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早就习惯了吗?
面前是一沓厚厚的羊皮纸,光是厚度便有一根手指头那么粗,它们都被保养得很好,虽然纸质泛黄,但几乎没有任何破损,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公式、数据、线条与几何图案,一眼望去,犹如在圣柏兰森大礼堂举办的数学讲座一样,令人眼花缭乱那是伦威廷国立大学的最高讲堂,也是整个西大陆数学界的学术中心,著名的数学家如方加斯、柯尔法内特与艾伯伦等,都曾在此召开讲座,传授知识。
很难想象,在这些优秀的数学家纷至沓来之前,遥远的古世纪,数与几何的魅力早已在这些羊皮纸上彰显得淋漓尽致,并且与浩瀚神秘的宇宙联系在一起,充满了浪漫的美感。而那时,人类这个种族中,甚至都还没有文明的概念。
名为图弥的男人创造了这一切,在被称为圣者之前,他首先是一个智者。
雾山隐修会将这些手稿珍藏了数千年,漫长的时代中,始终有人追求它们的奥秘,想要效法圣者的壮举,复刻登天的奇迹,连那位所罗门也不例外。可他们都失败了,这条路上果然深藏着比想象中艰难了无数倍的阻碍。如今,又一位后来者即将挑战这座险峰,他的知识、阅历与计算能力,或许不如自己的前辈们那么优秀,但却具备一个独特的优势。
林格小心地将最上面几张羊皮纸取下,铺开在桌面上一一审视,并在脑海中与自己罗列的那些公式进行对比,很快,他的眉头微微皱紧,发现了二者的差异之处。
大体上相差无几,这说明他的思路应该是正确的,但是在细节部分出现了分歧,圣图弥在他的计算过程中引入了两个十分关键的变量,以它们为核心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体系,这才让所有公式的逻辑得以自洽。但林格尝试将这两个变量的坐标代入伽利略绘制的天体运行图,却发现它们的位置在星域中是空白的,缺失了实物作为参照系。
换而言之,圣图弥的计算过程,根本就是基于假设的,就算公式自洽、逻辑通顺、体系严密,但也只是理论上的成立而已。到了实际应用的时候,他们根本无法从漫天星辰中找到那两个变量,更无法通过它们与不同星座的对应关系来确定航向,极有可能迷失于浩瀚的宇宙中,永远都找不到天之圣堂的位置!
“真是奇怪。”希诺也看懂了这些公式和数据所代表的意义,她用双手捧起一张羊皮纸,对着上面绘制出来的坐标系和代表空间方向的线条出神,喃喃自语道:“引入虚假变量的做法,在数学计算中并不罕见,但那都集中在理论研究的领域。数学公式相当于工具,如果要将理论应用于实际的话,就得先为工具找到合适的环境,但如果连工具都是假的,人又该如何去利用它呢?”
圣图弥,究竟是如何依靠这个虚假的工具,实现了常人眼中不可能的奇迹呢?过去那些想要效仿他的人,或许便是被这个谜题难倒了吧,它是反逻辑、反理性的,而数学计算中最需要的恰好就是这两样东西。
圣夏莉雅左看看皱眉不语的林格,右看看沉思出神的希诺,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毕竟牧羊少女对数学没什么了解,只是因为学习过摩律亚人的占星术,才加入了这项艰难的工作而已。不过,她也很想帮上忙,而不是同伴们在这里思考,自己却只能默默旁观。
于是,她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从数学的角度行不通,那么从占星术的角度呢?”
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占星术?你是说天文学吗,但还是行不通的。”
林格摇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为了让圣夏莉雅更直观地明白这两个虚假变量意味着什么,他还放下羊皮纸,看向墙壁,那上面挂着一张伽利略绘制的天体运行图,标注着人类所能观测到的各个星座在宇宙中的相对坐标,尽管以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显得有些简陋,但更加精细的版本都被保存在各个大学与国家天文学会的资料库中,无法获取,所以只能凑合一下了。
“这是天宫座,由于位于天图中央、固定不变的缘故,常被作为参照系、用于确认其他恒星座的方位;这是风后座,它的移动轨迹总是自西向东,随着季节更替而缓慢推移,由于速度总是保持均衡的缘故,常被作为标准星,用于锁定和计算其他动星座的方位。这是目前我们已知的、最常用于天文计算的两颗星座。”
林格一边解释,圣夏莉雅一边点头,这些知识在摩律亚人的占星术中亦有提及,不过说法比较神秘一点,认为天宫座是“静之极”、而风后座是“动之极”,两极的交汇确定了宇宙存在的秩序,从而使宇宙中的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星辰得以有序运转、互不干涉而已。
摩律亚人的占星术,大半是以天宫座为起点,以风后座在当前季节停留的位置为终点,这个坐标系中间所囊括的星座,便象征着人的命运与世界的变化。
“圣图弥的计算方式,同样是以天宫座和风后座为基准,将他所设定的两个虚假变量分别导入天宫座的坐标系与风后座的运转轨迹中,可以锁定几个关键星座的方位,从而将时间与空间上的相互关系精确到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毕竟古世纪的人们不像现代的天文学家,拥有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可以观测到更加广泛的星域。他们的一切天文计算,都要基于这些数据。“
“其中,第一个变量位于天宫座西南,它与天宫座和月亮之间的连线,呈现出明显的直角坐标;第二个变量则以风后座在芽月季节的坐标为原点,位于其东北方向,这三者的连线同样呈直角坐标。它们构成了这个体系的核心,但是,如果我们在伽利略绘制的天体运行图上,将这两个变量标注出来,你会发现”
林格拿过钢笔,在那张星图上画了两个三角标记,然后扭头对圣夏莉雅说道:“这片区域是完全空白的,根本没有与其他星辰联系在一起。”
这也就意味着,圣图弥的计算结果看似美好,实际上却无法应用。
它在数学上可以解释,在天文学上却无法解释,除非那片空白区域确实存在星辰,只是人类靠现有的科技手段观测不到而已。可现代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都观测不到的星辰,古世纪的人类便有办法观测到吗?还是说圣图弥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呢?
希诺更倾向于后者,若非如此,无法解释圣图弥为何要在他的计算过程中引入这两个变量,而且最后他确实成功了,证明这一思路是正确的。
她对林格说道:“或许,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细节”
“如果”
一直盯着墙壁上那张星图看的圣夏莉雅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如果你们所说的这两个变量并非虚假,那这些公式是不是完全成立呢?”
希诺和林格对视一眼,都知道牧羊少女对天文学和数学没什么了解,便由前者开口解释道:“实际上它们已经成立了,但仅是在数学意义上,而天文学是很复杂的东西,不仅要考虑星体的坐标,还要考虑到它们的大小、性质、运转规律等多方面的因素,而一个不存在的变量,无法为我们提供参考比如,我们现在就很难理解,这两个变量在特定公式中的坐标变动是怎么一回事”
“存在的。”
圣夏莉雅却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在两人惊讶的注视下,走到那张星图前,伸手按在其中一个被标注出来的坐标上,苍翠眼眸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这里,是红色的月亮,灾厄之月德拉克希尔。”
她的手指往下移动,落在另一个坐标上:“而这里,是苍色的月亮,丰收之月乌图拉。”
“再加上最初的也是最末的”她的手指再次移动,落在星图中央那轮银色的满月上,天文学家伽利略以它为标志物绘制了这张星图,此后历代天文学家在他打下的基础上删删改改,但始终没有改变过它的位置,因为它是恒定的、不变的、人类文明仰望星空时最古老的象征:“银色的月亮,新生之月爱尔弥拉。”
三个坐标,白皙如陶瓷般的手指缓缓移动,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在星图上构成了一个醒目的三角形,其广袤无垠的疆界内容纳了无数星座,其中恰好就包括圣图弥在计算公式作为参照系的天宫座与风后座:“这就是,摩律亚占星术中世代相传的夏季大三角与冬季大三角,因为由于红月和苍月的上下行活动,它们会分别在夏季和冬季构成两个不同的三角区域。”
三个月亮?夏季大三角与冬季大三角?红月与苍月的上下行活动林格的瞳孔骤然收缩,在这时想到了萝乐娜曾对自己提到的一个远古秘闻:遥远的古世纪,镜星世界的星空中实际存在三个月亮,其中的两个月亮每到夏季与冬季便会上行或下行,带来全球范围内的魔力浓度变化,也就是所谓的上行月季与下行月季。
只是在天变的灾难后,由于不知名的缘故,其中两个月亮消失,而魔女结社对魔力环境的破坏,更是导致魔力浓度的变化失去了意义,因此,关于三月的传说,也逐渐被人们遗忘了。然而,镜精灵的现行历法与计时方法,是根据魔力浓度变化引发的魔力潮汐活动而制定的,所以,涅瑞伊得斯城中还保留着一些相关的记载。
也就是说,圣图弥在计算过程中并没有引入任何变量,而是根据真实数据进行计算并得出结论,只是时过境迁,到了现代,连星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导致后来者无法从他的计算中窥见端倪。
“难怪过去从没有人能复刻圣图弥的奇迹。”
明白了这一点后,希诺不禁感慨,数学和天文学都是对数据格外敏感的学科,哪怕一丝一毫的谬误,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何况是缺失了两个月亮的关键信息呢?
圣夏莉雅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我这算是帮上忙了吗?”
“当然!”希诺向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且是帮大忙了!”
“没错。”林格也说道:“只要能得到这两个月亮的具体信息,比如最重要的,它们在上行月季与下行月季的移动轨迹,再套入圣图弥的公式与数据,那么余下的不过是一些繁琐的计算罢了。圣夏莉雅,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摩律亚人的占星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听到林格向自己道谢时,圣夏莉雅忍不住眉眼弯弯,脸颊上挤开了两个小酒窝,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但听到他感慨摩律亚人的占星术时,这份笑容却稍微变淡了一些。希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连忙说道:“我觉得和摩律亚人的占星术关系不大,主要是小夏学到了精髓,不然,这世界上这么多摩律亚人,怎么以前没有人将冬夏大三角与圣图弥的登天之路联系在一起呢?所以,这是看人的,你懂吗,林格,看、人!”
希诺一字一句,咬牙强调,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很明显的提示了,你该不会连这都察觉不到吧?然而林格却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句话不无道理,但还是要正视事实,若没有摩律亚人九十九代大巫的智慧沉淀,我们这些后来者又岂能窥见星空的大幕呢?所以,后来者无论多么优秀,只要是踏着先行者的台阶前进,就必须正视他们的贡献,心怀敬意才对,我想就算是圣图弥再世,也无法反驳这个观点吧?”
“你、啊,这”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个道理啊。
希诺张了张嘴巴,一副很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别扭模样。半晌后她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她转身向牧羊少女摇了摇头,表示我已经尽力了,但是无能为力。
圣夏莉雅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看似不经意垂下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攥紧,将衣服抓出了一道道褶皱,心中不停告诉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毕竟,早就已经习惯了。
给点喵
第二十九章 先吃饭吗?
既然已经想好了思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计算过程没有问题。”林格放下钢笔,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说道:“将我们计算出来的数据代入圣图弥的公式中,无论是前后关系还是逻辑顺序都能完美自洽,唯一的问题在于答案可能会依照某个关键数据的偏差,导向两个不同的结论,我估计这可能与已经消失的另外两个月亮有关系。由苍月主导的上行月季,以及由红月主导的下行月季,分别对应摩律亚占星术中提到的夏季大三角与冬季大三角,在这两个季节中发生的某种特殊的天文现象,或许便是我们要寻找的答案。”
传说只提到圣图弥在奥索尔山顶观星三十三个月后找到了通往天之圣堂的道路,却没有提到他究竟是在哪个季节成功的,时间上的偏差,会影响到计算结果的准确性。何况还必须考虑到其他因此,比如当前环境下魔力浓度的含量与变化过程、涉及计算过程的某些星体在失去两个月亮后对自转或公转的影响、以及最关键的一点:红月德拉克希尔与苍月乌图拉的具体数据。
好在都有解决的方法。
“为了消除魔力污染,萝乐娜曾经系统性研究过魔力潮汐的性质与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变化情况,关于这方面的数据,可以找她索要。”年轻人一边思索一边道:“至于红月与苍月的具体数据,既然镜精灵的历法是依照远古时代的月相变化与潮汐涌动来制定的,想必他们的占星术士应该还保留着这方面的资料,可以向萝乐娜询问特征后,再让奥薇拉在真理的图书馆中查找一下,不难找到。至于失去月亮后,那些重要星体的运转变化”
“就交给我吧。”圣夏莉雅一脸平静地接过话:“摩律亚人的占星术传承已久,即便在流浪的道路中,巫师们依然没有放弃过对星辰奥秘的探究,因此也完整记录了从远古时代到现代的天象变化。我曾经继承了老巫师的智慧,在那些知识中,应该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那就交给你了,圣夏莉雅。”
林格向她点点头,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两人的表情都平淡得仿佛刚才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但年轻人是因为真的没放在心上,而圣夏莉雅则是因为放在心上也没用,只能努力劝自己心胸开阔了,大不了改天找爱丽丝补习一下,或者给学生们多布置两篇作业。
希诺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圣夏莉雅,莫名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个参与者,毕竟刚才还帮牧羊少女说过话呢,但好像又是个第三者,全程都置身事外,不愿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一环。
好尴尬。
都怪爱丽丝,要不是她多嘴多舌,自己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了。
希诺心中哀叹一声,然后强打精神,用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尝试缓和气氛:“这么说来,好像就我最轻松啊,那我就把这些公式和数据重新验证一遍吧,顺便将圣图弥的手稿抄录一份。威尔海姆首领不是说过吗,黄昏之时就要物归原主。”
“恩。”林格也向她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希诺。”
性格细致耐心的希诺,同时还是苏米雅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正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后,林格向外面看了一眼,冬末春初的阳光格外灿烂,毫无阻碍地洒落在七千米高的奥索尔山上,将山顶的积雪都照耀得有些透明了,仿佛可以映照出头顶最干净澄澈的碧空。不知不觉,时间已推移到中午,今天负责送饭的人还没有到,林格心想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回云鲸空岛一趟呢,正好去找萝乐娜和奥薇拉商量正事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两个吵闹的声音打破了,一同被打破的,还有属于奥索尔雪峰的静谧时光。
“是我先到的!”
“胡说、明明是我!不信你看那些脚印,你怎么就没有?”
“因为我是用飞的、笨蛋!”
“自己用飞的作弊也好意思说别人吗,你才是笨蛋!”
“哇啊啊、你这个雪山暴力女、山民乡巴佬,居然敢说我作弊!?”
“说了就说了,有什么不敢的,你这只白毛小蝙蝠、耍赖大笨蛋,真是完全没有学到奈薇儿小姐的半点涵养呢!”
“我跟你拼了!”
“哇呀、来战!”
外面传来的动静很快就从吵闹变成了打闹,林格和两名少女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这个时机有点太巧了,年轻人慢慢开口,正想说点什么,这时从门外忽然飞来一团雪球,准确无误地糊在了他的脸上,啪叽的声音,在屋内显得格外响亮。
“”林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脸上的雪抹掉,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生气。但身为曾经的牧师先生,胸襟应该很宽广吧,毕竟他连爱丽丝都能容忍呢。
希诺憋着笑,安慰了一句:“别放在心上,林格,小孩子就是这样,很有活力。”
让她想起了雷格拉姆小镇上某个以小孩子为骨干的有活力社会团体,似乎也总是在镇子里成群结队,耀武扬威,偶尔还会玩什么打仗游戏,为了谁来扮演圣女、谁来扮演白骑士、谁来扮演敌人而吵得不可开交,有一次甚至还打起来了,制造了圣女护卫队历史上的第一次内讧。
恩,就像外面正在打雪仗的两个小女孩一样。
相比还有心情开玩笑的希诺,圣夏莉雅则显得有些担心,她看了林格一眼,说道:“有活力当然很好,但总是吵架打闹就不太好了。林格,你去劝一下她们吧,让她们冷静下来。”
林格:“”
劝,自然是要劝的,但为什么是由他出面呢?松塔娅特别喜欢温柔漂亮的大姐姐希诺,蕾蒂西亚又格外敬畏身为老师的圣夏莉雅,或许仅次于对奶奶的敬畏,她们中随便哪个人出面就能化解这场闹剧了,然而此时却都作壁上观,把责任推给了林格。
本心而论,年轻人其实不太愿意掺和这件事,因为就算他劝了也没用吧,外面那两小孩有很大概率不会听他的。
尤其是蕾蒂西亚,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每周一三五诋毁,二四六离间,周日不上课了,还不忘在梅蒂恩耳边打小报告,其敬业精神令人肃然起敬。而且诡异的是,这种现象随着她的诅咒逐渐缓解,反倒愈演愈烈了。
正常来说,林格帮她缓解诅咒,还是除了奶奶以外,第一个留在她记忆中的人,就算没有好感,也不至于太讨厌吧?可蕾蒂西亚偏偏就是这种性格,令年轻人捉摸不透。
不过事到如今,他还有推辞的余地吗?
心中轻叹一声,年轻人怀着无奈的心情,走出石屋,迎面又是一发雪球砸来,好在这回年轻人足够警惕,及时伸手挡住,才没有被糊第二次脸。
看着掌心灰白色的积雪,林格的眼角跳了一下,心想你们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不然,怎么可能两次都砸得那么准?
他抬头往两人哼哼哈哈的战场望去,战况比想象的更激烈:松塔娅躲在一棵大雪松树后面,不断从地上抓起积雪,搓成雪球,往蕾蒂西亚砸去,她的手法娴熟,臂力又格外惊人,以至于前一颗雪球还在飞行呢,后一颗已接踵而至,密密麻麻的雪球好似箭雨,将天空铺满;但蕾蒂西亚也不是好惹的,她张开蝠翼飞在半空中,凭敏捷的身手左右闪躲,上下腾挪,仿佛是在玩爱丽丝提到过的弹幕游戏那样,愣是将每一发雪球都完美地躲过去了,甚至还有余力抓住从自己身边飞过的雪球,反朝地上的松塔娅砸去,虽然都被躲开了,但砸在树上却令那些枝叶一阵乱颤,抖落了许多积雪,足见力道不小。
两人一个在地面,一个在天空;一个借助地利优势,一个倚仗身手敏捷,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而且,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们有默契,虽然只是一场临时爆发的冲突,不存在规则这种东西,但双方还是没有使用超出界限的手段。比如,松塔娅没有使用背后的弓箭和腰间的匕首,小蝙蝠也没有使用自己的血魔法,似乎一心想要靠正当手段,让自己的对手心服口服。
正因如此,局面看起来很热闹很激烈,其实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
也许,那棵已经被砸得伤痕累累的大雪松树不会这么觉得。
“”林格默默旁观了一会儿,打得火热的两人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年轻人不得不轻声咳嗽,作为提醒:“咳咳。”
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了两人耳中,战场上你来我往的弹幕似乎停滞了一瞬间,然后松塔娅和蕾蒂西亚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身上。
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但林格姑且试着劝一下:“你们在干嘛?这里可不是打雪仗的地方”
“林格先生,你先等一下!”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松塔娅从地上捏起一颗雪球,在手中掂量了两下,自信满满道:“等我打败这只喜欢耍赖作弊的白毛蝙蝠,我们就可以开饭了!”
“呵!只会说大话的家伙!”蕾蒂西亚闻言冷笑,对她的自信表示不屑:“真希望你等会儿还能笑着说出这句话。林格你一边去,看我好好教训这个不懂得什么叫做礼貌的山民乡巴佬,作为胜利的庆祝,今天老板娘做的蔬菜浓汤,我就大发慈悲,把我的那一份也给你吧!”
然后两个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又开始热烈交互起来,一时间奥索尔山顶上回荡着“欧拉欧拉欧拉欧拉”与“啊哒啊哒啊哒啊哒”的怪叫声,不用脑子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受了爱丽丝的影响。
不过,开饭?蔬菜浓汤?
林格的目光往下移,很自然地落在了战场的最中央,漫天雪球中,两个看起来很眼熟的竹篮正安静地躺在雪地上,风吹过盖在上面的格子餐布时,隐约可以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年轻人的嘴角抽了一下:所以,你们就是这样送饭的?
“在送饭的路上遇到了对方,为了谁的菜更好吃而吵起来了,所以决定用比赛来决定,谁先爬上山顶就算赢了,结果你们同时到达山顶,还是不服气,就打起来了”
“才不是同时到达呢!”X2
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了圣夏莉雅的复盘,松塔娅指着蕾蒂西亚,愤愤不平道:“明明就是我先到达山顶的,你们看我的脚印还在那里呢!但是这家伙输了就耍赖,不要脸!”
