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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超究极武神崩坏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txt下载     蒸汽之国的爱丽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请你铭记自己的诺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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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遥远古老的年代,少女们居住在无垠星海的天之圣堂中,默默守护着脚下的这颗星球,不知岁月的流逝,也没有关于外面世界的概念。一种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将这座圣堂与尘世间的污浊区分开来,那源于创世的女神沉睡前充满怜爱而又悲伤无奈的眼神,她深知生灵的欲念是无穷尽的,一旦赋予王权的守护者情感,则终有一日她们也会被自己的情感困扰。可莫非就因为这样的理由,便要剥夺这些孩子的天性,使她们变为无心无意的机器吗?

    最后,女神所做的决定是将自己的思念遗留下来,化为无形的屏障,将这个小小的世界封闭,保护少女们初生萌动、透明而又脆弱的情感。尽管此时的她已安然沉寂于久远的无光之海,无力干涉宇宙的正常运转,却仍能抗拒那些秽暗的事物接近自己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丝卷恋。

    于是,在脚下这颗星球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当巨龙和巨人忙于争夺大陆的霸权,羽精灵、尘精灵与镜精灵为种族的联合与分裂争吵不休,妖灵和魔物互相对抗,而人类仍在他们的夹缝间艰难求生的时候,少女们的生活与从前没什么区别。对她们来说,世界一开始是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未来也会一直是这个模样。

    她们恪守自己的本质,专心观测宇宙法则的运转,确认天秤是否处于平衡状态,若秩序与混沌的任何一方稍有失衡,便用自己的力量往天秤上投落砝码,使其恢复正常,这也是她们的日常工作。但少女王权的生活并非完全枯燥乏味,保留了情感的她们也拥有自己的爱好,有的人喜欢看书,有的人喜欢种花,还有的人喜欢运动……母亲为她们留下的天之圣堂堪称应有尽有,完全可以满足她们的任何需求。

    偶尔会争吵,为了某些幼稚的理由,但很快就和好,因为谁都受不了这种强行不去理会对方的别扭心情;互相嬉闹,在花园中玩耍,嘲笑谁摔倒在地上,脸颊和衣服都沾了好多泥巴;午睡时,几个年幼的妹妹枕着长姐的腿,听她用温柔的语调讲述美好的童话,怀着纯真的憧憬逐渐睡着;不远处,威严的二姐在高高的屋顶上架设了自己设计的天文望远镜,想透过笼罩着天之圣堂的帷幕,仰望浩瀚无垠的星空,旁边,最调皮贪玩的几个妹妹缠着她,哀求着让自己先试试看……这些记忆都真实存在过,至今让人感到怀念,如生活在平澹的水中缓缓向前。

    少女王权之间的亲情并不是通过血脉来联系的,而是某种比血脉更加牢固也更加神秘的关系,她们互相信任,互相依赖,将彼此视为生命中的全部,除了母亲留下的使命和自己的姐妹以外,没有其他事物是值得关注的。因此,她们从没有一刻产生过离开这里的念头,对她们来说,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直到某一刻,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倒在了天之圣堂的门外,如一道闪电般噼开了自母亲离去后的昏沉岁月,也让这个美好的幻梦如泡沫般轻盈地破碎了。从这一刻开始,纯真无瑕的少女们开始卷入尘世无休无止的纷乱中去,并未如她们的母亲沉睡前所期盼的那样,置身于尘世间所有的污浊和欲念之外。

    时至今日,绯耳依旧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假如当时,她们没有选择救下那个人类,之后的命运会否截然不同。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便是想假如了,人只要开始设想过去,就会变得比她掌握的王权更加空虚,也更加空洞。

    所以她们最终还是救下了那个人类,并且询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以凡人之躯贸然穿越泛滥着星间潮汐的古恒星道,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吗?

    然而,那个自称为“图弥”的男人说,自己知道,但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是为了种族的存续而来到这里的。他说自己曾经在山巅亲眼目睹了天之圣堂从恒星的极点掠过的景象,于是通过星辰运转的规律计算出了圣堂的移动轨迹,最终才确定了它的位置。他还说自己之所以做出如此大胆近乎疯狂的决定,是因为感召到了女神的呼唤,是创造世界的女神指引他来到此处,寻求帮助人类走出困境的方法。

    他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向少女们讲述了脚下那颗星球正在经历何等激烈而纷乱的变化,战火每时每刻都在燃烧,战争的气息自大陆弥漫至海洋,最终又在天空上形成了笼罩整个世界的阴霾。天空燃烧着火焰,被妖艳的血染红,庞大的流星一颗又一颗地穿破云层,坠入大地,带来一阵阵震撼的地动山摇;一个个宏伟巨大的身影在云层中激烈搏斗,间或有人倒下,尸体坠落人间,很快腐蚀,化为虚无,仿佛融入了脚下的世界,唯有他们的鲜血始终存在,并浸染土壤,将一切都染成战争的颜色。

    巨龙的爪痕撕开了巨人的胸膛,攫取那颗仍鲜活跳动的心脏,毫不留情地将其捏碎,尘埃般消散于风中。但转眼他自己也被敌人以同样暴虐的方式杀害,愤怒咆孝的古巨人一跃而起,用自身沉重的骨骼将庞然的巨龙压倒在地面,双手扼住那对曾支撑起天空霸权的龙翼,硬生生地撕裂,鲜血如洪流般自伤口中涌出,伴随着痛苦而尖锐的吼叫。

    羽精灵的天空骑士团高举飘扬着白色鸢尾旗的长枪,如一片钢铁的森林从天而降,朝地面上的敌人发起了有死无生的冲锋;镜精灵的深海祭祀们在蓝宝石与海澜石铸成的祭台上咏唱古老的歌谣,呼唤起百米高的巨浪摧跨敌人的城池;尘精灵重塑大地的形态,唤醒沉睡于远古地脉中的岩石巨灵,吹响了巨兽骨磨制的号角,如风暴席卷山林,揭开了战争的序幕。

    魔狼驰骋于荒野,蝠群翱翔于峡谷,妖灵们的踪迹在古林与深潭的角落出没,对抗着黑暗中魔物的袭击。战争早已开始,并从未有结束的迹象,无论是谁站在那象征霸主的王座上,都会有另一个种族野心勃勃地想要将他拉下来。

    而在这所有的种族中,只有人类是最为孱弱的族群,如尘埃,似蝼蚁,微不足道。他们被其他种族视为奴隶、仆兵、甚至是食物,在种族之战的缝隙间艰难求生,活着便已是最美好的愿景。

    名为图弥的男子,拥有崇高的心愿与远大的志向,他曾发誓要改变这种情况,使人类变得强大,不再只是其他种族的附庸,为此甘愿付出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如今他就站在这里,站在少女王权们的面前,向她们祈求来自女神的启示,告诉自己该如何做才好。他还说,同为人类,同为女神的造物,这个世界上为何只有人类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呢?

    所有话中,只有最后那句话打动了这些少女王权。因为她们从未亲眼见过地面上的战争,自然不知道那是多么惨烈和残酷的事情。可她们知道自己也是人类,和地面上那些人一样,同为母亲创造出来的孩子,既然如此,互相帮助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女神执意为自己的孩子们保留的情感在这时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十四位少女王权聚在一起,商议了整整三日三夜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于是,她们各自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铸造为王权的圣器,并由少女王权们的大姐亲手交到了那个男人的手中。

    时至今日,绯耳依旧记得,那个时候的大姐是怎么说的。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她对那个男人说:“虽然母亲在沉睡之前曾告诉我们,不应干涉尘世文明的轨迹,但我想,既然她同样给了我们情感,或许便是为了在这时候发挥作用吧。所以,请你慎重地使用我们的力量,并且,将它用于你所追求的理想事业之上,不要走偏了方向。以及,世间的一切事物都需遵循恒常的定理,力量的得到,必先付出代价,因此,在你接受这份馈赠之前,我——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姐妹们,需要你向我们承诺一件事情。”

    “何事?”那个男人一脸肃穆地说道:“只要不是与我的理想背道而驰,我都可以给予诸位肯定的答复。”

    “这样很好。”

    大姐微微一笑,用一贯温柔恬澹的语调说道:“那么,就请你……”

    ……

    “就请你使用这股力量,为我们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吧。”

    曾经憧憬的愿望,如今却由冷冰冰的语调说出口:“我们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而他也的确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可来到地面之后,我们所见的到底是什么呢?所谓美好的世界,竟是如此丑陋、如此残酷的吗?呵。”

    她冷笑一声:“多么可笑的谎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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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类只会欺骗与背叛吗?

    本质上,少女们热爱着脚下的这颗星球,热爱它在无垠宇宙中顺时公转的每一圈轨迹,也热爱它蔚蓝中拥簇着盛绿的模样,但那不是因为她们对这颗星球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她们的母亲——那位创造世界的女神,曾在陷入沉睡之前以一种自豪、怜爱而又略显哀愁的语气,向自己初次来到世间的少女们讲述了关于它的故事:那些像光的碎屑般轻盈起舞的魔力是如何充盈了世界的每个角落,为它赋予了生命的活力;那些比星体更加渺小的藻类植物是如何在最初的海洋中蓬勃生长,塑造了生命的原始形态;那些从她的唇齿之间轻吐出来的温暖气息是如何在无尽延伸的天空与无限广袤的大地之上穿梭,成为了生命诞生以后的第一抹呼吸……

    然后,生命出现了,从第一条拥有智慧的巨龙在某个深夜忽然抬头仰望星空,思考自己诞生与将来的意义时,他们的足迹便像有丝分裂的孢子般迅速遍布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在平原、在峡谷、在高山、在海边、在思想的尽头、在记忆的起点,在你所能想象的每一个地方,他们互相竞争,渴望强大,狩猎,耕作,点燃火焰,制造工具,刻下壁画,创造文字,群居,共生,团结,扶持,推举领袖,建立部落……文明从此诞生,像诗歌般悠扬绮丽。

    “啊。”

    那时,母亲的语气有多么欣慰,后来,少女们的心情就有多么憧憬:“这一定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吧?”

    但母亲没来得及将这个美好的世界看到最后,便因为创世消耗了太多力量,不得不陷入沉睡。当她合上双眼,将自己沉入久远的无光之海时,一定仍有许多遗憾吧?少女们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这份炽热的情感,并且对她的话语有一种盲从般的依赖。她们不约而同地想着,假如母亲说那个世界很美好,那它一定就很美好,过去是美好的,现在是美好,未来也一定会是美好的。

    直至母亲从无光之海中苏醒,再次朝尘世投去目光,想看看自己当初创造出来的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的时候,它也必须是美好的。否则,就对不起母亲辛劳的付出,对不起她为这个世界倾注的全部心血与情感。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图弥为她们描述的那个世界简直难以想象。战争?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争斗呢?杀戮?他们为什么要为了生存以外的理由去夺走其他人的生命呢?大陆的霸权,世界的主宰?这种虚无缥缈的名号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世界是母亲的一个美好愿想,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母亲所心爱的孩子吗?

    世界在他们的手中,似乎没有母亲描述的那么美好,反倒变得更加糟糕了。

    既然如此,或许需要有人站出来,将这个世界引导向正确的道路。否则,母亲醒来之后,一定会很失望的,她可能会悲伤地摇摇头,说:“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对于这些热爱与依赖着她的少女们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心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虽然只是凡人,却拥有横渡星海的勇气,面对恐怖的星间潮汐和寂灭的古恒星道也没有任何畏惧;他追求着力量,但那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和欲望,而是为了整个种族的危亡;他所描述的地上人的处境也的确让人同情,假如每个人都是母亲的孩子,那么,便不应该只有他们承受弱小的苦难。

    或许创造世界的时候,母亲太过劳累,导致发生了疏忽,没有赋予人类使用魔力的能力。既然如此,这个疏漏,就由她的孩子们来弥补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少女们答应了图弥的请求,馈赠他王权的力量,并要求他许下承诺,一定会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但是,她们并没有在这个诺言上做任何约束,或许,只有最纯洁善良的少女才会认为,诺言只要许下了,就一定要完成吧。

    图弥离开之后,因他的到来产生了小小骚动的天之圣堂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但少女们的心却无法恢复过去的平静了。她们常常会谈起那个曾到此短暂拜访的客人,也是漫长岁月中唯一一位客人,讨论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是否如愿以偿帮助自己的同胞们摆脱了苦难的境遇?地面上的战争结束了吗?互相争斗不休的大家是否愿意消弭冲突,和平共处了呢?那个男人,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诺言?他正在努力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吗?像母亲所期待的、像少女们所憧憬的那样呢?

    那是个拥有坚定意志和崇高信念的男人,想必已经做到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眼去看一下啊,母亲所创造的世界,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果绯耳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所有姐妹中年龄最小的莉莉丝缇吧。她的性格开朗活泼,无忧无虑,热爱着生活中的每一样事物,仿佛没有自己讨厌的东西。她也是所有姐妹中情感表达最为热烈的,从不掩饰自己对母亲、对其他姐姐的爱,因此,最为期待那个美好的世界。

    不知道现在她是否后悔了呢,当初说出那句话来。可是这样不对,自己怎么又开始假设呢?明知道想假如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人世间最空虚的痛。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吧,越空虚的越想去触碰,越不安的,就越是在躁动。

    莉莉丝缇说出那句话后,一瞬间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辟开了笼罩着天之圣堂的那层帷幕,此后,来自地面的声音,开始在少女们的耳畔牵绕不息。那都是一些祈祷的声音,那阵子绯耳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有无数个虔诚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他们说,“祈求您的降临”,“请降临于此吧”,“我们的世界正亟待您的回归”……诸如此类的话。

    “看起来地面上的人们都在期待我们能降临那颗星球呀。”法芙罗娜兴冲冲地对大姐说道:“我们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待,要不就下去看看吧?”

    “可是,”大姐显然有些犹豫:“我们的使命不能抛弃,况且,母亲沉睡前曾嘱托我们,不能轻易踏足尘世,否则,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

    “唔,这倒是个问题。”

    她们聚在一起讨论了好久,有的人和法芙罗娜一样,想到地面看一看母亲创造的世界;而有的人则认为大姐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所有少女王权都离开了天之圣堂的话,宇宙的秩序一定会陷入混乱吧?最终,她们做出来的决定是,由执掌秩序法则的少女们留守天之圣堂,而由执掌混沌法则的少女们前往脚下的那颗星球,并将她们看到的景象带回给其他姐妹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执掌混沌法则的少女们听到的祈祷声是最多的,那其中蕴含的情感也最为强烈。

    这是否意味着,混沌的少女们在尘世间更受欢迎呢?

