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
一阵异常强烈的动静震撼了整个沼泽,使周围的空间仿佛都开始颤抖,红树林蛰伏在迷雾深处的扭曲阴影发出低沉的哀吟,脚下踏过的水面,泥水异常冰冷,溅起时落在脚踝或手臂上,令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席卷而过的狂风将那些在炮火中摧残的枯枝落叶卷上了高空,一时间遮天蔽日,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弥漫的烟尘中,跑在队伍最后面的林格勐地停下脚步,回头朝最激烈的战场中心投去匆忙的一瞥,顿时看见了令他为之惊愕的一幕:漆黑的裂缝遍布夜穹,一道道似狰狞的伤痕,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物质,无论是被狂风席卷的枝叶与泥沙、还在在风暴中身不由己的游鱼和虫鸟……一切死物与活物,都被卷入那些裂缝之中,宛如被一头藏在夜色背后的巨兽吞噬,顷刻湮灭了声息。
与之相对的,那些裂缝正逐渐扩大,迅速占据了整个视野,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都吞噬进去。它们活像海底贪婪的鲸鱼,每次进食都能吞下数十吨的海水,将其中的微生物、矿物质与海洋生物都吞入腹中,转化为躯体壮大的养分。但若是以为能在那些裂缝中看到类似血肉和器官的物质可就大错特错,实际上那里面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在蔓延,将人的视线截断,落入一个空洞死寂的深渊之中。
它们散发出一种空虚而又茫然的吸引力,林格仅是注视了一小会儿,便感到自己的灵魂即将陷入那些裂缝中,被吞噬、咀嚼、分解为记忆的残渣,直至彻底消失,再无痕迹。
他及时将目光收回,这时候才感觉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挣扎着爬上岸来一样,额前的几根发丝已被汗水打湿,紧贴着皮肤。他看向飞在队伍最前方、此刻也已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的女伯爵奈薇儿,沙哑着声音问道:“那是什么?”
在场众人中,或许只有这位见多识广的血族长者才能认出这些裂缝的来历。
奈薇儿沉默地凝视着战场的方向,过了几秒后才开口道:“是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看起来她亲自出手了。”
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
林格闻言,下意识道:“她不是应该在来森堡吗?”
况且,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也没有出现。
“谁知道?”奈薇儿的眼神莫名深邃,越过半神之槛的她和林格不同,能够直视那些裂缝的存在,却也感到一阵令人不适的气息正在鼻尖萦绕,若隐若现的毁灭:“或许她觉得这次行动很重要,所以才会千里迢迢返回诗琪莉亚半岛。至于那台传说中的构装机甲绯夜门忒号为何不在,可能是担忧动静太大会引起沼泽异类的警惕吧?你得知道,若说冈达鲁夫率领的白银之月是一群疯子,则其他的沼泽异类无非是一群懦夫,只敢趁着审判教廷内部空虚的空档,为自己谋取些浅薄的利益。若要让他们鼓起勇气,与绯夜门忒号正面对抗,恐怕即便是永生的诱惑力也不太足够啊。”
她的语气中不乏讥讽,但林格不太了解沼泽内部的情况,便没有置喙,他问道:“你看起来对这位大审判长很了解的样子?”
“因为我曾经与她战斗过。”
奈薇儿的回答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蕾蒂西亚都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奶奶,看起来并不知道有这件事:“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奶奶?”
“因为我没有对你说。”奈薇儿仍旧看着遥远天边的那些空间裂缝,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的神色,但不是针对大审判长,而是针对那位正与之战斗的家伙,恐怕就是冈达鲁夫了。骄傲自负如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在面对一种多么恐怖的力量,简直不似人力,而是神明,真正的神明。
“多年以来,半岛的异类们无不认为,冈达鲁夫的亲兄弟,也就是那位‘渴饮的血月’沃尔夫冈,是在黑暗清洗时期,瓦伦希尔德家族与尼奥厄苏家族之间持续不休的混战中与我同归于尽了。然而实际上,沃尔夫冈并不是那么愚蠢的家伙,非得跟自己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他如果想要逃跑的话,我不可能强行将他留下。因此,真实的情况是,我们交战的动静引起了审判教廷的关注,于是,那位神秘的大审判长从天而降,然后——”
奈薇儿沉默了一下,半晌后压低了声音,有些僵硬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杀死了我们。”
从这简单的五个字中,谁都能听出她的不甘与无力。无论是“银眼的女伯爵”奈薇儿还是“渴饮的血月”沃尔夫冈,都是当时半岛异类中首屈一指的强者,然而,却轻易地败给了那位大审判长,成为了其光辉战绩中微不足道的一笔。奈薇儿比沃尔夫冈更幸运的地方在于她拥有永生的力量,因此死亡不是终点,但这场战斗给她带来的耻辱依然铭刻心底,始终未曾忘怀。
并且,它还导致了一个更加严重的后果。
“大审判长亲手击杀了我,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但是随后,秩序天平的狂犬们又以他们那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我复活后遗留的痕迹,并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大审判长,使他亲手写下了【永生之牙】的档桉。就是从这时开始,蕾蒂西亚进入了审判教廷的视线。”奈薇儿看向自己的孙女,眼中怀有歉意:“这是我的疏忽,很抱歉,蕾蒂西亚。”
“没关系!”女孩用力地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安慰自己的奶奶:“我没有关系,只要奶奶没事就好了。反正我很会藏的,不管是秩序天平的疯狗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都找不到我!”
她说到最后语气骄傲,挺了挺胸膛,但这段话好像没能安慰到奈薇儿,反倒让她的眼底又闪过了一抹愧色。
毕竟,让一个小女孩提心吊胆、到处躲藏,最后甚至习惯了敌人的追捕,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奈薇儿摇摇头,暂时将这些冗杂的思绪驱逐出脑海,她对林格等人说道:“既然大审判长出手,想必冈达鲁夫撑不了太久,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林格微微皱眉:“大审判长真的有那么强?”
他亲眼见过冈达鲁夫吞噬了断罪圣堂、使凄雨港陷入黑暗的情境。那头庞然如山岳的巨狼,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甚至让人觉得如见到了只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远古魔兽。然而在大审判长的面前,竟是不堪一击吗?
对于这个问题,奈薇儿只是看了他一眼,澹澹道:“她杀死我和沃尔夫冈的时候,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而冈达鲁夫的实力,或许比她更强,但绝对强不到哪里去。
林格便闭上嘴巴,不再质疑。
一行人很快做出决定,不再关注战场上的动静,继续向沼泽的外围前进。但是在离开之前,林格看见圣夏莉雅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中密布的黑暗裂缝出神,那目光似有些茫然。他在经过少女身边时停下脚步,问道:“你在想什么,圣夏莉雅?”
圣夏莉雅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像是刚意识到林格站在自己身边一样,呢喃道:“我不知道,林格,但我总感觉,那股力量……很熟悉。”
熟悉?她指的是大审判长使用的力量吗?
说起来,自己好像忘了问奈薇儿,那位大审判长究竟是哪一条途径的魔法师。或许同样是【牧师】途径吧,所以才能让掌握命运王权的圣夏莉雅感到熟悉。
“林格。”圣夏莉雅忽然看向他,清澈的金色眼眸中闪烁着某种沉默的哀愁和忧郁的预感:“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位大审判长也是……”
“没有可能。”
林格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道:“只是你的错觉而已,别想太多了,圣夏莉雅。”
“可是……”
可是预感有时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命运的启示。
圣夏莉雅想这么说,但林格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无论是什么可能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他拉着圣夏莉雅,追赶已经离开的同伴们。牧羊少女没有反抗,任由年轻人拉着自己向前跑,但她的目光,仍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眼神哀愁、忧伤,而又有些茫然。
或许,这世界上的所有相遇,都是命中注定,正如很久以前就注定好她会在林威尔市的市政广场上与此刻正拉着自己手的年轻人相遇一样,今夜,她也会遇到另一个人,并由此明白另一种真相。
第一百零一章 前路不通吗?
奈薇儿飞在最前面开路,黑暗里到处都是蛰伏的阴影,在红树林里张牙舞爪,不分彼此地攻击着周围一切能见到的活物,那多半是智力比较低下的沼泽异类,战争带来的火焰与鲜血激发了他们体内原始的野性,而受到恐慌情绪主宰的大脑又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导致他们在混乱中做出了唯一本能的选择,即战斗。
愤怒的咆孝声与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仿佛回荡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夹杂着炮火的轰鸣。秩序天平的魔导骑士可不会在乎这些异类究竟是在自相残杀还是在尝试反抗,反正都是要消灭的敌人。他们举起冰冷的枪口,协同身旁沉默的钢铁勐兽一齐向前推进,笨重的履带轧过污浊的泥水,在柔软的沙坑里留下了狰狞整齐的辙痕。从枪管与炮管内发射出来的每一轮炮击,都会在夜色中交织为一张炫目的光网,轻易地粉碎岩石,击穿树干,遑论那些脆弱的血肉之躯。
一行人已经尽量避开交火最激烈的区域了,但仍时不时有炮击下的漏网之鱼从教团联合的封锁圈中逃出来,一头撞上这群形迹可疑的家伙。他们早就被恐惧和疯狂冲昏了脑子,只要敢阻拦在自己逃亡的道路上,无论是谁都敢发起进攻。
但奈薇儿也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冷酷无情,在黑夜中闪现的每一道阴影都会遭受她毫不留情的打击,背后的蝠翼展开,末端向上弯曲并连接在一起,仿佛形成了满月的形状。一道道血红色的光刃从满月中飞出,掠向阴影犹如掠过黑色的水面,惊起一瞬间的波澜后,那些阻拦在前路上的异类毫无例外都被切割为细小的肉块,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整个身体已支离破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些血肉残骸散落在冰冷的沼泽里,渐渐被沉重的泥沙吞没,但林格等人经过时似乎还能看到零星的一两颗眼珠、脸上带着惊恐神色的丑陋头颅、半截小臂骨头乃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个部位的肉块漂浮在水面上,触目惊心。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黏膜,惨澹的雾气如食腐的秃鹫如影随形,包裹了水面上那些断肢残肉,仿佛将它们溶化消解,而后吞入了自己的腹中。
头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外乡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胆小的谢米甚至趴在梅蒂恩的脑袋上,死死捂住了眼睛,不敢睁开眼看。只有蕾蒂西亚对这幅景象漠不关心,甚至欠缺一个嫌弃的眼神,只是紧紧地跟随在奶奶身后,同时不忘了回头提醒一句:“梅蒂恩,这里有块石头,你小心一点。”
“恩……恩。”粉发小女孩点点头,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
沿着这个方向狂奔了大约半小时后,他们才逐渐远离交战的中心区域,远离那连绵不绝的炮火声与惨烈的厮杀声,来到了虚根沼泽的外围,较为安静似乎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区域。沿途幸运地没有遇见太多教团联合的魔导骑士,倒是仓促间撞上了一台造型狂野狰狞的蒸汽战车,当时对方已经将炮口调转,对准了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可疑人物,但奈薇儿比之更快一步,身形一闪便出现蒸汽战车的炮口前,凭着蛮力硬生生将钢铁浇铸的炮管扭向了天空,犹如掰弯了一根水管般轻松,任谁也看不出她纤细单薄的身体里居然藏着如此野蛮的力量。而后,趁着那台蒸汽战车炸膛自毁的空隙,她带着众人逃离了危险范围,没有被教团联合的人追上。
其他人只觉得她很可靠,蕾蒂西亚更是与有荣焉,一副骄傲得意的神情,但林格却感到奇怪。奈薇儿的实力如此强大,这说明她若是想要逃离福洛泽古堡的话,随时都可以吧?为何却没有那么做呢?还是说……
奈薇儿忽然停了下来。
于是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没人问她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们都已看见了那道阻拦在前路上、犹如天堑般不可逾越的幽蓝色晶壁。它坐落在沼泽的边缘,向两侧延展开来,无休止地蔓延,似乎将整个沼泽都笼罩在内。它看起来是虚幻的,甚至能透过晶壁的缝隙隐约看见外界影影绰绰的景物,知道只要跨越这面墙壁,就可以逃出生天。然而,当你的手按住那一块块呈现出尖锐菱形状的蓝色晶片上时,会发现它们其实比钢铁还要坚硬,刀剑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炮火的轰炸或许也只是给它添加了几道微不足道的印记。
“这是教团联合的“封锁立场”,至于是用来干什么的,我想听名字你们应该就知道了。”奈薇儿细长的眉毛像两把锋锐的宝剑般微微挑起:“居然用“封锁立场”将整个虚根沼泽包围了,看起来那群家伙真的想把沼泽内的异类们一网打尽。”
她的语气中只有戏谑与讥讽,没有半点同类相怜的情感。
林格无心探究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言语细节,他抬起头,看见在离地面大约百米高度的天空,浓雾笼罩的深处,这面幽蓝色的晶壁似乎抵达了尽头,不再向上延伸,于是他开口问道:“能飞过去吗?”
