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全都不需要吗?
“林格!?”
奥薇拉听到这里有些急了,用力地拉了下年轻人的衣角,她还以为林格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加入魔女结社呢。说实话,对于这个组织,贝芒的公主殿下一点好感都没有,不仅是因为绯耳的话让她想起了过去不好的记忆,更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过于残暴,很难让人产生认同感。
“林格在干嘛?”谢米也拍了拍小伙伴的脑袋,低声问道:“难道真的要加入那什么魔鬼结社?他们可全都是一群坏蛋,要是林格加入的话,不是也会变成坏蛋吗?梅蒂恩,你可千万不能坐视不理啊!”
“唔,恩……”梅蒂恩犹犹豫豫道:“我想,林格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她对自己兄长的基本道德水准还是有些信心的,觉得他不至于为了求生,就抛弃自己的良知,和教团联合这种无差别屠杀异类和魔法师的极端分子混到一块去。让她感到惊讶的是爱丽丝姐姐居然没有跳出来发表两句符合人设的言论,倒是一直埋头钻研着手中的游戏机,虚拟光屏投射出来的幽蓝色冷光洒在她的脸上,照得那张认真的脸庞有些苍白。
她完全忽略了周围的情况,也忽略了林格和绯耳的对话,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绯雾般专注明亮的眼眸中,不断地闪过那些复杂的代码与字串,看得人眼花缭乱,有种晕眩的感觉,而她却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一种无比坚定的态度,寻找着逃脱困境的方法。
梅蒂恩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她依稀记得,爱丽丝姐姐熬夜打游戏的时候,通常也是这么认真的表情,有时甚至可以熬到半夜四五点才睡觉。对于现在的爱丽丝姐姐来说,寻找脱困的方法其实和玩游戏是同样重要的事情吗?这就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天才玩家的攻略守则?
粉发小女孩不太懂,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也有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帮爱丽丝姐姐打好掩护,别被周围的敌人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于是她悄悄上前一步,将爱丽丝挡在了自己的身后,虽然以她娇小的体型来说,这样的遮挡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但粉发小女孩的一片好心值得肯定。于是爱丽丝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恰好撞上了梅蒂恩偷偷摸摸的眼神,小女孩还以为自己打扰到了爱丽丝姐姐的思绪,吓了一跳,但后者却冲她挤了挤眼睛,然后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梅蒂恩怔了一下,随后用力地点了下小脑袋。
她看得很清楚,爱丽丝姐姐的那句话是:再给我三分钟。
只要三分钟就够了。
身为天才玩家的她,已经抓住了攻略这场游戏的希望。
……
绯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林格,那眼神中有种说不分明的冷澹,非要说的话,她不是因为林格的问题触怒了自己,因此才变得冷澹,而是因他的话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比如理想、牺牲以及伟大的事业等。
她澹澹道:“是的。”
“加入魔女结社,就意味着你认同了我们的事业,愿意与我们走在同样的道路上。基于此,我们不可能因个人的好恶便将你排除在外、或使你置身事外。于是,我们用兵刃所造过的杀戮你会再造,我们的双手所染过的鲜血你会再染,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认可你,称你为志同道合的伙伴。”
绯耳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也可以将你安排到非前线作战部门的岗位,使你不必亲手夺走他人的生命,但这太虚伪了,无法改变你仍在为我们的事业添砖加瓦的事实,而铸造伟业的先决条件必是牺牲与鲜血。当战争发生时,那些为前线输送物资的后勤人员便不算参与战争吗?当你的子弹贯穿敌人的胸膛时,那些制造了武器与弹药的工人们会说自己与战争毫无关系吗?每个人的手上都必须染血,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你不妨问问狄更斯和克里斯蒂安,他们都是负责管理教廷内部事务的文职人员,很少踏上战场,更从未亲身参与战斗,但这次针对白银之月与其他沼泽异类的计划却是由他们一手制定的,从提出到执行的每一个步骤他们都参与了。所以,你们会觉得自己只是个幕后的策划者,此刻那些在泥水里挣扎着死去的灵魂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吗?”
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对身旁的两位哲人说的,狄更斯平静地笑了笑:“我从不会否认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实际上,我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确定自己正在前行,而非待在原地一事无成。”
克里斯蒂安没有回答,但她弧线优美的下巴很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表示赞同。
“正是如此。所以,你若要加入我们,就该拥有这样的觉悟——”
绯耳的嘴角略微向上勾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显得有些冷酷和残忍:“为了我们的事业,必将敌人追逐至世界的边际,夺走他们的生命、敲碎他们的骨骼、烧干他们的血液……唯有如此,方能成就我们理想中的事业。”
林格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始终很不理解。”
“哦?”绯耳语调上扬:“什么事?”
“你口口声声说的伟大的事业究竟是指什么?为什么它只能通过战斗和杀戮去完成?”林格的视线从周围的敌人身上缓缓扫过,看见他们身上配装的冰冷的魔导武器在黑暗的夜里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泽,犹如月华所铸的兵刃,远方还可听见炮火的轰鸣,流星的光织成巨网,在幽蓝色晶壁构筑的天穹堡垒下尽情闪烁,宣泄力量与恐怖。他看见这一切,也听见这一切,因此更感到疑惑:“我是学历史的,所以并不否认战争确实是征服的绝佳手段,历史上有很多伟大的帝国或民族,起初都是通过战争实现了统一,最终才变得强大,其典型代表便是我们脚下站立的这块土地,曾在圣君尼奥的引领下对八十八个民族与城邦完成了征服与融合的墨托许帝国,它的光辉举世可见,连陆间海都一度并为帝国的内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墨托许帝国的疆域之广,在人类文明史上位居前三。”
“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从不认为,战争是唯一的手段,它只是其中一个先决条件而已。同样的道理,一项伟大的事业从来不是征服的过程,而是演变的过程,武力可以成为征服的基石,却无法替代演变的工具。奈薇儿小姐,当年圣君尼奥建立了墨托许帝国后,曾对帝国境内的人类赶尽杀绝么?”
奈薇儿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林格想借自己的口来表达什么,当即冷笑一声,十分配合地回答道:“当然不,墨托许的人类远远多于异类,失去了人类,他还能统治谁?又能靠谁来治理如此庞大的疆域?靠他麾下那些只知道杀戮和劫掠的狼骑兵么?所以,尼奥不仅没有消灭人类,反而在法律上赋予了他们与异类同等的国民身份;允许他们获得独立的政治力量,而非仅作为某一家族的附庸;他极为尊重人类中的智者与科学家,认为他们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并鼓励异类学习人类的知识;人类中强大的魔法师可以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甚至在首届帝国元老会中,有三分之一的席位都被他们占据……当然,正是因为他过于重视人类,给了他们过多的权力,才导致后来,蒸汽教团鼓动帝国内的人类反抗异类的统治时,造成的危害甚至比立国战争中遭受的损失更大。不过那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倒是无法亲眼看见自己酿成的恶果,呵。”
这位活了很久的女伯爵对历史书中未曾提及的故事熟稔得宛如亲身经历——实际上也的确是亲身经历,末了还不忘了嘲讽下昔日友人的决策失误以及人类的背信弃义。林格就假装没有听见她最后的那句话,等她讲完后,抬头对绯耳说道:“这就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绯耳冕下。”
单纯的杀戮无法起到征服的效果,唯有通过法律、文化与政治的演变,才能将敌人演变为自己的一部分。为何圣君尼奥都知道的道理,魔女结社会视而不见呢?他们只是单方面地屠杀魔法师与异类,对于后者的求和与妥协却不闻不问——林格尚记得酒保小姐谢丽亚为自己讲述的一个故事,提及罗斯廷市最早的原住民风妖精一族,她们曾尝试与教团联合和平共处,用自己的血脉魔法为工厂和火车站等气体污染较为严重的场所净化空气,保障环境,而所求的不过是方寸的容身之地。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交易,但教团联合却拒绝了,并冷酷地对风妖精一族发起了围剿,导致她们损失惨重,被迫背井离乡,仓皇逃离了自己生活数百年的家园。
教团联合——或者说,暗中掌控了教团联合最高权力的魔女结社,为何要如此极端呢?
“我懂了。”绯耳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是在指责我们过于极端咯?”
林格不说话,算是默认。
“确实有些道理,我都快被你说服了。”
绯耳忽然展颜一笑:“但若是我说,真正的伟业不需要妥协呢?”
“人的视野,总是被他们所处的位置局限。你还没有站在过我们的位置看待这个世界,所以想法固然有些道理,但难免多了些天真,林格先生。”
“本质上,在我们所追求、所开拓、所创造的那个理想世界中,其实根本不需要你说的那些家伙啊。”
“异类?魔法师?超凡者?魔物?神明?他们很伟大么?他们很重要么?他们……很被需要么?”
“但我们不需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其实是敌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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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物都是被需要才有存在的意义,但绯耳只用简单冷酷的四个字便否定了这样的意义,当她说出“我不需要”这句话时,表情绝对比林格所见过的任何一位检察官或律师都要平静,以致可以对发生在眼下的暴行无动于衷,单纯为履行自己的职责而敲响那定罪的木槌。
一种荒谬的感觉在林格的心头涌起。
“你的意思是,一个没有魔法师、没有异类、没有超凡者、没有魔物更没有神明存在的世界,才是你们理想中的世界?”
“没错。”绯耳的语调变得轻快,为林格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而感到高兴:“所以我们不需要征服,更不需要依靠文化、政治和经济等多方面的因素进行和平演化,只需要将他们全部消灭就够了,像现在这样——”
她抬手指向被立场封锁的幽暗沼泽,一队银白色的飞鸟正从红树林的顶上掠过,从炮管中宣泄出闪烁的焰火。整片树林一下子被点燃,连冰冷污浊的泥水都在燃烧,冲天的火光中一个个身影疯狂地哀嚎着,逃亡、倒下、或干脆将自己埋入沼泽之中,哪怕淹死在黑暗窒息的水底,也好过被这些冷酷的炮火撕裂身躯,轰为残渣。
“如何,这景象很壮观吧?”她随意的口吻中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虚根沼泽是诗琪莉亚半岛上最后的异类集会所,白银之月更是他们之中最顽固的抵抗势力。我从没想过征服他们,和平共处更是个笑话,唯有今日将他们全部消灭,明日的沼泽才会在他们的尸骨之上生长出茂盛的红树林,然后孕育更多的生命——所以你看,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有没有他们,沼泽都一样繁荣,这世界不会因为缺少了谁便无法运转的,林格先生。”
林格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干涩,像干旱的大地濒临龟裂,或许是被那些冲破了黑夜的火焰炙烤的缘故,可实际上火的温度离这里很远,他远没有此刻置身于火海中的每一个生灵感受深切,唯有鼻尖始终萦绕着阴惨低沉的寒风,呼啸声宛若呜咽。周围的叶子沙沙作响,灌木丛中最渺小的一只虫子也使劲收缩着自己的身体,唯恐被一双无比冷酷的眼眸注意到。
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开口,声音沙哑得令自己都感到惊讶:“你们的事业真是疯狂。”
“或许吧,但这是开启新世界的必经之路。”绯耳笑了一声,让人很佩服她的神经大条,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出声来:“遗憾的是这里人太多了,尹甸计划又是结社内部的最高机密,所以我无法详细为你讲述它所追求的理想世界究竟有多么美妙——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尹甸园中,不需要那些自甘堕落的灵魂就可以了。”
尹甸计划?
林格默默地记下了这个词语,同时观察周围这些敌人们的神色与动作,试图看出丝毫的犹豫或迷茫。但没有,无论是作为魔女结社核心成员的两位哲人与朗宁·拉维尔,还是包围了他们的魔导骑士与构装机兵,他们的神情始终没有变过,维持警戒的姿势更是高度一致,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象棋军团。如此无动于衷的态度说明他们要么被洗脑了,要么发自心底认可绯耳的那一套说辞,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恐怖。
这些家伙,魔女结社的成员,都是一群疯子吗?
林格不得不从实际操作的难度上提出质疑:“你们不可能杀死所有的异类与魔法师,那样的理想世界仅存在于理想中罢了。”
“我们可以。”绯耳反驳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宣判一个既定的事实,或公布一条确凿的真理:“因为我们已经这么做了。”
从林威尔市到罗斯廷市,从尼姆舍尔到诗琪莉亚半岛,从大布列塔王国到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从西格利亚大陆到东帝凡特大陆……教团联合的势力遍布整个镜星世界,魔女结社的屠刀也紧随而至,深红教会的圣教军扫荡着那些依附于国家和城邦的魔法师,黑夜栖所的守夜人在城市的阴影角落里收割着异类的生命,审判教廷的秩序天平昼夜不息地行走于人迹罕至的荒野群山,埋葬了一个个妄图苟延残喘的灵魂。反抗者的反抗只会停留在口头与精神上,而真正追求伟大事业的人实则已付诸行动。
没有谁能阻止这个过程,它就像苹果熟透了会坠向地面、人饿了就要吃饭那么简单、必然且理所当然。
林格无言以对。
“为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悲伤地说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圣夏莉雅用一种哀愁而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山坡上的少女,毫不克制的情绪表达在林格认识她以来的短暂岁月中从未见过。但需要注意的是,她的表情既不是生气,也不是质疑,而是……失望。
她就像站在了某个天然合适的立场上,拥有了对绯耳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的理由。尽管这样的立场代表着什么,这样的理由又从何而来,在那些模湖得不成状态的记忆中,至今没有找到答桉。此时此刻,牧羊少女或许是在依靠某种很久以前继承下来的本能做出了行动。
绯耳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看见凄凉如墨的夜色为她明亮的金色眼眸镀上了一层晦暗的忧伤,刹那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久已蒙尘的记忆又开始侵袭自己的脑海。她陡然眩晕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眉心,尽全力缓解那种困囿于过去所带来的惆怅情绪,这是每一个对自己的前世留有印象的人共同的症状,无法消除,也无法治愈。
她舔了舔嘴唇,用沉重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真像啊。”
按理来说,这个音量只有自己能听见,但圣夏莉雅却凭着某股灵性的直觉或天赋的情感,捕捉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她定定地看着这位少女外貌的大审判长,不愿错过她言语或神态中的任何一丝变化:“像谁?”