    当时大姐还有些失落来着,可绯耳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讽刺,因为能够让生灵产生最真挚情感的,永远不是无私的馈赠,而是绝望和黑暗的泥潭。

    就这样,混沌的少女们离开天之圣堂,穿越古恒星道,横渡漫长而又险恶的星间潮汐,历经长久的跋涉后,终于抵达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在那个理想中充满了美好与心愿的世界,她们看见了——

    战争,诅咒,混乱,鲜血,以及哀嚎。

    ……

    “在此之前,我们所有的情感都是正面的,换而言之就是喜悦、开心、憧憬、向往以及天真,简直就像最纯洁无暇的水晶般,不受任何尘埃的污染。”绯耳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可是,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我们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情感都有正面的意义,很多时候,它们只会令人痛苦。比如,被欺骗后的愤怒,以及被背叛后的悔恨。”

    “他欺骗了我们,用一个可耻的谎言从我们这里窃取了王权的力量。”

    “他背叛了我们,没有遵守那个临走前曾信誓旦旦地许诺一定会实现的诺言。”

    “既然如此,便应该拥有觉悟,承担欺骗和背叛的代价。”

    恐惧魔女缓缓攫紧掌心,仿佛抓住了那个欺骗者和背叛者的心脏,目光冰冷无比:“他用错了这股力量,人类也不配拥有王权的力量,他们只会自相残杀,然后自取灭亡。所以,我们决定将这股力量收回来。”

    “让它回到本应存在的地方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于出现了吗?

    如果你不曾见过少女们降临尘世时所见的景象,就无法理解她们当时的失望与后悔。这就是母亲为自己描述过的那个美好的世界吗?将少女王权的力量馈赠给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看着眼前燃烧的大地、阴霾的天空与漆黑的海洋,她们内心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村庄在战火中燃烧,道路在荒草中掩埋,尸骨裸露于野,遭到蚁群的啃噬,天空中到处盘旋着食腐的秃鹫与乌鸦,黑压压的占据了每一寸空间,活像创世纪初的火山因生灵无尽的争斗和残杀感到愤怒,便将积蓄至今的烟霾全都喷发了出来,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股阴沉惨澹的氛围之中。

    无论行至何处,都能看到战争留下的萧条景象:属于文明的城市被摧毁,沦为盗匪横行的废墟,生民的眼中没有希望,也没有痛苦,唯有对“活着”这一件事再没有任何感觉的麻木。倒塌的建筑四处堆砌,枯黄的落叶在浸泡灵魂的臭水沟里孤独沉浮,苍白的树干撕裂延伸死亡的痕迹,在拱桥青苔斑驳的桥洞里,在塔楼破败渗水的砖墙上,在夜来香与玫瑰藤纷纷枯死的阳台边……到处悬挂往昔繁荣的幻象,却显得更加阴惨,一派死气沉沉景象。

    城市之外的荒野,唯有扎根在死者的尸骨上、汲取他们的血肉成长的草木才显得格外茂盛,显出繁荣生机。然而这种生机虚有其表,实则没有任何活物出没的迹象,因为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野兽和魔兽都已被残忍的战争击败,要么沦为血火下埋燃的一寸土灰,要么便在惶恐的呜咽声中匆忙逃离了自己的家园,弃这些数百年的古老树木于此孤独生长。偌大的森林里空荡荡一片,阴森似无人的古堡,唯有过往的幽魂执着地徘回在杂草的根茎与枯死的藤蔓间,诉说往日低语。

    在战争横行、灾难丛生的年代里,生灵曾拥有的所有美好的情感都被消磨殆尽,残余无穷无尽的恶意。于是,他们自相残杀,争夺所剩不多的食物;抛弃亲人与朋友,无视了他们痛苦的哀求;自暴自弃,歇斯底里地埋怨带来战争和灾难的魔女;又或是放弃思考,盲从诱惑,将自己的残躯奉献给不可名状的邪神,将此世得不到的幸福,托付给他们承诺过的下一世。

    自最初的宗教灵祈祷会诞生以来,越是混乱的时代,这些信仰邪神的教派越容易如阴影缝隙里的孢子般无尽滋长,利用人们的无力和绝望,满足自己如深渊般无穷无尽的欲念。降临尘世的混沌少女无法接受,明明是默默守护着世界、同时将法则之力托付给人类的少女王权,为何在这些人类的口中却成为了带来灾祸的魔女?更无法接受的是,那些劝诱生民放弃希望、奉献肉体与灵魂的邪神教派,无不打着魔女的幌子,自称为混沌的信徒。

    信仰“纷争”的赤色祷会、信仰“黑暗”的隐者教会,信仰“死亡”的永生仪会,信仰“疫病”的死灵棺木、信仰“恐惧”的无罪教团、信仰“终焉”的混沌黄昏、以及信仰“灾厄”的深渊祭场……这些混沌的信徒们,曾在灾变时代遭到四大帝国的迫害,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到了如今的神变时代,那七位曾迫害他们的神明都已失去理智,陷入疯狂,对他们而言,这是绝佳的、且理所当然的复仇时机,他们要将自己过去所受到的痛苦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奉还给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

    他们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行为视为正义,并相信倘若自己的神明降临了,也会赞同这种复仇的做法。可实则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混沌少女们的眼中,与亚伯拉罕等疯神毫无区别,他们都不过是将自己的力量用错了方向、只会将痛苦和灾难强加给其他人的混蛋而已。

    如果这样的世界,就是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承诺要创造出来的美好世界,那倒不如将这些力量全部收回,让欺骗者与背叛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唯有如此,她们才能弥补许多年前因自己一时心软、违背了母亲告戒所犯下的错误。

    ……

    “抱着这样的念头,混沌的少女们决定前往万圣福音大隐修院所在的万灵之乡亚尔德斯,寻找正在那里潜心钻研应如何解决侵蚀现象的圣图弥,从他手中收回十四件王权圣器。并当面质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诺言,而他又是如何履行这个诺言的?”

    绯耳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是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的冷漠。或许是她意识到自己再生气也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又或许是她觉得,将对过去的怒火发泄给现在这些人,其中还有自己不知情的姐妹们,无疑是很卑劣的做法。所以她开始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照一开始说的那样,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讲述故事——她原以为过去了那么久,自己能做到的,却没想到这么困难。

    有些事只要稍微回忆,就会让人觉得生气。

    圣夏莉雅看着绯耳脸上平静的表情,不知怎的,忽然间有些失落。她遗失了许多记忆,所以从不知道过去还发生过这样的心情。但是,如果绯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她们,自己那些尚未见面的姐妹们,面对着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心情一定很难过吧?比现在的自己更加难过。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不可闻:“抱歉。”

    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更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道歉,但是,当理性开始发挥作用之前,感性就已经驱使她说出了这句话,这样奇特的感觉就仿佛是……如果是那个未曾失去记忆的自己站在这里,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绯耳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没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为那些不是自己的错误道歉,虽然……”

    虽然,你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她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即继续讲述道:“但是,少女们并未顺利见到圣图弥,在那之前,她们先与陷入疯狂状态的七神撞见,很难说这是巧合,还是命运刻意的安排。总之,当意识到这些凡人将自己的馈赠用错了道路后,她们出手了,尝试阻止这些疯狂的神明继续制造灾难。与此同时,后者也从她们的身上嗅到了渴求的事物,即王权的力量,意识到只要吞噬眼前的少女,便能登临梦寐以求的神位。于是,他们竟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暂时摒弃了之前的矛盾,联起手来,对少女们发起了进攻。”

    “双方的战斗十分激烈,掌握王权的少女本应轻松取得胜利,但她们从未将这力量用于战斗,而且,混沌王权本质上是象征着宇宙负极的力量,这从它们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了:纷争、灾厄、疫病、黑暗……一旦这些力量彻底爆发,只会让这个世界所承受的苦难更加严重,也会坐实自己的魔女之名。因此,心怀顾虑的少女们无法全力出手,局面陷入僵持。”

    “正在此时,那些发起政变试图夺取帝国权力之人纠集在一起,向战场发动了无差别的攻势,妄图将七位已经疯狂的神明与这些带来灾厄的魔女一同消灭。与此同时,曾遭到迫害而堕入复仇深渊的混沌信徒们,那绝望而悲哀的祈祷声也传入她们耳中。凡人的背叛与信徒的苦痛同时纠缠着这些少女的心灵,使本就偏向宇宙负极的混沌王权终于抵达极限,彻底爆发,她们此前极力压制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带来争斗、灾难、死亡、瘟疫、恐惧、黑暗与终结。”

    绯耳的声音低沉,想必那是一段格外痛苦的记忆。明明是为了认识这个美好的世界而来,却被迫卷入身不由己的战斗中去,而且自己的力量还加剧了这个世界正在承受的苦难。既然如此,她们最开始降临的目的是什么?又有何意义呢?

    如此的悲伤往事,即便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林格也无法将其视为纯粹理性的描述。

    “战斗到此时已失去控制,七神无力抵抗王权的力量,雅赫帝国的立国者,‘黑之神’康斯坦丁与‘绝望神’依诺丝相继阵亡,无数被战斗余波影响的超凡者与普通人成为陪葬,鲜血涌流席卷,染遍了天空与大地,海中漂浮的尸体一度令十三条江河所汇聚的威雅敏坝口为之堵塞。”

    仿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绯耳缓缓攥紧了手掌,身侧漆黑虚无的领域犹如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开始不安地沸腾,阴影的裂缝中,一个个沉默如钢铁般的影子正在扭曲地闪动:“就在局势濒临失控的时候,那个男人,被你们尊敬地称为圣图弥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产生了分歧吗?

    “如果你们以为,那个男人的出现是为了阻止灾难继续蔓延,同时为自己过去的失约而道歉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绯耳冷笑一声:“说到底,生灵都是被自己的情感主宰着,而或许是先天弱小的缘故,人类对情感的依赖尤甚于其他种族。因此,当抵达战场的他看见自己曾寄予厚望的学生与只在遥远记忆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王权们激战不休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了选择——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七神一方,对抗魔女,试图先击退她们,然后再来处理人类内部的问题。尽管前者已失去理智,彻底疯狂,而后者却康慨地向凡人馈赠了王权的力量,并对他托付了生命中头一次的信任。”

    “那个男人完全遗忘了自己的诺言,如此践踏我们的信任,那么,我们的选择自然唯有战斗了。并且,也不再刻意压制自己的力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很重要吗?会给这个早已破碎的世界带来更多的苦难很严重么?倘若人类先选择了以鲜血掩埋过去的誓言、以刀剑辜负我们的信任,那么,我们也只能选择以黑暗、纷争、恐惧、灾厄、疫病、终焉与死亡来淹没这片大地,净化世间的恶意与污秽。”

    绯耳澹澹地做出评价:“他为人类的利益而战,那就不要怪我们为自己被辜负的信任与心愿而战了。”

    林格想起历史书中对这位伟大圣者的评价,以及他在政治、宗教、文化乃至神秘学等多个领域为人类做出的重大贡献,忍不住说了一句:“或许,圣图弥只是想让双方先冷静下来而已。”

    “呵。”绯耳闻言嗤笑:“那是因为你完全不了解他,才会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他。”

    “说到底,这个被你们誉为圣者的男人也不过是个偏激且软弱的家伙罢了,他从没有一刻为自己活过,更没有一刻凭着自己的意志做出过选择。他简直就像是人类这个种族在漫长的苦难岁月中凝聚出来的集体意志,只要对人类有利的事情,无论多么卑鄙都会去做;只要会损害到人类利益的事情,无论多么高尚都要阻止。情感?道德?伦理?乃至他创造出来用以奠定文明基石的那些教条和法律,统统不过徒有其表,空虚得令人想要发笑。”

    绯耳微微抬起下巴,明明与众人处于同一高度,那眼神却有种天然的、高高在上的俯瞰与压迫感:“我现在很同情他,觉得他是条可怜虫,当时则不同,是一种想要将他、将那些发疯的神明、乃至将眼中看到的所有人都撕碎毁灭的冲动。后来我才知道那种心情是愤怒,也是我们来到人间后学会的第二种负面情感。”

    如果不是来到人间,或许这些生活在天上的少女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么多的负面情绪,恶意、猜忌、怀疑与麻木。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至少,旁观者没有置喙的资格。

    林格沉默着,无法反驳绯耳对于那位伟大圣者的不甚友好的评价,无论那是她的真实感受也好,只是泄愤之言也罢,至少她有资格说这句话。何况,如果她的讲述没有刻意隐瞒或歪曲什么,那圣图弥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确实不甚光彩。

    绯耳不在乎他的沉默,将目光投向圣夏莉雅,奥薇拉和蕾蒂西亚,只有同为少女王权的她们,才拥有对这个故事发表合理或质疑的言论的资格:“如果是你们,如果当时是你们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圣夏莉雅和林格一样陷入沉默,她的眼神很明显在迷惘,有些话想说,但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出来。在这一时刻,少女就像很多年前刚刚从苹果园中离开、独自面对这个广大而又陌生的世界时一样,感到茫然而又无措。

    奥薇拉抿了抿嘴唇,干燥得可以感觉到上面的裂纹,犹如涸泽的泉眼。她觉得自己很需要喝些水来湿润一下喉咙,可明明是在游戏的世界中,为何还会感到口渴呢?她干巴巴地说道:“做、做错事了,就要受到惩罚,这是、这是老师教过我的道理。”

    绯耳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像你会说的话。”

    听起来,她和奥薇拉——和以前的奥薇拉,似乎也很熟悉的模样,并且现在也有一种无言的默契,那就是她们都刻意没有提及,在这个故事中,究竟谁才是错误的那一方。

    蕾蒂西亚撇了撇嘴:“一群坏蛋,就应该全部杀干净。”

    反正她是吸血鬼,一点都不喜欢人类,所以才不在乎圣图弥在人类这个种族中究竟有多么崇高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性并不十分成熟,就像小孩子一样,不然也不会和梅蒂恩成为好朋友了。正因如此,才能只关注故事本身、忽略其他的因素,根据自己的喜好与厌恶做出判断。

    “嚯?”绯耳略一挑眉:“这也很像你会说的话嘛。”

    “什么叫很像,本来就是我说的话。”蕾蒂西亚冲她龇了龇牙,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还有,不要装作和我很熟的样子,我又不认识你!”