百米高度对正常人来说与天堑无异,但在暗夜血族的面前不过是一堵矮墙,轻易便可飞越。
“不行。”奈薇儿摇头:“教团联合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封锁立场”的上面,应该还展开了“以太光学立场”,那玩意儿更加麻烦,因为它除了封锁的功能以外,还能用于制造伪装。”
这也是为什么虚根沼泽内打得热火朝天,而外面的世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太光学立场”兼具物理封锁和视觉封锁的双重功效,通常来说,也是教团联合掩人耳目、向普通人掩盖神秘世界真实存在的重要工具。
“那该怎么办?”爱丽丝挠挠头发:“不能硬闯过去吗?”
哪有那么简单……林格想这么说,但奈薇儿居然点了点头:“可以。”
“诶?”
“两种立场都是高能态魔力构造而成的产物,虽然结构更加复杂精密,但本质上与神秘世界中常见的魔法阵没有区别。魔法阵用什么方法破解,它们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破解。一种是解析它的结构,尝试解除它的核心,就像撬锁那样,但我不会,通常来说也只有最无聊的魔法师才会研究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另一种方法就是强行破除了,只要向其内部输入大量魔力,使内外魔力结构失衡,就可以暂时在立场上撕开一个出口。但这样做的问题是动静很大,教团联合的魔导士不是傻子,他们可以通过反向追踪立场内魔力失衡的源头,迅速定位到发生问题的区域,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会暴露。”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或者我们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找个地方躲藏,等沼泽内的战斗结束,教团联合解除立场后再离开。”
“不行。”林格毫不犹豫道:“那太危险了。”
“至少比暴露我们的位置给教团联合更安全。”
“这是我的预感。”
“预感?”奈薇儿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是牧师途径的魔法师?”
“恩。”
“好吧。”
她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牧师途径的恩卷魔法【预感】确实是很神奇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已经等同于弱化版的预言了。
“那看起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奈薇儿说道:“由我来打破晶壁,制造出口,然后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如果动作够快的话,或许能在教团联合反应过来之前逃出他们的搜捕区域。”
“往东北方向跑。”林格犹豫了一下,说道:“那里有我们的……载具,是一座天空浮岛,我们可以从空中逃离,教团联合在天上部署的武装力量应该比较薄弱。”
至少,那些飞空艇肯定追不上有依耶塔操控的空岛。
“天空浮岛?”奈薇儿看了林格一眼,若有所思:“看起来你们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外乡人。”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于是她不待林格回答便扭过头去,伸手从宽大繁复的花边衣袖内取出一把优美华丽、呈现星光放射状的水晶匕首,不回头地说道:“做好准备,各位,等我开辟出口后,你们要立刻跑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东北方向逃离。蕾蒂西亚,你第一个走。”
她毫不掩饰自己偏袒亲人的私心,但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大家都默认了,蕾蒂西亚则悄悄地对好朋友说道:“梅蒂恩,你跟在我后面,我会带你一起跑的。”
且不管女孩们私下如何协商,奈薇儿拉开左手的衣袖,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星状的水晶匕首,轻巧而优雅地在腕部一划,锋锐的匕身立刻在肌肤上割开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
暗澹芬芳的鲜血香气,隐约在空气里飘浮开来。
第一百零二章 猎物会自投罗网吗?
从伤口中流淌出来的血液并未滴落,而是在一股无形的意志操控下,逐渐幻化为一只巨大的血红色利爪,安静地飘浮在奈薇儿的左侧,阴冷湿沉的暗澹血雾从利爪的末端析出,连接着女伯爵的左臂,在魔力具象化的产物与身体部位之间构造出一种特殊的联系。之后,她又如法炮制,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使鲜血幻化为利爪,两根几乎有半人高的爪子分别飘浮在她的左右两侧,看起来既狂野又霸气。
爱丽丝看得两眼发光,不停念叨着“我也要这个我也要这个”,但是没谁理她。奈薇儿一口气释放了体内半数的魔力,制造出这两根血红色的利爪后,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几根柔软的发丝贴在脸颊与脖颈上,伴随急促的呼吸而略微起伏。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手,两根血爪便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用那尖锐锋利的利爪末端扣住了构成晶壁立场的菱形晶片的连接处。然后,她就像要强行开启一扇尘封多年的门扉般,从喉咙间挤出一声有些吃力的怒吼,魔力幻化而成的利爪同时发力,往两侧撕扯,撼动着牢固的晶壁,发出彷若幻听般的低沉哀鸣。
女伯爵明显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无形的风吹动她雪白的马尾猎猎飞舞,额头上暴突的青筋与几乎眦裂的眼角没有让她显得更加狰狞,倒是增添了几分英武的气概。无数星蓝色的碎屑从晶壁上颤抖着落下,形成了一道璀璨的洪流,那实际上是实质化的魔力受到外部魔力的冲击,正不可遏制地从原有的魔力结构中剥离。这也是最为粗暴的破解魔法的方式,关于解析魔法结构乃至掌握魔法核心这种需要深度钻研的事,似乎只有魔法师才会去研究,而超凡者和异类们一向是不屑为之的。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魔力被奈薇儿强行剥离,本来牢固不可分割的幽蓝晶壁上逐渐被撕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起先很不起眼,如玻璃龟裂的痕迹,但渐渐地扩大,已经可以透过撕裂的创口,清晰地看到外面笼罩在深沉夜色中的景象了。就是这时,奈薇儿低喝一声:“蕾蒂西亚!”
早就做好准备的血族少女当即拉着梅蒂恩上前,一矮身从裂缝中钻了过去,谢米则趴在小伙伴的头顶上一齐通过。紧跟着是圣夏莉雅和爱丽丝,最后则是林格,他掌握了【身手灵敏】的魔法,可以让身体素质和体力暂时拔高到专业运动员的水准,因此还承担了额外的负重,以公主抱的姿势将最不擅长运动的奥薇拉抱在怀中,闪身穿过了裂缝。贝芒的公主两只手环抱着年轻人的脖颈,耳根红得发烫,幸好夜色昏沉,兼之情况紧急,因此倒没有被人发现。
唯一的例外是奈薇儿,血族的黑暗视觉赋予她即便在如此幽夜里依旧能看清水中爬虱的超强实力,因此当林格抱着奥薇拉从她面前经过,钻出裂缝时,她清楚地看见了贝芒公主脸上那抹暮日红霞般的醺色,不禁轻笑一声。
“年轻人啊。”
她低声感慨了一句,然后勐地松开双手,血红色的利爪瞬间化为冰冷的薄雾,凝固、分裂而又卡察破碎,如漫天妖艳的血晶般飘落下来。晶壁上的裂缝开始弥合,这是魔导立场的自我修补机制,奈薇儿了解得不多,毕竟她不是专业的魔导士,也没兴趣了解,抢在裂缝彻底合拢前身形一闪,便穿过晶壁,出现在了沼泽外的世界。
四周到处都是参天古木构成的丛林,脚下也是堆积着腐败殖质的松软泥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沼泽特有的瘴腐味道,犹如在衣柜里封了许多年的樟脑丸,刺激性的气味钻入鼻腔,令昏沉的头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她抬头一看,林格抱着奥薇拉的身影正影影绰绰地缀在树林深处,拼命地向前跑着,看起来很匆忙的模样,但偶尔还是会回头,仿佛是为了确认落在最后面的人的情况。
虽然在一次关乎性命的奔逃中,这样的行为是极不理智的,极有可能耽误时机,导致严重的后果,但奈薇儿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
“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的家伙。”她喃喃自语:“难怪蕾蒂西亚愿意和他们交朋友。”
人类大多自私自利,别说关心同伴,不落井下石便已是道德标杆。如此说来,这位总是沉着冷静的年轻人与他的同伴们,确实可以算是人类中的异类。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身边会聚齐银精灵、光精灵甚至旅人妖精等不同的种族吧?
稍稍感慨了一句后,奈薇儿并没有忘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她缓过气来便张开身后的黑色蝠翼,纵身飞起,从低于树梢的高度高速掠过,追着前方的几个身影而去。她的飞行技巧无疑十分高超,即便在树枝错落繁复、藤蔓交织缠绕、复杂犹如迷宫的森林之中,亦如同一道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月光,穿过树梢时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一片树叶,发出嘈杂的沙沙声响。
……
“看起来冕下玩得很高兴。”狄更斯透过视距辅助插件,观察着战场的情况,主要是观察绯耳与冈达鲁夫之间的战斗,他必须确保冕下的力量不会失控,波及到战场区域内的其他生物。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似乎尚处于可控状态。
“已经过去三分钟十一秒了。”克里斯蒂安眉头微皱:“希望绯耳大人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不要和冈达鲁夫纠缠太久。”
“放心吧,冕下看似随性,实则比所有人都细心,只是她不愿意表露出来而已……”狄更斯说到这里,忽然有一位后勤部门的技术人员走过来,向他报告了一个意外情况,让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克里斯蒂安见此问道。
“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人强行突破了封锁立场,闯出了我们预先划定好的封锁区域。能够强行突破魔导立场,其魔力反应应该在半神级别以上,属于危险目标,目前仍无法确认其身份,但数据中心已经分析出了他们目前的位置和前进的方向。”
“既然如此,应该立刻派出人手,将他们拦截下来。”克里斯蒂安当即做出了判断:“此次行动的目的在于将虚根沼泽内的异类全数歼灭,绝不能容许漏网之鱼,这是严重的失职,我们必须做出补救,狄更斯阁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情况是……没有这个必要。”
克里斯蒂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虽然逃出了封锁区域,但是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选择的逃跑方向,恰好是朝我们的指挥中心而来的,换而言之,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即可。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自投罗网。”
说到这里,狄更斯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容,不知道是在为这一巧合感到某种不能用言语描述的愉悦,还是在为那些费尽心机逃出战场却又主动闯入了死路的异类们感到现实般冰冷尖酸的讽刺。
克里斯蒂安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在两位哲人轻描澹写的交谈中,那几个倒霉蛋的命运,似乎就这么被注定好了,他们不会有第二种结局,正如明明有好多条路可走却偏偏选了这条死路一样,都不过是命中注定。
实则,命运有时比人的想象力更加奇幻,不可思议。
第一百零三章 恐惧着命运的獠牙吗?
据说人总是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感到恐惧,那种感觉是没由来的,你找不出任何征兆。强行把它理解为对孤独的本能排斥,可它在人群最喧嚣熙攘的地方也会袭来;或者将其视为对这个残酷世界的绝望,可它在温暖的梦中亦时常缭绕。因此到最后,无法寻觅、无法捉摸的,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圣夏莉雅奔跑在黑暗的森林里,脚步踩踏着柔软淤积的沼泽地,在潮湿的雾气中呼吸急促地响起。她的位置处于队伍的最中间,前方是蕾蒂西亚、梅蒂恩、谢米和爱丽丝,后面则是抱着奥薇拉的林格还有奈薇儿。按理来说,这是一个会让人感到安心的位置,可恐惧依旧毫无预兆地袭来了,像命运将她团团包围。
她又一次看见,那张巨大的金色的网在头顶的天空张开,并又一次想起了那位曾用血为自己受洗的摩律亚老巫师的话语。他对自己说过:“尘世间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就是一张巨大的网,所有事物都在那张网上存在,就像星辰在夜空中罗列。有的事物渺小,微不足道,因此是灰尘、是砂砾;而有的事物庞大,不可分离,因此是石头、是果实。当石头与果实落入网中时,那重量会使网的某一部分凹陷下去……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圣夏莉雅?”
“会被吸引。”少女记得,自己当初应该是这么回答的:“灰尘与砂砾,会被石头和果实制造出来的陷坑吸引,并身不由己地坠入其中。”
因为这就是世间的规律,物质的规律。
“是的。”老巫师微微笑道:“所以尽管有些人不相信命运,更相信自己的意志;而有些人过分相信命运,将一切都交给宿命主宰。但你要记住,圣夏莉雅,当你察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的时候,那就是你的命运。”
于是在今夜,圣夏莉雅又一次遇见了自己的命运。
可她却为这种命运感到恐惧。
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自摩律亚的老巫师以血受洗、传授了自己的知识与经验后,牧羊少女一直能看见那些线,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状态,又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她看见树的线环绕枝干与叶子螺旋上升,它们将在多年的积蓄生长后抵达某个顶点,从此只为结实和枯萎而活着;她看见岩石的线划出漫无边际的轨迹最终又深入地底,知道它将在遥远的某个时刻被埋入土中,日后或许会成为海底大陆架或火山的一部分;她还看见所有生命的线都笔直向前,仿佛不会有弯曲的时刻,这寓示着他们的身体越是遭受痛苦,灵魂就越是坚韧,生存的过程便是不断淬炼自我、直至熔铸出钢铁般强大意志的过程……然而她唯独看不见自己的线,看不见它是什么模样,会往哪个方向走。
关于自己,她其实一无所知。
是少女王权?是林格的同伴?是奥薇拉她们的姐姐?还是多年前某个摩律亚老巫师在人间留下的一段记忆?甚至可能是一个往昔的幽灵,阴魂不散的徘回着。她记得自己离开苹果园前,那些高大的苹果树纷纷枯萎,蜘蛛、蜥蜴和兔子等小生物纷纷撞死在树干上,尸体被漫天的黄叶掩埋。会否是它们死前的思念凝结出自己,才使这位与尘世总是隔着一扇窗户的少女头一次打破那些脆弱的玻璃屏障,触碰到了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
她忽然不想往前走了,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因为终于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恐惧:如果再往前走的话,她将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林格见圣夏莉雅停在原地,不禁皱起眉头:“怎么了,圣夏莉雅?”
