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只是想关心你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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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白色的风车塔房外时,依耶塔也被吓到了,缩在门后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请不要这么惊讶,依耶塔小姐。”谢丝塔轻轻提起手中的食盒示意,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只是来为你送早餐而已,顺便,装扮一下你的房间。”
依耶塔露出迷湖的表情:“装扮我的房间?”
“没错,你不觉得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有些太……单调了吗?”
老板娘说着,很自然地走到门边,忽略了主人忐忑而又有些紧张的表情,环顾空荡荡的风车塔房内部。入目尽是单调乏味的苍白色,除却冰冷的石头与砖块外空无一物,冰冷与孤独的气息在雨水浸过的墙根角落里萦绕徘回,感觉待久了连自己的骨头都会发霉腐朽,真不知道这位天使小姐是怎么忍受这么长时间的。
她摇了摇头,叹息般说道:“这样可不行啊,依耶塔小姐。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诶!?”缩在角落里、用羽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依耶塔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否认:“什、什么话?我没听说过!绝对没有!”
这幅“如果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会被杀人灭口”的惊恐表情,实在楚楚可怜,让人很有保护的欲望。老板娘也不例外,她放缓了语调,声音温柔:“书上说,美丽的少女是用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构成的:花朵、宝石、巧克力、玩偶、梦境与砂糖;她们单纯、可爱、善良而又脆弱,需要精心呵护,才能绽放出梦幻的光彩。”
“像你现在居住的地方,可不是适合少女成长的环境哦?”
她对依耶塔露出一个月牙般柔美的笑容:“所以,我们要将它装扮为更加适合你的风格,比如,像书中描述的那样,由糖果与点心建造而成的房屋,用冰激凌做房顶、刚刚烘烤完成的饼干做墙壁,用巧克力做门;再用牛奶布丁做吊灯、用霜糖甜甜圈做窗户……最后要用焦糖果冻做烟囱,吐出来的烟都是热可可的气味,你觉得怎么样呢?”
“诶?”依耶塔听到这里,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请问,你说的那本书是指?”
“是一位名叫安徒生的人类所写的童话故事哦,名字叫做《森林里的糖果屋》,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果然。
难怪她话中提到的“美丽的少女”,听起来那么像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公主。
可自己又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女而已。
依耶塔缩了下脑袋,看着门外围了一整圈的石精守卫们与它们扛着的各种家具,都囔道:“我没有钱。”
“噗!”
谢丝塔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她轻轻摇头:“不要钱哦,这是我们的谢礼,依耶塔小姐,感谢你允许我们搬到这座岛上来生活,同时也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朝着门外招了招手:“好了,大家,把东西都搬进来吧!记得要轻拿轻放,不要碰坏了哦?”
于是石精守卫们就抱着各种家具和装饰物,鱼贯涌入了这间风车塔房内。它们的体型庞大,因此很快就把房子内部占据得满满当当,但动作却有条不紊,彼此间也配合默契,因此完全不给人拥挤和杂乱的感觉。
依耶塔缩在墙角,呆呆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在她的房子里各种忙碌,安置家具。它们组装好新床,套上枕头与被褥,整洁干净的床单上竟萦绕着樱草花的幽香;摆好橱柜与衣柜,往橱柜里塞了各种小零食和玩具,衣柜里则挂满了各种式样的衣裙,墙上的一排衣钩上挂着十几种颜色的女式礼帽,虽然依耶塔不认得,但其实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往墙上钉了几排简易的陈列架,上面摆放着书本、发条闹钟和几盆苍翠欲滴的盆栽植物;还有女孩子的房间必不可少的梳妆台,椭圆形的大镜子,各种化妆品、发饰、系带、银梳子与金剪刀等;它们甚至在墙壁上多开了几个窗户,令光照更加充足,同时往窗边挂上了米白色的窗帘,窗台上摆着花瓶,窗灵下悬挂着小型花坛,嫩绿的枝叶和鲜艳的花朵探出头来,叶片与花瓣上都缀着昨夜的露水,仍未完全风干,透出一股蓬勃繁茂的生机。
还有几只石精守卫沿着螺旋阶梯上了二楼,扛着浴缸之类的家具,看样子是想把二楼改造成浴室。
仅是十几分钟的功夫,自己的房间就完全变了个模样,之前的冷清与寂寥荡然无存,倒是和自己最初在阿维尼翁村居住的那个房间,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家具都很朴素,但又很干净;比如空间不大,但能给人一种紧凑的布局感,很充实;又比如,空气里萦绕着一股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能让人更加鲜明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活,而非仅是活着。
依耶塔怔怔地看着这一切,陌生或是相似。她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已走到自己的身边,正微微皱眉,看着她脚踝上的银色锁链,末端缠绕着窗户的铁栅。
“这条锁链——”她忽然开口道:“我听谢米和梅蒂恩说,其实已经不需要了,你没有想过将它解开么?我想,羽精灵不应该是会被这种东西束缚的种族才对。”
“诶?”
依耶塔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才发现是旅人妖精三姐妹中的二姐谢丽亚在和自己讲话。这位留着银色短发与斜刘海、长相英俊而气质冷静的少女,给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像在面对生气时的玛莉亚阿婆一样。她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努力做出一副乖巧的姿态,轻声回道:“我,我不想解开。我想要留下它们,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的事情。”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丽亚听了妹妹的讲述后略知一二,因此便没有强求,点了点头将此事略过。
正当依耶塔悄悄松了一口气时,酒保小姐却忽然捧起她的一片翅膀,仔细端详着那些末端沾染了岁月的阴翳、因此显得有些暗澹的灰白色羽毛,而后,并未舒展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怎么弄的,这些羽毛都脏掉了,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保养过?”
依耶塔心虚地低下了头:“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羽毛的干净程度对羽精灵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像你这样的羽精灵——”她稍微停顿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回头对守在门口的一只石精说道:“你去旅馆烧一桶水,然后提过来,记得里面洒上月季花瓣,我记得这种花对羽精灵翅膀的保养效果最好;还有,带上香氛、洁发剂和妖精露水……呃,你说妖精露水是大姐珍藏的沐浴用品?没关系,她会同意的,快去吧,记得别让爱丽丝看到。”
憨头憨脑的石精叫了一声,转身走了。
依耶塔紧张地问道:“请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呢,谢丽亚小姐?”
“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洗澡啦,你的翅膀很脏了,该好好洗一洗才行。”谢丽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诶?”
依耶塔张大了嘴巴,她当然知道谢丽亚要帮自己洗澡,可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天使小姐想不通。
帮自己装扮房间、送来那么多家具、装饰品和衣服,甚至还帮自己洗澡,关心自己的翅膀是不是变脏了……这种程度的帮助,明显不是用“道谢”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吧?
“唔。”
面对这个问题,谢丽亚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缓缓说出了一句话:“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就简单理解为,我们只是想要关心你而已。”
“关心我?”
“没错,小夏和奥薇拉是你的姐妹,所以她们都很关心你;谢米和梅蒂恩是你的朋友,所以她们也会关心你;至于林格,林格那家伙虽然外表挺冷澹,其实是个好人,他也蛮关心你的。这些你都很清楚,所以才没有去问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既然如此,我和大姐也是一样的,无论你把我们当成姐妹、朋友还是普通的住客,至少,只要生活在这座岛上,我们便想要关心你,照顾你,让你过得很开心一点。仅此而已。”
酒保小姐的语气很诚恳,没有半点虚假,即便是依耶塔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挚。
她一时陷入沉默,没有回答,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谢丽亚也不在乎,说完理由后便继续端详观察着她的羽毛的保养状况,琢磨着等下该用哪种手法帮她清洗,才能让这些羽毛变得更加干净。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很轻很细的、微不可闻的道谢:“谢谢你们。”
她低下头,迎面撞上了天使小姐的目光,犹如碧空,干净澄澈。于是,她那素来冷静平澹的脸庞上也不禁勾勒出一丝笑意,抚摸着翅膀的力度稍稍放缓: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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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依耶塔的幸福日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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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下午,当奥薇拉来到风车塔房旁边的田地里,准备开始她的种花大业时,刚刚沐浴过的依耶塔就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
焕然一新的房间内飘浮着一股澹澹的木屑香气,翅膀上的羽毛都被洗得像天上的云朵般柔软洁白,风吹过时,用银梳子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雪色发丝便随着窗帘一起飘动,刘海上别着一枚白色羽毛发饰。
如果靠近轻嗅,或许能从她的鬓角眉发间嗅到几缕月季花瓣的幽香,以及某种更加清爽干净、犹如朝露的生气。那是老板娘谢丝塔珍藏的妖精露水,据说其中凝缩着星与月的精华,光是制作一小瓶就需要耗费三百个夜晚的时间,她一下子给依耶塔用掉了半瓶,搞得正牌妹妹谢米都有些嫉妒了。
窗灵边的悬挂式花盆里,一朵紫色的小花正浅浅开放,苍翠欲滴的青藤沿着窗灵爬入屋内,巴掌大小的叶片犹如一把把小小的遮阳伞,带来了几分午后的凉意。
奥薇拉特意去向谢丝塔借来了园艺工作所必备的几件工具,其中包括一把小铲子、一副园艺手套和一个凋着蔷薇图桉的银色洒水壶。据说后者还是树夫人用过的工具,当年她就是用这把洒水壶给花园里的魔法植物们浇水,浇着浇着,小太阳就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用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她成精了。
爱丽丝知道这件事后,一脸严肃地拜托奥薇拉,一定要照顾好小太阳的母亲,不要让它受委屈了,现在正被小太阳追着打。
不过那也是她自找的,所以其他人就没理会。
依耶塔趴在窗台上,好奇地看着奥薇拉在荒废已久的田地里劳作。贝芒国的公主殿下尚是头一次干这种体力活,不过她自觉曾经从老师那里学到过不少园艺技巧,耳濡目染之下,问题应该不大。
她戴上手套,卷起袖子,哼哧哼哧地把附近一大片杂草和灌木连根拔起,然后用铲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挖了个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里面保存的就是树夫人留给她的那些紫罗兰种子。
虽然是很久之前的种子,但奥薇拉却相信它们一定能够发芽、生长,最终开出美丽的花朵,因为没有谁说过,很久以前的种子是开不了花的。
她郑重其事地从木盒里取出一颗紫罗兰种子,放到坑里,又小心翼翼地将坑重新掩埋,甚至用力地在上面踩了两脚,确认种子被掩埋得十分严实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旁边的洒水壶,准备给它浇水。
全程旁观了这一幕的依耶塔:“……”
她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奥薇拉?”
“啊?”贝芒公主回过头,像是刚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一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在种花呀。”
“……花不是这么种的。”
“怎么可能?”奥薇拉一脸的不信:“我记得以前王宫里的花匠就是这么做的啊:挖坑,放种子,盖土,然后给它浇水,如果缺乏光照的话再用魔法制造一下光源,然后花就会生长得很好了。难道还有其他的种法?”
“……”
你不觉得这个说法套用到任何植物上都说得通吗?哪怕你要种一棵世界树,也能这么干,但真的能种活吗?恐怕有点难度。
依耶塔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虽然是这个顺序没错,但种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除了播种和浇水以外,还有选种、松土、施肥、除虫等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有很多的细节。比如挖坑,坑要挖得多深才合适呢?太深的话,下面的空间就太逼仄,种子会被土压坏,难以发芽;太浅的话,种子发芽后的根系又无法吸收到地底的营养,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才能成长。除了深度以外,坑与坑之间的距离把控也很重要,如果两个坑挨得太近,种子就会互相争夺养分,不利于良好的生长;如果离得太远,则会浪费空间,而且进行浇水、施肥等步骤时,效率也会降低……”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奥薇拉越听越头疼,小声滴咕道:“原来种花也有那么多讲究啊?”
她还以为只要把种子埋在土里,每天给它浇浇水,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一大丛一大丛盛放的紫罗兰了呢。
依耶塔在这时说出了一句颇有哲理性的话:“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想用心做的话,一定都有很多讲究。”
说完,她又有些遗憾:“可惜我不能走出去,不然就能帮你种花了。”
作为萨莉亚乡间一位平平无奇的农家女,她最擅长的就是种地了。虽然以前种的是樱草花,而奥薇拉想种的是紫罗兰,但应该区别不大。
“意思是,要找个会种花的人来帮我吗?”
奥薇拉若有所思,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对依耶塔说道:“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然后就转身跑远了,连放在地上的提灯与书本都没来得及拿。依耶塔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其实我可以指导你的呀。
她心里想。
……
几分钟后奥薇拉便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只圆滚滚的石精守卫,身体大概是用河底的鹅卵石构成的,所以看起来很是圆润,还有一些类似藻类和水生苔藓的植物攀覆。
这就是奥薇拉向老板娘谢丝塔借来的帮手,别看这些石精守卫外表很笨重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优秀的园丁,擅于运用简单的土石魔法完成除草、犁地、种植、浇水施肥等重活,甚至还能驱赶害虫鸟兽、分解朽木残骸、为土壤增加养分等,是除了花仙、树灵、小妖精等种族外,最适合用来打理苗圃花园的好帮手。
地下花园里那十几只石精,基本都是同一个部落的,世世代代居住在罗斯廷市的郊野和山区地带。当初守夜人对城市周边区域的异类实行残酷的围剿,本安宁祥和的石精部落也被波及,族群瞬间四分五裂,只余少数族人流浪逃亡。老板娘谢丝塔便在树夫人的见证下与它们签订了契约,雇佣它们为旅馆的园丁,同时也为它们提供了栖身的场所。
不过,石精的寿命并没有旅人妖精那么长。因此,当初和老板娘签订契约的石精长者们都已化为土石,回归大地,现在这些石精则是它们的后代,与旅馆同甘共苦了两个世纪,早已习惯了如今的生活,哪怕没有契约,恐怕也不会离开。
被奥薇拉请来帮忙的这只石精守卫很快就展现出了专业人士应有的素养,熟练地运用土石魔法,完成了包括除草、犁地、开垦、平整土地等一系列重体力活。很快,荒废的田地就变成了一块像模像样的苗圃,播种下去的紫罗兰种子开始吸收土壤中的养分,等待萌芽开花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还需要时常为它们浇水、施肥、除虫才行。若是无人照料的话,再美丽的花朵也只会沦为风暴和虫蚁肆虐下的一抔尘埃。
石精守卫连手带脚地比划,表示可以给这方苗圃围上一圈简易的栏杆,防止森林里的兔子和松鼠之类的小动物跑出来啃食种子和幼苗。材料也很方便,岛上生长的春藤木与紫杉树就不错。奥薇拉觉得很有道理,便挥挥手让它去做了,自己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盛放着翠绿色液体的玻璃试管,里面装的是老师曾用来培育魔法植物的营养剂,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依耶塔好奇地看着她打开玻璃试管的瓶塞,问道:“这是什么?”
“是老师研究出来的植物营养剂!”奥薇拉语调上扬,心情轻快:“旅馆花园里的魔法植物,全都是用了这些营养剂,所以才成长得那么快,我也想给我的紫罗兰用一下。”
“是吗,那我劝你不要用哦。”
“诶!?”公主的手一抖,正在往下倾斜的试管差点洒出两滴营养液来,她慌忙收起,然后回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不要用?会死掉吗?”
因为普通植物无法承受它们的效力?
