“那、那是因为”
“哦我明白了!”
还没等她想好理由,爱丽丝便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假装不经意地戳破了松塔娅极力遮掩的那个事实:“该不会是因为你自己骑过了,才不想让其他人骑呢?因为只有那样,你才是乌苏部落中唯一一个骑过太阳雪的人,才有底气向其他小朋友们炫耀嘛。”
爱丽丝笑眯眯地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夏托托女孩,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是不是这样呢,亲爱的松塔娅小姐?”
“才、才没有呢,我松塔娅一身正气,才没有那么龌龊的想法!那个,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所以,你们会相信我的,对吧?哈哈,我就说嘛,你们怎么可能会听爱丽丝的胡说八道呢,相比起一个外来人,还是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值得信任吧?呃,等等,你们都围过来干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等、等等!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做,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聊天哈哇!你们不要过来啊!!!”
松塔娅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乌苏部落之中。
面对这一幕正在上演的悲剧,始作俑者爱丽丝有点不忍直视了,便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同时也因松塔娅的自作自受而心生感慨:“所以说,虚荣心要不得啊,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比较好,你们说对吧呃,都这么看着我干嘛?”
有时候,沉默不代表默认,而是无语。
遗憾的是,金毛女仆似乎没有领会到这个含义。
给点喵
第二十章 更合适的人选吗?
“您觉得他能够成功吗,阿依娜大人?”
外乡人都离开帐篷后,威尔海姆首领看向坐在主位的阿依娜长老,沉声询问道。虽然首领与长老实质上是平级的,并无高下之分,但他的语气还是带着尊敬,这种尊敬不仅基于年龄,同时也是基于阅历阿依娜长老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八十九年的时间,先后见证了三代首领的到来与离去,据说昔年所罗门与雾山隐修会上一代大灵使的会面,便是在她的协调下完成的。
漫长的岁月中,阿依娜长老始终依靠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引导着乌苏部落的前路,避开了无数次天灾人祸,因此深受大家的信任。就连其他的山民部落,有时也会不远千里赶到奥索尔山,向睿智的长者求取训诫,并尊敬地称其为“老祖母”。
作为一个曾在老祖母的谆谆教诲之下成长起来、并最终接任了首领之位的部落民,威尔海姆达特自然无比相信她的眼光,因此,更想知道老祖母对这些不请自来的外乡人究竟是什么看法,他们那试图复刻圣者事迹的豪言壮语,又真的有可能成功么?
“呵呵。”
阿依娜长老端起那碗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的肉汤,轻轻喝了一口,这才用慢悠悠的语气回答道:“如果是他的话,恐怕很难吧;但如果是他们的话,就未必了。”
他与他们的区别,威尔海姆首领姑且还是明白的,他回想刚才交谈时的情景,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位年轻人的身上,却忽略了他的同伴们。或许太阳雪的主人值得关注,至于其他人,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道:“话虽如此,但登天之途,何其困难,唯睿智与坚毅之人能见其道,恐怕并非人多就能起效的。”
“不要小看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啊,威尔海姆,那正是构成命运的基石之一。”阿依娜长老放下碗,看着帐篷门口,一众外乡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穿透帐篷外的风雪,看到更加遥远的地方:“那个年轻人的命运早已不属于自己,而是与许多人深刻地连结在一起。这种连结有时会让他感到困扰,然而毋庸置疑,正是他屡次创造奇迹的关键。”
“屡次创造奇迹吗”
威尔海姆首领不禁想起了外界的种种传说:曾与秩序天平的构装机甲绯夜门忒号正面对抗、在虚根沼泽的燃烧之夜直面大审判长的冷酷力量、深入教团联合的老巢伦威廷市窃取情报,并在守夜人、秩序天平、龙骑兵团乃至翼装机动部队的围剿下顺利脱身常人能做到其中之一便是壮举,而集所有壮举于一身的他,或许确实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吧。
如果林格听到了他的心声,肯定会很惊讶,因为威尔海姆首领竟然对他的经历如此了解。
外乡人都以为山民部落久居深山,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然而这是一种刻板印象,尤其是山民卫队,他们的组织形式更接近抵抗组织,而非宗教组织,如今虽然蛰伏,但只是待时而动罢了,从未停止过对外界情报的搜集,包括世俗界,也包括神秘界。
而如今的神秘世界中流传最为广泛的,自然便是与林格等人有关的传闻了,虽然都似是而非,以讹传讹。有人说他们代表着一个传承古老的神秘教会,因宗教法令之事决定反抗教团联合,并让那些嚣张的白银狂犬们吃了好几次亏;有人说他们手中掌握着关于教团联合的秘密,极有可能改变当今世界的格局,因此受到追杀;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声称这其实是同一个隐秘势力的内部斗争,决出胜负的人将会决定世界的新秩序,曾经是教团联合的胜利,因此世界进入了他们统治的时代,长达八百年,如今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威尔海姆首领觉得这些说法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关于他们的事迹应该做不了假,毕竟萨莉亚原野之战涉及到圣泉修士会与三位构想神明,动静之大几乎吸引了所有还留在西大陆的万物有灵论信徒的关注,而虚根沼泽的大火虽然凶猛,也不可能烧毁全部痕迹,总会有一些幸运儿逃出生天,对外界放出消息,让他们明白那个火光冲天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潜入教团联合的大本营窃取情报并全身而退这件事,就更不用说了,上一个做到这种事的人名为所罗门,不过他是以结社叛徒的身份做到的,就性质而言,并非可以光明正大宣扬的事迹。
长期以来,无论是超凡者、魔法师、异类、隐秘结社亦或是宗教徒,在与教团联合的对抗中总是一败涂地,被迫放弃了许多生存空间,甚至一直退到遥远的西大陆去。无论是所罗门创立的十三隐士会,还是万物有灵论信徒对请神仪式的执着,都是为了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下去的、逆境者们的挣扎。
而这些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却屡次令教团联合吃亏,虽然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伤口,甚至可能在教团联合自身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痊愈,然而,终究是让那些人看到了一丝希望吗?所以,关于他们的流言才会越传越广,越传越夸张,最后甚至传到了偏远的北阿修卡群山之中,被这些一直生活在高山雪原上的山民们得知。
唯独那个年轻人自己,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流言,因为他是个很特殊的人,明明已经踏足了这个世界,却总是游离在其边缘,若即若离,和那些一旦接触了超凡力量就沉迷其中,满脑子想着钻营变强的人,似乎有本质上的区别。
这种区别究竟意味着什么,威尔海姆首领也无法肯定,只是这种特殊之处,正是首领愿意投资他的理由,就像当初,夏托托人的先祖之所以愿意帮助圣图弥,不也是因为觉得那个男人很特殊吗?
仅此而已的理由,就足够了。
“所以,”威尔海姆首领忽然低声道,似是在询问老祖母,又似乎是在询问自己的内心:“我们将松塔娅送到他身边,也一定是个正确的选择吧?”
“正确与否,并非由我们决定的,而是由松塔娅那孩子。”阿依娜长老轻叹一口气:“我确实在期待她做出选择,然而究竟何为正确,何为错误,并不尽然。我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该将夏托托人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小孩子身上而已,那对她来说是过于沉重的责任,而对骄傲的山民来说,则是一种耻辱。”
听到这句话,威尔海姆首领下意识捏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又缓缓松开,他从喉咙挤出低沉的答复:“如果松塔娅决定离开,便由我来代替她的位置吧。或许,在对山父大人的虔诚上,我不如她,然而实力应该足以弥补信仰上的差距。”
“但是这又有何改变呢?”
阿依娜长老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哀伤:“就算你是首领,而松塔娅只是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可这件事的本质仍是我们将希望寄托在了某一个人的身上,指望个体的牺牲换取集体的利益山民不该是这样子的,我们骄傲且团结,一如这绵延千万里的群山,看似分离,其实它们的根全都连在一起,在那大地之下。“
老祖母意味深长道:“罗谢尔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犯了错误,将许多无辜者卷入了这场灾难中,但山民不应该犯第二次错误。”
从阿依娜长老口中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威尔海姆首领不禁陷入沉默。
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并非夏托托人,但他同样是一个山民,来自北部高岗的崇山峻岭之中,信仰着与山父共分大地权柄的地母灵神泰坦,他在萨莉亚原野举行的请神仪式制造了巨大的灾难,也是万物有灵论自宗教法令颁布后所遭受的最严重的一次打击。那次事件过后,连一向不在乎山民卫队的海德布鲁斯堡教区,都加强了对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全面戒严,甚至调动了秩序天平的部队,似乎想要借此机会将他们彻底铲除。
万幸彼时,恰逢雪季,而且受雪山众神的庇佑,那场暴风雪下得格外猛烈,一方面给山民部落造成了极为惨重的损失,另一方面也阻止了教团联合的部队进入山中搜寻,间接保住了山民卫队的传承。
风雪是世间无情之物,既受雪山的庇佑,自当献上应有之供奉。
只是,这样的庇佑,还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仅是托庇于神明的荣光,就觉得满足的话,身为人之子所能做到的事情,又该如何抉择?曾凭自身毅力登上天途、后来又向夏托托人的先祖传授狩猎与采集等种种技艺的圣者图弥,他想要看到的莫非是这种光景吗?无论如何,山民们应该自己找到出路。
所以,去看清自己的道路吧,松塔娅,然后,也看清山民们的道路。
威尔海姆首领缓缓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耳边最后传来的,是阿依娜长老略带感慨的声音:“待部落在奥索尔山安定下来后,就抓紧时间联系雾山隐修会的人吧。”
“既已受人所托,自当尽心去做。”
“这才是我等山民的作风。”
此时,松塔娅还不知道首领与长老对自己寄予了怎样的厚望,尽管林格等人一再表示不需要,但夏托托女孩仍是一路将这些客人送回了云鲸空岛所在的山谷,然后挥手向他们道别:“再见咯,各位,还有希诺小姐和布兰迪,下次再一起玩吧!啊,我说的是和我玩,不是和其他人哦!”
最后还刻意强调了一句,显然对部落里那些小伙伴很不满,谁让他们也骑上了布兰迪,让自己失去了炫耀的资本呢。不过没关系,他们只能骑一次,而我可以骑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好几百次,到时候说出来,还是能让他们羡慕到死!