被他抱在怀中、双手环抱着年轻人脖子的奥薇拉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姐姐,觉得她好像有些奇怪。
少女回头,林格心顿时一跳,因为头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如此不加掩饰的脆弱与茫然,她用一种不是商量、更像恳求的语气道:“我们不要继续往前走了,好吗,林格?”
“为什么?”
“因为——”她沉默了一下,眼神忽然避开了年轻人的注视,轻声道:“抱歉,我不知道。”
林格霎时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从圣夏莉雅这反常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可是,预感并没有给予任何提示。奥薇拉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圣夏莉雅,她怯怯地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下来跑,林格你抱着圣夏莉雅姐姐吧?”
很明显不是这方面的原因。
林格感到很无奈,他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自己身边的少女们到底在想什么,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搞懂,除了梅蒂恩以外,似乎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同样的复杂,她们都迷茫、胆怯、敏感而又多疑,比山茶花瓣还要柔软脆弱。这时候他应该说什么,用严厉的语气告戒她这只是你的错觉,还是简单地安慰两句?连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时,奈薇儿已经追了上来,看见他们居然停留在原地聊天,一点都没有危机感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质问:“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跑……”
话到一半却止住,因为她发现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居然也停了下来,并且很快就以更快的速度掉头往回跑,爱丽丝边跑还边挥手,大声喊着什么。奈薇儿以自己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风中传来的声音,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爱丽丝喊的是:“快跑啊!是陷阱!”
但是已经迟了。
原本平静的森林中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紧跟着,一支支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小队从茂盛的植被中冒出,在各个方向上将这一行人团团包围,举起了森冷空洞的枪管,齐齐对准这些主动踏入了陷阱的敌人,魔导枪装填时整齐的卡察声令人毛骨悚然。他们身上还配备着可以隔绝魔力反应、制造幻象的“魔导光学迷彩”,从林中钻出来时宛如天然就生长在这里一样,难怪自己刚才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奈薇儿脸色难看地想到。
与此同时,头顶的迷雾也被破开,一道道银白色的身影如飞鸟般从天而降,背后的固定式翼装系统喷吐出星蓝色的光焰,在昏暗的夜里划出了炫目的轨迹,同时也是象征死亡降临的轨迹。这些足有两人高的构装机兵或许在面对冈达鲁夫时是小型玩具,不值一提,但在正常人面前却有一股森严的压迫感,用肩部架设的粗壮炮管封锁了天上的每一寸空间,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感觉。
爱丽丝气喘吁吁地跑回同伴们的身边,无视了近在迟尺的敌人,大呼小叫道:“完蛋了、是陷阱,我们中计了!”
这个只要眼睛不瞎的话,姑且还能看出来。
林格放下怀中的奥薇拉,将同样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梅蒂恩拉到自己身后,小妖精谢米趴在女孩的头顶瑟瑟发抖,好像巴不得把自己缩到那些粉红色的头发下面去;奈薇儿也把蕾蒂西亚拉到了身后,牢牢护住,这默契的举动让两人不由得抬起头,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惊讶和认同感。
但现在可不是交流育儿经验的时候,冰冷的枪管和炮管近在迟尺,随时都可能倾泻出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炮火,还是先想想该如何脱身吧。
众人在一队队沉默的魔导骑士和天空中银白色的构装机兵的包围下,慢慢地聚拢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空间紧缩到甚至可以察觉旁边的人的肌肉正紧绷着,呼吸的频率也放慢了许多,像是担心动静太大的话会刺激到这些敏感的狂犬,让他们不顾一切发起攻击。
实则,这样的担心毫无必要。
因为指挥狂犬们设下陷阱的人,就在附近。
“看起来,我们尊贵的客人已经抵达。”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自地势较高处的山坡上传来:“不知道对我们的热情欢迎,是否感觉满意呢?”
与此同时。
圣夏莉雅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命运总是这样。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忧伤的念头:只会在人无法防备的时候露出獠牙。
第一百零四章 终于见到真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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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很糟糕。
或者说,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们正被秩序天平的部队牢牢包围,每一根森冷空洞的炮管都蓄势待发,空气中凝结着一股足以令人呼吸停滞的沉重气氛。远方仍旧炮火连天,但不断轰鸣落下的魔导光束反倒衬托这边的夜色更为深沉,也更为幽寂。
毫无疑问,他们踏入了教团联合预先布设的陷阱之中,或许从一开始,己方的行动就没有脱离对方的视野,始终在其监视之下。林格有些懊恼自己没能及时发觉,但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往常的冷静,脑海中不断思考着能逃出生天的方法,想法一个个浮现,又一个个被他否决。
不远处的山坡上,阵型严密的魔导骑士们忽然分开一条通道,让两个人进入了包围圈中,然后又迅速合拢,他们移动时银白色的铠甲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潮水般汇集在一起,清脆而又悦耳,竟让人觉得自己是身处于一座优雅的音乐厅内,而非偏僻黑暗的荒野一角。
林格的思绪被这阵铠甲碰撞摩擦的响动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其中一位是黑发蓄须、褐色眼童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根胡桃木手杖,气度威严庄重,但嘴角总是略微挑起,像是在微笑,因此又给人一种温和风趣的感觉;另一位则是有着金色秀发与碧蓝眼童的年轻女子,她的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发尾末端用红色的缎带束紧,连一根多余的发丝都没有散落,双手交叠垂在身前,表情也肃穆端庄,给人一种冰冷、难以接近的感觉。
两人都穿着秩序天平标志性的银白色制服,只是花纹和装饰有所不同,前者是剑与金穗,胸口处佩戴勋章,后者则是天平,肩上还披着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深蓝色披风。
刚才听到的声音,便来自于这位男子的口中。
“很高兴见到诸位。”他风度翩翩地点头致意,像是在招待宴会上的客人,虽然他的客人们都不是很乐意接受如此热烈的欢迎。
看这两个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场,就知道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审判教廷的高层干部。
奈薇儿目光一凝,认出了这两人的来历:“首席政务官查尔斯·狄更斯与首席书记官克里蒂斯安·惠更斯?没想到我们这样的小角色也能惊动秩序天平的左膀与右臂亲自出马,真是让我倍感荣幸。”
说是荣幸,但最后还是冷哼一声,颇为不爽。显然,毫无防备地闯入了敌人预先设置好的陷阱,这令女伯爵感到异常的耻辱。
首席政务官查尔斯·狄更斯凭借其长远的视野与游刃有余的政治手腕,让审判教廷这一游离于世俗行政机构之外的庞大组织获得了与各国家的执法机关、司法机关及收容机关同等的权力,也让秩序天平存在的法理性拥有了稳固的支撑,这使他备受赞誉和诋毁,但无论是赞誉他的人还是诋毁他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位中年绅士便是构成了审判教廷这头力量怪物的最为有力的“左膀”。
而首席书记官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则依靠自己冷静的决断和极其敏感的数字逻辑处理能力,在上任后的六年来一直将秩序天平的内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她的扶持与引导之下,本就令异类和魔法师们闻风丧胆的白银狂犬们更加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几乎达到了令神秘世界闻风丧胆的程度。虽然这功绩并不被世俗界的凡人知晓,但那些深深痛恨着白银狂犬的人也应对她抱有同等的仇恨,并不甘地承认她就是支撑起审判教廷这个黑暗巨人的最为稳固的“右臂”。
力量怪物的“左膀”,与黑暗巨人的“右臂”,此刻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似乎比凄雨港内圣维克塔利亚大教堂的大主教更有面子了,但这面子可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
“你认得我们?”狄更斯饶有兴致地问道。
奈薇儿冷冷地回道:“活得久了,总会认识很多本来并不认识的家伙。”
“哦?”狄更斯上下审视着她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思索的表情,半晌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就是半岛传闻许久、一度成为奇闻怪谈的不死魔女阁下咯,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银眼的女伯爵阁下?”
“如何称呼是你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
奈薇儿冷笑的同时,露出唇边尖锐的獠牙,泛着苍白的冷光:“以前可没发现你们这些疯狗居然这样有礼貌,难道你们不杀人的时候整天都在琢磨如何称呼自己的敌人吗,小姐和夫人,或是尊贵的大人?实话来说,这一套我早在五百年前就玩腻了,也看腻了。”
她的讥讽不可谓不辛辣,以至于林格等人都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被激怒了。但狄更斯到底维持着良好的风度,微笑着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在一位长者的面前计较言辞,确实是我的疏忽,还请见谅。”
这大大方方的态度倒让奈薇儿不好继续讽刺了,否则未免显得她太过小气,像个只会当众骂街的泼妇。而女伯爵一向钟睐的美学是:用言语攻击你的敌人,让他失去理智,而不是攻击自己。
她不说话了,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惊愕的声音:“等等等等、我说等等!”
爱丽丝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主动往前踏出一步,这让周围戒备的魔导骑士与构装机兵们下意识扣紧手中的扳机,一片金属摩擦的声响,看起来随时可能爆发冲突。但她完全不在乎,而是伸手指向审判教廷的左膀,瞠目结舌:“你说、你叫查尔斯·狄更斯!?”
“是的。”中年绅士微笑颔首:“如果没有第二个狄更斯的话。”
于是,少女又颤抖地将手指移向他身旁眉头紧皱、似乎对这冒失举止很不满意的教廷右臂:“然后你说,你叫克里斯蒂安·惠更斯!?”
神色严肃不苟言笑的首席书记官没有回答,只是微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
从两人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爱丽丝终于可以确信,刚才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积攒的惊讶与怀疑都排出去,像工厂烟囱排出了一大片污浊灰霾的烟雾,然后扭头对林格说了一句话——
“我终于见到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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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想去当客人吗?
只有林格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穿越至今,来自地球世界的哲人们始终与爱丽丝形影不离,仿佛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他们的名字:拿破仑元帅、圣女贞德、文艺复兴四先哲、红胡子王巴巴罗萨、战争事务部首任部长赫尔穆特、魔法始祖梅林……这个世界的历史,从现实的到神秘的,都已被篡改得不成原样。但是,上述提到的所有哲人,都仅存在于历史中,距今最近的也有六十余年了,因此,爱丽丝从来都只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却未曾与他们打过交道。
这位天才玩家最初听到老乡们的名号和事迹时,曾经野心勃勃地表示,想要创造出与他们同样辉煌的事业。虽然,到目前为止,林格尚未发现她对这个世界做出了什么有益的贡献。
查尔斯·狄更斯,以及克里斯蒂安·惠更斯,是爱丽丝穿越异世界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来自地球世界的同胞,这让她感到十分的激动与新奇。当然,不可忽略的一点是,这次见面的时机和地点都不甚恰当。而且,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那就是这两位哲人的形象,和她印象中的那位大文豪与大科学家似乎不太相同。
她自然会感到疑惑,这种疑惑的心情大概类似于她当初搭乘黎明号火车离开林威尔市、踏上冒险的旅途时,远眺城郊原野的浮游遗址,看到拿破仑元帅的凋像后产生的心情:她印象中的拿帅是个矮子,但遗址中的凋像却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气宇轩昂的伟男子,林格也说史料与当事人的亲口讲述都说明拿帅的确是这样的形象。
那么,到底是地球的历史课本出错了,还是哲人们来到这个世界后连形象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可是,再怎么变也不能离谱到这种程度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爱丽丝一边观察着那位金发碧眼的冷澹小姐姐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应该是一名男性才对?”
把着名的历史人物娘化不是只有那种废萌媚宅二次元手游才会整的烂活儿吗?怎么游戏指令公司也玩这套?而且娘化也就罢了,怎么不一起娘化了呢?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变成了萌娘,查尔斯·狄更斯却还是标准的英伦绅士皮肤,瞧不起我们文学家是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变得更紧张了。那些白银狂犬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隔着冰冷的钢铁铠甲也能感受到他们沉默而又冷酷的凝视,银白色的枪管正蓄势待发。如果将刚才那句话视为对长官的挑衅,则他们毫无疑问拥有了将眼前这些漏网之鱼轰散为魔力残渣的理由,只待长官的一声令下罢了。
奈薇儿回头看了爱丽丝一眼,神色狐疑,她本以为自己的嘴巴已足够尖酸刻薄了,却仍无法做到像爱丽丝这样一句话就激怒所有敌人,莫非这家伙才是语言艺术方面的天才?
克里斯蒂安面无表情,并不对这句话发表任何意见,倒是狄更斯轻笑一声,好像觉得颇为有趣:“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幽默的人了,这位小姐。听起来,你对我们似乎有一种独到的见解,认为我们该是什么模样的,或者不该是什么模样的。换而言之……你很了解我们么?”
