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类都是一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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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感慨了几句摩律亚人的神奇预言后,林格问道:“那么,之后呢?如果没有人继承巫师之位的话,那个部落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圣夏莉雅眼中浮现出茫然的神情,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恩。”
少女低头,神色间似有失落:“受洗仪式之后,部落中有一些人指责我篡夺了摩律亚人的传承,阴谋窃取了属于他们的知识和巫术,并认为这将成为灾祸降临的前兆,于是他们禁止我继续待在部落中,我那时还听到他们畏惧地称我为……魔女。”
小羊听到这里,不满地咩了一声,同样经历过那件事的它,正为自己的主人打抱不平。而林格听到“魔女”这两个字,顿时就联想到了罗谢尔所说的魔女结社,他连忙问道:“摩律亚人的传说中也有提到魔女吗?”
“恩。”少女轻轻颔首:“这是与精灵之王一样古老的传说了,他们认为是魔女掀起了破灭的灾难,摧毁了他们的故乡,使摩律亚人的先祖失去了肉身与精神的归宿。换而言之,魔女正是造成了他们流浪宿命的元凶,同时,也象征着某种无法抵抗的天灾。据说,摩律亚一族中被誉为最接近精灵之王的大巫桑吉尔曾留下过这样一段预言——”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低低吟唱道:“魔女再世时,将使人间乱动刀兵、使天地燃遍战火,使一切有无生灵,都走向灭亡的结局。那是至大的灾难,也是最末而最古老的审判。在洗礼的最终章,天之星将从地底飞向天空,它是希望,也是唯一,带领无罪的人度过苦难,获得永恒;凡有罪者,无法得到它的承认,亦无法登上它的嵴背。有罪者们,去命运边缘的圣堂内祈祷罢,在距离天空最近最远的地方,目睹末日与救赎罢。”
茫茫夜色里,舒缓柔和的声音犹如琴弦上流泻出抑扬顿挫的音符,又像是吟颂着古朴悠久的诗篇,逐渐将林格拉入了那个预言中去,魔女降世,审判世人;天地万物,化为乌有。
“这个预言是真的吗?”他禁不住问道,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因为从没有人能证明预言的真假,而它所提到的审判是否会发生也并不取决于人的意志。
圣夏莉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用了最常用的那句话作为回答:“抱歉,我不知道。”
“距桑吉尔大巫的离世已有三千年,恐怕连摩律亚人自己,都几乎快要遗忘这个预言了。”
三千年,又是这个时间点。
三千年前的破灭之灾,魔女摧毁了摩律亚人的故乡,桑吉尔大巫留下预言后死去;三千年后老巫师的预言中提到,新生的希望正在到来,并以血受洗,将它托付给了圣夏莉雅。
林格尚无法很自大地肯定预言指向的人便是自己,但他隐约窥见了这个预言与现代人类文明互相联系的一些端倪:历史往前追朔三千年,恰好会进入史学界无法论证、仅存在于假设意义上的远古世纪,以及神秘未知的泛古洋大陆。
白塔学会,皮埃尔大师,泛大陆假说;摩律亚人,桑吉尔大巫,破灭与审判的预言;魔女、精灵之王、远古世纪、泛古洋大陆;哲人、魔女结社、少女王权……林格不得不承认,人类总是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直到此时才发现真相究竟有多么复杂。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觉得如果继续思考下去,晚上一定会睡不好觉的,毕竟他可不是爱丽丝那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无论什么样的事都无法打扰到她玩游戏与睡觉时的心情。
腐草散发荧光,空气中飘浮微尘,朽木下的菌子植物和短柄蕈正借着夜色默默生长,紫色山崖上瀑布注入水潭的声音叮冬作响。枝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一只夜枭拍打着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远,振翼声在安静空旷的林间鸟鸟回荡。
不多时,林子更深处便传来了追逐与扑腾的响动,那是夜枭正在捕食夜间觅食的老鼠、鼯或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那黑压压的影子掠过林间时,恐怕只有像人类这样体格更加庞大的生物,才能令它主动避让。
圣夏莉雅忽然开口,又将话题绕了回去:“离开那个部落后,我便在世界各地流浪,寻找其他少女王权的踪迹,没有关注过他们的状况。但我想,假如那些渴望融入文明社会的年轻人未曾改变自己原先的想法,恐怕,部落早就已经分崩离析了吧。”
失去了巫师,无人引导,又缺乏凝聚力的部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林格沉闷地说道:“这么说来,摩律亚人与普通人倒也没什么区别。”
那个古老神秘的民族虽然留下过许多预言,掌握着不可思议的占星术和炼金术等知识,但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仍脆弱得不堪一击,譬如当年面对破灭的灾难时那样。
圣夏莉雅轻声道:“人类大体上都是一个样子。”
林格不说话了,抬起头来,透过茂盛浓密的枝枝叶叶,看见夜空深邃得有些透明,星光也显得暗澹。岛上没有钟塔,林格也不喜欢佩戴怀表之类的装饰,因此很难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想必已是深夜,再不休息的话,明天可能会没有精神。
他可不喜欢睡懒觉。
于是便站直了身子,离开倚靠的树干,后背处粗糙摩擦的感觉消失,年轻人对牧羊少女说道:“就先聊到这里吧,该休息了。”
圣夏莉雅眨了眨眼睛:“那,关于哲人和魔女结社的事情,以后再讨论吗?”
“我觉得不需要讨论了。”林格摇摇头:“毕竟我们没有办法求证,况且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遥远的事情。”
根据爱丽丝的笔记,距今最近的一位哲人应当是18世纪发明了外悬挂车厢的拉曼·塞勒,但也有近百年的时光了。现代人对他的记忆可能非常遥远,哪怕时常使用着他的发明也是如此。
“或许并不遥远呢。”圣夏莉雅却说道。
林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很了解罗谢尔,林格,那你觉得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是谁呢?”
“教团联合。”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思考。
“那他为什么只提醒你小心魔女结社,却对教团联合只字不提呢?”