夏托托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先背叛小伙伴的那个人,甚至都没有半点反省,这让大家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无奈,但也没说什么。虽然很聪明,平时也总是摆出一副我很成熟的模样,但松塔娅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罢了。
和自己刚认识的朋友告别后,松塔娅转身踏上了返回部落的道路,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一轮如血的残阳正逐渐西沉,被东阿尔皮斯群山吞去了半边身子,艳丽的黄昏自伊斯米尔大树海的尽头而来,逐渐淹没了北阿修卡山带的每一个角落,将雾海群林都染上了深沉暮色,山头的积雪像是烧起来了,火在山与山之间漫延,整个白茫茫的世界顿时被橘红色与橙金色所覆盖,那是入夜前最后一抹明艳的色彩。
夏托托女孩那小小的身影背着暮色,迎向夕阳,动作像着急归巢的幼兽般敏捷,跨过雪坑,翻过山坳,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林格这才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询问身旁的圣夏莉雅:“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活泼很讨喜的孩子。”牧羊少女轻声道:“但是身上有神明的味道,就像”
她本欲说出一个名字,只是顾虑林格的心情才戛然而止,年轻人却心照不宣,缓缓摇了摇头:“恐怕不太一样,她自己似乎还没有这种意识。”
“你要帮她吗?”圣夏莉雅问道。
“我不知道威尔海姆首领与阿依娜长老是怎么想的,贸然介入他人家事,似乎也不是客人应该做的”年轻人略作停顿,犹豫稍许后还是改口了:“我会找个机会提醒她的,只是这种事由我来说,似乎不太有说服力,我知道岛上有个人比我更合适。”
圣夏莉雅若有所思,已经明白了林格说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是她的话,确实很有说服力啊。
给点喵
第二十一章 有好事要发生了吗?
与乌苏部落的交涉结束后,第二天林格便带着圣夏莉雅与希诺,重登奥索尔山,在山顶住了下来,开始了漫长而又繁琐的测绘工作。遗憾的是,一周时间过去,资料查了不少,稿纸也废了好几沓,测绘进度却始终停留在零,没有半点进展。
唯独让他们感到些许慰藉的是,测绘工作虽然繁琐乏味,但受雪山寒冷气流的影响,在七千米的奥索尔高峰上,空气质量尤为纯澈,没有了高楼大厦与工业废气的阻隔后,星光的传递仿佛不再受到距离的限制,那些平日在城市中难以窥见的伟大星座,如天宫座、风后座、信使座与古代骑士座,都在这远离尘世喧嚣之地尽情释放出自己的光辉,以至于旅人们每到夜里,只要抬起头,便可将壮丽璀璨的星河美景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置身于满天星斗的照耀下,伸出手似乎就能触摸到那些梦幻瑰奇的星光,感受它们在自己血管中流淌的温度,而低下头则会看到,山脉的影子正在自己的脚底蛰伏,积雪反射出透明的星光,犹如群星的脉络般在大地上攀延扩张,直至遥远的山之边界。天与地与星浑然一体,不分彼此,如此壮美雄奇的景象,确实能够涤荡心中的杂念,让那些长时间困扰于数字与公式中的疲倦,统统烟消云散。
难怪东阿尔皮斯山脉被誉为整个西大陆最适合观星的地方,每年总会有不少人打着“净化心灵”的名义纷至沓来,希望用大雪山上纯净的雪花与澄澈的星光洗净自己灵魂的污浊,重新回到降世时那纯洁无瑕的姿态,其中更有不少诗人、画家与剧作家,据说16世纪中叶,画家吉尚便是在山堡观星后才完成了自己那幅传世名作山堡一夜,诗人德内礼也曾在此写下“雪啊,你让我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
不过受条件限制,那些人至多只能登上四五千米的小山其实已经不算小了,然而在东阿尔皮斯山脉,四五千米的山峰确实比比皆是,不足为奇视野总会受到更高的山峰限制,无法得到最完美的体验。林格等人大概是近代史以来,唯一能够登顶七千米雪山,在此饱览繁星美景的人了。
可惜年轻人学的是历史,而非文学或绘画,所以无法像那些多愁善感的文艺工作者一样,给后世人留下宝贵的作品,让他们也来体悟一下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现在唯一会在稿纸上做的事情,就是写下一条条公式,填入一个个数字,在经过一番严谨而又枯燥的计算之后,摇摇头将所有计算结果都划掉,那冰冷无情的线条,透露出一股斩钉截铁的气势,同时也宣告着又一次计算的失败。
“秋叶座与白霜草座的坐标变化不符合计算公式,要么是伽利略的天体历出现了错误,要么是计算过程出现了偏差,如果是后者还好,如果是前者的话就糟糕了,因为我们现在所用的大部分数据都是参照天体历得来的,一旦天体历出现错误,就意味着前面的计算过程全都白费了,需要从头再来”
年轻人一边将废弃的稿纸折好,随手放到旁边的废纸篓里,一边喃喃自语:“不过,也必须考虑到季节性的误差,当年圣图弥在奥索尔山待了三十三个月,近乎三年时间才确定了所有星辰的方位与坐标,而我们却只有一个冬季的时间,显然不够严谨。换句话说,如果将星座在不同季节的位置变化也考虑进去的话,至少也得耗费一年的时间,说实话,有点难以接受”
他从林威尔市出发,直到在格林德沃原野找到最后一位少女王权,也才用去了一年的时间,难道测绘星图这件事竟比集齐七位秩序王权更难吗?何况就算他有这个耐心,魔女结社也不一定有,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们的伊甸计划即将迈入最后阶段,截至目前为止,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相较全盛时期,已经降低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她们,恐怕到时就算是女神出面,也无济于事了。
一方面是不容粗心的测绘工作,另一方面则是不容怠慢的主线任务,年轻人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坏了。
他忽然伸手扶了一下额头,有些无奈:怎么自己也开始把对抗魔女结社这件事当做主线任务了,难道是和爱丽丝接触太久,逐渐被她同化了?不,不应当,或许只是最近太过劳累,精神有些疲惫而已,适当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年轻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像那些得了绝症的病患也会用各种理由自我安慰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被爱丽丝同化也确实和绝症没什么区别。
林格怔怔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空白稿纸,在继续工作但有可能加深疲劳,被爱丽丝病毒趁虚而入,以及放弃工作,虽然会拖慢进度但至少保证了人身安全这两个选项上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从心地选择了后者。
工作是有限的,而爱丽丝却是无限的,妄图以有限的工作去对抗无限的爱丽丝,这难道不是一件蠢事吗?
他叹了一口气,拧上笔盖,将钢笔压在稿纸上,防止被墙缝间钻进来的风吹走,然后站起身来,朝外面看了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夜幕沉沉降临,将整个山脉都笼罩在一股幽暗静谧的氛围之中,山脚下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雪枭或白尾鸦,竟也无比空灵,在山间谷底传荡开来。
索性没有风雪,林格便决定外出散散步,缓解一下疲劳,结果刚走出石屋便看到,希诺正在雪地中挥舞长枪,飒飒作响,枪刃卷起了地面上无数朵雪花,环绕着她飘飞扬起,被近在咫尺的月光照耀得无比明亮,近似透明,连同那一头披散开来的雪白长发,似乎也在漫天纷扬的飞雪中,染上了一抹凛然的月色。
传承自开拓者文斯男爵的歌丝塔芙家族枪术,是在白狮鹫王朝漫长的分裂征战时期演变而成的、货真价实的战场武技,追求高效率的杀伤,一招一式都简洁干练,绝不留多余的破绽。而由希诺施展出来,更是充满了一种优雅的美感,圣枪白棘那枝状的枪刃挥洒间,犹如月光的银刃上下纷飞,扬起的雪花被分为两半,又轻飘飘地融入月色之中,轻松写意,毫无凝滞。
圣夏莉雅则坐在一棵大雪松树下,怀中抱着小羊,轻轻抚摸着它洁白的毛发,犹如抚摸着柔软的雪花小羊是自己硬要跟上来的,因为它不放心主人和林格单独相处,虽然后来才知道还有希诺在,但两个女孩子不是更危险么?所以它要挺身而出,但护花使者。
有点神经了。
林格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正朝自己龇牙示威的小羊上收回,内心毫无波澜。这时,两位少女也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希诺挥舞长枪的动作下意识停住,周围的雪花先是一滞,然后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犹如山顶迎来了一场久违的风雪,而少女骑士便站在雪中,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晚上好呀,林格,终于肯出来休息一会儿了吗?你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小夏可就要去把你拉出来了哦。”
林格便看向树下的牧羊少女,后者脸一红,稍稍偏过头去,视线游移不定,不敢与年轻人对视,只小声为自己辩解:“因为林格你好像太拼命了,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着急的,劳逸结合很重要。”
这句话,林格曾经用来劝说奥薇拉和依耶塔,如今则变成回旋镖向他打来。
“我也这么觉得。”
希诺收起长枪,对林格说道:“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不过你的态度确实有点着急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林格。爱丽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急也没用?放在眼下的情况就很合适。”
急也没用吗?
林格揉了揉眉心,确实有股头晕脑胀的感觉,刚才在屋内还不觉得,这会儿在山顶上被风一吹,就显得很强烈了。就像圣夏莉雅和希诺说的那样,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直都在勉强自己,一个文科大学生却非要去干理科生的活,每天都在钻研那些复杂的公式、数据和坐标,怎么可能不疲劳呢?
“谢谢你们的提醒,我会注意的。”林格向两名少女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然后又有些纠结地说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是用爱丽丝的话来劝我,毕竟那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
“哈哈哈,是这样吗?”
希诺笑得很开朗,显然没把林格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反过来为金毛女仆说了句好话:“其实爱丽丝偶尔也能说出一些很有哲理的话,林格你对她的成见太深啦。”
林格沉默了一下,忽然嘴里冒出来一句:“如果某些人只能偶尔说出一些有哲理的话,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胡言乱语,我们一般称呼这种人为精神障碍。”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林格,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希诺一下子笑得更开心了,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在皎洁的月色中犹如蒙上了一层雪花。
树下的圣夏莉雅眨巴了一下眼睛,左看看面无表情的林格,右看看笑得开心的希诺,忽然间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有点大意了。
本以为希诺应该是最没有威胁的那个人,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早就听说她曾在雷格拉姆小镇与林格彻夜长谈,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啥的爱丽丝原话,当时她还觉得这只是正常朋友间的交往,没想到已经演变成了危险的苗头么。
才上岛几个月,就和林格如此默契!
要知道,他以前可从没有给自己讲过笑话啊!
虽然是冷笑话,而且是爱丽丝笑话但那并不重要,就像爱丽丝本人一样不重要!
看来,有必要将希诺的危险程度提高一个档次了,就提高到依耶塔那一档吧。
牧羊少女默默地做出决定。
顺便一提,在她的警戒名单中,总共有三个等级,依耶塔恰好卡在中间。往上是奥薇拉,有点实力,还能操作一下;往下是萝乐娜和格洛丽亚,人家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就是来玩的。只有依耶塔,上不去下不来,你让她像奥薇拉那样主动进攻吧,对不起,做不到;但让她承认自己和萝乐娜一样是个乐子人,重在参与吧,又不太愿意,就卡在这了,很尴尬。
再再顺便一提,这个名单是在她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权威人士的建议下制定的,那位有着粉色头发的权威人士虽然年纪尚小,却早早地看透了人世间的感情纠葛,是情感问题方面的专家,多次为圣夏莉雅出谋划策并取得卓越成效,被她视为左膀右臂,委以重任。
再再再顺便一提,其实圣夏莉雅有所不知,除了她以外,云鲸空岛上的所有少女,手中都掌握着一份相似的名单,并且都是在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权威人士的帮助下制定的,甚至连名单上的名字都没有变,只是根据委托人的个人需求,将对象和她们的危险等级进行了小小的微调而已。
于是,持有名单的人都以为自己就是最有竞争力的那个人,而其他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一双无形的黑手,正在所有人茫然未觉的时候,悄悄搅动着空岛上的漩涡,势必卷起惊涛骇浪,颠覆旧有格局,带来崭新变化!