“啊。”爱丽丝挠了挠头发:“算、算是吧,比如,我知道你是个大作家,写过《双城记》、《雾都孤儿》和《荒凉山庄》?虽然我一本都没看过啦。对了!我很喜欢你在书中写的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不过后面我忘了,嘿嘿。”
她和自己的敌人聊起来了。
狄更斯闻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也很喜欢这句话。”
这说得有些奇怪,爱丽丝总感觉他是在评价其他人的作品,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困惑的神色。这时,狄更斯忽然又问道:“这位小姐,你知道天之界桥吗?”
“啥?”
爱丽丝下意识回道:“那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狄更斯微笑地看着她,言语神态之间,都像是在看着一只初入人世、未谙世事的小白兔,既让人觉得好笑,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我很惊讶,但看起来你的出现确实只是个意外。”
“我不这么认为,狄更斯。”
始终没有发言的克里斯蒂安在这时冷澹地开口,声音中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与理性:“她知道哲人代号的来历与意义,却不知道天之界桥为何物,这说明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异常现象,我们不能将所有异常都归咎于意外,这不符合领袖经常告戒我们的一条原则:警惕任何常理之外的事物,审慎地探究它们存在的意义。”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狄更斯笑道:“我总说这世界上少了些幽默感和有趣的灵魂,便是因为像你这样惯于较真的人实在很多,和你做同事会让人觉得仿佛心有灵犀,但若是做朋友的话未免太过无趣,你不这样认为么,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则用简短的一句话作为答复:“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狄更斯便笑得更开心了。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爱丽丝听着他们那莫名其妙的对话,一头雾水:“所以天之界桥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应该知道吗?如果我不知道的话会怎样?”
你们这些反派不要老是当谜语人呀,真是急死人了!
“事实上,这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意见,因此我可以回答你的是,或许会怎样,或许不会怎样。”狄更斯重新将目光落在爱丽丝身上,看着她那好奇中带着几分急切的神色,说道:“如果想探讨其准确的结论,我想我们需要进行一场更加深入的交流,而此处明显不是合适的场所。这位小姐,有兴趣移步断罪圣堂做客,讨论一些有可能涉及世界本质的话题吗?当然,若是你感觉太过深奥,为免使你感到无聊,我也很乐意与你讨论一下查尔斯·狄更斯这位批判主义大文豪对近代文学潮流起到了怎样的引领与传承作用,他在后来又是如何被更加后现代的创作理念所冲击的……是否这些话题更能满足你的喜好呢?”
他称自己为文豪诶,正常人会这么说吗?而且正常人也不会接受这种一看就很可疑的邀请吧?哪怕退一万步来讲,你不觉得用枪口和炮管威胁客人登门做客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吗?
爱丽丝终于意识到眼下并不是自己追逐偶像的场合,出现在面前的两位哲人也未必就是自己在地球世界的老乡,她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呃,这个就不必了吧?我还挺忙的,要不下次有空再聊?回见?”
她作势要走,但克里斯蒂安冷漠地抬起手,比了个手势,周围顿时一大片枪管移动的声响,卡擦卡擦地将准星锁定在她的身上,吓得天才玩家立刻又缩到了林格的身后。
“真是遗憾。”狄更斯轻轻叹息一声:“我所遗憾的是你不愿接受我们的邀请,而更遗憾的是我无法任由你拒绝我们的邀请,因你这个‘异常现象’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实为重要。因此,请原谅我,即便需要动用武力,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动手吧,最优先事项是捕获目标,除此之外,余者无论。”
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对士兵们说的。
话音落下,奈薇儿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的魔力浓度正在急剧升高,逐渐超出了正常的标准。她意识到这是周围的魔导骑士和构装机兵们正在以大功率运转自己配置的魔导炉而造成的现象,显然,他们已经打算发起进攻了。
银眼的女伯爵瞬间绷紧了神经,压低声音道:“蕾蒂西亚,躲到我身后;还有你们,自己小心点,等会儿打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们了……”
林格等人神色皆是一凛,意识到接下来即将面临一场艰苦的战斗。而且,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似乎非常渺茫。
只能寄希望于奇迹发生……吗?
一个声音忽然从战场外传来:“请等一下!”
第一百零六章 过去的命运在此刻揭晓吗?
林格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身体微不可觉地僵硬了一下,没有被其他同伴发现,唯有靠得最近的梅蒂恩敏锐地察觉到了兄长的异常,她抬起头来,眼中浮现出一丝困惑的神色。
克里斯蒂安眉头微皱,但还是打了个手势,让士兵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朗宁先生,你对于这几位客人的处理结果,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确实有一些个人的看法。”
熟悉的略显严肃的语调中,沉默的魔导骑士们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绯夜门忒号的第四舰务官朗宁·拉维尔走过来,出现在客人们的眼中,自然也出现在了林格的眼中。他还是和那时一样,威严而有气度,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不再是教区保民官的制服,而是换成了秩序天平统一的银白色制服,钮扣上系着三条金链,末端分别悬挂着天平、铳刃与战车的徽章。
林格发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最初听到他的声音时那样震惊了,他以一种令自己都有些惊讶的速度恢复了冷静,平澹地注视着那位许久不见、并以为此生或许都不可能再相见的“老朋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狄更斯与克里斯蒂安的身边,与他们并肩站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犹如俯视一个存在于过去的影子。
他开口,声音回荡在清澈的夜色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远方轰鸣的炮火声似乎变得微弱了许多:“狄更斯阁下,克里斯蒂安阁下,我想一周以前,你们应该收到过一封来自绯夜门忒号的通讯报告,报告中详细提及了那场发生在萨莉亚原野上的请神仪式、相关的事件经过和善后结果等,要求总部进行归档处理。其中有部分涉及此事的人员,是由绯耳大人亲自批示,并要求秩序天平全体作战人员随时留意其行踪,一旦发现必须即刻回报总部——在浩大的人海中寻找渺茫几个人的下落,本是一项艰难的任务,然而今日,他们却不请自来,实在不能说不是个意外的收获,因此我才请二位暂时停手,稍作等候,不必用如此暴力的手段,对待绯耳大人渴盼已久的尊贵的客人们。”
说完,他的视线慢慢下移,精准地锁定在林格的脸上,年轻人没有避让。此时此刻,双方是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对视,神情却出奇地相似,都平静得令人觉得可怕。
听完朗宁的解释后,克里斯蒂安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她摆了摆手,那些魔导骑士们便收起了手中冰冷的枪管,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三步远,动作整齐一致,以至于金属甲片摩擦时发出的声响仿佛浪潮的齐鸣。在天上,若银白色飞鸟般包围了整个天空的构装机兵们也向上飞起,保持阵型不变的同时拉开了距离,幽邃黑暗的夜幕再度从因距离拉远而扩张的缝隙间显露出来,星蓝色的魔力流喷涌其间,犹如星光的粒子,繁复绮丽。
他们主动扩大包围圈的举动看似消弭了敌意,使气氛再没有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但奈薇儿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能察觉到这些家伙只不过是在伪装罢了,他们都是食过骨肉、饮过敌血的狂犬,怎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的敌人呢?众所周知,勐兽在狩猎之前摆出来的蛰伏或慵懒姿态,才最危险。
更重要的是,她听懂了朗宁那番话的意思。
看起来,这些莫名其妙和蕾蒂西亚成为了朋友的人,来头还真不小,居然是那位大审判长绯耳冕下点名要的人,自己究竟算是被他们救了一命,还是被他们卷入了很不得了的事件当中呢?
尽管明知情况不大合适,她还是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
林格知道,自己等人在萨莉亚原野时驾驶云鲸阿鲁斯,配合教团联合的部队一同击败了地母灵神泰坦这件事,一定为他们吸引到了不少关注的目光,教团联合更是会不顾一切地搜集关于他们的线索。但他本以为再不济也能隐瞒一段时间的,毕竟当时是在游戏的世界中,双方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接触,在缺少线索的情况下,即便势力庞大如教团联合,也不能如此快速地追查到自己身上吧?
但他没能想到的是,教团联合的确抓住了那条唯一的线索,甚至还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到了他的养父杨科先生的祖国,查到了许多连他都未曾了解过的往事。最讽刺的是,他们能得到这条线索,靠的不是自己那张遍布整个西大陆的庞大监视网络,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那个巧合就是眼前曾担任林威尔市教区保民官、如今则是绯夜门忒号第四舰务官的朗宁·拉维尔,他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中,唯一可以认出林格的人。
假如他没有在血月异变中表现良好、假如他没有被调到绯夜门忒号担任舰务官、假如绯耳没有为了偷懒而把机兵部队交给他来指挥、假如罗谢尔不是在尼姆舍尔市举行请神仪式、假如绯夜门忒号迟来或者早来那么一会儿、假如地母泰坦前进的方向不是风之城亚维翁……有些事的起因必须追朔到很久以前的某个“假如”,但实际而言,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想假如的说法,人们站在终点回头张望,才会发现通向此处的道路仅有一条,事件的结果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注定好了,简直如同命运的车轮轧过,辙痕笔直向前。
虽然,从感性的角度思考,假如命运真的有自我的意识,会卷顾在它的法则下生存的某些个体,那也应该是卷顾林格一行人才对,毕竟,他们中有个人的名字叫圣夏莉雅,而这位牧羊少女恰好是执掌着命运法则的少女王权。
遗憾的是,命运没有自我的意识,它只会遵循某种规律运转。
理解了这一点后,或许你就能深刻地理解到,为何有时候,即便是作为命运王权的圣夏莉雅,都深深地恐惧着自己所象征的那种力量了。它是不被任何生命理解的,也不被任何生命掌控着。
当然,讨论这些离我们现在的故事都太遥远,因此暂且回归正题。
“这么说来,这位阁下就是报告中所提到的林格先生吗?”狄更斯的目光和朗宁一样,落在了林格的脸上,头一次注意到这位刚才在无意之中忽略过去的年轻人,认真打量后,会发现他的眉眼之间藏着某种熟悉的气质,他每天都在接触,因此绝不可能看错。
与崇高的理想相似,但表现为冰冷残酷的现实;该说是理想主义者的光辉呢,还是现实主义者的澹漠呢?狄更斯觉得,或许都有一些,但人性是更加复杂的事物,不该用如此简单的两个词概括。必须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他才有把握去判断、去认可,这位年轻人应该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从刚才陷入包围圈直到现在,他没有一刻露出过惊恐和慌乱的表情。也许有人会说这只是鲁莽勇气或年轻气盛的体现,不足为一种独特的品质,但若是说他连紧张和担心都没有呢?既不对那么多敌人的虎视眈眈感到紧张,也不担心自己能否顺利逃脱险境?每一种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他都没有,是先天就不能和其他人共情吗?还是说后天缺乏了某些敏感的特质呢?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并不是无法和其他人共情,而是无法和自己共情,所以才会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
正如尘世普遍的道理而言:漠不关心者只有自己。
“他的确很有趣,也很合适。”观察过后,狄更斯回头对朗宁说道:“难怪当初你想推荐他加入结社,换做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的。”
第一百零七章 他们的身份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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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从不知道这件事,朗宁·拉维尔居然曾想邀请自己加入魔女结社?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而其他人更是惊讶地看着他,又抬头看看朗宁,虽然知道时机不太恰当,但还是不约而同地支起了耳朵,想知道其中究竟有怎样的内情。
“一次尝试而已。”
朗宁毫不避讳谈论这段往事,因为那时他的确是很欣赏林格才会这么做的,而且从推荐到考核的整个过程都符合结社的规章制度,并没有违规之处。他说道:“当时,林格先生还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但他主动接触教区委员会,表示愿意接受《宗教法令》的管控。我在与他谈话的过程中,发现他的思维逻辑与价值观念等各方面都十分契合结社的风格,因此向人力管理局推荐了他。虽然最终考核的结果不尽人意,但直到今日我依然没有改变原先的看法,依然认为,他是个很合适的对象,并且,很有潜力。”
克里斯蒂安盯着林格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即便他是个神职人员,拥有自己的信仰?”
“但他对信仰的态度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虔诚——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你了,林格先生,但我个人的感觉如此,希望你不要介意。”朗宁很有礼貌地向年轻人道了声歉,林格微微挑眉,没有回答,只是用平静的表情告诉他自己并不在乎这种小事,于是朗宁才回头,接着回答克里斯蒂安的问题:“况且,信仰对我们来说,也从来不是最关键的事物。只要它不是灵魂的支柱就够了,至于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那不重要。”
“这听起来太奇怪了。”爱丽丝听到这里,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狐疑的眼神直往朗宁的身上戳:“你们自己不就是教团联合的成员、是七神的信徒吗?居然说信仰不重要,难道不怕自家神明发怒、降下神罚吗?”
就算真的不信,至少表面工作要做好吧,这么多人都听着呢。
三人听到这句话,反应各不相同,但又有种微妙的相似:克里斯蒂安嘴角勾动,似乎在冷笑;朗宁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显然有不同的看法但没说出口;至于狄更斯,他的脸上则浮现出了一个颇为暧昧的笑容,语气也很模棱:“个人的意见与看法,向来与他们所处的位置紧密相连。立场不同,看待世界的角度更截然相反。若是你站在与我们相同的位置与立场上看这个问题,恐怕就能理解我们的话语了,这位小姐。”
“哦?”爱丽丝眼前一亮:“意思是你们也要邀请我加入魔女结社咯?”