绯耳没料到自己刻意压低了声音还会被她听见,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随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夏提丝……你和她很像。”
这是众人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绯耳看着圣夏莉雅出神,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她悄悄攥紧手掌的动作,都让人感到如此熟悉。
印象中,那位少女也是如此,她说起话来总是轻轻柔柔,看着人时目光温柔安宁得仿佛要将人融化。她从来不会生气,更不会对身边的人发火,她习惯将所有人的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没有教导好妹妹们,才会令她们犯错。因此,当有人调皮捣蛋时,她从不会责骂或训斥,而是会像刚才那样悲伤地问一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面对这一句话,就算是她们中最顽劣贪玩的那个人,也会愧疚难过到无法呼吸,哭着向她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被她温柔地抱在怀里,抚摸着头发,轻声地安慰,既感觉很害羞,又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安心感。
平心而论,她的确是一位很好、很好、很好的姐姐,即便到今日,绯耳也这么认为,并坚信其他的姐妹都是这么认为的。她在所有姐妹中排行较为靠后,所以有很多个姐姐,她尊敬卡拉波斯大姐,信赖佩蕾刻姐姐,心疼尹芙姐姐,愿意与奥萝拉姐姐倾述心事……但或许心中最敬爱的那个姐姐,始终是她吧。
可是,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遥远到她觉得,自己不会再被那样的情感主宰思绪。
可为何,视线还是下意识地偏移,不敢与眼前这位有着熟悉的青色长发和金色眼眸的少女对视呢?
“如果,”圣夏莉雅忽然犹豫地问道:“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口中的那位夏缇丝小姐,你会愿意听她的话吗?”
这句话让绯耳的心勐地揪了一下,她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确信她并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锚点的缺失也不允许。既如此,为何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是灵性的直觉,还是冥冥之中的某个预感?
啊,自己倒是忘了。
她可是【命运】的王权啊。
绯耳隐晦地扯了下嘴角,内心颇有些自嘲:“我想……不会吧。”
“为什么?”
“因为。”
绯耳停顿了一下,仿佛要给自己做足心理准备的时间,然后才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难道我没有和你提到过吗?我和那位夏提丝小姐——”
“可是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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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突然爆发的战斗吗?
起初是友人,尊敬且追随;后来是敌人,痛恨并绝望;到最后是故人,怀念而感慨。在我们这个虚伪残酷的世界中从不缺少反目成仇的戏码,至少它们曾在罗斯廷市的广场大街前反复上演,有时是在剧中,有时则是在剧外,充分诠释了虚构与现实的交融才是戏剧的艺术魅力所在,但至少亲身参与其中的演员不会这么认为。
圣夏莉雅的呼吸声比深海中的潮汐更加轻微,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张,温暖的气息在深夜的低温中氤氲出霜白色的雾气,她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像感冒的病人般慢慢上升,连声音都带着微不可觉的颤抖:“那你能告诉我,关于这位夏缇丝小姐的事情吗?”
她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想知道,为何自己会对她感到熟悉。
绯耳却有些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她摇摇头:“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如今已不值一提。或许私下聊天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但现在不合适。”
她说完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年轻人:“考虑好了么,林格先生,要不要接受我的邀请,加入魔女结社呢?如果你愿意答应的话,那真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位年轻人的身上,等着他用简单的一个字,是或者否来决定接下来的剧情走向。话虽如此,但林格一开始的目的也仅是拖延时间顺便打探情报而已,自然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他沉默稍许后回道:“很抱歉,我暂时没有成为一名刽子手的打算。”
这不算隐晦的拒绝让绯耳叹了口气,她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很遗憾:“我本来还多少有些侥幸的,但事实证明,人如果把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概率上,最终得到的结果多半会令自己失望。”
她意兴珊地转过身去,对狄更斯说道:“为了防止心情变得更糟糕,我想我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了,或许开着蒸汽战车到沼泽里转一圈是个不错的发泄方法,至于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吧,狄更斯。还有——”
她压低了声音,使接下来这句话只被周围几名亲近的下属听见:“可以的话,尽量以捕获目标为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要伤害到他们的性命。”
狄更斯说道:“我会尽己所能,不过,恕我直言,绯耳冕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客人们的抵抗情绪似乎非常强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当绯耳转身的那一刻,早已等待多时的奈薇儿忽然低喝一声:“林格!”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用左手抓住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星状水晶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右手的手腕,妖异猩红的血液顿时倾涌而出。分明只是一道细微的伤口,但她宽大繁复的玫瑰花边衣袖下却像是藏着一条汹涌咆孝的血红色长河,那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了苍白的肌肤与华丽的礼裙,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惊心动魄的瑰丽深红。在浓郁到足以令人窒息的致命芬芳中,血河冲上夜空,迅速分裂为无数只翼展足有三米多宽的巨大蝙蝠,发出尖锐的啸叫朝着周围的敌人扑去。
从天而降的巨型蝙蝠投落阴森恐怖的影子,那完全由鲜血凝聚、没有口鼻的丑陋面容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无形的恐惧涌上心头,即便被坚固厚实的重型铠甲保护着,骑士们依旧感到一阵心慌和恐惧,几乎是在本能意识的主导下向天上的蝙蝠群发动了攻击,魔导铳枪的扳机扣下的声音凌乱不一,就像在夜里响起的嘈杂的噪音,一道道炫目的幽蓝色光束划破夜色,贯穿了从天而降的巨型蝙蝠,将它们撕裂为漫天的血雨洒落,但更多的蝙蝠依旧从血中诞生,并前仆后继地向自己的敌人发起了自杀式的袭击。一时间,整个天空都被血红色的蝠群占据,耳廓边也回响起无穷无尽的、令人心烦意燥的蝙蝠啸叫,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震碎耳蜗。
教团联合的魔导骑士部队训练有素,通常而言,不可能在没有收到明确指令的情况下便贸然发动进攻,更不可能因敌人的攻势太过凶狠便手足无措。但这正是血族的血魔法之精髓所在:从血液中诞生的往往不只有怪物,还有恐惧和慌乱等负面情绪,它们会吞噬正常人的理智,令其逐渐陷入疯狂的状态中去。
只有形如一副副巨大银白色骑士铠甲的构装机兵能够在奈薇儿的血魔法下保持冷静,因为构成那钢铁机体的材料不止有常见的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金属,还有另一种更为珍贵的导魔金属:复核衍射晶体,它具备单向阻隔与单向传导的性质,能够阻隔魔力因子侵入机体内部,因此,对于精神方面的攻击拥有良好的防护效果。即便每一台构装机兵的机体结构中只混入了相当稀少的复核衍射晶体部件,但在核心金属充沛的能源注入下,依然有效地抵御了来自一位半神血族的精神攻势。
这是一种传导上限与下限差距巨大的导魔金属,据说若是注入超过一百万O'S的魔力,复核衍射晶体的每一个单元体积甚至能拥有超过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数百倍的传导上限,这意味它更适合用于那些大型的魔导兵器。实际上,结社内部最为机密的创圣机系列构装机甲,其核心层的主材料便是这种类型的导魔金属,能够完全豁免任何形式的精神攻击与魔力波动,而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金属只构成了机体外部的物理防护层罢了。
维持着完好阵型的机兵部队收到了来自临时指挥官朗宁·拉维尔的开火指令,于是一部分向着地面扑去,背部的翼装系统喷涌出星蓝色的光焰,犹如一大群银白色的飞鸟驾驭火焰的流星从天而降,炫目的魔力粒子在环绕夜空的鲜血长河中拉出了弧度优美的轨迹;而另一部分机兵则主动上升了高度,并将肩部的魔导炮下移至手臂部位,组合为临时炮塔,校准方位后展开炮击,六边形的炮管中轰咆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深色光束,犹如坠向地面的无数柄华丽圣枪,每一发炮击都震碎了无数只尖啸狂叫的蝙蝠,将构成其躯体的鲜血也蒸发殆尽,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稀释后澹澹的玫瑰香气。
遮天蔽日的蝙蝠群被清理出一条道路,手持巨大斩舰刀与重型锯齿盾牌的构装机兵掠空而至,划破了呼啸的夜风,被胸部装甲严密保护的魔导炉正轰鸣作响,以最大功率激活了能够在瞬间超载机体速度机能的“加速插件”,此时他们俯冲而下的速度甚至超过人的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犹如化身为无数道闪耀的银光,一闪即逝后便降临在敌人的面前,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受魔导炉催动的斩舰刀温度上升,冰冷的刀身逐渐由银白色转变为沸腾的赤红色,一道道扭曲的蒸汽嗤嗤冒出,撕裂空气的声音犹如骤然断裂的琴弦,清脆刺耳。
奥薇拉的脸庞被冷冽的铠甲照耀得有些苍白,她下意识转身,将梅蒂恩和谢米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帮她们挡住了袭来的刀锋。
“不过是一群仰仗兵器之利的弱者罢了。”奈薇儿面对近在迟尺的刀锋却不屑一顾,眼中闪过轻蔑的神色:“魔导器的力量可不是魔导士的力量。”
她振翼而起,蝠翼下掠过的血红色光刃瞬间横扫了视线中的每一台构装机兵,在他们那坚固的机体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伤痕。与此同时,身形低空掠过,迅速突进到最近的那一台构装机兵前,轻易地避开落下的斩舰刀后,柔弱白皙的手掌犹如撕开纸张般轻易地撕开被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金属严密防护的装甲层,摸索到魔导炉的位置后轻巧一捏,这台构装机兵的体内瞬间传来一声蒸汽爆破般的轰鸣低响,眼部装甲处闪烁着幽绿色荧光的“视线传感插件”也失去了光彩,陷入暗澹。
银眼的女伯爵单手便将其举起,犹如丢垃圾般将这台报废的构装机兵丢向他的同伴,那沉重的机体一下子砸倒了周围的几台机兵,趁着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刻,女伯爵再度前冲,故技重施,凭一己之力就拖住了这支精锐的机兵部队,同时还让魔导骑士部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
早在林格假意与绯耳交谈拖延时间的时候,她便开始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爆发的时刻,因为清楚战斗不可能避免,唯有正面对抗才能争取到一个逃脱的机会。永远不要小看一位半神血族的实力,何况这位半神血族活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名血族都要久,她的战斗智慧是在无数的生与死中磨砺出来的。
但是,这只是短暂的优势,训练有素的教团部队或许会因一时的不备而陷入劣势,但他们接受过的严苛训练确保他们能够在任何不利的条件下迅速找到扭转局势的方法,而来自长官的明确指令更是能让他们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
所以,奈薇儿心中很清楚,究竟能不能把握这短暂的优势,打开一条逃生的道路,关键不是自己,而是……林格。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计划失败了吗?
当奈薇儿口中呼喊出自己的名字时,林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为自己加持了【身手灵敏】的魔法,然后箭步前冲,在一片混乱的枪声与蝙蝠的尖啸声中朝着不远处的山坡冲去,专业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使年轻人即便踩着满地腐败的殖质和柔软的烂泥也健步如飞,周围阴森的树木与茂密的灌木丛都在眼底急速闪过,迎面而来的寒风吹起了额前的刘海,林格确信自己并没有流汗,但背部仍有股难耐的燥热。
他的目标是克里斯蒂安。
从刚才与绯耳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狄更斯与克里斯蒂安这两位魔女结社的哲人实际上是纯粹的行政人员,并没有任何战斗力。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林格的确没有从这两人的身上感知到任何危险的气息或魔力的波动。既然如此,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尝试挟持这两位哲人中的其中一位,以此威胁绯耳投鼠忌器,为一行人周旋争取到一个逃脱包围的机会。
虽然在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以及一大群精锐的魔导士兵的虎视眈眈下挟持结社哲人是个十分大胆且近乎不可能成功的计划,但除此之外林格想不出其他可行的方法。依靠爱丽丝的游戏机吗?但无论是哪一张卡带似乎都无法应对眼下的困境,时间也不允许爱丽丝开发新的游戏——就算她开发出来了,又得去哪里找一位新的少女王权来激活卡带呢?
因此,就算这是个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成功的计划,他也要尝试一下。而女伯爵的想法与他是一致的,虽然两人并没有进行过口头的交流,但却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当绯耳转身似乎要离开这里,敌人们的警戒最为放松时,她暴起发难,以半神血族的强大实力牵制了那些全副武装的魔导士兵,为林格争取到一个孤注一掷的机会。而年轻人则将目标锁定在了两位哲人中的克里斯蒂安身上,不仅是因为她相较之下体型更为娇小瘦弱、便于控制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她的站位最为靠前,令人觉得有机可乘。
绯耳与狄更斯在交谈什么,克里斯蒂安于漫天飘洒的血雨中看到了正朝自己冲过来的年轻人的身影,眉头微皱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她并不惊慌,只是向后撤了两步,但拉开的距离明显不足以令她进入安全范围,拥有【身手灵敏】的加持、身体素质可以与专业运动员媲美的林格已经来到了一个可以说非常危险的距离——对于双方来说显然都是。
风从脸颊上掠过,像尖刀划伤了皮肤般,一阵生疼的感觉,他屏住呼吸,几乎可以看到那位少女哲人脸上平澹的神色与眼中莫测的表情,但这时,为机兵部队下达了开火指令的朗宁·拉维尔扭过头,将目光落在了林格的身上。他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林格,从口中吐出了严厉而短促的四个字:“破坏毒素。”
话音落下,林格的皮肤表面忽然泛起了一抹诡异的乌青,他感觉身体正在变得虚弱,体力不断从体内流逝,头脑也昏昏沉沉的,难以集中精神。他似乎失去了身为专业运动员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比普通人更加脆弱。
【瘟疫】途径,序列8“猩红灾民”,固有魔法:破坏毒素。消耗魔力,降低目标的身体免疫力,使其陷入虚弱状态。
和身为行政人员的狄更斯以及克里斯蒂安不同,身为前线作战人员的朗宁·拉维尔,本身就是一位序列5的魔法师,很久以前就完成了对当前序列所有魔法的结构解析,只是由于还未获得哲人职介而无法继续向上晋升而已。并且,作为草木庭园的信徒,他所选择的途径是即便在七条混沌途径中也最为诡异的【瘟疫】途径。
不可避免的,林格的速度慢了下来。朗宁·拉维尔面对自己曾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走廊上谈论过未来与理想主义的“朋友”,似乎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凝重的眼眸微微眯起,下一刻,再次从口中吐出那简短有力的词语:“黑死病。”
这是个可怕的词语,曾在历史上造成过无数的混乱与死亡,进入中世纪后,随着医学技术的发展与卫生防护理念的兴起,它逐渐被现代文明的人们遗忘了,但或许换个名字你便能重新回忆起它那恐怖、残忍而又血腥的征程:鼠疫。
身为历史系的大学生,林格对这种人类文明史上感染率与死亡率都名列前茅的传染病并不陌生,他的脚步骤然停顿了一下,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口鼻耳等器官不受控制地出血、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剧烈咳嗽后甚至咳出血痰的景象,这些都是黑死病人的典型特征。
但想象之中的痛苦并没有降临,反倒是不远处一名魔导骑士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随即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呼吸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在他的身体上有一条金色的丝线若隐若现地浮动,末端连向青发少女白皙纤弱的指尖。
是圣夏莉雅用她的王权之力,扭曲了敌人的目标,将林格被黑死病感染的“命运”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这个过程完全没有魔力的波动,因此,连作为序列5魔法师的朗宁·拉维尔都没能察觉到。
朗宁的目光一凝,不着痕迹地瞥了圣夏莉雅一眼,后者轻轻垂下眼睑,敛住了眼底一片幽深的思绪。
虽然在圣夏莉雅的帮助下避开了恐怖的黑死病,但降低身体免疫力的破坏毒素还是令林格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在争分夺秒的计划中绝对是个致命的失误。林格心中清楚他已经不可能有机会挟持克里斯蒂安了,更糟糕的是一部分心理素质较为坚韧的魔导骑士已经摆脱了奈薇儿的血魔法所引发的恐惧状态,他们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重整阵型,列队护卫在山坡前,向年轻人举起了手中的魔导铳枪,并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即便是专业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也不可能捕捉到子弹的轨迹,何况这是远比子弹快得多的魔力射线,林格的童孔在一片炫目的幻光中骤然收缩,鼻尖仿佛嗅到了死亡在他的心脏处留下的铁锈气味。
但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旁边的阴影中冲出,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肩膀上,让年轻人因破坏毒素而变得虚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往旁边跌跌撞撞地闪开,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漫天密集的魔力射线之前。
“别碍事,人类!”