圣夏莉雅怀中的小羊忽然打了个寒颤,少女便低下头,关切地看着它:“怎么了小羊,很冷吗,要不你回屋里休息去吧?”
“咩”小羊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茫然与无措,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一阵恶寒,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与此同时,云鲸空岛,天心教堂内。
正埋头写作业的粉发小女孩忽然抬起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后歪了下脑袋:“诶嘿?”
两个小伙伴都很不解,甚至有点惊悚:“怎么了,梅蒂恩,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写作业写着写着忽然笑出声来,这种事情绝对很恐怖吧!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给点喵
第二十二章 带你见一个人吗?
一条闪耀着黛紫色、苍青色与玫瑰红色的绚丽星河从头顶穿过,横贯暗板岩蓝色的穹顶,与夜天下蜿蜒起伏的东阿尔皮斯山脉平行,人间最干净的雪花倒映着天外最干净的星光,于是,无论是在地面仰望,还是从天空俯瞰,你都能看见星河闪动、交相辉映的影子,其壮美与瑰丽若非亲眼得见,根本难以想象。
林格坐在山顶边缘一块裸露的巨石上,这块苍老得像是雪山开辟之初便存在于此的条纹固板岩,早在多年来的风霜吹打中变得无比圆润油滑,以一种谨小慎微的温和态度对待每一位踩在它头上的不速之客,绝不让他们感到丝毫膈应雪花,人类,或是那些在细小的石缝间钻来爬去的雪丝虫、白颈圆鄂蚁,翅蜥蜴等。
在过去,惯于行走大地的人们常常会将雪山、火山或沼泽等险恶地带形容为一片不毛之地,认定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零下三十度的风雪或上万度高温的熔浆中生存,然而生命的雄奇之处正在于它们从来不受想象力的局限,即便在七千米高的雪峰上,依然有着繁荣的生机,只是常人用肉眼看不到而已。
生命的出路不是人为界定,而是它们被生存赋与的动力。
年轻人安静地与这些充满活力的小生物和谐共处,丝毫没有嫌弃它们奇形怪状或丑陋烦人的意思,他有时对着星斗璀璨的夜空,甚至会想象当初圣图弥也是和自己一样,在寂寞的雪峰上枯守三年,期间只有大雪松树和这些小生物与之陪伴。
当圣者终于穷尽人智的极限,从一条条复杂的公式以及一堆堆枯燥的文字中,计算出了来自创世神明的启示,于是决定登顶天途时,它们是唯一的见证者,比所有人都更早目睹了奇迹的诞生。或许此刻从岩石缝里钻出来的一条雪丝虫,或是正趴在不远处好奇地凝视着自己的一只翅蜥蜴,它们渺小单纯的脑海中,便还保留着先祖关于那一幕的记忆呢?
遥远得令人难以想象,但总有些东西会继承下来,不是通过血脉,而是通过整个种群的记忆,一种名为共鸣的情感。
人能够与渺小的虫豸共鸣,一起想象遥远的宇宙吗?
年轻人不知道,他只是仰起头,安静欣赏着夜空中静谧流淌的星河,一时间沉浸在这份文明世界无法体悟到的悠久与神秘之中。
希诺完成日常的枪术练习后,正靠在一棵大雪松树的树干上,一短一长,有节奏地呼吸着,通过这种方式调节身体在剧烈运动后的状态;圣夏莉雅则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抚摸着小羊的毛发,另一只手则指着星河中的某一颗星座,轻声为小羊讲述那些星座的名字、来历、以及在摩律亚人的传说中,分别被赋予了怎样特殊的含义。
古往今来,每一个流浪民族,无论是不受文明世界欢迎的摩律亚人,还是莱森威尔大草原上追逐北风而行的逐风之民,亦或是白城大地上历史最古老的民族罗瑟塔人,或多或少都流传着关于星座的传说,甚至将星座奉为神明,追随膜拜。这或许是因为星辰对于流浪者来说,不仅起到了指引方向的作用,更是一种无法排解的精神寄托吧。
对于这世间的孤独流浪者来说,唯一能够永远陪伴他们的,就只有夜空中永恒的星辰了。
风中吹来的雪花,带着群山的味道,厚重而又古老。年轻人坐了一会儿,放空心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静地沉浸在这股氛围中。渐渐的,他感觉身体不再那么疲劳了,分明是零下的低温,却犹如沐浴在温泉水中一般温暖,大脑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似乎埋首于书堆与公式所带来的疲劳,都被山顶的风雪涤荡一空了。
看来古时候那些苦修士的修行方法未必没有些道理,安逸舒适的环境会腐化人的心志,而孤独与寂寞,则可以磨砺人的精神。
他慢慢起身,用手掸去头顶和衣服上沾染的雪花,也吓跑了那只一直盯着他看的翅蜥蜴,骨碌碌地钻进了一条岩石缝里,尾巴抖了两下,便消失不见了。年轻人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正想跟圣夏莉雅和希诺说一声,然后回石屋继续测绘工作,这时候,从来时的山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都扭头望去,然后便看到莉薇娅修女正提着一个竹篮,不紧不慢地向山顶走来。她依然穿着那身纯黑色的修女服,与脚下洁白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戴着围巾与厚厚的棉绒手套保暖,那头用黑色头纱也包不住的灿烂金发如瀑般披散而下,随着她的脚步前进,在夜风中轻轻飘扬起来,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与纯澈的星光下,更是犹如七弦琴上断裂的琴弦般,闪闪发亮。
蔚蓝色的眼眸,犹如雨后洗净的天空,清澈无暇,倒映出几人的面容。莉薇娅修女缓缓停住脚步,微微低头,向他们行礼致意:“晚上好,林格先生,圣夏莉雅小姐,还有希诺小姐。”
海蓝的黄金之民,其优雅高贵的姿态,令人心醉。
“晚上好,莉薇娅小姐。”圣夏莉雅向她打了声招呼,问道:“今晚是你负责送餐吗?”
“是的,谢丝塔小姐今晚精心准备了美味的奶油蘑菇炖汤和鲜羊羹,她觉得不能只由旅馆的大家独享,因此嘱咐我为各位送来一份,希望你们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莉薇娅修女举起手中的竹篮示意,笑容温和恬淡:“除此之外,她还叮嘱我一定要记下各位的需要,以便及时准备,她的原话是:换洗的衣服还够吗?被褥会不会太冷了?平时工作很劳累,需要准备一些甜点犒劳你们吗?大致如此,所以,倘若各位有这方面的需求的话,可以尽管告诉我,回去之后,我会向谢丝塔小姐传达的。”
林格和希诺听完后哑然无语,圣夏莉雅则是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谢丝塔还是那么爱操心呀,明明就告诉过她,乌苏部落的山民会帮我们准备好一日三餐的,她却还总是让你们来送餐,要是被威尔海姆首领和阿依娜长老知道了,说不定会怀疑我们嫌弃山民的招待呢。”
莉薇娅修女笑吟吟地说道:“关于这一点,谢丝塔小姐的说法是:家里的味道和外面的味道总是不一样的,相信那些山民应该能够理解。”
家里的味道吗?
林格和圣夏莉雅都有些触动,希诺则微微仰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夜空中的古代骑士座。在这个季节,格林德沃原野上能看到的最亮的星座,应该就是它了。说实话,她忽然也有点想念起在夏多利庄园的生活了,老管家韦伯的手艺,餐桌上不言不语的家训,偶尔还会收到来自雷格拉姆小镇上镇民们的盛情邀请,去品尝他们的家常菜离开家乡数月后,因为莉薇娅修女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游子总算有了一点离愁别绪。
修女小姐在一棵大雪松树下选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将盖着竹篮的浅蓝色格子餐布铺开,然后将篮中的奶油蘑菇炖汤与鲜羊羹取出,老板娘还贴心地准备了木勺与木碗。众人便围坐在树下,一边品尝老板娘的手艺,一边听莉薇娅修女讲述他们不在的这几日,云鲸空岛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基本上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奥薇拉专心创作,偶尔会去照看一下自己种的紫罗兰花,却始终等不到它们开花的时刻;依耶塔整天宅在风车塔房,用望远镜偷窥大家的生活,似乎觉醒了不得了的嗜好;萝乐娜闭门不出,一门心思钻研自己的新产品,因为是林格委托的正事,所以倒没什么人打扰,偶尔还能看到她深夜在旅馆厨房出没的踪影;爱丽丝依旧吵吵闹闹,并且没有了林格和圣夏莉雅的约束后就更过分了,搞得大家苦不堪言;不过中间正义的海盗小姐格洛丽亚出来主持正义,以海盗的方式向她提出决斗,并且一枪就将那个爱丽丝毙了,给大家带来了宝贵的宁静。
林格还询问了妹妹现在的情况,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梅蒂恩可能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变成一个坏孩子。不过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莉薇娅修女非常肯定地告诉林格,梅蒂恩很乖,每天都有按时吃饭睡觉,好好完成作业,此刻她还在天心教堂里写作业呢,这么自律的妹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年轻人担心的是那些外界因素,比如粉发小女孩身边的狐朋狗友,学好不容易学坏很简单的谢米和蕾蒂西亚,她们难道也像梅蒂恩一样乖巧吗?何况没有莉薇娅修女的监督,那两个家伙会乖乖留下来写作业?怕不是早就和爱丽丝同流合污了罢!
“不会的。”莉薇娅修女闻言,淡淡一笑:“因为我在临走前,已经委托女伯爵阁下替我照看她们了。”
那她们恐怕没什么机会学坏了。
林格彻底放下心来。
莉薇娅修女陪几人聊了一会儿,确定他们没有其他需要后,正想提出告辞,但年轻人却叫住了她,让她不要急着离开,再等一会儿,因为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莉薇娅小姐。”
“哦?什么事呢?”莉薇娅修女有点诧异,同时也有些为难:“如果是关于测绘星图方面的问题,请恕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并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
莉薇娅修女从小家里贫困,无力负担学费,后来虽成为了真灵派的圣子,得以进入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唱诗班学习,然而学的都是些宗教典籍和祝圣诗歌。若论神学与宗教学,她可能是个专家;但在科学、文学或艺术方面,完全就是个半文盲,还停留在“听说过但没了解过”的地步。
恩,虽然如此,但她在云鲸空岛上依然算是高学历人士了,好歹还有个神学证书,就像谢丝塔小姐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给自己搞了个调酒师资格证一样,属于专业领域特长。
往上,是女伯爵奈薇儿和老板娘谢丝塔那种老太咳咳,学识与阅历都很丰富的年长者,她们的知识水平已无法用学历和证书来衡量;往下,是梅蒂恩、依耶塔或格洛丽亚那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有些见地,但只停留在纸面知识,且水平飘忽不定的类型。
顺便一提,奥薇拉和爱丽丝是两个论外。
前者论外,是因为知识无法代表她,恰恰相反,她才代表着知识,而后者纯粹是因为大家都看不透她,说她有文化吧,有点违心;说她没文化吧,有时又能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所以只能论外了。
好像有点跑偏了,还是回到正题吧。
“和那件事无关。”林格听完莉薇娅修女的顾虑后,解释道:“我们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而已。”
“见一个人?”