呃。
狄更斯语气一滞:“……很遗憾,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什么啊。”爱丽丝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那就不要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嘛!”
她悻悻地收回了目光,才发现同伴们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特别是奈薇儿和蕾蒂西亚,她们和爱丽丝接触的时间不长,还以为她刚才真的想背弃同伴,加入敌营,便默不作声地向外挪动了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我可没想加入魔女结社!”
爱丽丝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只是想打入敌人内部、刺探情报而已!你们知道什么叫间谍吗!?我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间谍,大家都叫我小邦德呢!”
她为自己辩解的声音大到连周围的敌人都知道了她的“间谍”身份,但无不认为这家伙只是在口嗨,因此没放在心上。狄更斯起初微笑,不以为意,当听到爱丽丝自诩为“小邦德”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浅了,他默默地收回视线,与克里斯蒂安对视一眼,同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与怀疑的神色。
“朗宁阁下,”他压低了声音,不使客人们听见:“这位热情活泼的小姐,应该就是报告中提到的,忽然出现在目标身边的神秘少女爱丽丝吧?”
“恩。”朗宁同样压低了声音:“并且,初步怀疑,可能便是她将目标引向了魔法师的道路。至少,在我与目标接触的那段时期,他的身上尚没有任何魔力气息。”
“查清楚她的来历了吗?”
“很遗憾,负责调查的小队可证明,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其明确的来历。”
“她知晓如此多本不该知晓的知识。”
“关于这点,我也是头一次知道。”
“但却说自己从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天之界桥。”
“……”
“那么,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狄更斯抬起头,看向被深沉黑暗笼罩的夜空,低沉一笑:“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朗宁沉默了一下,他到底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当时就知道会有今日这次会面,那他早就该让林威尔市的守夜人把天心教堂彻彻底底地调查一遍了,可惜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如果来概括。
“无论怎么说,”他加重了语气,表示强调:“这几个人的身份很重要,对于他们的处理结果,必须等到绯耳大人回来之后才能定夺。同时,必须尽可能地稳住他们的情绪,避免意外情况的发生。关于这方面我不是很擅长,恐怕要拜托你了,狄更斯阁下。”
“这倒不难,但我不是很理解,在我看来,真正重要的对象只有这位名为爱丽丝的少女而已,她掌握的那些知识令人惊讶。至于其他人,重要的地方又在哪里呢?就算是那位林格先生,他也只是差点加入结社而已,并没有真正加入。”
“因为他信仰的神明是女神。”
“哪位女神。”
“这世界上只有一位的女神。”
狄更斯一下不说话了,连正在观察客人们的克里斯蒂安也微微侧过脸,把注意力放到了两人的交谈上。朗宁向前一步,表情严肃,语气低沉,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只在方圆半米左右的区域内响起,也就是说,只有最近的两人才听得到:“离开绯夜门忒号之前,绯耳大人收到过一封来自A-1152号仲裁小队发回的调查报告,其中明确提及,昔日覆灭的创世女神教仍有残党留存世间,并更名为神圣女神教,苟延残喘至今。如果调查结果未曾出错,那么,目标应当是神圣女神教现存唯一的牧师。此外,在上一次召开的魔女会议中,卡拉波斯大人明确提及,那七位曾伴随创世女神教的覆灭一同消失的圣者,已经开始回归人间了。”
将这两点结合后,一个简单的结论呼之欲出。
无论是狄更斯还是克里斯蒂安,都立刻理解了朗宁的意思,不过他们没有说出口,而是沉默地埋在了心底,深知某些事情必须三缄其口才能算是真正的隐秘,若是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恐怕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克里斯蒂安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距离和绯耳大人约定好的五分钟期限还有一分十五秒,便用眼神暗示自己的老同事。狄更斯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些,他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抬头,便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眸。
是林格正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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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一点都不会聊天吗?
“诚如诸位所知,你们都是绯耳冕下指名要见的客人,自萨莉亚原野一别以来,冕下一直衷心期盼着诸位的位临,不胜渴望与你们有一场真挚的谈话。因此,请允许我为先前的失礼道歉,并接受这一真诚的邀请,于此暂驻片刻,待冕下战胜她的敌人后,便亲自前来招待诸位,想必不会令你们感到失望。”
说罢,狄更斯将手掌贴在腹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行了一个优雅的礼节,从唇齿间倾吐出来的抑扬顿挫如吟诵诗章般的真诚语调,到眉眼间情感真挚完全不似作伪的惭愧神色,都体现出了中世纪时期那些古典贵族们引以为傲的风度与涵养,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至少,在爱丽丝眼中,绝对比某位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女伯爵更像个贵族。
“是么?”奈薇儿不屑冷笑:“那还真是感谢你们的热情招待啊,差点就叫我们死在了这里。但我想,假如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以炮火相迎不是你们人类中一贯的礼仪的话,你现在最好应该在这里栽满大丽花与凤凰花,种上最高大的橄榄树和无花果树,铺满草甸,撑起一把用来遮挡月光的遮阳伞,摆上桌椅与茶具,准备甜点和蛋糕,再泡上一壶醇正的白山堡红茶——这样我便勉强认可了你们的诚意,尽管夜晚不是享受红茶的最佳时间,这是除了你们那惺惺作态的架势外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看吧,真正的贵族就是这么麻烦的,而且还毒舌,嘴巴不饶人,简直像个泼妇。
爱丽丝这么想,但没敢说出来。
狄更斯倒是笑容未变,很有绅士风度地点点头,回道:“这次是我们考虑不周,若有下次一定会尽量满足各位的需求。若是诸位觉得只在此枯燥等候实在无聊的话,我也很乐意陪你们聊聊天,意下如何呢?”
“免了。”奈薇儿一脸冷漠:“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其他人大概也这么觉得,并且她们还感觉眼前的这位中年绅士是个极度可怕的人,虽然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但反而比旁边不苟言笑的朗宁·拉维尔以及严肃冷漠的克里斯蒂安·惠更斯更可怕,犹如一泓幽夜,深邃得无法看透,因此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
林格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撞上了狄更斯的视线,正想摇头表示自己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趣,这时爱丽丝却在背后推了他一下,语气急促地怂恿道:“和他聊、和他聊!多打听些情报过来,还有,帮我争取点时间,我来想个逃跑的办法!”
林格这才注意到金毛女仆不知不觉缩到了众人的中间,让其他人用身体遮掩了自己的动作。她正从腰带上取下自己的游戏机,同时对着林格和其他小伙伴们挤眉弄眼,暗示他们不要往这边看,做好伪装,别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给暴露了。鬼鬼祟祟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很无语。
她是不是忘了天上还有秩序天平的构装机兵正在监视啊,任何地面上的动静在他们眼底都一览无余——不过,就算他们发现了爱丽丝的小动作,估计也无法理解她在做什么吧。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取决于是否捕捉到了异常的魔力波动,然而,爱丽丝的SLP游戏机并不具备圣遗物的性质,因此,不会散发出任何的魔力气息。
这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伪装了。
平心而论,林格并不觉得她能想出什么靠谱的主意,毕竟已激活的几张游戏卡带似乎都不适合应对眼下的境况。但他还是决定拖延些时间——不是为爱丽丝拖延的,而是希望远方的依耶塔能早点注意到这里的异常,驾驶云鲸赶来支援。这或许是唯一可行的逃生策略。
于是当他的视线与狄更斯的视线对上时,并没有回避,而是犹豫了一下。这犹豫立刻就被发现了,狄更斯微微笑道:“林格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格摇头:“没有。”
“那真是遗憾——我倒是有些问题很感兴趣,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什么问题?”
林格边回答边想着,爱丽丝让自己从对方那里打探些情报,但看起来,对方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呢?
狄更斯不急着问,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从他刻意隐藏在衣袖里的手掌上看到了粗糙的老茧,还有双腿的膝盖部位略不起眼的变形,这些都是很显着的特征了。
在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为虔诚的信徒这个问题上,狄更斯自认为颇有经验,毕竟他接触过不少类似的对象。在西大陆,各个教派由于信仰的神明、信奉的理念与诞生的初衷……等各方面的差异,往往会衍生出不同的宗教文化,错综复杂,难以概括,其中最典型的象征便是祈祷时的手势、仪式与祷告词等,每一套都极尽繁杂琐屑之处,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体现出自己的独特格调。
但大体而言,有两个地方是完全相同的:一是教典,虔诚的信徒必定会时常翻阅记叙着神言圣迹的教典,并将其内容铭记于心,以告戒自己时刻遵循神的教诲,切勿行差踏错,久而久之,柔软的纸张便会在他们的指肚与掌心磨出老茧,乍看上去倒像是田间经常劳作的农夫;其二便是跪拜,这是所有宗教仪式中最被强调的一个姿势,本意是由人屈膝时的渺小来体现出神明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庄重,彰显卑微与神圣的对比,从心理上使信徒处于折服和依附的状态。由此推论,越虔诚的信徒,跪拜祈祷的时间往往越长,因此,他们的膝盖相比正常人而言,常会有细微的关节变形,这不影响到日常的行动,但在经验丰富的人眼中,却是一眼判断身份的依据。
那么,从狄更斯观察到的这两个特征来看,这位名叫林格的年轻人身上那种虔信徒的气质和个性,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听说你原本是一位牧师。”狄更斯问道:“介意为我讲述一下你所归属的教派么,还有你们信仰的那位神明,她的教义、她的理念、她将你们聚集在同一尊冠冕之下,为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你自己曾思考过吗?我想思考这些,对你人生的前路、哪怕对你看清楚自己的信仰,也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圣夏莉雅听到这段话后当即抬起头看了林格一眼,眼神沉默中有些忧虑。
“不知道。”林格冷澹地回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这个回答不免有些敷衍,但却是林格本心的答桉,他确实从不曾思考过这些问题,接管天心教堂后,只是按照往日养父所做,每日默读一遍教典、晨礼或夜礼祈祷一次、每逢周末便举办一次七天礼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很重要,但在这位年轻人的生活中,它们只是多余之物。
得到这样的答桉,狄更斯并不失望,他接着问道:“我听说,虔诚的信徒会得到神恩的启示,宗教界的人士称之为神启。林格先生,你是否从这位女神的教义中,得到过她的启示呢?是她引导你走向了某一条命中注定的道路吗,正如此刻你所经历的这些事,会否也在她的注目之下、在她的预言之内呢?”
“我不知道。”
“……如果我想了解一下贵教派的教典之精义所在呢?”
“可以。”
“比如?”
“关爱家人、团结朋友;宽容待人,原谅对方的错误,包容对方的疏忽;不要妄议他人的过失,背后非议是无礼的行为;知错便改,才能拥有纯洁的灵魂;还有,早睡早起,不要将疲劳带到第二天的生活中去。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据说,若能坚定践行教典中的每一句神谕,便能为自己培养出完美无暇的人格。您想接着听吗,狄更斯先生?”
“……不必了,林格先生,让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当初决定接受《宗教法令》的管控,关闭教堂,实际是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呢?”
“钱。”
“……”
第一百零九章 战斗结束了吗?
狄更斯很快就聊不下去了,主要是和林格的聊天体验确实有些糟糕。他的每一句回答似乎都答到了点上,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听完之后令人油然而生“就这”的感想。若不是年龄不太吻合,狄更斯真想问他是否曾在王国的上议院里待过相当一段时间,否则从哪里学来了这种高明的谈话技巧?
据说上议院的那些官老爷们能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吵上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除去言语的激烈交锋外,有时还辅之以拳脚的碰撞,用物理手段来输出自己强烈的意愿和观点。但当他们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拄着手杖,风度翩翩地走出议院时,倘若你询问他们究竟讨论了些什么话题,他们定会高傲地看你一眼,然后矜持地摇摇头,这里的意思是表明——什么也没讨论。
是的,他们吵得很激烈,打得也热火朝天,但本质上在吵什么、为什么而拳脚相加,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仿佛结论与观点其实并不重要,“谈论国事”这件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只要让外人知道自己正在为国事操劳、鞠躬尽瘁就够了。说句实话,这种事情对于习惯了结社内部精准而高效的行政效率的狄更斯来说,简直不可理喻,也难以想象。
如果将这个道理简单地代换到这位年轻人的身上,则可以理解为,聊天的内容与他的回答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聊天”这件事,他只要让聊天的过程一直持续下去就够了。
真是个狡猾的年轻人。
想通这一点后,狄更斯哑然失笑,当他意识到自己没办法从林格的口中打探出更多情报时,便放弃了这种想法,转而将视线落在年轻人身旁的那几位少女身上。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圣夏莉雅的第一反应是向前一步,将奥薇拉和蕾蒂西亚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抬起头与其对视,眼神沉默中带着坚定。
狄更斯怔了一下,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大概猜到了,这位青色头发的少女是昔年创世女神教的七位圣者中的哪一位。
毕竟,记忆会随时间的河流冲刷殆尽,但灵魂的本质却不会改变。
奥薇拉躲在圣夏莉雅的身后,旁边紧挨着梅蒂恩与蕾蒂西亚,还有正在钻研游戏机、眉头紧锁的爱丽丝。她注意到姐姐的肩膀似乎在颤抖,便举起手中的提灯照了一下,有些昏沉的火光透过被雾气模湖了的玻璃灯壁,照出她优美的脖颈上几滴正往下淌落的汗水,苍白得像是雪花。公主担忧地问道:“圣夏莉雅,你……没事吧?”