圣夏莉雅的话如一道闪电噼开了林格脑海中的混沌,使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魔女结社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教团联合中去,甚至可能影响着教团方面的一些重大决策,比如——”
比如什么,他戛然而止,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宗教法令》。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罗谢尔临死前都对魔女结社耿耿于怀,并提醒林格一定要小心他们的存在。
而且,这种暗中施加影响、引导并操控历史的做法,的确符合魔女结社的行事风格:从文艺复兴四先哲以及他们所建立的四个学术组织,到拿破仑元帅、圣女贞德、红胡子王巴巴罗萨所统合的三大强国;从瓦特发明蒸汽机后强势壮大的蒸汽教团,再到如今企图凭《宗教法令》垄断信仰权力的教团联合……魔女结社的影子,始终在这些势力的背后若隐若现地浮动,干涉着历史的走向。
被他们所渗透、所控制的这些势力,是否清楚有这么一个贯穿了历史迷雾的组织存在于自己的体内,甚至像血管一样交叉蔓延呢?双方之间的关系,是单方面的欺瞒与利用,还是基于利益的合作?
魔女结社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引导历史,其目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何非得借地球哲人的名头行事呢?
每一个念头在年轻人的脑海中纷繁闪烁,复杂如教科书上未解的谜团,但最后都归于一声沉寂的叹息。置身于夜色中的人,无法更鲜明地体会到夜的深邃与宏伟,人在历史面前尤其如此。
林格转身,低沉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不客气,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圣夏莉雅看着他的背影,碧色眼眸闪闪发亮,清澈如潭水底下浮荡的星尘:“谢谢你陪我聊天,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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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圣夏莉雅有心事吗?
林格的背影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林间小路的尽头。小羊从趴着的石头上站起身来,咩咩地叫了两声,仿佛在对圣夏莉雅抱怨:终于结束了,干嘛要和林格说那么多话呢?和这种冷澹的家伙说话一定很辛苦吧?
当然实际上它并没有这么说,但是圣夏莉雅作为它的主人,也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多少能理解它的意思,微微莞尔,有些吃力地将小羊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洁白如云朵的毛发,望着年轻人离开的方向,像是在回答它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要这么说,小羊。”
“林格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冷澹,他只是有点……笨拙而已。”
笨拙到连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愿意说出口。
借用爱丽丝的评价,这是典型的口是心非,是傲娇。
不过圣夏莉雅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有一天林格能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对待身旁的每一个人,那时大家反而会感到惊讶、难以接受吧?
“走吧,小羊。”
“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圣夏莉雅和小羊也离开了这片水潭边,林子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偶尔的寒风吹掠,浮动光滑的潭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
不出意料的是,梅蒂恩和谢米成功说服了依耶塔,让她同意了岛上多出那么一间旅人妖精们的旅馆。倒不如说,天使小姐乐意至极才对,她在过去七百年的自闭岁月中早已厌倦了孤独,更加渴望热闹幸福的生活,就像昔日的阿维尼翁村庄一样。因此反倒表现得比提出建议的两人更加积极,在问清楚了罗斯廷市的方位后,便让云鲸空岛调转方向,朝着大布列塔王国境内飞去。
一条庞大沉重的鲸鱼翱翔在人的视野无法企及的万米高空,缓慢地游过波涛翻滚的云海,渐渐靠近了旅途的原点。而在旅人们得以窥见那道被世人敬畏地称之为“大陆狼穴”的山脉之前,他们仍在云鲸的背上度过悠闲的日常。
爱丽丝整日沉迷游戏,为此还霸占了白色风车塔房的一个角落,大言不惭地将其视为自己的私人领地,使真正的主人依耶塔无语又无奈;她还说了一大堆意味不明的话,比如宣称自己的玩家等级已经由level2游戏高手升级为level3的天才玩家,解锁了名为【隐藏关卡】的新要素,如今已不再是自称的、而是得到了游戏机承认的、真正的天才玩家,并雄心壮志地表示一定要做出一款真正优质的3D大作,来洗去曾制作了粪游的屈辱历史。
但同时也依旧饱受睡眠质量和饮食质量的苦,于是更加盼望妖精深眠旅馆的大家能够早日来到岛上,救她于水火之中。但这一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时间,而在于老板娘谢丝塔和酒保谢丽亚是否会同意,因此爱丽丝也对承担这一艰巨任务的谢米寄予了厚望,一反常态地表现出了热情与鼓励的态度,搞得大家都以为世界末日又到了。
如果是平时,某只小妖精一定会得意到昂首挺胸,借着这个势头大耍威风,可惜她并没有那么多空闲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已经处于忙得不可开交的状态。既要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套说服大姐和二姐的说辞,又要每天在岛上寻找合适的地点,用来安置旅馆的大家。
梅蒂恩这几天也被她拉着到处跑,落下了好多学业,但毕竟没有了药剂师资格考试的压力,林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了。
希望与妹妹们加深感情的圣夏莉雅,则频繁地找依耶塔与奥薇拉聊天,她并没有一味地提及少女王权的身份与使命,而是把这些事当做故事一样讲,就像那天晚上她对林格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一样。
恰好依耶塔对此很感兴趣,因此双方的交流十分顺利,很快就去掉了敬称,换上了更加亲昵的称呼,照这个趋势下去,有一天让依耶塔亲口喊她一句姐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位柔弱孤独的天使小姐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渴望亲情和友情了,何况双方的体内确实都流淌着来自那位母亲的血液。
倒是奥薇拉的表现不太对劲,她在看完那本《西陆浪漫情史——樱草花的前世与今生》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连书也不看了,整天围着依耶塔的风车塔房,鬼鬼祟祟地绕来绕去,像是在纠结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尽管她的动作很小心,但毕竟是在开阔无余的樱草花田里,根本就谁也瞒不住,只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问而已。除了有一回,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的窗户前来回经过了十几次的依耶塔终于忍不住,委婉地问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结果反倒把贝芒的公主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后飞速逃离了现场——跑的时候还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了一跤。
依耶塔一度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奥薇拉这么害怕,为此惶恐不安了几天,还向圣夏莉雅征询意见,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赔礼道歉才好。结果正在帮小羊梳理毛发的少女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不用担心,奥薇拉没什么恶意。”
“她只是,稍微有些笨拙而已。”
“笨拙?”依耶塔歪了歪头,不解其意。
“没错。”
圣夏莉雅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然回道,心中却轻轻地叹了一声。
像林格那样的笨拙。
明明想要什么直接说出口就好了,却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到最后反而是自己害怕了,于是便造成了外人眼中的误解,这种性格,还真是相似啊。
依耶塔无法理解那么深刻的概念,她用翅膀裹住自己的身体,都囔道:“我觉得奥薇拉不像是那样的人呀,她明明就看了那么多书,应该很聪明吧,怎么会是笨拙的人呢?难道说……看书反而会让人变笨吗?”