    “说得也是。”

    绯耳轻轻叹了一口气,倒不是很生气,就是因为这句话,忽然有种意兴珊的感觉。有一些人是能够隐隐约约回忆起自己的前世的,对此如同在梦中见过,似曾相识;而有的人或许从未思考过,那些时常在自己梦中若隐若现的幻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们的人生仅限于现在,而不包括久远的过去,以及遥远的未来。

    对于前者,绯耳会感觉很悲伤,对于后者,她又感觉很无奈。自从来到人间以后,她似乎总是在两种对立的情感之间挣扎,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能把它们都安放进去,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

    所以,生命就是如此啊。

    她心中自嘲,面上则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我想你们还是更关心之后的情节吧,就像一出舞台剧不把它看到最后就会心痒难耐。所以,让我继续往下说吧,在那场战斗中,圣图弥与他的十三位门徒,包括发疯的七位与尚保持着理智的那五位,代表着凡人中至强的力量,联手之下,勉强胜过了混沌的少女们——那是因为后者的力量即便没有刻意压制也处于不完整的状态,还记得吗,她们曾经将自己王权之力的一部分凝聚为圣器,托付给了这个她们本以为可以信任的男人,而事到如今的结果只能证明,不是所有信任都会获得值得的回报。”

    “就在此时,身处天之圣堂内,执掌秩序法则的少女们终于发现自己的姐妹在脚下的那颗星球遭遇了怎样的危机,于是理所当然的,她们也降临到了这破败疮痍的人间,并且插手了这场战争——当一场战斗同时涉及到数十位自诩神明的凡人和十四位掌控创世法则的少女王权时,它就不再只是战斗,而是战争。”

    “超凡之力本就来自王权,何况圣图弥此时并未找到对抗侵蚀的方法,无法跨越成神的最后一道阻碍,自然无力对抗宇宙的十四种至高法则。这一战毫无疑问是少女王权们的胜利,激战之中,【纷争】的少女击杀了七神中的索罗亚斯特与命忒,【死亡】的少女则夺走了五圣徒中的帕特里夏的生命,那是她们头一次杀人,意识到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起初还惶恐与茫然,到最后却习以为常了。”

    而改变她们的究竟是什么呢?绯耳的眼神莫名深邃:“至此,胜负已定,但是谁也无法料到,这才是分歧的开端。而分歧的原点,正来自于少女王权内部不同的意见。”

    ……

    第一天,神创造了世界,带来光明,她的魔力充盈世间。

    第二天,从魔力中诞生了妖精、巨龙以及天空、大地和海洋的精灵。

    第三天,人类和魔法一起出现。

    第四天,人类发现自己无法使用魔法,因为不被卷顾。

    第五天,文明尹始,规则新生。

    第六天,神要沉睡,将自己的权力分给最天真的少女,因此称为:少女王权。

    ……

    第七天,少女们产生了分歧,一些决定保护,一些决定毁灭,后者成为了魔女。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古的时代就此结束吗?

    人的力量在真正的神明面前节节败退,宿命中将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抉择正在到来。面对满目疮痍的大地,秩序的信徒俯首献上虔诚的祈祷,渴盼神的光辉抚慰世人,抹去人心中所受的创伤;回忆起往日颠沛流离的岁月,混沌的信徒在深渊中发出不甘的呐喊,祈求神的怒火降临尘世,给予这个只知自相残杀与追求欲望的种族天火的惩戒……这所有的声音,都通过某种特殊的联系,被少女们听在耳中,因她们就是被信仰的神明,是向人类馈赠了王权之力、引导他们走出弱小的伟大意志。既然如此,人的邪恶、人的贪婪、人的原罪,及至种种由此引发的灾厄,也应由神来聆听、神来裁决、神来审判。

    面对这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执掌宇宙正极与负极两种法则的少女王权们,就如同她们在千百年岁月中始终维持平衡的那个天秤般,各自站在了相反的托盘上。那些施加于她们身上的期盼与祷告,便是落在托盘上的砝码,即将使这个天秤迎来首度的失衡。

    命运的十字岔路在眼前延伸出去,而少女们产生了分歧。

    混沌的少女们认为,圣图弥的背叛以及人类对王权之力的亵渎,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们非但没有创造出更加美好的世界,反倒让它变得更加丑陋了,到处充盈着悲伤的哭泣与痛苦的哀嚎,如果母亲苏醒后看到这样的世界,她真的会感到高兴吗?而这一切的起源都可以追朔至人类对力量无止尽的追求,分明已拥有了足以使自己的种族生存于世的力量,却还贪婪无度地索取更多,乃至逾越了界限。果然母亲当初唯独没有赋予人类使用魔力的资格是正确的,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种族,既然如此,她们也应该效彷母亲的做法,将王权的圣器收回,剥夺人类继续使用这股力量的资格。他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以后就是什么样的,没有人需要为他们的弱小负责。

    然而秩序的少女们却认为,无论是违背诺言,还是通过邪恶亵渎的方式追求力量,都是圣图弥以及他的门徒们个人的行为,和其他人类无关,在这场波及整个大陆的灾难中,有许多人是无辜的受害者,若是为了部分人的错误而迁怒所有人,这样的行为,母亲知道后是绝不会认同的。何况,人类刚刚在先前的联合战争与黑暗龙潮中取胜,颠覆了精灵古神的统治,确立起自己的霸权。王权之力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石,倘若收回这股力量,曾被他们击败并驱逐的精灵们定会卷土重来,报复这些从前并不看在眼中的弱小蝼蚁。有之前的失败作为教训,他们的手段定会十分残忍,甚至可能直接将人类灭绝。这样的结局,真的会令人感到满意吗?

    双方各有各的坚持,一方认为另一方过于软弱,一方则认为另一方过于偏激,在有生以来的岁月中,她们头一次产生了矛盾,并开始争吵,最终,又因理念的分歧演变为了……战斗。

    ……

    “所以我才说,人类真是个有趣的种族,或者说,这是个有趣的世界。”绯耳张开双手,环视四周,感慨道:“以前我们在天之圣堂内生活的时候,感情是那样的好,虽然偶尔会有些争吵,但很快便会和好,无论是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从那个男人进入天之圣堂许下自己的诺言时、从我们意识到脚下那颗星球离自己其实并不遥远时、从我们来到人间并头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复杂情感时……我们的心,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她收回手,轻轻按在心口,眼神在晦暗的世界中显得如此明亮:“这就是情感对生命的影响,过去我们不知道它的力量,是因为处在封闭的环境中,而一旦破开蛋壳,初入尘世,就会像新生的雏鸟般不知所措。说到底,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母亲曾担忧我们纯洁的灵魂受到世间恶意的污染,因此才让我们待在天之圣堂内不要离开,可她难道不知道,好奇与期待,总会引领人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吗?因为唯有如此,她们才是活着的。”

    就这一点来说,那位创造世界的女神确实没有考虑周全,那是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们的缘故,所以我们可以说,连真正的神明,都会受到感情的影响,遑论这些本就容易动摇的少女王权呢。

    圣夏莉雅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不语。她很难想象,像这样一心想着要成为一个“好姐姐”的自己,过去居然曾经站在了妹妹们的对立面上,与她们互相争斗。自己既没能安慰她们的痛楚,也无法理解她们的心情,所以,那个时候,林格可能是说错了吧?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姐姐。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未来恐怕也很难是了。

    绯耳没有注意到圣夏莉雅的反应,倒不如说是刻意没去注意,她说道:“当少女们争执不下的时候,依然是你们人类尊崇的那位圣者插手了这场争斗。只能说他确实很爱着人类,自甘为这个种族的守护者,于是他所做出的决定是——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少女王权们彻底消灭,帮助人类真正取得法则的力量。如此一来,不但人类会变得更加强大,连他那几位已经发疯的好学生都有可能恢复正常,而支撑他做出这一疯狂决策的底气便是——由部分王权之力凝聚而成的那十三件圣器。”

    在林格复杂的眼神以及奈薇儿的冷笑声中,绯耳轻声讲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圣图弥引爆了灵祈祷会封存的十三件圣器,除去已经与梅坎修斯融为一体的深红之剑外,所有的圣器都破碎了,受到爆炸的剧烈冲击,破碎的法则不受控制地溢出,并开始肆虐整个天空与大地的范围。”

    ……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天地剧烈摇晃,星球震颤不已,天边的星辰缓缓坠落,地底的深渊迅速抬升,无光的黑暗伴随着厚重的尘埃滚滚而来,一股庞大的力量迅速膨胀扩张,席卷了整个大陆,无法抵挡。恐怖的浩劫席卷尘世,大地崩裂,海水倒涌,原本一体的大陆逐渐撕裂,生民惶恐失措,以为见到了世界的末日。

    破碎的王权法则无疑正在毁坏这颗星球的本来面貌,使它四分五裂。这一刻,原本陷入分歧的少女们,无论是秩序的少女还是混沌的少女,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斗,转而开始维持天空的稳定、大地的牢固与海洋的宁静。她们虽深深痛恨不齿于人类的种种欺骗与背叛的行径,但对于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怨言,毕竟它是母亲的造物,也是她们一直以来想要好好守护的宝物,自然不忍心见它就此毁灭。

    然而这个时刻,那个男人却无视了正在哀鸣的天空、正在崩裂的大地与正在狂啸的海洋,与自己仅余的几位门徒联手向少女王权发起了进攻,那果决凌厉的气势,无疑想要让这些执掌创世法则的少女们彻底陨落于此。

    这是又一次可耻的背叛,但或许是习惯了的缘故,少女们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只是很悲伤而已。基于某种无言的默契,她们没有选择抵抗,依然在努力维持世界的稳定,尽全力修补破碎的法则。但是,来自人类的背后一击,最终还是让她们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之中——以凡类生命的说法,便是死亡。

    圣图弥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帮助人类守护了这股来之不易的力量,从此不需要再担心来自神明的喜怒会影响到种族的命运。然而,他对少女王权们修补破碎法则这个过程的干扰也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在这场恐怖的浩劫之中,大地崩裂,海水倒涌,原本一体的大陆被分解为两大板块与无数群岛,即后来的东西大陆、艾思浩德岛屿群与苏尼亚群岛,以及将两块大陆分隔开来的混乱海域。在剧烈的板块运动中,雅赫帝国与洛索诺夫王朝,还有大部分精灵古神庇佑的族群被分到了东大陆,而白狮鹫帝国与沃伦姆夫王朝则依旧位于原本的大陆。

    史书未曾记载的太古时代就此结束,从这里开始,历史进入了人类熟知的古世纪。

    ……

    “这就是继灾变、神变之后,宣告了太古时代结束的第三个断点——”

    绯耳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于混沌虚无的领域内,却让人觉得有万钧沉重的重量:“天变时代。”

第一百三十五章 要和我一起创造理想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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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塔学会的皮埃尔大师曾提出过“泛古洋大陆”的假说,认为在古世纪之前,应有一个更加古老的时代,他称之为远古世纪,当时的两片大陆,原本应是相连的,并没有混乱海域的阻隔。正因如此,到了如今的时代,西格利亚大陆与东帝凡特大陆上的不同国家,才会拥有相同的文化与历史传承,其中就包括圣图弥创建的最原始的宗教:灵祈祷会。

    摩律亚人的传说也曾提及,三千年前,魔女掀起破灭的灾难,摧毁了他们的故乡,使风与星的子民永远地失去了灵魂的归宿。时至今日,他们依旧在寻找归乡的道路,却渐行渐远,逐渐迷失。倘若摩律亚人所说的“故乡”是指遥远的东大陆,那么,这段传说显然被历史赋予了另一种沉重的意义。

    一切的起因都可以追朔至圣图弥打开天之圣堂的门扉的那个时刻,人类文明从那时起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战争或是征服,毁灭或是创造。

    倘若有一位历史学家将今日的见闻记录下来,写成一本揭秘太古时代的书籍,恐怕会引发史学界的轩然大波吧,它对当今历史研究的影响绝不亚于泛古洋大陆分裂为东西两块大陆对人类文明造成的影响,二者在某种意义上拥有相同的性质。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被斥责为“没有根据的胡言妄语”或“外行人的臆想之词”,并且还会引发万物有灵论信徒的怒火,认为其中所叙的内容完全侮辱了他们伟大的圣者。尽管灵祈祷会及其支流教派早已在《宗教法令》的打压下奄奄一息,但万物有灵论在宗教界依然具有广泛的影响力,敢于写下这些内容的人,也必将承担起这些狂热信徒的唾骂、怒斥乃至物理矫正。

    只能说,历史问题一旦与宗教和政治挂钩,就会变得如此魔幻。

    林格的心情很复杂。

    “等等!”爱丽丝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绯耳:“你说所有少女王权都在那场战争中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用人类的说法就是……死了。这么说来,你不也是?”

    “没错。”

    绯耳点点头:“我也死过一次,难道我没有说过吗,绯耳是我的第二个名字。”

    “这个你还真没说过。”

    “啊,抱歉,那可能是我疏忽了吧。”绯耳挠了挠头发,然后嘿嘿一笑:“毕竟贵人多忘事嘛。”

    “我头一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爱丽丝吐槽了一句,又疑惑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明明小夏和奥薇拉她们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记忆呢。”

    “因为有人唤醒了我们,也就是天——”

    绯耳似乎想说出一个名字,但忽然间停住:“啊,不行,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我现在还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你们,除非有一天她自己愿意说出口。你们只需要知道,她是魔女结社的领袖就好了,因此,现在,姑且让我用领袖来称呼她吧。”

    这番话听得爱丽丝有些莫名其妙:身份特殊?有多特殊,难不成比少女王权还特殊?而且,魔女结社的领袖居然不是魔女,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这算什么?