“胡说八道!”蕾蒂西亚双手抱胸,一脸不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飞上来的,当然没有留脚印。而且,早在你到达山顶之前,我的影子就已经落在那上面了,证明是我比较快!”
“是影子而已,又不是你本人,算什么证据?”
“那你的脚印就能算证据吗?说不定是昨天晚上留下来的呢?”
“我们夏托托山民才不会做这种耍赖的事情!”
“难道你觉得我身为瓦伦希尔德氏族的一员,就会耍赖吗?”
“哼!”
“哼!”
两人互相扭过头去,不看对方,背靠背坐着的模样,倒是有些喜感,以至于圣夏莉雅都不知道该说她们关系好呢,还是关系差呢?
爱丽丝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想必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才不是呢!”X2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诶?”圣夏莉雅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我刚才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她下意识看向同伴们,希诺用手指挠了一下脸颊,哈哈干笑两声,没有回答,林格则是沉默了一会儿后,伸手去取两个小女孩带过来的竹篮:“事已至此”
“先吃饭吧。”
给点喵
第三十章 你会告诉我吗?
林格吃完饭的时候,两个小女孩还在较劲,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原先是背靠背坐着,谁也不理睬对方,现在则是面对面瞪眼,像斗牛那样互相把额头顶在一起,暗中较劲,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把对方吃下去的模样。
不知道是否错觉,林格甚至觉得双方都有点乐在其中的味道。松塔娅是为什么,他不太清楚,但蕾蒂西亚估计是因为岛上没有人会和她做这种事吧。她和梅蒂恩是好朋友,准确来说是梅蒂恩的无脑吹,粉发小女孩说什么她就在旁边跟磕头虫似的嗯嗯点头,两人压根就没吵过架;和谢米倒是损友,一天吵三次不带重复的,但谢米体格太小,做不来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蕾蒂西亚也懒得欺负这只小妖精;至于爱丽丝倒是很有可能,而且蕾蒂西亚确实和她互不顺眼,只是小蝙蝠向来都避着金毛女仆走,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奶奶不让我和傻子一块玩,会传染到她的傻气。”
恩,所以松塔娅很荣幸成为了第一个与蕾蒂西亚“真刀实枪”作对的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宿敌吧?
“谁和这家伙是宿敌啦!”X2
两人又扭过头来,异口同声地喊道。
年轻人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嘴巴,有点惊讶:难道,我也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想什么呢,一脸傻样?”蕾蒂西亚鄙夷地看着他:“就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全都一眼看出来了,还用得着猜?”
你不觉得你前后两句话是矛盾的吗?
林格懒得和这只小蝙蝠计较,随便说两句话打发她走人:“恩恩,我知道了,你没事的话就回去上课吧,顺便告诉梅蒂恩好好学习,不要整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梅蒂恩才不是那种人呢,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我是她哥哥。
“那也不行。”蕾蒂西亚抱着胳膊,一脸严肃:“我还是梅蒂恩的挚友呢,挚友当然大于哥哥,所以梅蒂恩应该听我的,而不是听你的。”
那你打算对梅蒂恩说什么?
“恩,首先让她和谢米断绝关系吧。”白毛小蝙蝠陷入沉思:“然后让她和爱丽丝断绝关系,最后让她和小夏还有莉薇娅小姐断绝关系,这样她的身边就只剩下我了,嘎嘎嘎!”
好可怕的笑声,好可怕的小女孩。
林格被这种不符合现代社会道德取向的交友方式震惊了,当即回头朝某牧羊少女使了个眼色,表示好好管教你的学生,可别让她走上歧途啊。
圣夏莉雅点头表示收到,然后趁白毛小蝙蝠还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悄悄走到她身后,左手熟练地抚上了她的脖颈,以下略。
“啊咿?小夏为何、这里怎么会有小夏咿呀!?”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圣夏莉雅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娴熟了,大概是因为云鲸空岛上能逼她使出绝招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吧,曾经只有个爱丽丝,现在又多了个蕾蒂西亚。
“别闹了,蕾蒂西亚。”牧羊少女淡淡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跟我回去上课。”
小蝙蝠在她手中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拎在半空中的螃蟹。此情此景,总让林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不过人物换了而已,当时拎着螃蟹的人是女伯爵奈薇儿,而扮演螃蟹的人则是
“嘿嘿!”松塔娅隔着安全距离,对蕾蒂西亚扮鬼脸:“就该是这样!不听话的坏小孩,就该被带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松塔娅?”希诺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是继续说下去的话,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我会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威尔海姆首领哦?”
要是被老爹知道这件事的话
山民小女孩当即打了个寒颤,立正了:“对、对不起!我不该得意忘形的!我这就回去,希诺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爹啊!”
说完,她一把提起旁边收拾好的竹篮,逃跑似的往屋外冲去,然后就被林格抓住了。
“你不能走。”年轻人揪着她毛绒绒的衣领子说道,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毛皮,还怪暖和的:“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松塔娅。”
“啊?”女孩回过头,呆呆地眨了一下眼:“什么话?”
难道是嫌弃今天的饭菜不好吃?
可又不是我做的,不满意的话,就去找扎克大叔嘛!
她心中惴惴,但林格却没有回应,而是朝圣夏莉雅和希诺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的场合,不太适合外人旁观,否则,可能会给松塔娅带来太大的压力。
圣夏莉雅便拎着蕾蒂西亚往外走,口中说道:“走吧,蕾蒂西亚,我送你回云鲸空岛,顺便检验一下你们这几天的学习成果。”
希诺也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那我也跟你们走一趟吧,一周不见布兰迪了,还怪想念它的,希望它也有想念我。”
我不需要你们送啊!
蕾蒂西亚心中呐喊,她一眼就看出林格这个家伙不怀好意,居然把大家都赶走,留下自己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共处一室,难道说,他想要不行、正义的我无法坐视不理!就算松塔娅那家伙很讨厌,是我的敌人,但我还是必须拯救她,不能让她落入林格的魔掌之中!
因为爱丽丝曾经说过,你所热爱的,就算呃,记错了,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我的能力比松塔娅大了一千倍,那么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自然也比她大了一千倍,这就是身为血牙瓦伦希尔德氏族的我,内心坚持的正义与道德啊!
小蝙蝠感觉自己的人格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高大起来,和历史上无数个伟大的身影重合,足以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俯瞰林格这样的卑鄙小人。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代表公平、代表正义、代表一个高尚的人格、代表文明社会中所有美好的品德,站出来怒斥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卑鄙之举:“林格、你这家伙”
想要对那个女孩做什么!?
“恩?”圣夏莉雅瞥了她一眼。
“没,没什么。”小蝙蝠一下子萎了,伟人们的精神迅速从她身上剥离,使她失去了正义加持的光环,看起来就像一个做错事被逮到的熊孩子,心虚、畏缩、还有点战战兢兢:“我,我开玩笑呢,哈哈哈,小夏,我们回去吧?”
就这?
圣夏莉雅收回目光,提着一脸不甘心又不敢言的蕾蒂西亚离开了,希诺紧随其后,两人的背影逐渐走远,很快消失在年轻人的视野中。这时他回过头,对正在窃笑的松塔娅说道:“好了,来这里坐下吧,松塔娅。”
他指着屋内唯一一张石椅,松塔娅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了过去。林格则是靠着墙壁,双手抱胸,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眉头微微皱起,在心中斟酌语气,思考应该如何开口比较好。
实话实说固然是一种方法,但也要考虑到小女孩的心理承受能力,万一她在残酷的真相面前大受打击,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那林格岂不是愧对威尔海姆首领的信任?所以最好采取委婉一点的说法。
年轻人想了很久,松塔娅一开始还有耐心,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开口,但没几分钟过去,这种耐心就消耗殆尽了,她开始走神,目光飘忽不定,总是忍不住朝屋外瞅,似乎很想离开这间狭窄的石屋,到外面玩去。
一句话不说的,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呀?
你们地上人还真喜欢卖关子。
就不能直截了当一点吗?
夏托托女孩正在心中抱怨呢,忽然就听见了林格的声音:“松塔娅。”
“在!”她条件反射性地坐正了,一本正经地看着林格,用诚挚的目光表示自己刚才绝对没有走神,只是稍微有点放松而已。
“”林格懒得和她计较什么,直接进入正题:“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啊?”
我的未来?
怎么突然跳到这么深奥的话题了,在这中间是不是省略了一大段对话?
松塔娅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意识到林格不是在开玩笑后,才犹犹豫豫地答道:“未、未来,当然是要成为乌苏部落最强大的猎手啦,然后,等老爹退位了,就接替他首领的位置,带领大家继续在雪山中生活下去恩,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很传统的回答。
林格问她:“仅是如此,就够了吗?”
松塔娅反问了一句:“还不够吗?我可是部落首领诶!”
她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好像自己确实成为了部落首领一样。不过,以她的身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确实可以达到那样的高度。
“应该还不够吧。”年轻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引导她往更远大的方向思考:“你难道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这个世界丰富多彩,绝不仅是你在山中看到的模样,那些你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也绝对比山下的海德布鲁斯堡更加繁荣:繁盛之城罗斯廷的生机与活力、泉之城尼姆舍尔的典雅与圣洁、风之城亚维翁的自由与活力、冷夜之城凄雨港的幽魅与神秘、环海之城洛特丹娜的净化与变革、万城之城伦威廷的古老与威严、还有风花之城苏米雅的厚重与新生如果能够亲眼目睹这些景象的话,人的一生,大概就没有任何遗憾了吧?”
“哇!”松塔娅睁大了眼睛,一双黑玛瑙般的眼眸正闪闪发亮:“听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吗,林格先生?”
“恩。”林格轻轻点头:“我都亲身经历,并且记忆犹新。”
“那你一定很喜欢到处冒险吧?”松塔娅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两条小短腿,语气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单纯抒发心情:“我就不一样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了,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当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嘿嘿。”
她向林格咧开了一个笑容,傻里傻气的模样,却让年轻人一下子陷入沉默,目光也变得格外复杂。
眼前的夏托托女孩,让他想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还在林威尔市中坚守着一间破落教堂,面对任何变故都能淡然以对,固执地认为“平静的生活才是世间最宝贵之物”的年轻人,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这段旅程,回到最初的起点,可如今看来,似乎只是背道而驰,越来越远了。
你一定很喜欢到处冒险吧,不然,怎么会去过那么多城市、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呢?
这个问题,林格无法回答。
命运总是让人身不由己,林格是这样,松塔娅,或许也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忍不住对女孩说道:“有一天你必须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呢?”
松塔娅歪了歪头:“好奇怪,为什么我一定得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呢?”
“只是个假设罢了。”林格道:“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性吧?命运是很神奇的,松塔娅。”
“这样啊。”
松塔娅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些复杂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昂首挺胸道:“那我也一定会回到这里的!因为老爹曾经说过,只有雪山,才是我们夏托托人的归宿!”
所以,她从小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吗?
面对这个抱着和曾经的自己同样想法的女孩,林格久违地感到棘手了,不知道多年前的威尔海姆首领在向自己的女儿说出这句话时,会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这将给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带来困扰呢?
就像山民中一直流传的一句谚语:射向猎物的每一支箭,最终都会回到猎手的身上。
“所以”
松塔娅忽然探过头来,乌黑的大眼睛中倒映出年轻人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的欲望:“你会告诉我吗,那个使我不得不离开雪山的理由?”
给点喵
第三十一章 真正的夏托托人吗?
这世界上最难的两件事,一是保守秘密,二则是挑明真相,尤其是当你面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时。这个年龄的女孩,既不像懵懂的幼童般容易轻信他人,对那些涉及自身的问题深信不疑,也不像成熟的大人那样懂得适可而止,深知世界上没有什么秘密是自己必须追根究底的。她容易被一句话勾起兴趣,然后执着地追问下去,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所以,在向她坦白的过程中,林格不得不每一句话都小心斟酌,反复思量,尽量不让这个残酷的真相,伤及女孩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心灵。说实话,他甚至觉得这比和爱丽丝交流还要困难。
让林格感到惊讶的是,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松塔娅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哪怕是听到了请神仪式、精炼魔法与构想神明等关键词,亦没有丝毫变化,最多是在听到自己其实是所谓的仪式核心、体内容纳着来自其他族人的信仰之力时,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讲完之后,见她一直都没有表态,林格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松塔娅?”
“唔。”松塔娅有些为难的样子:“就算你这么说,可你讲得已经足够清楚了,林格先生,我应该没什么要问的吧?”
“这样。”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林格便没有坚持,转移了话题:“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自己还有这一个身份啊,难怪从小时候开始,大人们对我的态度就很不一样。”
松塔娅用双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小腿一晃一晃的:“明明我小时候都很调皮的,但从来没有人敢打我骂我,他们都对我很好,经常给我带玩具。我说想要一把木弓,管着仓库的克格大叔第二天就给我做了一把;我说想要养宠物,狩猎队的大家就特意捉了一只回来给我,虽然没养几天就进了扎克大叔的锅里啦,哈哈哈。恩,扎克大叔对我也很好,经常偷偷给我加餐来着,感觉好像只有老爹对我最严厉。”
“不过他们也有不好的地方啦。”松塔娅想起什么,补充道:“那就是他们对我太好了,导致部落里其他小孩都很嫉妒我,又因为大人们一直强调的缘故,导致他们都不敢和我一起玩,怕我一不小心受伤,他们就得被教训了。从小到大,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没人陪我玩,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跑去问老爹,我能不能加入狩猎队,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的,但他居然同意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为狩猎队里年龄最小的成员,然后又是那样,大人们都很照顾我,不让我参加太危险的狩猎活动。我觉得这样下去自己无法得到成长,就再次向老爹和阿依娜婆婆申请,成为了狩猎队的前哨,自己单独行动,负责探查地形、回收陷阱、确保道路安全之类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可见心情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无论怎么说,始终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罢了。林格耐心地倾听着,感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小孩子总是比较单纯的,还未接受过社会的洗礼,比起优待,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心情。所以松塔娅才一直尝试用各种方式证明自己,想要告诉那些大人,自己不需要那么多优待,只要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就够了。
可惜,唯一能够读懂这种心情的人,似乎只有她的父亲而已。
“那么,现在你可以改变这种情况。”林格对她说道:“只要你愿意离开这里,就能拥有不一样的未来,我不敢保证那一定比你现在的生活更好,但至少,你不再需要担心被人当做神明般对待了。”
乌苏部落的那些族人,对待松塔娅的态度,确实犹如对待神明般,谨慎且细致,呵护却远离,小心翼翼的同时,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畏惧。或许这并非他们的本意,但当这件事的性质开始涉及神明与信仰时,态度的转变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其实,年轻人原本想说的是,不再需要担心某一天忽然被告知真相、然后成为请神仪式的核心、为神明的降临献上自己的生命。
可他担心这种说法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太过残酷,而且容易冲击松塔娅对山父的信仰,带来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崩塌,所以尽量采取了更加委婉的说法。
但松塔娅却似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稍许后,忽然问道:“这是老爹和阿依娜婆婆的意思吗?”
林格略作犹豫,但还是实话实说:“我不太清楚,但至少在这件事上,威尔海姆阁下与阿依娜长老应该是同意的,否则,就没必要来找我了。”
“这样啊。”两条晃动的小腿缓缓停了下来,松塔娅的声音低沉了一些:“但是为什么呢?当初,他们明明选中了我,认为我可以成为山父大人的使者,为部落贡献力量,为何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呢?是因为觉得我没有那种资格,没有那种能力吗?”
“并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我想,他们可能早有此意吧,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至于他们当初选择你的理由,很可能并不是看重你的资格与能力,仅仅是因为迫不得已罢了。”
“迫不得已?”松塔娅歪了一下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林格正想给她解释一下何为夏托托人的传统,这时她却脱口而出:“是因为我们的传统吗?”
林格颇为惊讶:“你知道?”
“只是感觉。”松塔娅说道:“很小的时候,阿依娜婆婆就告诉我,夏托托人虽然是大雪山中无拘无束的逐雪之民,但有时候,也会受到一些规矩的限制,那些规矩就是传统,所以不能轻易改变。那时候我还很奇怪呢,因为,她只对我一个人说这种话”
说着说着,女孩渐渐把头埋到了胸前,自林格认识她以来,头一次表现出消沉的情绪。
年轻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或许根本就不是安慰的好时机吧,于是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你打算怎么做?跟我们离开?还是说”
“留下来。”女孩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并且没有丝毫犹豫:“我想留下来,林格先生。”
奇怪的是,林格并没有半点意外或失落的感觉,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是因为女孩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让人怀疑她早就做好了决定?还是来自于心底某种似是而非的预感呢?
他说不清楚,只能暂时将其抛之脑后,又问了一遍,确认女孩的心意:“你确定吗,松塔娅?其实没必要急着做出决定,在我们离开奥索尔山之前,你有很多时间考虑,然后再给我答案。”
“我很确定,林格先生。”女孩轻声道:“就算用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考虑,我想我还是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吧。”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林格继续问下去的念头,他有些不可思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松塔娅?我并不是怀疑你的决定,只是,在这种涉及人生与未来的选择上,我觉得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
他没有用我希望你怎么做、你的父亲希望你怎么做之类的说法,因为在这件事上,谁都没有资格代替松塔娅做出决定。只是女孩做出决定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让年轻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带着点冲动的情绪,因此才如此劝说。
“唔,可能有各个方面的因素吧。”
女孩思考了一下,说道:“部落培养我长大,族人们也都给了我很多优待,既然享受了这些优待,为部落贡献自己的力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我有这种能力,却不去做的话,无疑是个胆小鬼,山民的猎手中,从来没有胆小的。以及,这是传统,阿依娜婆婆说过,传统,就是不可以打破的规矩。”
听到这里,林格忍不住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和你的父亲商量过了,如果你跟我们走的话,严格意义上,并不算违抗山民的传统。”
“我指的不是这个,林格先生。”松塔娅却摇摇头:“不可以打破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即便你不在乎这个传统,也会有其他人代替你去维护它的。所以,我离开部落,甚至离开奥索尔山,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结束了,山民卫队会选出下一个人代替我的,我可以因为自己的害怕,就让其他人代替我承受这么沉重的责任吗?”
她抬起头看着林格,目光清澈:“而且,我比你更清楚老爹的性格,既然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早就想好了由谁来代替我承担那份责任吧?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老爹虽然很严厉,但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平静地下定了结论。
林格说不出话来了。这件事,其实他并没有向松塔娅提到,所以,女孩是凭借自己的智慧猜出来的。她有时让人觉得单纯直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有时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直觉与意识,总能察觉到一些人们刻意隐瞒的事实。
比起大智若愚,林格更愿意用“野兽派”来形容这种能力。
“怎么了?”松塔娅好奇地问道:“你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哦,林格先生?”
“没什么。”林格摇摇头道:“只是感觉你的智力水平飘忽不定而已,就像爱丽丝那样。”
听到这句话,女孩当即鼓起了腮帮子,气呼呼地抱怨道:“请不要把我和那种家伙相提并论好吗!”
被小女孩嫌弃了,真可怜啊,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玩笑之后,房间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当林格在心中向无辜躺枪的金毛女仆道了声歉时,松塔娅轻声开口道:“很感谢你的好意,林格先生,可能我的选择会让你和老爹失望吧,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如果不这样的话,可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夏托托人了!”
她挺起小胸脯,一脸确信,尽管,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所谓“真正的夏托托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林格看着面前这个尚且年幼,却比许多成年人更加懂事的女孩,已没有什么理由劝她改变主意了,便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说那些可能令你不耐烦的话了,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够牢牢记住,那就是,永远不要忘记自己为何留在这里,既然想要保护族人,就必须铭记自己身为夏托托人的身份。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想必就算是神明降临,也无法左右你的意志吧。”
松塔娅听得似懂非懂,关于构想神明与请神仪式的话题,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高深了,她能够理解的仅是未来的某一天,当部落遇到危险时,需要自己这个神明的使者挺身而出,保护大家,即便为此牺牲性命也无所谓。
但林格是亲眼见过构想神明降临的人,也亲眼见证了祂所造成的巨大灾害,对构想神明来说,最重要的其实并非信仰之力,而是信徒们的愿望,那是促使祂们在人间塑造理想神国的驱动力。罗谢尔想要与教团联合抗争的愿望,带来了一场战争,波及那广袤的三万里平原上数百万人的生命,他不愿意那样的灾难重演。
如果作为未来的仪式核心,松塔娅能够克制自己的愿望,纯粹为了保护族人而召唤构想神明,那样造成的危害,应该也会小一点吧?
“你放心,林格先生,我绝对会做到的!”