莉薇娅修女若有所思,在这寒冬雪月、荒山野岭的,奥索尔山中除了林格这些外乡人以外,就只有乌苏部落还在活动了。云鲸空岛上的人,莉薇娅修女都见过,肯定不需要特别介绍,那么,林格先生想让自己见的那个人,应当就是乌苏部落的山民了。
至于原因听说这里的山民都信仰群山的父祖、大渊的起源、三之谷地的庇佑者:山父大尊,山民卫队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却是万物有灵论体系承认的正统分支,与圣者关系匪浅,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可上次,林格先生等人拜访乌苏部落的时候,不就和他们达成了协议吗,如今还需要自己干什么呢?
莉薇娅修女的心中充满困惑,但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点头,表示明白。林格也没有给出更详细的解释,因为具体是否如他猜想的那样,等莉薇娅见到松塔娅就知道了,在这件事上,她应该是最有资格下判断的人先前,松塔娅被逮到云鲸空岛时,莉薇娅修女正在天心教堂中做日常的祷告,所以两人并没有见面。
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事情搞清楚。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互相交流一下吗?
没有让莉薇娅修女等太久,很快,林格想让她见的那个人就到来了。
而且来得特别吵闹,还没见着人呢,就先听到了她兴奋的声音:“嗨呀嗨呀、我来了!林格!小夏姐姐!希诺小姐!我来给你们送吃的啦!今天的晚餐是鼠根果炖肉、烤羊排和雪松苦茶哦,很丰盛吧?那只岩羊还是我亲手狩猎的,当时我在一片林子里看到了它,然后悄悄挽弓,一箭就把它给毙了!回去之后大家都夸我射得准呢咦?”
松塔娅停下脚步,鼻子在半空中嗅了嗅,就像一只嗅到了异常气味的雪原松狮犬,脸上浮现出疑惑和思考的神情:“好香啊,什么味道?你们已经开始吃饭了吗?又是谢丝塔小姐的手艺?”
她的目光随即定格在大雪松树下,那锅还未吃完的奶油蘑菇炖汤上,看着呈现出乳白色的汤汁以及汤中静静飘起的饱满松茸,嘴巴微张,目光直勾勾的,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流出口水,垂涎欲滴。
林格看着这一幕颇为无语,少女们也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碗勺,无心下咽,因为总感觉如果当着夏托托女孩的面继续吃下去的话,将会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咕嘟嘟。”松塔娅的腹中传来响亮的声音,她回过神来,脸腾一下就红了,比雪山上的夕阳还要红艳。
林格没问什么“你没吃晚饭吗”之类低情商的问题,而是随口向她发出邀请:“这是谢丝塔小姐烹饪的奶油蘑菇炖汤和鲜羊羹,如果不介意,你要一起吃吗,松塔娅?”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松塔娅觉得这样不好,自己不能占客人们的便宜,可是身体却很不争气,双腿自己就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动到了树下,半蹲下来,然后很熟练地从自己提来的那个竹篮中取出了碗勺,很熟练地给自己舀了一碗仍然热气腾腾的浓汤,又很熟练地往嘴里递了一勺,稚嫩的脸上油然浮现出享受的表情:“呜太好吃了吧!简直比扎克大叔的手艺好了一百倍呀!”
扎克大叔便是乌苏部落里的厨子,专门负责为族人们准备食物。由于雪山上物资匮乏的原故,乌苏部落至今仍在采取原始的集体分配制度,即所有采集和狩猎到的食物都统一处理,然后按需分配给族人们,其中,老人、小孩、怀孕的妇人与猎手会分配到较好也较多的食物。
松塔娅既是小孩又是部落猎手,理论上不缺吃的,可惜大雪山中缺乏许多必备的香辛料,以至于过了那么久,山民们的手艺依然没有见长,大锅饭模式也注定他们不可能采取在厨艺上下太多功夫,这才使松塔娅对老板娘的手艺念念不忘,吃过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夏托托女孩把自己带来的晚餐放到一旁,然后对着客人们的食物大快朵颐,她的吃相尤其惊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喝下了三碗热汤。林格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莉薇娅修女的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同情,大概以为松塔娅在部落中过着很悲惨的生活吧;希诺同样本着关怀精神,端起旁边同样没有吃完的鲜羊羹,全部倒在了汤汁中,算是给夏托托女孩加餐;小羊则趴在主人身边,对松塔娅投以鄙夷的目光,倒不是嫌弃她吃客人的食物,而是嫌弃她的吃相,容易让它想起某个不太友好的故人
只有圣夏莉雅,温柔而坚定地伸出手,按住了夏托托女孩想要盛第四碗汤的手,说道:“松塔娅,你不能再吃下去了。”
“啊?”女孩抬起头,一脸茫然。
“吃得太饱的话,身体就会变得迟钝,等会儿你还要下山,如果行动不便,遇到危险怎么办?”圣夏莉雅想了想,又引用具体事例来证明自己的观点:“爱丽丝曾经说过,一位名叫武松的山民行者,就是因为不遵守三碗不过岗的规则,才在林中遇到了老虎,差点丧命。所以,你也要小心一点,三碗不过山,明白吗?”
“”X4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身体好冷,有种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是因为在雪山上的缘故吧?绝不是因为圣夏莉雅忽然说了个很冷的冷笑话。
半晌后松塔娅才反应过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怕什么,那个叫武松的山民实在太逊了,区区一头老虎而已,要是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一箭就把它给毙了!”
不过圣夏莉雅的劝阻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贪得无厌的事情,连忙取出篮子里的餐食,摆在桌布上招呼大家过来吃:“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吧,别客气!扎克大叔的厨艺可好啦,这道鼠根果炖肉就是他的得意之作,不容错过哦”
可是你刚才还嫌弃扎克大叔的厨艺呢,顺便“得意之作”这种说法最好不要乱用,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回忆。
看着松塔娅嘴上招呼大家一起享用山民特色美食,自己却偷偷摸摸多盛了一碗奶油蘑菇炖汤,林格无语半晌后,不得不轻咳一声,将她从进食状态中拉出来,然后询问正事:“松塔娅,关于联络雾山隐修会的事情,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距离上次造访乌苏部落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这一周时间里几乎什么消息都没有,再加上测绘工作也不是很顺利,所以林格表面镇静,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急切的。
“唔咕!”
松塔娅咽下一口炖肉,眨巴着浅黑色的眼眸想了一会儿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大概、应该、也许有进展吧?”
大概?应该?也许?
只需要三个词语,就能让林格皱紧眉头,松塔娅连忙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啦,但是前几天老爹确实去联络雾山隐修会的人了,到今天中午才回来,还带着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木箱子。回来后他在帐篷里和阿依娜长老商量了老半天,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估计和你们拜托的那件事有关吧。”
经过一周时间的接触后,松塔娅已不再避讳威尔海姆首领与自己的关系说实话,林格原本就不觉得这是需要避讳的事情,但威尔海姆首领的态度可能比较严格,既然松塔娅是以猎手身份服从部落首领的命令,那么上下权责就一定要界限分明才行,所以松塔娅只能在私底下喊他老爹了。
听完夏托托女孩的描述,林格若有所思,看来威尔海姆首领与雾山隐修会的洽谈已经圆满完成,那个木箱子内保存的,说不定就是他们需要的圣人手稿。只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雾山隐修会居然宁愿由威尔海姆首领代为转交,也不肯派人护送,看来他们的警惕性确实很高,甚至有点惊弓之鸟的味道了。
那位大灵使以一己之力打乱了魔女结社的布局,也搅动了整个宗教界的局势,作为代价却沦落到如今的下场,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否后悔过。
这不是林格应该关心的事情,所以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而是开始考虑其他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威尔海姆首领应该明天就会带着圣人手稿来找他们,拿到手稿后,测绘星图的进度应该能加快不少,年轻人希望最好能在两个月内完成。那么,爱丽丝的超级机器人卡带,以及委托萝乐娜制造的零式阿鲁斯号强化部件,也必须提上进程了
当林格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这锅奶油蘑菇炖汤已经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连锅底都没有留下,倒是那几道夏托托人的传统美食,压根就没有动过,正在山顶的寒风中逐渐冷却。
某罪魁祸首舔了一下嘴角,意犹未尽的模样。她仿佛察觉到了来自林格的注视,便扭过头,向众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诶嘿嘿,这,菜都上来了,各位怎么还不吃啊?”
然后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尘,有些心虚地说道:“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哈。”
“不行。”林格说道:“你不能走。”
“这、这是为什么啊?”夏托托女孩看上去有点慌张的样子,可能是怕林格收她的伙食费。
可年轻人才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伸手一指坐在旁边的莉薇娅修女,直接了当道:“这位是莉薇娅小姐,上次你来云鲸空岛的时候没有见过她,但是她对你很感兴趣,想和你聊两句。”
“诶?和我吗?”
“恩。”莉薇娅轻轻点头,虽然是年轻人临时想到的借口,但她也没有戳穿,顺着话题说下去:“听说松塔娅小姐是群山之父的信徒,我对山民卫队的教义很感兴趣,因此想要与你交流一下,希望你不会觉得这个邀请太突兀了。”
松塔娅有点惊讶:“这位漂亮的大姐姐,难道你也是万物有灵论的信徒?“
莉薇娅修女抿嘴一笑:“我是真灵派的一员,咒戒王刻诺斯的追随者,信奉着人理之环学说,一切智慧都将局限在人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一旦逾越,便会带来灾难,这是我们真灵派的教义,和你们圣灵回归派的理念可能有所不同吧。”
所谓圣灵回归派,便是指那些信仰着自然万物之灵、试图以万灵汇聚圣灵、使伟大的圣者以神明姿态重临人世的激进派。原本只是一种理论,可请神仪式与精炼魔法的泄露,似乎让这种理论有了实践的可能性,因此大部分万物有灵论信徒都开始倒向此派系,像真灵派这样的温和派反倒是少数了。
其实,就连真灵派,亦在断罪者穆法沙的错误带领下,差点走上这条道路。只是,曾为圣子的莉薇娅修女被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击败后,迷途知返,摒弃了那种错误的做法,开始追随真正的圣灵恩,就是梅蒂恩。
不过,从孩童时代就根深蒂固的信仰,是很难彻底抛弃的,所以,如今的莉薇娅修女依旧信奉“人理之环”的理念,只是除此之外,又开始深入了解神圣女神教的教义而已。所以你可以认为,她一半的信仰属于咒戒王刻诺斯,而另一半的信仰则归属女神,就是这么个奇葩状态。
“是、是吗?”松塔娅表情僵硬,眼神游离,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真灵派和圣灵回归派都是些什么东西:“原来,你也是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既然如此,你该去找老爹和阿依娜长老讨论教义才对,他们懂的可比我更多。”
“我认为信仰的虔诚并不在于知识的多寡,而是一颗纯洁无暇的心灵。”莉薇娅修女说道:“我听林格先生说,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那么想必在山民卫队中,也是信仰最虔诚的一类人吧。所以我相信,和你交流必将使我深受裨益。”
我说过这句话吗?