她露出惊恐的表情,圣夏莉雅闻言,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这位天使小姐也是个很笨拙的人,或者说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牧羊少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很神奇的念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现在这座岛上的所有人,其实性格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笨拙之处呢?
正因如此,所以才能相聚在一起吧?
当然,爱丽丝肯定是个例外。
她的症状……呃,她的个性,连追随过摩律亚人中最年长的巫师与占卜大师学习、游历了半个大陆、见识过各种奇妙事物的圣夏莉雅,都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又联想到了哲人与魔女结社的事情。
就算所有地球人都是哲人,或许也只有爱丽丝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以她的性格而言,引导和操控历史这种事实在太复杂了,肯定懒得去做。
真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牧羊少女第三次叹息。
今天的圣夏莉雅,好像很有心事呀?
鹌鹑球形态下的依耶塔与趴在石台阶上的小羊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第十二章 你想要写一本书吗?
1856年1月15日,林格一行人回到了阔别半个多月的罗斯廷市,云鲸浮岛在索森山脉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后,最终锁定了一座熟悉的高崖,并缓缓降落在贝芒古堡的庭院中。
宽敞的空地足以容纳一座浮空的岛屿安然停靠,翼下舒缓的风在岛屿底部与地面之间充当着无形的缓冲带,使它不至于压迫到城堡内部脆弱的石砖。烟尘扬起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尘埃勾勒出风流动时的轨迹。
为了掩盖鲸鱼降落时的动静,依耶塔还特意用风吹来了一大片云,将整座岛屿团团包围。如此,从遥远的地方望去,便只会看到蔚蓝的天穹上,一朵巨大的、形状奇特的云正在缓慢地朝山中坠落,不禁认为是某种罕见的自然天象,而不会怀疑在那朵云中其实藏着一条岩石的巨鲸,鲸鱼的背上还有森林、花田、白色风车以及远道而来的旅人们。
曾经的牢笼在黑暗散尽后迎来了暌违已久的光明,灿烂的天光宛如不要钱般洒落,大块大块地铺陈在城堡斑驳的外墙、坍塌的塔楼与宽敞的庭院内,为它们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外壳。
光是希望,也会孕育崭新的生命,虽然此时是冬季,但作为大布列塔王国最负盛名的旅游城市,罗斯廷市的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因此在光所照耀的地方,植物仍可欣然生长,向阳繁荣。
往日只有惨澹苔藓与阴沉菌孤苟延残喘的墙根角落里,顽强地探出几分绿意,那些叶片上带有澹色金斑的蕨类植物正随风晃荡,仿佛与闯入此地的客人们打着招呼。它们应该是金纹蕨,索森山脉中最古老的一种蕨类植物,据说历史可追朔至人类文明还未诞生的一亿两千万年前;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猴尾巴的长尾蕨、长得像灰色蘑孤的拟蕈草等。
站在似曾相识的庭院中,奥薇拉甚至看到一面风雨剥蚀过的墙壁上爬满了类似爬山虎的藤类植物,它们的短小触足死死地抓着石砖的缝隙,半掌粗细的叶片紧挨着彼此,风一吹便掀起了绿色的波浪,蔚为壮观。
过去的冰冷与愁凄都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繁荣生机的景象,而距离贝芒的公主离开此地,也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以前的贝芒就是这样的。”她喃喃道,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身旁的年轻人对话。
林格知道她所说的相同并不是指景物,因为七百年前的光精灵古国贝芒理当比现在的古堡庭院更加葱郁繁茂、绿意盎然才对,那一望无际的林海与园中盛开的紫罗兰不是这一面墙上的藤类植物便可媲美的;实际上少女想说的应该是一种氛围,那种安详、舒适、温暖得令人如同沐浴在日光里的氛围。
他说道:“或许是那场雨的缘故。”
在贝芒的公主离开古堡的那一天,索森山脉被一场凄迷的风雨所笼罩,那场雨同时也是罗斯廷市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涤荡了过去的污秽,带来了崭新的生气。雨后空气清新,水汽充沛,一切草木都在万象更新后的世界里重新抽枝萌芽,织结盛绿。因此,早在天上俯瞰地面的时候林格就发现了,铺满索森群山的广袤林海被风吹过时,会涌动起比过去一个月来更为层叠壮观的翠浪,不单是眼前这片庭院的特例。
“真是……奇迹。”
奥薇拉不知不觉抱紧了怀中的书本,眼底有薄雾状的星涡悄然散开,显得朦胧放空,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长时间熬夜的缘故。她含湖不清地都囔道:“就像威廉·康纳先生为他的植物学着作《生命通史》所写的序言那样,“人类所探求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物,或可认为,都是徒劳虚名……因伟大的自然世界早在四十六亿年前便为我们展现过它的模样,从最古老的藻类植物开始释放氧气时开始。””
奇迹对人类而言是很苛刻的事物,但对其他生命来说,有时候就仅是一场雨而已。
林格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又读完了这本书?”
公主抬起手,打了个哈欠:“很久以前。”
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段对话似曾相识。特别是在这里发生时,更有一种深刻的寓意,仿佛印证了时间其实从未前进,只是一直重复着已有的事物而已。
林格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又问道:“听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看书了,一直在依耶塔的风车附近闲逛?”