松塔娅拍着胸口保证,其实这一点,就算林格不说,她也不会忘记,因为一直以来,最令她感到骄傲的,就是自己身为夏托托人的身份了,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年轻人便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算是表扬。
给点喵
第三十二章 好感度降低了吗?
“那我就先走了,林格先生!”站在下山的路口边,松塔娅一只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则朝林格使劲挥舞,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关于我刚才的回答,就麻烦你转告老爹咯!”
“恩。”林格轻轻点头,用她恰好能听见的音量答道:“我会如实转告他的,你放心吧。”
“那就好!”
女孩这才心满意足,提着小竹篮子,一蹦一跳地下山去了。虽然她其实回去之后就可以见到父亲,却不太敢和他说这件事,怕自己的决定会让唯一的亲人失望,因此才委托林格代劳。
但其实,她根本无需忧虑,以林格对威尔海姆首领的了解,心知她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都不会有丝毫不满。因为他是个很好的父亲,懂得应如何理解并尊重子女的意愿。
说来也真奇怪,好像林格踏上旅途以来,遇到的每一位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总是以子女的心愿为先,充分尊重她们的意见。从萝乐娜的母亲,涅瑞伊得斯的女王爱弥拉陛下,对女儿擅自逃离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希诺的父亲,向风车发起冲锋的偏执者雷纳德,为让女儿拥有自由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勇敢地向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发起挑战
再到松塔娅的父亲威尔海姆首领,表面看起来很严格,实际上却是个开明的男人,如果没有他的引导与包容,恐怕,松塔娅无法成长为一个乐观开朗的好孩子吧。
果然,剧本中那些不通情理、刻板顽固的大家长,只是作家们为了激化剧情矛盾,刻意塑造出来的形象吗?
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渐渐变为群山雪谷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林格收回目光,落在一棵高耸的大雪松树上,语气平淡道:“你还想藏多久?是老老实实自己出来,还是等我去把你揪出来?”
一阵沉默,没有回应,四周安静得仿佛连一片雪花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林格无动于衷,依旧盯着那棵大雪松树不放,同时心中默默倒计时:三,二,一
“嘁!”
树冠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然后便是一阵窸窣的响动,枝头乱颤,积雪簌簌抖落,一个小脑袋顶着一头杂乱的白毛,从墨绿色的枝叶中钻了出来,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林格,厉声质问:“我的伪装完美无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林格无言,指了指她的背后,蕾蒂西亚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蝠翼不知何时已经漏到了外面,幽黑色的蝠翼被灰白色的积雪衬托着,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小蝙蝠的脸颊腾一下就红了,像是盛夏时节的苹果。她默不作声地将蝠翼收起来,然后向林格呲了呲锋利的虎牙,以表威吓,只是看起来并不很凶狠,恰恰相反,有点色厉内荏的味道。
“算、算你运气好!”她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倔强,嘴硬道:“下次就不会让你发现了,给我等着吧!”
你说是,那就是吧。
林格懒得计较,只是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林格看着她:“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跟小夏还有希诺回云鲸空岛了吧?”
“呃!”
蕾蒂西亚呃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去,眼神飘忽,不敢与年轻人对视:“这,这个嘛,其实有很复杂的原因,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说了也不懂。我一看你就不是很懂的样子,所以就没必要跟你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懂了,再来问我吧”
林格脸一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蕾蒂西亚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很不靠谱,心中有些惴惴,难道她能说自己是借着东西丢了的名义偷偷跑过来的吗?虽然是实话,但好像更让人生气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我为什么要怕林格生气呢?他生不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太害怕的话,不是反而显得我在乎他的感受吗?谁会在乎这种家伙啊!
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难以遏制,在理论的支持下,她重新获得了对林格的心理优势,当即昂首挺胸,用下巴对着林格,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嚣张表情。
林格:“”
她从哪里来的信心,爱丽丝给的吗?
“下来。”林格冲她扬了下眉毛。
“我不!”蕾蒂西亚表示不服:凭什么你说下来,我就得下来,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面子?
林格不想和她在这种小问题上纠缠,直接动用了究极武器:“不下来的话,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奈薇儿小姐恩,一字不少。”
小蝙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难看:可恶,居然用奶奶来压我!说什么一字不少,潜台词就是,如果我不配合的话,可能会多出一些内容咯?
真是个卑鄙小人!
可惜,虽然他如此卑鄙,但蕾蒂西亚却没什么方法反制,只能憋屈地从树上爬下来,用那倔强的眼神、不屈的嘴角、以及不屑一顾的神情,作为自己最后的反抗。
林格直接问道:“说罢,你都听到了多少?”
“一字不少!”
蕾蒂西亚语气生硬地回道,刻意用林格的原话回答,企图将他激怒。
可惜林格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神态自若,毫无变化:“你应该知道,这其中有些话是不能够说出去的,尤其是说给梅蒂恩听,知道吗?”
“凭什么?”蕾蒂西亚表示不服:“万一梅蒂恩有办法解决她的问题呢?”
林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因为那家伙的情况和莉薇娅小姐差不多嘛,莉薇娅小姐就是被梅蒂恩感化,才决定加入云鲸空岛的,那松塔娅也可以啊!”蕾蒂西亚信誓旦旦,光听语气的话确实很令人信服,只是论据不那么充分。
感化听到这个形容词,年轻人的嘴角微不可觉地抽了一下,虽然很想纠正,但又莫名觉得很贴合实际情况,最后他只能强迫自己将其忽视,摇摇头否决了蕾蒂西亚的提议:“没用的,她们面临的情况并不相同,所以对莉薇娅修女来说可行的方法,对松塔娅不一定有用。”
莉薇娅修女是先被真灵派背叛或者说牺牲了,并且还得知了关于人造王权的真相,在信仰遭到强烈冲击的情况下,才会将梅蒂恩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松塔娅却从来没有遭遇这些事情,她自始至终都被族人们保护得很好,因此,也愿意为部族奉献自己的力量。
这种观念,可不是单纯靠一两句话就能扭转的。
“所以你就放弃了?”
小蝙蝠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鄙夷:“因为觉得困难,就对需要帮助的人置之不理吗,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梅蒂恩!让她知道自己的兄长其实是个胆小鬼!”
“不许告诉她。”
年轻人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但不是因为蕾蒂西亚的威胁,而是因为:“你什么时候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了,我记得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差吗?”
这里的“她”,自然是指松塔娅了。就在刚才,两个小女孩还当着林格的面玩什么斗牛游戏呢,现在,蕾蒂西亚却一转攻势,开始关心起松塔娅的事情,莫非她们的关系其实很好?林格想起爱丽丝有一个词语可以很贴切地形容这种状态:“你是个傲娇不成?”
“谁谁谁、谁是傲娇了!”
蕾蒂西亚当场涨红了脸,一副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的愤怒表情,同时张牙舞爪地为自己辩解:“我和她当然是敌人啊!那个又凶又没礼貌的山民乡巴佬,谁谁谁和她是朋友了?但是、但是、正因为是敌人,才更要关心她嘛!”
这又是什么歪理?
林格略微挑眉,表示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蕾蒂西亚见自己居然难倒了林格,不免得意起来,两只小手抱在一起,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奶奶曾经说过,关心敌人,就是彰显自己的大度,同时也是强者的余裕。因为,只有立于不败之地的强者,才有资格关心敌人,显然,我对松塔娅的关心,就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是正直、善良、并且充满仁义的!你,明白了吗?”
“大致明白了。”林格面无表情:“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只是个借口罢了。”
“才不是借口!”蕾蒂西亚勃然大怒,冲他呲了下虎牙:“小心我咬你哦!”
说不过别人就打算动口吗?林格很有理由相信这是受到了谢米的影响,因为那只小妖精就喜欢在说不过别人的时候动嘴巴,而且那些时候,蕾蒂西亚往往是受害者,如今则摇身一变,成为了加害者。
真是令人唏嘘的转变。
“哼、知道怕了就好!”蕾蒂西亚将林格的沉默误认为害怕,对自己的威慑力感到满意的同时,也大发慈悲放了他一马,毕竟教训林格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不告诉梅蒂恩也可以,我还有别的办法!”
“哦?”林格下意识问道:“你也有计?”
“那当然!可别把我和臭爱丽丝相提并论!”
蕾蒂西亚很不满,看起来爱丽丝的智将之名已经是云鲸空岛人尽皆知了,林格洗耳恭听她的高论,结果就听见小蝙蝠得意道:“很简单,只要让她喝一滴我的血,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这算什么提议?
林格略感惊奇:“你居然舍得分享自己的血液?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松塔娅啊。”
“胡说八道!”蕾蒂西亚对这个结果嗤之以鼻:“我什么时候不舍得血液了?分明就是你自己拒绝了好吧?”
林格这才想起来,刚刚上岛的时候,蕾蒂西亚便提出要与他分享血液,只不过被他以不卫生为理由拒绝了。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拒绝了这个提议,不愿意让蕾蒂西亚的诅咒变得更加严重。
这么说来,小蝙蝠确实蛮大方的,只要看得上眼的人,就不吝啬于一滴血液,只是过去能让她看上眼的人太少了而已,松塔娅算是和她较劲较出感情来了?
“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不过说实话,也不算太好的办法。”
林格摇摇头,否定了她的提案。见蕾蒂西亚还一脸不服气的表情,他还多解释了两句:“首先,奈薇儿小姐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诅咒好不容易得到缓解,还是少做这种事情吧;其次,松塔娅肯定也不会同意,她拒绝的理由,大概就和你想帮助她的理由一样吧;最后,就算这两人都同意了,估计也没有用,因为松塔娅作为请神仪式的核心牺牲之前,她的灵魂首先会被构想神明精炼。就算你的血液能将她救活,谁又能肯定你救回来的是原来的松塔娅,还是被精炼后的松塔娅呢?如果是后者,倒不如不救。”
“唔!”蕾蒂西亚深深地皱起眉头。
最后那句话虽然冷酷,但确实无法反驳。
以被精炼的神明信徒的身份活下去,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但凡有正常价值观的人类,都难以接受。至少,以蕾蒂西亚对松塔娅的了解,就知道她肯定不会接受的。
“那,”她还有些不甘,咬紧了下唇:“难道我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又该如何干涉呢?”林格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蕾蒂西亚的脑袋,后者居然没有反抗,而是沉默地接受了这种安抚:“还有,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请神仪式的举办,毕竟只是件小概率的事情。威尔海姆首领说过,松塔娅还有三位与她同样性质的前辈,但他们都没来得及发挥自己身为仪式核心的作用,便正常死亡了。所以,松塔娅也有可能像他们那样,平静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听林格这么说,无论是安慰的成分居多,还是他心里真的这么想,至少蕾蒂西亚的心情变好了一些:说得没错呀,那个又笨又暴力的山民乡巴佬,说不定哪天狩猎时就被兔子咬死了呢?以她的智商来说,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想通之后,小蝙蝠便不再纠结,转而关注起另一件事情:“喂!”
她向林格呲了呲虎牙,语气凶巴巴的,但不知为何,白嫩的脸颊上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红晕:“你的手,要放在我的头上多久啊!当心我把它咬断哦!”
林格默默地收回手,心想,真是个凶巴巴的小女孩。
决定了,不替她隐瞒了,回去之后,就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女伯爵阁下,让这只不懂礼貌的小蝙蝠重新接受一下爱的教育。
“哼哼!”
并不知道林格在想什么的蕾蒂西亚,从鼻孔中发出可爱的哼声,像是警告,又像示威。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心情除了恼怒以外,竟然还有一点高兴,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呢?一定是因为我又击败了林格一次,让他吃瘪的缘故吧?
小蝙蝠这么想着,无比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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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其实很讨厌我吗?
午后,林格带着蕾蒂西亚回到了云鲸空岛,首先将不服管教的小蝙蝠丢给了女伯爵奈薇儿,顺便把发生在山顶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讲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她的偷听行径与桀骜态度。
女伯爵先是友好地感谢了林格的照看,没有放纵蕾蒂西亚胡作非为,然后又皮笑肉不笑地向自己的乖孙女表示,你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假期都没有了,给我老老实实在天心教堂里学习如何好好做人呃,好好做血族吧。
蕾蒂西亚自然是誓死反抗的,无奈她的小胳膊小腿,暂时还无力撼动女伯爵的威严。看着她被拖走时眼中流露出来的不甘与憋屈,还有那副“你居然敢背叛我”的表情,年轻人觉得至少到下次轮回之前,小蝙蝠对自己的态度都不会很友善了。
虽然,原本就不是很友善。
之后,他又从莉薇娅修女那里得知,圣夏莉雅已经提早一步去找奥薇拉了,估计是要借用她的王权,查找一些必需的资料。既然如此,林格便不再过去打扰,而是转换了目标,前往森林中的炼金工房,打算去找萝乐娜。
但是刚走到门外,还没来得及敲门呢,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吵闹的动静,声音大得传到了外面,惊扰了林间的安宁,几只灰尾雀扑腾着翅膀从枝头跃起,叽叽喳喳地飞远了。
将要敲门的手凝固在半空中,林格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当然,他并没有什么窃听的癖好,只是由于云鲸空岛上除了他以外都是女性,导致年轻人每次进屋时都要格外谨慎,确保不发生某些容易令人难堪的意外事件,用爱丽丝的话来说,就是“福利事件”。
比如,美少女在换衣服啦、美少女在洗澡啦、美少女在床上睡觉并且毫无防备的姿态啦你问爱丽丝为什么说得头头是道?当然是因为她亲身尝试过啊。可惜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撞上这种福利事件,倒是由于神出鬼没的缘故,把一些胆小的女孩子吓得不轻,也让她连着嘟囔了好几天,抱怨自己不是主角、无法触发事件之类的。
此时此刻,从屋内传来的声音表明这不是什么福利事件,倒有点像是霸凌
“求求你,把它还给我吧呜呜呜!”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没有这个东西我真的不行啊!”
“欧捏该、只要你把它还给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恩,声泪俱下,声情并茂,声嘶力竭,简直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唯一有点违和感的地方在于,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爱丽丝啊。
那个为非作歹、无恶不为、堪称空岛一霸的爱丽丝,居然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萝乐娜或许有办法治她,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林格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轻轻咳嗽两声,向屋内的人表示我要进来了,然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工作台后面,笑眯眯地看热闹的海栖公主,以及两位当事人。
一位是金毛女仆爱丽丝,正死皮赖脸地抱着对方的大腿,空有音量却没有感情地哭诉着,给人的感觉有点像名剧法罗冤案中扑倒在法院门口大喊“我冤枉啊”的那位宫廷伶人,当然,演技差得多;另一位则是仍旧作大海盗装扮的格洛丽亚,一只手拿着火铳,用黑森森的枪口抵住爱丽丝的额头,阻止她时不时便用鼻子在自己的长裤上蹭一下的下流举止,另一只手则捏着一张银光闪闪的卡带,将其对准了墙上的壁灯,借着柔和的灯光欣赏其优美的外形,姿态动作优雅得好似一位正在欣赏宝石的艺术家。
林格看着这一幕不禁沉默,随即扭头问一旁的萝乐娜:“这是在干什么?”
就算是玩行为艺术,未免也有点太超前了吧?
一直都在看热闹的海栖公主,正想为林格解释一下,忽然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连忙扭过头去,用手掌遮住鼻子以下的部位,轻声咳嗽起来,每咳嗽一声,胸口便轻微起伏一下,一脸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正在对峙的两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林格则缓缓皱起眉头,他注意到萝乐娜已经没有戴着那副眼镜了,顿时反应过来:“你的病又变了?”
“恩。”
海栖公主拿起桌子上的手帕,优雅地擦拭了一下鼻子后,才轻轻点头回答道,她的声音原本是很空灵清澈的,此时却因为生病的缘故,显得有些沉闷:“不过,只是一场小感冒而已,问题不大。”
停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病症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
自从林格遇见她以来,海栖公主因为诅咒而感染的病症分别是肺病、小腿肌肉萎缩、失语症以及失明症,与之相比,症状如此轻微的感冒,确实不值一提。可能无法治愈这一点,会让她比普通的感冒病人更难受,但还不至于到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
年轻人心中清楚,这是诅咒的效力开始衰弱了,在白夜的帮助下。
“说起来,最近一直在做古怪的梦呢,总是会梦见一个叫罗蕾莱的女孩,感觉她跟我很像,而且身边也有一群似曾相识的同伴,只是梦的内容,我都记不太清了,所以也不记得她们的名字。”萝乐娜放下手帕,向年轻人眨了下晶蓝色的眼眸:“关于这些梦,林格先生有什么头绪吗?”
林格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你的梦,我又怎么会清楚了?”
“说得也是。”萝乐娜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林格指着场上还在对峙的两人:“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海栖公主的解释下,年轻人很快就明白了前因后果。简单来说,在经过多日的努力后,萝乐娜总算将天空轨道:零式巨兽这张卡带的强化工作完成了,并提前通知了爱丽丝过来拿走,结果这件事不知怎的被格洛丽亚知道了,她便横插一脚,抢在爱丽丝之前夺走了卡带,纳为囊中之物。
至于你问格洛丽亚为什么要抢卡带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她是海盗啊!
海盗哪有不抢东西的,只不过格洛丽亚身为大海盗,眼光比较刁钻,看不上寻常的金银财宝,只有那种举世罕见的宝物才能获得她的青睐。
爱丽丝的卡带,就被她看上了。
当然,或许也不乏报复因素:在上一个身份中,作为风花球运动员的格洛丽亚,可是被爱丽丝坑了好几次,无奈她的性格没什么攻击性,因此只能默默忍受。如今换了个强势的性格,那不得好好利用起来,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教训爱丽丝?
你敢违抗身为大海盗的我吗?
格洛丽亚问道,爱丽丝连声道不敢,主要是怕她手里的枪,谁也不敢肯定,在那把火铳中装的到底是玫瑰花还是子弹,赌对了还好,赌输了,小命不就没了吗?
但爱丽丝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卡带,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最窝囊的方法:跪下来,抱大腿,然后哭。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萝乐娜说完一摊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如何,你要为爱丽丝出头吗,亲爱的林格先生?”
听到这句话,场中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投来的视线,只是格洛丽亚的视线饱含深意,而爱丽丝的视线则充满期待,她使劲地眨巴着眼睛,表示救世主该登场了,你要是能救我于水火之中,爱酱必将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口牙恩,让人有点恶心。
林格沉默了一下,干脆转过身去,无视了两人的目光,对萝乐娜说道:“还是来谈谈正事吧。”
格洛丽亚露出满意的笑容,爱丽丝则陷入绝望,声嘶力竭地呐喊:“呱、林格!你不可以见死不救啊!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口牙!!!”
好吵。
林格面无表情,萝乐娜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打了个响指,几只炼金妖精便飞过来,放下门帘,将炼金区域与工作台分隔开来,也将爱丽丝大呼小叫的声音隔绝在外,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还是这样更适合交谈吧。”萝乐娜俏皮一笑,然后示意那些炼金妖精,为林格摆上茶具,冲泡茶叶,在她们的辛勤劳碌下,一股如茉莉花般甘甜芬芳的红茶香味很快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林格本是想说完正事就走人,但主人既已发出了留客的邀请,他也不会太不识风情,所幸时间并不是很紧迫,因此年轻人还有空留下来喝两杯红茶,品味一下雪山冬日的悠闲午后。
摆放茶具与冲泡茶叶的工序都交由炼金妖精们负责,萝乐娜则是在所有工序完成后,亲自提起茶壶,微微倾斜,冒着热气的红茶从壶嘴流出,划着优美的弧线,在年轻人安静的注视下逐渐填满了陶瓷的茶杯。那颜色很特殊,有点类似蜜酒的红,但更加清冽,像是融了雪在里头,两种看似不相干的物质,交融为一颗通透无暇的宝石,倒映出海栖公主专注认真的脸庞。
萝乐娜一边倒茶,一边为年轻人介绍:“这是奈薇儿小姐上次做客时留下的雪椿茶,据说是一种极为珍稀的茶叶,只生长在海拔五千米高的雪峰上,同时也是一种魔法植物,被广泛应用于炼金术和魔药学,在魔法师群体中,似乎能卖出高价的样子。”
她笑了笑:“奈薇儿小姐也是翻遍了奥索尔雪峰,才找到寥寥几棵雪椿茶树的,结果采摘的茶叶全都用来泡茶了,真是风雅的嗜好啊,你不这么觉得吗,林格先生?”
林格言简意赅:“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怪癖。”
相较之下,女伯爵奈薇儿的嗜好,已经算是最无害的那一种了。
“虽是实话,但我想奈薇儿小姐听到了一定不会很高兴吧。”萝乐娜微微一笑,将茶杯推到林格面前,然后打开旁边的糖罐,先问林格:“要加糖吗,林格先生?”