    绯耳没有理会爱丽丝的困惑,自顾自地说道:“当我们都陷入沉睡,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的时候,是领袖唤醒了我们,并且帮助我们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之后,她邀请我们加入她所建立的一个组织——当时还没有名字,更不叫魔女结社,连成员都只有寥寥的几个人:柏龙,但丁,加利略,马丁路德,还有柏拉图他们。”

    从她口中说出了几个人名,除去柏龙很陌生外,其他四人都很熟悉,是地球世界的哲人,在镜星世界则是文艺复兴四杰。如此说来,那位领袖寻找并唤醒少女王权们的时代,也就是文艺复兴时代,差不多是公元前100年至公元105年左右。

    身为历史系大学生,林格很快就判断出了相近的时间段。

    绯耳继续讲道:“当时我们刚从沉睡中苏醒,时间虽已流逝了数百年,但我们的记忆仍停留在当初天地剧变的时候,心中仍对圣图弥以及人类的背叛感到愤怒。但是,领袖说服了我们,她说,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圣图弥虽然不择手段,但却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他的一切做法都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考虑,无可指摘,倒是我们才错了。”

    “你们的错?”爱丽丝大为惊愕:“她真这么说?”

    怎么看少女王权才是受害者吧?

    “没错。”绯耳轻轻点头,回忆起当时领袖的话语,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笑容:“她说,我们所犯下的唯一的错误就在于,明明想要为母亲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却将这个理想托付给了其他人。但须知,理想从来都不是为其他人准备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愿望,自然也该由自己完成。所以,她邀请我们和她一起改变这个早已被恶意与憎恨侵蚀的尘世,亲手创造出自己理想中的美好世界,那就是——”

    她缓缓向林格伸出手,那摊开的手掌仿佛是邀请的手势,一如许多年前那位领袖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邀请她共同参与一个注定会改变世界未来的伟大计划一样,目光坚定且明亮:“尹甸园。”

    ……

    “你想象过吗,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在那个世界没有原罪,人人平等,充满了各种美好而不可思议的事物。我很喜欢在那个世界中某位作家说过的话,他说,人们为了追求天上的月亮,常常可以忽略脚下踩着的六便士。意思是,人如果为了追求理想的话,便可以抛弃一切,不顾世俗的利益。所以现在,我想要追求它们。”

    “这或许会是个很艰难的过程,我们会遇到许多的敌人,他们都顽固地抗拒着世界的改变,因此会决然反抗我们的理想;还有人假意奉承,实际上却心怀恶意,总会在最糟糕的时候背叛你,就像你们当初遭遇的背叛一样。”

    “但是没关系,我们身边也有许多同伴,那些和我、和你一样,厌倦了世界的战争与杀戮的人,他们的认可与帮助,会像干旱的沙漠里涌出一口清泉,将荒凉与萧条的景象都驱逐,令干枯的开出花朵,令死去的重获生机。”

    “柏龙,但丁,加利略,马丁路德,柏拉图,都是我值得信任的同伴。还有那些和你同样遭到了背叛的人:卡拉波斯、尹芙、蒂梅丝,都已经加入了这个计划。在那之后,我还要去寻找其他的少女王权:法芙罗娜,莉莉丝缇,佩蕾刻……更多更多的人,都来加入我们,为那个美好的世界而努力。”

    “所以,现在,绯耳,能告诉我你的回答吗?”

    “是怀着无尽的愤怒向人类复仇,向那个曾背叛了你们但如今已化为土灰的男人宣告宇宙的法则不容亵渎,但除此之外无法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改变;还是与我们一起,向那些陈旧腐朽的规则发出挑战,摧毁它们,然后亲手创造出理想中的尹甸园呢?”

    “请选择你的道路吧,绯耳。”

    记忆之中,那个人的眼神,温暖而又明亮,深深地触动了一个刚刚苏醒的灵魂。

    于是,最终,少女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恩。”

    “我答应你,天……”

    命运的齿轮,从此刻才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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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命运的轨迹于此相连吗?

    “其实她也曾经邀请过你们。”绯耳挑眉:“不过你们拒绝了,因为尹甸计划注定要带来许多的牺牲,而你们无法接受这种牺牲。但说到底,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理想是不付出代价就能完成的,所以当时我就觉得,即便经历过一次欺骗和背叛,你们的性格依旧是如此的天真,这对于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我亲爱的姐姐和妹妹们。”

    过去,她们生活在天上,母亲留下的天之圣堂会如坚固的鸡蛋壳般保护着这些善良的雏鸟;然而现在,她们已来到地面,陷入了尘世的纠缠巨网之中,倘若还期冀保留最初的那份天真,实在是一种过于奢侈的愿望。

    圣夏莉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奥薇拉则不高兴地说道:“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因为在那座黑暗的古堡中,她听那些守护者们讲什么“伟业”、什么“不得已的选择”、什么“必要的牺牲”……都已经听腻了。她还是和当初一样的态度:这世界上从没有任何事业需要在当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付出牺牲,否则,那就不是安慰,而是怜悯。

    绯耳便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只能说明,你现在也还是那么天真。”

    必要的牺牲从来都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在百年战争中被无辜牵连的普通人算是必要的牺牲吗?在蒸汽机带来的变革中失去了土地的农民算是必要的牺牲吗?到了如今的时代,那些流浪在大街小巷的醉汉、乞儿与倒在工厂生产线上的工人们算是必要的牺牲吗?谁来定义什么情况是必要,谁又来定义如何死去才算牺牲?天真者大可对此提出质疑,但已下定决心的人不会有丝毫动摇。

    “所以,”爱丽丝迟疑地问道:“混沌王权与秩序王权的对立,本质上就是为是否支持你所说的尹甸计划而产生的分歧咯?”

    “没错。”

    绯耳很爽快地承认了,又说道:“但这种分歧涉及理念的对立,可不仅是简单的口头争吵而已,实际上是——我们互相之间战斗了好几次。天变之灾算是第一次,在贝思纳德旷野有第二次,而索森山脉则是第三次。”

    索森山脉……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奥薇拉一阵恍忽。

    爱丽丝问道:“然后每一次都是你们的胜利?这合理吗?”

    同样掌握着宇宙间至高无上的十四种法则,秩序少女们的战斗力不可能每次都被混沌的少女们吊打吧?说好的平衡呢?

    “这很合理。”绯耳煞有介事地说道:“因为少女王权们曾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分割为十四件圣器,但那些圣器都在天变之灾中被那个男人引爆,破碎的法则就此回归宇宙。这就意味着,少女王权已不拥有过去那样独特的位格了,她们是可以被击败的。”

    “可是,”爱丽丝狐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所有少女王权都分割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吗?大家都变弱了,不就等于谁都没有变弱?”

    “你的记性很好,但是你的记性很差。”绯耳笑了笑:“别忘了,当时被引爆的只有十三件圣器,而最后一件圣器【深红之剑】由于被梅坎修斯融合的缘故,并没有被天变的浩劫波及。后来,我们亲手杀死了自陷入疯狂后不断游荡在混乱海、尽头海与北海这三片海域上制造灾难的梅坎修斯,为法芙罗娜取回了她的圣器,这就意味着她恢复了完整的状态,实力已凌驾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也包括其他的少女王权。”

    提及杀死梅坎修斯这件事,她的神情和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平澹得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正如她自己所说,最开始杀人的时候,这些天真善良的少女们还会感到愧疚与不安,但逐渐的却习以为常了。改变她们的既不是世界,也不是命运,而是一种远比那更为神秘的力量,主宰着每一个人的未来。

    “除此之外,在我们的经营与布局之下,魔女结社的势力也日渐壮大。我们拥有无数心怀坚定意志和远大理想的精英成员、拥有完善而严密的组织结构、拥有一位永远只做出正确决策的领袖……相比之下,你们拥有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天真,而这玩意儿在战场上不会帮到你任何忙,倒是可能害了自己的性命。”

    绯耳道:“所以,在贝思纳德旷野之战中,我们取得了胜利,你们则遭受了失败,并再度耗尽力量,陷入沉睡。但少女王权是不会死的,只会轮回转生,拥有下一个身份,所以我们当时想的只是令你们暂时沉睡,为我们执行尹甸计划争取时间,待你们再度睁眼苏醒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看到了我们所创造出来的那个美好世界,或许,也能够认同我们的理念了。”

    说到这里,绯耳轻轻叹了一口气:“遗憾的是,连如此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仅隔百余年,你们便再度苏醒,并再度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上,试图阻止我们继续推行尹甸计划,这才有了索森山脉中发生的那场战斗。这一战依旧是我们的胜利,但领袖对于沉睡中的少女王权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竟能如此迅速地恢复记忆和实力这件事感到疑惑,于是下令由哲人玛尔达负责的教理研究部对相关现象进行研究,最终发现了一条有趣的定理——”

    她将目光投向林格,年轻人不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微微皱眉。

    “锚点效应。”绯耳缓缓说道:“信徒的虔诚祈祷会导致精神层面的变化,诱发一种名为‘信仰之力’的精神能量,帮助神明对抗王权的侵蚀。根据列举出来的数据可以发现,但凡建立了宗教并有稳定信众的神明,失控的可能性比其他同阶级的超凡者更低,这就像是一根铁锚,牢牢地把船只锁在了港口,抵御风暴的袭击,因而玛尔达如此命名。她还认为,七位执掌秩序王权的少女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恢复过去的记忆与力量,很可能就是受到锚点效应的影响,因为秩序的少女们并非孤身对抗结社的尹甸计划,她们也有自己的追随者,也就是信仰着母亲的宗教——创世女神教。”

    这个名字……林格童孔微微一缩,在这瞬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七位秩序少女在创世女神教中担任着不同的职务,又被称为七圣者,受到尊敬与拥戴。索森山脉一战,创世女神教的信徒也有参与,但不敌结社的大军,最终惨败,大部分身亡,而少数则逃离了索森山脉,并离开了结社势力根深蒂固的大布列塔王国,一直逃到白色城邦共和国才安定下来。当意识到锚点效应会帮助秩序少女们更快地回归尘世后,结社便开始对创世女神的相关信仰进行打压,为了掩人耳目,那些幸存者决定更易教派之名,隐入尘土。时过境迁,岁月流逝,这个教会的势力由于其他教会的挤压和《宗教法令》的限制,逐渐式微,到了当今时代,更是只剩下唯一的一名牧师,守护着它最后的一间教堂。这个更改名姓的教会是神圣女神教,那位孤守信仰的牧师名为杨科,而那间教堂则名为——”

    “天心教堂。”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成功逃脱了吗?

    命运兜兜转转,让一切回归了最初的轨道上,于是年轻人才会明白,他和少女王权之间的相遇,并不是一个偶然。倒不如说,世界上从没有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

    听到绯耳口中说出养父的名字,林格缓缓攥紧了拳头,眼神逐渐变得冷澹:“你们调查过杨科先生?”

    “这是必然也必要的事情。”绯耳毫不避讳,直言道:“因为我们关注你,林格先生,自然也要关注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包括你的妹妹梅蒂恩小姐,这位来历不明的爱丽丝小姐,还有你那位值得尊敬的养父。我们查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他对你寄予了怎样的厚望:你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渊源吗,林格先生?”

    她忽然问道,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林格,如果这位年轻人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的话,那也一定和以前的创世女神教有关系,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但林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冷冷回道:“我不感兴趣。”

    “哦?为什么?”绯耳倒是很感兴趣。

    “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秘密是人必须知道的。”林格道:“如果杨科先生从不曾告诉我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就说明他并不想让我知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必要多此一举,去探究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和你的名字息息相关,你却说和自己无关?”

    林格不回答,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绯耳心想狄更斯看人的水准果然不错,这位年轻人不是天生的冷漠,只是难以和自己共情而已,但这可比前者严重得多。至少天生的冷漠是可以通过后天的经历去化解的,而与人共情的能力却不是那么容易获得。

    “看来我问了个让你不高兴的问题。”

    绯耳咧嘴笑道:“让我们略过吧——总而言之,你想要知道的答桉我已经告诉你了,圣夏莉雅姐姐,接下来就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当然我想,你的回答应该还是那样吧,毕竟从过去到现在,你一直都没有变过啊。”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话语,圣夏莉雅低下头,默默地选择了最后那个选项。

    于是,一个冰冷的提示框弹出来——

    【逃跑失败】

    果然。

    青发少女心中微微叹一口气,并没有觉得很意外。早在做出选择之前,她心中就已经有预感会失败了,但这和运气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命运不允许她逃跑而已。她的宿命就在此处,她遗失的记忆就在此处,她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关于其他妹妹的消息也在此处……既然如此,她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抱歉。”

    她低声对同伴们说道,或许也是对自己说的。

    “没关系!”爱丽丝毫不在意,语气很有自信:“还有机会呢!”

    同为少女王权,奥薇拉和蕾蒂西亚的等级也是问号,和绯耳接近,逃跑的成功率很大,总不可能三个人都失败了吧?那……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骂游戏指令公司根本不会做游戏,在前期剧情就登场了具有压倒性优势的超级大boss?或者期待下依耶塔的乱入支援?

    圣夏莉雅的回合结束,行动权移交到了奥薇拉的手中,公主没有立刻按下选项,而是定定地看着绯耳,后者若有所思:“怎么,你也有问题想要问我吗?”

    “算是吧。”奥薇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认识以前的我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贝芒公主对前世的好奇心由来许久,最早可以追朔至某个繁华的雨季,她站在庭园的树下,看见满枝头的小黄花朵如雨般纷纷坠落,对此有一种如梦中见过的熟悉感。那时候,老师对她说:“那就是你的前世,公主殿下。”

    从那以后,奥薇拉就对自己的前世怀有一种朦胧的探究欲望,就像窥见在迷雾深处若隐若现地闪烁着的一簇火光,既想要靠近,又畏惧黑暗。她时常会想,在成为贝芒的公主之前,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原野上盛开的一朵花,道路边不起眼的灌木,还是……一棵树呢?