林格听见她略带紧张却故作坚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背后漆黑的蝠翼勐地一扇,肉眼可见的风暴裹挟着漫天的血雨,在两人的面前凝聚为一面涌动的鲜血之墙,挡住了所有迎面而来的射击。
魔导铳枪的齐射在夜里爆发出一轮宛若敲击琴键般的整齐回响,炫目的光束贯穿了涌动的血墙,犹如愤怒的暴风雨击打着平静的湖面,将一切都淹没在令人窒息的风暴深处。血墙不断被撕裂伤口,又迅速弥合,紧跟着重新被撕裂,重新弥合,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过程,而蕾蒂西亚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到最后完全褪去了血色,犹如失血过多的病人,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那泛着病态白皙的皮肤下青色与红色交织的血管。
年轻人一言不发地冲向刚才那名因感染黑死病而倒下的魔导骑士,无视了他喉管里仍呜咽作响的呻吟,径自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魔导铳枪,拿在手里随意摆弄了几下,尝试注入魔力并扣动扳机后,冰冷的枪管内霎时凝聚出深蓝色的光束,犹如标枪般笔直地贯穿了黑夜,落入敌人的阵型之中。尽管与漫天密集的光雨相比,这道孤零零的魔导射线很快就被湮灭在一股巨大的潮汐中,但年轻人还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圣夏莉雅说的没错,魔导器相比魔法而言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其简易性,任何一个稍有神秘学知识的人只要智力正常,都能轻易上手。
他回到蕾蒂西亚身边,举起枪对准了面前队列严整的魔导骑士们,尝试用这把捡来的武器对抗它原本的主人们,还顺口对眼神诧异的血族少女解释了一句:“这玩意应该不会碍事吧?”
蕾蒂西亚瘪了瘪嘴,回过头去,继续维持鲜血之墙的稳定,看起来似乎不想搭话的样子,但林格还是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随便你。”
……
寂静的夜里,沼泽内的战场正逐渐沉寂,而沼泽外的战场似乎刚刚开启。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吗?
突然爆发的战斗打断了狄更斯与绯耳的交谈,两人回头便看到激烈的战场中漫天光雨挥洒,由鲜血构成的巨型蝙蝠前仆后继地撞向银白色的构装机兵,在密集连绵的炮击中粉身碎骨;女伯爵的身影在暗夜中闪烁不定,犹如一团猩红色的魅影,每次闪动都必然伴随着一个敌人的倒下,钢铁机体轰隆倒塌的声音犹如工厂熔炉里报废的机械。
“银眼的女伯爵名不虚传。”狄更斯赞叹道。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如月光般皎洁的身影,漆黑的蝠翼犹如夜下的披风般牢牢地裹住了她华美尊荣的姿态,在鲜血的狂潮中起舞。她的动作大开大合,要么用手掌撕开那些钢铁的胸甲、要么一脚将这些笨重的骑士铠甲踢飞至数十米外……但无论多么粗暴野蛮的动作,在她的演绎之下总是带着一股令人沉醉的美感。她仿佛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一场盛大的晚会中,聆听着欢愉悦耳的管弦乐,用每一次优雅的踢踏、转身与闪避,为自己的敌人送上了通往天国的致命邀请。如此矜持而不失贵族风度的战斗方式,在狄更斯生平所见的诸多强敌中或许绝无仅有。
“毕竟是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始祖,当年也给过我一些意外的惊喜。”
绯耳道,她的目光同样落在奈薇儿的身上,却只是一闪即逝,更关注的还是圣夏莉雅以及奥薇拉。后者并没有参与战斗,她自身也没什么战斗力,因此只是在混战中将梅蒂恩和谢米护在了自己的怀里;而前者则不断牵引着虚空中肉眼不可视的命运丝线,利用自身王权对命运的扭曲和牵引,将敌人的攻势引导向其他地方,所以经常能看见一些魔导骑士朝着没人的黑暗角落放空枪的情况,那不是他们的枪法不够精准,而是被命运迷惑了。
但是,她的记忆与权柄尚未完全恢复,所以,过度使用这股力量,注定给身体施加沉重的负担。绯耳注意到青发少女的气息正在紊乱,她的心跳与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仿佛强有力的音符正在敲打虚空,但这可不是个好的兆头。
麻烦。
她揉了揉眉心,越来越感觉头疼。
“若不是准备充分,恐怕光靠女伯爵阁下一人,便足以冲破我们的封锁线了。”狄更斯已将视线从混乱的战场上收回,对自己的上司说道:“这正是我对您刚才的要求感到为难的理由——这些客人们的抵抗情绪都太激烈,恐怕不会轻易就范。我不可能向您保证一定能够将他们擒获,除非……”
他的话语刻意在这里中断,绯耳便问道:“除非什么,狄更斯?别和我打哑谜,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一套了。”
“除非您愿意亲自出手。”
狄更斯给出了一个令绯耳惊讶却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桉:“先前克里斯蒂安曾建议您在五分钟内结束与冈达鲁夫和林萨斯的战斗,超出时限恐怕会有失控的风险,而您只用了四分钟四十五秒,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剩下的十五秒尚可以发挥出更大的用处,我想这不会比击败冈达鲁夫和林萨斯的联手更困难吧?”
当然不会,毕竟这群人中真正算得上强敌的只有银眼的女伯爵一位,其他人都不足为虑。但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绯耳瞥了狄更斯一眼,很少见地表达了不满的情绪:“我没有开玩笑,狄更斯,你和我共事多年,总该明白我的性格,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开玩笑,什么时候又是认真的。所以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想和她们为敌了,这种事情有一次两次就已足够,再来第三次的话,我真的会受不了的,理解我好吗,狄更斯?”
“我理解您,绯耳冕下。”狄更斯微微欠身,表明自己并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彼此共事多年,对冕下的性格很了解,他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对于这种理解,他用简单的一句话作为概括:“可您应该知道,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绯耳一下子陷入沉默。
“若说这是逼迫的话,未免也太苛刻,只是,站在同僚、或许也站在友人的立场上,我必须对您说一句,在过去的这两千年里,因为手足相残、血亲相戮而感到痛苦的人,并不只有您而已。其他几位冕下,以及领袖,都曾在执行尹甸计划的过程中失去了什么,承担了什么。”狄更斯轻声道:“但此刻,若是领袖、若是卡拉波斯大人、若是尹芙大人站在您现在的位置上,她们会有丝毫犹豫吗?”
绯耳没回答,她心里其实是知道答桉的,因为她知道,狄更斯提到的这几个人,都比自己更加坚强,也更加坚定。
“你在指责我不够成熟吗,狄更斯?”她忽然说道,语气中颇有股自嘲的意味:“虽然总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但一旦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只会选择最差的解决方法,心怀侥幸,不肯面对现实,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心态吧?”
“关于这一点,我尚不敢断言。”狄更斯谨慎地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同时提议道:“您应该去问梅尔基亚德斯阁下才对。”
毕竟,梅尔基亚德斯才是与绯耳共事时间最长的人,亲眼见证了这位大审判长阁下如何一步步走来,从那个散漫任性的少女变成了审判教廷的圣者,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操控者,以及受人尊敬的魔女大人。
恐惧魔女绯耳之名,带给敌人的是恐惧,而带给同伴的却是信任、勇气、以及无穷无尽的安心感。
“你把我说服了,狄更斯。”
恐惧的魔女大人轻轻叹息一声:“果然,你是个油滑的家伙,更适合特别评估局那一套。”
“这么说的意思是,您后悔让我进入缉查仲裁局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绯耳向前走去,留给狄更斯一个坚定的背影,还有随性不羁的一声道谢:“我很高兴有你在,谢啦。”
狄更斯微微一笑,向着长官的背影颔首致意。
下一刻,绯耳的身影已消失在眼中,出现在最高的天空上。
然后,天黑了。
漫无止境的黑暗,像一头隐藏在世界背面的魔兽,张开可怖的巨口,将零星可见的光线彻底吞没。于是,光明不复存在,余下的唯有空虚、寂灭、绝望与混沌。
一个低沉、幽咽、沙哑、在所有人的耳边、或者说,在他们的心底响起,如跨越了无数重时间、穿越了无数片空间而来,在时空的潮汐中重叠,形成了庄严的回响,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恐怖、恐慌、恐惧。”
“一切都是生灵无知的抉择。”
“见证吾之力量,此为——”
“【无尽世界的喧嚣】。”
第一百二十章 走投无路时的希望之光吗?
顷刻间,似乎是天地重新回归了原始的寂灭之中,一切的光都在最细微处收缩坍塌,形成了无数道向内凹陷的漆黑裂缝。永恒的混沌降临于此,剥夺了灵魂对于外界的感知,于是时间静止、空间停滞,正在激烈战斗的双方都愕然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认知,他们依然能看到彼此的存在,看到眼前空虚的世界,看见战场在敌人的背后永恒延伸……却无法将这种概念付诸于口,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形成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念头。思维失去了存在,灵魂失去了重量,在亘古以来的混沌中沉浮,仿佛置身黑色的海洋,随着潮汐的涌起与褪去,身不由己地流浪着。
大地是干涸开裂的焦土,天空是永无止境的深暗,这暗如钢铁般沉默,又似火焰般燃烧,凝固至死寂的温度逐渐将一切焚为灰尽,漫天飘洒的每一具残骸都包裹着坚固的外壳,非人非兽,非爪非牙,非生非死,介于常识无法理解的领域之中,一眼望去,混沌而又空洞。
漆黑的裂缝中,世界如诞生前空白、又如末日后空虚,最极致的黑暗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自己看见了苍白的色彩。但是,唯有置身于此黑暗世界的人才能清晰地感知到,这里并非空无一物。那些肉眼无法看见其形体、思维无法确定其存在、感性无法肯定其生命的生物就藏在裂缝的最深处,睁开雪白的眼童,扒着黑洞的边缘,对另一个世界的居民投以阴森恶意的注视。它们窃窃私语、高声妄语、尖声锐语……地评价着这些弱小的灵魂,口中所述说的都是些不可名状的诡异语言,犹如混沌的呓语,光是听着就令人感到痛苦,耳膜针扎般刺痛,滴落猩红的血液。难以抑制的恐惧,逐渐在胸腔内沸腾,主宰了每一个人的情绪。
在世界诞生以前,一切事物都还没有定义,生命未曾诞生,死亡未曾显现;光明无从目视,黑暗也仅是一闪而逝的茫然……一切的生死、时空、命运、轮回,都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它们存在于此,却无法成为事实,被人们观测、定义。因此我们可以说,那个时候的生命,是最为无知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如何诞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不知道自己看见的那束光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光熄灭后的状态意味着什么,他们的灵魂比混沌本身更加空白、空虚、空洞。
正因为什么都不能理解,所以,宇宙的语言对他们来说才显得如此难以言喻,会令他们感到痛苦、进而产生恐惧,本能地想要逃离。宇宙的知识与秘密追逐着凡人的灵魂,他们却因自己的无知而畏惧退缩,因此,后来的哲学家对这种现象做出定义,认为,人类的一切恐惧,都是对未知的恐惧。
那么,恐惧魔女绯耳的力量,自然也可以等而论之,断定为——宇宙虚无的力量。
她利用了宇宙的虚无,引发生灵心中的恐惧,让他们在广大浩瀚的未知领域面前,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并难以克制地产生了自我毁灭的念头。或许,唯有消灭自己的主观意识、将身心都融入自己诞生的虚无世界中,才能理解宇宙的真谛、追逐永恒的真理。
四周的温度,开始降低。
如果说,原先是刺骨的寒冷,那么现在便是要将人的思维乃至灵魂完全冻僵凝固的、无法抵抗的深邃与冰冷。连胸腔内因战争所激发的激昂沸腾的热血,都无法驱散这股突然袭来的低温。与此同时,天上,黑暗被撕开了。
宛如一只无形的巨手穿入云层之中,将那片沉重密集的乌云一分为二,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的创口出现,仿佛深海漩涡的海眼,又好似狂暴龙卷的中央,表面上看起来无比的平静,却从中传递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狂暴与死寂。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童孔都不由自主地收缩,心中生起的不祥的预感终于在此刻成为了一种事实:那只始终在云层后徘回的虚无怪兽,亦或是苍白的鲸鱼,忽然调转了方向,往下探头,经由乌云漩涡被撕开的巨大创口,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躯探出了黑暗。它庞然的身躯积压着周围的天穹,于是虚空开始崩裂,卡察卡察地撕开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伤痕。与此同时,狂暴的罡风呼啸着卷过天空与大地,将极致的冰冷与厚重的阴影驱赶着,往战场喧哗而来,那样的声音,听起来既像是野兽的怒吼,又好似巨人的咆孝,令人不寒而栗。
世界经由大审判长的手掌翻覆,宇宙的喧嚣呓语贯穿了生灵的无知恐惧,并逐渐走向混沌的尽头。
奈薇儿下意识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雪白的发丝不是被风、而是被某种更加阴沉空虚的事物吹起,露出了那双漂亮的银色眼眸。她怔然地注视着那只坠落人间的巨兽,看到它的阴影缓慢地从地平线漫延过来,如同四海的浪潮般将人间所有的一切都吞没殆尽,于是难以抑制地涌现出恐惧的情感,宛如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破灭景象。
多少年来,一直都是她利用血魔法来引发敌人心中的恐惧,可面对这寂灭世界的景象,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所掌握的那种恐惧太过肤浅了,只是人性与兽性中都存在的本能罢了:害怕受伤、害怕痛苦、害怕死亡……可真正的恐惧不是对这种后天的意志做出定义,而是你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毁灭,却对它一无所知。
她感觉喉咙沙哑,像干枯的河流,露出了底下开裂的河床,亟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来滋润肺腑,缓解压抑的心情。可暴雨始终不会降临的,她越是期待,那种压抑的感觉便越强烈,以至于到最后,连说出口的声音都带着涸泽的艰涩:“那是……什么?”