林格摇头拒绝了,萝乐娜并不意外,她说:“我早就觉得林格先生不是那种喜欢往红茶里加糖的人了,奈薇儿小姐也这么说。”
那你还问我?
林格瞥了她一眼,萝乐娜故作不见,往自己的杯中加了两颗砂糖,用银质的茶匙轻轻搅拌均匀,看着霜白色的糖块在蜜酒红色的红茶中慢慢融解,笑眯眯道:“奈薇儿小姐还说,每次和你喝茶都很无趣,因为你总是喜欢在喝茶的时候聊正事,打搅了她的好心情。”
你在影射什么?
林格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毛:“这么说来,你和她喝茶的时候,莫非就不聊正事了?”
“我和奈薇儿小姐可是好茶友”萝乐娜的手指还捏着茶匙,无意识地搅拌着,另一只手则撑着腮帮子,若有所思道:“和奥薇拉则是书友,和谢丽娅小姐是酒友恩,虽然她调的不是酒;除此之外,我还和梅蒂恩是互相交流药理学,帮依耶塔炼制各种她需要的小道具、偶尔与老板娘探讨厨艺、经常代替小夏照看她的羊,啊对了,这几天希诺不在岛上,布兰迪也是我在照看哦?她刚才回到空岛,还说要好好答谢我呢。”
海栖公主眨了下大眼睛,一脸诚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能够与空岛上每个人都打好关系?”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确实如此。
但年轻人不可能对云鲸空岛上每一个人的人际交往都了如指掌,因此也就没有办法判断萝乐娜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实话实说了。他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立刻皱紧了眉头:与甘甜芬芳的香气相比,喝下去的口感却略带苦涩,而且这种苦涩充盈在唇齿之间,如同雪花落入衣领时的刺激感,让人的精神骤然间抖擞了起来。
“哈哈哈。”
看见林格的反应,萝乐娜不出意料地笑了,笑得很开心,连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虽然奈薇儿小姐经常找我一起喝茶,但唯独这种雪椿茶,我最喝不惯,因为太苦了。”
“以及”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道明亮的视线隔着氤氲的香气,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语气意味深长:“我好像还忘了告诉你,虽然我能够和岛上的每一个人都打好关系,但唯独你是个例外呢,林格先生。毕竟每次我们见面时,聊得都是一些很无趣的话题,简直比你和奈薇儿小姐喝茶时聊的那些话题还要无趣。”
“你该不会其实很讨厌我吧?”
“噗咳咳!”
林格,呛到了。
给点喵
第三十四章 太烫了吗?
“开个小玩笑而已,何必如此激动呢,林格先生?”萝乐娜用手指按住茶杯的边沿,有意无意地转动着,目光和语气都颇具深意:“还是说,其实你内心早就有类似的期待,因此被我戳破时才惊慌失措?”
这是极为恶意的揣测,让林格顾不得先找手帕擦拭嘴角的茶渍,而是板起脸澄清自己:“并无此意,只是最近类似的玩笑太多,让我有些应激罢了。”
“类似的玩笑很多吗?看来你很受大家欢迎嘛,林格先生。”萝乐娜忍不住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当然,这种事情我也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必刻意强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强调啊?
林格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但海栖公主殿下的脸皮很厚,一点都没有害羞或惭愧的意思,而是悠悠然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还带着热气的红茶,舌尖传来的涩味居然令她有种怀念的感觉,放下茶杯后不禁感慨:“有点类似根德树汁的味道,真是让我想起了那个许久未见的家啊。林格先生,你说七千米高的雪峰上,也能孕育出和两万里深的海底相同的味道吗?”
“我不知道。”
旁边的炼金妖精殷勤地献上手帕,林格接过去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严肃地指出:“首先,陆间海作为一片内海,其海域最深处也无法达到两万里的深度;其次,你离家还不到半年,与你在洛特丹娜市待的那三年相比,短暂得不适合思念故乡;最后,我并不觉得雪椿茶的味道与根德树汁相似,因为并不是所有苦味都是相同的,就像雪与海水的区别一样。”
在涅瑞伊得斯城做客时,年轻人又不是没喝过镜精灵的特产饮品,对那种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听完林格那严谨、认真且不留情面的指正后,萝乐娜盯着他的脸庞看了一会儿,良久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每当我想要和你讨论诗歌的时候,你便开始大谈哲学。不要总是那么不解风情吧,林格,会让很多女孩子伤心的。”
她去掉了那种带着调侃性质的敬语,语气一下子变得亲昵了许多,就像两个老朋友在谈话那样。
诗歌或哲学?林格想起了威尔海姆首领对自己的评价,有时候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有时候又像个自我纠结的哲学家。可惜,年轻人偏偏自以为是个理性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被称为一名实干家。
简单的几句玩笑话,伴随着一杯雪椿茶,还有一些简单的甜点,林格只吃了一块甜姜饼,而对剩下的牛奶布丁、苹果馅饼和乳酪蛋糕视若无睹,全都被主人笑纳了。两只炼金妖精齐心协力,一只扑腾着铜齿与发条的双翼,吃力地抬起茶壶,缓缓倾斜,另一只则负责调整壶嘴的朝向,校准方位,确保那道热气腾腾的弧线能准确注入空空如也的茶杯,将其填满。
趁着它们重新添茶的空档,年轻人向工房主人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我需要你那份关于魔力潮汐的性质与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变化的研究资料,萝乐娜,这对我们的测绘工作十分重要。”
“哦?”
萝乐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来找我要东西,不是要炼金物品而是要研究资料吗,还真是稀奇?资料我倒是还保留着,不过这和你们的测绘工作有什么关系?”
身为一名科学研究工作者姑且算是,她对这方面表现出了一些兴趣,但也仅是兴趣罢了,毕竟天文学与星象学都不是她的强项。
年轻人便简单解释了一下圣人手稿中那些公式与数据的意义,着重提到了三月的移动轨迹在这个计算体系中的独特地位,由于解释得十分通俗易懂,即便对数学并不敏感的萝乐娜,也能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原来如此,苍月与红月的消失,不仅导致了魔力潮汐的失衡,同时也为后世人留下了一个不解的谜团,导致再没有人能像圣图弥那样,通过观星找到通往天之圣堂的道路。不得不说,真是个无比惊人的巧合。”听完之后,她笑着感慨了两句:“大概文明历史上的每一个奇迹,都有其局限性与时效性吧。若非洞悉了历史的奥秘,就只能靠机缘巧合去复刻了,林格,你的运气很好哦。”
最后还调侃了年轻人一句,不过后者并未反驳,在这件事上,他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恰好通过山民部落联系上了雾山隐修会,顺利借到了圣图弥的手稿;恰好圣夏莉雅曾受过老巫师的洗礼,精通摩律亚人的占星术,能够解读手稿中最大的难点;恰好,镜精灵长期居住于深海,其占星术士并非依靠观测天象,而是依靠潮汐变化来记录月相,没有受到三月消失的影响;更恰好的是,为了找到净化魔力污染的办法,萝乐娜在很久以前就进行过相关的研究,而那些研究资料,将会成为最重要的参考数据。
如果缺失其中一环的话,这个奇迹就无法复刻。
“让人嫉妒的幸运,或许你被母亲眷顾着也说不定呢?当然,我指的是另一位母亲。”
“只是在这一件事上比较幸运而已。”
看林格的表情,并不是抗拒这种说法,而是确实觉得自己没有蒙受女神的眷顾,虽然他是女神的信徒,但在个人运势方面,似乎并不像其他神明的信徒那样,带有一种近乎迷信的虔诚。萝乐娜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这也符合她对年轻人的一贯认知。
海栖公主起身,正在半空中转来转去、不知道忙碌些什么的炼金妖精们纷纷让路,簇拥着她来到了墙角并排的三个橱柜前。这三个橱柜中,一个保存着萝乐娜从她的私人宝库中带走的珍稀炼金材料,一个则保存着她在魔力污染净化试剂与诅咒解除试剂这两个长期项目上的失败作品,而最后一个自然是保存着那些比较重要的研究资料了。
萝乐娜打开第三个橱柜,在里面翻找起来。细心的海栖公主为自己经手的每一份研究资料都做好了分类与标识,细致程度不亚于海因里希教授的秘密书房。她一边翻找,还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林格看在眼中,但没有多问,目光在周围随意扫视着,忽然落在第二个橱柜上,隔着透明的橱窗玻璃,他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排排试管药剂,其颜色斑斓而又繁杂,从纯澈的海蓝色到闪耀的黄金色,从神秘的幽紫色到暗沉的深褐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着色过度的油画。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问道:“看起来,你最近好像又做了不少实验。”
“啊,你是说那些净化试剂吗?”
萝乐娜不回头地说道:“因为不是很忙,加上有了些新的灵感,所以就尝试了几次,可惜实验结果都不是很理想呢。”
不是很理想,那就是失败了。
“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嘛,多少给我留点面子。”萝乐娜从厚厚一沓的文件中抽出一份资料,随手递给旁边一只炼金妖精,然后继续翻找起来,口中则继续说道:“而且,这几次实验的失败,并不完全是实验品本身的问题,更多是因为样本不足,缺乏有效的实验数据,所以搁置,对,暂时搁置了。”
她颇为确信地点着脑袋,为自己想到了这么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而得意。
“样本不足?”林格微微挑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云鲸空岛上的水源,水质都太好啦,魔力环境也很平衡,让我炼制出来的实验品失去了实际应用的机会。”萝乐娜又抽出一份文件,翻开来看了几眼,重新塞回去,说道:“我估计这是依耶塔的功劳吧,她用自己的王权维护着岛上的魔力平衡,而自然生态的平衡,与魔力平衡是正相关的,因此,岛上的环境才那么好。当然,这种人为创造的平衡环境,放在自然环境下是维护不了太久的,别的不说,光是没有冬天导致的季度失衡问题,就很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
她先说了一大堆林格听不太懂的术语,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视线越过林间茂盛生长的紫杉树、悬铃木与秋板栗,隐约可以窥见奥索尔雪山巍峨而又圣洁的影子。长年封冻的雪山高耸入云,不染尘垢,在阳光支离破碎的剪影中,仿佛环绕着一圈又一圈洁白的光环。
“好像冰淇淋啊。”她忽然说道。
“什么?”林格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雪,很干净。”萝乐娜说道:“和涅瑞伊得斯的海完全不同。”
说着,她顺手合上橱柜,转身回到了工作台边。她要找的文件已经全部找到了,由两只小巧的炼金妖精合力托起,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让林格很担心是否下一刻便会坚持不住,松手让那些洁白的纸张像雪花一样,在房间内飘散开来。
直到两只发条妖精飘飘忽忽地落在他面前,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年轻人伸手按住那有些粗糙的封皮,上面用隽永清秀的字体写着标题:关于魔力潮汐变化情况的规律性研究,底下标注了时间:1882年12月15日,三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环海之城涅瑞伊得斯的污染现象或许还没有那么显著,但初次登上陆地的镜精灵公主,已敏锐地意识到某种变化正在发生。她在深入研究后写下了这份报告,可惜,既不受到人类的重视,也不受到族人们的重视,因为当时,前者正在追求利益,而后者苦苦追求生存。
年轻人没有翻开这份资料,而是抬头问萝乐娜:“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将雪山与海联系到一起的人,在林格的认知中,她是头一个。
“或许有吧。”萝乐娜的语气模棱两可,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雪与海,都是尘世间最为纯澈无暇的事物,但越是无垢,就越是容易惹上尘埃。涅瑞伊得斯的海已经积重难返,我不希望某一日,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雪会落到同一下场,那就太可惜了。”
这条横贯北阿修卡山带、留下过无数动人传说与诗歌的美丽山脉,其高洁神圣的姿态,世代受人传颂。倘若某一日,连它都受到污染,林格难以想象那样的世界。
对于世代居住在北阿修卡山带的人们来说,这不仅是生存家园的缺失,或许也是精神家园的缺失。
年轻人盯着萝乐娜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那时候还有你在。”
“我?”萝乐娜眨了下眼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林格先生?”
又恢复了敬语,林格知道,每到这时候,就是她开始装傻的时候。
以前他都置之不理,今天不知为何,却有点想戳破那颗脆弱的泡沫了:“因为只有你能够净化这种污染,用那种神奇的炼金术。”
“林格先生还真是看得起我,我的净化试剂到现在可是一次都没有成功哦?退一万步说,就算成功,它们的适用范围也仅限于魔力污染和海洋污染而已,并不适用于雪山污染;再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能解决又怎么样,我肯定是优先净化涅瑞伊得斯的海吧,毕竟那里是我的故乡啊,而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雪,它与我何干呢?”
“你不会那么做的。”
“不要用那么确凿的语气说话,林格先生,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呀”
“你刚才自己说的。”
“什么?”
“雪与海,都是世间最为纯澈无暇的事物。”林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觉得,能够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的人,会是个自私自利、只顾个人感情的家伙。她应该也拥有一颗纯澈无暇的心灵吧?就像东阿尔皮斯山脉的雪,或涅瑞伊得斯的海那样。”
一阵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了,萝乐娜?“林格狐疑地看着对面的少女。
海栖公主殿下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做出一副被烫到了的表情,小脸红扑扑的,吐了一下舌头:“这茶,好烫。”
给点喵
第三十五章 很感动吗?
林格听到这句话,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眉毛微微一挑:“并没有很烫,可能是你的舌头有问题。”
“”萝乐娜被他整无语了,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失去了继续品茶的心情,索性放下茶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奈薇儿小姐不乐意和你一起喝茶了。”
在夏日午后微醺的阳光中,泡上一杯产自苏山堡或古树丘陵的红茶,细细品味其独特的风味,倘若配上洒了糖霜的甜甜圈或松软小巧的圆塔蛋糕,便可以度过一个悠然闲适的下午,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可若是其中混入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客人,便会让以上全部的体验都化为乌有,着实可惜。
林格沉默了一下才道:“或许只是她的偏见呢?”
“一个人是偏见,多个人就是共识了。”萝乐娜轻声一笑:“林格先生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自己在女性面前的形象啊,特别是注意不要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口出惊人之语。恩,这种能力确实有点犯规的,用爱丽丝的话来说,就是开了?”
开了就是开了?
林格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无奈他莫名其妙便失去了辩论的底气,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评价,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那份研究资料上。他翻开来扫了几眼,格式清晰,数据详实,作为可研报告无疑是非常合格的,直接拿来引用都没问题,于是满意地将其合上。
这时,大厅中的闹剧似乎也结束了。
爱丽丝最终还是讨回了自己的卡带,此时正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呵去上面的灰尘,十分珍视的模样。格洛丽亚则站在旁边,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火铳,显然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一时兴趣,逗一逗金毛女仆罢了。
当然,格洛丽亚的人格本质还算比较善良,就算转换为大海盗的身份,亦没有像各种航海中描绘的那样无法无天,逗完之后就把卡带还给爱丽丝了。如果是白夜人格的话,估计会更恶劣一点吧,把卡带藏到云鲸空岛的某个犄角旮沓里,或者直接让她饲养的那只灰羽隼小白叼走,然后让爱丽丝自己去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似注意到了林格的目光,正在擦拭火铳的海盗小姐忽然抬起头,朝着工作台的方向露齿一笑。隔着缀有海珊瑚、蓝晶石、透萤石与琥珀石等各种深海宝石的水晶门帘,林格注意到那个笑容似乎带着些戏谑和嘲讽的意味,不似格洛丽亚的风格。
该不会
年轻人莫名有些心虚,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询问萝乐娜:“你对那张卡带的强化已经完成了?”
“恩。”海栖公主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隐秘的互动,点点头道:“我对云鲸空岛恩,也就是零式阿鲁斯号的区块部件进行了一些微调,虽然没有改变它的整体结构,但装甲厚度、抗性与速度都有了较大的提升,足以支持长距离的星际航行了。”
“微调?”这个说法很模糊,林格追问:“具体来说呢?”
“具体来说就是不告诉你。”
萝乐娜微微一笑,显得很神秘:“惊喜总要留到最后嘛,不过实际效果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放心?你的炼金术加上爱丽丝的卡带,这两个有哪一个能让我放心吗?
林格很想追问到底,可是看萝乐娜的表情,估计是不会透露更多了,他只能将这份不安暂且按在心底,喝完最后一杯红茶后,便起身告辞。他想早点带着这份资料回到山顶,解读圣图弥的手稿。
不过临走之前,他似是想起什么,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道:“差点忘了说,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萝乐娜。”
“哦?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炼制一个简单的小玩具罢了。”
林格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需求,听完之后,萝乐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听起来确实挺简单的,不过你炼制这东西的目的唔,我大概猜到了,没想到你还蛮心善的嘛。”
林格面无表情,无视了她的调侃,问道:“需要多久?”
“很快,大概几分钟就够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萝乐娜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掌,笑眯眯地招呼旁边几只发条妖精:“那么,麻烦各位为这位热心善良的林格先生续上一杯红茶,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你们的热情吧!”
妖精们欢呼一声,纷纷雀跃起来,有的上前为林格添茶,有的殷勤地为他端来点心,更有的甚至吃力地从书架上拖过来一本书,想要为客人提供些闲暇消遣,不过林格一看到深海王子与七个美貌的镜精灵少女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这可疑的书名,当即摆手拒绝了,似乎令对方很失望总之大家都很热情就对了,按照主人的吩咐,为客人提供最周到的服务。
虽然年轻人怀疑,这其实只是萝乐娜的一种恶趣味罢了。
他盯着海栖公主看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丝毫未变,平静得像是没有察觉到来自门帘后的窥探,林格只能悻悻作罢,收回了视线。
“哼哼哼哼哼”
背对着年轻人,海栖公主哼起了镜精灵一族古老的歌谣,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她随手从工作台上取下各种材料,动作娴熟而自然,爱丽丝看到了,连忙凑过来,嘿嘿笑道:“萝乐娜,你又在炼金哦?这次要搞什么新玩具?能不能分我一个?“
这恬不知耻直接伸手要的模样,真是很符合天才玩家的风范啊。
萝乐娜回头,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爱丽丝出去。”
“诶?”
在奥索尔山上待了一周,难得回一趟云鲸空岛,除了林格还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以外,另外两名少女都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间,稍微放松了一下,只是放松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希诺从马厩里牵出了布兰迪,骑着它环绕云鲸空岛痛痛快快地跑了一场,弥补了在雪山上没能纵马奔腾的遗憾。
圣夏莉雅则是挨个找自己的姐妹们聊天谈心,虽然在奥薇拉那里说了点正事,就是向她索要镜精灵一族的观星记录,但聊得更多的还是关于文学和园艺的话题。文学就不用说了,园艺则是指奥薇拉在风车塔房旁边开辟的小花园,里面种着她的老师树夫人留给她的紫罗兰种子,如今已蓬勃一片,满是生机。可惜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开花,圣夏莉雅认为一定是奥薇拉照料得不够勤快,便劝她不要整日熬夜,要早睡早起,规律作息,只要你以身作则,精诚所至,那些紫罗兰也一定会被感化,为你开花云云。
直到把奥薇拉说得头晕脑胀、找了个借口匆匆逃离,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然后便找上了依耶塔,劝她不要整天宅在风车塔房内,除了就是吃零食,除了用望远镜偷窥别人就是躲在被窝里看从女伯爵那里借来的奇怪,这样做只会腐化你的心智,对未来的人生道路没有任何好处。你应该勇敢起来,走出这间房子,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陪妖精们唱唱歌,或者和谢丽娅打打风花球,岂不美哉?
直到依耶塔被她说得受不了、钻进被窝里当鸵鸟后,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然后便找上了在天心教堂内含泪补课的蕾蒂西亚,对小蝙蝠的学习热情大加赞赏,干脆现场给她上一堂心理辅导课,讲一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现在的努力,是为了以后的安逸,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道理,说得兴高采烈,浑然没有注意到原本还在旁听的奈薇儿小姐和莉薇娅修女已经悄悄溜走了。
直到把蕾蒂西亚说得痛苦不堪、抱着脑袋大呼投降后,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然后便找上了正在炼金工房内炼制新道具的萝乐娜。海栖公主完成了林格的简单委托后,恰好灵感爆发,直接陷入了沉迷炼金的状态。岂料下一刻圣夏莉雅便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后当即把她教训了一顿,天天炼金天天炼金,就不怕把身体搞坏吗?你看你都感冒了,还不知道好好休息一下?什么,你说这是诅咒的缘故,而且不是那么严重?那也不行,没听说过小病不治,迟早变成大病吗?身为病人,就该好好休息,快给我上床睡觉,姐姐我啊,亲自讲故事哄你入眠好不好?