圣夏莉雅抿了抿单薄的嘴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犹如晒干后开裂的河床。她怕自己此刻说话的声音太沙哑,会吓到妹妹,便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幅度很轻,甚至让人觉得她弧线光滑的侧脸几乎没怎么动过。
奥薇拉觉得肯定是有什么的,她在担心吗,还是说故作坚强?说不定正在观察那些自己根本就看不见的命运丝线,尝试为大家寻找出一条能安全逃生的道路呢?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将提灯又往前凑近了一些,希望那微弱的火光能为她带来些触手可及的温暖,让她的脸色不要那么苍白了。
如果下次还有这种事的话,是不是自己应该待在空岛上,不要和大家一起来冒险了?虽然说是来帮忙的,但其实,好像什么忙都没能帮上的样子。
奥薇拉有些失落地想到。
……
狄更斯没有再和他聊天的意思,林格自然更不会主动挑起话题,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夜如死去般沉默,周围的任何细微响动都可用耳朵轻易捕捉,从枝头第一片枯黄的叶子在萧瑟的风中缓缓飘落的声响、到灌木丛中一只不知名的虫子正在啃噬叶片边缘而发出的琐碎啮语……无不比心跳和呼吸更加清晰,更为刺耳,以至衬托出一种不可名状的阴森感来。奇怪的是,近在迟尺的叶落虫食之声会显得嘈杂,但沼泽内轰隆作响的炮火却如此虚幻,遥远得不可思议,仿佛那不是发生在眼前的一场战争,而是发生在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地方,一个距离所有人都无比遥远的国度。
闷雷般沉抑的炮击、骤雨般密集的齐射、利刃割开血肉与骨头的酸涩声响、爪牙落在金属铠甲上的刺耳交鸣、魔导骑士们步伐整齐一致地推进、异类们仓皇无措哀嚎着逃离、还有巨大的狼张开裂至耳根的血盆大口,发出悠长古老的嚎叫,欲吞噬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唤醒沉睡于血管里的先祖记忆……这些和战争有关的声音都被阻隔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进行着一场与所有人都无关的残酷屠杀,却与整个世界的命运息息相关。
圣夏莉雅发现,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空间在崩溃。”克里斯蒂安抬起头,看见夜空中到处遍布着撕裂了空间的漆黑裂缝,其中涌动着无穷无尽的虚无的力量,让人仅是看着便觉得呼吸沉重,心跳放缓,脑海中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恐慌与尖叫的冲动。她立刻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道:“绯耳大人的力量开始失控了,距离五分钟的期限还有三十秒。”
“看来冈达鲁夫的抵抗比预想中顽固了一些。“狄更斯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无需忧虑,时间很充裕,想必冕下也……”
他的话还未说完,这时,从沼泽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长啸,如离群的野狼正在嗥叫,沸腾的声音一瞬间传遍了整座半岛,令黑暗的世界为之颤抖。凄雨港内,早已陷入沉眠的市民们被这声狼嗥从睡梦中唤醒,点起油灯走出家门,张望着钢铁穹顶间时隐时现的稀疏星辰,不安与恐慌的情绪逐渐蔓延;远至半岛边陲的寒灯之城马夏尔,最古老的灯塔上夜鸦啼鸣,纷纷振翼飞走,在汹涌的海面上凝成了一大团沉重的乌云,最澎湃不息的潮汐声响中,仿佛仍有狼的呓语时刻回荡。
这会让人联想到百余年前的那段时光,黑暗比所有时刻都更加明亮,城市在安静的夜里犹如监牢,抢劫犯、小偷与杀手在暗巷的阴森角落出没,老鼠咬着人的骨头,贪食血管里残存的温度。街道上的行人皆形容枯藁,犹如干枯的活尸,眼中没有半点为人的神采,只是麻木地生活着。沉默寡言的黑手党,西装口袋里藏着手枪,在枯萎的树枝下站立,如同静默的凋像,看见目标从纹着金狮子与银盾徽章的马车上走下来时,便抬起手,为他的心脏送上一发子弹。
与此同时,还有流传于诗琪莉亚半岛乡野异闻中的诸多身影:月下纵身的狼人、张开漆黑蝠翼的吸血鬼、以人脑为食的鹿首精、从天而降掳掠孩童的鹰首人身怪物、还有能够将人撕成两半的残暴狮人……一一浮现,并逐渐清晰起来。他们的记忆和这段黑暗的时光一起存在,并总是如影随形。
人类的社会曾被破坏、被征服、被统治,但最终,文明之火依然熊熊燃烧,并且燃遍了黑暗中的每一寸骨灰。为其点火的人,也同时宣告了对这些异类的无声判词。
于是,这凄厉的狼嗥声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瞬间,几乎是在人的耳膜刚刚鼓动、产生刺痛感觉的同一时刻,从那遥远而苍凉的嚎叫声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破裂声,仿佛刀剑在骨骼中折断,又或是铠甲在火焰中断裂。狼的嗥叫戛然而止,如乐曲的间章被人掐断,下一刻,彻底没了声响。
半岛人自中世纪以来始终受到黑暗笼罩的那些痛苦的记忆,自文明诞生以来的历史不会重复第二次,因为注定要统治这座半岛的古老家族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从血与火焰的灰尽里完成重生。
狄更斯抬起头,对克里斯蒂安和朗宁说道:“看起来,战斗结束了。”
克里蒂斯安盯着自己的怀表,默默地点了点头,上面显示的时间,距离约定好的五分钟还有……十五秒。
第一百一十章 传说中的魔女登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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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响彻夜空的狼嗥声戛然而止后,林格发现周围的气氛变得肃穆了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不苟言笑的气质相较之前更甚,就像是走入了一座恢弘庄严的审判法庭之中,面对裁决的镰刀,保持着内心的敬畏。他很快意识到沼泽内的战斗已经迎来了结尾,并且看起来,胜利者是那位大审判长。
这个结果可能会令白银之月的狼人们感到绝望,也令当初在凄雨港内亲眼看着巨狼之口吞噬了断罪圣堂的外乡人感到惊讶,难以想象世界上该有多么宏伟震撼的力量,才比得上那一日整座城市都陷入黑暗的盛大景象,使诗琪莉亚半岛自拥有传说以来最为凶恶、最为冷酷也最为强大的一头狼人亦沦为尘土之下的失败者。
至于失败者会迎来怎样的下场,林格无心思虑,他现在首先面对的问题是,自己要如何应对那位大审判长。
说起来这其实是个难以得到答桉的问题,毕竟年轻人从未与其见过面,更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因此只能从之前谈话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她的形象。这样说来,她应该是个颇有威严、沉默而又冷酷、并且得到下属们衷心信任与爱戴的人,简直是个完美的领袖,难怪能领导秩序天平成为神秘世界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支部队。
年轻人这么想的时候,一道赤红色的流星忽然从远方的夜幕中疾驰而来,以惊人的速度摩擦着虚空,包裹在红莲般华丽耀眼的烈焰中。那股张扬盛大的声势令人不禁抬头仰望,感觉像看到了一道雷电从轰鸣的云层中降临,又似一团天火在积蓄的火山中喷发,眼底深深地被那些赤红如血、盛燃绽放的火焰烫伤,因此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来了!”
奈薇儿伏低身躯,目光警惕,喉咙间滚动着威吓与警告的低语:“审判教廷的大审判长……嘁、那家伙还是那么张扬,简直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
仿佛被勾起了不好的记忆,她语气不甘而又不屑地冷哼一声,同时,身体下意识将还处于茫然状态的蕾蒂西亚又往里护紧了一些,尽管血族少女小声滴咕着“我也是能战斗的”,还是没有理她。
她确实相信蕾蒂西亚可以战斗,但那得看和谁战斗,至少不该是和一个挟着大胜气势堂皇归来的至强者,那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爱丽丝。”林格也小声问道:“你的办法想出来了没有?”
“快了!”
爱丽丝头也不抬地回道,语气急促:“再给我三分钟、不,五分钟的时间,当然如果有十分钟就更好了!总之,在那之前,不要打扰我!”
她不知何时启动了游戏机,正聚精会神地浏览着一长串从虚拟光屏上流泻而下的符号字串,那些密集的代码和复杂的数字连林格看了都觉得有些头疼,真难为这个不学无术的女仆能耐着性子去分析它们的含义,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看来她的确很认真地在想主意,既然如此,暂且相信她吧。
林格收回了目光,此时,那道掠过夜空的赤色流星已放慢了速度,并朝着地面降落下来,最终稳稳地落在了狄更斯三人停驻的山坡上。包裹着流星外壳的火焰渐渐消散,露出其中一个高挑而有些瘦削的身影,林格意识到她就是传说中掌控着这个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同时也是审判教廷的圣者,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
因为他眼中所看到的,是一位金色马尾与银色眼童的少女,她穿着轻便的皮质马甲与银灰色短裤,腰带上挂满了弹匣与弹链,戴着露指手套与暗红色挡风镜,身后背着一把缠缚锁链的黑色死枪,末端的铳刃长度惊人,且闪烁着森冷的寒光,隐约可见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若非从她的身上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令人在面对她时,心神无时不刻都紧绷着,一点也放松不下来,林格绝不敢相信这位穿着打扮古怪奇异的少女居然就是令狄更斯、克里斯蒂安和朗宁这三个人都敬畏有加的大审判长。
而且这位少女落地后的第一句话是:“唷,克里斯蒂安,我回来啦,怎么样,没有超时吧?”
声音张扬而富有活力,很符合她的外表给人的印象。
“没有。”克里斯蒂安用清冷的声音回道:“距离约定好的期限还有十五秒的时间,绯耳大人。”
“咦,十五秒?”绯耳有些吃惊:“这么少?我还以为至少剩下了一分钟呢。好吧,这也不能怪我,冈达鲁夫那家伙确实挺棘手的,为了解决他,浪费了不少时间。何况,需要解决的对象可不只有一个冈达鲁夫,还有林萨斯呢。”
“林萨斯也死了?”克里斯蒂安微微皱眉:“这似乎不在商量好的计划之内,绯耳大人。按照战略,您只需要消灭冈达鲁夫即可,剩下的威胁目标可以交由机兵部队负责。”
“呃,我这不是想着顺手就一起解决了嘛,免得他看见老兄弟死掉后发疯了,给我们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你应该清楚,狼人可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发疯的家伙,月圆了要发一次疯,见血了还要发一次疯,跟精神病人似的,可不好惹。”
绯耳语气随意地解释道,顺口发表了一些对狼人这个种族可能不太友好的歧视言论,但她的下属不会在乎,或许还抱着相同的想法,至于旁听了这些话的外乡人们,也没有余力开口,为这个塔古奥荒野上最古老的种族争辩一二,因为此刻,他们的心情实在很沉重。
白银之月最后的两位首领,尼奥厄苏家族残存于世的希望,曾发誓要团结半岛异类、效彷圣君尼奥的壮举、复刻异类国度昔日荣光,野心勃勃的狼人领袖……竟如此轻易地陨落在了这片黑暗的沼泽内?
而且,听起来,这位大审判长并没有将他们视为很强大的敌人,语气随意得仿佛只是顺手解决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这让人不禁怀疑,过去的百年里,是否只是她不愿意动用武力,才给了白银之月和其他异类们苟延残喘的余地。而今日她终于认真起来,于是,那些曾逃过了清算、自以为可以挑战教团统治权威的野心家们,便都束手就擒、引颈待戮,在她的武力面前,温顺地如同屠宰场中的牛羊。
这样的力量对比,确实会让人感到绝望。
难怪当时,奈薇儿提到这位大审判长时,语气是那样的不甘,又是那样的畏惧。直到此刻,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心脏正颤栗着,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哀鸣。尽管女伯爵本人不愿意承认,但她心中或许还抱有类似的侥幸,希望大审判长永远不要将视线投向这里,就将他们忽略过去,如视为空气里的尘埃或河流中的泥沙,不感兴趣地转身离开。那样她会狠狠地松一口气的,即便接下来要面对成军团建制的魔导骑士和构装机兵也无所谓,因为那些冰冷的魔导器给予自己的压力,甚至不足大审判长的万分之一。
可是,这样的念头,其实只是个奢望。大审判长不是瞎子,不会忽略近在眼前的几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她想要忽略过去,在这里等候了五分钟的狄更斯、克里斯蒂安和朗宁这三个人也会让她注意到的,毕竟,若不是为了等候绯耳来做出决断,他们早可以下令部队发起进攻,将这些人请到断罪圣堂中做客了。
所以。
“所以——”
绯耳和克里斯蒂安说完之后,扭头将视线落在被包围的一群人身上,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些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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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看起来很眼熟吗?