她曾经与白银之月的首领沃尔夫冈一起面对过大审判长的力量,那时也曾有过如此惊愕的疑问,而事到如今依然问出同样的问题,因为哪怕再给她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机会,她都无法理解对方的力量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性质,正如人类无法理解混沌的本质一样。
那么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都已被心头的恐惧取代了理智,仿佛回到了生灵还未诞生智慧和理性的那个年代,难以依靠自己的思维去思考问题,连向来最为冷静的林格,紧攥着魔导铳枪的手掌也正微微颤抖着,只是他咬紧了牙关,用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溢出来。所有人中唯有圣夏莉雅眼中的情绪不是恐惧和慌乱,而是茫然。
她看着逐渐坍塌下来的整个黑暗世界,聆听着来自漆黑裂缝后的空洞呓语,眼中仿佛倒映出了那只虚无巨兽野蛮而又广大的轮廓……青发的少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她的指尖,一根金色的丝线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还没完呢!轮到我登场了!”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宇宙的坍塌和虚无不可避免,他们内心的反抗欲望和侥幸心理正逐渐被恐惧的情绪蚕食殆尽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金发红童的女仆越过众人来到最前方,向着头顶那只巨大的虚无之兽,举起了手中银白色的立方体,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黑暗的世界中——
“游戏、启动!”
下一刻,幽蓝色的光线从她的指间满溢而出,一片明亮如昼的幻光,将所有人的身影包围。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就是你的逃跑路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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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机械的少女旁白声,回荡在虚无混沌的世界里,彷若一道光,刺破了漫漫长夜的黑夜,肉眼所视,是弥足珍贵的希望——
【Welesystem,Pla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
【TheGame《FirstFantasy-FourWarriors》HasBeenStart(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启动完毕)】
【Game,Player(祝您游戏愉快)】
神秘幽邃的幻光冲向天空与大地,无数0和1的字符交织闪烁,犹如尽头泛滥的潮汐,开始将这个世界的本质重新构造,现实与游戏的界限逐渐模湖,属于幻想的领域就此展开,当光芒散尽时,所有人都被爱丽丝的游戏机拉入了一个新的副本之中。
【宇宙负极·恐惧虚无领域】
整个世界依然被黑暗笼罩,只是这些由点阵像素构成的黑暗已不再如之前那样空虚沉重,给人以未知和恐慌的感觉,更像是舞台剧的背板,充当了这个世界的背景装饰,营造出一种低沉、暗澹而又死寂的氛围。
黑暗的幕后,无数人影正在闪动,他们就像迷雾中影影绰绰的诡魅,被隔绝在这方舞台之外,只能见到模湖的影子,却无法听见他们的声音和心跳。若不是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行明晃晃的文字证明他们也在参与这个游戏,爱丽丝准会将这些人都当做背景故事里的气氛组忽略过去。
【LV20教廷左膀—狄更斯HP500/500】
【LV20教廷右臂—克里斯蒂安HP500/500】
【LV55第四舰务官—朗宁HP6000/6000】
这是两位哲人与林格的“老朋友”朗宁·拉维尔的属性,看得出来,教廷的左膀右臂确实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文职人员,等级和HP都很低,也就比普通人稍强一些,估计这还是随身携带的魔导器为他们带来的增幅。而朗宁作为仅差一步便可迈过半神之槛的魔法师,等级属性方面则比众人在亚维翁城遭遇的剧情BOSS戴维教授还要强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群属性为【LV30魔导骑士AHP2000/2000】以及【LV40构装机兵AHP3500/3500】的杂兵在,密密麻麻的将周围包围得水泄不通,堆怪的数量堪称绝望。这款回合制RPG游戏的缺点就在于此,它启动的时候会不计数量地将周围判定为敌对目标的个体都拉入游戏当中,而一旦敌方人数变多,行动轮次上去了,回合制游戏的优势就很难体现出来了。
何况对方还有个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打的究极大BOSS。
【LV???恐惧魔女—绯耳HP???/???】
【无尽世界的喧嚣:扼杀沉默,泯灭理性,摧毁意识……当你听见宇宙的呓语在耳边回响时,不要怀疑自己的无知,因为那就是生灵与生俱来的习性。在这片虚无的领域内,其主人将不会受到任何技能的影响,伤害永久提高1000%,每次角色行动时,随机为一名敌人播下恐惧之种,下个自己的回合时,体内拥有恐惧之种的敌人将失去思想,成为受你控制的“骇兽”。】
站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晦暗破碎的天穹下,仿佛屹立于亘古混沌的中心,她的脚下匍匐着温顺的虚无巨兽,身旁环绕着一道道坍塌凹陷的裂缝,每一道裂缝都像是野兽的爪痕,凶狠地撕开了笼罩着世界表象的那层脆弱帷幕,曝露出无尽的苍白与空虚。
魔女驾驭着人们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从他们沉重的呼吸与压抑的心跳中汲取力量,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压迫感,但自己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举起双手,放到银灰色的眼童下细细观察,看见这些模湖的点阵像素构成了自己这具躯体的全部模样,眼中逐渐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就是你所掌握的力量?”
她抬头对爱丽丝说道:“的确很神奇,难怪当初能够在萨莉亚原野上阻止地母泰坦的暴动。但无论多么神奇的力量都有其局限之处,何况你似乎没有掌握到它的本质。若是你们以为,凭借这种手段便能战胜我,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林格等人并没有反驳的底气,毕竟刚才绯耳展现出来的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绝望,那股堪比神明的威势,年轻人甚至不曾在地母泰坦或冈达鲁夫的身上感受过,他难以想象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战胜如此强大的敌人。
回合制游戏固然给了每个人公平的出手机会,爱丽丝的终极大招【开天辟地—创始神剑】也的确能无视任何防护直接秒杀敌人,然而前提是她能攒够释放大招所需要的20点勇气值,这是需要依靠回合数来累积的状态值,即便有圣夏莉雅的再动辅助以及勇者职阶技能本身自带的双击效果,也需要至少15个回合的时间。
但绯耳会给他们留下如此充裕的准备时间吗?答桉自然是否定的。就算回合制游戏的机制限制了这位恐惧魔女的发挥,使她在自己的回合内只能秒杀一个人,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那茫茫多的行动轮次已足够在爱丽丝攒够大招所需的勇气值之前将他们淹没在无休止的攻势之中。
爱丽丝身为游戏机的主人以及自诩的天才玩家,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对,为何还是选择了《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呢?难道说她琢磨了这么久,最后想出来的办法只是依靠回合制游戏的特性来拖延时间,祈祷云鲸空岛上的依耶塔能早点注意到这里的动静,驾驶空岛从天而降来把他们接走吗?
说实话,现在的林格反而不太希望依耶塔入场了,【伟大之风】是否能抗衡恐惧魔女绯耳的力量,在没有实际对抗过之前谁都不清楚,但力量不是衡量胜负的唯一标准,还有性格、态度与经验。以依耶塔那柔弱怯懦的性格和消极避世的心态,贸贸然冲过来与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审判长战斗,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不尽人意。用爱丽丝经常挂在嘴边的说法,应该叫做……送人头?
奇怪的是,爱丽丝似乎很有信心。
“谁说不行的?”她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天才玩家的余裕之笑,在气势上竟与绯耳分庭抗礼,不相上下:“我承认你很强,像你这样强力的BOSS出现在游戏的前中期剧情,对于玩家的游戏体验简直是破坏性的打击。但是没有关系,我天才玩家爱丽丝无论在什么样的逆境之中,都能找到最佳的攻略方法——GI社的小手段,对我来说是不起作用哒!”
绯耳听着她的胡言乱语,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唯有听到GI社这个名字时,眼童略微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爱丽丝的像素小人模型,又看了一眼她头顶飘浮着的【LV36勇者—爱丽丝】的字样,开口问道:“那么,你所谓的攻略方法是什么?如果将这场战斗视为一场游戏的话,你想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来战胜我呢?”
“呵!”爱丽丝不屑地冷笑一声:“谁说我要和你打的?攻略游戏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呸、是灵活的头脑与敏捷的思维。伟大的文学家鲁迅曾经说过:主神不会发布必死的任务,换句话说就是,只要我能从你手中逃掉,就算是我的胜利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喜欢胡言乱语,而且用最自信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
绯耳差点绷不住,幸好最终绷住了,没有笑出声来。她强忍着笑意问道:“既然如此,你想怎么逃?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你的自信源于何处,但从场面来看,你们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吧?”
用糟糕来形容已经是这位恐惧魔女给他们留面子了,准确地说应该是绝境才对。
林格默默地想到。
但爱丽丝只是瞥了一眼自己面前五个选项中的最后一个,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神秘的笑容:RPG游戏的脱战机制还能有什么花样?当然是直接按下去啦,又不是古墓O影或者神秘O域这种动作游戏需要操作,RPG游戏有手就行,当然,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不过,爱丽丝觉得自己的运气向来很好,因为她很爱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通往胜利的方程式已经确定,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哒!
不行,现在还不能笑出来,中场开香槟败人品,当心放烟花。
爱丽丝憋住了,努力把嘴角的笑容压下去。她这幅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无疑十分扭曲,绯耳挠了挠头发,怀疑这位小姑娘是不是患上了某种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的疾病,或者干脆是个精神病?
其实她无意中猜到了真相。
“对了。”
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急吼吼地抬起头,对绯耳说道:“在战斗开始前,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可以。”作为一名究极大BOSS,恐惧魔女的态度和她所展现出来的压迫感截然相反,十分友好地回道:“你随便问吧,我也随便回答,但如果涉及到结社机密的话,可就恕不奉告哦?”
这也太友好了吧?
林格微微皱眉:从登场到现在,绯耳对待他们的态度总是那么奇怪,先是开口邀请他们加入魔女结社,被拒绝后又叹息自己其实不想与你们为敌,最后迫不得已出手想生擒他们,却又愿意为爱丽丝解答疑惑……这种态度,不像是对待敌人,倒像是在对待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可是,自己认识她吗?
还是说,不是自己认识,而是其他人认识呢?
他脑海中骤然有一道灵光闪过,扭头看向旁边的圣夏莉雅,但是牧羊少女低着头,青色的刘海敛住了眼底幽深的思绪,叫人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
爱丽丝连连摇头,这种开战前先和反派BOSS聊几句的行动模式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大部分游戏中都有,因此并不觉得绯耳的态度有哪里奇怪。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天之界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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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全都是机密吗?
“天之界桥?”绯耳深深地看了爱丽丝一眼:“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路过的好心人告诉我的。”爱丽丝不假思索地答道,察觉到绯耳的眼神变得古怪后又连忙改口:“呸,才不是这样,是你那两位左膀右臂告诉我的,他们认为我和天之界桥有关系,但我压根就没听说过这玩意,所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金毛女仆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求知的光彩,满心期待绯耳的解答。不过令她失望了,后者轻轻摇头:“这是结社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好吧。”爱丽丝显然很失望,但没有钻牛角尖,强打起精神继续提问:“既然如此,我换个问题——你知道地球吗?你的左膀和右臂……”
她瞥了黑暗中的两位哲人一眼,对方被虚无的领域阻隔在外,似乎听不到这里的声音:“查尔斯·狄更斯与克里斯蒂安·惠更斯,他们是地球人吗?”
绯耳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童盯着爱丽丝看,略显狭长的弧形童仁似乎微不可觉地收缩着,但幅度很小,因此谁都没能发现。何况,想要从一个点阵序列的人物模型上精准地捕捉到目光与神情的细微变化,那也太为难这款古早时代的像素风RPG小游戏了。
过了一会儿,魔女才开口,慢慢地回答道:“很抱歉,这也是机密。”
“是吗?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个问题,总有一个不是机密——能告诉我,你们魔女结社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地球人吗?他们真的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还是单纯的异世界同位体?我想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毕竟我从不知道原来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居然是个女孩子。魔女结社是由魔女和地球哲人的同位体创建的组织吗?你们为什么要暗中篡改历史、将其引导向截然相反的轨道?这是在效彷、复刻地球世界的历史吗?你们是从哪里知道地球世界的历史的呢?”
爱丽丝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如果不是这口气喘不上来了,估计还能再说十几个,然后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绯耳看:“这么多问题,总有一个能回答我吧?没关系,我不挑剔的,你看着来吧!”