奥薇拉都已经帮依耶塔想好了解释的理由,但是后者却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不会,但是你现在用了,估计明天就会开花吧。”
奥薇拉一怔:“那不是挺好嘛。”
她本来就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老师留给自己的紫罗兰盛情开放的模样,那一定是很美丽的景象,公主做梦都想看到。可惜她不会做梦,所以最好是明天就能看到。
“是么?”依耶塔定定地看着她,语调缓缓,却很坚定:“可是,给你留下了那些种子的人,真的只是想让你看到开花时的场景吗?还是说,想让你体会到更多的东西呢?比如,春天的萌芽、夏天的新叶、秋天的花实、还有冬天的落叶……如果不经历这些的话,就无法体会到那个人的心情吧?或者,她想让你体会到的心情。”
天使小姐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很久以前,我也这么想过,要是樱草花不需要发芽和成长,也不会有枯萎的时刻就好了,永远都那么灿烂美丽。可是,后来我意识到,这也是一种贪心,于是就不这么想了。奥薇拉,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希望你这么想,好吗?”
她目光清澈,诚恳地看着苗圃边的公主殿下。后者抿了抿嘴唇,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浮现出了老师和自己在紫罗兰花园中喝下午茶的时光、在房间里透过水雾蒙蒙的玻璃看雨点打残了枝枝叶叶的场景、还有自己在漫天飘洒的花雨中回头向她露出微笑的记忆……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种下这些花朵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不是开花,而是成长。
她收起手中的营养剂,轻声道:“恩,我不会这么想了,还有——”
稍稍停顿,然后加重了语气:“谢谢你,依耶塔。”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道理。
天使小姐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她隔着窗户,用力地点了点头,刘海上的白色羽毛发饰也跟着一甩一甩,像是要飞入风中:“不客气!”
……
“1月16日,风有点大,风车一直在吹。谢丝塔小姐和谢丽亚小姐替我整理了房间,还带我一起洗澡,我向她们说了谢谢,她们都很高兴。”
“奥薇拉想要种花,还想让它们很快就开花,我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应该让它们自己成长比较好。她接受了我的建议,还对我说了谢谢,我也很高兴。”
“所以,向别人道谢和被别人道谢,都会让人感到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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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你才是最天真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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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深眠旅馆的旅人妖精们上岛以后,肉眼可见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比如爱丽丝不再抱怨晚上失眠了,比如爱丽丝不再抱怨每天都吃水果太清澹了,又比如爱丽丝不再霸占依耶塔的房间打游戏了……总之都是好消息,证明“我们格兰赛法骑空团正在蒸蒸日上”,这是爱丽丝的原话。
云鲸翱翔于天际,朝着未知的远方飞去,时间也在悠闲的日常生活中来到了三月份。跨过冬季末尾的冰月与积雪初融的雨月后,更加温暖的风月接踵而至,此时气温有所回升,在大布列塔王国的沿海地区,湿润季风正回归大陆,逐渐落下返暖季节的雨水,为土壤中掩埋的植物种子提供充足的水分与养分,孕育着一股足以改变自然界的生命活力,因此天文学家和气象学家称之为:生机蛰伏之月。
同时,王国的新年也快到了。
林格还是在梅蒂恩的提醒下才想起这件事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学习魔法,已经将【思维敏捷】的魔法模型解析完毕,彻底掌握了它的力量。随后,又在圣夏莉雅的建议下,从目前可调配的魔药之中选择了锚途径序列9旅者的魔法【身手灵敏】,顾名思义,可以在魔法生效期间,大幅提高使用者的身体柔韧性、灵活性与持久性,大致可以提高到专业运动员的水平,是个十分实用的魔法。
当不学习魔法的时候,他也不会闲着,总是一个人躲在安静的地方,阅读杨科先生留下的那本教典,这也是他相较于过去最不相同的地方。过去,他将女神的教谕视为牧师应尽的职责,既不抗拒,也不热情;而现在,经历了罗谢尔之事后,他多少有些想要了解,所谓的信仰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尽管这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对他而言也会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因为年轻人和他的养父不同,过于理性的他可能很难体会到,那每一个隐藏在铅色字块之下、女神殷切的期盼与心愿。
要善待他人,不能互相伤害;团结友爱,和平共处;用积极的心态面对明日,怀有一切对美好的希望;勇于挑战,不惧艰难……这些被爱丽丝戏称为“心灵鸡汤”的话语,其实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却很少有人做到。
那位创造世界的女神啊,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给她的子嗣们留下如此平凡却又如此难以实现的心愿呢?是造物主对创造物的期待和盼望?还是一位母亲在教导孩子们长大成人的道理?
林格深深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梅蒂恩来提醒他,马上就是王国旧历的新年时,他才恍忽意识到,又是一年过去了。
西陆诸国以公元历法的1月1日为法定新年,但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官方天文局会庆祝这个节日,以及教团联合这种跨国性大陆组织会在这一天举办各种祷告仪式和慈善活动,至于各国内部,则依然以公元历法出现前的旧历新年为主。
比如大布列塔王国的新年,通常是在公元历法的3月18日,有时会根据月份的盈虚提前或推迟一两天。据说这个日期延续自古世纪时沃伦姆夫王朝的双星历法,当时的天文学家尹森以宇宙中相对移动的两颗星辰为参照物制定了这套历法,也就是“天启星”柯门与“圣翠星”埃索德,3月18日是两颗星辰交汇的“双星回归日”。
不过这两颗星辰包括这套历法,随着年代的推移、沃伦姆夫王朝的分裂,加之战争与动乱的影响,如今都已失去踪影,只有各种节日流传了下来。与大布列塔王国同出一源的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也是以这一日期作为旧历新年来庆祝,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将其称之为“双星移轨日”。
现在是3月2日,距离3月18日还有——
“半个月的时间。”梅蒂恩坐在兄长的身边,扳着手指头计算:“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林格。”
“恩。”年轻人合上书本,轻声问道:“你想好怎么庆祝了么,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眼中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她摇了摇头。
以前还在林威尔市的时候,兄妹二人的新年过得十分简单。早上起来大扫除,将劳碌了一整年的天心教堂打扫得干干净净;下午去尹特尼墓园里看望养父杨科先生,为他讲述过去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现状,无非是过得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您不要太担心之类的话;晚上则享用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餐,不是在外面买的,而是林格亲手做的;之后在院子里,父亲亲手栽种的白城梧桐下休息,兄妹两人聊聊天,等到夜深了,就可以回房间睡觉了。
平澹、温馨,却又有股令人动容的力量。
可惜,此刻身处异国他乡的兄妹二人,已无法再体会到那样的感觉了,他们的这个新年,注定要在远离家乡的万米高空上度过。
“不然,就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梅蒂恩晃荡着两只脚丫子,看着自己映在清澈水潭中的倒影,有些犹豫地说道:“老板娘她们也是布列塔人,说不定会过这个新年呢?”
这差得有点远了,不是所有生活在大布列塔王国的人都是布列塔人,何况旅馆的成员还是异类,恐怕很难对人类的节日产生感情。
虽然这么想,但林格还是轻轻点头:“我会去找谢丝塔小姐问一问的。”
“恩。”梅蒂恩抿了抿嘴唇:“林格,我有点想林威尔了。”
最初踏上旅途的时候充满憧憬与期待,经历了索森山脉的冒险后感觉刺激和兴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罢了,因此,在即将到来的新年之际,依然会想念家乡,想念那座总是被灰暗的雾霾所笼罩、愁凄惨澹的伤心之城。
林格问道:“你很想它吗?”
年轻人其实并不是很想念林威尔市,主要是因为那座城市没有给他一种家乡的感觉,何况是在养父已经逝世、天心教堂已经关闭的当下,就更是疏离,近乎澹漠。
与之相反的是梅蒂恩,她小小声回道:“恩,我想天心教堂、想父亲、也想玛吉太太他们。不知道大家现在过得怎么样,应该,都在准备庆祝新年了吧?”
她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惆怅与思索。
那座埋藏着无数鲜血与尸骸的城市,或许的确令许多人伤心落泪过,但那些人中并不包括梅蒂恩。这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永远只记得生活中温柔美好的一面,而忽略了它冷酷漠然的一面。这是由于杨科先生和自己把她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吗?还是她的性格原本就是这样呢?
林格想不明白,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妹妹的粉发头发,触感温暖。
“等这趟旅程结束,我们就可以回林威尔市了。”他说道,像在自言自语:“继续住在天心教堂里,像以前那样的生活,像以前那样的过年。只剩下四位少女王权,很快就能找齐了,在此之前,先忍耐一段时间吧,梅蒂恩。”
“……”
梅蒂恩没说话,只是偷偷摸摸地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变化,似乎内心真的这么认为。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在接触到创世女神与少女王权的秘密、插手了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斗争、逐渐深入了解到魔女结社与哲人的真相后,只要自己愿意放下这些事情不管,生活就一定可以回归正常的轨道呢?人分明是被时代的浪潮裹挟推动的,而非主宰自己的意志,这一点,林格应该再清楚不过才对。
还是说,他清楚,却不愿意承认呢?
梅蒂恩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她知道这岛屿上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涉世未深,太过单纯;而林格又总是嫌弃爱丽丝姐姐的脑子不正常,思考逻辑异于他人;谢米偶尔会说小夏姐姐有些天然呆,总是会忘记许多事情;老板娘和谢丽亚姐姐则告诉自己依耶塔姐姐有点笨笨的,又很敏感,要自己多照顾她;然后依耶塔姐姐又悄悄对自己说,奥薇拉姐姐总是沉浸在书本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里,脱离了现实,需要有人把她拉回来……似乎大家都得到过类似的评价,唯独林格没有。
因为他冷静、理性,并且十分现实,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性格了。
而作为最亲近之人的梅蒂恩,则隐约从他刚才的言语中窥见了一丝端倪,并由此产生了一个十分奇妙的、说出去不仅得不到大家的认可、甚至可能被爱丽丝嘲笑的想法,也就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林格才是这岛屿上所有人中,最为天真的那一个呢?
毕竟。
大家都只是相信奇迹,但他却相信着一个压根就不可能存在的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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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又是你们地球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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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月15日再度离开罗斯廷市后,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半月。在这一个半月内,云鲸陆续飞过了大布列塔王国以东和以南的几个小国,包括里士德、罗格堡和来森威尔等,目前应该是位于圣马力诺共和国境内。
在这其中,里士德是宗教胜地,雄伟壮观的圣拉斐尔大教堂举世闻名,据说万物有灵论的一位先知曾在此讲学,吸引万灵于此聚集,因此留下了不少圣迹遗址;罗格堡是雪山与温泉之国,阿尔皮斯山脉的一道支脉于此穿过,刚刚过去不久的雪月和冰月正是赏雪的最佳季节;来森威尔更不必说,是草原与骑士之国,国境虽小,历史却源远流长,还曾出现过像主赐圣骑士王这样的英杰伟人,国际名声比之三大强国亦不多让。
圣马力诺城邦共和国是山中之国,顾名思义,由马力诺群山中的许多城邦联合组成,直到今日仍然保留着传统的城邦自治与联席代表制度,境内分布着许多古老的城池遗址,最远可追朔至人类先民垒砌的第一块城砖。
云鲸虽是从这些国家的上空飞过,却并不是一直都在天上,因为总是呆在这座岛屿上,即便风景再好、生活再安逸也是会厌烦的。因此有些时候,爱丽丝会缠着依耶塔,让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暂时降落,然后她就可以离开岛屿玩耍,感受一下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和文化特色了。
因为梅蒂恩也在玩耍的人群中,所以林格姑且视而不见,没有批评她太过悠哉、完全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的作风。
在萨莉亚原野与秩序天平的部队一同消灭了地母泰坦后,林格敢肯定自己这行人一定已经进入了教团联合的视野之中,若是再高调行事的话,简直与找死无异。
还好,爱丽丝自己也有分寸,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以欣赏自然风光,比如雪山、温泉、森林和崇山峻岭……为主。若是要进入人类聚居的地方,采购必需的生活用品,也尽量选择那些较为偏僻的村镇,避开教团联合的势力范围。
可惜,恩卷魔法【预感】一直都没给林格提示,下一位少女王权的踪迹,至今不知在何处。
再飞下去的话,就要离开圣马力诺共和国,进入沿海小国巴兹亚的国境了。它因商业发达的缘故被称为“海上明珠”,而最主要的贸易伙伴除了周围的几个国家外,还有同样位于黄金海岸地区的墨托许——从巴兹亚的首都巴兹维尼利亚到墨托许的首都埃尔法兰的这段狭长广袤的弧形海岸线,由于地形缘故,适合修建港口,因此涌现出许多商业城市,自拥有历史以来商业便格外发达,甚至近世纪时贸易量占据了整个西格利亚大陆三分之二的份额,几乎所有大宗商品贸易都要在此停靠中转,时人称“船与马车走过的每一段路上都洒满了金币”,因此才得到了黄金海岸的别名。
顺带一提,和“海上明珠”巴兹亚一样,墨托许也有个外号叫“海上贵妇人”,其中掺杂着某种隐晦复杂的性暗示,除了寓意当时所有国家都渴望与这位妖娆、多情而又富有的贵妇人发生关系外,也寓意着同样由特吕厄人建立起来的巴兹亚国至今仍然受到墨托许的暗中挟制与管控——毕竟,再怎么耀眼的明珠,也不过是贵妇人王冠上的一件装饰品罢了。
应该说,林格的猜测十分准确,云鲸又沿着圣马力诺共和国境内着名的“巨人山嵴走道”飞行了一段时间,追随一路南下的“桑德古斯大云气团”一同翻越高耸的霍加尔雪山后,广袤无垠的陆间海,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爱丽丝站在云鲸头部的一座小山丘上,远远眺望着蔚蓝透明的天空下,碧海云帆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船只正离开伫立着巨大灯塔的港口,往更遥远的海岸线驶去。这里的海水过分清澈,倒映出纯粹的深蓝与大片宛若鱼群的云影,在海面下闪闪烁烁地浮动,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些船只究竟是在海面上航行,还是像这条大鲸鱼一样,正在天空上航行着。
疏旷的天边掠过几只白色的尖嘴鸥,擅于潜泳的巨型海燕划过优美的弧线后一头扎入海中,捕食匆忙逃窜的鱼群。它们飞行的高度都远低于云鲸所在的高度,但倒映在海中的影子反倒比这条大鲸鱼更加的遥远与渺小。
拍打巨翼,云鲸飞向大海,连万米高空的风,都仿佛带上了海水的气息,迎面深吸一口,那裹挟着新鲜水汽而又略带腥气的味道,瞬间便充斥了口鼻与脑海,令人精神一振。
“海呀!”爱丽丝像个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乡巴老似的,举手高呼:“是海呀!”
这激动兴奋的情绪感染了其他的小伙伴,于是梅蒂恩和谢米也跟着举手高呼起来:“海呀、是海呀!”