直到把萝乐娜说得哭笑不得,连连点头表示我会乖乖休息的,但哄我睡觉什么的就不必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太丢脸了她才不是那么心满意足地离去,边走还边嘀咕“不是三岁小孩也可以被姐姐哄啊,哪里会丢人”,然后就找到了正在小树林里为灰羽隼小白进行特别训练的格洛莉亚,训练的主要内容是教它如何趁爱丽丝打游戏的时候偷偷叼走她的零食,似乎她想要把自己在运动员人格下被金毛女仆欺负的份,用海盗船长的身份全部讨回来。
圣夏莉雅当场摆出姐姐的架子把她教训了一顿,告诉她在云鲸空岛上,大家都要好好相处,不可以欺负来欺负去的,如果爱丽丝欺负你,你可以来告诉我,我会“亲手”让她跟你道歉的,但是报复行为并不可取,也不是你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该做的事情诸如此类,直把格洛莉亚说得唯唯诺诺,全然没有大海盗的风范。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干脆切换了人格让白夜出来代替自己挨训,但一开始还冷笑着嘲讽她“没有骨气”的白夜,被圣夏莉雅说了几分钟后,便神色铁青地逃回了意识空间,留下格洛莉亚一人承受来自姐姐的爱。
自觉在教育妹妹这件事上成果斐然的圣夏莉雅,很是满足,带着小羊散步去了。她走之后,少女们不约而同找上了林格和希诺依耶塔是通过让路过的小妖精谢米传话的方式,主要传达了同一个意思:虽然时隔一周不见很是想念,但你们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吗,这样沉浸在温柔乡中可不是有斗志的表现啊,还是快点回去吧当然,主要是把那位不能透露姓名的青色头发的大姐姐带回去,我们实在受不了了。
收到消息的林格和希诺面面相觑:圣夏莉雅究竟干了什么,让她们这么害怕?
可是不敢细想,总感觉会触碰到云鲸空岛的黑暗面,万一被灭口就糟糕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林格和希诺对视一眼,从心地选择了沉默。
还好,没有让两人为难太久,陪小羊散完步后神清气爽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情而神清气爽,可惜林格和希诺都不敢问的圣夏莉雅终于回到了妖精深眠旅馆,并且主动提出了返回奥索尔雪山的要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旅馆内忽然爆发出一阵虽极力压抑但还是显得强烈的呼气声,仿佛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咦?”圣夏莉雅注意到了这种诡异的情况,不禁有些伤心:“难道,大家都很希望我走吗?”
“没有这回事。”希诺正色道:“她们只是呃,敬佩你的精神而已,明明没休息多久,便急着回去工作,太勤劳了,大家都很感动。”
其他人连连点头,表示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
圣夏莉雅若有所思,好像相信了这种说法。正当大家悄悄松了一口气时,她却忽然扭头看向林格,问道:“真的是这样吗,林格?”
“!?”
大家顿时又汗流浃背了,因为众所周知,林格这个人是不擅于、或者说不屑于说谎的,万一他实话实说,那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当场爆炸?
在圣夏莉雅疑惑的注视下,同时也在众人紧张万分的注视下,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只从口中吐出一个字作为回答
“是。”
给点喵
第三十六章 没有人或所有人吗?
日暮十分,东阿尔皮斯群山的雪,被如血残阳染成了壮丽的黄昏,一个人影沿着陡峭崎岖的山道,慢慢登上了奥索尔山的主峰。他是乌苏部落的首领威尔海姆达特,按照早上的约定,前来收取圣者图弥的手稿,同时,也是为了向某位年轻人索要一个答案。
或许,后一件事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圣者手稿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心中,远没有女儿的未来重要。
只是,他可能会听到一个令人遗憾的回答。
“松塔娅拒绝了。”将已经抄录完毕的圣者手稿交还给威尔海姆首领后,没等他发问,林格便主动告知了结果,言简意赅:“她说自己不想离开雪山,想要留下来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
说出这句话时,他眼前一同浮现出来的,还有那个女孩明亮却坚定的眼神,她或许还不明白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但已无师自通地意识到有些选择只能由自己来做,谁都无法左右她的意志,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夏托托人是追逐暴风雪的民族,那个女孩也像雪花一样自由,她在这里诞生、成长、飘扬,最后又慢慢凋零,融入无尽的冰川中去,成为了永恒的冬与雪的一部分,而雪花一旦离开雪山,就会融化为水,蒸发殆尽,所以她只有留在这里才会安心吧。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云鲸空岛上有生机萌发的春日、有繁荣茂盛的夏日、也有凉爽晴朗的秋日,唯独缺少了霜凝雪覆的冬日。这绝不是空岛的主人偏心,只是对于生活在那片贫瘠土地上的人们来说,冬天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而继承了他们心愿的天使小姐,早已将云鲸空岛视为阿维尼翁村的延续,自然不希望看到冬天仍旧降临于此。
她的抗拒,造就了人间一片温暖繁荣、足以安息的乐土,却也在无意之间,成为了那个女孩拒绝邀请的绝妙借口。世间有许多事情在很久以前就注定好了,只是当时的人们还未察觉而已。
“原来如此。”
听完林格的答复后,威尔海姆首领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抬起头,沉默地凝视着夕阳晕染下的群山雪谷。在他的眼眸中,黄昏还未褪去,夜晚却提前降临了,黑暗如此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他在遗憾吗?还是说后悔呢?林格无法从他的语气、眼神或眉宇的任何一个细节中窥见端倪,或许直接询问是最快也最方便的手段,可年轻人至少懂得察言观色,不会做这么没有礼貌的事情,因此只能通过猜测来揣摩他此时的心情。
遗憾也好后悔也罢,这每一种情绪都是合理的,可似乎都无法概括威尔海姆首领的内心。这个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精神内核,都完美契合人们心目中传统夏托托人形象的男子,光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窥探的感觉,高如雪峰、深似谷底。
“我只是在想,”他忽然开口道,用厚重如磐石般的声音,坦诚自己此时的想法:“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松塔娅的想法,只是凭着一个父亲和首领的身份做出判断而已,真是失格啊。”
他没有明说是身为父亲的失格,还是身为首领的失格,或许兼而有之,又或许都不重要。
“我觉得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林格说道:“剩下的就交给那孩子吧,虽然平时有些冒失,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所谓大智若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威尔海姆首领看了他一眼:“您似乎很喜欢她,林格阁下?”
“恩。”年轻人没有否认:“像松塔娅那样开朗活泼,同时还乖巧懂事的孩子,我想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蕾蒂西亚不是人。
“呵呵。”威尔海姆首领忽然笑了,这似乎是林格认识他以后,头一次听见这个男人的笑声,以至于他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而接下来听到的这句话,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如果不是幻觉的话,自己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一句话呢:“您对松塔娅的喜欢,有几分是基于怜爱,又有几分是基于男女之间的爱慕呢?”
“咳咳!”
别误会,这不是林格的咳嗽声,而是从圣人石屋内传来的,似乎某位少女一直都在关注这边的对话。林格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一脸无奈地看着威尔海姆首领:“若说这是个玩笑的话,未免有些太突然了。”
威尔海姆首领却摇摇头,认真道:“并非玩笑,林格阁下,您的回答至为关键,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机械圣女米黛与圣创骑士达杨的故事?”
林格神色微动:“略有耳闻,不过这与我们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确有联系。”威尔海姆首领说道:“据说,在那场久被人间遗忘的圣战中,教团联合之所以能够击败掌握了时空之力的蒸汽机神亚历山大,除去七神的力量与构装机甲的威能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于,圣创骑士达杨自我牺牲,以那股超越时空的爱恋之情,唤醒了被精炼的机械圣女米黛,使她亲眼看到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后悔与痛苦的情绪从内部冲击着机神亚历山大的神国,才使其走向崩溃。这足以证明,爱是人间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能够对抗构想神明的精炼。”
“这”林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希望未来某一日,若松塔娅成为了构想神明的载体,也能有一个人像圣创骑士达杨那样,以爱的力量将她唤醒吗?”
“正是如此。”
威尔海姆首领深谋远虑,在松塔娅拒绝离开自己的故乡后,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却让林格有些哭笑不得。
爱的力量,是无限的总觉得是爱丽丝才会说出来的话,可的确有事实作为证据,思念之情若能够超越时空、乃至超越神明的国度,相爱的恋人便能在永恒的世界中守望,至死不渝。机械圣女米黛与圣创骑士达杨的故事,美好残酷得像个童话。
问题在于,威尔海姆首领怎么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呢?林格很确信自己只是把松塔娅当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来看待,毕竟才接触一周多,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萌生情意的人,未免也太花心了吧?
而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松塔娅只有十五六岁吧?”林格古怪地看了威尔海姆首领一眼:“现在就考虑这种事情,好像有点太早了?”
威尔海姆首领却说道:“以山民的习俗,十五六岁的女孩,已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松塔娅的眼光太高,目前部落内的男孩,尚没有她看得上的对象罢了。或许只有那种沉着冷静、知识渊博、并且敢于挑战奇迹、复刻圣者旧事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归宿吧?”
林格顿时无语,这和指名道姓有什么区别?
眼见话题越跑越偏,年轻人生怕威尔海姆首领在这件事上较真,连忙转移了话题:“话虽如此,但或许不只有这种方法可以做到呢?以构想神明诞生的原理来说,似乎只要是足够强烈的情感,都能冲击祂们所塑造的神国,唤回被精炼的灵魂。所以,您和松塔娅之间深厚的亲情,也可以成为那道桥梁。”
“希望如此吧。”
威尔海姆首领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年轻人想,他恐怕是觉得,自己身为父亲却无法保护松塔娅、身为首领却无法阻止她成为仪式核心的宿命、又一贯对她严厉苛责,恐怕没有在女儿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既然如此,指望亲情成为联系彼此的纽带,似乎有些贪心了。
不过年轻人觉得,他只是当局者迷而已,松塔娅确实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的父亲,但那不是因为害怕,恰恰是因为尊敬与崇拜。她无比渴望自己能够成为像父亲那样伟大的人,却又担心自己的能力远远不足,会让父亲失望,因此才若即若离,不敢表明心意。
每一片雪花都怀揣着成为山峰的梦想,尽管它们降落人间时,都曾为冰中倒映出来的小小的自己而感到自卑。
或许,这也是女孩选择留在故乡的原因之一。
威尔海姆首领似乎已经想通了,不再纠结,转而对林格提起了另一件事:“既然松塔娅无意追随各位离去,我也不便强求,只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同意,林格阁下。”
林格道:“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而为,但如果还是那件事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顾虑什么。
威尔海姆首领看穿了他的想法,那严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自然不会提出令你为难的要求,只是希望,当各位离开人间、前往宇宙之时,能允许松塔娅那孩子在此旁观,见证圣者的奇迹重临。万年以前,便有一位夏托托人亲眼见证了圣者登天的壮举,我认为,这个传统或许应该延续下去。”
他收起笑容,仰头望天,黄昏渐渐褪去了,夜色正在席卷东阿尔皮斯山脉的群山与谷底,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几颗星辰的光芒,寂寥地闪烁着。那是天蛇座?赤星座?还是古船座呢?这几颗星辰在夏托托人的古老传说中,都带有指引方向的寓意。
这个要求确实不算过分,只是林格有些好奇:“您就这么肯定,我们能够复刻圣者的事迹么?”
“我不确定。”威尔海姆首领缓缓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连你们都不行的话,或许,这个传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还真是极高的评价,林格沉默了一下道:“听起来,我们似乎不能辜负了您的信任,威尔海姆阁下。”
“世间之事,皆在人为。”
威尔海姆首领转身,双手捧着那个保存有圣者手稿的木箱,对林格说道:“我衷心祝愿各位能够成功,不仅是为了圆满夏托托人的夙愿,也是为了你们所肩负的那伟大的理想。在此之前,我将沉默守望,一如这千万载岁月中的奥索尔山。”
说完之后,他轻轻颔首,算是告辞。不过,临走之前,林格却喊住了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对成套的金色铃铛,解下其中一个递过去,说道:“这个铃铛,就算是我给您不,是给乌苏部落的礼物,感谢这段时间来你们的照顾与帮助。若有朝一日,山民们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松塔娅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以外,可以摇动这枚铃铛,届时我们便会听到。”
他说得模棱两可,但威尔海姆首领瞬间明白了这枚铃铛的意义,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承诺,而且似乎比他基于雾山隐修会的承诺还要郑重。威尔海姆首领不太清楚,山民们有哪些地方值得这位堪比圣者的年轻人另眼相待,是松塔娅的原因吗?但无论怎么说,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收下铃铛后,一脸严肃地表示:“我会将它交给松塔娅保管。”
也只有她才有资格保管。
林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很有善心的人,从来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因此,对于松塔娅,亦只能给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了。它能否兑现,并不取决于年轻人的决心,而是取决于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如果给出承诺,却无法兑现的话,不就像给出希望后又将其收回那样残忍吗?
或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年轻人看着威尔海姆首领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到。可是,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命运早在他向萝乐娜提出请求的时候便已确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至在遥远神秘的天之圣堂,迎来最后的审判。
如果能够获得女神的帮助,别说松塔娅,所有和她同样境遇的人,都会得到拯救,这枚铃铛究竟能不能发挥作用,似乎也不重要了;但如果和理想剧情背道而驰的话恐怕会是个残忍的结果吧。
要么,拯救所有人。
要么,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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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又被夹在中间了吗?
“林格真的变了好多。”石屋内,圣夏莉雅扭头对希诺说道。
“哦?”希诺投来感兴趣的目光,因为她对过去的林格完全没有了解,自然不知道圣夏莉雅所说的改变究竟是指哪一方面。其实以她对林格的印象来看,要说那位年轻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这种性格,完全没有改变,她也是愿意相信的。
鹅卵石在水流的冲刷下,固然会越来越圆滑,但那个年轻人在自我以外,还裹着一层冷漠的保护壳呢,就像一只对外界充满警惕的寄居蟹那样。
“林格说他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如果换成以前的他,恐怕连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做吧。”
圣夏莉雅轻声道,脑海中浮现出在林威尔市的市政广场上与那位年轻人初遇时的场景:摩律亚人的帐篷花花绿绿,气球与鲜艳的彩带遮蔽天空,扮相滑稽的小丑穿梭在黑熊与老虎的笼子间,亚丁山狂欢节在即,一派欢乐景象,唯独他的眼眸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充满了冷漠与疏离。
“那个时候的他,只在乎自己和梅蒂恩。”圣夏莉雅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怕被那名年轻人听到,因为这就是事实:“除此之外,恐怕连天心教堂,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吧。”
若非养父的遗嘱,他绝不会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那些信徒们的身上,何况他们中有许多人并非虔诚,只是为了面包与牛奶而来的。
希诺斟酌语气道:“听起来有点明哲保身的意思?”
她原本想说自私的,不过又觉得这种形容不太合适,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那样,永远怀有一颗真挚和热诚的心灵。而且众所周知,在这个被金钱、权力与蒸汽污染的时代,热衷于做好事的人反而不会得到回报,如果社会规则原本就推崇自私的话,自然就怪不到那些遵守规则的人头上了。
“冷漠、自私、明哲保身我觉得都不是的。”圣夏莉雅却摇摇头,说道:“只是有人为他画了一个圈,让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而已。”
那个人就是林格的父亲杨科先生。
或许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希望在自己死后仍能有保护那两个孩子的力量,直到他们都能独立了,再去面对外界的风雨。但林格却试图将这个保护壳打造为永远的庇护所,因此拒绝将它打破,反而不断用冷淡的语气、疏离的目光与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为其加固。
直至命运注定的时刻降临,这个封闭的世界才像鸡蛋一样,被某种强硬而神秘的力量打破了,青色头发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让年轻人意识到有些事情并非抗拒就可以改变。
他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圣夏莉雅有时候会这么想,紧接着自己都觉得荒谬。如果林格都算脆弱的话,大概世界上就没有人敢说自己足够坚强了。
她不知道那是某种预兆,而非一时的冲动。
“你觉得这种变化是好的吗?”希诺忽然问道,目光定格在屋外的林格身上,那个年轻人似乎还没有察觉到两名少女对自己的讨论,仍站在悬崖边默默地吹着风,凝视黄昏时的群山暮色。她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重新问了一遍:“你喜欢过去那个林格,还是现在的林格?”
面对如此露骨的询问,圣夏莉雅竟没有脸红,因为她听得出希诺的语气很认真,于是她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听梅蒂恩说,其实以前的林格很喜欢笑的,他笑起来很好看。”
“笑啊”希诺凝望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缓缓摇头:“说实话,我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那你想看吗?”
“唔?”希诺轻笑出声:“被你这么一说,还蛮期待的。”
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大家都喜欢反差,比如,让逆来顺受的依耶塔忽然变得强气起来、让调皮捣蛋的小蝙蝠和谢米忽然变成像梅蒂恩那样的好学生,又或是让平时一直冷冰冰的林格露出笑容?
“以林格的气质,反差的效果应该更好吧?”少女骑士感慨道:“我有点相信梅蒂恩的话了,他笑起来说不定会很好看呢?”
圣夏莉雅听到这句话,扭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正当希诺感到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时,她冷不丁问了一句:“如果你看到林格的笑,会不会很心动,希诺?”
“这”
希诺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总感觉这时候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便只能眨巴着酒红色的眼睛,装糊涂:“这是什么意思,小夏,我听不太明白啊。”
“就是说,”圣夏莉雅好像没有看出她在装糊涂,用更简洁明了的说法重复了一遍:“你会喜欢上林格吗?”
这下希诺没法装糊涂了,那不是更惹人怀疑吗?她挠了挠脸颊,有些无奈:“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和林格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圣夏莉雅眉头微皱,她觉得林格和希诺的默契,都快赶上他和自己的默契了。可她认识林格最早,而希诺入队才一个月,算上在夏多利庄园居住的那两个月,也没有多长啊,怎么进展突飞猛进呢?
是因为他们相性很好吗?
“这个啊”希诺很想说,是因为自己和林格都有一种成熟的大人心态,待人处事方面也很接近,是其他没有在世俗生活过的少女王权无法体会的感觉,可是这么说未免有点炫耀的意思,或许会惹恼小夏也说不定?所以话到嘴边她又改口了:“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思考方式比较接近吧?再说了,配合默契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喜欢对方呀,也可以是好搭档嘛;再再说了,其实我现在对男女情感之事没什么兴趣,更想把精力集中在对抗魔女结社上,在打破魔女结社的阴谋之前,应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这就是所谓的事业心?”圣夏莉雅若有所思:“林格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果然很有默契呀,希诺。”
“呃。”
这算弄巧成拙吗?
希诺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想,怎么可能有人看见林格的笑就会喜欢上他呢,他毕竟只是个人类,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物种,就算是天生掌握着魅惑之力的花妖精,也没有这种能力吧?
估计只有小夏这么认为罢了。
不过云鲸空岛上有很多思想单纯的少女,譬如奥薇拉和依耶塔,要是她们听说了小夏的理论,会不会也信以为真呢?要是大家都相信了这种设定,它是不是就会变成现实呢?这对少女骑士来说似乎有些太超前了。
林格,你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希诺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与眼下话题无关的想法,眼看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幸好林格及时出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们在聊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石屋门口,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两名少女。他站在山边时,倒是隐约能听见风中传来笑啊、喜欢啊、默契啊之类的词语,不过偷听别人的对话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所以他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面对年轻人平淡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希诺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好像很难敷衍过去啊。
“没什么。”圣夏莉雅神色自若道:“我们在聊自己喜欢的食物而已,希诺说她最喜欢吃格林德沃原野的一道特产甜品酒渍榛子蛋糕,每次吃到时都会幸福地笑出来,而且布兰迪也很喜欢吃这道甜品,所以她觉得自己和布兰迪之间果然很有默契。“
我去,这都能圆上来?你无敌了,小夏。
希诺不禁侧目,然后连连点头,一脸正色道:“没错,我们就是在聊这个。顺便一提,酒渍榛子蛋糕想要达到松软可口、甘甜中带着一丝酒涩味的效果,就必须选用最高档的葡萄酒,比如我们歌丝塔芙家族祖产庄园中自酿的夏多利葡萄酒,可惜你们来的时候,庄园的葡萄酒还没有熟透,没能让各位品尝到这道特产,实在是非常遗憾。”
她一脸遗憾的表情,演得跟真的似的,令圣夏莉雅也为之侧目:我只是随口一说啊,难道格林德沃原野还真有这么一道特产甜品吗?