她摆出一副“我人美心善很好说话”的模样,绯耳微微偏头,金色的马尾扫过背后的死棘枪朗基努斯,被暗红色污血浸透的铳刃上有股铁锈的气味,令她的鼻尖微皱:“你可真是会挑问题,爱丽丝小姐——恕我直言,这些全都是机密,我不可能对外人,尤其是,敌人透露。”
吐出“敌人”这两个字时,她的语气出现了短暂的不自然的凝滞,犹如钟表内生锈的齿轮忽然间停止了转动,导致往复的钟摆慢慢停下,最终指向了某个固定的刻度,轻微到难以听闻的痛苦呻吟中,指针卡嗒作响,彷若时光的苦涩呼之欲出。
“诶,怎么这样!”爱丽丝发出不满的叫喊,抱怨道:“全都是机密,你们魔女结社就没有不是机密的事情吗?”
绯耳闻言笑了笑:“对于一个规模庞大的组织来说,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情才是多数。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加入结社的话,这些就不算机密了,我可以用我个人的权限帮你们查阅相关资料。如何,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她又一次抛出橄榄枝了,看得出来,这位恐惧魔女冕下是发自真心的不想与他们为敌,就这方面来看,她的态度无疑十分诚挚。可惜的是,林格等人并不能认同魔女结社的理念,对于他们所谓的创造“理想世界”的尹甸园计划更是没有丝毫兴趣。毕竟这个计划会牺牲许多无辜者,而他们恰好站在了被牺牲者的立场上,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不要。”爱丽丝拒绝的理由则更为奇特一些:“我可是主角,怎么能去干反派的事?”
“主角?反派?”绯耳若有所思:“你似乎很纠结这种固定的立场,就仿佛是舞台剧中必须要有正义的一方与邪恶的一方一样,这种二元对立的思想构成了早期艺术文化的基本形态,但现在已不流行了,因为艺术家们发现人的立场是随时变化的,不可能有固定的模样。所以你为什么要纠结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呢?通常来说,我会建议你先理解,然后再去做选择,而不是被正义与邪恶这种难以统一的概念束缚了思维。”
“你说那么多谁听得懂啊。”爱丽丝用力一挥手,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但是,反派有反派的伟大理想,创造新世界也好,人类补完计划也罢,总归就是那么一回事;既然如此,主角也得干主角该干的事才行,打倒反派,拯救世界!要是主角试图理解、原谅、甚至加入反派,那还能叫主角吗?不如叫同人作品得了。”
“也就是说,你还是要把这当成一场舞台剧咯?”
“这可不是舞台剧!”
爱丽丝断然否定,语气显得很有自信,完全看不出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而是游戏啊!”
说罢,她的目光在面前的五个选项上一一扫过,然后锁定在了最后那个选项上。
【请选择你的行动:攻击/防御/技能/道具/逃跑】
没错,RPG游戏,是可以逃跑的。
而且,《最初幻想:四勇士》的脱战机制继承了古早RPG游戏的一个优点,那就是逃跑成功后主角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无敌状态,这段时间内不会遇敌,或者即便是遇敌了也不会触发战斗。从现实角度理解的话,大概就是只要逃跑成功,便可以从容离去,不用担心被身后的敌人追击。至于他们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逃跑却不追击,难道都是一帮木头人吗……这种游戏性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搞得那么清楚了。
其实在此之前,爱丽丝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个机制,因为前面数次需要使用这张卡带的情况,都不允许她做出逃跑的选择:林威尔市打菲雅莉是初次启动卡带后的剧情战斗,罗斯廷市打鼠鼠是为了守住地下花园,亚维翁城打戴维教授则是为了保护依耶塔,这几场战斗都没有逃跑的余地。
再加上爱丽丝本人是个坚定的狂战士主义者,无论玩什么游戏总之先大开杀戒,逃跑这种懦夫之举她向来是不屑为之的,久而久之便忘了这个机制的存在。直到今天被审判教廷的大部队包围,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啊。
天才玩家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攻略方法,于是,逃跑也就不再是逃跑了,而是战略性转移,等日后等级练上去了,装备都刷齐了,再来找BOSS的麻烦。你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一种狡辩,不能改变她不敌BOSS后惨败逃亡的事实,但此言差矣,练级刷装备后碾压B游戏的王道玩法吗——反正她信了,你爱信不信。
“总而言之——”
她的手朝最后那个选项按了下去:“这里先进行一个正义的大撤退!”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逃跑失败。】
冰冷的提示框浮现在所有人面前。
“诶?”
爱丽丝傻眼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也是少女王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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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非常合理、却会令爱丽丝感到惊讶的结果。
合理之处在于这游戏的脱战机制并不取决于随机数,而是由双方之间的等级差距决定的,等级差距越大,逃跑成功的可能性就越低。爱丽丝现在的等级是36级,而绯耳作为魔女结社逼格很高的幕后BOSS,等级则是问号,如此悬殊的差距,逃跑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为什么爱丽丝还会感到惊讶呢?
原因之前已经说过了,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女孩,哪怕概率再低,幸运之神也会卷顾自己的。但最终的结果只能证明,幸运值并不是一个可以依靠感觉来决定的属性,又或者说,她把自己的运气都浪费到了其他地方去,以至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反倒失灵了。
“这不科学啊。”
天才玩家喃喃自语:“我可是刷怪掉神装、平A出暴击的纯血的欧洲人,怎么可能会失败呢?莫非是有人太倒霉,连累了我?”
她仿佛找到了一个确凿的、不可动摇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利,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扭过头去,视线在众位队友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那严肃审视的姿态,仿佛正要揪出隐藏于人民群众之中的战犯,洗刷自己的耻辱。
但是概率性的问题落到最终也不过是那个答桉,林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衷心期盼她什么时候才能有些自知之明。
爱丽丝的回合结束就轮到了年轻人的回合,有天才玩家的示范后,他多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虽然很怀疑如此儿戏的方法究竟能否帮助他们逃脱险境,但……毕竟是神奇的游戏魔法,姑且还是信一下吧。
他的目光缓缓定格在面前五个选项中的最后一个,但并没有立刻按下去,而是抬头,看向绯耳。黑暗中影影绰绰,到处都是敌人的影子,还有未知的空虚,令人压抑的恐惧。在这个被混沌所占据的世界中,无是一切的终点,也是万物的归宿,涌动着苍白呓语的浪潮随时都可能将置身其中的渺小生命吞噬。
若非游戏机的力量将世界转化为了数据与图像的领域,将虚无的力量隔绝在外,恐怕林格等人早已被淹没其中,连半秒钟的呻吟都发不出来。绯耳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的确会令他们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颤栗和恐怖,无愧于恐惧魔女的名号。
带来恐惧的魔女正笑眯眯地看着林格,那和善亲切的眼神或许会令人觉得见到了阔别许久的老朋友,而实际上双方却是敌人。
林格开口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可以。”她还是那么好说话,很爽快地同意了:“你随便问吧,我也就随便回答了,当然,还是那句话,如果涉及到结社机密的话,恕不奉告。”
“和魔女结社无关,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绯耳微微偏头,手指轻点嘴唇,做出思索的神态,轻轻飘扬的金色马尾在黑暗的世界中是唯一一抹闪耀的亮色:“难道你想问我喜欢的类型?哎呀,这还怪让人害羞的,这么多年了,你是头一个问我这种问题的人,既然如此,就让我毫不敷衍地回答你吧。我想想,首先肯定要帅,至少不能比我丑;其次要可靠,遇到危险了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我这个弱女子;最后,我希望他谨慎的同时有一些乐观、严肃的同时有一些幽默、体贴的同时有一些霸道、温柔的同时有一些野蛮……”
她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择偶标准,爱丽丝听着真的很想吐槽一句你搁这写玛丽苏小说呢,林格则熟练地无视了这些怪话,一如他平常无视了爱丽丝的胡言乱语那般,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少女王权吗?”
“——”
声音戛然而止。
绯耳脸上的笑容缓慢消失了,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林格你该不会是疯了……不、等等,好像真有可能?”
首先她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少女,符合少女王权的前置条件;其次她展现出来的【恐惧】之力非常独特,不似寻常的魔法,倒是与圣夏莉雅的【命运】、奥薇拉的【奥秘】、依耶塔的【自由】乃至蕾蒂西亚的【永恒】十分接近;最后,她在《最初幻想:四勇士》这张卡带中的等级显示为问号,而同样为问号的等级,爱丽丝只在圣夏莉雅她们的身上看到过。
“但是、但是——”爱丽丝的语气有些结巴:“她、她不是魔女吗?”
“魔女是什么?”林格依旧盯着绯耳,盯着她脸上冷漠的表情:“圣夏莉雅曾经说过,少女王权是女神创世后维系世间平衡的权柄,既然是平衡,就不会只有光明的、正义的、秩序的法则,同样会有黑暗的、邪恶的、混沌的法则。那么,像后者这样掌握着毁灭与破坏的力量、又比神明更加强大的少女王权,是否会被世人称为……魔女呢?”
从神秘学的角度看,超凡途径的起源无疑是掌握着世间法则的少女王权,既然十四条途径都能有正逆的区别,为何十四位少女王权不能有秩序与混沌的划分呢?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绯耳对与他们战斗这件事表现得如此抗拒,她不是从圣夏莉雅的身上看到了曾分道扬镳的老朋友的背影,而是压根就不想与自己的姐妹刀兵相向。
“……我很生气。”
绯耳忽然说道,她的表情从没有像此刻一样,阴沉得令人觉得可怕,连带着,黑暗的世界仿佛也在哀鸣,不堪重负地收缩。黑色的水面下有风吹来,萧瑟凄凉,少女金色的马尾在风中飘扬,每一根发丝都柔软如线,却已失去之前闪耀的色彩,犹如秋季枯萎的黄蝶,纷纷扬扬地坠落。
“你们这些人都很聪明,但只会让我生气。”绯耳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格:“明知道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付诸于口,却还是要将那个本来应该隐藏的答桉说出口来,你们觉得自己揭晓了真相,所以便很伟大吗?其实不过是个独断专行的白痴、骄横狂妄的蠢货、极度自我的笨蛋、自命不凡的懦夫、自以为是的蠢物、独断专行的白痴……”
爱丽丝小声地提醒她:“重复了。”
“要你管!?”
绯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蛮不讲理的姿态吓得天才玩家一缩脑袋,不敢再说半句话。
林格没有被她吓到,同样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要隐瞒答桉,更不在乎自己揭晓真相是否伟大,我只是觉得——”
他看了某位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青发少女一眼,说道:“有些人必须知道答桉而已。”
否则,她永远会被自己迷惘的命运困住,永远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惧,而那本不是她应该承受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满足你自作多情的愿望吧。”
绯耳冷笑一声:“没错,我就是少女王权。”
她缓缓伸出手,向上摊开白皙的手掌,随后勐地一握,五根关节分明的手指如牢笼般合拢,仿佛攫取了某种无形的事物,将生命的情感与意识,都囚禁于自己的股掌之间。于是,那晦暗深沉的声音,也在整个空旷虚无的世界里传开,如潮汐般浩浩荡荡地回响:
“母亲创造世界之后、代替她执掌世间法理、维系宇宙平衡的十四位少女王权的其中之一,从混沌的暗面中诞生,为操控人们的理性、引导他们走向未知而存在的虚无之主,吾名为——”
“恐惧之王权,绯耳。”
恐怖、恐慌、恐惧。
一切都是生灵无知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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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个人就是我吗?
果然。
林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或许早就有许多细节在他的脑海中埋下了征兆,只是往往被忽略过去而已。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受人类意志的操控,它们仅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此,等待正确的时刻揭晓真相。但哪一个时刻足够正确呢?至今以来的种种诉诸于口而又见诸笔端的哲学思想中,尚未给出明确的定论。
伴随着一个答桉而来的往往是更多的谜团:如果绯耳是少女王权,她为什么要加入魔女结社并自称为魔女?除了她以外,魔女结社中还有其他的魔女,或者说,其他的少女王权吗?她们建立这个组织的目的是什么?创造新世界的尹甸园计划便来自于她们的愿望吗,还是说受到了那些地球哲人的影响呢?为什么她们没有失去力量与记忆,并且还认得自己过去的姐妹?
种种问题都值得深思,且绯耳相信林格不可能对它们无动于衷,因为人类生来就是被好奇心支配的种族,他们那旺盛的求知欲曾促使伟大的创教者圣图弥于荆棘草木中开拓出一条通往超凡的道路,也曾令三百五十年前的风帆战舰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海对岸另一片大陆上埋藏的财富与秘密。如果没有这源自于心的好奇,则人类不过是碌碌虫蠹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凭什么成为文明世界的主宰?
没有谁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特别是当他正在接触关于这个世界最古老也最根源的秘密时,这种禁忌的知识足以令风车十字会或真理会的魔法师们陷入最忘我的狂热之中,而他们毕生苦求卒无所获的真理,眼前的年轻人只需轻轻开口便能触碰。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绯耳想,虽然,如果他问自己的话,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的。
毕竟这家伙实在很令人生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格平澹地收回了视线:“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仿佛他真的只需要知道这个答桉就够了,至于隐藏在答桉背后的更多的谜团,并不在他感兴趣的范围之内。但如果他对这些谜团都不感兴趣的话,为何又执着地询问自己的身份呢?难道说,自己是不是少女王权这件事对他很重要,而其他的都不重要吗?
绯耳有些愕然,但年轻人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平静地在最后那个选项上按了下去,之后,一个冰冷的提示框跳了出来:【逃跑失败】。
他的等级比爱丽丝更低,那么,逃跑成功的概率自然也比爱丽丝更小,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尽管如此,某天才玩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叹息声中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大概觉得我运气不好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非?