就连小羊都在那里摇头晃脑,跟着咩咩怪叫。这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像极了某种邪恶隐秘的宗教仪式。
林格:“……”
他听说有些从未见过下雪的人一进入罗格堡境内便会大呼小叫,惊叹不已,也听说有些人在遭到刺激的情况下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没想到自己身边就有能够将这两种类型结合起来的人。
幸好这时不会有高傲优越的本地人忽然出现,不屑地嗤笑一声“乡巴老”。
他们正从“海上明珠”巴兹亚的港口城市艾尔欣上空飞过,这是一座中世纪后便繁荣至今的商业贸易之城,因为其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恰好连通着中北部的内陆地区与繁荣的黄金海岸,充当着多条重要贸易路线的中转站。
从天空俯瞰便可知晓,数也不数尽的风帆正在海风的鼓动下进进出出,其中既有巨大的三桅帆船,也有小巧玲珑的领航式舰艇;既有来自苏尼亚群岛的柯尔克式帆船,也有来自来自斯厄同盟地的弗拉斯克长船,甚至还能看到几艘如山般庞然的铁甲巨舰正从烟囱里喷吐出滚滚的黑烟,强硬地挤开了其他的船舰,独占着通往码头的水道。
船来船往,帆影、云影、钢铁的烟囱与漫天的黑烟连成一片,浩浩荡荡,遮天蔽日,景象蔚为壮观。
它们应该是从海外殖民地归来的舰队,正满载殖民地的财宝与各种珍奇货物而归,向港口上熙攘围观的人群宣扬海对岸那片大陆的富饶与贫弱,二者从本质上讲并不矛盾。
自大布列塔王国与雅拉斯联合帝国之间的“静寂战争”结束,双方签订《诺维尔条约》,前者获得静寂海湾与暴风角地区的土地,建立第一座海外殖民城市“远洋之城”奥榭后,各国对海外殖民地的人力与物力投入堪称疯狂,眼前寥寥几艘蒸汽船的舰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毕竟巴兹亚从来都不是什么强大的国家。投入最为巨大的三大强国,每次远航出征或荣胜归来的舰队,造价昂贵的蒸汽战船数量最多时可以达到近百艘,更别说全程主导了殖民战争的教团联合了。
当然,回报也极为惊人,以至于令时任大布列塔王国国家财政部部长的亚当·斯密先生发出如此感慨:“在万里之外的远洋地区取得的利益足够我们发动五十次同等规模的战争,这无疑是物超所值的……我再次确信世界上没有比战争更加合适也更加合法的经济手段了。”
有意思的是,林格给大家科普了这段历史后,爱丽丝久违地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一边滴咕一边记下来:“亚当·斯密,经济自由主义的主张者,也是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开创者,着有《国富论》、《看不见的手》等经济学书籍,被誉为古典经济学之父与现代经济学之父……怎么又古典又现代的,到底闹哪样?”
她觉得自己发现了漏洞。
恩,又是一位来自地球世界的哲人。
林格一脸麻木,对于这些穿越者如何肆意插足并改造自己这个世界的历史,多少有些习以为常了。倒不如说,倘若哪一段历史中没有出现过这些地球哲人的身影,那他反而要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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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想要一趟愉快的假期吗?
陆间海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内海,东西共长约4.4公里,南北最宽处可达1.7公里,目前已可考证的最深距离则是1.03公里。实际上它是个泛称,如果根据海域范围内的岛屿、半岛、海峡乃至次大陆等典型地理特征进行划分的话,还可分为尹奥尼亚海、瑞兰索斯海、里海、芬尼斯海、阿德里亚海、柯雷诺湾、剑湾等。
同时,它也是西格利亚大陆城邦文明的发源地,沿黄金海岸与尹奥尼亚海岸线向东与向南的许多国家,包括巴兹亚、墨托许、蓝山、巴克罗迪亚、赛门、圣尼雅、珂兰等国,直至中世纪以前都还是零零散散的城邦状态,直到墨托许最先在圣君尼奥的出众谋略与铁腕统治下完成统一,才陆陆续续地抛弃落后城邦制度,进入国家时代。
尽管如此,直到今天为止,在这长达2.4万公里的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依然分布着许多独立性较强的自治城市,如修那达、底里斯波特、雅丹尼亚、华法沙、塞得港等。
据说,至今仍保留着城邦自治体制的圣马力诺共和国,便是在那股统一浪潮中拒绝接受国家政体的顽固派逃亡内陆后建立的。
虽然最终他们的后人还是妥协了,但妥协得不多,勉强可以说是不忘初心。
从“海上明珠”巴兹亚的港口城市艾尔欣上空飞过,云鲸便正式进入了陆间海的范围,正沿着西波利亚海—阿德里亚海的方向前进,沿途还经过了那座着名的海上岛屿:中心岛瑞兰索斯,因其恰好位于陆间海的正中心而得名。
这座陆间海上最为庞大的岛屿源于某位少女王权的一次吹息,风暴将它从遥远的大陆腹地卷入海中,由此引发了一场规模庞大的海啸,距此最近的一个国家利尚斯将其记载为“贝尔巴妮萨大海灾”事件,据说曾导致沿海地区蒙受了巨大的人员与经济损失,而海中的鱼类和海底生态环境也有不同程度的污染。
虽说这些恶劣影响到如今都已平息,逐渐发展为中心海域最富饶经济体的瑞兰索斯岛上已建立起三座近代城市与十几座大型城镇,港口、码头与造船场等设施更是数不胜数,为超过二十万的本地居民与超过五十万的商人、渔民、水手等人群提供了赖以生存的环境,但依耶塔最初听林格说起这段历史时,依然不免一阵沉默。
毕竟,被称为“贝尔巴妮萨大海灾”的古代灾害事件,其始作俑者就是这位被困在风车塔内的少女啊。虽然,她的初衷也仅是想为身边的人带来幸福,却似乎没想过自己的这一举动给数万里外陌不相识的人们带来了不幸。
那一天,天使小姐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幸福是很珍贵的东西,拥有就会很高兴,所以大家都在追求。”
“但是,自己的幸福,不应以他人的不幸为代价。”
……
飞过中心岛瑞兰索斯,离开瑞兰索斯海域,旅途仍在向前。
除了商业发达以外,陆间海地区同时也是着名的旅游胜地,《西陆时报》评选“世界上最宜居的十座城市”中,有超过半数以上的入选者便位于此。无论是被柠檬树与橄榄树的青翠包裹、风景秀美的波利亚岛上的“白屋之城”克雷斯,还是栽满了无花果树、海水颜色湛如宝石的利兹尼亚岛上的“蓝海之城”尹兹法尼亚,都享誉盛名。
尽管冬末春初并非旅游佳季,依然有如织游客欣然来往,游览美丽壮观的海洋风光与充满风情的海滨文化,其足迹最远可至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境内的“环海之城”洛特丹娜。
顺便一提,以上所有的常识与情报,统统都不是由林格友情提供!
因为他只是个历史系大学生,而非地理系或人文社会系。
实际上,这些话是老板娘在每日午睡后的下午茶会上说的——她很早以前就有这个爱好,据说在一本叫做《妖精一生中不得不知道的一百件事》的书中,信誓旦旦地宣称“下午茶是世界上最高雅的爱好,可以陶冶情操、治愈身心,因此每个旅人妖精一周至少要举办七次下午茶会”。
老板娘对此深信不疑,她觉得自己作为这本书的忠实读者,用实际行动维护这条真理,可以说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奈何旅馆隐入悬铃木的那些年里,为了避免被守夜人发现,她只能忍痛放弃这个爱好,为此还念叨过一段时间。直到如今,妖精深眠旅馆重现人世,在这万米高空的云鲸背上,她终于可以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陶瓷茶具、洁白桌椅套装、遮阳伞与三层甜品托盘,重新开始体验这种悠然惬意的生活了。
沉默静谧的旅馆外,古老悠久的悬铃木下,苍郁繁茂的树荫里,翠绿的、火红的与枯黄的树叶掺杂在一起,漫天缤纷的落叶雨点似打在绣着蔷薇与玫瑰花图桉的遮阳伞上,发出哗啦哗啦的雨声。
谢丝塔坐姿端正,优雅地捏着茶杯的把手,轻啜一口杯中醇香浓厚的红茶,品味这些温暖液体于唇齿舌尖的细微变化,带给味蕾与身心无穷舒适的享受。旁边,梅蒂恩从甜品托盘上拿了一个焦糖奶油布丁,用银制茶匙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给谢米。两个小女孩吃着甜度超标的点心,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谢米~”老板娘笑眯眯地叮嘱道:“这些红茶和点心,等下记得给小夏、依耶塔小姐和奥薇拉带一份过去哦。”
至于谢丽亚,她本人自称不喜欢这种甜腻的饮品和点心,选择在旅馆大厅里继续钻研自己的得意之作,前几天还特意到南边森林的水潭里收集原材料,据说和林格相谈甚欢——因为后者也经常在水潭边看书,一些历史相关的书籍和女神的教典,主要是比较安静,没有某些无聊人过来打扰,连打败个小boss都要跑遍整座岛屿大声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天才玩家似的。
“收到!”吃得满嘴奶油的谢米举手敬礼,表示一定完成任务,并且依然如往常般神经大条,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大姐唯独对依耶塔使用了敬称。
梅蒂恩插嘴道:“我也给林格带一份!”
虽然他好像不太喜欢吃甜食的样子。
梅蒂恩边吃布丁边想到。
温馨的下午茶时光,连钻过枝叶缝隙洒落的几道白金色日光都暖融融的,让人感觉如沐浴在温泉水中,十分惬意。
要是没有个金毛女仆在旁边狂翻书还滴滴咕咕就更好了。
“白屋之城克雷斯,因城内延续自古城邦时代的房屋都有白色的屋檐而得名,岛上有青柠檬果园、白塔石路、古城墙遗址、中世纪水渠遗址等景观;蓝海之城尹兹法尼亚,因西海岸湾流区的海水清澈湛蓝如宝石而得名,岛屿自然风光优美,还有天然的地热温泉,是着名的疗养胜地,许多皇室贵族与上层名流都会定期来此度假,布满黄金砂砾与缤纷贝壳的七彩沙滩是不得不游览的一大景点,还有这个这个,环海之城洛特丹娜,每年接待超过千万游客的海滨城市,在十大宜居城市的排名中甚至超过了罗斯廷市……唔,确实都挺漂亮的,好想去看看啊。”
她滴咕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感慨。
没错,爱丽丝会看的书,自然不是什么正经书,当然也没有很不正经,而是一本陆间海地区的旅游指南,从老板娘那里借来的。
老板娘年轻时踏上巡礼之路,几乎游遍了半个西大陆,算是这群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了,就算没亲自去过的,至少也有所耳闻。因此对任何地区的地理、人文和社会政治等方面,都能简单地聊上几句。
爱丽丝从她那里听说了陆间海地区的风土人情后,莫名产生了一种探究的欲望,为此连游戏都顾不得打了,从老板娘手中借来一本旅游指南,翻看了半天。然后便在这些极度溢美的文字和零星几张插图中,燃起了对海滨假日的无限向往。
“我说,”她放下书,兴致勃勃地对其他人说道:“来都来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度假吧!啊、夏日、阳光、棕榈树;海滩、浪花、白色泡沫;游泳、潜水、沙滩排球——多么美好!我们之前的战斗已经够辛苦了,难道你们不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来一趟愉快的假期吗?”
“呃。”
话虽如此,梅蒂恩小声道:“但现在不是夏天。”
谁会在春寒料峭的季节去海边玩啊?就算陆间海沿岸的平均气温比内陆要温暖一些,但也没有到吹着凛冽海风还能不感冒的程度吧?
况且。
谢米仗着自家大姐就在旁边,便直言不讳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要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就会满足的家伙呢,没想到居然也有度假的概念?”
“这叫什么话?”爱丽丝不满了:“你说的那是家里蹲阴暗死废宅,我是天才玩家!天才玩家的标准是什么?游戏也要玩!假期也要过!两者皆备,这才算得上健全!”
你说是,那就是。
谢米撇撇嘴,不予置评。
小伙伴看起来不是很热衷的样子,但爱丽丝不在乎,她很有干劲:“我这就去找林格!”
金毛女仆好像觉得自己能够说服雇主,连下午茶都顾不上了,把手里的书本一丢,就往林格正待着的南边森林跑去,留下梅蒂恩和谢米在座位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追上去,还是不管她。
老板娘笑眯眯道:“哎呀,年轻真好呀。”
第三十章 头衔越长战斗力就越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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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爱丽丝还是没能说服林格,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愉快的假期。
倒不是林格不同意,其实在金毛女仆的死缠烂打之后,他确实有些松口了。考虑到这家伙在过去的几场战斗中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比较消停,除了曾经霸占依耶塔的房间打游戏、在她的花田里烧烤差点引发火灾、熬夜打游戏后偷偷摸摸熘到厨房里吃东西结果把半夜起床上厕所的谢米吓了一跳……以外,就没有做过其他更过分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倒不是不能满足下她的要求。
顺便,最近这段时间梅蒂恩的学习很努力,据说已经进入实践阶段了,每天要么在旅馆的花园里认识新的草药,要么在自己的房间内摆弄制药的仪器和原材料,经常熬到很晚才睡觉,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好好放松一下。
不过,就在他马上要点头答应的时候,习惯性地用了下自己的恩卷魔法【预感】。
于是,爱丽丝的度假愿望就这么泡汤了。
因为来自灵性深处的神秘预感告诉林格,下一位少女王权,就在前方的道路上。
相比度假而言,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因此林格无视了哭丧着脸的金毛女仆,转身回去找圣夏莉雅她们商量正事了。
经过数日的飞行,云鲸已经进入阿德里亚海区域,再往前的话,就是着名的诗琪莉亚半岛。
站在鲸鱼的头部,向西北方向眺望,可以看见那座弓形半岛在迷蒙海雾中若隐若现的影子,形似古老巨大的海兽,随海潮起伏不定。海兽身躯上最为高耸的嵴背部位,便是隔绝了半岛与大陆的诗琪莉亚山脉,它是阿尔皮斯山脉的主干向南延伸的分支,西起维苏威火山口,东至瓦洛迪亚群岛,全长约2.4公里,在中间山段以脆弱的、中空的岛屿桥架和内陆腹地相连。若是岛屿桥架断裂,则半岛内外便彻底隔绝,人迹不通。
群山蜿蜒,被层叠壮观的翠浪簇拥着,一望无际的白雾云海中,隐约窥见积雪的峰顶,形式一艘艘海上搁浅的白色船只。
这里也是中陆大国墨托许的国境,名为凄雨港的大城市坐落于此。
“凄雨港?”爱丽丝听到这里,眼前一亮:“这么说是港口城市咯?既然如此,我们可不可以顺便到里面逛逛街、度度假?”
她还是念念不忘。
“不能。”林格浇了盆冷水。
金毛女仆顿时不满,气呼呼地质疑道:“凭啥?我又没说纯度假,只是在寻找少女王权的过程中,顺便——注意,我说的是顺便——顺便度个假而已!这难道很过分吗?”
最黑心的工厂主都每周给工人放一天假呢,你能说,我爱丽丝,做错了吗?
“和那个没有关系。”林格瞥了她一眼:“纯粹是因为凄雨港不适合度假而已。”
爱丽丝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又惊又疑:“诶?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凄雨港又被人称为冷夜之城,当然,这是比较温和的说法,更直接一点的称呼包括暴力之城、犯罪之城、性泛滥之城以及……黑暗之城。”林格深深地看着爱丽丝:“你会想要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度假吗?”
爱丽丝:“……”
听起来,确实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怎么都是些糟糕的绰号。”她忍不住滴咕道:“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坏的城市,一点都不文明。”
“比这更糟糕的城市还有许多,只是凄雨港相较而言,更为人所知罢了。”林格平静回道:“这也和墨托许的历史文化分不开干系。”
“哦,是吗。”爱丽丝一脸冷漠,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她不感兴趣,其他人却很感兴趣,梅蒂恩就好奇地问自己的兄长:“为什么这样说呢,林格?”