“呃。”奥薇拉眼神闪躲,吞吞吐吐:“有、有这回事吗?我想,我想,应该不是闲逛吧,我只是在、唔,在散步而已?”
“散步需要一天经过她的窗前十三次吗?”林格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的狡辩,令公主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讷讷的不敢反驳。
年轻人见此,稍微缓和了语气:“依耶塔和圣夏莉雅都找我说过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的话,最好还是直接和她说吧。你知道依耶塔这两天其实很担心吗?又担心你的态度,又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多为别人考虑,奥薇拉,你之前已经隐瞒了一件事,算是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干涉。但现在你隐瞒的事已经牵扯到了其他人,难道不该认真反思一下其对错之处吗?”
奥薇拉低着头,沮丧地嗯了两声。
她之前隐瞒的,便是自己其实根本没办法入睡这件事,她早就习惯了那种困倦疲劳但又无法闭上眼睛的感觉,但害怕小伙伴们为自己担心,便故意不说,所有人中只有林格一人知道。
不过这一次,却牵扯到了依耶塔,所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对不起。”奥薇拉闷闷道:“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你和我道歉没用,应该去找依耶塔道歉,然后解释原因。”
“我会的。”
“恩。”
得到她的承诺后林格就不再过问了,仿佛这便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倒是奥薇拉,试探性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好奇吗,林格?”
“好奇什么?”
“我找依耶塔要做什么事?”
“不好奇。”
“为什么呀?”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追根究底的,除非那与自己息息相关。”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吗?”
林格没回答,反倒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奥薇拉,那表情像是在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本来就是你和依耶塔之间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眼神瞬间激发了奥薇拉心中的不满,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满,但还是鼓起了腮帮子,像只塞满了松果的小松鼠,冷冷地别过脸去,用似乎刻意压低了、但年轻人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碎碎念叨:“讨厌鬼林格、自私鬼林格、小气鬼林格!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她“简直”了半天,最终才从自己看过的书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象代入:“简直就像巴克斯·克来维尔写的《镜中人》里那位从镜子里走出来的无面人一样冷酷无情!”
“是么。”林格不置可否:“我没看过那本书。”
奥薇拉一下语滞。
这时,谢米从占据了大半个庭院面积的云鲸浮岛上飞下来,一边飞还一边朝这边挥手,远远便听见她喊道:“喂、林格,我准备好了!该出发啦!
在小妖精的身后则是圣夏莉雅,她并未牵着小羊,独自一人,慢慢地沿着岛屿边缘逐渐平缓的地势走来,那些被带上了万米高空的灌木和蕨类植物仍旧蓬勃生长,鲜嫩欲滴的叶子随风轻晃,丝穗般的根须在土石与岩壁的缝隙间闪闪发光,就像走下了一片亘古苍郁的山坡。
出于安全考虑,这趟回罗斯廷市的短暂旅程,林格不打算带太多人,只有圣夏莉雅和谢米跟他一起去。
“你该出发了。”奥薇拉说道,虽然之前的对话让她有些生气,但到了这时候,还是犹犹豫豫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恩。”林格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转身要走,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在离开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奥薇拉。”
“哦?什么问题?”
居然是林格主动来问我,真是罕见。奥薇拉打起了精神,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林格便问她:“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了,你平时总是在看书,也已经看过了很多本书,经常引用书中的话语,但是,你真的理解了它们的意思吗?是想要借助它们来表达自己的某些观点吗?还是说,完全不理解,仅是牵强附会的引用而已呢?”
“诶?”
奥薇拉茫然地眨了眨眼,又听见林格的声音继续传来:“如果只是单纯的阅读,不追求其背后的深意,那么就永远无法理解作品诞生时的时代背景、社会氛围、人物形象和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这无疑是非常可悲的一件事。”
“呃?”
“我听说真正热读的人,一旦读的书多了,便会被激发出自己的创作欲望,迫切地想要表达什么;那么,你是否某一时刻产生过想要写一本书的念头呢?如果从来没有被这种创作欲望影响过的话,我想,恐怕就是你的阅读方式有问题吧?我觉得你应该改善一下这种状况了。”
“……”
年轻人一脸认真地看着公主,为她提出了自己思虑良久后的建议。四周无声沉默了半晌,奥薇拉忽然扭过脸去,气呼呼地说道:“谁知道啊!”
“快走快走、我不想看见你了!
第十三章 打扰午睡的后果很严重吗?
今天的妖精深眠旅馆依旧没有一个客人。
天花板上悬挂的盆栽植物模拟出午后灿烂的阳光,金子般洒落在陈旧的木地板上,一道道白金色的光柱映照出远古海洋里漫无目的漂流着的浮游生物们,使年岁悠久的旅馆呈现出一种慵懒、安详而又似乎有些颓废的气质。
酒保小姐谢丽亚站在柜台后,手托一个造型精致的玻璃酒杯,一只眼睛被银色的斜刘海遮住,另一只眼睛则倒映出杯中澄澈透亮的液体,正在思考究竟该为自己的最新力作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不算辜负了它的高雅情调。
几只兔子趴在整洁干净的桌面上睡懒觉,几株盆栽植物与花架上垂落的藤萝一起耷拉着枝叶,昏昏欲睡,一棵闲不下来的喇叭花树往自己的枝干上架起了一把小提琴,像模像样地演奏着比林斯·威格大师的《哀乐,据说是专为人类贵族的葬礼谱写的,后来成了告死祷会的各种义务丧葬仪式的标准配乐,那凄沉哀诉、忧伤断续的小提琴声回荡在午后的阳光里,搅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够了。”
第十三次被打断了灵感的谢丽亚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抓起柜台上的抹布丢过去,面无表情道:“再拉那么难听的曲子我就把你丢出去。”
喇叭花树的枝条连同叶子一并颤抖了下,哀婉的乐曲声也随之停止,谢丽亚冷哼一声,低头继续寻找命名的灵感,结果没过几秒又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只不过这一回它演奏的是韦斯来爵士的《祝圣乐曲,听名字就知道了,和前面的《哀乐完全是两个极端。
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吵——虽然这个评价若是被两位大师的狂热拥泵听见了,一定会大声抗议并试图与你探讨下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之间的区别,但在此刻的谢丽亚听来,除了吵闹以外,再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这家伙真是冥顽不灵啊。
她眼角直跳,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空气中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连杯中的液体都咕都咕都地冒起了气泡。
许久不发威,看来这帮家伙已经忘了自己的威风,有必要让它们重新回忆起那段屈辱、惨痛而又残酷的记忆了……但是没能成功。
在谢丽亚小姐发威之前,旅馆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悬挂门上的风铃不住摇晃,发出叮冬叮冬的脆响,一下子为大厅里的沉闷气氛注入了新的活力。
咦?有客人吗?