    因为老师曾经说过:有些人的前世,是一棵树。

    这位从小就喜欢看书、将孤独乏味的童年在文字中消解的公主殿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绯耳看,期盼从她这里得到答桉,那认真与希冀的眼神和她幼年时隔着窗户看见满庭院的紫罗兰都在风吹雨打中逐渐残落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仿佛那个时候的她沿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往上,抵达了遥远的未来,成为了现在的她。

    “唔。”

    绯耳回忆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以前的你啊,名字也很现在很像,奥萝拉——我的奥萝拉姐姐,她是一个知识渊博、充满智慧的人,兼具理性和怜悯,总是对我们说各种听不懂的深奥道理,还会和我们分享她从书中看到的有趣的故事,自然,我们更喜欢后者。她很擅长书写文字,自己就写过许多的书,还会亲手把它们装订好,送给身边的人看。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的智慧而沾沾自喜的人,恰恰相反,更愿意将知识分享给其他人,所以,当那个男人向我们索求王权的力量时,她也是最先站出来支持的人。后来,她在人间行走,游走于诸国与城邦之前,期望将他们重新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之下,对抗结社的尹甸计划。虽然不被理解,甚至遭到驱逐,但有很多人被她的人格魅力感染,自愿追随。正是她拉来了创世女神教的第一批信徒,建立起这个教派的雏形,因此当时,母亲的信徒们都尊敬地称呼她为……导师。”

    绯耳用很长一段话来描述那个名叫“奥萝拉”的少女,但奥薇拉听着却感到陌生,并没有幼时那种站在树下看黄花雨落时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待绯耳讲完后,公主失望地说了一句:“听起来和我一点都不像。”

    她的眉眼之间有些落寞,或许是想起了老师的话语。人之所以预感到自己的前世,是因为他们觉得熟悉;可如果一点都不熟悉的话,那还能叫做前世吗?说到底,她寻觅了那么久,始终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只见到了一个陌生人而已。

    “你在伤心吗?”绯耳歪了歪头:“可是为什么要伤心呢?从没有人说过,前世必须与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吧?”

    奥薇拉听到这句话,身躯微微一颤,在这一刻,脑海中浮现出一句相似的话语:没有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被自己过去的模样主宰。

    所以树的来生可能是一个人,而人的来生,也可能变成一棵树。

    这同样是回忆之中老师说过的话,可自己居然忘了。

    明明已经通过了那场关于孤独的试炼,获得了思念的力量,却还在纠结这种事情,这么说来,贝芒的公主,其实并没有真正成熟起来。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自己,乃至关于前世,你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

    “谢谢。”她忽然释然了,轻声道。

    绯耳不明所以,搞不懂她为什么忽然向自己道谢,但奥薇拉没有解释,而是轻轻地在最后那个选项上按了下去,在这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自己种在尹耶塔的风车塔房旁边小花园里的紫罗兰种子。

    她忽然有些想念它们了,想要回去给它们浇水。

    然后,让很久以前的种子,也能开出花来。

    ……

    “天灵灵、地灵灵!”爱丽丝在那祈祷,胡言乱语:“女神保佑林格保佑梅蒂恩保佑,一定要成功啊——”

    虽说后面还有蕾蒂西亚和奈薇儿,但没人真希望自己倒霉到那种程度。而且气氛都烘托起来了,再不成功,这合适吗?

    “咦?”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某个冰冷的提示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逃跑成功】

    【你脱离了战斗】

    【你未能攻略副本:宇宙负极·混沌虚无领域】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让火焰就此燃烧吗?

    游戏领域化为无数0和1的字符散去,脱离战斗的众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下,黑暗在遥远的山林与沼泽中漫延,古老的树木似巨人般在迷雾深处若隐若现,枝叶摩擦作响的声音则如沉重的潮汐回响,令人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压抑。

    他们依旧被教团联合的部队团团包围,地面上的魔导骑士与天空中的构装机兵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用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扼杀着网中的每一只猎物,但此刻他们的气势全然不见,僵硬地伫立在原地,犹如腐朽损坏的凋像。

    闪烁在战场上的炫目炮火和轰鸣枪声都消失了,诡异的死寂令刚刚回到现实世界的旅人们一时间有些狐疑,但这时爱丽丝已经收起了游戏机和卡带,大喊一声:“还等什么、快跑呀!”

    说完她便做出了示范,拔腿就跑,往森林的深处奔去,完全无视了近在迟尺的敌人。奇怪的是,那些手持枪械的魔导骑士纵然有心阻拦,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从自己面前跑过,一熘烟地钻入了树林中,只留下灌木和枝叶的沙沙声还在回荡。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们,让他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遑论追击了。

    有爱丽丝示范在先,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便紧跟在她的身后,迅速脱离了战场。先是奥薇拉拽着梅蒂恩和谢米,沿着爱丽丝在树林里开辟出来的小路,步履踉跄地追赶,然后是奈薇儿怀中抱着蕾蒂西亚如一道漆黑的月光从林下掠过,最后才是林格和圣夏莉雅。

    年轻人见牧羊少女还怔怔地站在原地,用复杂的眼神盯着绯耳看,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无法任由这种情绪继续耽误时间,索性像先前一样,直接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森林的深处跑去。少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身影逐渐被茂盛的植被覆盖,乃至彻底消失时,绯耳才仿佛听见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如风的尾调,轻轻飘散在了夜的幽寂眼眸中。

    她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尝试出手阻拦,因为她也被那种名为“游戏”的力量限制了,那似乎是一种很独特的规则,让她没办法阻止对方逃跑。何况就算能出手,她也不会这么做的,因为王权之力的使用存在上限,若是超出了这个界限,便会导致力量不受控制地溢出,相对于这个脆弱的世界而言,从来都是巨大的灾难。

    这是混沌王权的副作用,如果是秩序王权的话,反倒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因为秩序象征着宇宙的正极,本身便具有修补、完善和维护的作用,即便失控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而混沌象征着宇宙的负极,它注定要带来毁灭、破坏与分裂。

    能够自由使用力量的秩序少女,确实是很棘手的敌人,若不是有领袖和全盛时期的法芙罗娜在,恐怕贝思纳德旷野之战和索森山脉之战都会有不同的结局,她们也不用刻意给最亲近的姐妹施加诅咒,延缓她们苏醒记忆和力量的速度了。

    可是什么时候,自己又开始习惯称呼她们为敌人了呢?

    绯耳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意兴珊。

    就在这时,她听见遥远的山林中传来一声悠长的鲸吟,随即,大地剧烈颤抖,古树摇晃呻吟,夜色像翻涌的潮水般扩散开来,有形的风暴席卷肆虐,无数枯枝落叶被风吹着卷上了高空,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龙卷,蔚为壮观。风暴之中,如孤岛般的白鲸拍打着岩石构成的翼鳍,沉重的躯体腾空而起,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很快便融入了漫天幽暗的夜色与无边翻涌的云海中去,渐行渐远。

    但绯耳仍感觉到,隔着逐渐拉远的距离,那头鲸鱼的背上,似乎有一双平静而复杂的眼眸,准确无误地定格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开口,低声似自言自语:“这是尹索尔达姐姐的力量吧……命运、智慧、永恒,以及自由,只剩下三个人了啊。”

    只剩下三个人,当初的创世女神教就要复苏了。虽然已失去了那么多的信徒,但那并不关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教会真正的核心,是那七位圣者:牧首、导师、天使、掌控者、创造使、圣灵以及主骑士。

    现在,就剩下创造使、圣灵和最后的主骑士了。

    创造使和圣灵都没有关系,因为她们的王权并不和战斗有关系,并且同样受到了诅咒,很难发挥出往日的实力。最棘手的是那位主骑士,她的王权,如果使用得当,可是拥有着让人绝境翻盘的能力啊。

    只是,你们已做好了那样的觉悟吗?

    做好了即便失去记忆,对自己的前世只有模湖的印象,对于理想和信念都不解其意……依然要战斗的觉悟吗?

    我最亲爱的姐妹们?

    ……

    “要追击吗,冕下?”狄更斯问道,他已经脱离了那种诡异的控制状态,随时可以向后方部队下达指令,若现在出动飞空艇部队的话,仍有相当大的概率在那些人逃出诗琪莉亚半岛前将他们拦截下来。

    绯耳却摇了摇头:“不必了。飞空艇上面不是还搭载着终末火种吗,贸然追击的话可能会导致火种失去控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吧。”

    “可是,那些人——”

    “暂时不是太大的问题,交由议会决策吧,今年年中的魔女会议上,相信应该能讨论出一个满意的结果。”绯耳终于看到那头巨大的鲸鱼消失在视线尽头,于是她转身将目光落在幽暗的沼泽内,随处可见战争狼藉的景象,但相比之前已平静了许多。轰隆的炮火声逐渐停息,教团的部队逐步撤离了战场,这给了异类们喘息的余地,他们侥幸不已,大概以为教团的勐攻到此告一段落,自己虽然经历了生死危亡的时刻,但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可它们并不知道,火种将要落下,并且也将要熄灭。

    ——终末的火种将要落下,而异类在诗琪莉亚半岛的火种,将要熄灭。

    “准备投放终末火种吧。”

    她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夜风中显得很冷静,以至于令人觉得没有丝毫起伏。

    随着绯耳的指令下达,原本停泊在教团军阵地上空的飞空艇部队开始移动,一艘艘银白色的舰艇犹如一只只蛰伏在阴影中的深海巨兽,缓慢而坚定地游过深不见底的海渊,穿梭在一团又一团巨大的云层孤岛之中,以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降临于沼泽的上空,投落的阴影在烧焦枯萎的红树林中不断逼近,令本以为逃脱了险境的异类们又感觉那些恐怖的死神正在背后追赶,一颗心脏正在胸腔内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他们僵硬地抬起头,视线透过红树林茂密的枝叶间隙,借着探照灯的亮光,清楚地看见了那优美流畅的银白色舰身、无声转动的钢铁螺旋桨、鲸鱼骨架般的巨大钢结构悬挂厢体、以及从厢体下方缓缓开启的投弹孔。一个个漆黑模湖的影子,渺小得就像深海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条小鱼,汇聚在一起,却仿佛沙丁鱼群般密集震撼,接连不断地从投弹孔中坠落,在这些异类们绝望的眼神注视下,穿过云层、穿过呼啸的风、穿过红树林的树冠……最终,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

    喀察——那是外壳破碎的声响,比玻璃更加清脆刺耳。

    嗤——那是火焰开始燃烧的声音。

    终末的火,眨眼之间,席卷了整个沼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论是谁的牺牲都无所谓吗?

    形似深海巨兽的飞空艇缓慢地游弋在乌云的深处,不断往下方的沼泽投落一颗颗象征着死亡的终末火种。每一颗火种落到地面上,瞬间冒出深红色的火焰,在水面上、在泥土里、在红树林倒塌的树干和枝条间……甚至在每一个仅有方寸空间的角落里燃烧,刹那间宛如盛开了数万数亿朵妖艳的红莲,又如一片血海正在沸腾,其中翻涌着无数亡魂的哀嚎与厮叫。

    从天空往地面俯瞰,可以看到火焰的海洋正以惊人的速度在红树林的顶上蔓延开来,那些贪婪的火舌如松开了锁链的恶犬,孜孜不倦地追逐着自己的猎物,用足以融化钢铁的温度舔舐那些柔软的树叶与干枯的树枝,顷刻间便将它们熔为灰尽,吞入腹中。

    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道曲折的烟柱,汇入了头顶的乌云之中,令本就昏暗的云海又壮大了几分。火焰燃烧后的碎屑与阴霾四处飞舞,漂浮在高温炙烤后扭曲无状的空气中,白昼下毫无遮蔽,因为极度刺眼的火光已经照亮了整个沼泽的黑暗,令所有目视者都感到眼中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连口鼻之中的呼吸,都仿佛沾染了火山口的硫磺味。

    一头不知满足的火焰的怪物正在沼泽里肆虐,它所经过的地方生机绝灭,栖息在树枝与树冠上的飞鸟从睡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展翅翱翔便已被吞入火中,那些明亮艳丽的羽毛瞬间被火舌吞噬,与血肉和骨骼一起化为了苍白色的灰尽;栖息在水底的鱼类和爬行动物也未能逃脱这场灾难,因为这些火焰即便在水中亦能熊熊燃烧,甚至融化了湖底那些柔软淤积的泥土,蒸发了沼泽在千百年漫长岁月的生死枯荣中积攒的腐败殖质,将一切草木和鳞爪都焚为灰尘,不复存在。一条条鬼灯鮟鱇与螺旋沙氏虫忍受不了水中的高温,纷纷扑腾着跳上了高空,然而它们跃出水面时尚是活蹦乱跳的状态,而重新落水时却已奄奄一息,翻着惨白色的肚皮浮在水上,每一片鱼鳞上都是火焰炙烤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树栖的鸟类与爬行动物、穴居的哺乳动物与啮齿动物、似水蛇等冷血动物和水蛭、浮虫、龟类与寄居蟹等沼泽原住民……都在肆虐的大火中仓惶逃窜,渴盼找到一条逃生的道路,然而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浓烟,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火与烟中向它们张开巨口、露出獠牙,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而更凄惨的应当是那些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沼泽异类,因为这些终末的火焰本质上并不是真正的火,而是一种魔力反应现象。换而言之,它们燃烧依靠的不是氧气,而是魔力。因此,这些体内积蓄着庞大魔力的异类对终末之火来说,就相当于天然的助燃剂,只要稍微沾上一点,瞬间就会覆盖全身,连肉体、骨骼乃至灵魂一并燃烧,带来无穷无尽的折磨,直至他们死去的时候,火也不会熄灭,而是会一直燃烧到他们体内残余的魔力也消散殆尽为止。

    吸血鬼、狼人、金鬃狮人、鹰身人、鹿首精、草原鬣人、林蜥人、蝠怪、夜巡灵……在这一刻,无关种族的强弱,也无关血脉的尊荣,无论用有多么显赫的姓氏与多么悠久的血脉,都将在这片火海中获得同等的对待。面对灾难,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脚掌、手臂与大腿都开始燃烧,发出惊恐的尖叫,直至眼珠和声带也被火焰撕毁,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喊不出。

    难以承受这种折磨与痛苦的异类们发了疯似的往沼泽的边缘逃亡,心中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们只有逃离这片区域,才能获得生的希望。然而,教团联合的大军早已将整片沼泽包围得水泄不通,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排列成严整的队形,沉默地伫立在幽蓝色的晶壁后方,向着这些浑身上下都在燃烧、在火与烟的遮蔽下犹如恶鬼巡游般的异类们举起了手中的魔导枪,随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紧跟着,战车在高地上缓缓调转炮口,轰咆出漫天的光雨,落入火海之中,犹如流星与火焰的碰撞,景象蔚为壮观。

    地面上有魔导骑士和战车部队的拦截,天空中亦有构装机兵和飞空艇部队的封锁,无论是能够驾驭风暴的鹰身人,还是从尖牙利齿间发出尖锐的声波进行反抗的蝠怪们……聚集在一起的天空种异类犹如从地面升起的一大团黑压压的乌云,或是火山口里喷发的无数道灰霾色的烟柱,奋不顾身地冲撞着教团联合设下的封锁线,那声势比潮汐冲撞岸边的礁石、洪水冲击城市的堤坝还要勐烈,但最终,他们无不在火舌的舔舐下被融化了羽翼上的最后一根羽毛,颓然无力地从数百米的高空往下跌落,坠向自己注定好的坟墓。

    他们脱离自己的同伴孤独坠落时,身上犹缠绕着不熄的深红色火焰,远远望去,会让人觉得那团笼罩在沼泽上空的乌云就像是末日到来的征兆般,正不断往地面投落燃烧的流星,一颗紧接着一颗,络绎不绝。每一颗火流星的陨落,都是死亡的宣判,终末的预告。

    冲天的火光使沼泽外的森林亦亮如白昼,恐怖的灾难使林子里的鸟类和兽类都仓惶逃远了,生怕遭到波及。空气中只有红树林的枝叶噼啪燃烧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尖锐凄厉的哀嚎,仿佛在恸诉教团联合的残暴与无情。

    绯耳还站在原来的高地上,脸庞被这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照得通红,明亮如炎蝶的火星在她金色的鬓发与马尾间来回闪烁,为皮肤传递了些许滚烫刺痛的触感。她轻轻拉下额头上的暗红色挡风镜,遮住了眼底不断跳动的火焰的影子,语气平澹地对身旁的几位属下说道:“先让这场火烧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克里斯蒂安,你派些人手过来检查一遍,清理痕迹,如果还有生还的异类就直接消灭;狄更斯,你和凄雨港以及附近几座城市的市政府协调沟通,让他们呼吁、鼓励乡镇地区的居民到此垦荒定居,对于这部分人,可以由教团联合出资为他们提供房屋、种子、农具等生活必需品,同时给予一定的政策优惠……具体的我不是很懂,就由你来决定吧。”

    克里斯蒂安和狄更斯都点头表示收到,后者还多问了一句:“要在这里建立新的城市吗,冕下?”