林格看了莉薇娅一眼,修女小姐目不斜视:既然你随随便便帮我找了个借口,那就不要怪我拿你当幌子了,林格先生。
海蓝的黄金之民,有时也是很小气的。
“嘿嘿,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很诚实地停了下来:“说罢,你想要了解什么?只要是和山父大人有关的事情,我全都了若指掌哦!”
她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看起来不是很可靠。
“那么,”莉薇娅修女问道:“首先,我想对这位伟大的山神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譬如祂的神名,能否为我详细解释一下呢?”
“这个简单!我告诉你,山父大人的完整神名是:群山的父祖、大渊的起源,以及三之谷地的庇佑者!其中,群山的父祖,当然是指祂作为世界上所有山脉、山峰之源头的重要地位,传说山父大人是宇宙开辟以来的第一道山脉,其他的山脉与山峰,都是从祂的身体上脱落形成的,直到现在,仍通过某种特殊的形式连接在一起。祂的根深入大地,一旦移动,便会导致群山的动摇,因此平时总在沉睡,不会苏醒;大渊的起源,这个也很好理解,山民有一句俗语叫做:天冷了才会想到生火、山高了才会看见深渊,意思就是说,山在往上拔高的同时,也在往下延伸,所以山父不仅是群山的父祖,还创造了高度与落差的概念,他是一切悬崖、绝壁以及肉眼不可视之大渊的起源;最后的三之谷地的庇佑者就更简单了,指的是山谷、峡谷和河谷这三种与山势息息相关的地形,在这三种地形中孕育的所有生命、形成的所有气候、乃至人类的活动,都在山父大人的见证与庇佑之下”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只有一个人会牺牲吗?
令人惊讶的是,在与莉薇娅修女的宗教探讨中,松塔娅竟然表现得非常熟练,不仅讲起教义来头头是道,对群山之父的神名、神权与各种传说事迹都如数家珍,甚至很认真地与修女小姐讨论了真灵派与圣灵回归派这二者教义的共性与分歧。
林格看着这一幕,总有股荒诞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在荒凉偏僻的雪山顶上,而是正置身于著名的圣玛格丽特神学院中,旁观一场严肃的宗教会议,尽管其中一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山民女孩而已。
这场研讨会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尾声,意犹未尽的松塔娅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清冽的雪松苦茶,赞道:“你们真灵派的教义还挺有趣的嘞噫、好苦!”
她皱起小脸,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种口感特殊、苦涩中还带着一股叶酸味的茶是山民部落的传统饮品,据说是从夏托托人的先祖那一代流传下来的,将大雪松树的针叶、银蕨叶、小灌木叶和雪山白芷叶等多种高山雪原区域的独特植物兑入热水后冲泡而成,具有提神醒脑、强身健体的功效在海德布鲁斯堡的旅游业繁荣时期,还一度作为本地的特产,受到了游客们的追捧与喜爱。
因为当时卖茶的夏托托人都说喝了这种茶就能得到群山之父的庇佑,山民们生活在那么恶劣的环境,身体素质却比生活在地面上的人还要好,就是最显著的证据。那些愿意千里迢迢赶到雪山朝圣的虔信徒、诗人、画家或剧作家们,都很吃这一套来着。
当然,其科学原理只是通过这种茶来补充山民因长时间生活在高山雪原区域、缺乏水果和蔬菜而无法获取的某些微量元素而已。
再说了,夏托托人整天在雪山上攀山涉雪的,身体素质能不好吗?
不过,确实所有山民都是从小喝这种雪松苦茶长大的,松塔娅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适应这种酸苦的味道而已。
莉薇娅修女听了松塔娅的赞叹,也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么,你觉得是我们真灵派的教义更贴近圣者的原意,还是圣灵回归派的教义更加适应时代的需求呢,松塔娅小姐?”
“唔,这个嘛”一问到这么深奥的问题,夏托托女孩就有些难以招架了。她挠着脸颊想了好久,才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应、应该是我们山民卫队的教义更好吧?”
莉薇娅修女无语了一下,不得不提醒这个耍滑头的家伙:“山民卫队就是圣灵回归派的一员哦?”
“好像也是?诶嘿嘿。”松塔娅挠头傻笑,恶意卖萌:“那就是圣灵回归派的教义更好吧!因为我们夏托托人就是受了圣者的指引,才能在雪山上立足的,并且过得越来越好,甚至都差点在地上定居了。只是可恶的教团联合,非要跑出来打扰我们,把夏托托人又赶回了雪山中!”
说到这里,女孩攥起拳头,气鼓鼓道:“要是圣者回来了,才不会容许那些家伙嚣张呢!肯定会带领我们夏托托人反攻教团联合,重新夺回过去的好日子!”
真是十分淳朴的愿望。
莉薇娅修女微微皱起眉毛,就像皱起了一抹温柔的月光,轻声道:“可是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松塔娅毫不在乎:“就连狩猎都会死人呢:被猎物临死挣扎反扑咬死的、在追逐中失足坠落山谷的、甚至还有被发狂的岩羊一角顶下悬崖的但是不狩猎也吃不饱饭啊!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觉悟,为了让更多族人吃饱饭,我因此战斗牺牲也无所谓哦!”
说着,她挺起小胸脯,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众人不禁陷入沉默。
虽然松塔娅的语气有点小孩子气,但这段话的逻辑却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松塔娅也早已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在说大话:身为首领的子嗣,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她本就可以待在部落中坐享其成,何必非要成为一名猎手,每天都冒着风雪外出狩猎呢?
这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应该承担的责任,林格相信,就算威尔海姆首领再严格,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儿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因此这个决定,只能来自于松塔娅本人。
可是
“可是,”莉薇娅修女的身体微微前倾,漂亮的海蓝色眼眸定格在女孩身上,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战斗而牺牲呢?那样的牺牲,也会让你感到荣誉吗?”
“啊?”松塔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口反问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战斗,那为什么还会牺牲?我又不是笨蛋,可不会从悬崖上掉下去!”
这句话再度让众人陷入沉默。
这世界上不为战斗而牺牲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中有些人死得壮烈却毫无意义,有些人死得愚蠢却让人难以憎恨,有些人是为了光荣的梦想,还有些人是为了贪鄙的欲望人性是复杂的事物,犹如下水道中灰暗的泥泞,像松塔娅这种高山上纯洁无暇的雪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也不可能理解吧。
“松塔娅。”
莉薇娅修女忽然说道:“你刚才说,自己愿意为了族人战斗,哪怕牺牲也无所谓,那神明呢?”
“神明?”松塔娅歪了歪头,眨了两下眼睛后回道:“山父大人的话,应该不需要我为祂牺牲吧?祂用一根小指头、这么小的一根指头”
她向众人竖起自己的尾指,纤细犹如雪花:“就可以打败好多敌人了。所以山父大人会保护我们的,怎么可能让我们为祂牺牲呢?”
看来,她对教团联合乃至魔女结社的强大,并没有什么概念。
何况,构想神明的降临,原本就是以信徒的灵魂为基石,若没有牺牲,如何见到神明?
莉薇娅修女下意识抿紧嘴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柔软的黑发,柔声道:“这样就好,松塔娅,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可以为了族人而战斗,但绝不要为了神明而牺牲。我想,即便是群山之父,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事的发生吧。”
“恩!”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但修女小姐给松塔娅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于是她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下来:“我记住啦!”
接下来,众人没有再和夏托托女孩讨论这方面的话题,而是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沉默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因为聊得太热烈的原故,松塔娅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偶然间抬头一看,发现月亮正远远缀在群山的最边缘,和太阳西沉时一样的位置,才察觉不妙,慌忙提出告辞:“哇啊啊,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部落才行!要是老爹发现我还没回去,一定会骂我的!”
她手忙脚乱地将自己带来的餐具放回竹篮里,又用绳子将它固定在腰间,却不小心碰掉了原本挂在腰带上的短剑,慌张的样子看得圣夏莉雅不禁摇头,提醒道:“别太着急,松塔娅,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一点,不能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就抄近路,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小夏姐姐,你比阿依娜婆婆还要啰嗦诶。”
圣夏莉雅闻言,眉头一挑,但还没等她发威,松塔娅便嘿嘿一笑,转身飞奔而去,跟逃跑似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山顶边缘,下山的那条小路便,然后停下脚步,转身向他们挥手道别。
几人便默默目送她离开了山顶,背影逐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深处,风带走了女孩的脚步声,头顶的星光逐渐偏斜,光芒也不如最开始那么明亮。后半夜,许多星座都不见了影子。
林格收回目光,问莉薇娅修女:“所以,果然如我想的那样吗?”
“恩。”修女小姐点了点头,神色难得凝重:“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我能感觉到,松塔娅的体内积聚着庞大的信仰之力,而且似乎非常驳杂,不完全是她本人的。恐怕是乌苏部落或者说山民卫队,通过某种特殊方式将山民们的信仰之力都灌注在她的灵魂中,人为创造出这种状态。“
林格若有所思:“就像真灵派的圣子那样?”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莉薇娅修女摇摇头,即便涉及到自己的过去,语气亦没有什么变化:“咒戒王刻诺斯大人创造伪造王权的实验很精密,因此作为实验产物的圣子,对自己体内的信仰之力拥有绝对的控制,这就是历代圣子都能变身为加百利形态的原因;而山民们的做法就比较粗糙了,他们的做法是将松塔娅和山父信仰绑定起来,使山民们向山父祈祷时,所产生的信仰之力通过某种渠道流入了松塔娅体内。也就是说,松塔娅只是一个容器,用于容纳那些信仰之力罢了,她本人却无法使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信仰之力。”
莉薇娅修女停顿了一下,又道:“但过量的信仰之力积聚在松塔娅体内,依然为她带来了一些变化,如果以世俗宗教的说法,称她为圣子或圣女确无不可。”
其他人顿时了然,这大概就是松塔娅年纪轻轻却掌握了娴熟的狩猎技巧、能够在雪山中来去自如、五感和身体素质都远超常人的原因吧从某种意义上,这个女孩确实被山父庇佑着,只是这种庇佑是人为创造出来的而已。
“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圣夏莉雅一边抚摸着小羊的毛发,一边感到疑惑:“咒戒王刻诺斯用信仰之力创造出来的圣子,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少女王权,但好歹具备了相似的性质,战力惊人;而松塔娅只是信仰之力的容器,她本人不能使用那些力量的话,又有何意义?”