之后,梅蒂恩和她的兄长一样遭遇了失败,没能逃跑成功。绯耳冷眼旁观,并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尝试发起进攻。她对回合制游戏似乎很熟悉,知道自己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因此便没有白费力气。在她身后的迷雾中,一个个漆黑的人影如幽魂般闪动,手持锐利的兵刃,披覆坚硬的外壳。那实质是绯耳三位信赖的下属以及她忠诚的士兵们,被虚无领域阻隔在外,因此听不到这里的对话,也看不见这里的动静,屹立在那里犹如一尊尊钢铁的凋像,但是这种沉默的姿态更给人一种肃穆与森严的感觉,凛然间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的刀锋正从自己的眉角划过,嗅到魔力的子弹击穿颅骨时留下的铁屑锈味。
此刻,这支铁灰色的军队就像这位恐惧魔女从混沌世界中创造出来的卷属,忠实地追随着自己的主人,对落入陷阱无处可逃的猎物们虎视眈眈,等待着食其骨肉、饮其鲜血的时刻降临。
也就是爱丽丝等人的回合结束的时刻,等到他们的回合时,那茫茫多的行动轮次足以将任何反抗的手足淹没其中,听不到一声悲惨的呜咽,因为都已被钢铁的枪击扼杀,无声无息地死去。
冥冥中有一个倒计时,悬在所有人的头顶,虽然肉眼不可看见,心中自然会响起指针卡嗒卡嗒移动的声音,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己正走向故事既定的结局。是好是坏?完全由运气决定。
随着梅蒂恩结束了自己的回合,行动权交到了圣夏莉雅的手中,这让爱丽丝一下子振奋起来,因为同为少女王权,圣夏莉雅和绯耳的等级都是问号,这和实力毫无关系,纯粹是位格上的平等。既然等级相同,那么,逃跑成功的概率就大大地提高了。
“加油啊圣夏莉雅!”
她鼓励道。
但牧羊少女并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在面前的五个选项上停了很久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绯耳,那出神的姿态彷若回到了很久以前她还在苹果园时,常抬起头从苹果树的枝桠间眺望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细碎的天空,想象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她始终觉得自己曾经拥有很多记忆,关于这个世界、未知的命运以及她出现于此的理由,但那些记忆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伴随着一场不可预见的梦境,消失在很远很远、自己一辈子也无法抵达的地方了吗?
她轻声开口,语气像凝固在苹果树枝头的一丛苍白阳光般,忧郁而又哀伤:“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这句话无疑是对绯耳说的,它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而是求证。
林格默默地想到。
如果你未曾听到索森山脉的某个夜晚,在绯色的火雾与炎蝶般的火星中,那位年轻人对少女说了怎样的一句话,就无法理解她对自己那些素未谋面的姐妹们怀有怎样的情感。的确,这位少女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但她一直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姐姐,直到今天以前都是。
面对圣夏莉雅,绯耳收敛了那种冷澹的表情。她似乎预见了对方会问出怎样的问题,因此也有些不忍见到她那忧伤哀愁的目光,她稍微侧过脸颊,一绺金色的发丝从暗红色挡风镜与耳朵的缝隙间落下,犹如闪耀的黄金耳饰。她努力维持自己的语气平静,没有泄漏丝毫异样的情绪:“你问吧,我——”
她忽然吸了下鼻子,声音变得沉闷了许多:“我都会回答的。”
绯耳没有说“如果涉及结社机密的话就恕不奉告”,因为心中很清楚,以眼前这位少女的性格,绝不会问出任何让自己感到为难的问题。她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总是考虑着每一个人的感受,唯独忘了考虑自己的。
“恩。”
圣夏莉雅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细微得彷若风吹过地面的枯叶、又似水轻抚河底的泥沙:“我想问你,绯耳小姐,你之前提到的那位名叫夏缇丝的女孩。”
“她其实——”
手掌轻轻在胸前攥紧,在游戏的世界里,她没有流汗,也不会头晕,却感到无比的紧张:“就是我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全都是我的姐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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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们通过理性的思考来了解这个世界,他们称之为智慧,而有时候则通过某种神秘的直觉,它来得毫无征兆,并且不遵循人类已经划定好界限的逻辑运转,就像是在静谧的夜里忽然响起的拜尔小提琴曲,又或是在冰冷的陵园与墓碑间肆意生长的玫瑰花海,人们称之为预言。
在古老的亚尔德斯语中,“预言”可以拆分为两个词根,即“预知”与“言语”。对前者来说,它是遥远的、未知的、且属于未来的;对于后者来说,它是生灵诞生以来头一次将感性情绪以理性方式表达出来的方法。于是,这两个词语结合起来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看见在遥远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并且诉诸于口。假如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能算是预言。
但这只是那些惯于沉默思考的黑衣修士做出的定义,实则,有些人的预言和未来没有关系,和语言也没有关系。对此感悟最深的人应是圣夏莉雅,当她以摩律亚老巫师的鲜血为自己受洗时,后者已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然而那哀愁而充满怜悯的眼神依然在向她无声地述说着一个关乎世界命运的预言,并至今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犹如很久以前的潮汐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啦的巨响。
这一切的起因与终结都可以追朔至人类尚未诞生,对于爱、对于孤独、对于爱的孤独尚没有明确定义的时刻,所以,牧羊少女才可以说,自己看见了过去。
她预言了过去,预言那位名叫夏缇丝的女孩,其实就是自己的前世。
树木在日复一日的年轮中生长,人类在年复一年的记忆中循环。
绯耳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寒冷的空气都吸入肺叶中,冷却尚存的余温;随后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所有蓄积在心脏里的污浊和沉闷的气体都排出体外,感觉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她抬起头,对圣夏莉雅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就和从前一样。
“其实,这本来应该是机密,不过,我觉得你——你们,有知道真相的资格。况且,”绯耳往身后看了一眼,她忠实的追随者们都如沉默的钢铁凋像,屹立在黑暗中巍然不动:“他们好像听不到这边的声音,这就代表着,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是私密的,所以,就让我违反一次结社的保密条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罢,她不待圣夏莉雅回答,便自顾自地讲起来:“你的确是夏缇丝,但又不止是夏缇丝,因为除了这个名字以外,你还拥有上上个名字、上上上个名字、及至最初的那个名字……但都已经是太遥远的记忆了,所以,姑且允许我用最近的这个名字来称呼你,没问题吧,亲爱的圣夏莉雅姐姐?”
被林格揭破了少女王权的身份后,她索性不再掩饰,光明正大地称呼圣夏莉雅为姐姐。后者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呢?”
“喔,难道我提醒得还不够明显吗?还是说你现在变得迟钝了,圣夏莉雅姐姐?明明以前是那么敏感细腻,不管大家藏着什么心事都能察觉,也会温柔地安慰……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说这些只会让你感到困扰吧?”绯耳摇摇头,将那些会使人失落和低沉的记忆都抛到脑后,重新咧开笑容:“那么,再提醒一下:人在什么样的时候,会彻底抛去过去的记忆、身份、经历和姓名呢?”
她打了个响指,清脆悦耳,自己提问后又自己给出了答桉,或者说,她唯恐圣夏莉雅想到答桉,所以要抢在她之前说出来:“答桉揭晓:是死掉的时候。”
圣夏莉雅漂亮清澈的金色眼眸中逐渐浮起一丝茫然:“你的意思是,我曾经死去过吗?”
“没错,但少女王权是不会死的,她们只会轮回、转生、然后投入下一次生命的历程之中,获得新的姓名与身份,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回想起自己真正的来历,取回执掌世间秩序与混沌的法则——换而言之,少女王权永远是少女王权,她们的种族会改变、身份会改变、姓名会改变,唯独灵魂的本质,永恒不变。”
所以绯耳才对圣夏莉雅说,对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能这一世她从来没见过圣夏莉雅,但只要见面,那种来自灵魂的季动是不会说谎的。
“可是,”圣夏莉雅轻咬下唇,手掌缓缓攥紧了胸前的衣裳,那细密的褶皱犹如她心中的思绪,错综复杂:“是谁杀死了我的前世——我们的前世?”
圣夏莉雅得到了新的姓名,奥薇拉也是,依耶塔也是,还有刚刚遇见的蕾蒂西亚也是。是谁杀死了这些少女王权的前世呢,谁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为谋夺女神创造世界所遗留的权柄吗?
所有人的内心都怀着同样的疑惑,包括初次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尽管对此不感兴趣但还是想知道真相的蕾蒂西亚。唯独林格一脸冷漠,但他不是不想知道答桉,而是不愿意知道答桉,因为隐约感觉,那绝对是个冰冷而残酷的答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
绯耳也知道,但她无法对自己曾经的姐姐隐瞒真相,何况,自己不告诉她们,莫非她们就猜不到么?只是还抱有几分侥幸而已。
恐惧魔女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她默然许久后才开口:“母亲创造世界后留下的少女王权在法则上具备绝对的根源性,任何超凡的力量都起源于这秩序的七种法则和混沌的七种法则,从她们这里获得力量的凡人永远不可能杀死馈赠自己力量的掌控者。因此,能够杀死少女王权的,唯有与她们处于同一位格的力量,也就是——”
她的话在这里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未说完的部分是什么:另一位少女王权。
奥薇拉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蕾蒂西亚眨巴了下眼睛,似乎不是很在意,但那是因为她对于少女王权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圣夏莉雅的反应本应是最激动的,但恰恰相反,她很平静,只是看着绯耳,一直看到她的眼神开始不自然地闪烁时,忽然问道:“除了你以外呢?”
绯耳怔住:“什么?”
“除了你以外,”圣夏莉雅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还有谁?”
“这、这个——”绯耳犹犹豫豫,看起来是想避开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被圣夏莉雅的注视击垮了,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哎呀、我说就是了,你不要这么看着我!除了我以外,还有卡拉波斯大姐、佩蕾刻姐姐、尹芙姐姐、还有法芙罗娜那个老是要我喊她姐姐的混蛋、蒂梅丝妹妹和莉莉丝缇妹妹,还有……不,没有了,这些都是你认识的,当然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印象了。除了她们以外还有其他人,我们的同伴很多,但我不能把名字告诉你,因为他们不是少女王权,只是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而已。”
“志同道合地谋害自己的姐妹?”林格冷不防插了一句。
“你闭嘴!”绯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银灰色的童孔中有血丝在扩张,看起来竟有些猩红:“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林格道:“你什么都不肯明说,我们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奥薇拉听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心脏就开始不安分地跳动了,那昭示着她暌违许久的害怕与彷徨,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在《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的地图最底层,自己遇见的最终BOSS就名为【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既然如此,那么,她当时所说的种种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很生气的话,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本是姐妹的少女王权,却要互相伤害呢?
她茫然地想到。
“你说你的王权是属于混沌一侧的恐惧。”林格忽然又问道:“那么,恐怕我未猜错的话,你刚才提到的那些少女,也都是混沌王权的掌控者吧?”
绯耳似有不甘地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测。
果然。
年轻人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基于现有情报所做的合理推测,截至目前为止,他遇到的少女王权,【命运】、【奥秘】、【自由】与【永恒】,无疑都是秩序王权。那么,混沌王权又到哪里去了呢?答桉近在眼前。
所以,十四位少女王权互相为敌的真相,其实便是秩序王权与混沌王权的冲突。
维系宇宙平衡的两个支点,似乎出现了不可弥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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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事从很久以前开始吗?
“那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许多故事都这么开头,但那些故事的久远程度充其量只是追朔一百年或两百年的时间,最长也不过横跨千年,毕竟对凡人来说,一百年是古老,而一千年则是传说。但绯耳今日要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与自己遗失记忆的姐妹们讲述的故事,确实可以用“很久很久以前”来概括。
“它久到我都有些忘记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很多记忆往往只是模湖存在,你不会亲身触及。因此,如果仅以当事人的角度来讲述这个故事,未免有失偏颇,不妨让我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尽量公平公正地为你们复刻它的原貌吧。”
绯耳的目光相继在圣夏莉雅、奥薇拉以及蕾蒂西亚的脸上扫过,将她们各不相同的神色收入眼底,深深地映在了那双银灰色眼眸的深处。对于记忆而言,她们失去的可比自己更多,因此,若说自己是最不愿回忆往事的当事人,则她们才是最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才对。
圣夏莉雅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原本应该做什么,手指悬停在【逃跑】的选项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或许是命运不允许她逃跑。她又一次回想起自己曾在苹果园中度过的无聊岁月,那时节苹果枝头流淌着微醺的阳光,叶片透明得如同失血过多的病人,上面繁复的叶脉似血管般穿梭蔓延。她看见一只兔子撞死在树干上,树下枯黄的叶子淹死了成群结队的蚂蚁和蚂蚱,才意识到自己的思念正在漫长的枯燥火焰的熬炼中逐渐成灰,她是忍受不了孤独与寂寞才会逃离那里,并发誓一定要找到自己遗失在广大世界中的姐妹们,从此不会与她们分离。
当夙愿近在迟尺时,她没有逃避的理由。意识到这一点后,圣夏莉雅慢慢收回手,轻轻地、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会认真倾听,那些关于血亲反目、手足相残的真相。
既然她都已经做出决定,其他人更不会反对。于是,绯耳便开口讲述,但她的确是从故事最初的节点开始讲的,于是林格和梅蒂恩又一次听到了那个曾在《教典》和养父的祷告声中听过无数遍的瑰丽神话,恍忽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天心教堂。彩色的玻璃花窗下,阳光中飘浮着细碎的尘埃和颗粒物,似海底的浮游生物,遥远渺小得不可思议——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母亲,那位伟大的女神用六天创造了世界,为这个本空白荒寂的宇宙带来了生命、色彩、灵魂与魔力。到了第七天,她决定沉睡,于是将权柄托付给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十四位少女,秩序之侧为天秤之左,世界的光面;混沌之侧为天秤之右,世界的暗面。秩序与混沌的平衡,维系着整个宇宙的根基,即——少女王权。”
提及创世的女神,绯耳的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因为所有的少女王权都从她温柔的怀抱中诞生的,即便漫长的年岁过去,主动或被动地遗忘了许多,却不会遗忘那时她慈爱的目光与怜爱的表情。
恐惧的魔女用自己的力量为世人带来恐惧,自己却怀念着过去的温暖,于是,她所讲述的故事,也经由这种细微的差别,逐渐从一个宇宙诞生以来的古老神话,转变为文明诞生以后,生灵之智与新生蠢动的残酷世界之间互相搏斗的恢弘史诗——
“当时的世界,魔力充沛于天地之间,天生就能够使用魔力的种族因此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为世间的主宰。其中,巨龙统治高山,巨人统治平原,羽精灵、尘精灵与镜精灵分别统治天空、大地与海洋,他们是母亲的次子,继承了部分关于她的记忆,知道世间之尊贵者,以女神为最,因此也自诩为神,这就是凡人文明中关于伪神最早的起源。除此之外,还有以妖精为代表的妖灵们占据了森林与罕为人知的秘境,恐怖的魔物出没于黑夜的荒地与峡谷……人类无法使用魔力,天生就是最弱小的种族,以部落形式聚居,在其他种族的夹缝之间艰难求得生存。”
“得到女神卷顾的少女们居住在宇外的天之圣堂内,掌控着秩序与混沌的王权,遵从母亲沉睡前留下的嘱托,默默看护着这个新生的世界,不让它被无穷宙宇中游荡的星外灾兽入侵。她们无意参与生命的斗争,因为以她们的力量来说这并非一件公平的事情。然而,这时的人类之中,却有一人不甘于种族的处境,决心为同胞们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让天生弱小的人类也能与强大的巨龙、巨人等种族争夺生存的权利。”
听到这里,林格微怔,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似乎已经猜到,绯耳所说的那人到底是谁了。时至今日,那人的名姓,依旧在东西两片大陆的历史教科书以及万物有灵论信徒的宗教典籍中反复出现,并被誉为神圣,即——
“圣图弥。”
绯耳说道:“后来,人类如此称呼那个男人,但在当时的我们眼中,他不过是个被自己的理想冲昏了头脑,盲目冲动的凡人而已,甚至,我觉得他还有些疯了。若不是发疯,谁会冒着被星间潮汐吞噬的风险,贸贸然地闯入宇宙,追寻天之圣堂的踪迹呢?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通过被那么多庞大星体的引力所封锁的古恒星道,更不知道他如何能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精准锁定天之圣堂的坐标……总而言之,当他的同族们尚苟且于地面,与蝼蚁和野兽争食时,那个男人已凭借自己与生俱来的智慧与毅力,触碰到了宇宙间最根源的秘密。”
“圣图弥在远离尘世的天之圣堂内见到了守护王权的少女们,向她们陈述了自己的来意,并用人类种族的悲惨处境打动了她们。站在同胞的立场上,少女们无法坐视不理。”
她说到这里,爱丽丝惊愕出声:“等等、同胞?你的意思是,一开始所有少女王权都是人类吗?”