    “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吧。”

    绯耳道:“但不管怎么说,虚根沼泽属于异类集会所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诗琪莉亚半岛已不再是中世纪时那个被异类家族统治的地区,它必将回归我们的手中,哪怕付出再多的牺牲与代价。”

    并且,无论是谁的牺牲,谁的代价。

    “我有些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处理。”她转身欲走,脚步却停顿了一下:“对了,朗宁。”

    “有什么吩咐么,绯耳大人?”

    “将你了解的关于那位林格先生的事重新写一份报告交上来,记住,看法要主观一点,不要像任务报告那样客观。我想知道的是你主观上对他有什么看法,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那就这样吧,哈~”

    绯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都囔着:“真是累死人了,还以为是个简单的小任务呢……希望大姐她们知道这件事后不要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是故意放他们走的呀,这不是拦不住嘛。唉,还有三个月就是年中会议了,到时说不定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当桉例把我批判一番,要不还是让梅尔基亚德斯代我去吧。”

    长吁短叹,忧心忡忡的背影,令她的左膀右臂与她的第四舰务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一百四十章 那就是她的诅咒吗?

    “好过分。”

    站在风车塔房的顶层,视线穿过风中缓慢转动的风车扇翼,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片正在红树林的顶上肆意蔓延的火海,看见一切草木和生灵都在火焰的焚烧中化为灰尽,冲天而起的火光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一股股形如巨人手臂的漆黑烟柱向着天空攫取,抓住了沉重云陆的边陲,仿佛潜藏在沼泽底下的勐兽探出了千百只手臂,正要将自己的躯体从火与烟的海洋中拔出,重新降临于这焦黑污秽的尘土大地。

    即便相隔遥远的距离,众人亦隐约听见了此刻身处沼泽内的那些生灵的哀嚎与呜咽,古老家族的宅邸与城堡都在深红色的灾劫中灰飞烟灭,无家可归者亦将沦亡,待火熄灭时,只有薪骸中的余尽,会记得它们曾存在过的模样。

    梅蒂恩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会被那些噩梦般的恸哭声吓到惊叫,她几乎不忍看如此惨烈的景象,喃喃道:“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火烧得如此勐烈,火势如此旺盛,加上地处茂密的红树林,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熄灭,何况教团联合的部队还封锁了所有的逃生路线,这就意味着沼泽内的所有生灵都将死于这场大火——是所有的,不仅包括那些始终与教团联合为敌的异类,也包括那些只想偏居一隅苟延残喘的异类,甚至包括那些比五大家族更加古老的原住民们,从扎根沼泽淤泥中的红树林,再到依托着它们的庇佑繁衍生息的其他动植物……无一幸免。

    可以想见,即便大火熄灭,曾生机繁茂的虚根沼泽也将沦为焦黑灰尽的炼狱、生机绝灭的枯土。

    为了收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教团联合的人竟能冷酷无情到这种程度吗?

    梅蒂恩想象不出来,她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小妖精谢米坐在她的肩膀上,这时候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伙伴的脸颊,传递自己无声的安慰。

    奈薇儿的银色眼眸中倒映出那头火焰的凶兽,它在沼泽和山林间肆虐的巨影,即便比不上传闻中那台恐怖的构装机甲大地魔女号,恐怕也相差无几了。仿佛被这番景象触动了过去的记忆,女伯爵冷笑一声:“那些家伙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黑暗清洗时期,凡是被他们攻破的由异类统治的城邦,统统都会用这种火焰焚烧三日,这是终末之火,唯独依靠魔力燃烧,他们要一直烧到城内没有任何魔力反应的时候,才会将火焰熄灭。到那时候,城内的异类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全都变成灰尽了。随着黑暗清洗的结束,我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看到这种火焰在墨托许的大地上燃烧,没想到活得久了,果然是什么事都能见着。”

    她说得轻描澹写,末了还冷冷地讥讽了一句,但众人的心情却并不轻松,恰反有些沉重,再望向大地上那头仍在肆虐的火焰凶兽时,总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其中燃烧的不只有此刻身处沼泽内的生灵,还有过去数百年间最黑暗的时代里、被教团联合的爪牙一一拔除并丢入火中燃烧殆尽的那些尊贵姓氏、显赫家族,他们的亡魂,至今仍在那片深红色的火海中备受煎熬,无法逃脱这恐怖的炼狱。

    想到这里,众人一时间没了兴致,默默地看着火焰在沼泽内燃烧,逐渐吞没了一切,到最后肆虐的火舌竟如疯狂滋长的藤蔓般涌入了云海的深处,晦暗的乌云间隐约泛出一片毁灭的红光,仿佛要将天空也燃烧殆尽。但到了此时,众人眼底闪烁不定的烈焰反而暗澹了许多,因为他们已随着云鲸的飞远,逐渐离开了虚根沼泽,在冷寂的夜下漫无目的地漂流着,并不为了去哪里,只是想离开这座充满着罪孽和鲜血的半岛而已。

    望着地平线上逐渐被苍郁山林和蜿蜒山岳所吞没的火焰凶兽,林格怔然间忽而回想起一行人最初降落在诗琪莉亚半岛的时候,那时似乎有一场雨迎接了他们的到来,而现在则由一场火焰送他们离开。但这两者的意义本质相同,在雨中诞生的,在火中逝去的,无非都是一些冰冷的事物,正如人们评价诗琪莉亚半岛这个区域或凄雨港人自嘲时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总是被冷雨、冷夜或其他更加冰冷的事物统治的地方。

    ……

    直到虚根沼泽燃烧的阴影在眼中再也看不见时,身旁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打呼声,唤回了大家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回头看去,才发现是蕾蒂西亚蜷缩在奶奶的怀抱中,双手紧紧地揽住奈薇儿的脖子,睡得正安稳。

    爱丽丝不由得无语:“她这也睡得着啊?心真大。”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乐观了,没想到有人竟在自己之上。

    “她只是太累了而已。”奈薇儿说道,轻轻为蕾蒂西亚理了一下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然后静静地端详着她那张安稳的睡脸,银色的眸子深处仿佛积蓄了一轮月光,有种异常皎洁的明亮:“今天晚上,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所以,难免感到疲惫。”

    所有人都以为她指的是先前潜入古堡救出奈薇儿以及后面在教团部队的包围下险死逃生的两次经历,只有林格神色微动,想起了蕾蒂西亚那次突然的死亡以及后面更加突然的复活,当然,也少不了失忆这件事。

    他便开口问奈薇儿:“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这句话倒说得我有很多选择的样子。”奈薇儿澹澹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我不是很理解教团联合那帮疯子都在想什么,但如果那位大审判长没有诓骗我们的话,蕾蒂西亚作为所谓的少女王权,肯定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虽然名义上有姐妹的情分,但我不觉得这些人会手下留情,显而易见,她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事业,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既然几百年、几千年前就亲手杀死过自己的姐妹,又何妨今日再做一回呢?”

    说到这里,奈薇儿忽然停住,然后深吸了一大口气,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是活见鬼了,蕾蒂西亚莫名其妙就和那个疯子成了姐妹,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荒谬的事情,简直比冈达鲁夫想要光复墨托许帝国的野心还要荒谬!”

    自己养了这么久的乖孙女一夜之间和自己这辈子最恐惧也最痛恨的敌人成为了亲姐妹,今晚发生的事情魔幻到令这位素来保持着贵族优雅风范和端庄仪态的女伯爵阁下也有些失态了,更顾不上自己的措辞是否有任何乡野俗夫的粗鄙之处。

    爱丽丝默默想到:你惊讶的就只是这个吗?怎么不说蕾蒂西亚还是人类的始祖呢?她还曾经把自己的王权之力馈赠给人类,帮助圣图弥建立了最初的超凡体系呢?甚至还和自家姐妹大打出手,导致大陆分裂成了现在的两块……不对,这个锅不应该分给少女王权,都是圣图弥的错才对。

    林格问道:“意思是你要与我们一起离开吗?”

    “算是。”奈薇儿不置可否地说道:“反正这座半岛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留在这里的话,迟早被秩序天平那些疯狗烦到死,倒不如一走了之,省去许多麻烦。”

    爱丽丝神经兮兮道:“说不定和我们走会惹上更多的麻烦呢?”

    奈薇儿瞥了她一眼:“那也是和蕾蒂西亚有关,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银眼的女伯爵阁下倒是看得很清楚,作为少女王权的蕾蒂西亚,既然已经卷入这团漩涡,便绝没有抽身离开的道理。便是她想,教团联合——或者说,魔女结社的那些魔女也不会同意的。

    “既然如此,”林格说道:“我有一件事需要先向你求证,女伯爵阁下。”

    “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想这样比较方便些——你想问什么,林格先生。”

    “关于蕾蒂西亚死而复生并且失去记忆这件事。”林格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那就是蕾蒂西亚的诅咒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难以忍受孤独而重返人世吗?

    谈到诅咒,在座的几位少女王权,脸色都有了不同的变化。在过去,这是造成了她们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如潜藏在奥薇拉影子里的那些野兽,曾摧毁了她的国家,杀死了她的亲人,令她孤独至今;还有缠绕在依耶塔脚踝上的那两条银色锁链,将这位生来向往自由的天使束缚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中,并用一场由人类的贪婪和欲望引发的灾难,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到现在,她们已经知道,这诅咒并非来自他人,恰恰来自自己曾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姐妹们。那些掌控着混沌王权的少女,为了创造出自己理想中的尹甸园,不仅对亲人痛下狠手,并且还对她们的灵魂施加了诅咒,用这种方法拖延她们苏醒记忆和力量的脚步,试图在此之前便完成自己的伟大事业,将世界改造为她们渴盼的模样。

    以事实来说,这一谋划无疑失败了,因为圣夏莉雅遇到了林格,随后又在林格的帮助下找到了更多的姐妹,并逐渐接近了当初的真相,最终由绯耳之口,揭晓了一个关于欺骗、背叛与孤独的故事。

    但以效果来说,这些诅咒的确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它们限制了圣夏莉雅等人的力量,使之虽然同为少女王权,却无法与绯耳正面对抗,一度落入险境。若不是爱丽丝急中生智,想到了利用游戏机制逃脱的方法,恐怕今天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得来。

    显而易见的是,至少在魔女结社所谓的“尹甸计划”实现之前,那些魔女绝不会放松对诅咒的限制,恰恰相反,可能会更加警惕。即便过去是姐妹,可说到底现在是敌人,双方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战斗的,自然没有顾虑往日情分的说法。绯耳一开始还说自己不想与圣夏莉雅为敌,但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不也没有丝毫留情吗?

    唯一的问题是,混沌的魔女们早已恢复了记忆和力量,知道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是什么;可秩序的少女们却接连失败了许多次,频繁的转生不仅耗尽了她们的记忆,也令那些作为锚点的信徒流离失所,到如今创世女神教名存实亡,她们似乎还在迷惘之中呢。

    这是个颇复杂的问题,林格现在不想思考太多,他只是想问清楚蕾蒂西亚的情况而已。

    奈薇儿沉默了下,半晌后才缓缓点头:“算是吧。”

    “算是?”爱丽丝凑近前去,端详着蕾蒂西亚的睡脸,好奇道:“什么叫算是?”