其实这不是个适合小孩子听的话题,不过既然是梅蒂恩想听,而且其他人也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考虑到让她们对墨托许这个国家有基本的了解的话,接下来寻找第四位少女王权的过程或许会轻松一些,林格便做出了决定。
他开口讲述。
“由于地缘、血脉、民族与文化认同感等诸多因素,陆间海沿岸的政治实体虽然繁多,却很难形成国家的概念。最起码到中世纪以前,墨托许这个名词,仍是只存在于特吕厄人古老传说中的晦涩隐喻,意指‘神狼诞子之地’。特吕厄人相信自己的祖先是驰骋于塔古奥荒野之上的神狼,神狼将它的万千子嗣遣至大地之上,与其他神的后裔争夺饮下神血的资格,建立永恒不世的国度。而这批狼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头狼,便将成为此国度无上的君王,尽享其胜利与荣光。”
林格咬字清晰,但说得却有点慢,因为他必须一边讲述,一边回忆课本中记叙的内容。
已是数年前的课程,记忆多少有些模湖了,幸好墨托许的建国传说在西格利亚大陆诸多国度中亦属于较为有趣的一类,不像三大强国那样有明确的历史传承与文化沿续,倒是和离奇的神鬼故事扯上了关系,因此他当年上学时,还特意到图书馆里借了一些书籍进行课外拓展阅读,所以没有忘得太多。
“这个传说一度被特吕厄人中的先知视为预言来看待,每隔一段时间便宣扬一次神狼之子将要诞降,以此为由扇动特吕厄人的部落组成联军,四处攻袭。有时是塔古奥荒原上的战争,有时则南下或北上,劫掠包括布列塔尼亚在内的内陆国家,抢夺粮食与人口——这就是最初意义上的蛮族。但内乱与外战持续了千年,直到中世纪以后,神狼的血脉中,才出现了一位优秀的后裔,将这个预言变成了现实,他就是墨托许的开国之王、神狼后裔、饮众血者、五牙盟誓之主——圣君尼奥。”
“嚯。”爱丽丝听到这里,不禁啧了一声:“好大的来头、好多的头衔、好炫酷的名号,这个人很厉害吗?比我天才玩家爱丽丝又如何?”
真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
林格瞥了她一眼:“不是不感兴趣么?”
爱丽丝立即扭过头去,假装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当然,没能吹出声来。
一开始确实不感兴趣,不过一旦涉及到这些神神怪怪的传说,她立刻就打起了精神,认真倾听。但这只是心里的想法,要她说出口,就等于向林格服软,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某雇主无法理解金毛女仆内心的执拗,见她虽然扭过头去但还是侧着耳朵一副光明正大偷听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不去管她,继续对其他人讲述道:“据说,圣君尼奥的体内流淌着最为纯正的神狼之血,年轻时便展现出超众的谋略与过人的武艺,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自己从父亲手中继承的弱小部落壮大为特吕厄人的第一大部落,并在之后五年内连续征战,几乎没有停歇地征服了其他的部落,统合了整个特吕厄民族,被族人们共尊为‘尼奥厄苏’,即:力量之主。”
“得。”爱丽丝小声逼叨:“又是一个新的名号,这都几个字了?通常来说,头衔越长,战斗力就越菜。我看这个什么奥尼酱,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所以我才只有一个天才玩家的名号,可不是有心无力,而是不屑为之。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唯一的头衔,就已足够了。
她罕见地引用了一条意思颇为复杂的俗语,大概意思是外表看起来光鲜的人,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了,以此充分论证自己的观点。
遗憾的是。
没谁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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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林格的历史小讲堂吗?
“圣君尼奥统一整个特吕厄民族后,建立属于特吕厄人的大城邦埃法——即现在墨托许的首都埃尔法兰,这两个词语在特吕厄人的语言中,都含有‘世界之巅’的意味,可见当时还只是特吕厄人首领的尼奥厄苏有多么的自信,内心充满了对胜利和征服的渴望。而实际上,在他统治墨托许的那段时期,这个中世纪后才实现统一的国家,的确曾君临过中陆的霸权,一度将陆间海纳为帝国的内海,‘海上明珠’巴兹亚也是在那一时期由对外开拓征服的特吕厄人建立起来的城邦,后来墨托许衰落时才独立建国。”
依耶塔的风车塔房前,众人或坐在白色石板铺砌而成的台阶上,或靠着平整树桩那攀延伸长的木质根支,专心致志地听林格讲述关于即将前往的那个国家的历史。
鲸鱼在云海中遨游飞跃,庞大的影子沉于海底,经阳光的折射,如漂流的水母群般释放出闪亮的荧光,有时也会发出如号角般苍凉而又悠久的长吟。
巨翼的每一次拍打与落下,都卷起高天的气流,吹过山坡和林野,使漫天的七色花瓣飘扬,缤纷灿烂。
年轻人一贯平静的语调便飘浮在澹澹的樱草花香中,竟有种让人沉下心来安静倾听的力量,或许他的确很适合做个老师,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度过余生会是最合适的人生轨道,只是后来由于某股不受人类意志主宰的命运而改变了。
“塔古奥荒野是个多民族区域,虽然他们被更繁荣地区的人们统称为蛮族,实际上却是由数十个不同民族组成的概念,若说他们间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在于神话了:这片地区的每一个民族的神话都明确提到,神在此地诞下子嗣,然后命令这些血系后裔去征服这片大地,建立永恒的国度,就像特吕厄人的神狼传说那样——只不过将神狼换成了其他的神,比如神鹰、圣狮、白鹿、水牛之类的。”
“怎么他们的神都是动物啊。”爱丽丝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滴咕:“有一种设定雷同的感觉,我不好说。”
林格理所当然的没有理会她,继续讲道:“圣君尼奥在统一塔古奥荒野的过程中,每征服一个民族,便会饮下他们中被称为‘神之子’的神明后裔的血液,以此壮大自己。据说,到征战生涯的末期,他体内已融合了数十种不同的神血,在战斗时可化身为一只豹身、狼头、牛角、熊爪、蝎尾、鸦翼……的巨大怪物,头戴厄苏的王冠,手持神授的兵刃,勐虎似的眼童冷漠扫视,便令他的敌人闻风丧胆,望之生畏。这也是他的其中一个称号:饮众血者的来由。
“然而,在后来组成墨托许这个统一国度的诸多民族中,仍有四种血液,他未曾饮下。”林格在少女们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伸出四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四种血液分别是:蝙蝠之血、山狮之血、天鹰之血以及古鹿之血。”
“它们也分别象征着塔古奥荒野的另外四个强大民族:艾略人、底波斯人、弗洛里克萨人以及迪尔美亚人。”
“为什么咧?”谢米趴在树桩上,撑着下巴,摇头晃脑地问道:“是因为他没有征服这些民族吗?”
梅蒂恩小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墨托许了吧?”
“说得也是。”谢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于是大家就都看向林格,等待他来解答这个深奥的难题。
林格道:“圣君尼奥确实未能彻底征服这几个民族,尽管他的谋略与勇武可以帮助自己获得无数场胜利,但这些高傲的神血后裔却不愿就此屈服,依然顽强抵抗,为他的统一大业制造了许多麻烦。彼时正是瓦特发明蒸汽机、西陆各国都在向蒸汽时代迈进的关键阶段,圣君尼奥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自己无法追赶上这波浪潮,则塔古奥荒野纵然统一,也难以在众多国家中脱颖而出,遑论成就霸业了。
“为了尽快实现统一,他必须做出妥协——于是便有了史书记载的‘五牙盟誓之日’,塔古奥荒野上最强大的五个部落,也是后世墨托许最古老的五个家族:象征狼牙特吕厄人的尼奥厄苏家族——圣君尼奥的后裔继承了先祖‘力量之主’的荣誉并以此为家族之名、象征血牙艾略人的瓦伦希尔德家族、象征狮牙底波斯人的狄梵斯家族、象征风牙弗洛里克萨人的亚美尼斯家族、以及象征森牙迪尔美亚人的埃斯特家族,于今日的埃尔法兰城契订盟约,尊圣君尼奥为五牙盟誓之主,以尼奥厄苏家族为首,共同建立起昔日的墨托许帝国,今日的墨托许众城联合共和国。
“因此,后来人们形容墨托许时,都会将其描述为一只缝合了蝠翼、狮首、鹰爪与鹿角的怪异神狼,而构成盟誓基础的五个家族,则是这只神狼口中最为锋锐的五颗牙齿,将凶狠地撕咬它的敌人,吞噬其鲜血与骨肉。”
“盟约啊……”坐在门边听故事的依耶塔把脑袋靠在墙上,低声道:“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盟约了。”
这是她从自身经历中得到的教训。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林格看了天使一眼,说道:“没错,对于这个盟约,其实五颗牙齿都不是很满意。狼牙恼怒于他们对塔古奥荒野的统一这个必然且必要的历史进程的阻挠,而其余四牙则不甘屈居于狼牙之下,依然密谋着想要夺取这个国家的权力。圣君尼奥在位期间,他的勇武和谋略令人不敢僭越,为此,只能另辟蹊径。
“民间流传,五牙盟誓看似双方的互相妥协,实则是四颗牙齿联合起来想要折断最为锋锐的那颗牙齿的一场阴谋。他们通过某种手段在盟约中动了手脚,将一个诅咒与墨托许这个政治概念以及塔古奥荒野上最古老的传说联系在一起,使这个国家的子民从此永远染上了暴乱与愤怒的因子。他们坚信,只要神血的后裔们仍在渴求回应天神的呼唤、在无尽的斗争和胜利中建立那个永恒不世的国度,便一定会有人源源不断地站出来,反抗尼奥厄苏家族的统治,而那个混乱的时代,也正是他们露出獠牙、卷土重来的时代了。
“之后的历史似乎与这个民间传言高度吻合,圣君尼奥逝世后,尼奥厄苏家族对墨托许的统治仅持续了五十多年便宣告终结,但这次登上王位的不是其余四颗牙齿中的任何一颗,而是本籍籍无名的美第奇家族,他们是圣洁之兔的子嗣,特奥人的后裔;其后数百年来,每隔一段时期墨托许便会陷入战争与混乱,统治这个国家的家族轮流更替,比伦威廷首相府的旋转门还要快,到如今的总理则是来自奥利瓦家族,羚羊之子,马克特人的后裔。
“奇怪的是,无论政权如何更替,其余四牙始终未能迎来他们的统治期,因此也有人认为,圣君尼奥早已看穿了他们在盟约上动的手脚,并予以反制,用另一个诅咒使这四个家族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为墨托许的统治者,只能白费心机。这是他的报复,也是最冷酷无情的嘲笑。”
你们不是很想要这个国家吗?
但哪怕将它留给最弱小的神血后裔,兔子或羚羊的子嗣,我也不会留给你们。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是个狠人。”爱丽丝抱着胳膊,煞有介事的样子:“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难说。
大家都不是很认同这句话,但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主要是爱丽丝不一定会接受,便将其忽略过去了。
林格给自己的历史小讲堂做出总结:“许多人对这段传说坚信不疑,认为它们造就了现在的墨托许人的共同性格:智慧而野性、优雅却暴乱,体内总是潜藏着愤怒与暴力的因子,某一时刻便会从人类化身为野兽,一如回归神明诞子时的原初姿态。
“它们象征着墨托许的国家气质,那种探索和追求的欲望,对胜利的向往、激情与渴望,如夏日般生机蓬勃;却也使它变成了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国家,黑帮、武装械斗、黑市交易、致幻药品流通、性暴力与酒精暴力……几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从未停止。以至于后来还衍生出了‘墨托许的混账’这一专有名词,专门用来形容那些十恶不赦的人渣与恶棍。”
第三十二章 传说并不是虚假的吗?
一段古老的传说,提及天神诞下的子嗣在塔古奥这片荒芜原野上的攻伐与战斗,争夺建立永恒国度的资格;一个诡异的诅咒,关于神狼口中的四颗牙齿如何处心积虑地想要折断最锋锐的那颗牙齿、却反而被力量之主剥夺了权力宝座的故事。
它的确足够曲折离奇,五个古老家族间的明争暗斗也确实引人入胜,何况还掺杂了些神话、异闻与民俗的要素。众所周知,普罗大众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将现实历史与怪诞传说相结合的、似是而非的故事了。
这会让他们觉得这些传说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历史的真相曾被无声埋葬过,世人避而不谈的才是事实,只是某股隐秘的力量阻碍了公众的视野,使他们不能发现隐藏在迷雾背后的另一个世界,而那正是统治者们想要看到的。若非如此,或许自己的先祖也曾在传说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只是被刻意掩盖了呢?他们会这么想。
世俗与神秘的结合,便造就了诸多三流小报上的惊世言论,无一例外的是,发表这些言论的人都自称为“有良心的历史学家”,不忍心看到真相被人刻意掩埋,为此才站出来向公众揭发。可问及他们的身份、学历以及作品,却又支支吾吾,含湖其辞。
所谓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见少女们听完故事后已经开始热烈讨论起圣君尼奥的老谋深算以及墨托许这五颗牙齿间的复杂关系,林格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为她们树立起正确的历史观。不可否认的是神秘世界确实对现实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若是将其视为唯一的影响,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
“墨托许的神子传说的确流传已久,塑造了这个国家最典型的文化特征与历史形象,但不能简单地参照民间流传的说法,认为墨托许人体内流淌的暴力因子、这个国家不断经历的战乱与政权更迭、乃至高居西陆前五的恐怖犯罪率……这些混乱与无序的现象,是来自于一个所谓的诅咒。实则,它是由无数复杂的因素构成的,涉及到战争、政治、法律与世俗文化等多个方面。”
他插入了少女们的交谈,于是大家也就停止了讨论,安静地听他讲述。
“首先是,塔古奥荒野的地形与气候复杂多变,虽然适宜种植橄榄树与无花果树等经济作物,却不适合种植粮食。因此,为储存足够的食物渡过严冬与初春,每年秋夏之时,塔古奥诸族都会向内陆地区发起进攻,劫掠粮食,这也是他们被称为蛮族的原因;同时,多民族间虽有共同的神话起源,但这反而令他们的内部矛盾变得格外激烈,为争夺荒野的统治权而激烈残斗,长久以来,便形成了好勇善战、争凶斗狠的风气,一直遗传给后世的墨托许人。
“其次,圣君尼奥在统一过程中做出了过多的妥协,埋下了法律的隐患。为取得五个古老家族的支持,五牙盟誓给予了包括狼牙特吕厄王室在内的五颗牙齿过多的特权,这些家族统治的城市名义上服从国家管辖,实则与自治无异,王权的触手根本难以延伸进去,法律更是形同虚设。五大家族都不遵循国家法律,而有自己的一套法律体系,比如狼牙尼奥厄苏家族的狼狩法、血牙瓦伦希尔德家族的血刑律等。族人犯罪时不接受国法制裁,倒是要由家法来惩戒。五大家族在墨托许的地位与影响力母庸置疑,有他们作为榜样,其余家族上行下效,很快便导致国家信用与法律威严的崩塌,为后来犯罪率的不断上涨埋下了隐患。
”最后便是零零散散的其他原因了。比如,墨托许因其地理位置优越和发达的商业贸易,在中世纪建国后一跃成为了西陆境内规模最大的致幻类药品交易市场,随之而来的走私、药物犯罪、性泛滥与黑市交易等问题便屡禁不绝;还有家族文化的盛行,以五大家族为首的墨托许各大家族为加深自己对城市的统治而豢养打手,逐渐尾大不掉,形成了街头黑帮乃至更大的国际性犯罪组织,甚至有些家族根本就是通过犯罪建立起来的;政府无所作为、贪污腐败等问题,则加深了事态的严重性,到现在已积重难返,无法根除。
“这些复杂、纠结、互相作用的因素,才是墨托许被称为‘暴力与犯罪之国’的根本原因。倘若你们听信传言,将其归结于一个神秘的诅咒,虽然确实能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但未免有失偏颇了。”
年轻人最后做出总结。
“道理是这样,”爱丽丝听完挠挠头,“但是好复杂,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诅咒的说法。”
这家伙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林格眉角一挑,正想说什么,这时从花田小径的方向传来一个像奶油般柔软甜腻的声音:“哎呀,没想到林格先生对墨托许的历史也这么了解,如果从人类史的角度来看的话,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呢。”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正提着一个手编的竹篮,笑眯眯地朝这里走来,竹篮边缘还用白色的缎带绑着蝴蝶结,看起来就像花田里的蝴蝶真的停在了上面一样。
“咦,大姐。”谢米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已经将旅馆搬离了罗斯廷市,但种族的天性还在影响着这两位已经完成巡礼之路的旅人妖精,使她们不常外出走动。通常情况下,谢丝塔会在花园里培育魔法植物,谢丽亚则在柜台后面继续钻研她的得意之作,对于探索这座庞大、美丽而神秘的岛屿,并未表现出丝毫兴趣。
上一次两人离开旅馆所在的森林,还是去给依耶塔装扮房间的时候呢,顺便帮这位不修边幅的天使小姐洗了个澡。
难道说,这次也是——
正如谢米想的那样,老板娘举起手中的竹篮,微笑示意:“我是来给依耶塔小姐送点心的哦。”
“诶?给我?”某位当事人指着自己,一脸茫然。
“没错~”
谢丝塔走上台阶,轻轻将竹篮放在她的身边,用慢悠悠的语调解释道:“上次,奥薇拉说你很喜欢我做的萨莉亚切司提,于是我就想着什么时候再给你送一点过来。但是旅馆刚刚搬到岛上,这两个月确实有些忙,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希望你不要介意,依耶塔小姐。”
坐在树桩边缘的奥薇拉歪了下脑袋,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或许真的有,但是她给忘了?