“一般情况下,没有意义,但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让松塔娅成为请神仪式的核心。”莉薇娅修的目光有些阴沉,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往事:“就像当初的罗谢尔那样。”
罗谢尔一个久违的名字,让林格和圣夏莉雅都恍惚了一下。
在莱森堡发生的事情,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对于任何涉及魔法、献祭、牺牲的仪式来说,仪式的主导者是不可或缺的核心,请神仪式也不例外,并且对请神仪式来说,其核心还承担着一个额外的作用,那就是在顺利召唤出构想神明之后,身为仪式核心的那名信徒,将会以自己庞大、纯净的信仰之力,反过来干涉神明的意念,决定祂所要塑造的神国。
当初的罗谢尔,妄图以构想神明之力击败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证明魔女结社的力量并非无法匹敌。正是在这股强烈意念的影响下,渊壤大尊才会锲而不舍地向绯夜门忒号发起挑战,直至战败时刻仍不肯罢休。强烈的情感引发强烈的意念,强烈的意念形成强烈的执念,这就是构想神明的本质。
“并且,让松塔娅这样纯粹的容器成为仪式核心,还有一个好处。”莉薇娅修女斟酌着语气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在请神仪式中,向神明献上祈祷的信徒,最终都会让自己的灵魂融入新生的构想神明之中,成为祂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这其实就相当于死亡。每一次构想神明的降临,为此牺牲的信徒少则百千,多则上万,这是仪式必需的环节。然而,由于松塔娅和山父之间存在特殊的联系,山民们就可以将信仰之力注入松塔娅的灵魂,再由松塔娅将这些信仰之力奉献给山父,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避免自己加入仪式,同时也避免了牺牲。然而,这就意味着,在整个仪式中,只有,只有”
她说到这里,犹豫了好久,却没能将那个残酷的结论说出口。这个时候,旁边传来那位年轻人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地代替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只有松塔娅被牺牲了,对吗?”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像个诗人吗?
山顶一时间有些沉寂,过去一会儿后,圣夏莉雅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压抑着一丝怒气:“如此残忍。”
希诺也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山民卫队与其他生灵回归派的信徒是不一样的,夏托托人向来纯朴善良,没想到竟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牺牲,这实在是”
实在是叫人难以评价。
希诺想不出该如何形容,嘴巴张了一下又很快闭上,唯独眼眸中闪过一抹黯然,似乎为那名天真女孩的遭遇感到悲伤。由于布兰迪的缘故,她对松塔娅很有好感。
“或许和你想象的略有不同,希诺。”
林格忽然说道:“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山民部落中十分常见,过去夏托托人还被称为雪山蛮族的时候,便有在暴风雪时期会抛弃部分弱小族人、保证更多族人生存下来的惯例,尽管那些被抛弃的族人都是为部落延续而自愿留下,但还是使他们在文明世界中得到了这个不甚好听的名号。后来,圣图弥传授夏托托人狩猎、采集、畜牧乃至耕种的技巧,才使他们获得了更多的生存资源,从而摒弃了这项传统。只不过,类似的本能可能还在他们的血液中流淌,并未因时代的变化而消失,而是有了新的诠释。”
教团联合对他们来说,正象征过去足以毁灭部落的暴风雪,为了渡过这场灾难,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但,松塔娅恐怕不是自愿的吧?”希诺忍不住说道:“我看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被自己的族人们蒙在鼓里,这样也算得上传统吗?”
如果是自愿的牺牲,谁都难以指摘,就像歌丝塔芙家族历代家主,都在继承这份荣耀的同时,做好了牺牲的觉悟:无论是为了故乡、为了人民、为了家族的荣誉、还是为了心中的正义。那样的牺牲是光荣的,值得被民众与历史铭记,作为一名骑士,希诺心向往之。然而并非自愿的牺牲,与魔女结社那疯狂的伊甸计划又有何区别呢?
“我想,这恐怕是基于信仰核心的特殊需求吧。”
莉薇娅修女开口解释道:“在山民卫队的设想中,想要达成以松塔娅为核心、将信徒们的信仰通过特殊渠道进行转接的目的,就要求这个核心必须具备身为容器的基本性质,即空虚。就好比一张白纸更好作画那样,只有空虚的容器才能容纳来自他人的信仰,这种空虚反映到人类身上,则是其灵魂的纯洁与无垢。”
圣夏莉雅闻言,若有所思:”纯洁是指性格,松塔娅的性格确实单纯天真,不容易受到那些驳杂的信仰之力影响;而无垢指的是她的认知吧,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很有可能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怀疑,而强烈、极端的情感,本就容易导致信仰之力的紊乱,甚至暴走”
如此庞大巨量的信仰之力暴走,反向吞噬那些提供信仰之力的信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当然,这种暴走与请神仪式一样,到最后必然伴随着构想神明的降临,被极端情绪操控的群山之父,将会塑造出怎样的神国?其中伴随着太多的风险,难怪他们不敢向松塔娅挑明此事。
“那,”希诺眉头紧锁,她细长的睫毛上沾着一点灰白色的尘埃,仿佛雪花在上面冻成了寒霜:“我们就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以外来者的立场来说,似乎是这样。”
林格的话让另外两名少女的脸色也变得跟希诺一样难看了,不过他很快用平淡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但也不是没有机会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威尔海姆首领便会带着雾山隐修会的答复来找我们,我会向他提起这件事,并询问他的意见。”
“这样做有用吗?”希诺第一个表示质疑,圣夏莉雅与莉薇娅修女也是同样的反应。
威尔海姆达特,虽然是松塔娅的父亲,但同时也是乌苏部落的首领,山民卫队的十二名领袖之一,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既然松塔娅已经被选为仪式核心,就说明他在女儿和整个山民部族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林格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劝说,难道就能让他改变主意吗?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不,其实是有可能的。”
年轻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提醒少女们:“别忘了,一周前我们拜访乌苏部落,威尔海姆首领向我们提及雾山隐修会与请神仪式之间的关系时,并没有避讳松塔娅。虽说也有这些信息并不关键的缘故,但稳妥起见的话,让她回避不是更好么?可见他内心或许也希望松塔娅能够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并做出改变,只是此前一直没有机会”
希诺一下子明白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补充道:“而我们的出现,对他来说,就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年轻人轻轻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
“这么看来,松塔娅小姐的父亲似乎也很不容易。”莉薇娅修女稍微有些释怀了,至少,她不希望威尔海姆首领是如断罪者穆法沙那样的性格,为了达成自以为崇高的目的,便可以抛弃一切在乎的事物,无论是信仰,还是情感。
她看向林格:“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林格先生。如果说我们中有谁能帮助松塔娅的话,一定就是你了吧。”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林格有些无奈,不过看圣夏莉雅和希诺的表情,似乎她们也是这么想的,这让他想说两句自谦的话都不行了,总感觉会变成爱丽丝那样子的炫耀。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莉薇娅修女收起餐具,重新放回竹篮中,然后站起身来,用双手提着篮子,微微弯腰,向三人告别:“梅蒂恩她们还在等我回去批改作业,虽然有奈薇儿小姐帮忙照看,但谢米和蕾蒂西亚真的会用心上课吗?让人稍微有点担心呢。至于松塔娅的事情,我会在云鲸空岛上等待各位的好消息的。”
她转身,提着篮子的背影逐渐走远了,消失在蒙着雪色的月光尽头。希诺原本还想送她一程,毕竟夜晚的山路不太安全,但圣夏莉雅告诉她,莉薇娅修女并非普通的修女,虽然如今失去了圣子加百利之魂的加护,但多少还是有点战斗力的,这才让少女骑士放下心来。
知晓了松塔娅身负的沉重真相后,三人一时间也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心情,便回到各自的屋内,继续对着资料和天文望远镜,进行星图的测绘工作。但不出意外的是毫无进展,果然还是需要拿到雾山隐修会手中的圣人手稿,才能看见成效吗。
分明星辰的坐标与数据的计算都没有任何问题,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圣图弥在一万年前就做到的事情,没道理一万年后科技更加发达的现代人却做不到,还是说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比如星座的方位、星体的运动或可观测星域的扩张之类,但所有数据在伽利略制定天体历、天文学发展为一门专业学科后,都有明确详实的纸面记录。除非发生变化的时期,是在圣图弥创立灵祈祷会到伽利略制定天体历的这段时间。
蜷缩在狭小的吊床上,年轻人艰难地翻了个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毫无头绪,缺少太多线索了。而且还有其他方面的困扰,比如,松塔娅的事情。
莉薇娅修女、圣夏莉雅和希诺,都觉得只有林格才能说服松塔娅的父亲,但说实话,关于这件事,年轻人最担心的,从来就不是威尔海姆首领的态度啊。
而是松塔娅。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单纯天真,实际上或许早就想通了一切,是个坚强而又很任性的人也说不定呢?
年轻人躺在床上,看着受多年风雪侵蚀后呈现出一种斑驳的青灰色的天花板,显得心事重重。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屋内才逐渐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呼吸声,随着深夜凛冽的寒风,在悠久静谧的夜色中回荡开来。
第二天,林格起了个大早,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的天空还只是蒙蒙亮,尚未完全消褪的夜色弥漫在天地之间,犹如蒙着一片灰沉沉的雾气,放眼望去,勉强能看清方圆四五米内的事物,至于更远的地方,则全都是模糊的影子。
年轻人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两位少女,自己一个人走到山顶边缘,微微抬头,安静眺望着这片属于东阿尔皮斯山脉的拂晓风光。灰暗的雾气缀在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像浮动的水流般缥缈不定,这种颜色的雾,有时竟会让年轻人联想到林威尔市的天空,似乎也总是笼罩在这样阴沉惨淡的氛围中。但他很快就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可笑,怎么会将壮美瑰丽的自然景象与人类文明制造出来的工业废气联系到一起呢?多少有点不可理喻吧。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思念故乡、还是单纯想象力比较丰富,才会将这毫不相干的两者联系到一起去。年轻人忽然回过神来,发现弥漫在山间的雾气开始缓缓移动起来,从那些雾气移动的轨迹中,他似乎看到了风的形状,以及更远处,光线的绮丽变幻。
天边的云层翻滚,氤氲着神秘的色彩。起初是冷峻的青黑色,像扫开积雪后看到的坚硬顽固的岩壁;而后是神秘的黛紫色,散发出令人沉迷陶醉的气息;渐渐地转变为一种温暖、柔和的淡粉色,仿佛少女稚嫩娇羞的容颜。但没有让年轻人欣赏太久,一缕金色的晨光很快撕破了翻涌的云层,带来绚烂刺目的光辉。
仿佛是一种信号,又好似催促战争开始的号角,千万道明亮的光线宛如千万只巨大的手掌,撕开了遮挡在面前的云层和薄雾,以堂而皇之的姿态驾临这片曾被黑夜深情亲吻过的土地。它们如不可战胜的神圣骑士,驰骋在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天空与山间,浩浩荡荡地席卷而过,将每一寸犹属于夜的静谧和黑暗驱逐,带来了无边耀眼的光明。
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这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以至于人们很难有所反应。往往会觉得上一刻还是在深邃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细数时间的流逝,下一秒便已跳转至天光大耀的拂晓,看着晨曦照耀积雪,折射七彩的光线。这中间的转折没有任何过渡,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倒觉得本就应该是这样。
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黎明,本该如此。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壮观的奇景。”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林格一回头,便看到威尔海姆首领正朝自己走来,他沉稳的步伐踏在雪地上,却犹如踩着一条柔软的地毯,被吸饱了足音,以至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不知道你是否也这么觉得,林格阁下?”