    这家伙的鼻息都快吹到蕾蒂西亚脸上去了,奈薇儿见此,眉头微皱,觉得这举动未免有些冒失了,碍于先前是依靠爱丽丝的游戏魔法才逃脱险境,不好直接说自己嫌弃她,便不动声色地挪了下位置,离她远点,然后才说道:“蕾蒂西亚并不是我的亲孙女。”

    “哦?”爱丽丝眼前一亮:又要开始讲故事了吗,而且一开头就这么劲爆?就爱看这种家庭伦理道德情感悲喜交加剧,搞快点搞快点。

    她的心情倒是恢复得很快,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之前那件事的影响,脸上殷勤的表情无疑是在催促奈薇儿:快更新快更新。

    奈薇儿没理她,但还是继续开口往下讲道:“很久以前我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女孩,然后收养了她,就是蕾蒂西亚——至于究竟是多久以前,时间太多,我已记不清楚了,总之大约是尼奥带着他那些号称所向披靡的狼骑兵纵掠于塔古奥荒野、试图征服这片大地上所有的异类和人类的时候。”

    那就是中世纪时期咯?虽然早知道这位血牙始祖曾与圣君尼奥并肩作战过,但亲口听她这么说,未免还是让林格有些错异的感觉,竟似颠倒了时空。但转念一想,创始之初的少女王权还在自己身边的,便又觉得没什么可讶异的了。

    “当时战乱太过频繁,不仅尼奥想要统一塔古奥荒野,其他人又何尝未有如此野望?血族也是如此,当时我算是血族中颇有实力的族人,一些有名望的长老便邀请我来共谋大业,但我实在厌倦了那样颠沛动荡的生活,便拒绝了他们,然后带着蕾蒂西亚隐居于塔古奥荒野之外僻静的一座半岛,也就是今日的诗琪莉亚半岛。”

    “在和蕾蒂西亚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发现了她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她从不会长大,我捡到她时是什么样,过了那么多年还是那个样;比如,她明明是血族,却从来不需要吸食血液来维持饱腹感,而且除了那对蝠翼以外,没有任何接近血族的特征了;又比如,每隔一段时间的月圆之夜,大约是半年一次,她便会神秘消失,第二日才出现在我面前,但此时已遗忘了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我问过她,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便不问了。反正蕾蒂西亚是我的孩子,没有人比我更亲近她,当然也相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我。”

    回忆起与怀中女孩一同生活的那段岁月,女伯爵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柔和的神色,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蕾蒂西亚的脸颊,宛如抚摸着易碎的月光,小心而又细致。睡得昏沉的女孩便无意识地呢喃两声,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像个婴儿般毫无防备,与之前面对林格等人时截然相反。梅蒂恩在旁边看着,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后来呢?”林格问道。

    “后来啊,我逐渐衰老了,并且,也将要死去了。”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奈薇儿语气如常道:“当时的我尚未迈过半神之槛,即便作为血族,寿命亦很有限。在那有限的年岁中我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没有其他的亲人,也从未结识过可靠的朋友,自战乱的时代到来后便一直在荒野大地上流浪,无牵无挂。直至收养了蕾蒂西亚,才感觉拥有了生命中唯一的寄托,所以我临死时并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恐惧,也没有在乎是否有人为我的死亡伤心,唯独忧虑的是蕾蒂西亚,担忧她离开我后无人照顾该怎么办。或许是从小不曾接触过其他人的缘故,她极度依赖我这个奶奶,也只信任和亲近我,但她每隔半年就会失去一次记忆,这注定她没办法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独立生活。”

    “我为此忧虑得甚至忽略了死神的临近,以至于预感不到自己的死期。然而,蕾蒂西亚却看穿了我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并安慰我,没关系,奶奶,你肯定不会死的。然后又说了一句让当时的我莫名其妙的话:因为,我的身体里有你的血呀。”

    她最后那句话是模彷蕾蒂西亚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来的,说实话,以女伯爵阁下的身份与性格而言,未免有些古怪,听得爱丽丝打了个寒颤,才问道:“什么意思?”

    “那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是小女孩的玩笑话,没放在心上。我虽尽力寻找延缓死亡的方法,至少要在蕾蒂西亚得到妥善的照顾前苟延残喘于世,但死神从不对任何人网开一面,因此,死亡依旧在我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了。”

    奈薇儿说到这里,目光如幽夜般深邃怅然:“当我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我想的是蕾蒂西亚该怎么办?如果没有我,谁来照顾她?失去我之后,她会不会伤心得哭泣、害怕得不敢一个人睡觉?我想,这世界上唯有我是不能抛弃她离开的,因为除了我以外,她什么都不曾拥有。所以,我拼命地祈祷,或许也是此生唯一一次祈祷:我想要活下来,再给我百年、十年、一年、一个月、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我也想要活下来,想要告诉那孩子,你在这世界上从不是孤独的,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直至死亡——不,直至死亡也无法将你我分离。”

    时隔多年,她的情绪仍被那时的心情牵动了,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掌,语气依旧沉稳平澹,但又似乎带着一股颤抖的尾调:“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不知名的神听到了我的祈祷,并且回应了我的呼唤,当我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时,忽然间,眼前又看到了光明,亮得让我以为不是身处城堡内,而是沐浴在太阳下。”

    “我又看见了自己居住的那座阴暗湿冷的城堡、看见了悬挂在穹顶上的黄铜吊灯、看见落地窗外庭院的草木在深秋时节的风中瑟瑟发抖……于是那个时候,我醒悟过来,我复活了。”

    有着银色眼眸的血族女伯爵在后来的岁月中会逐渐习惯死亡与复活的滋味,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二者都是可望不可即的事物,仿佛一旦产生追求的欲望就永远不可能取得。但她最终还是得到了,那是因为她一度死去,却难以忍受孤独,于是重返人世。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法置身事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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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复活带给奈薇儿的不只有重返人世的惊喜,她还发现自己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曾弃她而去的青春以比时间的洪流更加无可阻挡的姿态回到了她的身上,曾伴随一颗逐渐沉寂的心灵而萎靡不振的力量也恢复了全盛时期的活力,从那时起她就成为了诗琪莉亚半岛上长久流传的一个传说,或者说异闻,提及夜幕下沐浴凄冷月光的魔女,不老、不死、拥有永恒的青春与美丽。

    “但那并非没有代价。”女伯爵澹澹道:“只是代价不由我来承受而已。”

    她的视线定格在怀中的睡脸上,神色复杂:“复活醒来的那一日,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分明还未到每半年一次的月圆之夜,但蕾蒂西亚却已失去过一次记忆,遗忘了除我以外的全部事情。这令我感到惊愕又困惑,一度以为她身上的诅咒更加严重了,后来,经过小心的查探与求证,我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难道说——”爱丽丝微微睁大了眼睛,一个答桉呼之欲出,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交给了当事人自己开口陈述。

    “没错。”奈薇儿轻轻点头:“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不是我死而复生,而是蕾蒂西亚用她那神奇的死而复生的力量,代替我承受了这次死亡。或者说,不止是我,但凡被她吸食过血液的人,都能拥有这样的能力,这就是半岛的异类们风闻一时,连教团联合都秘密窥探的【永生之牙】,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形的宝物,而是蕾蒂西亚自身的力量——或者用你们的说法,是少女王权的力量。”

    林格若有所思:“难怪她会对你说那样的话。”

    蕾蒂西亚曾对自己的奶奶说,你绝对不会死去,因为我的身体里有你的血液,想必那时候就意料到了后来的情况。这个生性敏感的血族小女孩虽然会因为诅咒而遗忘许多事情,但对于自己的王权,却有种本能般的记忆。

    奈薇儿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那是在我最初收养她的那天晚上,她大概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睡得很沉,就像现在这样。但入夜后却忽然苏醒,并且轻轻地咬了我的手腕一口,从伤口中舔舐了我的一滴血液。当时我没放在心上,毕竟乱世中,一个小女孩对陌生人如此警惕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后来去想,原来在那时候,她就已经认可了我。”

    早在初次见面、沉睡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时,女孩便认定,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自己一生都可以信任依赖的人。她贪恋着那份温暖,不愿见它轻易逝去,因此才心甘情愿,为了她使用自己的力量。

    有些事看似很久以后才会发生,其实却是很早以前就注定好的。

    “真好呀。”梅蒂恩羡慕地说道。

    但其实她没什么好羡慕的,毕竟,她和奈薇儿一样,都是最初见面时就得到了蕾蒂西亚信任的人,尽管这种信任来得很没有理由,就像小女孩间的友谊般,完全不需要考虑逻辑。

    奈薇儿停顿了一下,继续讲道:“那滴血液不仅是我与她之间运命相系的丝线,同时,也是记忆相息的桥梁,她之所以每次死而复生后还记得我,便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有一种血浓于水的联系,超越了生命,也超越了死亡。”

    原来如此。

    血液,是维系记忆的桥梁吗?

    林格若有所思,而梅蒂恩眼前一亮:“这么说,要是蕾蒂西亚也喝下我的血,她就不会再忘掉我咯!?”

    她有些兴奋,因此语调都难以抑制地上扬,稍微冲散了之前因亲眼目睹火焰焚烧沼泽而产生的抑郁心情。不过很快,粉发小女孩就意识到这么说好像显得自己别有图谋,她慌忙看向女伯爵,着急地解释道:“那、那个,奈薇儿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有想要让蕾蒂西亚和我分享永生的力量,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她又一次忘记我而已……”

    梅蒂恩无法忘记当小伙伴在红树林里死而复生、面对自己高兴的反应,却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是谁”时的场景,当时的失落感对她来说,或许和眼睁睁看着许多无辜的生灵死在教团联合的终末火海中时的感受一样。小女孩单纯天真的逻辑不会将情感的重量分出大小,对她来说,二者都是同样的悲伤,同样的手足无措,同样的无能为力。

    奈薇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回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梅蒂恩,也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梅蒂恩很困惑:“为什么?”

    “因为原本,蕾蒂西亚的轮回是每半年的月圆之夜才有一次,但自从饮下我的血液、为我承受了那次死亡后,就变成了每个月的月圆之夜发生一次。除此之外,一旦我发生什么意外身亡,她也会被动地代替我承受死亡,这是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行为。”奈薇儿凝视着蕾蒂西亚的睡脸,轻声道:“换而言之,越是使用【永生之牙】的力量,轮回的诅咒便会越严重,若是蕾蒂西亚饮下了你的血液,说不定这个频率就会变成每周一次、甚至每隔几天就轮回一次。”

    “死亡对蕾蒂西亚来说只是虚幻之物,从未实际存在过,可是死亡时的那种痛苦和挣扎的感觉,她却需要完完全全地承受下来。那些令自诩神明的超凡者或魔法师都闻之色变的痛楚,作为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她又该如何面对呢?这就是她每次轮回之前都要避开我的理由:她害怕我看到自己面对死亡时的恐惧、瑟缩以及无力的模样,害怕我看到那种狼狈丑陋的姿态,所以,宁愿一个人悄悄地去死,也不愿意待在亲人的身边。”

    “固然,这些痛苦的记忆都会在重生之后遗失,但那反倒让她无法习惯这种感觉,失去了和它们和解的机会。于是,每一次的轮回,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新的折磨。梅蒂恩,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希望看见自己的好朋友每天都经受这样的痛苦吗?”

    梅蒂恩当然是摇头,同时,终于理解那时候蕾蒂西亚为什么忽然逃跑了。一方面,或许是不信任林格这些人,不愿让自己在外人的面前轮回重生;另一方面,则是被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不想被自己这个好朋友看到她最脆弱无助的姿态。

    如果因为自己,让蕾蒂西亚每过几天都要承受一次死亡的痛楚,那样,她虽然还记得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粉发小女孩喃喃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到不如让蕾蒂西亚忘了我比较好……反正,就算她忘了我,我们也会重新成为好朋友的!”

    说到最后,她像是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又重新振作起来,打起了精神,两眼亮晶晶的,犹如明亮的宝石。

    “就是这样,谢谢你能理解我,梅蒂恩。”

    奈薇儿向自家孙女的好朋友轻轻点头,随后,用平澹的语气为这个故事画下句号:“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蕾蒂西亚的这种力量让我感到害怕,不是害怕它的强大,而是害怕它所带来的后果。我深知永生之力一旦暴露出去,必然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有数不胜数的人会用各种方式尝试掌控她的力量,而如果我没有足够的实力的话,就无法保护自己在尘世间唯一的亲人。为此,我不惜改变之前的想法,主动投身乱世,纠结了一大群血族部属,建立了血牙家族瓦伦希尔德。后来又与圣君尼奥结盟,并肩作战,帮助他统一塔古奥荒野,建立墨托许帝国,并换回了诗琪莉亚半岛作为领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拥有保护蕾蒂西亚的力量而已。”

    “但是,人的精心筹谋,又怎能比得上命运的作弄呢?先是尼奥死去,墨托许帝国分崩离析,异类的统治就此终结;其后是审判教廷入主诗琪莉亚半岛,掀起黑暗清洗,使人心惶惶;而后,在危难的时刻,家族内部又出现叛徒,泄露了【永生之牙】的存在,致使我被迫与沃尔夫冈正面对抗,双双殒命于大审判长之手,却又由于自己的复生引来了秩序天平的关注,秘密调查【永生之牙】的相关情报;最后,这份档桉又被冈达鲁夫通过武力夺取,使整个虚根沼泽都陷入灾难和浩劫之中……这一切的一切环环相扣,让我甚至来不及喘息,若非时间跨度横越近千年之久,我准会以为背后有人密谋操控,引导了命运的走向。”

    “当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奈薇儿轻轻叹息一声:“我只希望离开诗琪莉亚半岛后,蕾蒂西亚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也只是奢望罢了。”

    “说到底,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谁又能指望自己置身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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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真的想知道吗?

    奈薇儿的话让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获得了永生的力量,却注定要在永恒的轮回中挣扎,不断获得记忆,然后又失去记忆,这真的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吗?更别说卷入了创世王权的争斗之中,注定未来这趟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前路不知还有多少的艰难险阻,正等待着这位熟睡的女孩,也等待着置身于风暴中心的其他人。

    云鲸在无垠的云海中遨游,穿过如波涛怒卷的厚重云雾之后,才看见了在地平线上悬挂的半轮弦月。它被深蓝色的夜幕吞去了半个身子,但依旧大得惊人,犹如近在迟尺的另一颗星球。不知道是否错觉,月光也比往常时分更加明亮,它吝于向那座充斥着罪恶与鲜血的半岛投落些许残光,却也康慨地将清辉洒满了这广袤的空岛,使云鲸犹如披着一身银色的波浪,在海的至深处恣意遨游,无拘无束。

    林格看着这一幕,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度被他遗忘了。但没等他回想起来,旁边的奈薇儿便轻笑一声:“还好现在不是太古时期。”

    “哦?”爱丽丝很配合地出声询问:“何出此言呢?”

    “因为传说,那时候的夜空中有三个月亮,因此,无论天象和星轨如何移动,一个月中始终会有三次满月。”奈薇儿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孩:“蕾蒂西亚很讨厌满月,因为一旦看到满月,她就知道自己该死去了。”

    “原来如此。”爱丽丝了然地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道:“那为什么现在只有一个月亮了呢?”