林格左看看圣夏莉雅,右看看希诺,不禁陷入沉默。
这两人好像忘了,每到一个新地区,林格都会提前查阅相关资料,了解该地区的地理特征、城市情况与风土人情等,所以他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格林德沃原野并没有这么一道名为酒渍榛子蛋糕的甜品,白城首都枫丹白叶倒是有一道类似的甜品,但人家叫酒渍榛果蛋糕。
果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过林格没想过揭穿她们,从两名少女的反应来看,那个秘密似乎不方便为外人知晓,尝试揭露它的人,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好奇心会害死爱丽丝,可他又不是爱丽丝,还是不作这种死了。
他转移话题道:“既然没事,那就开始干活吧。”
星图的测绘工作还没有完成呢,虽然大体思路已经有了,只剩下一些数据的计算和公式的代入,但那是个繁琐的过程,林格估计,至少还得一周时间才能得到结果。
“干活?林格你用这种说法,总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在葡萄园里负责裁枝和施肥的雇工,而不是在进行一项人类天文学与数学史上最激动人心的事业,虽然”希诺自嘲了一句:“它们其实都是体力劳动,也差不多就是了。”
“那你该庆幸自己不在林威尔市。”
林格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对于生活在那座城市的人来说,干活这个词可比在葡萄园里工作要残酷多了。”
希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众所周知,林威尔市是一座工业城市,“伤心之城”的别名甚至传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为人所知。在城郊遗址下埋葬的,不只有百年战争时期那些王公贵族的尸骨,还有被蒸汽和锅炉吞噬的一个个无辜的灵魂。
“这可就不太好笑了。”她嘀咕道:“莫非这就是爱丽丝说过的地狱笑话?林格,下次好歹讲一些普通的笑话吧,别再伤害我的良心了。”
“我会注意的。”
林格回了一句,然后越过两人往屋内走去,石桌上堆叠着稿纸与书本,正在等待谁来拿起那支钢笔。
圣夏莉雅盯着林格的背影,又看了看苦笑摇头的希诺,心想,这两人果然是很有默契啊,自己的感觉并未出错。
这还只认识一个多月而已,说不定以后会更默契呢?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惆怅。
唉。
这时,林格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圣夏莉雅的身上,仿佛听到了她刚才的叹气声。但实际上,圣夏莉雅确信自己是在心中叹气的,绝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因此面对他的注意,只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怎么了,林格?”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林格说道:”既然你们刚才在讨论自己喜欢的食物,希诺说她喜欢酒渍榛子蛋糕,那你呢圣夏莉雅,你又喜欢什么?“
“唔?”圣夏莉雅没想到他居然是问这种问题,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除了茫然外,还有些意外:“林格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呢?”
“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年轻人不假思索道,仿佛答案早就藏在心中了:“只是想问而已。”
“哦。”圣夏莉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双眼一弯,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她的喜悦发自于心,任谁都能察觉到:“最喜欢的食物,我还不知道,可能以后会有吧;但印象最深的食物却有一道,那就是胡萝卜炖牛肉。”
“胡萝卜炖牛肉?”
“恩,就是那天我和小羊在天心教堂吃到的菜,好像是林格你亲手做的吧。”圣夏莉雅轻声道:“和你、和梅蒂恩,还有爱丽丝一起。”
林格沉默良久后,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恩。”
他没再说什么,转头走了。
圣夏莉雅却已没有刚才那种失落的感觉了,她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心中感到很充实,很安全,有一种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的感觉。
希诺看着这一幕,不解地挠了下脸颊:我好像,又被夹在中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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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数学家都很厉害吗?
1856年12月21日,距离天体历法中的新年,还有九天,在这个盛大的节日来临之即,旅游业也格外兴旺,整个北阿修卡山带的国家,都逐渐笼罩在一股欢快的气氛中,仿佛所有人都坚信,当新的一年到来时,那些沉重与悲伤的过去都将被抛弃,他们将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不过这一切,都跟东阿尔皮斯群山中的逐雪之民没什么关系,对于久居雪山之中、早已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外乡人们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们唯独关注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
“成功了!”一堆杂乱的书籍、稿纸与计算工具中,希诺手持钢笔,目不转睛,飞快地往面前已被公式、数字与线条填满的纸张上落下最后一笔,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这样一来,所有的计算都完成了。果然,只要将三个月亮的关键因素考虑进去,整个计算过程就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任何难点。虽然,还是浪费了我们两周多的时间”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神色,两周时间还是他们三人近乎不眠不休的情况下才能达到的极限,因为需要计算的数据实在太庞大了,圣图弥的公式几乎将可观测星域内每一个有名有姓的星座都考虑了进去,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远古时期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数学体系和计算工具啊。
“要是大学时期的导师知道我居然破解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天文难题,一定会激动到发疯吧?或许会向诺森格兰奖的委员会推荐我也说不定呢?”
希诺调侃了自己一句,然后将桌上的稿纸整理好,抱在怀中,走出了石屋,准备去找林格和圣夏莉雅汇报情况。这项艰难的测绘工作由三人分别负责,不过希诺作为数学系的高材生,承担了其中最繁琐也最重要的一部分,她的进度自然也是最慢的,另外两人的计算任务在一天前就完成了,正在等待她的结果。
走出石屋后,左边是圣夏莉雅住的屋子,右边则是林格住的屋子,希诺想都没想直接右拐,来到林格的那间石屋外,果然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似乎正在聊梅蒂恩的教育问题。粉发小女孩对医疗理论知识的学习已经走到瓶颈,无论是现代医学体系,还是摩律亚人的草药学、乃至山民部落世代流传的土法偏方,都无法给她新的启发。
所以这几天,粉发小女孩几乎没怎么学习,而是被另外两个不喜欢学习的小伙伴生拉硬扯,在云鲸空岛上到处鬼混,今天敢钻进奥薇拉的房间里偷看她未发表的手稿,明天就敢在草药园里对着魔法草药们大声诵读原文并表示这是在帮它们陶冶情操其堕落的速度之快,令人慨叹。
梅蒂恩在医学方面的天赋令见多识广的老板娘都赞不绝口,任其荒废下去,无疑非常可惜,因此圣夏莉雅向林格建议,应该让梅蒂恩从现在开始积累实践经验,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医护人员,这样才能够实现她的梦想。
不过岛上并没有可以给小女孩练手的对象,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爱丽丝,因为那家伙嘴欠手欠外加各种记吃不记打,哪天引发众怒被大家围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就需要梅蒂恩为她治疗了。
不过万一她被打成弱智,粉发小女孩就没办法了,毕竟她的医术还没有好到能恢复智力的程度。
希诺站在屋外听了一会儿,能够感受到两人对梅蒂恩的关心与期待,心中不禁感慨,总觉得像一对正在担忧女儿未来的父母,不过也就是心里想想罢了,要是说出去的话,会有大麻烦的。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屋内的人自己要进来了,然后才抱着稿纸走进屋内,对两人说道:“林格,小夏,我的计算已经出来了,你们有空吗,要不要来核对一下?”
“是么?”屋内的两人便停下交谈,林格起身道:“辛苦你了,那就开始吧。”
圣夏莉雅也说道:“希望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定会的!”
希诺显得信心满满,虽然她负责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数据,但因为是最关键的数据,所以大体上可以反映出计算结果的准确程度。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果然,在将希诺的计算结果代入后,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原来如此。”林格看着稿纸上描绘出来的星域范围,若有所思道:“每年的一月份,红月德拉克希尔与苍月乌图拉的连线自下行阶段往平行阶段移动,并在特定时间形成九十度夹角时,夜空中的七个大星座风后座、天弓座、蛇杖座、霜星座、浮叶座、白草座以及辉龙座的轨迹将会发生变化,与三月共同构筑出辉煌的大六芒星图。此时在奥索尔峰的山顶便可以观测到古恒星道的投影,沿着投影指示的方向航行,似乎就能抵达天之圣堂所在的星域了。”
“需要注意的是,”希诺在旁边补充道:“公式中显示的大六芒星图,不仅要站在特定的角度观测,而且仅靠肉眼是无法观测到的,那个距离即使对天文望远镜来说,也显得太过遥远了,几乎位于可观测星域的边缘,或许我们需要更高精度的工具。”
意思就是,需要萝乐娜的炼金术帮忙。
林格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最大的难题已经解决,接下来无非是做好万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宇宙之旅罢了。
圣夏莉雅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圣夏莉雅,忽然觉得数学真是一门很神奇的学科,居然能从这些单调乏味的数字、公式、坐标系与几何图案中,看出这么多复杂的信息来,懂数学的人,真是很厉害啊。
为了小孩子们的未来着想,要不要在天心教堂增设一门数学课呢?
她很认真地考虑起来。
遗憾的是,这个想法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据说是蕾蒂西亚和谢米听到风声后,胆颤心惊不已,分别找到了女伯爵奈薇儿和老板娘谢丝塔,用“小孩子用脑过度可能会导致发育不良”以及“如果功课变多我就不能来旅馆帮忙了”为理由,让她们心软之下,居然通过了所谓“云鲸空岛基础教育课堂减负措施”的重大决策,如此一来,圣夏莉雅的阴谋,自然也不攻而破。
唉,明明自己是为孩子们着想,家长却不能理解,这让圣夏莉雅十分郁闷,整天牵着小羊在天心教堂外长吁短叹,很有股怀才不遇的意味。
如果是平时,她估计就去找林格商量办法了,但现在不行,因为林格这段时间很忙。
忙着干嘛?当然是忙着监督爱丽丝啊!
此前为了主线任务需要,林格分别委托爱丽丝和萝乐娜,制造能够与构装机甲正面对抗的新卡带以及帮助零式阿鲁斯号适应宇宙环境的卡带强化工具。然而过去三周时间,萝乐娜不仅早就提交了成品,甚至途中还抽出精力完成了其他一些零散委托,每件工作都完成得无可挑剔,堪称时间规划与项目管理的典范,爱丽丝这家伙却在林格询问卡带进度的时候,脸色为难,支支吾吾,说些什么“项目进度喜人,有望年内发售”之类的鬼话敷衍他,这种散漫的态度,如何能令人放心?
林格可不会给这家伙好脸色看,当场训斥了她一顿,然后没收了她房间内所有的零食点心以及乱七八糟的,强迫她必须在云鲸空岛起航之前将卡带完成。同时还严肃警告了岛上其他闲散人士,这段时间不要搭理爱丽丝,更不准陪她玩游戏,当然,以这家伙人见人嫌的性格来看,大家说不定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迫于金毛女仆的淫威才没敢说出来。此时有林格高举大旗,自然纷纷响应,非常雀跃。
可怜的爱丽丝就这样被关在了小黑屋里,过上了每天绞尽脑汁编造游戏设定的日子,至少在新的卡带完成之前,是没有什么机会出来兴风作浪了据说当天晚上,妖精深眠旅馆就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岛上无人缺席,就连森林里的松鼠和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都得到了爱心人士的投喂,至于是为了庆祝什么,我也不知道呢。
除了监督新卡带的进度以外,林格还在征求了乌苏部落的意见后,让依耶塔操控着云鲸空岛,飞离原本停靠的山谷,悬空飘浮在奥索尔雪山上,借助高天云雾的遮蔽,隐藏起来,静待时机的降临。
通过对圣图弥手稿的解读,他们已经掌握了前往天之圣堂的线索,但具体时间却无法确定,计算结果中显示的特殊天文现象大六芒星图,将会出现在一月份的哪一天,其概率分布似乎已经超出了计算的范畴,林格和希诺尝试了多种理论与变式,但始终无法将这个时间缩小到更加精确的范围,最终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们也难以确定这种天文现象的持续时间,因此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那就是整个一月份都蹲守在奥索尔山上,用萝乐娜炼制出来的、以人类现有工业水平绝对无法制造的超高精度天文望远镜,不分昼夜地监控星象的变化,大六芒星图何时形成,他们就何时出发。
由于时间紧张、人手有限的缘故,云鲸空岛上稍微有些空闲的人,不管懂不懂天文学,都被分派了这方面的任务,比如依耶塔的风车塔房上就被安了一架天文望远镜,让她多注意一下,没事的时候就往天上瞅两眼,看见哪些星座开始移动了就说一声,万一猜对了呢?
这样你不是立下大功,然后格洛莉亚船长大人大喜之下,说不定会将你从航海士的职务上提拔为首席航海士呢?
虽然是一张看起来就不太美味的大饼,但天使小姐还是吃得很开心,这两天也不举着自己的小望远镜,到处偷窥他人的私生活了,有事没事就在屋顶上摆弄那台造型更加炫酷的天文望远镜,希望从中找到升职加薪的捷径
原本,林格对她是没什么指望的,只是给她找点事情干罢了,顺便培养一下其他方面的爱好,不要整天偷窥别人的私生活,万一把自己养成了偷窥狂怎么办?偷窥狂还无所谓,比较糟糕的是天使小姐貌似有写日记的爱好,万一她把自己偷窥到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都写进了日记里,然后被某个手贱嘴欠的金毛女仆曝光出来,恐怕会引发众怒,到那时,连林格都保不住她。
为了天使小姐的人身安全着想,林格贴心地将隐患扼杀于苗头之中,就像他为了防止奥薇拉熬夜的秘密被圣夏莉雅发现,特意将两人观测星象的时间错开,一个在大中午,一个在午夜时那样。
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人力有时而尽,万一哪天奥薇拉脑抽了,堂而皇之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圣夏莉雅面前走过,或者依耶塔按捺不住那种掌握着他人小秘密的成就感,非要说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那他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一边监督爱丽丝,一边操心少女们的生活,偶尔还要关心一下梅蒂恩的学习,最后才是正事时间就这样在林格的心力交瘁中逐渐度过,基本上风平浪静,除了松塔娅不再负责送饭后,偶尔还会来云鲸空岛做客,和蕾蒂西亚对喷几句外,基本上没什么大事发生。
然后,时间走到一月份的二十三号,距离这个月结束只有八天了,大六芒星图似乎仍没有形成的趋势,计算公式中提到的那七个星座也没有任何动静,计算结果真的准确吗?会不会是因为缺失了关键的三月,导致圣图弥当年使用的方法失效了呢?
正当年轻人有些患得患失的时候,当天夜里,圣夏莉雅忽然来到妖精深眠旅馆,一脸古怪地告诉他一个消息:“依耶塔她”
“好像发现大六芒星图成型的迹象了。”
给点喵
第三十九章 第一次收到的礼物吗?
“风后座与天宫座开始下行移动,蛇杖座与辉龙座连成一线,在霜星座、浮叶座与白草座交汇形成的星域中,可以观测到很明显的潮汐波动,那些光似乎正在聚拢,并且描绘出六芒星的形状。”
风车塔房的最顶层,林格将视线天文望远镜上移开,落在一脸忐忑的天使小姐身上,向她点了点头:“确实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天文现象,辛苦你了,依耶塔。”
现场监督的格洛丽亚船长大人也按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干得不错,依耶塔,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船上的首席航海士了。”
依耶塔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总算得到了船长大人升职加薪的承诺,忧的是这个职位升得不是那么给力,虽然加上了首席的名号,但也无非是个航海士罢了,没有足够的权力,就无法遏制某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日夜筹谋想要取代自己的野心。
唉,要是封我当个副船长就好了,这不直接把爱丽丝拿下糟糕,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
天使小姐连忙捂住嘴巴,左右快速瞄了一眼,十分警惕。
不过她要防备的那个人并不在现场,仍被关在小黑屋里干活呢,在任务完成之前禁止外出,连一日三餐都是老板娘送上去。为此她还多次控诉林格是个无血无泪的资本家,声称要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啥的,可惜人缘不太好,没有得到群众的积极响应。
要说也是她自作自受,本来卡带进度早就到百分之九十九了,就差一点细节的填补而已。结果那家伙非说自己要制作一款完美无瑕的大作,洗刷曾制作出粪作的耻辱,于是各种吹毛求疵,在最后百分之一的进度上纠结来纠结去的,就是不肯妥协。林格实在看不下去,跟她说要不我来吧,反正他觉得爱丽丝使用的这个游戏编辑器毫无难度,有手就行,你下不定决心的地方,我来帮你。
然后爱丽丝就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般,呲牙威吓了他一通,表示你肯定不怀好意,说不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抢走我“天才游戏制作人”的名号,我爱丽丝聪明一世,岂会上你的当?速速离去,不要留在这里乱我道心,真当我不敢咬你吗?
林格有点害怕得狂犬病,于是选择了顺从。
对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固然是一件好事,只是放到爱丽丝身上,似乎就不太正常了。年轻人只希望她真的能制作出一款完美无瑕的大作,用超级机器人狠狠地打自己的脸。可别像罗谢尔召唤出来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那样,虚有其表,看着挺威武的,对上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一炮就被干碎了。
现在,还是回到正事上吧。
林格找依耶塔借来几张白纸,在纸上记下了刚才那几个星座的当前坐标、移动速度与移动轨迹,然后交给希诺进行计算。在写满了二十七张稿纸,写干了半瓶墨水后,苏米雅国立大学的天才数学美少女,为他提供了一个准确的时间点:“按照这个速度,大六芒星图将会在明天的正午时分彻底成型,并且将会持续两个小时,我预计便是从早上十一点到下午一点这段时间吧。”
明天的正午么?在林格预想的几个时间段中,这应该是最佳的选项了,毕竟正午时阳光强烈而星光凋敝,很多动静都被掩盖住了,除非用最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否则,没人知道遥远的宇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北阿修卡山带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愿意在天文学上斥巨资发展的,一个都没有。
“那么,”林格回头对同伴们说道:“我们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这里所说的准备,是指心理准备。毕竟,目的地早就已经确定了,出发的日期也有了,航行的工具只需要云鲸空岛就足够,岛上更不缺少长期航行的物资与工具。他们什么都有,与昔日形单影只的圣图弥不可同日而语,但圣图弥是怀抱坚定的信念才踏上了这趟旅途,满载而归,因此,他们也需要一种信念或者说觉悟,作为接下来这趟旅途的风向标。
能否成功抵达天之圣堂,以及抵达天之圣堂后的所见所闻,将会深刻地改变脚下这颗星球的命运。
唯有牢记这一点,他们才能以全副武装的姿态,去面对遥远宇宙中一切未知的挑战。
听到林格的话,众人的表情纷纷一肃,就连最无忧无虑的天使小姐,心情也一下子沉重了许多。她其实很喜欢这种骑着鲸鱼到处遨游的感觉,但可惜,每一趟旅途都有终点。
这会是最后的一段旅程吗?
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这时候,旁边的格洛丽亚忽然小小声嘀咕了一句:“林格这家伙,居然敢抢走船长大人的风头!号令船员这种事,可是我身为船长的权力啊,他一个区区的水手长,哪来的资格?”
“噗嗤!”
明知道不应该,但依耶塔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股忧愁的心情一下子又被驱散了。
但也因为这声不合时宜的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呃,这个”面对众人齐刷刷的注视,脸皮很薄的天使小姐显然有些顶不住了,瞬间涨红了脸。她几乎想用翅膀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起来,可是那么做无非是更加丢人而已,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其实,我早就做好准备啦”
爱丽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此时不可抑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天使小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两眼一闭,攥紧掌心,双手往上一挥,看起来就像在欢呼一样:“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呀”
四下皆寂。
“诶?”难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依耶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大家都用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看着自己,圣夏莉雅更是慈爱中带着一丝关怀,关怀中带着一丝忧虑,像是在为傻妹妹的智商感到担忧。
林格沉默了一下后,拍了拍手:“恩,依耶塔说得很好,那就先解散吧。”
众人纷纷响应,然后稀稀拉拉地从已经趋近石化状态的天使小姐身旁走过,可恶的小蝙蝠和小妖精走过时,还刻意摆出了一个很搞怪的动作,高呼:“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呀噗哈哈哈!!!”
两人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狂笑,最后一个被女伯爵揪着领子、一个则被老板娘提起蝶翼带走了。
天使小姐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当所有人都离开后,洁白的风车上,才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悲鸣。
云鲸空岛即将飞向宇宙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乌苏部落那里,第二天一大早,松塔娅便爬上了奥索尔山顶,向林格询问这件事,然后从他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么快就要离开吗?”