难道说,旅馆又要开张了?
当下谢丽亚也顾不得和那棵喜欢吹拉弹唱的喇叭花树计较了,抬头往门口的方向望去,结果又是失望又是惊愕,或许还带着些困惑,因为正趾高气昂地走进旅馆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自己的小妹谢米。
她不是跟随林格和小夏等人一起踏上旅途,开始了自己的巡礼吗?
怎么会突然回到旅馆?
难道说——
谢丽亚的心中产生了非常不妙的预感,她脱口而出:“谢米、你被赶回来了!?”
除了这个以外,她还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谢米回到这里,旅人妖精未完成自己的巡礼前是不会停下脚步的,这是种族的天性。虽然谢米早就成了特例,但也不能特例到这种地步吧?
如果是真的,那就糟糕了,旅人妖精的历史上可从没出过这种事!难道说自己的小妹要因此名留青史了?甚至连来维勒耶尔家族的名声也会一起丢光?不行、身为家族次女,我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必须想个办法补救才行……在空前的大危机面前,酒保小姐保持着惊人的镇定与冷静,她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内有条不紊地梳理了情况、明白了现状、考虑了后果、并进行了一轮沉默的思考,最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对策:要不,就和谢米断绝关系吧?
正志得意满地走在台阶上、颇有一种“锦衣还乡”骄傲作态的谢米听到这句话差点摔了一跤,扶住旁边的桌子站稳后气急败坏地对自己的二姐叫道:“才不是这样呢!我是为了正事才回来的!是、正、事!”
“正事?”谢丽亚有点怀疑,但很快就不怀疑了,倒不是她信了自家小妹的辩解,主要是看到后面的圣夏莉雅和林格也走进了旅馆。
小夏和林格都跟着一起来了,那看起来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
她离开柜台,随手把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几只兔子丢开,然后招呼两人坐下,好奇地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正事?对了,要来一杯‘极光束’吗?我刚刚才完成的得意之作。”
顺便,也是刚刚才命名的。
“不必了。”林格礼貌地拒绝,圣夏莉雅则将目光投向旁边气鼓鼓的谢米:“让谢米来说吧,毕竟这件事也是她的主意。”
“谢米的主意?”
谢丽亚奇了,自己这个傻傻的、蠢蠢的、天真过头的妹妹,能想出什么主意来?不是很相信啊。
“你又看不起人了,二姐!”谢米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气呼呼道:“今天的我,可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呃,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嘛。”
“二姐!
“行行行,那你就说一下吧,是什么样的好主意呢?”
谢丽亚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可是谢米却没有说,而是环顾四周一圈,然后问道:“大姐呢?”
“在房间里睡觉呢。”谢丽亚回道:“别忘了,现在可是她午睡的时间,你该不会……想要去吵醒她吧?考虑好这么做的后果了吗?”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阴森,谢米也“意”的打了个寒颤,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作为旁观者的林格与圣夏莉雅则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听起来,打扰老板娘午睡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不管了!”谢米忽然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道:“就算会打扰到大姐的午睡,这件事也必须和她说清楚才行!”
“哦?”
谢丽亚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为了心中的信念,敢于直面恐怖的灾难,居然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吗……谢米啊,看来你在这段漫长不到一个月的旅途中,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你的成长,作为二姐的我,全都看在了眼里,并且感到,十分的欣慰。
谢米不明白自己的二姐为什么忽然露出一副“你长大了啊”的表情来,她火急火燎地催促道:“快点啊二姐,再不快点的话,大姐都要醒了!”
那不是更好吗?
林格难以理解她的逻辑。
神奇的是谢丽亚却理解了,并深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那事不宜迟,我们上去找大姐吧,至于小夏和林格,就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便点头同意了。于是在上楼之前,酒保小姐很贴心其实是私心地把自己刚刚调好的两杯“极光束”端到了他们的桌上,并嘱咐墙角的盆栽乐团为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演奏一曲比林斯·威格大师的《哀乐,如果他们不喜欢的话可以视情况换成韦斯来爵士的《祝圣乐曲……做完这一切后才带着谢米上楼,准备去叫醒那位正在午睡的老板娘,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看起来甚为悲壮。
在哀婉忧伤的乐曲声中,林格默默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恩,有点甜。
“你觉得……”
他放下酒杯,刚开口想问些什么,头顶的天花板便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整间旅馆仿佛都在摇晃,木头嘎吱作响,不住呻吟。紧接着是隔着老旧木地板传来的哐当声、家具倒塌的轰隆声、颇具女王气质的冷笑声、冷厉严肃的质问声、谢米的求饶声以及谢丽亚冷静地说“都是谢米的主意”的声音,看起来楼上颇为混乱。
神奇的是魔法植物们并不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冷静地吹奏着乐曲,只有几只兔子先生躲在桌底瑟瑟发抖。
圣夏莉雅也抿了一口味道甘甜的“极光束”,然后睁着清澈透亮的金色眼眸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林格?”
“没什么。”
年轻人默默地收回视线,对这出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暴行,不闻不问。
第十四章 顺利说服了她们……吗?