他双手抱胸,站在年轻人身边,和他一起凝视着遥远的拂晓,巍然如巨塔的体型,使他看起来比屹立在山顶上的大雪松树还要高大,对于身边的人来说,是极具压迫感的存在,或许唯有林格这样的人,才能够与他并肩站立却面不改色吧。
“我深有同感。”看着眼前的群山谷地被雪白、翠绿、苍灰以及灿烂的金辉铺满,比上了色的油画还要斑斓美丽,年轻人轻声道:“曾经我畅想一切美丽而神奇的事物,曾为索森山中的古老宫殿驻足停留,亦在狂风不息的悬崖谷底窥见樱草花盛开的影子但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人类的想象力永远比不上他们的万分之一。”
“在这古老山脉中的第一道光”
他仿佛在和威尔海姆首领交谈,却又给人一种自言自语的感觉:“它是终结黑暗的利剑、燃烧腐朽的火焰、带来光明的使者;亦是见证混乱的观众、漠视死亡的亡灵、谱写悲剧的作家如果没有它,便不会有人觉得漫漫长夜是一种煎熬;但同样的,如果没有它,我们不会知道原来自己身处黑暗,懵懂无知。它使我们觉醒,亦使我们坠落。”
威尔海姆达特深深地看了这位年轻人一眼,评价道:“听起来,你真像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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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更加古老的传统吗?
“如果只有诗人才能说出诗意的语言,那么这个世界未免也太无趣了。”林格说道:“实际上,这世界上大部分充满艺术感的诠释,都出自普通人的手中,这与职业和身份毫无关系,只取决于人们的感性。”
威尔海姆首领听到这段话后,低沉地笑了一声:“现在,又像个哲学家了。你的感性犹如山中的风雪,总是变化无常,林格阁下,与那位圣者简直是两个极端。”
从他口中提到了一个敏感的人物,林格忍不住回头,看了威尔海姆首领一眼,问道:“我很好奇,在你们夏托托人的记载中,那位圣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冷静、沉着、充满智慧,并且永远保持理性。”威尔海姆首领用几个简单的词语,为年轻人勾勒出一位学者、开拓者与先驱者的形象,但似乎有些空泛了,将这些词语用于形容任何一个在历史书上留下了名姓与事迹的伟大人物们,似乎也不会有丝毫违和,无法体现出圣者的独一性。
而且,真的有人能永远保持理性、不受外界事物的动摇吗?
林格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他也不认同威尔海姆首领对自己的评价:“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很感性的人,即便与那位圣者相比。”
那么或许,你对自己的认知有些偏差?
威尔海姆首领如此想着,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不太礼貌。他只是看了看林格,然后伸手指向那颗正从群山雾后缓缓爬向天空的巨大火球,语气十分认真:“东阿尔皮斯山脉的日出壮丽如一场雪崩,而你,林格阁下,你的体内蕴藏着一轮终将闪耀的太阳。”
山民或许不擅于地上人的繁琐规矩,但他们看人的眼光从不出错,一万年前的圣图弥可以证明这一点。
年轻人从未想过自己会从一个夏托托人的口中听到这么高的评价,似乎大多数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对他另眼相看,比如那位现实魔女。可这些人究竟是真的看透了年轻人的本质,还是想要通过这种行为来彰显自己的眼光和诚意呢?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来自他人的赏识更昂贵的东西了。
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或者说,回到了正题:“昨夜,我听松塔娅说,您与雾山隐修会的交涉已经结束了?”
“是的。”威尔海姆首领微微颔首,并直接告知了交涉的结果:“他们同意将圣人手稿出借,只是不愿亲自出面,因此委托我代为转交,我已经将那些手稿放到了你的屋内。从此刻开始,你们有一天的时间阅览或抄录这些手稿,一旦太阳沉入奥索尔山的西面,我便会将它们收回,并物归原主。这是大灵使阁下愿意承诺的、最长的期限了,希望您能够理解,林格阁下。”
“我完全理解,只是,除此之外的部分呢?”林格问道:“圣人手稿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此我们愿意支付同等的代价,作为借阅的报酬这份诚意,威尔海姆首领想必已经帮我们传达到了吧?既然如此,雾山隐修会莫非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么?”
“有。”威尔海姆首领沉声道,目光有些深邃:“但我不确定那算不算要求,大灵使阁下甚至没有期待过你们的答复,只是托我传达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未来某一日,假如雾山隐修会因教团联合之故,遭遇灭顶之灾,希望你们能够出手,护住他们的传承,为冬佩龙冕下的信仰延续一颗火种。”
年轻人的眼眸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抹惊愕的神色,他没发现自己的语调上扬了些许,以至于惊醒了石屋内还在沉睡的两名少女,使她们隔着一堵斑驳的石墙,隐约听见了接下来这段对话:“他们怎么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以年轻人的阅历,也只能用“奇怪”来形容其性质了。
“我最初听到这个要求时,也和你一样惊讶,不过大灵使阁下倒是给出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威尔海姆首领的目光忽然有些放空,仿佛看到了比群山雾林更加遥远的地方,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某些事情:“他听说过你们的事迹,知道你们曾与教团联合对抗并不落下风,战绩上来说,恐怕比所罗门主导的十三隐士会还要好一些。他们已经在十三隐士会上投过一次注了,既如此,为何不在你们身上也投一次注呢?毕竟只是借出一份手稿,对他们来说还未触及最核心的利益。”
“除此之外,还要一个很重要的点在于,你是罗谢尔亲口承认的真信者。”不知是否错觉,威尔海姆首领在提到那个名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沃土宗最后一位行者,北部高岗群山中走出的沙萨兰特山民,敢于驾驭神之意志向教团联合发起挑战的无畏者他的认可,并非谁都有资格得到,您似乎是唯一一位,林格阁下。”
罗谢尔这个暌违许久的名字,再度让年轻人一阵恍惚,距离发生在莱森堡的那场惨剧,分明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正是在那片开满樱草花的原野上,他头一次以最直观的方式认识到教团联合的强大之处,也头一次感受到万物有灵论信徒那压抑在灵魂中的愤怒与渴望。
同样的,年轻人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那场战斗,他才会进入教团联合的视野,成为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通过另一个老朋友的“引荐”。
如今,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朗宁拉维尔先生,或许早就凭自己的功绩成为了结社的一名哲人,从此抛弃过去的名字,向往着来自异界的繁荣历史;而那位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年轻人,也在阴差阳错之下,站在了宇宙的起点上,正在等待下一场遥远的冒险。
这人间的每一件事,都巧合得令人不可思议。
年轻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陷入沉默,直到心情稍微平复下来后,才沉闷地挤出一句话来:“我没想到,大灵使阁下竟对我们的来历如此了解。”
“虽然藏身群山,但雾山隐修会从未放弃对外界的关注,何况,”威尔海姆首领看了林格一眼,目光颇有深意:“不要低估了自己在神秘世界的名声,林格阁下。”
林格闻言默然,他并非低估自己,只是刻意不往这方面思考而已。毕竟他已经置身于一个混乱的漩涡之中了,没必要将自己投入另一个漩涡中去。就连序列等级,至今也还停留在最初的序列九,从来没有产生往上爬升的念头。
他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威尔海姆首领的注视,说道:“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接受,不过前提是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我不会为了一份手稿让同伴们陷入险境,希望您能够理解。”
“非常明智的决定。”威尔海姆首领轻轻点头,算是代替那位大灵使阁下答应了林格的条件,他还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以目前局势来看,教团联合的重心始终放在遥远的异大陆,再加上雾山隐修会足够隐忍,想必不至于发生您所说的那种情况。”
虽然,这两个前提都很脆弱。
既要寄托于教团联合无心搭理目前还在西大陆苟延残喘的宗教徒们,又要寄托于雾山隐修会的信徒都耐得住寂寞敌人的麻痹大意,盟友的安分守己,这两种寄托,恰好都是世间最脆弱的事物。
不过林格暂时不想考虑太长远的问题,终于取得了圣图弥的手稿,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抵达天之圣堂的时间已不会太遥远了。不过随即他又想起自己还需要面临另一个问题呢,方才轻松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无论怎么说,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履行承诺。
年轻人无奈地想到,他还在斟酌语气,思考该如何开口引入话题会显得比较委婉,不至于引起威尔海姆首领的反感,但出人意料的是,后者竟主动开口了,对他说道:“此事已罢,林格阁下,接下来我们可以探讨一下松塔娅的问题了我相信,诸位客人都已经看出了她的特殊之处了吧?”
这开门见山的态度令年轻人有些错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调整好心情,说道:“确实如此,只是松塔娅本人似乎没有察觉的样子。我很好奇,威尔海姆首领,你和阿依娜长老对她的态度究竟是?”
威尔海姆首领摇摇头,直截了当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他看向林格:“以神授之仪和圣石魔法召唤神明之力,不止是罗谢尔一人之为,实际上,自宗教法令颁布后,便已发生过数起类似的事件,其中包括:德鲁伊教的古树长者在格幕罗原野引发的厄土之灾、祖灵教的先祖之灵在穆罗群山中引发的兽群暴动之灾、万物归一教的衔尾之蛇在达尔马斯卡沿海引发的海啸之灾在这些事件中,万物有灵论信徒哪怕召唤出神明的力量,依然难以与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对抗,不仅如此,还导致了无数信徒的牺牲、无辜民众受到精炼。可以说,但凡召唤过神明的宗教,便没有好下场可言,即便如此,近年来关于神授之仪和圣石魔法的传播,非但没有减缓,反倒愈演愈烈,林格阁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年轻人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因为迫不得已。”
“没错,因为迫不得已。”威尔海姆首领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身为万物有灵论者的我们,天生就与教团联合对立,然而实力又远远弱于教团联合,若不寻求破局之道,覆灭只在旦夕之间,然而,无论是超凡者还是魔法师,都已证明不过是时代的残余,难以与教团联合抗衡。因此,神授之仪与圣石魔法,便是我们唯一可以仰赖的力量。所有人都必须拥有呼唤神明的觉悟与决心,山民卫队也不例外,即便教团联合还未将目光放到我们身上,但谁能肯定那一天真的不会到来呢?以目前局势来看,到来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可是,只为对抗教团联合,便令神明的怒火于群山中宣泄,牺牲许多无辜的性命,不仅忤逆了圣者的教诲,更非我等夏托托山民的本愿。因此,在许久以前,山民卫队的十二位领袖接受了雾山隐修会关于神授之仪与圣石魔法的全部资料后,根据山民的古老传统,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选出一位符合条件的族人,给予他最高的荣耀,但也由他来承担最沉重的使命。”
那就是牺牲。
“你可能会觉得这很残酷,很野蛮,但山民们的传承自有其深意,若非这些传统,我们不可能扛过万年来无数次天灾人祸,传承至今。”威尔海姆首领对神色若有所思的年轻人说道:“并且我要告诉你,松塔娅并非第一个人选,在她之前,还曾有三位族人承担过同样的使命,他们分别来自长雪部落、白松部落与冰岩部落,那些部落的首领与长老,无一反对。因此,当这个人选落到松塔娅身上时,我和阿依娜长老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身为山民,他们无法对抗这古老的传统。
林格指出:“可是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威尔海姆首领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如果你们确实能够效仿圣者的壮举,以凡人之躯登上天途,到那一天,我希望你们能带松塔娅离开这里这也是一个传统,并且更加古老:据说圣者登天之时,便有一位夏托托人追随在他身侧,一同见证了那浩瀚广大的未来。”
山民们的传统不容打破,特别是在部族面临生死危机的关头,除非,有另一个更加古老的传统,且来自于那位伟大的圣者,才能够盖过一切质疑。
正因如此,林格这些外乡人,才成为了威尔海姆首领等待已久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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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拿到手了吗?