樱草花盛开的田野中,小女孩蹲在田垄上,眼巴巴地看着正在调试天文望远镜的林格,嘟囔道:“这还不到两个月呢。”
或许是因为在部落中缺少同龄玩伴的缘故,她反而对这些只相处了短暂时间的外乡人很有好感,临别时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态度。
“其实已经耽误了很久,我最开始可没想到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在计算公式上面。”
林格一边说,一边用望远镜观测头顶的天空。或许是女神眷顾,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没有下雪的迹象,使他的视线得以跨越遥远的距离,清楚地观测到,在可视星域的边缘地带,风后座与天宫座已经移动到了历史最低点,蛇杖座与辉龙座所连成的直线,开始与固定不动的银月形成夹角,一个标准的六芒星正在成型,只是由于缺少红月和苍月的缘故,一些区块出现了残缺,但无伤大雅。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让出位置,将这台调试好的天文望远镜交给专业人士负责,也就是圣夏莉雅。此时是早上十点三十分,距离希诺的计算结果还有半个小时。接下来的数小时内,牧羊少女都将守在这台天文望远镜前,随时观测星象的变化,预防意外情况的发生。
之所以选择樱草花田作为观测地点,也是因为这里是整个云鲸空岛上,除了依耶塔的风车塔房外视野最良好的地方你问为什么不直接选择风车塔房进行观测?当然是因为经历了昨天那件事后,脸皮很薄的天使小姐还缩在被窝里当鸵鸟呢,谁进去了都会被她赶出来,连小夏姐姐都不例外。
恩,如果是爱丽丝的话,恐怕就不止是被赶出来那么简单了,不过她还在小黑屋里加班呢,无暇他顾。
除了金毛女仆外,云鲸空岛上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樱草花田这里,想要亲眼见证空岛飞向宇宙的历史性的一幕。当林格和松塔娅交谈的时候,还能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喧闹的声音,包括但不限于老板娘热情招呼大家快来吃点心的声音、酒保小姐在人群中推销得意之作的声音、谢米骑在小羊头顶上高呼“我是莱维勒耶尔家族的骑士”的声音,还有盆栽乐团现场开演奏会的声音
这些家伙压根就是来野餐的吧?
林格的嘴角微不可觉地抽搐了一下,不过他知道大家只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感而已,因此倒没有放在心上,索性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继续和松塔娅说话:“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走的,我似乎还没有将这件事告知威尔海姆首领吧?”
他曾经答应过那个男人,会让松塔娅亲眼见证他们飞向宇宙的那一幕,因此自然不愿失约。可是没等他通知呢,松塔娅就不请自来了,难道乌苏部落中也有奇人,那位阿依娜长老会占卜不成?
“哦,你问这个啊。”
不说还好,一说,松塔娅便鼓起了腮帮子,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还不是蕾蒂西亚那家伙,一大早就跑到我们部落来炫耀,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嘲笑我。啊,那个可恶的家伙,什么宇宙之旅啊,还不是靠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气得牙痒痒,林格一看她这反应,就猜到蕾蒂西亚说的都是什么话了。看起来小蝙蝠对这件事还蛮上心的,居然愿意放弃与梅蒂恩玩耍的时间跑去通知她,虽然她用的方法有点太幼稚了,总让林格想起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里,那些喜欢通过欺负女孩子的方式引起她们注意的男孩子。
“你在想什么?”松塔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没什么。”林格转移了话题:“所以你还是有点羡慕的吧?不然就不会坐在这里陪我聊天,而是去找蕾蒂西亚和她吵架了。”
“唔咕!”山民女孩刚刚瘪下去的腮帮子一下又鼓起来了,她气呼呼地想到,你知道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其实你还有时间重新考虑一下。”林格忽然说道:“就在这半小时内,我们出发之前。”
松塔娅愣了一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她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缓缓摇头:“不用了,我是夏托托人,夏托托人从不会离开他们的雪山!”
她环顾四周,撇了撇嘴:“要是你们这岛上有一座雪山,我倒是可以改变主意。”
这明显是在开玩笑,林格便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尽己所能,最后劝说一次而已。如果松塔娅本人依旧是这种想法,那么他也会选择尊重,就像当初,圣夏莉雅邀请年轻人踏上旅途却遭到拒绝时,依然选择尊重他的意见一样只是牧羊少女问了第二次后,年轻人便同意了。
不是所有命运都会相同的。
“对了,林格!”松塔娅忽然喊他的名字,在年轻人回头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他,女孩的手腕上绑着一枚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而轻灵作响:“老爹说这个铃铛是你送给我的礼物,那我也要送你一样礼物。这是用山青石打磨的护身符,据说佩戴者可以受到山父大人的庇佑哦,我找了好久,才在山里找到那么完美的形状呢!”
女孩的语气有些骄傲,林格接过护身符,入手时一片冰凉的触感。那是一块冰洁晶莹中隐约泛着苍青色的石头,形状正如松塔娅所说,是极为完美的椭圆形,被打磨得一个棱角都没有,中间穿了个孔洞,用细细的绳子穿过,可以挂在脖子上当项链,也可以缠在手腕上当手链。
林格默默地盯着这块山青石护身符,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松塔娅不耐烦的催促中将其收下,然后说了句谢谢。女孩摆摆手表示不用谢,同时有些好奇:“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被我用心打磨的护身符感动了?”
“不。”
林格言简意赅地答道。
他其实只是忽然间想起,这好像是自己头一次收到除了杨科先生和梅蒂恩以外的、来自其他人的礼物,而且还是在即将远行之前。
护身符吗?
真是一份美好的祝愿啊。
“林格!”不远处,喧嚣中传来了某位牧羊少女的声音:“星图快要成型了!”
于是,离开的时刻就此到来。
给点喵
第四十章 旅人向苍天而行吗?
“我们要出发了。”林格回头对松塔娅说道:“你要留在这里吗?”
“那还是算了。”
松塔娅一缩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向他挥了挥手:“我先走啦,祝你们一路顺风哦!”然后便离开了樱草花田,飞快地钻进林子里,像一只灵活敏捷的松鼠般,消失不见了。
林格目送她离去后,将那枚山青石护身符放进口袋中,这才走到圣夏莉雅身边,问道:“情况怎么样?”
“很不可思议的现象。”圣夏莉雅用一个词语形容自己见到的景象,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索性让出了位置,说道:“你自己看一下吧,林格。”
年轻人便将眼睛移到天文望远镜的石英镜片前,远眺晴朗的天空。他的视线横跨数千万公里的遥远距离,看到那浩瀚深邃的宇宙中,可观测星域的边缘地带,风后座、天宫座、蛇杖座、辉龙座、霜星座、浮叶座与白草座的光芒正遥相辉映,共同簇拥着皎然圣洁的银月爱尔多拉。它们在星空中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看起来蔚为壮观,可惜由于缺少两个月亮的缘故,这个六芒星图也缺了两个角,遗失了部分美感。
也不知道当年圣图弥所目睹的天象,又该是何等壮丽恢弘的图景。
大六芒星图笼罩的范围内,仿佛受到了某股神秘力量的呼唤,所有星体都开始共鸣,并释放出愈来愈明亮的光辉,甚至连那些早已寂灭黯淡的死星也不例外,仿佛它们被人从长眠中唤醒,重新赋予了生命的活力。此情此景,若是叫那些天文学家看见了,一定会盲目激动得怀疑起自己的专业知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格总有一种感觉:并非所有人都能看见这幕奇景,正如并非所有人都能观测到大六芒星图的形成那样。
冥冥之中有一种规律主导着人的命运,年轻人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幕宇宙中正在发生的奇迹,不敢错过丝毫细节。时间分秒流逝,周围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似乎大家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不敢出声打扰。
在林格的注视下,那些星体的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强烈,最后甚至脱离了星体本身的束缚,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那就是大六芒星图的中央。当所有星光都汇集在一个点时,那其中所蕴含的纯粹磅礴的能量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下一刻,林格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随即,空气与大地开始颤抖,好似某个沉睡已久的灵魂正在苏醒。
年轻人惊了一瞬,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并非空气与大地在颤抖,而是整个宇宙都在颤抖,进而影响到了身处星空一隅的镜星世界,并被此时此刻正在观测星空的年轻人捕捉到了。而这股动静也并不是某个灵魂的苏醒,应当说,是某股力量即将迎来爆发的时刻才对。
脑海中刚刚浮现出类似的念头,下一刻,他的视线已被无数璀璨白炽的辉光占据,几乎失去了其他颜色。那道光由大六芒星图的中央爆发,仿佛受到一个伟大意志的指引,忽略了前进路径上的一切阻碍,目标如此明确,笔直地指向镜星所在的坐标。它来得如此猛烈迅速,甚至可能超越了光本身的速度,是在空间与空间之间穿梭,上一秒还在可观测星域的边缘地带,下一秒便已降临他们头顶。
尽管此时是白天,强烈的日光削弱了那道星光的质量,使其进入了类似高能态魔力与低能态魔力般、无法被肉眼观测的状态,但它的到来依然对这个世界造成了无法忽略的影响。一瞬间,汹涌的气浪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北阿修卡山带的天空,犹如往平静的水面投落一颗石子,笼罩在东阿尔皮斯山脉上空的万里云层被荡开,那堆积在一起的柔软的云潮纷纷向着两侧分开,又在移动的过程中撞上了某种无形的阻碍,不得不像无尽海上的巨浪那样向上升高、倒卷、然后末端相连,构成了恢弘至极的巨大云环。
此时此刻,身处北阿修卡山带的所有生灵,自东阿尔皮斯山脉往上五千米的冰天雪地,到伊斯米尔大树海中绵延数千里的阿洛伊斯、山堡、布尔尼亚、修里曼等人类国家,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诞生。圣者曾经造访过的山民之城海德布鲁斯堡,夏托托人纷纷从帐篷内走出,对这印刻在先祖记忆中的奇迹景象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以一千座温泉旅馆而闻名的千泉之城温克尔兰德,正在露天温泉中享受惬意时光的旅客们争相喧哗,从口中吐出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口音的惊呼乡间的苦修士停下了脚步仰望苍穹,田野里的农夫丢下农具跪地祈祷,好似将其视为天外的神明正在彰显威严。
当最后一片云影也被吞噬殆尽之时,苍穹变得无比澄澈,甚至可以用透明来形容,呈现着宝石的光泽。巨大的云环一圈一圈地延伸向遥远的宇外,仿佛在无限的宇宙与渺小的人间架起了一道桥梁,迎接旅人们前往探索那未知的星空。透过天文望远镜的石英镜片,林格清楚看到即便在宇宙中,这道桥梁也没有中断,只是将云环换成了星环罢了,它们是由刚才那道光束分离解体后散落的星光组成的,实际上是光倒映在肉眼中的残影,因此就算大六芒星图消散,也可以存在很久。
被称为“宇宙”的区域从未离林格如此之近,以至于让他感觉自己伸出手,便可触碰到那些悬挂的星辰。这当然是错觉,实际上他与星辰之间的距离,依然可以用天渊来形容,星辰的光辉只是倒映在他的眼底,而不曾落入掌心。
宇宙看不见边际,无限扩张的空间拥有一种足以震撼人心的瑰丽壮阔的美感,使每一个地面的生灵都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然而,当传说中的古老星路被唤醒之时,联系渺小大地与无限宇宙的支点,不再仅是人们脑海中的幻想,而是有了确实的载体。
那是一道古老、伟岸、神圣、恢弘、壮丽可以用任何言语、极尽溢美之词来形容的桥梁,它被云与星簇拥着,仿佛由最纯粹的光所铸,横跨天空与大地,直通宇宙最深邃最遥远的对岸。因它的存在,两个世界得以联系,生灵的幻想也终于拥有了足以承载的归处。
“那就是众星古路?”
年轻人低声喃喃,众星古路是魔女绯珥亲口提到的名字,但在某些古老的典籍,比如灵祈祷会的手书记载中,它也被称为古恒星道。
古老的恒星用自己的光辉,为地上的人指引方向。它们的光都来自无数光年之外,因此,这一幕很可能在十年甚至百年前就发生了,只是此时此刻才落入林格眼中而已。
一个浪漫的奇迹。
曾由圣图弥开创,如今该由这些异乡的旅人们继承了。
当所有人都沉醉在这幕奇景中不可自拔时,却是圣夏莉雅最先反应过来,她曾借助摩律亚人的占星术,亲眼目睹过宇宙中无数壮丽的景象,因此表现得比大家更加清醒。她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惊叹的时候,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及时把握。于是三两步来到风车塔房前,朝里面喊了一句:“依耶塔,别睡觉了,该出发了!”
床上鼓起的被团动了一下,然后一个脑袋盯着乱蓬蓬的白毛钻了出来,茫然地回了一声:
“啊?”
一个人在被窝里闹别扭,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的依耶塔,就这样在迷迷糊糊中被圣夏莉雅叫醒了。得知出发的时刻已经到来时,她急匆匆地跑到了风车塔房的屋顶,同样被这条云环聚拢而成的古老星路震撼到了。
对于这位见惯了田野间的樱草烂漫、仅需要一个呼吸便能让萨莉亚原野上所有风车转动起来的天使小姐来说,这一幕似乎也是绝美的景象。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安静地欣赏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有重任在肩上,于是连忙操控云鲸空岛调转方向,朝着天空中那条笔直的云环之路飞去。
巨大的鲸鱼转身时,脑袋轻轻触碰到了奥索尔山的边沿,这不经意的动作便激起了一阵白色的潮汐,山顶封冻多年的雪花犹如重新活过来般,簌簌扬扬地飘落。被大地颤抖的动静惊扰的雪丝虫、白颈圆鄂蚁,翅蜥蜴等小生灵纷纷从石缝或树洞中钻出来,攀附在岩石和树干的表面,仰起头怔怔地看着那条巨大的鲸鱼正从一个个宏伟的云雾之环中飞过,朝着更加遥远的天空渐行渐远,变得渺小。它们模糊的记忆在此时忽然追溯至先祖的年代,在血脉中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松塔娅站在漫天雪花中,遥望那条鲸鱼飞过云桥,沉默不动,任凭风凛冽吹息,拂过自己黑色的发丝,她的眼中有些许茫然和失神。
忽然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在胸前,像是祈祷的手势,掌中紧紧攥着林格送她的那枚铃铛,因为太过用力,硌得有些疼痛。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鲸鱼的影子已经消失,雪花也渐渐停息,视线中唯有那道亘古的星路,仍默默守望着旅人们离开的方向。她怅然若失。
“你在想什么,松塔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威尔海姆首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沉声询问。
“我”
松塔娅张了张嘴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祝福他们。”
“哦?”威尔海姆首领有些惊讶:“你知道该如何祝福吗?”
山民几乎很少离开自己的家乡,他们的文化中并不存在对远行者的祝福,所以威尔海姆首领才有此一问。
“当然!”松塔娅语调上扬,口吻略带骄傲:“我可是很聪明的呢,老爹!”
“那你是怎么祝福的?”
“就是”
松塔娅看向那条鲸鱼离开的方向,轻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祈祷:“愿这是一趟令你们满意的旅途。”
“我最亲爱的朋友们。”
云鲸背上,蕾蒂西亚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但她只看到了越来越遥远的大地,一切都变得比沙盘上的模型还要渺小,唯独在视线的边际,地平线逐渐勾勒出弯曲的弧度,星球的全貌在她眼中逐渐呈现出来。
被海蓝、碧绿与黄褐所填充的椭圆形星体,就是她们一直生活的世界。
“怎么了?”女伯爵奈薇儿察觉到乖孙女的情绪不太对劲,便低头询问她:“身体不舒服么?”
“没。”蕾蒂西亚回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到这里而已。”
奈薇儿一下子陷入沉默。
前往宇宙的旅途虽然是漫长的,但终有一日会回来吧?她很想这么说,可忽然间想到了蕾蒂西亚的真正身份,她不仅是自己的孙女,同时还是掌控着世界法则的十四位少女王权之一。对她来说,宇宙才是原本的归宿,那座隐藏于宇宙深处的天之圣堂,才是真正的故乡。
所以,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趟新的冒险;然而,对少女王权们来说,却是一趟归乡之旅吧?
她环顾四周:圣夏莉雅正抱着小羊,仰望头顶越来越近的星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奥薇拉一手拿书一手拿笔,兴奋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依耶塔扒着屋顶边缘的栏杆,张大了嘴巴,对这个越来越遥远、似乎可以一直延伸下去的视界感到震撼;萝乐娜取代了林格的位置,坐在那台天文望远镜前,悠然自在地欣赏着由自己带来的壮丽美景;希诺则与她心爱的白马布兰迪站在一起,一向淡然镇定的眼眸中头一次浮现出憧憬和向往的神色,宇宙的神秘与浩瀚,令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亦感到无比惊奇。
女伯爵心有所感,伸手摸了摸孙女的脑袋,没有回答,但似乎已传递了某种情感过去。
蕾蒂西亚茫然地眨着眼睛,站在她的姐妹们中间,被那些扑面而来的情感淹没了,似乎感到无所适从。可奈薇儿看着她的反应,在失落的同时,又有着一丝丝的欣慰。
孤独流浪者会找到同伴,离家远行者会回归故乡。
大概,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
“老爹,你觉得我这个祝福怎么样?”
“不错。”
“嘿嘿,我就说嘛!”
“松塔娅。”
“啊?”
“该回家了。”
“不再多看一会儿吗?唔,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那算了。来啦来啦,老爹,别丢下我一个人呀!”
奥索尔山沉默见证,命运在此时,尚未定局。
给点喵
第四十一章 海上的风浪正在迫近吗?
宇宙空旷、寂寥而又荒凉。
茫茫星海,看似繁星闪烁,实则星与星之间的距离,只能用概率来形容,肉眼所能看到的景象,都无比遥远,甚至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宇宙的尺度容易让人变成一个哲学家,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生命诞生的意义、乃至文明存续的意义。
但同时,宇宙也壮美、瑰丽而又不可思议。
澄澈透明的舞台上,垂落幽蓝色的幕布,光的海洋在闪烁的繁星之间流淌,悄无声息的光辉凝固为雪花状的结晶,就像在宇宙中下起了一场冰雨般,纷纷扬扬地坠落,星凝的光束从其中穿过,折射为万千道璀璨绮丽的光线,随着星海的潮汐起落沉浮,无比梦幻。
每一片黑暗都让旅人感到寂寞,每一幕景象又让他们为之惊叹,或许只有置身其中,才能切实体会到先哲伽利略在仰观星空时油然发出的感慨:“人类之所以渺小,就在于他们能够看见宇宙。”
直到此刻,林格才深有同感,因为这种感觉不是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就能体会到的。
脱离镜星世界的大气层后,旅人们乘在云鲸的背上,循着古老星路的指引,向少女王权们的故乡天之圣堂前进。鲸鱼离开了一片海洋,转身却游入了另一片更加广袤的星海,当它轻轻摆动尾鳍,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星环中时,那些星体的阴影便从旅人的头顶掠过,其恢弘与壮观的气势,若非亲眼得见,绝对难以想象。
连拖曳着绚丽尾焰呼啸而过的流星,都比空岛的体积大了数倍乃至数十倍。倘若将宇宙比喻为一片海洋,那么在这海中生存的每一种生物,都在为了适应环境,努力提升着生命的尺度与广度。相比之下,刚刚离开家乡、踏入宇宙的云鲸空岛,在这片幽蓝色的海中,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条游鱼罢了。若是靠吞食那些解体的星球残骸,就像小鱼吞食海中的浮游生物那样,或许有一日也能成长到横亘数千万公里的程度?
一圈圈星环,一颗颗星球,一条漫长的前路,时间随之流逝,由于缺少日升月落作为参照物,年轻人也不敢肯定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樱草花田里的人正一点一点地变少:先是老板娘谢丝塔在举办完宴会后,心满意足地带着盆栽乐团回到了旅馆;然后是酒保小姐谢丽娅,因为怎么都推销不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深感知己难觅,意兴阑珊地离去了决;然后是莉薇娅修女,以“虽然到了宇宙,但学习不能落下”为理由,强行带走了梅蒂恩、谢米和蕾蒂西亚这三个小女孩;最后,连过来凑热闹的小太阳、小羊和小白这对宠物组合也不耐烦了,星空对它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吸引力,于是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居住在樱草花田的妖精们自从空岛进入宇宙后,就一直躲在花丛中瑟瑟发抖,据说是害怕头顶那些大石头突然掉下来砸到自己,于是怎么也不肯露面;除此之外,森林中也传来一阵阵骚动,从未见过宇宙的原住民们亲眼看着天空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比空旷广袤的幽海,都感觉世界末日正在到来,惊惶之下甚至不顾岛主的威严,迫切地想要逃离。
林格倒是忘了这一点,此前他只关注同伴的精神状态,提前嘱咐她们做好心理准备而已,却忘了云鲸空岛上还生活着为数不少的野兽、魔兽与异类,不得已之下,只能让萝乐娜和希诺去安抚它们。海栖公主的炼金道具可以有效安抚它们的情绪,至于带上希诺则是因为,空岛上有部分魔兽与异类就是从洛瑟之林迁移过来的,比如爱丽丝最喜欢的蓝靴子一族。
依耶塔还在屋顶操控云鲸,格洛丽亚作为船长在旁边负责监督,奥薇拉则是面对星空发表了一大堆辞藻华丽的抒情言论后,忽然间来了灵感,于是直接钻进了风车塔房,开始奋笔疾书;女伯爵打了个哈欠,直言要回去补个美容觉
最初进入星空的憧憬与感动过去后,旅行就变成了一件单调乏味的事情,大家都走得稀稀拉拉,以至于林格回头一看,才发现周围竟然就只剩下自己和圣夏莉雅了。
牧羊少女盘腿坐在那台天文望远镜旁边,如瀑布般垂落的青丝绕过脖颈,温顺地垂至胸前,在星与星的光辉衬托下,犹如一根根闪亮的琴弦。偶尔有一两根发丝被风吹起,调皮地挠过她的下巴与脸颊,带来丝丝瘙痒的感觉,那恬静柔美的姿态,恰似星空般沉静。
她仰起头,安静地看着一圈圈星环与一颗颗星辰从眼底掠过,视线焦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景象上,而是出神地想着其他事情。
林格本无意打扰,但很少见到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圣夏莉雅?”