飘浮着木屑香气的房间内,棕色木壁上钉着几排陈列架,盆栽里的多肉植物青翠得有些明亮,壁炉上搁着一本还未看完的书,书名是《妖精一生中不得不知道的一百件事》,被风吹开来的那一页上恰好写着这么一段文字:充足的睡眠是一天好心情的重要来源,故妖精在一周之内至少需要午睡七次。
书架、衣柜、橱柜、矮脚圆桌、发旧的画框、手织地毯与卡其色沙发;织了一半的围巾、叶片状发饰、精致陶瓷茶壶与茶杯、小巧可爱的圆顶礼帽与几张乐谱……家具陈设皆朴素而又整洁。午后光线透窗斜照,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有股慵懒的情调,翠绿欲滴的藤萝沿着窗灵爬入室内,半掌大小的叶片微微晃动,像是在道一声午安。
小公园内空无一人,只有枯叶飘落的声响,古老的悬铃木下,时间像过去百年般静谧安详,从未改变。
谢丝塔站在半人高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将午睡后蓬松杂乱的银发重新理顺,犹如一块光滑柔软的绸缎般垂落至腰部,衬托出她姣好美丽的身段与典雅高贵的气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凋有蔷薇花的银梳子放下,发出了让谢丽亚和谢米都是心一颤的轻响,然后转身,笑眯眯地对自己的两个妹妹说道:“那么,现在,来说说你们打扰我午睡的理由吧。”
“放心,我可是很通情达理的哟~所以,只要这个理由能让我满意,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哦?”
她眉眼一弯,笑意吟吟地说出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
谢米小脸霎时苍白,浑身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寒颤,再这样下去估计就要把自己给吓死了。相较之下,作为二姐的谢丽亚则冷静了许多,她向小妹比了个“问题不大看我发挥”的手势,然后扭头对大姐说道:“其实这都是谢米的主意,和我没关系。”
所以你的发挥就是出卖自己的妹妹吗!?
谢米差点想把面前的小圆桌给掀翻,但顾忌这是大姐的房间,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而且掀不掀桌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其实这都是梅蒂恩的主意。”小妖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她先提出来的,我也只是帮她来问一下大姐的意思而已。”
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你还很得意地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呢,现在就开始出卖小伙伴了?
谢丽亚鄙夷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后者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那倔强的眼神像是在说:关我什么事、我也只是跟你学的!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
大姐谢丝塔笑眯眯地站出来打圆场,从声音到语气都十足温柔,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冽的寒光,那隐隐约约的怒气,仿佛已化为实质性的杀意,满溢而出:“再吵下去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哦?”
“唔意!?”X2
……
五分钟后,在(被迫)冷静下来的谢米的解释下,谢丝塔和谢丽亚总算明白她忽然返回旅馆的原因了。
“邀请我们将旅馆搬到那座云鲸空岛上,和你们一起去旅行么?”
谢丝塔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觉得确实挺不错的。像这样充满梦幻奇想的旅程,不仅深受各种奇幻作品影响的异界来客爱丽丝很喜欢,对于天生就渴望着远方风景的旅人妖精们来说,又何尝不是种梦寐以求的体验呢?
但是。
“但是呢,小谢米你应该也知道吧,我们旅人妖精的种族天性。”谢丝塔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还是微笑,但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遗憾:“一旦完成了自己的巡礼,我们就只能待在自己选择的地方,再也不能离开了。所以,虽然我们也很想和你一起去经历那样美妙的旅行,但很抱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没错。”谢丽亚也说道,伸手捏了捏妹妹的小脸:“不要总想着有我们陪在你的身边,谢米,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变得坚强起来,我们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的。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啊,这不还有小夏和梅蒂恩陪着你吗?”
“哎呀、不是这样的啦,大姐、二姐!”谢米甩开两位姐姐的手,急吼吼道:“我当然知道旅人妖精在完成自己的巡礼以后就不能到处乱跑了,但如果不是这样呢?”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谢丝塔和谢丽亚对视一眼,都不解其意。
“意思就是——”谢米双手叉腰,得意地说出了从林格那里学来的话:“如果自己飞不起来的话、就让脚下的大地飞起来!这样,就算自己不是自由的,至少也可以和脚下的大地一起获得自由!”
她说完便仰起小下巴,满心期待地等着两位姐姐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围上来称赞自己居然能想出这么有哲理性的话、果然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们担心了……之类的。但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她便悄悄地看了一眼,结果却发现两位姐姐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她吓了一跳:“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倒不是不对啦,就是……”谢丝塔欲言又止,谢丽亚则直截了当地评价道:“感觉和我们正在谈的话题没什么关系。”
“啊?”
谢米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一下慌了神,不住地碎碎念叨:“不应该呀,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呀!明明林格说服依耶塔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句话啊!而且依耶塔也同意了嘛,怎么轮到大姐和二姐时就不行了呢?这不应该呀……”
“依耶塔?”谢丝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提到的某个名字:“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座云鲸空岛的主人吗?”
“恩。”谢米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还在纠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丝塔若有所思:“能和我们说一下她的故事吗?”
谢米不知道自己的大姐为什么想听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随即把亚维翁的风之传说以及依耶塔的故事简单讲了一遍,结果还没说完便被谢丝塔打断了:“等等、你说的那位依耶塔小姐,她的确长着六片白色的羽翼吗?你没有看错?”
“当然没错,我的视力可是很好的!”谢米拍着压根就没有的胸脯保证:“依耶塔自己也说了,她的种族是、种族是……是什么来着?”
视力很好但记忆力显然不太行的小妖精冥思苦想时,这时,二姐谢丽亚冷不防开口道:“羽精灵?”
谢米啪一声拍了下手掌,如梦初醒:“啊、对!没错,就是羽精灵!她说自己的种族是羽精灵,所以才会长着翅膀!”
随即又露出困惑的表情,虽然有翼种异类确实比较少见,但这和正在聊的话题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两位姐姐这么关心依耶塔的种族问题呢?有翼一族间的惺惺相惜?
谢丝塔和谢丽亚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用目光互相交流,最后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微微点头。谢丝塔回头对小妹说道:“既然这样,那好吧。”
谢米一时没反应过来,歪了下脑袋:“好什么?”