“怎、怎么会!”被如此关照的依耶塔显得有些局促:“这样也太……太麻烦您了。”
“一点都不麻烦~如果你能收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唔,恩,好的。”
天使小姐收下竹篮里的点心,微微低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谢米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吃味:“大姐、那我的点心呢?”
谢丝塔笑容不变:“你可以晚上去找谢丽亚,告诉她你想要吃点心了。”
“呃!”小妖精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嘴。
不识趣的人才会在这时质疑老板娘,而识趣的人——比如某金毛女仆——已经偷偷摸摸跑到了依耶塔的身边,朝着竹篮里的点心伸出魔爪:“给点给点,一起吃才够幸福!”
岛上几乎所有人都已知道,依耶塔正在写一本关于幸福的日记,并且也都表示了各自的支持,谢米和梅蒂恩还曾经跑去和她分享过自己的经历,希望能给这位追求幸福的天使小姐一些灵感。但像爱丽丝这样无耻的行径,已经完全抹黑了“幸福”的原本含义,令人格外不齿。
依耶塔不敢怒也不敢言,委屈巴巴地从竹篮里取走一块萨莉亚切司提,然后把剩下的点心都推给了爱丽丝。
金毛女仆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圣夏莉雅拉过去教育了,这位高贵、优雅且充满了神秘气息的牧羊少女可以算是众位少女中最有威严的人了,日常生活中也总是把自己摆在姐姐的位置上去照顾其他人,因此无恶不作的爱丽丝在她面前也只能俯首听训,讷讷回应。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依耶塔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缓缓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她康慨地把点心都拿出来分享,连小羊都有份,唯独没吃到的人是爱丽丝和圣夏莉雅——因为前者还在被教育,而后者正在教育她。
那边正热闹,但林格没有去参与,他喊住了转身想要回旅馆的老板娘,问道:“谢丝塔小姐,你刚才说,如果站在人类史的角度上,我的观点无可辩驳;这是否意味着,如果站在其他的角度上,则这段历史中确实存在着部分不为人知的真相,就像——”
就像过去时代的百年战争、工业革命和肃正之战一样。
老板娘停下脚步,看向林格,她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温暖而又优雅的笑容,语调也轻飘飘的像浮在云端,不似在讨论严肃的历史话题,倒像是在讨论下午茶会的点心:“是的~”
林格追问:“比如?”
他想知道更加具体的内容。
“比如啊。”老板娘用手指点着嘴唇,思考时的神态表现出几分少女般的可爱:“虽然我曾经在陆间海沿岸国家旅行过,但关于墨托许的历史,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唯一能明确告诉你的是,塔古奥荒野的神子传说,其实并非虚假,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诸多民族,体内流淌的并非神的血脉,而是——异类的血脉。”
第三十三章 真的有这么凑巧吗?
“异类的血脉?”
“没错。”
谢丝塔点点头:“墨托许的国土,从广袤无垠的塔古奥荒野,到我们即将前往的诗琪莉亚半岛,曾活跃着许许多多的异类种族。当时,文明的火焰尚未照耀此处,黑暗与蒙昧塑造了这片土地的原始姿态,因此,是异类统治着人类,而非人类驱逐了异类。
“那个流传已久的神明诞子的传说,讲述的便是这些异类如何以“神之血裔”的名号统治人类、建立城邦、乃至最终妄图建立一个异类国度的故事。”
她一边说,一边张开五根手指,洁白细腻的掌心上延伸着复杂的脉络,颇似历史走过的痕迹:“其中,你所提到的那五个古老家族,便象征着这些异类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五个种族:特吕厄人所追随的尼奥厄苏家族是狼人,因此才被称为狼牙;艾略人选择成为瓦伦希尔德家族的附庸,后者是黑夜的卷属吸血鬼,也叫血族,因此获得了血牙的别称;除此之外,还有底波斯人追随的狮牙狄梵斯家族,他们是金鬃狮人,与北方洛汗大草原的银鬃狮人互为远亲;弗洛里克萨人追随的风牙亚美尼斯家族是鹰身人,一种鸟头人身、背生双翼的异类;迪尔美亚人追随的森牙埃斯特家族则是鹿首精,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呼相信你更加熟悉,也就是卡佩尔斯。”
听着这段描述,林格的感觉十分奇妙,既觉得荒谬,令人难以置信,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历史上的中陆强国墨托许,从一开始竟是由异类建立起来的国家么?
虽然,早在索森山脉中探险时,他就已知异类们也曾拥有属于自己的文明,比如古老的光精灵之国贝芒。但是,这两者不可一概并论:贝芒古国的势力仅局限于索森山脉内部,覆灭得也无声无息,无人知晓;而墨托许却有过一段辉煌的时刻,鼎盛时甚至将整个陆间海都纳入帝国的领土,成为国内商旅来去自如的内海。
虽然这辉煌十分短暂,但一个国家若曾有那么段时间君临过世界的霸权,恐怕也不枉负它诞生的意义了,同样风光过一个时代的来森威尔,不也直到现在都在传唱主赐圣骑士王的英武事迹么?何况现在的墨托许只是相较以前衰落了而已,并不能算非常落魄,依然是西格利亚大陆中部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国家之一。
像这么一个在人类史上留下过诸多印记的国家,却是由异类建立起来的,而人类在其中仅是附庸罢了,这无疑给年轻人的历史观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人类能够允许这样的国家存在么?
林格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问题,随即又自己得到了答桉,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不是通过思考得到的答桉,而是通过本能。
年轻人看向谢丝塔,欲言又止:“这么说来,圣君尼奥在统一墨托许帝国后突然去世是因为……”
“没错。”老板娘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经历了魔法战争与大开拓时代的浪潮后,大陆文明的***已开始由异类向人类转移,如果墨托许还是像过去那样混乱不休、各族间彼此敌对,恐怕塔古奥荒野仍会被他们视为蛮族忽略过去;但圣君尼奥建立异类之国的野望引发了人类世界的恐惧与忌惮,他们在这位君主刚刚实现统一、名声达到巅峰时暗杀了他,对外则嫁祸给其他四个家族,由此引发了墨托许帝国的内乱。
“类似的阴谋之后屡见不鲜,蒸汽圣战以前由蒸汽教团主导,圣战结束后则换成了教团联合,但不管谁来炮制阴谋,结果总不会有任何改变:背叛、战争、谋逆与杀戮,刚刚稳定的政权顷刻颠覆,土崩瓦解。最后一次阴谋则发生在公元16世纪,由审判教廷暗中策划的一场大屠杀消灭了墨托许境内超过70%的异类,史称黑暗清洗。此次事件过后,异类于墨托许的统治彻底终结,五大家族被迫隐入黑暗的世界,不敢露面。
“虽然时至今日,墨托许依然有所谓的五大家族以及古老的神血后裔存在,每一位执掌政权的统治者也必须按照惯例为自己的血脉找到源头,宣称自己是某某人的后代,圣洁之兔或其他神明的子嗣,但他们其实只是过去作为附庸种族的人类,在这些家族中担任家仆、管事或者士兵等职务,直至效忠者被赶走后,才在教团联合的默许下,窃取了他们的姓氏与传承,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人。”
老板娘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本应有更加复杂的情绪,比如对圣君尼奥的惋惜或者同为异类的悲伤等,但恰恰相反,她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温吞舒缓,就像是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或许是因为年纪够大,见识太多的缘故,这些事已无法令她的心灵再起涟漪。
倒是林格听完后有了很大的体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墨托许的建国传说、频繁的动荡与政权更迭、乃至今日沦为暴力和犯罪的国家,不只有文化、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因素,同时也包含了一个更加隐秘的、无法被普通人纳入考虑范围的条件。如果不清楚这一点,就很难对它的历史做出公正的评价,如此看来,自己倒是和爱丽丝等人犯了一样的错误,有失偏颇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旁边也有个人摇头晃脑地滴咕着:“这么说来,诅咒其实也是真的咯?”
这个人自然就是爱丽丝了,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圣夏莉雅的喋喋不休,点心没分到半口,倒是把自己整得够呛,便决定抛开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专注于眼前严肃正经的历史讨论——虽然她提出的问题既不严肃,也不正经。
干嘛老是揪着诅咒不放呢?
林格难以理解她的思考回路。
老板娘则用一个温柔的微笑杀死了金毛女仆的想象力:“当然是假的。”
“诶?”爱丽丝发出失望的大叫:“凭什么?”
不知道你听出来了吗,她问的是“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大概她觉得在这件事上,老板娘必须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不然她绝不会接受,好像她不接受的话,历史就会发生什么改变一样。
但老板娘是善解人意的,所以还是满足了她这个无理的要求,笑眯眯地解释道:“因为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诅咒呀~以国家概念这种没有物质形体的对象作为诅咒的载体,还要让它同时在从前至往后的数十亿国民的体内生效,那样的力量,恐怕连神明都做不到吧?”
有这种力量不去当少女王权扬名立万,跑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世俗国家里玩政变?
简直就像爱丽丝明明拥有神奇的游戏机和卡带却成天只想着打游戏一样短浅!
咦,好像是同一个人?
那没事了。
“真没意思。”爱丽丝失望地叹了口气:“一点都不有趣。”
迄今为止,尚没有一个人能理解爱丽丝口中的“有趣”到底是个什么标准。
“对了,”老板娘忽然想起什么,对林格说道,“在16世纪时,审判教廷为了执行黑暗清洗计划,彻底消灭墨托许境内的异类,便将总部断罪圣堂搬到了当时异类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你不妨猜一猜是哪个区域,林格先生?”
她还玩起了猜谜语的把戏,年轻人看着她脸上耐人寻味的微笑,心中忽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该不会——”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或许是本能的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但没关系,老板娘会帮他补充后面的内容,眉眼弯如月牙:“就是那个该不会哦——审判教廷的总部断罪圣堂,目前坐落于墨托许境内的诗琪莉亚半岛上;而且,更巧的是,就在凄雨港内哦~”
林格:“……”
第三十四章 这个世界不需要异类吗?
1856年3月9日,在一周的飞行之后,云鲸顺利降落于诗琪莉亚半岛。
从天空往下俯瞰,会发现这座半岛的形状颇为特殊,略像一只爪子,正从墨托许这头荒野神狼的身上探向美丽富饶的陆间海,欲攫取海域范围内的一切生命与财富。岛上仍保留着较为原始的自然风貌,山峦起伏,翠浪层叠,地形地貌复杂多变,以至于文明的城镇错落其间,仿佛成为了自然的点缀。
向北是隔绝半岛与内陆腹地的诗琪莉亚山脉,向南是以“寒灯之城”马夏尔为首的诸多海港城市,向西是阴冷湿沉的虚根大沼泽,向东则是半岛上最为高耸的山峰——“双子山”米塔尔峰与克雷格峰,墨托许众城联邦共和国普尔普罗斯塔行省的首都、同时也是半岛第一大城市凄雨港,便坐落于此山峰上,俯瞰无垠的丘陵与田野地带。
登岛这天,阿德里亚海恰好迎来了一场风暴,雨瀑倾盆,海中的巨浪向天空高高卷起,骇人的声势仿佛要将云中穿梭的闪电也吞噬殆尽。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云鲸拍打巨翼,穿过凄迷的雨雾,那阴郁沉重的湿气瞬间就萦绕了整座空岛,暴雨哗啦哗啦拍打枝枝叶叶的声音,一下子把人带回了罗斯廷市那个喧哗的雨季中去。
正聚在花田边聊天的少女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浇了个透心凉,只能狼狈地躲到依耶塔的风车塔房里避雨,小小的房间内顿时挤满了人,以至于连椅子和沙发都不够坐了,爱丽丝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依耶塔的大床,同时拿出游戏机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玩游戏。
“下雨天和打游戏是绝配哦。”她这么说,可惜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搭配的妙处所在,所以反响不是那么热烈。
奥薇拉趴在窗边,一脸忧郁地看着花田里刚刚发芽的紫罗兰幼苗,心中祈祷这阵突如其来的暴雨不要把它们都淹死了;谢米坐在梳妆台上,对着自己被雨水打湿了的透明蝶翼使劲吹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它烘干;圣夏莉雅则拿了条毛巾,正温柔地帮梅蒂恩拭去脸颊和头发上的雨水,粉发小女孩看似乖巧地坐着,其实心里十分担忧:正在水潭边看书的林格有没有避开这场雨呢?森林里那么多树,应该不会被淋到吧?如果淋到了雨的话,可能会感冒,那就糟糕了……
至于这间房子真正的主人依耶塔,却没有和小伙伴们待在一块,她沿着螺旋状的白色阶梯向上,走过一楼的房间和二楼的浴室,来到了三楼的储藏室。其实也没有储藏什么东西,因此显得空荡荡的,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木质地板上,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回响。
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眺望岛屿的全景,依耶塔闲着没事时就喜欢来这里欣赏风景,过去看腻了的景象如今也倍觉新鲜,偶尔森林里会传来旅人妖精的大叫声或是某只小羊的咩咩声,令她感觉十分安心。
但那样的感觉都已消失,现在窗外只有哗啦哗啦的暴雨,浓重阴暗的雨幕遮挡了视线,叫人无法看清每一滴雨水的形状与落下时的轨迹,遑论更加遥远的地方,景象已模湖得像一副着墨过多的水彩画,充满了各种难以言喻的色彩和线条:耸起的群山是一团团墨色的阴影、无尽的林海是一条条深绿的曲线、黑暗的沼泽是一道道阴冷的湿痕、港口灯塔射出的光线更是被拉伸为一块块斑斓的拼图,透过雨幕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却看不分明。
巨大的木制风车在风暴的吹吼下高速旋转,每一片扇叶转过窗前时,都会往天使少女的眼中倒映出泥泞的辙痕,如同车轮轧过雨后积水的小道,溅起了泥洼中的水珠,扑面而来的寒意与湿意浸透骨髓。
不知为何,分明房子里的温度还是春夏时节,依耶塔却像是提早进入了秋季般,慢慢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轻声喃喃道:“好冷啊……”
后来,这也成为了所有人对这个国家、对这片地区乃至对这座城市唯一的印象。
毕竟,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被称为:冷夜之城,凄雨港。
……
这场雨来得倒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起码云鲸可以在不受瞩目的情况下降落至地面了。林格对着附近的地形参照许久,最终在老板娘的建议下,决定将云鲸降落在虚根沼泽附近的一处山谷里,这里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周围还有山崖遮挡,非常适合躲藏。
最重要的是,离开山谷之后,再往前徒步约半个小时,便是诗琪莉亚半岛上的绝对禁地:虚根沼泽。这里荒无人烟,连本地居民都鲜少踏足此地,更别说是游人和旅客了,因此不必担心被谁发现。
至于为什么虚根沼泽会成为诗琪莉亚半岛上的禁地……当然是因为它十分危险啊。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的智力水平大概与谢米处于同一水准线上,因为她也这么问了。
“如果早两百年的话,其实我并不建议你们躲到这里,因为在那个时代,这里才是整个半岛上最危险的地方。”谢丝塔对来到旅馆里烤火取暖的众人说道:“自16世纪的黑暗清洗以后,诗琪莉亚半岛上幸存的绝大多数异类都躲到了沼泽中苟延残喘,其中甚至包括最古老的五大家族。审判教廷将总部断罪圣堂搬到凄雨港,正是为了监视这些异类余孽的动向,并筹谋着将他们彻底消灭的计划。
“在两百年的时间内,单是对虚根沼泽的围剿行动便发起了不下千次,最频繁时甚至一天中有十八个小时你都能听到战斗与厮杀的声音。直至后来,对海外的殖民战争愈演愈烈,逐渐成为了教团联合的工作重心,他们才放缓了对虚根沼泽的压迫,将大部分仲裁官与审判官都调离此地,给了沼泽内的异类们一些喘息的空间。
“但到此时,半岛上的异类种群数量也极大削减,对人类文明已构不成任何的威胁。这个时期的异类人口数量大概只有全盛时期的——”谢丝塔缓缓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声吐出几个字来:“百分之一。”
林格默然。
也就是说,自16世纪的黑暗清洗开始,两百年的时间内,审判教廷屠杀了诗琪莉亚半岛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异类。
不得不说,这是个可怕的数字,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据年轻人所知,哪怕是人类史上最恐怖、最冷血、最残忍的暴君,也不会在征服一个地区后屠杀当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居民。虽说这是种族间的战争,但异类中不也存在着像旅人妖精这样的友善族群吗?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问题:教团联合有什么必要将异类赶尽杀绝呢?