“夏托托人曾经登上过宇宙吗?”林格露出好像看到爱丽丝在认真学习的表情,不能怪他没有见识,而是这件事确实不可思议。自古以来,山民一直被称为大地之子,或群山中的流浪者,他们一生都在大地上行走,凝视脚下的泥与土石,仿佛不曾有一刻抬头仰望天空,产生一种想要飞翔的冲动。假如有一刻天地对调,大地成为了天空,而天空倒坠为大地,那么山民恐怕会是世界上惟一一个倒立着生活的族群了。
他们对大地的依赖和眷恋是如此深刻,以至于若你尝试将这些脚踏实地的山之民与遥远神秘的宇宙联系在一起,那非得有足够丰富、足够震撼的想象力才行,年轻人似乎并不具备那样的资质。
看着林格脸上惊讶的表情,威尔海姆首领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的笑声中带有一股平淡的力量,就像他的肉体一样不可动摇,因此说出口的话也显得那么镇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以讹传讹罢了。”
他缓缓抬起头,在这七千米高的雪峰顶上,做出了一个寻常山民不会做的动作,不是俯瞰大地,而是仰望天空:“过去,确实有一位夏托托人追随圣者左右,在他悟道期间,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后来,圣者登天之时,他就站在我们此刻的位置,亲眼目睹了那壮丽恢弘的奇迹。他回到部落后,向自己的族人们描述了那一幕,在族中留下记载。可不知怎的,传说却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走偏,以至于演变为现在这种说法,偏偏百千年来,大家始终深信不疑,没有人想过质疑。”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但这种笑不是调侃,而是感慨:“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吧,山民属于大地,绝不会有离开大地而飞向宇宙的那一天,可对这个传说,却从没有人想过揭破,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林格阁下?”
或许是因为,即便再刻板再顽固的山民心中,也深埋着一种想要违抗传统的、叛逆而又浪漫的冲动?就像某位因害怕诅咒而主动将自己囚禁在牢笼中的天使小姐一样,不也渴望着白鲸跃出海面时的自由姿态吗?
林格这么想,可是却没有这么回答,而是说道:“所以,您才让松塔娅为我们送饭,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传说变成现实吗,威尔海姆首领?”
过去,有一位夏托托人负责照料圣者的生活起居;如今,松塔娅也负责为他们送饭。
过去,那位夏托托人亲眼目睹了圣者登天的景象,却没有追随而去;如今,松塔娅或许能够成为第一个离开大地的山民。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绕回了那位夏托托女孩的身上。
“恩。”威尔海姆首领轻轻点头,这个动作仿佛带着万钧沉重的力道,因此显得很是郑重:“如果松塔娅有机会走上圣者曾经走过的路,那么山民卫队中,无人能够提出反对的意见。”
因为这是更加古老的传统,而山民们都敬畏传统,遵循其理念行事尽管离开大地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违背了山民们的传统。
打破了传统的同时,又维护着另一个传统,很矛盾但也很有趣的说法。
解释了前因后果,但林格心中仍有疑惑,问道:“恕我冒昧,请问一句,之前那些和松塔娅一样被选为容器的人,他们最后又如何了呢?”
“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让年轻人的心顿时往下一沉。不过,看到他的脸色后,威尔海姆首领补充了一句:“一位死于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为掩护族人及时撤离而被雪崩掩埋;一位死于疾病,还有一位是寿终正寝。”
“”林格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听起来都是很正常的死法,与请神仪式无关。”
“我们夏托托人,原本就无意于神授之仪与圣石魔法,只是为了对抗教团联合才不得不卷入这场风波。”威尔海姆首领沉声道:“自宗教法令颁布后百余年来,山民的处境虽日渐艰难,但其实与教团联合关系不大,守夜人与秩序天平,似乎也无意进入这片被风雪笼罩的山区,既然如此,我们就更没必要盲目举行神授之仪,反倒危害自身了。”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如此焦急?”林格不解:“或许松塔娅也能像她的前辈们那样,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呢?”
虽然将“意外横死”与“病死”这两种情况都归入“安然无恙”的行列,听起来有点爱丽丝口中的地狱笑话那股味道了,可相对于仪式核心这个身份来说,能够作为一个普通人死去,而非被精炼的神明信徒,不是已经足够幸运了吗?
“诚如此言,若能像你说的那样度过一生,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只是理想情况。”威尔海姆首领微微摇头:“我近来,愈发有类似的预感,仿佛眼下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山民们恪守的传统与规矩,便将被来自外界的力量强硬打破。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多半是后者吧。而且,它所波及的范围,恐怕也不仅局限于我们所见的这片群山,还将席卷整个北阿修卡山带、整个西大陆乃至整个世界。夏托托人,若不想被时代的浪潮吞没,就只有奋起反击,然而我们的力量终究弱小,只有神明的力量,才可成为依靠。”
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换而言之,似松塔娅这样的容器,是不可缺少的。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林格阁下。”
年轻人顿时陷入沉默,何止明白,应该说深有体会才对。在时代汹涌而来的浪潮之前,总会有人牺牲,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天心教堂、不能是罗谢尔、不能是松塔娅呢?
选择不止一个,但被选择的人,往往无能为力。
“松塔娅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沉默过后,林格忍不住问道。准确来说,那个女孩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是的,但我们尊重她的意见,我想,林格先生应该也会尊重她的意见。”
意思是让那个女孩自己做决定吗?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当听到自己能离开封闭的旧环境,前往遥远神秘的宇宙冒险时,难道她不会兴奋得难以自抑、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反而给出拒绝的答复吗?
林格又问道:“那么,松塔娅跟我们离开后,山民卫队该怎么办?”
选出下一个人,继续容纳其他人的信仰之力,直至成为仪式核心的那一天到来吗?他们可以救下一个松塔娅,但似乎救不了更多人。
威尔海姆首领沉默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令林格意想不到的回答:“由我来代替松塔娅。”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林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顿时明白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的后果,而是无数个日夜来深思熟虑的产物。年轻人斟酌了一下语气,谨慎地询问道:“可是我听说,只有灵魂足够纯粹的人,才足以发挥容器的作用,松塔娅正是因此被选中的?”
小孩子的灵魂太过脆弱,而大人们的灵魂又沾满污浊,的确只有松塔娅这样,灵魂正在由稚嫩向成熟转变的阶段,最为合适。
威尔海姆首领说道:“确实如此,但那是因为只有足够纯粹的灵魂,才能够避免驳杂的信仰之力污染,失去自我意识;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抵御这种污染。”
这位性情沉默而又稳重的山民男子,毫不避讳地将信仰之力对信徒的同化称为污染,林格似乎从这种说辞中感受到了他坚定的态度,若有所思道:“那就是,足够坚韧的灵魂,正面对抗信仰之力的冲刷?”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譬如蒸汽教团的圣女米黛,或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都难以抗拒信仰之力的侵蚀,威尔海姆首领的决定,在林格看来,还是太冒险了。
虽然,他本人似乎不这么觉得。
“正是如此。”
威尔海姆首领充满自信,他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的灵魂犹如北阿修卡山带千年的雪峰,扎根于群山的怀抱之中,无比坚韧,不惧于任何暴风雪的污染。只是当松塔娅被选中时,他尚不是首领,因此没有资格在山民卫队十八位领袖的会议上发表意见而已。他曾无数次痛恨于自己的懦弱,以至于失去了唯一改变女儿命运的机会,这种心情备受风雪煎熬,并在松塔娅日复一日的成长过程中不断磨砺,最终锻造出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冰雪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宝剑。
女伯爵奈薇儿对威尔海姆首领的评价一语中的,这个男人始终都在等待时机,只不过他想要改变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运而已。
或许山民的骨头里都深埋着不屈的意志,正如那位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教团联合的行者一样。林格为眼前这个男人的自信感到震撼,又为他的毅力陷入默然,这复杂的心情正在促使他做出某种艰难的决定,但事到如今,在威尔海姆首领如此坦诚的前提下,他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我会尽力的。”年轻人从不说任何豪言壮语,他只是给出了一个能力范围之内的承诺:“如果松塔娅不反对的话,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这种保留的态度没有令威尔海姆首领生气,倒是让他更满意了,因为众所周知,态度越是保守的人,越是在乎自己说出的话。
“那就拜托你了,林格阁下。等到太阳的光拂过伊斯米尔大树海的尽头时,松塔娅会为各位送来午餐,那时便是您对她开诚布公的最好时机。至于现在,我该告辞了,部落中还有很多事情等待我处理,这壮美而又震撼的日出啊”
男人抬头,远眺薄雾散尽后、在晨曦照耀下宛如黄金般闪闪发光的群山、树海、雪峰与河流,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追忆和眷恋:“就请您好好欣赏吧,毕竟,很多地上人一生也见不到一次这种景象。”
他转身离去,林格也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就像踩着坚硬顽固的石头般,每一步都如此坚定,毫不动摇。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林格才收回目光,并未像威尔海姆首领说的那样,留下来继续欣赏这美丽的日出,而是向自己居住的那间石屋走去,对于此刻的年轻人来说,尽早解析圣图弥留下的手稿,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这时,圣夏莉雅和希诺也已经醒过来了准确地说,她们早就醒了,只是故意待在屋内没有露面,把交涉的工作都交给了林格而已。
关于林格与威尔海姆首领谈论的关于松塔娅的事情,她们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不免发出和昨晚的莉薇娅修女同样的感慨:“感觉威尔海姆首领夹在部落与家人之间,确实很不容易啊。”
两人都看向林格,由性格更直接一些的希诺开口问道:“你会帮他吧,林格?”
圣夏莉雅不说话,但同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年轻人,后者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说了一句:“这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松塔娅本人的意见。”
话虽是实话,不过圣夏莉雅和希诺对此都很有信心,觉得松塔娅一定会答应的,小孩子哪有不期待离开家乡去外面闯荡的呢,何况她看起来就很像那种闲不住的性格。
林格看穿了少女们的念头,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入屋内,在桌上找到了威尔海姆首领留下的东西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木盒子,看起来是用大雪松木制造的,因岁月流逝而呈现出暗褐色的木质纹理中,隐约蜿蜒着形如雾气的纹路,颇具神秘气息。
轻轻一推精致的锁扣,伴随着咔嗒的轻响,木盒缓缓开启,年轻人心心念念的圣人手稿,便安静地躺在其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