少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回神后她轻声答道:“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回到这里。”
因她的话,林格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头望去,此时,镜星在他的视野中已变得格外渺小,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啊,或许是这片宇宙中唯一拥有生命的特殊存在,然而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去看,仍旧平凡无奇,光辉被其他星球掩盖了。
这是否意味着,对于宇宙来说,生命其实一点都不特别呢?因为它本身就孕育着比生命更壮丽了无数倍的景象。常有一些多愁善感的文人说,生命的诞生是一个奇迹,而发展出文明更是绝无仅有的概率,因此镜星在宇宙中无疑是独特的存在。然而,宇宙的尺度太大,囊括的命运太过广泛,即便再微小的概率,被时间与空间不停叠加后,也拥有了实现的可能性。因此对它来说,“奇迹”与“必然”,其实没什么区别吧?
想要明白这个答案,或许唯有询问那位伟大的女神才行,因为是祂创造了这片宇宙,创造了所有的生命。
年轻人开口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在这里停住,不再往下说,因为忽然间意识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回到镜星的可能性反而不会太高因为天之圣堂对少女王权来说,才是最初的家。
圣夏莉雅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吧。
“我曾经无比迫切、渴望、想要回到那里。”她坦言:“可当我越来越靠近时,却反而开始害怕了。”
“我说不出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是忧心于即使母亲出面、也无法制止天蒂斯她们的疯狂计划吗?是惭愧于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竟连母亲的面孔都会想不起来了吗?还是焦虑于我等如此无能,非但无法守护世界,反倒要母亲来为我们收拾这个烂摊子呢?我想了很多种解释,可似乎都说服不了自己。”
她抬头看向林格,新芽般的眸子中,一片澄澈的湖光:“你会告诉我答案吗,林格?”
是因为未知啊。
林格不由得想到:未知的前路,再度引发了这位能够看见命运丝线的少女的担忧。魔女们曾给她种下了迷失的诅咒,使她永远失去了来自命运的引导,虽然有白夜的帮助,诅咒已经开始缓解,可似乎到这种关键的时刻,仍会跳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年轻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他害怕自己说出真相,会使少女失去信心,诅咒更加严重。既然如此,莫非要蒙混过去吗?
“当然是因为近乡情怯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跟着,来人从田垄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了他们面前,浑然不在意自己踩死了多少无辜的小花小草,双手叉腰,气焰非常嚣张:“当当当当!你滴爱酱、闪亮登场!怎么样,多日不见,有没有很想我呢?”
“没有。”林格一脸冷漠。
圣夏莉雅则是向她露出一个关怀的笑容:“爱丽丝,你又调皮了,来这里坐下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可爱丽丝非但不领情,还仰起头用鼻孔对着她,傲然拒绝:“我不!我就要站着!”
“为什么?”圣夏莉雅很不解。
“你不会懂的。”爱丽丝轻叹一声,语调深沉而又沧桑:“像我们这样热血激昂的海上男儿呃,海上女儿,就得顶天立地才行。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懂吧!”
她抑扬顿挫,就像在舞台上唱词那样,圣夏莉雅听得懵懵懂懂,林格则一眼看穿了真相:“只不过是在床上坐太久,缺乏运动,导致腰腿僵硬罢了,没必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也配自称为热血激昂的海上女儿?格洛丽亚船长就在屋顶,当心她下楼给你一枪子。
原来是腰腿不好啊。圣夏莉雅恍然大悟,同时看着爱丽丝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同情,据她所知,连身娇体弱、同样长时间宅在房间里的奥薇拉和依耶塔,都没有这种毛病呢。看爱酱平时上蹿下跳的,莫非身子骨比她们还脆弱不成?是那种娇柔细致的大小姐类型?
开什么玩笑、要吐了!
“你你你你你”被戳破了真相,爱酱怒不可遏:“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强迫我在小黑屋里加班干活,我会是这个模样吗?”
“可是我也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坐姿要端正。”林格面无表情:“你自己不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整天不是驼背就是靠墙,甚至还能出现上半身在床底下睡觉,下半身还在床上折腾被单的情况,哪天你的脊椎骨和颈椎分离我都不意外。”
“噫!”
爱丽丝被他所描述的那种情况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吓唬自己,不愿露怯的她接着嘴硬:“分离就分离,那样脆弱的脊椎骨我才不需要!”
你说的好像不是镜星世界的语言?
林格懒得理她,圣夏莉雅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是被两人的互动给逗乐了,刚才还笼罩在心头的一点离愁别绪,此时都已消失无踪。
“所以你的卡带已经完成了?”林格问道。
“那当然!”爱丽丝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我可是天才游戏制作人,区区超级机器人,那不是手到擒来?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们看,我要在最合适的时候让它惊艳亮相,震撼全场!”
最好是这样。
林格不关心她的小心思,只要卡带完成就够了,便没有继续和她废话。原本还想在他追问时好好炫耀一番的爱丽丝,顿时失望不已,嘟囔了两句,大概是些抱怨的话,不足为奇。
无聊的爱丽丝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走到圣夏莉雅旁边坐下,不停地调整着天文望远镜的朝向,寻找宇宙中可能出现的奥特曼和小怪兽,玩得不亦乐乎。空岛起飞的时候她还在房间里搓卡带,没能凑上这波热闹,可把她憋得慌。
圣夏莉雅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对了,爱丽丝,你刚才说的近乡情怯是什么意思?”
“啊?”爱丽丝把头扭过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大概是思考模块还没加载完毕,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随口回答道:“那个啊,是我们地球人的一种说法,有些人要是离开家乡太久的话,回家时就不会很高兴,反而会感到害怕,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
圣夏莉雅若有所思,那还真是符合自己刚才的心情呢,不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谁知道?”爱丽丝耸了下肩膀:“或许是害怕家乡变得太陌生、认识的人都死光光了之类吧。不过对你来说就没关系啦,天之圣堂是女神的宫殿,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有变化的,至于认识的人天之圣堂内除了你们少女王权外,还有其他人生活吗?”
那当然没
圣夏莉雅不假思索便要回答,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因为她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残缺不全的记忆,又开始蠢蠢欲动,让她一时间陷入出神,看起来呆呆的。爱丽丝正玩那台天文望远镜玩得高兴呢,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林格倒是发现了,正欲询问,这时,一个脑袋却从屋顶上钻了出来,就在巨大风车扇叶的旁边,冲着下方喊道:“喂、林格,小夏还有爱丽丝,你怎么也在?”
“你管我?”爱丽丝不爽道,但被对方用火铳指了一下脑袋,当即缩到了望远镜的后面,不敢作声了。
没错,那人就是格洛丽亚船长大人。
“怎么了?”林格不得不暂且放下圣夏莉雅的事,询问道。
“前面,有情况哦。”船长大人一只手拿着火铳,保持着威胁爱丽丝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指着云鲸空岛航行的方向,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丝弧度,不知为何,林格总感觉她的语气带着点雀跃、兴奋、乃至跃跃欲试:“海上的风浪,正在迫近呀!”
第四十二章 爱丽丝出去吗?
在摩律亚人的古老传说中,记载着一种名为“潮汐”的星外天灾,它会如讯风一样不定期形成,并在成型后的极短时间内席卷方圆千百万公里内的星域,为所有星球带来生机的灭绝与物质的毁灭。最精通占星术的第七十五代大巫桑佐德认为那其实是宇宙中某种原生的、巨大的、恐怖的魔兽在死亡后所释放出来的磅礴的生命能量,也是宇宙对星球的考验。能够撑过潮汐的星球将受到这股能量的恩惠,魔力活动变得更加活跃,而撑不过去的结局便是毁灭。
他列举出数个未通过考验而遭到毁灭的例子:天空骑士座、红石座、黄金狮子座、乃至恩惠大星云这些曾在占星学与天文学中留下过响亮名号的星体,却随着时间流逝逐一熄灭,归于黯淡,便是受到了潮汐活动的影响。
除此之外,桑佐德还指出,近两百年来,可观测星域内消失的星体数量正在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增加,这种不正常的现象,便是潮汐活动越来越频繁的证明,此外,也极有可能是某种征兆,预示着人类文明的未来。在手稿众星历书的末尾,他悲观地写下这样一段话
“当来自遥远星外的巨兽咽下最后一声哀鸣,群星皆殁时,审判的时刻便将到来。我要看到最末也最古老的灾难从倒塌的天空中降临,它要像神审判世人一样审判那些苟且于世的罪恶。”
“在洗礼的最终章,巨大的鲸鱼从地底飞向天空,它是希望,也是唯一,带领无罪的人度过苦难,获得永恒。凡有罪者,无法得到它的认可,亦无法登上它的脊背。”
“有罪者们,去世界边缘的圣堂内祈祷罢,在距离天空最近最远的地方,目睹末日与救赎罢!”
这是摩律亚人最喜欢使用的预言诗格式,曾在无数星空爱好者的圈子中流传,但直到后来的摩律亚人纷纷放弃仰望星空时,依然没有应验,于是和开普斯大巫的萨米尔长歌、桑吉尔大巫的破灭预言、以及梅索德大巫的黑暗纪行一起,被世人认为是这个惯于欺骗的流浪民族编造出来的最大谎言。
摩律亚人,确实很喜欢这种世界末日的调调,似乎在他们的文化中,任何事物都将不可避免地迎来自己的终焉,而当所有事物都迎来终焉时,自然就是末日的降临了。
时光流逝,当初听着圣夏莉雅讲述历代大巫的事迹、对这些末日预言报以谨慎态度的林格,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亲眼目睹桑佐德大巫在众星历书中描述的潮汐灾难。不过,在圣图弥留下的残缺记载以及魔女绯珥的口述中,它被称为星间风暴。
确实如风暴般横行无忌。站在风车塔房的屋顶,年轻人用特制的望远镜观察前方星域的状况。
一片螺旋状的星云被无形的引力拉扯,涌起了覆盖整片星域的潮汐,星辰在其间摇晃不已,犹如巨人指尖的砂砾。那些肉眼可见的星粒子既非光,也非其他物质,甚至不具备实际存在的状态,它们仅是高度浓缩过的魔力流罢了,汇聚为蔚蓝色的潮汐,浩浩荡荡地涌过,几乎淹没了前进路径上的一切物质。在那些动辄以数万公里为单位计算高度的巨浪中,高能态魔力与低能态魔力互相追逐碰撞,引发的能量风暴瞬间颠倒了星球的磁极,使受到影响到的数百颗星体都开始了不规律的圆周运动,仿佛它们在这蔚蓝色的舞台上挑起了舞蹈;那些原本就走到生命尽头的星球则在潮汐的冲击下纷纷熄灭了最后一丝光芒,然后从星核内部开始分裂解体,但剥落的碎片却没有被卷入洋流般循环往复的星间风暴中,而是受到整个星域内无形引力场的束缚,形成了一条破碎的星环,围绕星域数十万公里,使风暴面前的鲸鱼变成了一条不起眼的游鱼
由巨量魔力卷起的能量风暴、高能态魔力与低能态魔力对冲形成的混乱磁场、拘束着星球碎片的引力场、还有横亘数十万公里、其中遍布着星球残骸、巨大陨石、甚至还有被捕捉的流星划空掠过的星环带最有勇气的人面对这幕壮美、瑰丽而又充满毁灭气息的景象,都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承认个体的力量在宇宙面前太过渺小,不值一提。
林格敢肯定,一旦云鲸空岛继续前进,甚至不需要深入风暴内部,而是被边缘的潮汐、星球残骸、陨石与流星群蹭到一下,那恐怖的冲击力就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了。就算依耶塔能够以王权之力维持云鲸空岛本身不崩溃解体,岛上的生物、建筑物与生态环境也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这一波星间风暴覆盖的范围太广,绕路是绝不可能的,只能正面闯过去了。
幸好,他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为此提前做好了准备,如今,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爱丽丝,”林格放下望远镜,回头喊了一声:“准备好了吗?”
“哼哼哼!那还用说!”
爱丽丝早就摆好了那个古怪的姿势,一手抓住游戏机,一手捏着那张银色的卡带,得意地冷笑了几声:“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强化后的卡带之力吧!”
“给木、死大头!”
话音落下,卡带插入游戏机,幽蓝色的数据流从爱丽丝的指间溢出,0与1的字符串迅速占据了众人的视线,并在下一刻将整座云鲸空岛覆盖,其释放出来的光辉即便在宇宙的舞台中亦显得如此明亮,甚至与正在肆虐的星间风暴互相抗衡,毫不退让。
当游戏开始改变现实时,那个冰冷而又熟悉的机械女声,也随之响起,仿佛传遍了整个宇宙,冷漠地回荡开来
WeetoAiceGasyste,Pa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CassetteDateWasDetected,NowStartgTheGa检测到卡带数据,正在启动游戏
CoreFreedofiguration,A自由核心,配置完成
TheGAMESkytrackZeroBeastHasBeenStart游戏天空轨道零式巨兽,启动完毕。
GoForYa,Payer祝您游戏愉快
一艘冰冷的钢铁战舰穿梭在一圈圈巨大的星环之中,从无数巨大星体的阴影下掠过,笔直地朝着那片正在狂涌呼啸的潮汐飞去。它的外形看起来颇似海中巡游的巨鲸,只是体态更加修长优美,充满了生灵之躯与机械构造互相融合的美感。它的上半身躯体包括脊背都覆盖着银白色的金属保护层,就像骑士的铠甲般明亮坚固,而下半身躯体则凝结为近乎透明的海洋,晶体内部有璀璨的光华缓缓流淌,宛若无数纤薄的星尘在其中汇聚,构成了一片微缩的星云,瑰丽而又绚烂;两片庞然的翼鳍展开,并由森冷肃穆的钢铁骨架固定,其上不再覆盖着柔软的羽毛,而是由一个个幽深的排气孔洞中喷发出了一束又一束呈现放射状的白金火焰,这些火焰构成了新的羽毛重重覆盖,让这双闪耀华丽的光辉火翼得以托起沉重的舰身,在宇宙中以流星般的超高速掠过,不断喷薄而出的火焰粒子在身后拉伸出一条璀璨炫目的尾焰,冲刷着无数星球的表面,令其纷纷震颤,哀鸣不已。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在这艘星级巨舰的两侧,还分别悬浮着一黑一白两颗巨型球体,其内部是完全的黑暗与完全的空白,它们环绕着舰身上下飞舞,仿佛互相之间带着吸引力般,移动轨迹呈现出明显的双螺旋弧线,并于身后拖曳出了粒子云状的双色尾焰,铺满了数万公里内的星空。这两个空洞球体蚕食着宇宙间一切尘埃、光线与有无形物质,甚至让人觉得一旦观测,便会连目光都被吞噬,只余空虚。
若说在天空中遨游的天穹巨兽零式阿鲁斯号宛若圣洁之兽,给人以神圣、庄严与令人不可侵犯的感觉;那么眼前已化身为钢铁战舰的它,便是生灵与机械所结合起来的完美造物,森严、冷酷、凛然如秩序的象征之物,甚至会让人联想到那位曾在无数时空中归来、获得完美之躯的机械神亚历山大。
天穹巨神阿鲁斯双星舰
驾驶员:依耶塔拉斐尔
当前护盾装甲值:在行星动力装置的能量耗尽前,此载具的装甲值将不会减少
已加载程序:无在外挂程序关闭前,此载具的原生程序将暂时失效
外挂加载程序:行星动力装置、流星推进装置、恒星冲击装置、黑洞坍塌装置、白洞扩张装置
原本的眼球位置已被一面巨大的半透明幽蓝色屏幕取代,这里是天穹巨神阿鲁斯双星舰的驾驶室,随着一道道强烈的光芒闪过,驾驶员依耶塔和其他同伴们一起出现在座位上。由于游戏设定的缘故,所有人都换上了蓝白配色的制服军装,而爱丽丝头上还多了一顶舰长帽,外套只是简单地披在身上,并且后面还写着四个很有气势的大字:星辰大海!
虽然知道是金毛女仆在玩梗,但莫名与眼前的情况相契合,让人有些无语。
“这是什么?”依耶塔看着面前不断闪过各种复杂符号与数据的控制台,好奇问道。
爱丽丝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是天穹巨神阿鲁斯双星舰的驾驶室啊。作为驾驶员,你最好给我清醒一点,依耶塔上尉,要是还这样迷迷糊糊、贻误战机的话,当心我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军法从事!”
依耶塔挠了挠头发,无视了她的威胁,茫然道:“我知道是驾驶室啊,可是怎么感觉和之前的阿鲁斯号不太一样呢?”
“废话,当然是因为我升级过了啊!”爱丽丝双手抱胸,站在驾驶室中央的高台上,居高临下道:“在我们大红莲团的首席技术人员的帮助下!”
在她身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海栖公主整理了一下军装上的肩章与绶带,微笑着向下方挥手致意,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除了她以外,估计也没有其他人会配合爱丽丝玩这种角色扮演游戏了。
“天穹巨神阿鲁斯双星舰”依耶塔一字一句念出了这台宇宙战舰的新名字,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变得更厉害了,应该是一件好事吧:“所以,还是由我来操控它?”
“当然。你的任务就是驾驶阿鲁斯双星舰,顺利穿过眼前这片被星间风暴肆虐的区域,直至成功抵达天之圣堂为止。这是个艰难的任务,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的,依耶塔上尉!等完成任务后,我就批准你回老家结婚!”
爱丽丝装模作样地鼓励了她两句,还给了她一个看起来不怀好意的承诺,把天使小姐说得脸颊通红,一直在那里嘀咕“结婚什么的也太快了至少先订婚吧”之类奇怪的话,然后大手一挥,下达了指令:“那么,从现在开始,阿鲁斯双星舰归我大红莲团团长爱丽丝的指挥,全体成员听令哇呀!”
“去你的吧!”
一个大飞脚将爱丽丝踹到了一旁,差点把她舰长服都踹开线来,金毛女仆捂着被偷袭的部位哼哼唧唧,高呼这不科学,谁敢偷袭舰长,不要命啦?
当她对偷袭者投去愤怒的注视时,却被那黑森森的枪口指着,一下子没了脾气。
“什么大红莲团,没听说过。”大海盗格洛丽亚嘴里叼着一根烟斗就是大侦探格洛丽亚曾经用来装助手花生的那个烟斗,可惜花生已经被吃掉呃,已经不在了,物是人非,令人唏嘘另一只手则拿着火铳,顶住爱丽丝的额头,大拇指已经按在了击锤上,只等轻轻松开,就给她来一发惊喜。
“我只听说过天空之鲸海盗团,但凡是海上航行的船只,都要受我们的统辖,不管是大海,还是星海。”海盗小姐的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丝弧度:“所以从现在开始,这艘阿鲁斯双星舰就由我征收了,你有什么意见吗,亲爱的爱丽丝小姐?”
我有意见!
爱丽丝很想这么说,可她不能确定格洛莉亚的火铳内装的到底是子弹还是玫瑰花。有心寻求同伴们的帮助,放眼四顾,大家却都回避了她的视线,对这出发生在眼下的暴行不闻不问,真是人情冷漠,世态炎凉!
认清现实后,金毛女仆脸上挤开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我、我没有意见,我一直都是拥护格洛莉亚船长大人的呀,海盗团第一忠诚,说的就是我捏!”
见风使舵还挺快。
格洛莉亚撇了撇嘴,总算报了之前被她偷换球拍的仇,还顺便嘲讽了一句:“对于海盗来说,忠诚可是比幸运更大的笑话哦?”
爱丽丝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赔着笑脸,连连称是啦。
就这样,阿鲁斯双星舰问世后不到三分钟,一出好戏就落下帷幕,大海盗格洛莉亚成功凭自己的心狠手辣无雾,夺得了这艘宇宙战舰的指挥大权。
至于爱丽丝?
爱丽丝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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