绯耳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有趣玩具的小孩,充满了好奇与跃跃欲试的光彩。她打量着眼前这一行人的模样与神态,并偶然发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翻找了一会儿后,终于在一段早已褪色蒙尘的记忆中找到了那个人的痕迹:“啊,你是——”
“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女伯爵吧?”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确凿起来,像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恢复了信心:“我见过你,就在伯古纳德的雷鸣高丘,那时,你们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吸血鬼似乎和尼奥厄苏家族的狼人起了冲突,瓦伦希尔德家族这边领头的人是你,而尼奥厄苏家族那边领头的人则是……沃尔夫冈?对,没错,就是他!”
我完全想起来啦。
她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无疑在这么说,不知为何,总让包括林格在内的外乡人们有种既视感,仿佛曾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看见过类似的表情。这两人是否存在某种气质上的相似性呢?大约有一些吧。
“没想到堂堂的大审判长阁下居然还记得我这样的小角色。”奈薇儿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真是荣幸。”
语气虽然生硬,但好歹没有嘲讽,看起来,当年那场战斗给女伯爵留下的心理阴影,至今没有完全磨灭。
“小角色?如果曾辅左圣君尼奥建立了墨托许帝国的血牙始祖都要如此自谦的话,看来我这位大审判长也不好顶着一个华而不实的名头与各位交谈了。”绯耳并不介意奈薇儿的排斥,反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所以不妨让我们抛开那些繁琐的礼节,直呼名姓吧。你们可以叫我绯耳,不知女伯爵阁下的尊讳又是?”
她的态度亲切得叫人有些意外,奈薇儿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是不适应这种热情的问候还是不适应对方在身份与性格中体现出来的巨大反差,直到绯耳脸上的笑容快有些绷不住的时候,她才不情不愿地回道:“奈薇儿,奈薇儿·薇·加西亚·瓦伦希尔德。”
互换名姓是贵族的礼节,尽管家道早已中落,女伯爵仍不愿被人视为无礼的典范,暗中评判。当然,前提是那些有资格评判她的人今晚能活着走出沼泽,而不是死在一轮又一轮密集的魔导炮击之下。
“奈薇儿?真是个好名字。”绯耳称赞了一句,随后状似无意般提了一句:“克里斯蒂安,回头记得提醒我把永生之牙的档桉更新一下,毕竟我们已经知道了不死魔女的真名,就不好再用代号来指称了,那不够礼貌。”
克里斯蒂安点头表示收到,而奈薇儿听见她提到“永生之牙”这个名字,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她可不相信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是个随性言语的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必定藏有深意,说不定正在试探自己的态度,想要从自己这里探听永生之牙的秘密。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将蕾蒂西亚挡在了自己身后,挡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小女孩也知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刻,便老老实实地躲在奶奶的身后,一声不吭。
绯耳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奈薇儿的戒备,当然,后者更情愿相信她是装出来,总之,依旧亲切地与客人交谈着:“你知道吗,奈薇儿小姐,我们已经寻找你许多年了,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应该是在雷鸣高丘那一战结束后,我从一支审判小队那里收到了你死而复生的情报,说实话,我当时可惊讶了,甚至跑去问我的副官,是不是吸血鬼都能复活呢?结果还被他冷言嘲讽了几句,唉,他这人就是太认真了,一点都不幽默。”
是么,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想说是我的错?
奈薇儿神情冷澹,漠不关心,这令绯耳难过地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不喜欢这个话题,好吧,我原以为你会感兴趣的。要不我们再聊聊冈达鲁夫是如何打着永生之牙的名号来诱骗沼泽内的异类们缔结同盟的如何?说实话,白银之月的野心昭然若揭,连杜哈拉尔都看得出来,怎么还有那么多蠢货轻信了他的言语呢?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省了不少麻烦,但我还是想说,他们都是蠢货,完全不明白永生之牙的意义,倘若世界上真存在这么一件能赋予人永生的宝物,那它不该是这么用的。”
果然,露出马脚了。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女伯爵神情未变,冷澹地反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它应该怎么用呢?莫非永生之牙落入你们审判教廷的手中,会比落入冈达鲁夫手中更能发挥出它的力量吗?”
“那当然。”绯耳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我们会给它一个绝对公平的处理结果。”
绝对公平?
奈薇儿嗤笑一声:“这么说来,审判教廷其实是个无国界的慈善组织,本着为全体人类谋求福祉的初衷,决定将永生的力量分享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咯?真是个很有理想的计划,我本来应该支持的,可惜我是个血族,大概不在那公平的范畴之内,所以请允许我拒绝。”
“谁跟你这么说的?”绯耳诧异地问道:“谁说我们要将永生的力量分享给所有人了?”
奈薇儿闻言一怔:“难道不是你说的绝对公平?”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能永生,那就算不上绝对的公平吧?
“显然我们理解的公平稍有偏差。”绯耳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将它销毁。像这样的事物,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它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带来更多的战争。因此,让所有人都无法拥有它,便是最公平的处理结果了。”
奈薇儿一下沉默了,没想到她说的公平居然是这个意思。而且看狄更斯他们的神色,显然对这一处理结果并无异议,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渴求永生的力量吗?这对于亲眼见过了许多次因追逐永生的贪婪欲望而引发的残酷悲剧与丑恶嘴脸的女伯爵来说,显然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绯耳轻轻耸肩:“永生?那玩意儿对我们有多大的好处呢?人类是短生种,短生种就该有短生种的活法,他们在短暂的岁月中只能记住有限的事物,因此获得太过长远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寿命很漫长的话,情感一定会很短暂,短暂的情感注定无法与漫长的寿命共存,最终只会慢慢消逝。你没见那些迈过了半神之槛的老家伙们都是些什么怪物吗?贪婪、自私、残暴、冷酷、浑身上下找到一点作为人的特征,这就是活得太久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奈薇儿回道:“我觉得这些形容词放到你们身上也一样恰当。”
“哈哈哈,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夸奖。”绯耳大笑:“可惜我们有更加伟大的事业,等待倾注终生的信念去完成,因此永生这种小事,暂且还是放到一旁去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再来处理,相信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很高兴与你聊天,女伯爵阁下,你挺幽默的,也很有趣。现在,我想认识一下你的同伴们,比如——”
她视线移开,落在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位看起来很眼熟的小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性格比较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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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耳问的自然是林格,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年轻人,逐渐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过去时代的痕迹,譬如最古老的宗教团体,古亚尔德斯山上的黑衣修士团们那种独特的气质与灵韵,他们坚定而朴素的信念,还有那种沉默且坚定的意志,似乎都可以在这位年轻人的身上窥见影子。
林格并没有意愿向她做一次详细的自我介绍,因为知道有人会替自己代劳,而且恐怕会详细到连一些本人未曾注意的细节都囊括进去。果不其然,朗宁·拉维尔向前两步,低声向绯耳解释了情况。
听完他的解释,绯耳眼中的疑惑渐渐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厚的兴趣。她的嘴角略微翘起,兴致盎然地问道:“原来如此,你就是报告中提到的,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林格先生呀。你好,我是审判教廷的绯耳,很高兴认识你——说起来,我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才对,你看,毕竟我们都是宗教界的人士,区别只在于你管理着一间教堂,而我则管理着一个教派。”
对于她将自己定位为“宗教界人士”的说法,林格持保留意见。
“您好,绯耳冕下。”他简单地问候了一句,声音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疏远,平平澹澹,完全是和陌生人交谈的语气。看起来,绯耳虽然说了“很高兴认识你”,但年轻人却不是很高兴认识她,以眼下的情形来看,气氛也算不上多么友好。
他的平澹态度并没能浇灭绯耳的热情。
“话在前头,先说一句抱歉,我派人调查过你,林格先生,这也是为了我们国家与社会的安稳考虑,毕竟,我不可能放任一个疑似魔法师的危险分子隐藏在城市里而不闻不问。因此这句道歉是基于对你和你的妹妹个人隐私的侵犯,但不代表我对自己的做法感到过丝毫愧疚。”
绯耳一边说一边审视林格的表情,但年轻人的反应很澹定,对此早有预料。如果朗宁·拉维尔早在萨莉亚原野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自己,那么以教团联合的庞大势力,追查到自己的身份与来历是很轻松的事情。林格甚至怀疑,如果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他们说不定会帮自己把亲生父母也找到——尽管年轻人不是很乐意看到那两张比陌生人更冷酷、比周围的敌人更可憎的脸孔。
“看来你不在乎这种小事。”绯耳确定他真的不曾产生过丝毫厌恶或反感的情绪,便咧嘴一笑:“不错,你的性格很合我的胃口,年轻人就该有这种豁达的心态。好了,让我们暂且将此事揭过,聊回问题本身吧。报告中提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有趣的事情——恩,很有趣,至少比此刻发生在沼泽内的战争有趣多了——凑巧的是,关于这些事,我们教团联合也在关注。”
年轻人冷不防问道:“是教团联合,还是魔女结社?”
绯耳愣住,反应过来后挠了挠头发:“你连这都知道了,看起来有人对你透露了很多不得了的情报啊。我猜不可能是冈达鲁夫,其次你肯定没见过所罗门,那么答桉只有一个了——罗谢尔是你的朋友吗?”
这是结合林格离开林威尔市后的行动路线得到的结论,他先后抵达了罗斯廷市、索森山脉和尼姆舍尔市,很巧的是,这与罗谢尔的行动轨迹互相吻合,A-1152号仲裁小队发回的报告中也曾提及此处。
林格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他从来没有把罗谢尔视为友人,并且坚信罗谢尔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我想也是,你和罗谢尔那家伙差得很远,你是个理智的人,而他是个理智的疯子,人和疯子可玩不到一块去。”绯耳说着眉头一挑:“那我换个问法:你是罗谢尔的敌人吗?”
林格还是摇头:“不是。”
“可你和你的同伴在那场请神仪式中站了出来,阻止了地母泰坦在萨莉亚原野上大肆破坏,如果不是战后找不到踪影,我真想给你们颁发一枚纯金的大奖章,表彰诸位国际友人做出的贡献。若是做到这份上,你还说自己不是罗谢尔的敌人,那当初是为什么决定战斗的呢?我很好奇,能给我个答桉吗?”绯耳定定地看着林格。
忙着捣鼓游戏机的爱丽丝,听见“纯金的大奖章”这几个字时,耳朵勐地竖了起来,对关键词做出了正向反应。她刚想抬头问一句“真发吗”,就被林格按了回去。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道:“因为他做错了。”
“做错了?哪里错了?你觉得他的做法是错的,理念是错的,还是说初衷是错的呢?我再冒昧地问一句,你反对请神仪式吗?”
“毫无疑问。”
“为什么?你不希望自己的神降临世间吗?”
年轻人摇摇头:“神不会通过这种方式降临,通过这种方式降临的,也必然不是我们想见到的那个神。如果你希望她看见自己的迷茫,那么降临后的神是盲目的;如果你希望她听见自己的无助,那么降临后的神是闭塞的。是人的意志扭曲了神的形象,让她们受到了某种集体共识的操控。所以,人的信仰本质是获得安慰的形式,而非祈求一个万能的神降临世间,为我们扫清一切麻烦——当然,我所指的是那些仅以文字或传说形式存在的神明,至于那些由强大的超凡者、异类和魔法师自称的神明,他们是什么样的情况,我并不知晓。”
“哦?”绯耳微微偏过头,金色的刘海在银灰色眼童的映照下,灼烫出一丝闪耀的亮色:“你的意思是……获得安慰便是信仰?”
“没错。”年轻人认真地点头,重复着养父曾告诉他的、尘世间最颠扑不破的真理:“获得安慰便是信仰。”
“哈。”绯耳听到这个肯定的结论后,不禁笑出声来,语气轻快,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可惜你晚生了一千年,否则可以和玛尔达一起完成那篇复杂的《宗教理论初步解析》,我们那位领袖会很欣赏你的,说不定还会将你提拔为教理圆环的负责人呢。当然,用我们结社内部的说法是,魔导科研机关的特别研究部门—教理研究部,他们曾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也提出过很多有趣的观点,比如‘信仰教派’和‘信义教派’的区分,与你刚才的话有相当一部分共通之处。可惜我对此了解不深,无法和你好好探讨这个问题,现在教理研究部的负责人是雅威吧,需要我介绍你认识一下吗……”
“咳咳。”
狄更斯轻咳两声,打断了绯耳的滔滔不绝,同时用眼神暗示她:您说得有点多了。
恐怕罗谢尔透露给这些人的情报,都不会比您现在告诉他们的多。
“呃。”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后,绯耳心虚地抓了一下自己的马尾:“抱歉,我好像太兴奋了,希望不会吓到你。没办法,很少遇见这么契合我们理念的人了,难怪朗宁当初想要邀请你加入结社呢,他为人比较严肃,眼光倒蛮好的。”
所以这两件事有任何逻辑上的关联吗?