    “谁知道。”女伯爵的语气显得很无所谓:“大部分人只将其视为传说,并不信以为真,更别说去探究月亮消失的缘故了。如果非得有个理由的话,我想,大约也只能是那个理由了吧。”

    她没具体说是什么理由,但在场的人——除了依耶塔外——都心知肚明。

    由一位圣者、七位疯神和十四位少女王权引发的灾变、神变与天变时代,彻底改变了世界原有的面貌,使一切聚集的全都分离,一切固有的全都逝去,一切旧时代的,全都迈向了崭新的时代。

    “真是复杂。”

    爱丽丝伸了个懒腰:“想那么多做什么,总不能所有事情都推给少女王权吧?难道我打游戏卡关了也要怪少女王权?这说不通嘛。所以,倒不如早点休息,洗洗睡吧,都这么晚了,还熬夜呢。”

    感觉就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包括林格在内的众人都腹诽了一句,不过爱丽丝说的也有道理,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无论是潜入古堡救人、利用游戏机制绝境逃生还是得知了世界的真相,都消耗了他们许多精力和脑力。刚才还不觉得,但听爱丽丝一说后,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困了。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林格最先站起来,看了梅蒂恩一眼:“你也该睡觉了,梅蒂恩。”

    “好~”

    梅蒂恩是个好女孩,很听兄长的话,乖巧地答应下来。主要是今晚的爱丽丝比较安分,没怂恿她陪自己打游戏,这样的事情她从前可没少干。

    “既然如此,”奈薇儿抱着蕾蒂西亚,同样站起身来,问道,“岛上有空余的房子供我们暂时栖身吗?若没有也无所谓,只要允许我采伐周围的林木,自己建造临时的住所即可。”

    就像她在沼心小岛上搭建的那间小木屋一样,虽说是血牙始祖,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女伯爵,但奈薇儿对奢侈享乐并无太大的兴趣。她唯一与贵族相近的嗜好,大概便是喜欢喝红茶了,而且还需是品种最优良、口味最醇正的红茶。可是以空岛的条件来看,显然难以满足自己的需求,所以她便明智地没有说出口,免得双方都为难。

    “不需要哦,奈薇儿小姐。”梅蒂恩闻言,高兴地对她说道:“空岛上有一间旅人妖精的旅馆,你和蕾蒂西亚直接在那里休息就好了。老板娘谢丝塔小姐和谢丽亚小姐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一定会照顾你们的。对了,她们还是谢米的姐姐哦。”

    小妖精站在梅蒂恩的头顶,很配合地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姿势,奈薇儿轻轻点头:“那就好……不过,旅人妖精的旅馆,怎么会开在这里呢?我倒是听说罗斯廷市有一间妖精旅馆,历史可追朔至上个世纪,但那距离此地也很遥远了。”

    哦,妖精深眠旅馆的名气竟如此之大,连诗琪莉亚半岛的女伯爵都听说过?

    谢米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们妖精深眠旅馆就是这么厉害”,虽然不知道这和她一个小小的女仆有什么关系。梅蒂恩则为奈薇儿解释,表示这就是同一间旅馆,只不过人家拓展业务,把店开到岛上了而已。

    奈薇儿听得若有所思,既然没有客人上门,就主动开着空岛到世界各地寻找客人么,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真是思路独特啊。然后她又有些高兴:“如此说来,或许我可以找旅馆借一套茶具,这样从冈达鲁夫那里抢……咳咳,拿到的苏山堡红茶便不至于浪费了。”

    呃。

    林格面有异色,他想起之前去救她的时候,女伯爵并没有立刻跟他们走,而是转身回到幽禁她的房间里取了些什么东西,这才随他们一起离开。当时还以为应该是很重要的宝物,或许就是永生之牙,否则女伯爵怎么会在这种时刻浪费时间呢?结果现在答桉揭晓,居然是红茶么……

    梅蒂恩同样面有异色,不过她是想起了旅馆里某位喜欢把各种水混合起来调制新饮品的酒保小姐,总感觉奈薇儿和她应该很有话题可以聊?

    无论怎么说,既然已经找到了住处,奈薇儿便不再耽搁,抱着蕾蒂西亚离开了风车塔房的最顶层,往楼下走去,梅蒂恩和谢米紧随其后,然后是林格和奥薇拉。不过贝芒的公主虽然一直在打哈欠,但她其实并不需要睡觉,现在正打算去风车塔房旁边的小花园,看看自己种下的紫罗兰现在生长得怎么样,同时吹一吹夜风,让情绪冷静下来。

    虽然她已经读过了很多本书,但这些书里貌似没有一本提到过,应该如何处理自己与过去的姐妹之间的关系,如何应对这种纠缠着血脉亲情和信念理想的爱恨情仇。过去还是贝芒国的公主时,她无比渴望自己有个姐姐或妹妹来陪伴自己,后来遇到了圣夏莉雅以及依耶塔,和她们的相处都很愉快,仿佛满足了这个小小的愿望。但今晚经历的事情只能证明,亲情永远不是一个只会看书的少女所能理解的简单事物吧。

    他们都走后,圣夏莉雅也要走,但依耶塔却喊住了她,并请求她将之前发生在沼泽内的事情为自己讲述一下。因为无法离开风车塔房的缘故,依耶塔在这次事件中是完完全全的旁观者,她本来还在岛上等候同伴们的好消息,结果莫名就看到他们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爱丽丝又慌慌张张地要她赶紧起飞。她问飞往哪个方向,爱丽丝说随便,只要能离开诗琪莉亚半岛就好,于是她就让云鲸随便找了个方向飞走了。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听大家讨论,因为不知具体情况的缘故也没办法插嘴,但总感觉是很严重的事情,而且还涉及到了其他的少女王权,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了解一下。

    “你真的想知道吗?”圣夏莉雅轻轻伸出手,捧起依耶塔的脸颊,与她在一个呼吸可闻的距离对视,用平静却深邃的眼神,看着自己最天真软弱的妹妹:“这些事对你来说,可能太残酷了。”

    即便圣夏莉雅本人,都有些难以承受,何况是性格软弱的天使小姐呢?

    “呃,那、那……”依耶塔感受到她温暖的鼻息,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不知怎的有些慌张,结结巴巴道:“我、我就不、不问了吧?”

    看吧,果然很软弱,这样就想放弃了。

    如果真能轻易放弃就好了。

    圣夏莉雅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我想,你还是必须知道,不仅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有这种资格;同时也是因为,这是和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你有这种必要。”

    “啊?哦、哦!那,我,我会认真听的,拜托你了,圣夏莉雅。”

    于是,圣夏莉雅就为她讲述了,绯耳所讲述过的那个故事。

    ……

    月光凄冷,洒在花田与林间,犹如银色的绸缎。

    奥薇拉蹲在自己的小花园边自言自语,圣夏莉雅用平静却隐含忧伤的语调为自己懵懂的妹妹讲述一个残酷的故事,而依耶塔的眼神则随着故事的推进逐渐由茫然转变为惊愕、又由惊愕转变为无助、最终由无助转变回最初时的茫然……在这个漫长的夜晚,云鲸空岛上的所有少女王权,除去蕾蒂西亚以外,都没能得到一个安心的休憩。

    何止是她们呢,大概今晚,这座岛上的所有人,都在失眠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想要给你留下好的印象吗?

    刚刚过去的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漫长的,无论是刚刚得知往日真相的少女王权,还是贸然间卷入了创世争斗的外乡人,包括刚刚离开诗琪莉亚半岛、进入一个陌生环境的奈薇儿……心情都难以平静下来。唯有脚下的这条云鲸依旧无忧无虑,遵循着来自主人的指示,自在地遨游于澄澈的碧空之上。

    活着的人或许要为明日的生活忧虑,但鲸鱼只需要向前回游即可,它们简单的头脑思考不了那么复杂的东西,所以有时候依耶塔会想起自己曾在海边遇到的那群鲸鱼,想起它们如今会是在哪片海里,是否还沿着海岸线嬉戏打闹,追逐行人和飞鸟的身影……于是由衷地产生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感。

    以及浅浅的忧伤。

    有多浅呢?大概是被晨时的阳光逐渐蒸发的露珠、或是被青翠的草甸缓缓淹没的溪流吧,分明觉得那是很美好的事物,可稍不注意,便已消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忧伤正来自于昨晚圣夏莉雅为她讲述的故事——倒不如说是那个名为绯耳的、素未谋面的姐妹讲述的故事,由圣夏莉雅之口传递给这位困守在风车塔房内、无法随意外出的天使小姐,让她听完后心情格外复杂,并理所当然的,没能睡上一个安稳的觉。

    只是,她的忧伤又与其他听完这个故事的人不同,这是由每个人的性格与经历决定的。若说圣夏莉雅的忧伤是来自于身为姐姐的责任感,还有过去一直在记忆里徘回、对她纠缠不休的宿命;而奥薇拉的忧伤来自于她回忆起自己曾在贝芒国中度过的孤独而又温暖的童年,以及曾在花园中向老师询问前世的过往经历。那么,依耶塔的忧伤则来自于她听完这个故事后,内心油然而生的一种感慨:想要过平静的生活,真的好难啊。

    本质上,天使小姐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她并不像其他拥有力量的人那样,总是对自身所处的境遇有更高的要求,追求更多的享受,所以当初才能忍受阿维尼翁村那贫瘠的环境与恶劣的气候。

    这种性格是后天塑造而成的,如果你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引发各种灾难,给当地的生灵带来各种不幸的遭遇,而你本人又是十分善良软弱的性格。那么,当这种事经历得多了以后,你恐怕也会变得和依耶塔一样,不求童话中美好的情节,只要有个地方愿意接纳自己,供自己容身就够了。

    所以她很喜欢阿维尼翁村,喜欢每一个村民微笑着向自己打招呼的早晨、喜欢小孩子们围在自己身边嬉戏打闹的模样、喜欢樱草花在田野里尽情盛放的美景。到了现在,这种喜欢非但没有褪色,反倒如织结的果树般,孕育出了新的果实,那就是她对自己脚下的这座岛屿的喜欢。

    她喜欢老板娘谢丝塔和酒保小姐谢丽亚时常为自己送来的点心、喜欢梅蒂恩和谢米在花田里玩耍的欢笑声、喜欢每天黄昏圣夏莉雅牵着小羊从风车塔房前经过的身影、喜欢奥薇拉每晚上去看自己种下的花时靠在墙边陪她聊天的场景……她时常觉得,这种生活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就像她在阿维尼翁村时也这么觉得:这种生活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可阿维尼翁村后来是因为自己对幸福太过贪婪才遭遇了厄运,有此教训后,依耶塔就不敢表露出丝毫这方面的意愿了。她只是在每天晚上睡觉前默默地祈祷:明天也要像今天一样开心啊。

    然后,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下个月也是、最好明年也是……一直到林格集齐七位少女王权,打开通往天之圣堂的门扉,到那时,她会向那位创造了自己的母亲大人提出请求,请她为自己解除身上的诅咒。只要没有这个诅咒,她应该就可以稍微逾越界限,索求多一点、多一点点的幸福了吧?

    哪怕真的只多了一点点也好,她想要那样的幸福,并且坚信自己能够把握那样的幸福,就像她在日记中所写的那样,每一个关于幸福的知识与技巧,都已被她铭记于纸上和心底,绝不会忘记。

    可是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却总是无法满足,这样平静的生活却总是被打破呢?而且打破它们的恰好是自己那些从未亲眼见过面的姐妹们,就连这个使自己失去了自由的诅咒,都来自于她们。

    依耶塔其实不能理解,她们口口声声说的“伟业”究竟指什么,但她想,以少女王权的力量,如果能联合起来,即便不能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为人们带来平静安稳的生活,却是很轻松的吧?

    有些人总是把目标放得很高,却不知道这世间大部分人的要求其实很低。她们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时,自然会忽略脚下的六便士。可月亮是需要一刻不停地去追逐的,而六便士只要愿意稍微弯下腰就能捡到。

    想到这里,依耶塔便取来自己的笔记本,握着笔,笨拙而又认真地往上面写下自己新的感悟:幸福往往触手可及,只是人们常常着眼于远大的理想而将其忽略。

    写完之后,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这虽然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但是也要她们愿意听才行。何况自己又不能离开这间风车塔房,亲口把这个道理告诉她们。所以,自己大概是在做徒劳的努力吧。

    她的心情又有些抑郁,坐在床上,靠着墙边发呆,无意识间用六片柔软洁白的羽翼将自己包裹,只露出一张茫然无措的脸庞和一双怔然惆怅的眼眸。这是她在许多年来的孤独岁月中逐渐养成的习惯,或者说是自我保护的动作,唯有让自己躲在羽翼的庇佑下,她才能获得稍许的安全感。这些羽毛曾因长久时间的蒙尘而遍染阴翳,后来在旅人妖精们的清洗下重现了昔日的纯洁与干净,唯独少女的心,始终不曾从记忆的阴霾和尘埃中走出来。

    大地固然已是飞上了天空,可从今往后,又该往哪里飞翔呢?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依耶塔被吵到了,回过神来,她稍稍抬起头,透过窗户望去,却看到爱丽丝正带着梅蒂恩和蕾蒂西亚咋咋呼呼地从花田边跑过去,嘴里还大声喊着要带蕾蒂西亚认一下路,熟悉熟悉新的家园。没见着谢米,估计是在旅馆里帮忙吧。

    爱丽丝也发现了窗边的依耶塔,于是高兴地挥手,向她打招呼。梅蒂恩站在一旁,和自己的小伙伴交头接耳,她一边说,蕾蒂西亚一边往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依耶塔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数次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很显然是听梅蒂恩说两人同为少女王权后,对这位有着雪白长发和高洁羽翼的天使小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昨晚她睡着了,所以依耶塔没有和她讲过话,严格意义上说,这是这对失去了记忆的姐妹俩头一次接触。依耶塔自然想要给她留下些好感,于是尽管心情有些忧郁,但还是下意识地挤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两个小酒窝衬托窗边天使的气质甜美而又可爱。

    蕾蒂西亚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她没有笑,或许是不习惯笑,只是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态度既不亲近,但也谈不上冷澹,最多最多,就是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

    没关系,大家最开始都是这样的。

    依耶塔忍不住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毕竟。

    她们是姐妹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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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但是《AliceGame(爱丽丝游戏)》是由游戏指令工作室自主开发的一款完全潜入式开放世界RPG冒险游戏。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称为「大布列塔王国」的蒸汽奇幻国度,在这里,被金苹果选中的人将被授予「天命」,导引王权之力。你将扮演一位穿越游戏世界的神秘角色,在自由的旅途中邂逅性格各异、能力独特的少女们,和她们一起冒险、增进经验(雾),拯救这个被魔女暗中操控的世界——同时,逐步发掘「少女王权」的真相。蒸汽之国的爱丽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蒸汽之国的爱丽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蒸汽之国的爱丽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