“你不是说,希望我们将妖精深眠旅馆搬到那座云鲸浮岛上去吗?我想了一下,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呢。而且把整间旅馆都搬过去的话,只要我们还待在旅馆附近,就不算违背了旅人妖精的天性。所以我们决定答应啦,怎么样谢米,是不是很高兴呢?”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道。
谢米:“……”
虽然目的确实达到了,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第十五章 真正的妖精魔法理当如此吗?
虽然成功说服了大姐和二姐,但谢米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反倒无比困惑,因为这两人的态度转变实在太可疑了,她们一定隐瞒着什么事情,没有对自己说。
但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都无法从两人的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大姐笑而不语,二姐含湖其辞,都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哄骗,可自己明明已经成年了!真是叫人气恼。
不过小妖精的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走下楼梯她便将其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骄傲与得意的神态。她大言不惭地宣称是在自己的苦口劝说之下,犹豫的大姐和顽固的二姐才改变了主意,由原本的拒绝变成同意。因此,这件事的功劳,有百分之七十要算在自己头上,百分之二十五是梅蒂恩,剩下百分之十就由她大发慈悲,分配给其他人共享吧。
至于这个精确的数字比例到底是怎么来的,她没有解释,或许是不屑解释。谢米想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不需要你们管那么多!
林格和圣夏莉雅对此持怀疑的态度,不过见笑眯眯的谢丝塔与无奈扶额的谢丽亚都没说什么,默认了妹妹的说法,便姑且当做是真的了。
做出决定以后,谢丝塔便召集了旅馆的大家,将这个消息宣布给它们。于是林格头一次看见大厅里那么热闹的景象,或许比宴会时的景象更加热闹:挤满了墙角、花架乃至吊灯的魔法盆栽们,占据了桌子、椅子和桌底下全部空间的兔子先生们,憨头憨脑地在厨房里罚站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石精守卫们,长着巨大鹿角活动起来很不方便因此只能趴卧在地板上的水晶鹿灵们,还有被选拔出来的魔药代表,正抱着自己的花盆打瞌睡的小太阳。
其实地下花园里的魔法植物们也想跑过来凑热闹,但如果把它们都放进来,一楼就真的没有地方可以站了,于是这种无理的要求自然被谢丽亚小姐冷漠驳回,只选了小太阳作为它们的代表。
至于这个代表究竟是以什么标准选出来的,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你搞得太清楚!
总之在大家欢聚一堂的情况下,谢丝塔向它们宣布了这个重要的消息,重要程度或许仅次于一百五十八年前妖精深眠旅馆成立的时候,只是当时旅馆尚没有那么多成员。
消息公布后,反响果然十分热烈。出乎林格意料的是,对新环境的憧憬与向往似乎压倒了对故土与离别的不舍,因此他没有从这些异类们的脸上看到任何的伤心,恰恰相反,都很高兴。
兔子先生们欢快地在桌面与桌子底下跑来跑去、令老旧的木地板发出了兴奋的嘎吱声,还有几只兔子没看清路,一头撞在桌腿上,当即便晕倒过去了;墙角的盆栽乐团即兴演奏了一曲贝多芬大师的《欢乐颂》来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各种器具也不得安宁,刀叉与茶匙互相碰撞,银制的茶壶与茶杯哐当作响,清脆悦耳的交鸣颇似流畅的音符,夹杂在乐曲的间章里;还有被这阵动静吵醒,一脸慌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的小太阳……
这景象不像是离开自己生活了一百五十八年的家乡,倒像是要去旅游一样——虽然从这个角度理解也没什么不对,但林格还是产生了些许的违和感。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一旁的圣夏莉雅轻声道:“妖精深眠旅馆的历史确实很久,但真正陪伴旅馆度过了诞生以来所有漫长岁月的人,其实只有谢丝塔而已。”
或许还得加上一个树夫人,可是她如今已经不在了。
林格闻言,目光落在老板娘的脸上,看见她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眼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卷恋与不舍。可是,在她的心里,真正的想法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老板娘注意到了林格的视线,她回头看过来,然后微笑着向林格点了点头。
……
对于普通人来说,搬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特别是像妖精深眠旅馆这种规模的搬家,如果不请大量人手来帮忙的话,估计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然而,对于妖精来说,却完全不是如此。
老板娘谢丝塔向旅馆的大家宣布了要搬家离开罗斯廷市的消息后,并没有让它们去整理行李啦、收拾家具啦、打包衣物啦之类的,只要求它们好好地待在魔法迷锁笼罩的范围内,不要乱跑,随后便带着谢丽亚以及谢米离开旅馆,出现在了外面的小公园里。
偏僻的小公园乏人问津,地面上和长椅上堆满了厚厚的落叶也无人清理,只有寥寥两三只灰嘴雀在公园的花坛边蹦来跳去,投来好奇的注视,但反而为这次搬家行动提供了充分的掩护。
拍打着透明无色的蝶翼,洒下纷繁如屑的光点,谢丝塔与谢丽亚漂浮在古老悬铃木投落的阴影之中,头顶便是已经呈现出翠绿、火红与枯黄三种色彩的缤纷树冠,看起来就像春夏秋三个季节同时在这棵悬铃木上演绎似的,分外鲜艳蓬勃。
和谢米不同,这两位已经完成了巡礼的旅人妖精即便仍是那般娇小如发条玩偶般的体型,依然能让人感到一种独特成熟的气质,像谢丝塔的优雅与包容,又或是谢丽亚的冷静与沉着。她们和谢米之间的区别,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老板娘与酒保小姐对视一眼,轻轻点头,然后同时向悬铃木伸出手。一团柔和的光晕,氤氲着七彩的光辉,逐渐自她们精致如白瓷的手掌间萌发,并形成了一道道耀眼的光河,朝着悬铃木的内部注入。那密密麻麻穿梭流动的光河,仿佛是树的血管,往下深入根系,往上直入树冠,为整棵树都染上了一层神圣华丽的七彩外壳。
随着七彩晕光的持续注入,不可思议的事情也随之发生:古老高大的悬铃木,开始一点一点地缩小,但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轮廓,连内部的生命气息都被锁定了,没有丝毫泄露。
“这是……妖精魔法?”林格有些怀疑,他现在已是魔法师,自然能察觉到周围的魔力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朝着那棵悬铃木聚集,隐约有将周边区域的魔力都抽干的趋势。
“是的唷。”谢米站在圣夏莉雅的肩膀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大姐和二姐正在用妖精魔法把悬铃木和里面的旅馆一起缩小,这样就能很方便地搬走了。”
妖精魔法连这种事都能做到?