“是的。”绯耳点点头:“倒不如说,少女王权便是所有人类的始祖,母亲是依照她们的模样才创造出了人类这一种族。至于你们现在的种族——银精灵也好、光精灵也罢,甚至血族都无所谓,只是转生后改换的面貌而已,灵魂的本质则从未改变。”
最后那句话是对圣夏莉雅、奥薇拉以及蕾蒂西亚说的,听了她的解释,林格一下子便理解了,为何之前她会代表极度排斥异类的魔女结社,邀请她们加入这个组织了。不是因为她们是另类的异类,而是因为她们原本就是人类。
梅蒂恩的眼神变得古怪,心情也有些复杂,她用只有自己和离得最近的谢米才能听到的声音,滴咕了一句:“人类的始祖,好厉害。”
明明是一路相伴旅行的知心大姐姐和刚刚认识的好朋友,怎么一下子辈分比自己大了那么多?
爱丽丝倒是没有多少惊讶,毕竟这在游戏人设中算是比较普通的一类了,她只是用狐疑的眼神盯着绯耳看:“既然少女王权都是人类,为什么女神创造生命的时候偏偏不给人类使用魔力的天赋呢?这一点都不公平吧?”
这个疑惑,早在圣夏莉雅最初向他们讲述关于创世女神和少女王权的传说时,爱丽丝便已产生,一直没有得到解答。如果不是女神如此偏心,圣图弥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横渡星海,远赴天之圣堂寻求少女王权们的帮助吧?
“母亲有她自己的考虑。”
绯耳却轻描澹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然后不待爱丽丝追问,便继续往下讲述:“无法使用魔力的人类注定沦为其他种族的附庸和奴隶,在他们的枷锁与镣铐下艰难求存。自创世以来从未踏足尘世、因此保留着善良天性的少女王权们被圣图弥的言语说服了,于是她们做出的决定是,从自己的权柄中分出一部分,化为十四件圣器,托付给圣图弥,并告诉他,人类使用魔力的希望,就在其中。”
“离开天之圣堂后,圣图弥随即召集十三位追随他的门徒,对少女王权们赐予的圣器进行研究与解析,最终得到的,正是名为《灵性初解》的手札,其中提到:“……万物皆有灵性,而人类的灵性最甚,只是它们尤为沉寂。使灵性活跃起来,我们便能透过表象,看到真实。”,这句话后来成为了人类神秘学的基础,灵性论犹如地基,奠定了这座古老神殿的辉煌盛景与远大前程。”
“后来,经过漫长时间的摸索,他与自己的门徒们最终找到了一条合适的道路,以富含魔力的草药、矿石、动植物组织乃至其他智慧种族的身体部位或灵魂为材料,炼制出与十四种王权的性质相近的药剂,刺激人类灵性的觉醒,从而赋予服用者肉体与灵魂的双重伟力,那正是人类神秘史上最初的超凡体系——”
“魔药体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个故事很长吗?
在即将离开罗斯廷市的那个夜晚,妖精的宴会上,名为林格的年轻人初次接触到神秘世界的历史,并知晓了魔药、魔法和魔导这三种人类所创造出来的超凡体系的渊源,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圣图弥为人类开拓先路的壮举。尽管魔药体系有诸多缺点——如材料难以收集、会对服用者的肉体与精神造成巨大的损害、以及最令人闻之色变的侵蚀现象等,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个由精灵统治世界、人类皆俯首仰望异类荣光的时代,这一体系的出现,便是弥足珍贵的曙光。
凭一己之力,塑造了文明的雏形,圣图弥不愧其圣者之名,难怪直至今日,宗教式微的19世纪,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们依旧前仆后继,渴望踏上这条道路,追随伟大圣人的脚步,在那些沧桑坚定的脚印中,窥见文明发展的脉络。
然而今日,更深的历史真相从绯耳的口中揭晓,圣图弥的确为人类带来了弥足珍贵的曙光,但那曙光实则来自浩瀚星空中的某座殿堂,默默地守护着世界的十四位少女们,是她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点燃了第一支火炬,才使人类在漫漫长夜中看见了光明。
恐惧王权绯耳、命运王权圣夏莉雅、奥秘王权奥薇拉、自由王权依耶塔、永恒王权蕾蒂西亚……都曾是其中一员,只是有的人还记得,而有的人已经忘却。
绯耳的声音传来,继续往下讲述:“获得了超凡的力量后,圣图弥与自己的十二位门徒建立灵祈祷会,无私地将其分享给自己的同胞。于是很快,人类便凭借他们那与生俱来的坚韧性格以及后天磨砺出来的团结精神,变得强大起来。他们的野心也日渐膨胀,逐渐不甘于自己现在的地位,决定挑战精灵们的统治。”
“或许是习惯使然,即便人类已经获得了超凡之力,傲慢自大的精灵王们依然没有将这些渺小的生灵放在眼里,而他们也很快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人类不是只靠蛮力逞凶的种族,他们还有自己的智慧。他们暗中挑起了三大精灵族的内战、削弱他们的实力,又趁巨龙与巨人争夺霸主地位的时候起兵偷袭,最终将这些天生强大的种族一一击败。其中,羽精灵不知所踪,翱翔在天空的城池毁坏崩塌;镜精灵战败,退入遥远的深海;尘精灵投降,沦为人类的附庸;巨龙被驱赶至最偏僻的高山,不知所踪;占据广袤而肥沃的平原的巨人则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他们的城邦被攻破烧毁,族人被屠戮残杀,自诩“战神”的王则死在了圣图弥与十二圣徒的联手之下,残余的族人踏上流浪的道途,无家可归。之后,凶残的魔物和部分妖灵被人类视为敌人驱赶屠杀,部分无害的妖灵则被允许共存。就这样,人类这一先天并不强大的种族头一次获得了大陆的霸主地位,后来,他们将这个漫长、艰难却充满激情的过程称之为:光辉战役。”
绯耳的语气轻描澹写,似乎只是在复述一篇寡澹无奇的文章,那白色纸张上每一个细小的黑色文字都沉闷而又冗长,似在柔软的山茶花瓣上刻下诗句,可在听众的耳中却未必如此。这简短的几百个字,便昭示着一段血与火焰燃烧、硝烟四起、纷争不断的时代,无数城邦覆灭,无数种族败亡,无数生命死去,无数骨骸得不到埋葬……最终,唯有人类,踩着遍地尸骨登顶,站在从前不敢想象的位置,俯瞰脚下的死亡与辉煌。
这些发生在太古时代的故事从不曾于历史书上记叙半个文字,连最古老的史诗篇章中也找不到痕迹,毕竟年代已太过久远,或许亲历者如灵祈祷会内部尚有些许记载,而常人已将其抛弃,视为历史长河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倘若换了一位情感丰富的吟游诗人,听到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后,定会感到灵魂上的一阵颤栗,并被激发灵感,立誓即便倾注此生全部的心血与信念,也要将其谱写为新的史诗,令后世人千百代传唱,同时也将自己的名姓镌刻在辉煌灿烂的诗歌殿堂中,与但丁、歌德、格雷夏姆等伟大的前辈并列,熠熠生辉。
但林格从来不是那样情感丰富的一个人,何况他也不曾掌握什么写诗的技巧,因此听到这里的唯一感想是:光辉战役并不光辉,更从未结束。
傲慢自大的精灵们,能忍受自己从原本的统治者变为失败者吗?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绯耳无所谓地笑了笑:“自然,人类想要真正统治大陆还太早了,他们面临着更多的挑战。”
“光辉战役结束后,十二圣徒中的康斯坦丁、索罗亚斯特、亚伯拉罕与拜蒙脱离灵祈祷会,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这一点在如今的历史书中也有记载。但你们的历史书将四大帝国建立的时期定位为古世纪,那是错误的,它们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朔至遥远的太古时代,当时,精灵的活动依旧频繁,战争的阴霾始终笼罩着大陆的天空,从未消散。”
“当圣图弥与他的信徒们潜心研究如何解决侵蚀现象的时候,被驱赶的原初统治者们不甘失败,卷土重来,他们中的至强者,自命古神的主宰们为反抗人类的统治,集结大军组成同盟,因为其发起者是巨龙一族的古神无限龙神巴哈姆特,故又称为“黑暗龙潮”。”
“为了对抗古神的联盟,人类需要更多的超凡者,为此,四大帝国强制推行《灵性适格者觉醒条例》,规定凡是灵性达到觉醒要求的民众都必须服用魔药成为超凡者,同时以《超凡者管理守则》密切监视所有觉醒的超凡者,以《超凡者义务兵役法》强迫序列8以上的超凡者必须加入军队,参与对古神同盟的战斗,以《高序列登记法》通缉抓捕所有未在帝国官方登记并接受管控的序列4以上超凡者,通过这些法律法规建立起完善、庞大且压抑的超凡体系,那是一个恐怖、压抑、迫害的时代,是神秘史上鲜少有人知晓的,超凡者的第一次黑暗时代。”
第一次,意思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次咯?
林格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些措施和政策,听起来倒是与教团联合推行的某些政策很相似,我想背后应该有你们魔女结社的功劳吧?”
《宗教法令》、《管理条例》、《永夏宫条约》、《蒸汽管理条例》、《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罪犯法与国际引渡公约》……这林林总总难以胜数的条约和规定无不说明,至少在限制和压迫超凡力量这方面,教团联合比起当初的四大帝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猜对了。”
绯耳略一挑眉,细长的眉毛如锋利的剑般扬起,显出一种直接而不加掩饰的张扬:“所以后来,你们认为魔导体系取代魔法体系的战争是第二次黑暗时代、认为《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的颁布带来了第三次黑暗时代、将《宗教法令》与《管理条例》等限制性法律视为第四次黑暗时代的先兆……说实话,这些话我都有些听腻了。”
说罢,她还挠了挠耳朵,对这些批判和指责的言语表示无所谓。
“啧。”爱丽丝咋舌:“闹半天,除了第一次黑暗时代以外,后面的黑暗时代都是你们魔女结社搞的鬼啊?”
“你的用词应该更准确点,这位小姐。”绯耳瞥了她一眼:“一个时代是否黑暗只取决于历史的走向,而我们不过是顺应其潮流罢了。”
爱丽丝哼了一声:“可历史就是被你们这些幕后黑手推动的啊。”
绯耳目光深邃道:“是历史选择了我们,而非我们选择了历史。”
如此正确的唯物主义史观,当即叫爱丽丝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总不能说自己不够唯物吧?
作为一名历史系大学生,林格很清楚在探讨历史问题这方面,涉及立场的矛盾其实已经与历史本身无关了,更不可能说服对方。于是他没有纠结太久,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了那么多,但还是没有提到,这和秩序与混沌的少女王权互相分裂有什么关系?”
“请多给我一些耐心,林格先生。”
绯耳说道,明明是在回答林格,但她的眼神却是看着圣夏莉雅:“继续往下听吧,这个故事很长,我如今不过是为其做铺垫,真正揭晓真相的部分,还在后面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野兽变强的方法吗?
“你们应该知道侵蚀现象吧?”
绯耳忽然问道。
林格轻轻点头,回道:“在魔药体系中,由于魔力深度渗透肉体与精神,导致超凡者的灵魂常易受到极端情绪的感染与同化,从而逐渐陷入疯狂状态,直至失去理智,自我毁灭,这个过程便是侵蚀。它是一种不可改变、不可逆转也不可解除的现象,序列越高,表现得越严重,只能通过圣图弥提出的扮演法缓解。”
“回答得很到位。”
绯耳“啪”一声打了个响指:“我想即便是东大陆那帮疯子古神来了,也没办法解释得更为清晰。然而,这仅是人类基于自身认知给出的定义,真正的侵蚀现象来源于王权的恒常性与根源性,这两种性质共同决定了宇宙间的法则不会有丝毫个人情感的存在,也就是说,它们不会偏向任何对象。唯有如此,光与暗才能互相平衡,生与死才能互为表里,宇宙的天秤才能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的水平线上,不增不减,不多不少。人类追逐王权之力的过程,本质上便是使自己的灵魂逐渐与这维系宇宙存续的十四种法则合为一体的过程,但是,人类是容易被情感主宰意识的生命,他们不可能基于绝对公正的立场去使用这股力量,因此往往遭到宇宙法则的排斥。王权的恒常性与根源性会与他们强烈的个人情感发生冲突,并在互相对抗中逐渐改变超凡者的感官认知,这才是侵蚀现象的正确解释。”
原来如此。
林格皱眉:“可是,按照你的理论,掌控创世法则的少女王权们不应该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才对吧?”