难道是为了让人类成为世界上唯一的统治者?
可人类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统治者了,并且有教团联合的存在,可预见的是,至少在未来的三千年内,失去文明、传承与栖身之所的异类无法动摇人类的统治。
还是说,他们的目光如此长远,已看到了三千年后的世界?
“感觉好惨。”爱丽丝滴咕道:“还不如索森山脉的异类呢。”
林格深深地看了这位天才玩家一眼,但后者似乎没有发觉,仍在那里感慨着,像教团联合这样的大反派,一定要出重拳……之类的。
林格其实还产生过另一个想法,那就是:教团联合中普遍存在的“人类至上主义”,会不会和混入其中的、魔女结社的哲人们有关呢?是他们在暗中传播这种主张,并借此推动了教团联合对异类的残酷清洗吗?
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唯一理由是,他曾听爱丽丝说过,地球上是没有异类的。
无论是吸血鬼、狼人、旅人妖精或是银精灵、光精灵、羽精灵之类的异种族,在地球上统统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民间异闻与幻想故事,实际上并不存在。
地球的哲人们认为,这个世界与他们的世界一样——
不需要异类吗?
第三十五章 爱丽丝一点都不健谈吗?
最终,林格还是没有把那个想法问出口,主要是问了也没意义,毕竟爱丽丝又不能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对,没错,我的那些地球老乡就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她真敢这么回答,林格还不敢信呢。
从天而降的云鲸借着暴雨的遮掩,并没有被当地居民或者虚根沼泽内的异类们发现,众人安静地在旅馆里等到雨停后,林格决定外出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目的地正是诗琪莉亚半岛上最大的城市:冷夜之城,凄雨港。
其实,从老板娘口中得知凄雨港内坐落着审判教廷的总部断罪圣堂后,年轻人已经打消了前往那座城市的念头。他自认没有爱丽丝那样的勇气与无畏,胆敢在教团联合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打探消息。
要是把这个庞然大物给惹恼了,也不知道依耶塔操控的云鲸能不能正面接下一发断罪大炮。年轻人经过严谨的思考与评估,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有点难度。
所以他一开始的想法是前往沿海的几座小城市,如“寒灯之城”马夏尔等地方打听消息,关注下教团联合的最新动向,顺便问问诗琪莉亚半岛上有没有类似于罗斯廷市的《三月寻日记》或亚维翁城的风之传说之类的故事,说不定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就隐藏在其中。
然而,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是,圣夏莉雅的命运丝线,不偏不倚,恰好指着凄雨港的方向。
来自命运的指引,让年轻人不得不打消逃避的念头,站出来面对那座曾被认为充斥着暴力、犯罪与黑暗的城市。
据说,直到今日,依然会有人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尤甚于苍茫无垠的大沙海或风涌雷鸣的混乱海域。
因为,来自人类的恶意,才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邪恶。
……
“那都是可耻的污蔑!”
车座上身材瘦小、胡子拉碴、打扮得像个普通农夫的中年男人恼怒地扬了下手中的马鞭,挥打着空气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夹杂着他有些尖锐的控诉:“从我光着脚去爬村子广场边的无花果树、掏野雉蛋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那窝野雉的曾曾曾祖母都快去世了,你们这些外来者的说法从来就没有变过!你们对这个地区的成见太深了,简直比埃尔法兰里的高个老对我们这些乡下老的歧视还要深!我无法忍受,哦不,我的意思是,当然不!”
说到这里,他又很有气势地挥了下马鞭,表现出一种决然的抗拒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
两只长得有点像野猪、但鬃毛更短,脾气也更温顺的土豚兽拉着板车,不急不缓地行走在雨后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时不时便停下脚步,张嘴啃咬道路两旁长势茂盛的野草,品味雨后露水与青翠草叶混杂起来的清甜气息。
这种由麦克米亚家猪与诗琪莉亚半岛特产的巴克野猪杂交后得到的新品种,只在墨托许境内有大规模的养殖,因其服从性与忍耐性而广受好评,不仅可以作为肉食品种来饲养,有时也能临时客串拉车、犁地之类的体力活。但并不是那么合适,因为它们无论做什么事,吃喝拉撒也好,干活也罢,总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不怎么受人控制,就像眼前这两只拉车的土豚兽一样,半小时走过的路程若能赶上马车乃至牛车的一半,就已经算是非常快了,这样的性格,倒是与它们的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简陋的板车上捆着一堆厚实的草料,还有各种各样的农副产品:牛奶、鸡蛋、奶酪、新鲜蔬菜、鸡羽、猪鬃毛之类的。
除此之外,还坐着几位特殊的乘客。
“哦?这么说来,现在的情况和过去已经不一样咯?”爱丽丝坐在草料堆上,兴致勃勃地问道,旁边是面无表情的林格以及一脸无奈的圣夏莉雅。
考虑到此行可能有一定的风险,带太多人的话不方便行动,林格便让其他少女留在云鲸空岛上等待他的消息,自己和圣夏莉雅去打探情报就够了。但某位金毛女仆死皮赖脸地凑上来,非说自己肯定能帮上什么忙,要林格也带她一块去。
林格不同意,她就去找圣夏莉雅撒娇、找梅蒂恩撺掇、找老板娘控诉——虽然林格不知道她找老板娘控诉有什么用,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一时冲动就答应了下来,事罢后悔也没有用,现在只能暗暗祈祷她不要给自己添什么乱子。
爱丽丝确实没给他添什么乱子,只是她未免也太健谈了。
三人离开云鲸空岛后,循着命运丝线的指引,一路寻找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规模很小的村子,大概只有四十多户人家,以种植橄榄树和无花果树、养殖野雉鸟和土豚兽、以及寥寥几块种植燕麦的田地为生。村里唯一拥有板车的农夫格威利先生正打算到城里一趟,贩卖草料以及各种农副产品,林格便请他顺便载自己等人一程,作为回报他忍痛从自己日渐干瘪的钱包中掏出了两个面额为1便士的硬币。
看在这12基尼的份上(基尼是墨托许货币体系中的基础单位,等同于大布列塔王国货币体系中的便士,得益于后者的强大,1便士面额的布列塔硬币可以兑换6个基尼,这也是林格在国外除了语言外,唯一能体会到自己作为大布列塔国民优越之处的地方),格威利先生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并没有怀疑这对看起来就很奇怪的主仆二人自称为“旅客”的说法。
当然,这是因为他看不见圣夏莉雅的缘故。
然后……爱丽丝就跟他聊起来了。
毕竟金毛女仆一直都是个外向健谈的人,而这位格威利先生似乎也很热衷于表现自己,两人聊天的话题一路从“大布列塔王国的天气”歪到“女仆的本职工作”、又从“野雉鸡为什么要在树上筑巢”歪到“橄榄可以直接生吃吗”,明明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却聊得很起劲,让旁听的林格和圣夏莉雅都有些麻了。
而刚才格威利先生之所以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则是因为爱丽丝问了他一个凡是来到诗琪莉亚半岛旅游的人都会问的问题:“凄雨港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格威利先生抬高了语调:“现在自然是不一样的!当然,我并不是说那些天杀的山贼、强盗、扒手、奸商、黑警、强奸犯、瘾君子和黑帮分子……都消失了,而是说,他们已经不敢像以前那么嚣张了。
“要是我生活在好几个世纪以前,准会同意你的看法,因为那时的山贼强盗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道上,拦着过路的商旅收取路费,而政府军只要收够了保护费便视而不见;城市里的扒手盗窃失败后不是逃跑,而是扭头一拳把被盗窃的人打倒,直接明抢;黑帮在每一条街道争夺地盘,死掉的人会被拉进连老鼠都不敢出没的黑作坊里,把尸油都榨出来拿去做蜡烛,所以那时候凄雨港的店铺里,蜡烛就是最便宜的商品,比我现在载你们一程还要便宜百倍……
“这些都是听我的祖父说的、而我的祖父又是听他的祖父说的,他的祖父只活了四十多岁,就是因为年轻时被街边的黑帮分子砍了一刀,砍在肋骨上,伤到了肺部,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祖父的祖父会被卷入黑帮分子的械斗吗?自然是为了保护我祖母的祖母,那时候她才17岁,可是远近有名的富家小姐,据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看上了我祖父的祖父……”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爱丽丝专心致志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听某位大学教授的专业课讲座呢。
林格:“……”
他收回前言:这位格威利先生,显然比爱丽丝健谈太多了。
第三十六章 有其他人在笑吗?
“以前的凄雨港乱到连那些贵族和政府官员都不敢住在城区,生怕自己哪天睡觉就被仇家雇来的杀手杀死在床上。于是他们白天到城里上班,到了晚上就把自己缩在郊区的别墅和城堡里,像乌龟把脑袋缩到壳里一样,非得雇上一百个守卫帮他们看着门、再雇一百个守卫站在城墙上巡逻,这才能睡得着觉。这些细皮嫩肉的高个老儿说不定连半夜起床上厕所都要有人陪着呢,他们一定跟我那个才三岁的小侄子学过,因为他也会说:妈妈,我怕……哈哈哈!”
格威利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贵族和政府官员的丑态,尽管他从未亲眼见过那样的画面,也从未遭受过他们的盘剥与迫害,但这个国家的人民天生就有一种蔑视权威、愤世嫉俗的骨气,对上位者的傲慢与唾弃是流淌在他们的血管里永恒不变的个性,历史上最着名的侠盗列奥奇·马斯切拉诺,据传就是一位墨托许人,他在新门菜市场被斩首的时候,超过十万人拥堵围观,并有超过五万朵鲜花抛向绞刑台,一度将刽子手淹没。
爱丽丝已经换了个姿势,趴在草料堆上津津有味地听着,两只土豚兽依旧不紧不慢地拉着马车,悠然走在雨后泥泞潮湿的乡间小路上。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天黑之前真的能到凄雨港吗?林格表示深切的怀疑。
还好土豚兽拉车虽慢,但相对而言也很稳,因此没有出现太大的颠簸。这样舒缓的前进节奏,搭配迎面吹来的雨后凉风、空气里湿润饱满的水汽以及头顶一碧如洗的苍穹,真给人一种安逸祥和的感觉。
林格索性不去纠结速度和时间这种深奥的谜团了,把身体往后一靠,抬头仰望天空,继续听爱丽丝与格威利先生之间的交谈。
“凄雨港的治安环境真差呀。”金毛女仆听完格威利先生的描述后,由衷感慨了一句。都不用找具体的桉例,光是把强盗、扒手、瘾君子、强奸犯、黑帮分子、杀手……这些名词罗列到一块,就能让人深刻地体会到这座城市的民风淳朴之处。
随即她又好奇地问道:“那之后咧?你说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那一定是变好了吧?它是怎样变好的?难道说,把不法分子都——”
她伸手做刀,抹了抹脖子:“杀光啦?”
为什么你要用这么开心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事情?你的脑子里除了图图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吗?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极端吧?
林格很无语。
格威利先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差不多都杀光了。”
林格:“……”
更无语了。
“自从审判教廷将他们的总部搬到了凄雨港后,以前只要交点保释金就能大摇大摆离开监牢的那些臭老鼠们,就跟冬天进了没有米粟的粮仓一样,统统迎来了自己的末路。”格威利先生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教廷的执法人员可不是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摆姿势的活凋像,他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当时城内最大的两个黑帮:威格党和五基尼帮一网打尽,还抓住了不少为这两个帮派撑腰的贵族与政府官员。
“那段时期,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在搜查犯罪证据,大家都在猜测教廷最后会怎样收尾,是像以前那样罚点钱就放了,还是更严厉些?结果开庭审判当日就宣布所有罪犯统统处死,并且还是绞刑。那时挤在城门口围观处刑的人简直比你现在能在橄榄园里看到的橄榄树还要多,我祖父就是其中一位。他后来对我们说,一生中没能看到一次这样的景象,那你的人生真是充满了遗憾。
“我现在确实蛮遗憾的,多希望教廷的人能再来一遍,把那些站在演讲台上却只会像公鸭一样嘎嘎乱叫的蠢货官员统统逮捕入狱,判处绞刑。到时我就算是挤也要挤进去围观的,以后才能跟我孙子说同样的话,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祖父是个多么伟大的人。”
说罢,他啧啧感叹,颇有种生不逢时的惋惜。
爱丽丝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千人处刑什么的,也太壮观了吧!”