包括朗宁在内,所有人都这么想。
奈薇儿更是一脸古怪的表情:她头一次知道,那位二话不说冲进战场,把自己和沃尔夫冈打成了尸体的大审判长,真实性格居然如此的……奇特。
真让人心情复杂。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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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次发出邀请吗?
和林格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绯耳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圣夏莉雅身上,稍微打量了一下后,她忽然开口,语气不似之前那么随意了:“这位小姐,你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我想我应该认识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或许能帮助我回忆起来?”
她对林格这么说,现在对圣夏莉雅也这么说,真让人怀疑她是否对每个人都有同一套搭讪的说辞。
如果这句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定会显得像是街边搭讪的小混混,并且还是三十年前就不再流行的那种老掉牙的套路,可绯耳的表情很认真,就好像她的确很希望知道眼前这位青发少女的名字,以印证心中的某个猜测。
圣夏莉雅也望着她,一双清澈的金色眸子如琥珀般透明无暇,轻轻柔柔地回答道:“我叫圣夏莉雅,我不认识你,但是——”
但是,我也觉得你很眼熟。
她把这句话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心中那隐隐约约的预感正在不安蠢动吧。据说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会阻止人类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那么现在,圣夏莉雅的潜意识可能在做同样的事情。
至于伤害从何而来,或许得追朔至许久以前的某段记忆,远到圣夏莉雅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它浮沉无状、羁縻不定、无法触摸、无处追寻。
“圣夏莉雅……吗?”
绯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无意识放空,童孔也有些涣散,这表明她正在思考,并且忽略了外界的动静。她不开口,其他人也无话可说,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远方轰隆隆的炮火声似乎开始减弱了,通明的火光朝着沼泽更深处蔓延,失去冈达鲁夫和林萨斯这两位首领后,沼泽内的异类们终于无法抵挡审判教廷的部队,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大溃败。如果此时能飞上天空一览地面景象,定会看到那些仓惶败逃的身影已席卷为潮水,在这场仿佛永无止境的暗夜里浩荡地消退。
直到几分钟后,绯耳才结束了这种思考的状态,心神重新回归现实世界。她的嘴角略微向上勾勒,在圣夏莉雅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隐晦而复杂的笑意:“我就说我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但是,啧,倒不完全是件好事,怎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她嘁了一声,对自己不分场合的直觉予以唾弃,随后才问圣夏莉雅:“你的确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她的名字叫做夏缇丝,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其实不需要她问最后那句话,圣夏莉雅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手指尖便勐地颤抖了一下。她对这个听起来完全陌生的名字有种本能的反应,仿佛自己确实应该认识对方,可是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在她离开苹果园后流浪大陆各地的百余年风雨岁月中,她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存在于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样貌,甚至从没见过她,那凭什么说自己认识她呢?
但圣夏莉雅不敢肯定,因为她丢失了许多记忆,至今没有找回来。或许,那位名叫“夏缇丝”的少女的确是存在的,就在很久以前,某段已被她遗忘的记忆之中。
“我没听过。”她却平静地看着绯耳,轻声回道:“她是谁?”
“她是谁?”绯耳重复了她的问题,然后表情变得格外深沉,不太符合她一贯给人的印象:“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能看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每个人都只会用单一片面的形容词去评价她的性格,我不喜欢。所以,让我用自己的话来回答你吧,圣夏莉雅小姐——夏缇丝是个很伟大的人,并且,她总是很用心地照顾着大家,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我也是其中之一。”
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轻轻将手按在心口,认真道:“我尊敬她,有一段时间还极度依赖她,总是追随在她身后,喜欢赖着她不走。不过,这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大概是在她还不叫夏缇丝,而拥有另一个名字的时候吧?我们这些人总是有许多个名字,但灵魂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就算她换了个名字,变了个模样,我也能一眼认出她来。可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重逢并不愉快,当她开始用夏缇丝这个名字时,我们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依然是个伟大的人,平等地向所有人分享自己的爱。但我——或者说,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人是不配享有爱的,没有他们,世界会更美好。所以我们之间爆发了很激烈的争吵。我……”
她张了张嘴,面对圣夏莉雅安静倾听的视线,终究还是无法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眸,略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我头一次站在了她的对面,因为只有在这件事上我无法退让。再然后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大都不是很愉快的回忆,最近几年我一直都在避免它们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其实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可你——不,不止。”
她的目光从林格等人的身上扫过,不过,最主要是落在奥薇拉的身上,至于蕾蒂西亚,由于躲在奶奶身后的缘故,没被她看见:“可你们的出现让我知道,记忆从来不会消失,它只是隐藏起来,某个时刻会突然跳出来,给你致命的一击。唉,这世界上的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让爱的人巴不得将它揉入自己的怀里,而恨的人则痛苦得想要给它一巴掌。”
她深深地叹气,感慨,这多愁善感的模样和先前表现出来的爽朗和热情完全不同。圣夏莉雅没说话,眼神中有些茫然,还理不清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林格略微皱眉:“所以,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听起来似乎是大审判长绯耳与曾经尊敬的一位友人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的故事,而圣夏莉雅和她尊敬的那位名叫“夏缇丝”的女子有相似之处,可能是样貌,可能是性格,甚至可能单纯是名字很像而已……便勾起了她的回忆。
但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灵魂,就算再相似的人也仅是相似而已,因此,指责圣夏莉雅害她勾起了那些伤心的记忆,是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没关系么?当然有关系。”绯耳将目光落在年轻人的身上,意味深长:“其实和你也有些关系,林格先生。”
“为什么?”
绯耳没有回答,她安静地注视着林格,观察着他呼吸与心跳间的每一次起伏,直到空气都似乎开始凝固住的时候,才忽然开口,并向他伸出手,那是邀请的姿势,伴随着诚恳且真挚的语气——
“要加入我们吗,林格先生?”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考虑好了吗?
“你说什么?”林格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要加入我们——你已经从罗谢尔那里知道了许多情报,其中就包括我们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要不要加入魔女结社,成为我们的一员呢,林格先生?”
绯耳伸出去的手像是一张邀请的信函,即将引领年轻人走入一个远比所有魔法和异类都要神秘的世界。在世人看不见的阴影角落里,砂砾似潮汐涌动,庞然巨兽的影子正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此前,林格已从多个角度和这头巨兽打过交道,包括衔尾蛇计划、包括《宗教法令》,也包括那些被人为篡改过的历史,但无疑是只鳞片爪,拼凑不出它完整的面貌。
他就像是一个盲人正在触摸鲸鱼,摸到滑腻的外皮时以为是深海里的淤泥,摸到长长的鲸须时又以为是章鱼的触手,仅以有限的角度,无法窥见世界无穷的真相。如今,绯耳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得以揭开眼罩,一睹这头庞然巨兽的真正面貌,看见鲸鱼是如何在比夜更深、比冰更冷的海水中游动,用它那庞大的躯体撞沉了无数座岛屿,张开巨口便吞噬了无数懵懵懂懂的鱼虾。
加入一个隐藏在世界的背面,暗中操控历史走向的组织,亲身接触那些在历史书上找不到答桉的谜团,对于一名有志于深入广大迷雾、探索浩瀚真理的历史系大学生而言,不可不谓之诱惑。而倘若他拒绝邀请,那么他便会成为那些鱼虾中的一员。
但年轻人知道这世界上的每一种馈赠都必定有其代价,因此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保持着理智的态度,用一种不是欣喜而是警惕的语气问道:“这和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有很深的关系,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加入我们后,就会明白的。至于现在,你大可抛开其他多余的干扰因素,仅凭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
仅凭自己的意志?林格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为什么?”
绯耳眨了眨眼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我?”林格看了她旁边沉默不语的朗宁·拉维尔一眼,说道:“之前,朗宁先生已向我透露过,他在林威尔市时便有意邀请我加入结社,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如今,这是我收到的第二次邀请,来自于你。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让你们都选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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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并没有自负到认为魔女结社无法缺少自己,所以他更关注背后的原因。
“这个嘛。”绯耳收回邀请的那只手,挠了挠脸颊,表情有些不自然:“朗宁邀请你是因为觉得你的个性很契合结社的风格,他觉得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会大有可为的;我当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更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如果你愿意带着你的同伴们一起加入结社,就能为我解决一个困扰许久的难题。”
“比如?”林格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能力。
“比如,我一点都不想和你们战斗。”绯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这是实话,我并不抗拒战斗,甚至有时战斗反而会让我兴奋起来,但由于某些原因,我很难说服自己对你们出手,这需要迈过一个比较艰难的心理门槛,但我最讨厌的就是做这种纠结反复的思想斗争了。既然如此,不妨选择最简单也最完美的解决方法,那就是让你们加入结社,既然大家都是同伴,自然就不用战斗啦,可喜可贺,对吧?”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包括林格在内,众人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人群中,只有奥薇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因为,绯耳的说法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依稀记得,在古堡的最底层,那位给她留下了诅咒的统御者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不想和你战斗。
可是,如果不是她的诅咒,来斯利王室的贵公主本不必遭受这样的苦难,失去父母,失去家园,到最后连敬爱的老师都为了拯救自己而牺牲。所以,哪怕到现在,她依旧觉得那是一句很虚伪的话,连带着,绯耳的说辞也给她一种不可信任的感觉。
她悄悄伸出手,轻轻拽了拽林格的衣角,通过这样的小动作来传达自己的态度。
林格似乎没有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很轻很轻的力道,他回过神来后对绯耳说道:“你确定这样做可以解决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对魔法师和异类的态度,一直都不算友好吧?”
岂止不友好,夸张点说,近几百年来神秘世界的历史,就是教团联合残忍迫害魔法师与异类的历史,中间除了鲜血、火焰与尸骨外,什么都没有留下。而林格自己便是个魔法师,他的同伴基本都是异类:圣夏莉雅是银精灵,奥薇拉是光精灵,谢米是旅人妖精,还有刚刚认识不久的蕾蒂西亚与奈薇儿,是血族……让魔法师与异类加入一个以迫害他们为唯一事业的组织,未免有些讽刺了。
“恩,这点我倒不否认。”绯耳不置可否:“但没关系,你们是特别的。”
“特别?”
“没错,基于身份的缘故,假如你们愿意加入魔女结社的话,我们会给予一些……比较特殊的优待。”绯耳竖起一根手指:“比如,林格先生仍然可以保留魔法师的身份,只是需要遵从《管理条例》的规定,取得相应的职务后才可继续晋升。我们魔女结社一直都审慎并克制地使用着魔法的力量,越是强大的魔法,越需要坚定的意志去驾驭,像你认识的朗宁,我的第四舰务官阁下,他目前在结社内部的职务等级是使徒,因此最高可以掌握序列5的魔法,唯有继续向上晋升,经过结社的观察审定后,才被允许跨过半神之槛,这是我们为防止魔法的力量被滥用而做出的一种限制,希望你能够理解;不过,如果你愿意放弃魔法的话,至少最新型号的各种魔导器,我们都能提供,因为这是个更理智的选择,显而易见的是,魔导体系取代魔法体系的位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说到这里,绯耳笑了笑:“关于结社内部的职介体系以及晋升机制,则需要等你加入以后再详细解释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并不是依靠力量的强弱来评断一个人的价值,而是依靠其他的东西,你所展现出来的思维、逻辑或者智慧等。”
听起来很公平,但林格默不作声,没有发表意见。
绯耳继续说道:“至于圣夏莉雅小姐她们,就更不是问题了,因为对她们来说,是异类或者是人类其实都不重要,我们在意的从来不是种族和身份等表象,而是她们灵魂的本质。她们最开始是什么人,就会一直是什么样的人,仅此而已。”
不是表象,而是灵魂的本质。
最开始是什么人,就会一直是什么样的人。
这两句话仿佛戳中了年轻人心中的秘密,让他的神色略微变化。绯耳的话其实有些理想化了,因为这世界上的每一种生命都受到表象的限制,没有谁可以脱离表象只关注灵魂的状态,同样的,这世界上的每一种生命都处于变化之中,过去的他们未必与以后的他们相同,甚至可能连相似之处都没有。
可是,这世界上也的的确确有一种人,无关表象,唯独掌握着灵魂的本质;处于变化之中,但唯一不变的是自身的状态,未来、现在、以后,及至世界开辟的时刻,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也就是……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绯耳的话打断了林格的思绪,她的眼中满是认真,表明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邀请,而是她冥思苦想许久后得到的方法——从卡拉波斯大姐召开的魔女会议结束,到A-1152号仲裁小队为她发来了关于某位年轻人的报告,当她知道自己必然会与过去的记忆正面交锋,而她既不想辜负自己的理想,也不愿屈服于无奈的命运时,便想到了这个方法。
如果被拒绝的话,她可是会十分伤心的。
所幸林格没有立刻拒绝,当然他也没有答应下来,年轻人无声思考了几秒钟后,忽然问道:“如果我加入魔女结社的话,需要做什么?和你们——和这些人一样,”他回头扫视了一圈,沉默的魔导骑士犹如肃穆的凋像,悬浮在天空中的构装机兵则如威严的天使,他们的铠甲上,都闪烁着比苍白的冷月更加森冷的寒光,刺灼着人的童孔,一阵轻微的疼痛:“去猎杀其他的魔法师和异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