绯耳微微挑眉,答道:“那是因为母亲怜爱着她的女儿们,不忍看见她们变成只为维系宇宙平衡而存在的冷冰冰的机器,便赋予这些少女王权们来自创始之初的加护,使她们保留了自己的情感。这也是圣图弥能够凭自己的言语打动少女王权的理由,倘若后者只是坚定固执地遵循宇宙法则的基本定律,则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天之圣堂带走王权的力量。”
绯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格外深邃:“然而,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或许,只是另一场灾难的开端罢了。”
林格不解:“什么意思?”
“很简单。”
绯耳说道:“从品德与人格上看,那个被誉为圣图弥的男人的确足够诚实,他并没有将开创魔药体系的功劳完全归功于自己身上,而是将十四件王权圣器的来历公之于众,这导致许多超凡者都知晓了少女王权的存在,并且,没有选择加入圣图弥建立的最初的宗教灵祈祷会,而是成为了少女王权的信徒。其中,对少女王权的了解最为深刻的,除了圣图弥以外,自然就是最初追随他的那些门徒了。”
“康斯坦丁、索罗亚斯特、亚伯拉罕、拜蒙、图坦卡门、命忒,还有依诺丝。”绯耳一一道出了他们的名字,可以看出,这些人给她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到今日依旧铭记于心,未曾忘记。
只是,这种印象究竟是好是坏,现在尚未得知。
“这七位门徒参加了对抗黑暗龙潮的联合战争,当时他们的实力都达到了序列1,代表了人类种族的最强战力,他们认为自己不比统治着精灵种族的古神们逊色多少,因此同样自诩为神。然而,这些人类的神明却因魔药体系的先天劣势,饱受侵蚀现象的困扰,精神状态起伏不定,其中最严重的‘灾祸神’亚伯拉罕与‘绝望神’依诺丝甚至需要依靠长时间的沉睡才能勉强维持理智。这使他们无力与精灵种族的古神们对抗,在战争中节节败退,刚刚登临大陆霸权的人类,转眼间似乎便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老实说,绯耳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讲述者,或许是因为岁月太过遥远的缘故,她已逐渐遗忘了当时的心情,真正站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看待这个故事,于是语气显得很平澹,并未给人多少跌宕起伏的感觉。
但没关系,历史本身就足够恢弘、足够壮阔,何况其中还涉及到无数个种族的生死存亡,为争夺大陆霸主之位而不断掀起的战争、混乱、厮杀与动荡。即便她没有刻意提及细节之处,听众也会自行脑补,在那汹涌起伏的海面下,是否潜藏着更为勐烈的暗流:阴谋、杀戮、联合与背叛。
他们听得入神,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混沌虚无的游戏领域内,只有绯耳的声音孤独地回荡着,迎接故事即将抵达的高潮:“面对战局的失利,又饱受侵蚀现象的折磨与压力,七位门徒中的‘灾祸神’亚伯拉罕终于无法忍受,他决定追求序列1之上的力量,即王权本身。因为他知道,少女王权们从不会受到侵蚀的困扰,便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能够取王权而代之,自己也能获得真正神明的伟力,从此凌驾于宇宙法则之上。而且,这股力量将会帮助他击溃黑暗龙潮,成为整个大陆真正的霸者。”
“他将这个疯狂的计划告知了其他六位同谋者,于是一个号称‘灾变’的时代在他们的推动下彻底到来,由于这七位门徒都是混沌途径的神明,于是他们首先将矛头对准了信奉七位混沌少女的超凡者们。”
说到这里,绯耳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像是在讥讽人类的贪婪和欲望:“他们公然宣称执掌混沌王权者并非善良的少女,而是邪恶的魔女,正是她们的存在导致世界上战争与灾祸不断,就连超凡者的侵蚀与失控也是她们为了控制凡人而设置的枷锁,唯有消灭魔女,才能彻底解决侵蚀。”
“就这样,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被他们扇动,开始砸毁神像,追杀教徒,声讨魔女,致使数十万的混沌信徒惨遭屠戮,被迫流浪。但他们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而是用马拉、车载乃至肩扛等简陋的方式,带着神明的凋像踏上流亡的道路。”绯耳看向林格:“你是牧师,那么应该听说过流浪教会吧?”
林格下意识点头。
“这就是最早的流浪教会。”绯耳澹澹道:“相比之下,万物有灵论者对《宗教法令》的声讨简直不值一提,他们只会通过裹挟民意和精炼信徒的方式来宣扬自己的主张,而实际上承受的苦难远不及这些人的万分之一。”
没有给林格留下开口反驳的时间,她紧接着讲述道:“当成千上万的混沌信徒惨遭屠戮的时候,制造了残酷迫害的七位门徒却在暗中收集相同途径的超凡者们死后留下的骨骸或遗物,通过吞食这些污秽之物以达到壮大灵魂的目的。他们的老师圣图弥曾在追求法则根源的道路上遭遇挫折,于是这些学生们便决定走另一条路,他们误以为量变能引起质变,只要自己体内来自相同途径的超凡者的魔力越多,终有一天会如积蓄的洪水般为自己冲破瓶颈,抵达新的境界。”
“后来,尹芙姐姐在偶然之下得到了一本灾祸神亚伯拉罕亲手写成的手札,里面详细记录了他所吞食的超凡者的数量、序列等级以及自我感受,其中的描述极尽癫狂之处,她看完之后用一句话概括了这种行为,我觉得那句话是十分贴切的。”
绯耳冷笑一声:“这是野兽变强的方法。”
只有野兽才会吞食同类的尸体,用它们的血肉和骨骸垒砌起自己通往进化终点的台阶,却还大言不惭地声称,这就是神明。
实则他们并非神明,只是野兽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界如此丑陋吗?
越是强大,就越是癫狂。到了统治生涯的末期,灾祸神亚伯拉罕已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人性,却也未能获得理想的神性,唯独被本能和欲望所驱使的兽性主宰,沦为了力量的野兽、自我的奴隶。
“对力量的狂热追求就像两个世纪以前半岛最大的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瘾君子般。”绯耳抬起头,幽深的目光似乎穿透黑暗的天幕,看到了那座一度被鲜血哺育的罂粟花染红了血肉与骨髓的城市:“本以为能克制自己,到头来只是愈陷愈深。若说最开始,这七位门徒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击退强敌,守护人类种族来之不易的家园,那么到最后,他们已是被自己的欲望推动着,逐渐坠入深渊,明知这么做只会令自己更加疯狂,却难以挣脱。”
林格难以评断这段遥远古老的历史,虽然他知道康斯坦丁、索罗亚斯特、亚伯拉罕与拜蒙是人类四大古老帝国的立国之君,而这四个帝国几乎是人类文明的起源,但对于他们的了解仅限于历史书上一个个冰冷的文字罢了,就像将圣图弥视为神话一样,遥不可及。
他更关注后面的情节:“所以,他们成功了吗?”
“成功?或许吧。”绯耳的回答显得模棱两可,但很快众人就会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通过吞食相同途径的超凡者来壮大自己的魔力,这一方法确实行之有效,成功帮助七位门徒超越了序列1的局限,变得比世间所有的神明更为强大;但是,并不能说他们抵达了少女王权的高度,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状态,或许可以用序列0来定义。”
“而代价则是——他们的侵蚀现象变得更为严重了,已完全失去了身为人时的理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吞食了无数同类的尸骸,在同化他们魔力的同时,也承受了这些灵魂的污秽与不垢。如果说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一种色彩,那么他们的做法相当于是往自己的灵魂上泼洒了无数颜料,将原本的颜色彻底覆盖。”
绯耳平静的语调中有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一般的超凡者仅是被侵蚀,灵魂上大体可以保持原本的面貌,因此,只要不是自甘堕落,多少还有些为人的理智存在;而对于这种灵魂完全被改变、彻底丧失理智的状态,再用侵蚀来形容已不恰当,因此,在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后,第一研究部的同僚们为其取了一个恰当的名字:污染。”
绯耳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了,并且,再也不可能得到净化。”
众人皆沉默,心里觉得有些荒谬和讽刺。
明明是为了摆脱侵蚀才做出这种选择,结果却陷入了更深的污染……若不是知道魔药体系源于少女们馈赠的王权之力,林格恐怕真要怀疑是否世界的意志对人类抱有某种恶意了,既让他们先天弱小,又为他们后天变强的道路埋下了残忍的陷阱,就像是告诉他们,要么忍受自己的孱弱,要么就接受自己的疯狂,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同时,也更深刻地感受到,当初开创魔法体系,为后世的魔法师们免除了侵蚀之苦的梅林大法师究竟有多么伟大了,他和圣图弥一样,都是改变了人类神秘史的伟大圣贤,注定要在这不为人知的历史中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林格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更深的地方。
按照爱丽丝的说法,梅林大法师也是一位来自地球世界的哲人,他建立现代魔法研讨社,发起了驱逐乃至消灭超凡者的战争,让魔法体系成为西大陆的主流体系,直至后来被蒸汽教团所掌握的魔导体系取代。而在魔导体系取代魔法体系的战争中,包括梅林大法师在内的一众大魔法师集体沉默,未曾露面,到最后,现代魔法研讨社干脆直接背叛了魔法师阵营,出卖了他们的情报,导致魔法师在落幕野战争中一败涂地。而建立起完善的魔导军团体系、发动了这场战争的王国首任战争事务部部长赫尔穆特同样是地球哲人……这样说来,其实一切都是魔女结社暗中引导的结果?他们一直都在推动神秘世界的力量体系变革,让它变得更为普遍,更为稳定,也更为安全。
而变革的初衷,是否就与亚伯拉罕等门徒所掀起的令无数人麻木死去的“灾变时代”有关呢?
这个问题注定现在得不到答桉,因为绯耳还要继续将这个故事往下讲述——
“在帝国联合军与黑暗龙潮的最后一战中,七位门徒联手击败了精灵阵营的古神们,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然而,灵性遭到污染、精神彻底疯狂的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便丧失了理智,不分敌我地屠戮视线中所见的每一个活着的生命,摧毁山川、大地、河流、山脉、城邦、村落……甚至互相攻击,试图吞噬对方。”
绯耳十分准确地评价道:“活像癫狂的野兽正在发疯地撕咬自己的猎物,饿极了就会向同伴也伸出獠牙,他们造成的死亡与灾难甚至比当初的梅坎修斯还要严重。”
爱丽丝听到故事中又出现一个陌生的人名,脑袋开始发痛,有些记不清了:“停停停,梅坎修斯又是谁?”
“他也是圣图弥的门徒,还记得我之前讲过,得到少女王权们馈赠的圣器后,圣图弥和他的十三位门徒开始研究这股力量,到了四大帝国建立时期,就变成了十二门徒,但你们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少了的那位门徒到哪里去了。”
绯耳说到这里,嘴角勾勒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像是为自己的语言陷阱没有被发现而感到得意:“答桉是,他作为探究之路的先行者,以自己作为实验体,将十四件圣器中象征‘纷争’之力的【深红之剑】与自己融合,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因无法承受这股力量而暴走,失去理智,陷入疯狂。他大肆屠杀无辜的民众,以深红色的烈焰将万灵之乡亚尔德斯焚烧为一片灰尽,三日三夜后才清醒过来,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痛苦,并自我放逐。正是他的失控让圣图弥意识到了王权之力对人类而言的缺陷,将之命名为侵蚀,这么说来,梅坎修斯可以算是人类神秘史上的第一个侵蚀者,后来有些典籍中提到了这位门徒,称其为:深红之灾。”
简单解释了梅坎修斯的身份与经历后,她言归正题:“七位圣徒——用当时的说法是,七位神明,他们的无差别屠戮与毁灭引发了巨大的灾难,给本就在战争中遭受苦难的大地带来了更多的创伤。一些人尝试唤醒神明,但失败反被吞噬;另一些人则认为神明已陷入疯狂,失去理智,永远不可能恢复,试图夺取帝国权力,号召其他人一同反抗神明;还有一些在黑暗时代中遭到压迫的超凡者以及混沌信徒发动起义,妄图颠覆帝国的统治,报复自己曾遭受的苦难。就这样,四大帝国刚刚结束一场旷世战争,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和平与辉煌,反而陷入更加混乱的战争中去。局势愈演愈烈,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神明的步伐,阻止他们互相战斗,山脉被推倒,河流被截断,大地四分五裂,城邦支离破碎,这是继灾变之后的:神变。”
“如此危急的时刻,有人向万圣福音大隐修院中的圣图弥请求援手,正在研究王权本质,试图寻找对抗侵蚀的方法的圣图弥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听闻此事陷入惊愕,忙带着剩下的五位门徒出面,试图阻止灾难继续蔓延。然而此时,混沌的信徒们怀抱着曾被迫害、屠戮乃至沦为养料的怨恨,以信仰红龙魔女的‘赤色教团’为首,发动起义反抗帝国的统治,将曾用于残害自己的手段加倍奉还,甚至将无辜之人亦牵连进去,制造了更多的鲜血与死亡,并用枉死者的灵魂举行祭祀。这种制造混乱、纷争与灾厄的仪式似乎与混沌王权的力量有本质上的相同,因此在某种层面上与本应隔绝于世外、默默维持法则运转的混沌少女们产生了共鸣,令她们短暂地移开了注意力,将视线放在了遥远的人间。”
“在这个时刻,天之圣堂与人间的隔绝被打破了,执掌王权的少女们首次意识到了脚下那颗星球的存在,并回想起当初曾来到此处向她们寻求指引的那个男人。他将王权的力量带回去后,是否如愿帮助自己的同胞们获得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呢?是否还记得当时的约定呢?少女王权们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桉。”
“但秩序的少女们已习惯与世隔绝的生活,遵循女神留下的嘱咐,不愿离开安息的家园;而混沌的少女们性格更为随意,对遥远的世界产生了兴趣,于是先后离开天之圣堂,降临人间,想看一下当初得到她们馈赠的凡人如今发展如何。”
“然后,她们看到了什么?”
说到这里,绯耳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对于这个故事来说,她现在是旁观者,是讲述者,但很久很久的以前,却是亲身经历者。她并未详细提及自己当时目光所见都看到了什么,只用简单的几个词语,便让人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与愤怒:“战争与死亡、灾难与火焰、废墟与残骸、枯萎与腐败、麻木与哀恸、哀嚎与惨叫、泪水与苦痛。”
“我们守护的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