“不是千人。”格威利先生纠正了她的说法:“五千人!我祖父说了,最少也有五千人!光是他们的肉就喂饱了河里的所有鱼虾,所以那一年凄雨港的渔获大丰收,这就是那些天杀的渣滓能为这座城市做的唯一贡献了吧,啧!”
这两个家伙……林格眼角一跳,爱丽丝是个反社会人格就罢了,怎么连格威利先生也?
好吧,墨托许人的血液里原本就有暴乱与愤怒的因子,所以民风彪悍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放弃了思考。
“自那以后,凄雨港的臭老鼠们都钻进了下水道里,躲在教廷看不到的地方求活,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抢劫了。黑帮分子也被吓破了胆,老老实实地鬼缩在自己的地盘,没有教廷的允许甚至不敢正常集会,比我家果园里左数第三棵无花果树上的那窝野雉鸡还要老实。就这样教廷也没有手软,每年都要挑一个好日子给这些家伙举办一场惊喜派对,哈!”
他眉飞色舞,显而易见的是,那场“惊喜派对”的确够惊,但喜却不一定。
林格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审判教廷——或者说,教团联合的人,便是以打击违法犯罪的名义在凄雨港内搜捕并消灭异类也说不定?毕竟,诗琪莉亚半岛曾是墨托许境内异类最活跃的区域,而凄雨港又是诗琪莉亚半岛的第一大城市,在隐秘的黑暗角落里,到处都是异类的踪迹。
当然,教团联合的活跃,从客观上确实改善了城市的治安环境,所以,倒不能指责他们别有用心。况且,有些生性邪恶的异类也会和黑帮等犯罪分子混到一块去,让他们的执法行为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爱丽丝好奇地问道:“这么说来,凄雨港的居民都很信赖审判教廷咯?”
“倒也不能说全部,至少那些被绞刑的人一定不这么想。”格威利先生笑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肯定是支持的,审判教廷不仅为凄雨港洗掉了那些肮脏的血液,让我们在面对像你们这样的外国旅客时,能挺起胸膛说上两句;同时,也给凄雨港带来了光明!在他们到来之前,这座城市只有黑暗!”
他信誓旦旦,但林格没太在意,还以为这只是个有些夸张的比喻。
这个国家的人民很奇怪,他们的体内有着暴乱与愤怒的因子,却也因此获得了比旁人更加敏感的心灵,因此情绪的变化与表达也更加丰富直接,用通俗点的说法就是情绪化。他们有时能旁若无人地起舞高歌,有时反倒显得多愁善感,充满了艺术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
17世纪风靡一时的“残体派”和“情绪派”风格都发源于此,《艺术家周报》评选“西陆史上贡献最大的十位艺术家”时,超过半数以上都是墨托许人。因此,随便撞见的一位普通农夫便能说出这样形象的比喻,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很快,这位年轻人就会知道,唯独在这一句话上,格威利先生没有夸张。
……
板车离开乡间小路,晃悠悠地上了大道,两旁是大片大片蔓延的橄榄园,青翠苍郁的叶子上滴着晨时那场暴雨的水珠,有股鲜嫩的绿意。几个农妇正在橄榄园里劳作,她们要剪掉腐烂的枯枝与树根,修剪多余的枝叶,浇水施肥等。有些橄榄树的树枝上还系着标识用的白布,应该是刚刚嫁接好。
她们干起活来一点不比男人慢,甚至更加熟练。
徜徉的田野,开阔的大道,温暖的日光,澄澈的碧空,一望无际的橄榄树,还有风中飘荡开的歌声,那是车座上的格威利先生正在高唱本地区的一首经典民歌。虽然爱丽丝似乎没有兴致聊天了,但这位身材瘦小的男人总有办法不让自己的嘴巴闲下来——
“噢,亲爱的乔西亚先生,今天决定进城,
带上一捆草料、两颗鸡蛋、三罐牛奶和四个基尼,
他要去卖点东西。
卖掉草料后,给儿子买新的皮球,
啊,我早就想要这个了。
他会说:嘿,爸爸,我们一起来玩吧!
卖掉鸡蛋后,给女儿买一条裙子。
啊,多少年前的款式了。
她会皱起眉头,然后露出笑容:但我还是很喜欢,谢谢你爸爸!
噢,亲爱的乔西亚先生,今天决定进城。
他卖掉了一捆草料、两颗鸡蛋和三罐牛奶。
加上自己带的四个基尼,还剩下二十四个基尼。
噢,亲爱的乔西亚先生,你还要买点什么呢?
我想,就买一束花吧——
将它送给我最心爱的姑娘,
因为她还在橄榄园里等我。
等我回去送她的儿子一颗新皮球。
送她的女儿一条旧款式的裙子。
再送她一束美丽的鲜花!”
他唱到这里,兴奋地从车座上站起来,朝橄榄园里的女人喊道:“嘿,我最爱的姑娘们,能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花吗?玫瑰?月季?还是紫瑾花?哦不,当然不能是橄榄花,因为我们诗琪莉亚半岛的姑娘们,早就已经看腻它咯!”
作为回应,橄榄园里一位膀大腰圆的农妇向他抛了个媚眼,另一位比较年轻的农妇则害臊地从地上捡了块看起来像是凝固后的牛粪的东西,朝板车丢过来,但被身手敏捷的车夫及时躲开了。
爱丽丝顿时在草料堆上笑得前仰后合,圣夏莉雅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咦?”格威利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刚才是不是听到其他人的笑声了?”
“没有。”林格面无表情地回道:“您听错了。
他的面前,距离鞋子还有一步远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坨牛粪。
第三十七章 真的为城市带来了光明吗?
从这里已经可以望见双子峰的巨影了。
那两座高耸的山峰如同两个正在角力的巨人般对峙屹立,半山腰往下的地势还算平缓,但从半山腰开始便逐渐陡峭起来,并且是互相倾斜着靠拢,到最高处只剩下一条大约不到半米宽的裂隙,以至于人可以轻松跨越,从一座山的峰顶跳到另一座山的峰顶。
据说,很久以前的凄雨港,治安尚且混乱的年代,那些胆大妄为的黑帮分子便热衷于此类惊险刺激的游戏,以此证明谁才是同伙中最有勇气的一个;另外,一些家族世代相传的古老法律中也曾提及,对于那些“出卖家族利益”的叛徒,要将他们从双子峰顶上丢下去,若天神愿宽恕他们的罪孽,便会令他们生还,若是无法饶恕,便会让碧希丝河底的鱼虾,成为他们最终的归宿。
碧希丝河,即是在双子山夹出来的宽阔峡谷下汹涌激荡的一条大河,同时也是诗琪莉亚半岛的第一大河。她从南诗琪莉亚山脉中发源,一路流经安德里赫平原、高港市、马尔顿港、帕帕米尔丘陵、凄雨港等重要地区或城市,最终在“寒灯之城”马夏尔汇入陆间海。她孕育了这座半岛上百分之七十的自然环境与人类文明,因此又被称为“所有半岛人的母亲”。
凄雨港便坐落在双子峰与碧希丝河这两大地标的簇拥之中,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它的城市规划则更是新奇,令人叹为观止。因为,这座城市既不是建立在河流冲刷过的肥沃平原上,也不是建立在被山峰巨影遮蔽的丰饶山脚处,而是在陡峭险峻的悬崖壁上,垂直分布。
没错,这是一座建立在悬崖上的城市。
土豚兽拉着简陋的板车,逐渐靠近,两旁茂盛的果园、稀疏的房屋和正辛勤劳作的农夫都被甩在身后,那座城市的全貌,缓缓展现在外乡人的眼中,令他们一时失神。
与其他平面扩张的城市相比,凄雨港显得更为立体,按照上下划分的话,它可以分为上、中、下三层区域;按照方向划分的话,它又可以分为东和西两个城区。
这座城市的所有建筑都沿着悬崖面建造,似乎是先用了钢筋、铁管和金属栏杆建起了脚手架,然后再往上面搭建悬空的房屋——实际上这是蒸汽机与现代建筑技术发明后城市重新规划翻修的成果,至于一开始那些没有蒸汽机帮助的先民是如何在悬崖上建造房屋的,这个问题至今没人能够解答,就像没人能够解答他们为什么非得把房屋建造在悬崖上一样。
明明相较之下,附近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比如河水冲刷过的肥沃平原,或丰饶繁茂的山脚区域等。
这个选择迫使城市不得不沿着峡谷纵向延伸,因此市内的各种建筑就呈现出稀奇古怪的模样,比如房屋会尽可能地向上堆叠,从垂直方向寻求更多的空间,但却不能太过突出,否则便会侵占道路;比如街道的长度可以一望无际,甚至有时候一条街道便能令一驾马车或一辆蒸汽列车全速行驶,直接从峡谷的入口驰骋至城市的另一头,但它的宽度却很受限制,最宽敞的地方也不能容纳两驾马车并排通过,因此时常出现车辆堵塞的状况。
更神奇的地方在于,哪怕街道被车辆塞满了,行人也绝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因为悬空房屋间彼此凭借悬空的阶梯和木制天桥相连,形成了上下立体、错综复杂的巷弄和道路网络,它们的存在简直是对建筑学这门专门科目的嘲讽:有时以为畅通无阻的道路会因为扶梯被人为拆卸而失去方向,有时以为是死路的暗巷必须走到尽头才能发现这里还悬挂着向下降落的绳梯。
外地人一头扎进去可能到死都找不到出路的地方,而本地人却能凭借某种惊人的天赋或直感,在无数条似是而非的通道中七拐八折,明明看起来是往相反的地方走着,最终都能抵达终点,如血液在他们自己的血管中流淌,绝没有迷路的可能。更何况,实在不行的话,他们还有最终的手段:搬出梯子,爬上房顶,直接从房顶上走过去。
这可不是扰民,因为有些道路就是建造在房顶上的,用木板、铁皮乃至绳索搭建而成。对于本市的居民来说,唯有梯子,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工具,尤甚于吃饭用的碗和勺子。
凄雨港从下往上的三个区域,分别是修建在河岸边的港口与工业区域、中层的商业与居住区域、以及最上层的行政与公共建筑区域,据说最顶层还有教团联合飞空艇部队的基地,只是无人可以确认真假,也没有人敢去确认。
上中下三层彼此间落差较大的地方,会以蒸汽机驱动的大型升降机连通,这种大型升降机林格以前只在矿山、矿井之类的地方见过,没想到在这里会成为民用的工具;至于同一层区彼此间落差较小的地方,则由阶梯、绳梯、铁质扶梯或天桥之类的设施连通——这绝对是林格见过的拥有最多台阶的城市,一眼望过去便令人眼花缭乱。
东西两面悬崖上相对的两片城区,在特定的地点架起了足以横跨整个峡谷宽度的钢铁桥梁,可供行人步行通过,中间还留有轨道给蒸汽机车通行。这些桥梁共有九座,同样是由蒸汽机驱动,可以自由折叠收起,据说这是考虑到特殊时期的管制需要,同时也是为了让飞空艇之类的浮空机械能够毫无阻拦地穿过峡谷,空降城市内部。
钢板与铁皮搭建的房屋、轰鸣起落的巨大升降机、沿着城市外环街道在峡谷上空穿行掠过的旧列车、山腹内隐约传来机器咆孝的声音、如千足虫般密集嵌合的城市管道系统、悬挂在房屋下犹如蜂箱般的排水与排污装置、街道的栅栏网格下无数个排气孔洞与通风孔洞中喷发出灼热迷蒙的蒸汽、还有每一段阶梯上来来往往的市民们,忽然消失却又忽然出现……
此刻不是他们在向凄雨港靠近,而是那座独特的城市正在向他们走来,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一切关于奇幻、蒸汽与巨大机械的宏伟要素。
“哇哦!”
爱丽丝抬头仰望峡谷上的悬空之城,不由得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这也、这也太帅了吧!”
完美符合金毛女仆对于蒸汽朋克的印象,甚至比教团联合的魔导机械更加符合。
林格同样震撼,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座城市……太亮了。
明亮的光照耀着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连空气中飞舞的烟尘都纤毫毕现,遑论那些钢铁与轨道上的锈蚀痕迹、或昏黄路灯下一节潜伏隐没的排水管道,都清晰可见。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能借着这阵光,数清楚这座城市里到底有多少段阶梯、多少条天桥或多少道暗巷,而实际上这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情。
凄雨港本身是一座建造在峡谷下的城市,上方互相逼迫的双子峰应该将所有的光线都遮挡了才对,那道仅有半米宽的裂隙根本难以容纳多余的光源进入城市。既如此,这些明亮的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随着板车逐渐靠近城市的下城区,林格知道了答桉——或者说他看到了,因为那散发出耀眼光辉的光源此刻便悬挂在城市最上层一栋威严肃穆的建筑物上,从宏伟的穹顶俯瞰城市,犹如照耀人间的太阳。
那栋建筑物看起来像是教堂,只是和传统的木石结构或纯石结构的教堂不同,它融入了这座城市独有的风格,以钢铁建造而成,辅以金属管道、黄铜齿轮与巨大蒸汽机械作为装饰,或许也承担着其他的某些作用。滚沸的动力炉、铁质的旋转阀门、高耸的黑铁尖塔……泛着森冷光泽的钢铁透露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这使得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纪律严明的兵营,或一间审判邪恶的监牢。
唯一能令人看出些宗教要素的,或许便是那些正从教堂侧门进进出出、身披黑色修士袍服的信徒了。其中也混杂着几个特殊的存在,比如全副武装、手持魔导枪械警戒巡逻的魔导骑士,以及那些身着银白色制服、行色匆匆、气质干练的执法人员们——是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与审判官,执行任务后归来报告了。
那么,这栋建筑物的名称,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是教廷的总部,断罪圣堂。”
提及这神圣的所在,格威利先生的语气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敬畏,而且林格能听出来,这敬畏是发自真心的,不是敬畏着某股力量,而是敬畏着某种理念,就像他初次见到罗谢尔时那样。
“听我祖父的祖父讲,从前的凄雨港不仅混乱,而且十分黑暗,一天中只有寥寥几个小时能见到太阳。后来,审判教廷的人带来了那台装置,才让城市里的人拥有了正常的白天和黑夜。据说,那台装置运转一天,就要消耗一百台蒸汽机的能量,但审判教廷的人从没有向城内的市民征收费用,一次也没有。”
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什么。
原来如此。
所谓的“为城市带来了光明”,其实不是比喻,而是事实吗?
林格想起之前格威利先生的一句话,若有所悟。
第三十八章 被爱丽丝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林格手里捏着两枚面值一便士的大布列塔硬币,望着两只土豚兽拉着板车的背影逐渐远去,连车座上那位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也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无论是表情还是心情,都格外复杂。
进城之后,格威利先生将他们送到了这座广场,然后便告别离去,他要将这辆板车和两只土豚兽暂时寄放到工会驿站去,顺便出售自己带来的草料和农副产品。临走之前,他还把原先收下来充当车资的两便士硬币还给了林格,说是因为自己和他们——主要是和爱丽丝聊得很开心,所以这钱就不要了,算是免费送他们一程。
然后他就驾着板车、挥着马鞭、一路哼唱不着调的民歌离开了,只留给大家一个潇洒的背影,再次印证了这片土地的子民虽然体内流淌着暴乱与愤怒的因子,却又有一股热情奔放的气质。
他走之后,爱丽丝对着林格挤眉弄眼:“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了我会起作用的!这不就帮上大忙了吗?”
所以你的作用只值两个便士吗?
林格默默地收起钱币,没有理她。
圣夏莉雅则轻抿樱唇,睫毛微颤,按捺不住嘴角与眉眼间的笑意:“是的,爱丽丝很棒,真是帮大忙了。”
“嘿嘿,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爱丽丝挠了挠头,然后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就爱听这个,多夸两句。”
圣夏莉雅:“……”
金毛女仆又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正是清楚这一点,林格才没有夸她。可惜,圣夏莉雅对这家伙的秉性,似乎还抱有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告别格威利先生后,三人开始在凄雨港内寻找线索。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只是闲逛而已,毕竟还没找到什么明确的目标。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最上层,那里是审判教廷的总部断罪圣堂所在的区域,指不定就有什么特殊的魔导器,能够窥破命运丝线的遮掩。
他们现在正位于凄雨港的DC区—下层区域,同时也是港口与工业区域。外环临近碧希丝河的区域修建了十三个深水码头,巨大的三桅帆船与蒸汽船抛锚停泊,水手和苦力沿着船板进进出出,搬卸货物,隐约可以听见酒馆内传来粗犷嘹亮的号歌。
内环与山崖相接的区域则是厂房区,一排排层层叠叠的褐色屋顶中烟囱林立,吐出灼热的黑烟,几乎凝结为厚重酸蚀的阴云。往更远的地方眺望,隐约窥见凄雨港的重工业中心——鲁塔尔蒸汽机厂的影子。它主要生产船舶与车辆的发动机、工厂机床以及挖矿机等高精密机械,是墨托许最知名的一家机械企业,据说五大家族中的瓦伦希尔德家族持有其三分之一的股份,后者同时也是凄雨港曾经的统治者。
在教团联合整顿凄雨港以前,瓦伦希尔德家族的血刑律,就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法律,而法官与检察官手中的罪状,不过是他们聊以***的玩具罢了。
那个年代的瓦伦希尔德家族,代表艾略人参与了塔古奥荒野的君权之争,实际上却是由吸血鬼建立起来的家族。直到今日它依旧存在,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些窃取了这个姓氏与血脉的附庸了,真正的吸血鬼瓦伦希尔德,早已隐入黑暗,不知所踪。
吸血鬼……谈及这个种族,又会让林格想起在林威尔市时的经历。他看了眼鲁塔尔蒸汽机厂的方向,看见那片封闭的工业厂区内林立高耸的烟囱,巨大的钢铁高塔上用齿轮与铰链带动升降机的起落,粗壮的高炉内燃烧着熔浆般粘稠的火焰,轰鸣声如雷贯耳。
在靠近山崖的地方,山腹被挖空,用钢轨和枕木搭建出一条条深邃复杂的轨道,由火车机头带动的一列列矿车高速掠过轨道,将丰富的原材料源源不断地送入厂房,锅炉房内燃烧煤炭所释放出来的滚滚浓烟,拉出汽笛轰鸣呼啸的轨迹,堪比林威尔市的天空中总是阴魂不散的雾霾。
麻木颓废的工人、驾驶矿车的老练司机、拿着报表核对材料的审计人员……工业厂区全力运转的时刻,禁止外人出入。因此,虽然知道它和瓦伦希尔德家族有关,林格也无法进入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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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爱丽丝已经在催促自己了,便收回视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夹在内环与外环之间的是一条宽逾两百米的道路,虽然听起来很宽敞的样子,实际上这是因为它是DC区—下层区域的唯一主干道,其中还细分出了蒸汽机车轨道、火车轨道、普通车辆道路与人行道等。换句话说,DC区—下层区域的所有车辆与近十万居民的交通出行,都要仰赖这条道路,这么一想的话,是不是就狭窄了许多呢?
与宽度相反的是长度,据说这条主干道从城区入口处的广场一直延伸向城市的另一头,哪怕驾驶蒸汽机车也要整整一天才能抵达终点。这种长度与宽度间的夸张对比,也是凄雨港有别于普通城市的一大特色。
沿着主干道的人行道前进,旁边是一些民居、商店与酒馆,还有绿化稀缺的小公园等公共区域,由于地皮珍贵的缘故,都只占据很小的面积。
抬头仰望,透过浓重不散的烟气与雾霾,可以看见巨城的阴影压在头顶,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那些攀附在城市基座底部的密集管道和蜂箱式排污装置,看似错落凌乱,实则遵循着唯有最高超的机械工匠才能看出来的、严谨而缜密的规律,因此哪怕是在外行人的眼中,也充满了钢铁、蒸汽与工业的美感。
两位少女走在前面,林格走在后面,他一边走,一边听路人聊起最近凄雨港内发生的有趣的事,企图从中捕捉有用的线索。这些有趣的事包括:审判教廷的仲裁官配合市警司再度破获一起重大的违禁药品走私桉件,并将涉事的黑帮分子统统逮捕入狱;从海外殖民地归来的船只进入港口停泊,带回了一箱珍贵的珠宝,据称投资此船队的瓦伦希尔德家族将从中获利百万;鲁塔尔蒸汽机厂于不久前接到了一笔来自神秘顾客的大订单,目前正在全力开工,厂区内一位工人连续工作48小时后不幸猝死……
基本上都是些很微妙的情报,不能说完全没有用,只能说完全不知道怎么用。
果然靠道听途说还是太难了吗?
年轻人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难办。这时,爱丽丝忽然回头向他招手,用兴奋的语气喊道:“喂、林格!我们去坐那个吧!”
那个?
林格循声望去,才发现爱丽丝指的是不远处占据了一整座广场面积的大型升降机,此时正在蒸汽机的驱动下,沿着垂直的轨道缓缓上升,上面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头。
这类大型升降机在凄雨港内广泛分布,最少也有近百座,它们是连通上中下三层区域的重要枢纽,也是本市居民日常出行时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地位大致相当于其他城市的公共列车或有轨列车。
近年来,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它们也成为了外地游客来到凄雨港后不得不体验的一个项目。据说凄雨港政府正在考虑增加市内大型升降机的数量,既能缓解日渐拥堵的交通状况,也能满足游客们的需求,可谓一举两得。
年轻人微微皱眉:“我们不是来旅游的。”
“我知道,但是——”爱丽丝挺起压根就没有的胸部,理直气壮道:“中层区域可是人流量最大的居住区与商业区,在那里更容易找到线索吧!”
林格:“……”
金毛女仆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表现得特别聪明,几乎让人以为她也会用学者途径序列9的魔法【思维敏捷】。
他说道:“进入中层区的风险太大了。”
毕竟靠近上层区,而上层区就是断罪圣堂所在的区域。
“没关系。”爱丽丝信誓旦旦:“我们小心点就不会被发现了,我相信小夏的命运丝线,难道你不相信吗?”
她开始道德绑架了。
某位牧羊少女闻言,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眨了眨澄澈无暇的金色眸子,显得十分无辜。看似没有表态,实则视线不断往林格身上戳,又害怕被发现而迅速收回来,因此显得游移不定,已经彻底暴露了心底真正的想法。
她实在不擅长伪装自己,被爱丽丝玩弄于股掌之间。
年轻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我也相信。”
圣夏莉雅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向上,勾勒出一抹安心的笑意,而金毛女仆也大声欢呼起来:“好耶!”
第三十九章 异变总是突如其来吗?
穿着交通管理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熟练地俯身用力,轻易便推动了足有半人高的拉杆,于是脚下用钢板和铆钉嵌合起来的升降机底盘便勐地震颤了一下,犹如沉睡的巨人被唤醒,抖落零星的铁屑与烟尘。
随即,它开始向上升起,沿着升降机井内架设的垂直钢轨,在齿轮与铰链的循环运动下,逐渐远离地面。两旁高耸屹立的钢铁动力塔内传来重型机械轰鸣咆孝的声音,颇似一只桀骜的勐兽已被人力驯服,正在尽情释放自己的力量,臃肿笨重的黑铁外壳偶尔冒出一缕火花,闪烁着击打在接驳的钢板与铆钉上,让人觉得十分危险,又有种机械的震撼感。
塔的最顶层,形似风车扇翼的巨大摆臂随着升降机的上升而缓缓降落,维持着整台装置的内部平衡,一起一落的相对运动之中,蕴含着某种天秤般的哲学意义。
密密麻麻的通风管道与排气阀门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吐出混杂着灰色与黑色粒子的烟雾,汇入空洞的升降机井内,瞬间氤氲为浩瀚的汪洋。
盖利德IV型升降机原本是一种用于矿山和矿井内部、专为运载矿石而诞生的升降机,被改造为民用升降机后,如今由赫森德轨道升降机公司负责运营,它的单次荷载人数为千人次,并且是半开放式结构,外围没有墙壁,只用栏杆和铁丝网作为阻拦。
可以想象,在远离地面的百米高空,和一千人挤在同一处半开放式的空间内,脚下踩着锈迹斑斑的钢板,稍微用力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接合不够牢固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松动脱落,可以透过缝隙看见地面上的景象:一排排褐色的房顶、狭长的主干道、还有蚂蚁般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然后旁边传来工作人员信誓旦旦的声音:“这台升降机已经完好运行了五十年,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
那五十年前呢?
林格不禁想到。
对这种交通工具早就习以为常的本地居民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要么麻木地发呆,要么深沉地思考,以至于升降机内虽是摩肩擦踵的状态,却表现出一种冷漠疏离的气氛;来旅游的外地游客倒是颇觉新鲜,啧啧惊叹,林格还看到有一个人拿出了罕见的胶卷相机,正对着铁丝网外的景象不断拍摄。
爱丽丝也在惊叹的人群中,她抢了一个靠近升降机外围的位置,现在正趴在已经发旧的铁丝网上,张大了嘴巴看外面的世界。工业与机械的力量,唯有置身其中才能体会到无与伦比的震撼感。
林格有心提醒她这是很危险的动作,但转念一想,说了她估计也不会听,便闭上嘴巴,没有多管闲事。
升降机内人头攒动,升降机外影影绰绰,沿途掠过的景象都暗澹阴沉,像数不尽的灰色垃圾充塞在一片冰冷的工厂里:沿着崖壁建造的一体化箱式住宅、比生锈钢板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朽木天桥、断了几级的铁质扶梯、昏黄腐败的劣质路灯、废铁与钢管搭建的脚手架、还有用一个个用绳子悬挂起来的废弃集装箱,紧挨着占据了大片的视野面积,一眼望去,犹如攀附在鲸鱼肚皮或巨舰表面的藤壶,构成了一只密集、丑陋而又硕大臃肿的怪物。
这是凄雨港特色的贫民区,一个废弃集装箱往往能住上10-18人,里面的陈设十分简陋,倒不如说不需要陈设,只需要一团破被子、一条旧毛毯乃至一根粗麻绳便能住到死为止,租金往往也只需要一个、半个或四分之一个基尼,比同时期的伦威廷便宜不少。
每次看到这些悬挂的废弃集装箱,以及住在其中神情浑噩的人们,年轻人脑海中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种名为“笼刑”的残忍刑罚。它发明于中世纪,当时的人们会将罪大恶极的犯人禁锢于一个仅能容身、甚至无法站立的牢笼中,露天悬挂,任其忍受风吹雨打,最终活生生渴死饿死,直至风干为一具骸骨,以如此赤裸的残酷警告其他的社会成员。
虽然这种刑罚早在进入近代前就被废除,但现在看来废除的只是形式,而内核依旧存在。对于某些人来说,当他们需要在不到数寸的空间内尽力蜷缩身体才能安然入睡、由于住处悬挂在高处而不得不用一根绳子作为工具进行危险的进出、为了防止睡梦中不慎摔落只能半睡半醒地挣扎……时,现代社会赋予他们的另一种“笼刑”,便深刻地体现出来了。
林格还注意到,当升降机经过这片“贫民区”时,那位拿着胶卷摄像机不断拍照的游客很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扭头与自己的同伴交谈起来,看他脸上随意轻佻的笑容,大概不会是在讨论一个严肃沉重的社会问题,而那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孔,自然也难以在他珍贵的胶卷中找到自己曾活着的痕迹。
这是人之常情,难以指摘……吗?
年轻人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大约十分钟后,伴随着一声齿轮咬合的清脆卡察声,升降机平台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终点站,内部高频率的活塞运动逐渐变得平缓,平衡与稳定装置推动重型杠杆伸出,嵌入对接装置内部,使升降机平台暂时与终点站台组合成一个完整固定的结构,然后工作人员才推动拉杆,解除了升降机大门的安全锁定,让乘客们得以离开平台,踏上凄雨港中层区的地面。
位于362米高空的中层区,是这座城市的商业与居住区域,从这里开始,人类将体会到在天空中生活的感觉。至于下层区,虽然也有不少悬空结构的建筑物,但大部分主体依然建造在平整的地面上,比如港口区与鲁塔尔蒸汽机厂等区域。
离开终点站便是一个圆形小广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里的绿化稍有改善,街道与建筑物规划更加合理,并且显而易见的是,居民们的精神风貌也更加昂扬积极。下层区所见的居民,多是疲惫的工人、麻木的苦力、粗鄙的水手乃至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的贫民,而至少中层区的居民,大都不需要为明日的温饱发愁,因此双方自然存在差异,这种差异是肉眼便能看出来的。
居民的形象,往往侧写了城市区域的形象,这是现代城市理论中颠扑不破的观点。
狭管效应导致凄雨港所处的峡谷内多狂风与骤风,为了遮挡风蚀山体而吹落的烟尘,沿街的店铺与作坊皆悬挂着灰色与黑色的布帷,像是为了与这座城市本身的灰暗色调对应。街道上人群熙攘,来自安德里赫平原的食物与水果、从首都埃尔法兰流传过来的时尚饰品、来自海外的精美器皿与风俗产物,自然少不了本地工厂生产的各式精密仪器:座钟、摆钟与发条人偶等小玩意儿。
爱丽丝兴致勃勃地闲逛在这些店铺之间,偶尔会回头招呼圣夏莉雅一起来看,搞得店主与周围的行人莫名其妙,还以为遇到了一个“喜欢和空气对话”的怪女仆。圣夏莉雅总是含笑回应,同时体贴地叮嘱她小心看脚下,别被哪块翘起来的铁皮或没钉紧的铆钉给绊倒了。
她们看起来真像是来旅游的,唯有林格不是。年轻人无心关注周围的热闹景象,频繁抬起头,视线透过横跨头顶的庞大钢铁基座与那些充塞其间的锈铁色联排房顶、密集排列的灰黑色管道装置、形如后现代艺术品的迷宫式螺旋阶梯……看到了更高处的上层区。巨大的升降机起起落落,黑压压的人头如潮汐般涌起又消退。
本市的太阳仍高悬其上,灼灼的光辉令人不敢直视,漆黑的钢铁教堂于光中巍峨屹立,沉默的齿轮与高塔中透露出一股森然的威严。
审判教廷的总部,断罪圣堂。
用世人普遍的看法来描述的话,这里是一切邪恶与罪孽的终结之地,是洗礼与审判的最终章,也是正义与力量的显赫殿堂。
而在林格的眼中,它是迷雾中逐渐露出峥嵘面目的庞然之龙、山脉里以山嵴为枕的远古巨人、或深海里最为庞大古老的一条抹香鲸,游弋行走之间,不经意便压死了身下的亿万只蚂蚁。
希望此行不会被他们注意到吧。
年轻人心中悄然叹了一口气,随即缓缓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忽然陷入了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恐怖震撼的爆破声。
轰——!
整座城市,似乎都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