林格原本想这么说的,但妖精魔法确实很神奇,只是谢米平时的表现太不靠谱,让大家降低了对它的印象分而已,如今则由老板娘谢丝塔与酒保小姐谢丽亚来进行纠正。
无论从魔力的消耗量还是从视觉效果上看,这两位已经成年的旅人妖精所施展出来的妖精魔法都比谢米高出了不止一个层次。林格甚至觉得,哪怕是变身为夜魔后的菲雅莉小姐,或者是不使用圣遗物时的戴维教授,都无法与之媲美。
换句话说,谢丝塔和谢丽亚的实力其实很强,最起码也相当于人类魔法师中的序列5了,甚至可能更强。
这很合理,毕竟是两百岁以上、已经完成了巡礼的旅人妖精,和谢米这种半吊子不是一个概念的。
“总感觉你一直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东西诶?”
某半吊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林格,后者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没有。”
她还是怀疑,并且只有在这种时刻才特别敏感:“真的吗?”
“真的。”
“我不信。”
“……”
在小妖精锲而不舍一定要问个明白时,谢丝塔和谢丽亚已经完成了妖精魔法的释放,七彩的晕光化为透明的碎片消散,小公园里屹立百年的古树已经消失,留在原地的是一棵不知道被缩小了多少倍、几乎相当于砂砾大小的微型悬铃木。即便以旅人妖精的体型来说,这棵树也非常小了,甚至可以用一只手拿起来。
谢丝塔便是这么做的,她飞过去将微型悬铃木——连同悬铃木内部的妖精深眠旅馆一起捡起来,放进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盒子里,然后转身,笑眯眯地对林格和圣夏莉雅说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第十六章 被暗中调查了吗?
古老的悬铃木自城市诞生以来便屹立于此,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由荒野向街区转变的漫长历程,英维尔王时期的石砌房屋与青草棚顶在它眼中是早已褪色的记忆,蛮人与他们的祖先已消失了十个世纪;大开拓时期的冒险者或许也曾从它的枝叶下走过,畅谈起山中诡异的魔物与随处可见的金银……用活化石来形容它给人的印象绝对恰如其分,尊敬地称一句长者也算不上多么夸大,但如今它已消失,变成了妖精宝盒中的微观模型,原处只有风空荡荡地吹过,卷起几片五颜六色的落叶。
小公园依旧繁茂,草地与灌木丛肆意生长,灰嘴雀在花坛间留下声声疑惑的啼叫,单纯的脑袋无法想通那些像巨人手臂般分岔攀延的枝干如今都到哪里去了?七百年的一棵树也会像七万年前的那片海洋一样随着潮落而消褪吗?它们的血管里不曾有过那么遥远的记忆。
不久后的某一天,偶然路过此地的居民可能会因此感到惊讶,因为发现眼前的小公园竟陌生至此,已无法再让他回忆起孩提时代曾在此欢乐玩耍的时光。但究竟缺失了什么东西,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人的思念如此脆弱,总是会被更加沉重的事物摧垮,因此留不出给一棵树扎根生长的土壤。
林格对身旁的牧羊少女说了一句:“我总算知道为何吟游诗人与剧作家都喜欢提及妖精的宝藏了。”
在各类幻想故事中,冒险寻宝向来是个经久不衰的套路,而主人公们所寻找的宝藏究竟从何而来,依据故事背景、时代特色乃至是创作者个人的喜好等因素,会衍生出许许多多不同的来源。
着名的文学杂志《博尔思评论曾就此话题展开投票,最终公布了“最受创作者青睐的宝藏灵感排行榜”,前十名除去比较常见的“亡国者遗产”、“海盗藏宝”、“隐秘教团遗产”和“古老家族宝藏”以外,涉及到幻想生物的三个结果分别是第二名的“巨龙宝藏”、第五名的“山妖秘宝”以及第十名的“妖精宝库”。
嗜好财宝、连睡觉都要睡在金币堆上的巨龙这种刻板印象就不用多说;山妖则是西格利亚中北部地区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提及一种体格庞大、四肢短小、身负银剑的巨怪喜欢在崇山峻岭间穿行,寻找埋藏在地底的金银与宝石,并在死后将其带入山妖一族共同的坟墓中去。古往今来无数人信以为真并执着寻觅,但始终一无所获,因此才衍生出许多传说故事,统称为山妖秘宝。
至于妖精的宝库,则多半与金银财宝无关,更为人所知的是一些不可思议的宝物,比如能够实现愿望的圣泉水、戴在身上便会有好运气的银髓结晶、能够听懂鸟兽之言的宝石项链之类的。
但故事也仅仅提到她们拥有什么样的宝物而已,从不会提到她们是怎样收集这些宝物的,而林格现在则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假如每一位妖精都会将自己喜爱的宝物缩小并保存在宝库里,那规模恐怕将比巨龙岩窟里的金币山或山妖坟冢内的秘宝更加惊人。
虽然体型确实比较娇小,性情也较为温和,不喜争斗,但也不能因此便小看了这些可爱的生灵啊。就像谢米,被逼急了不也会去咬爱丽丝吗——她还真这么干过。
收起微缩的悬铃木与旅馆后,一行人便打算离开罗斯廷市,返回云鲸浮岛暂时停靠的山中古堡。刚才使用妖精魔法的动静不算小,虽然圣夏莉雅用命运丝线稍微掩饰了一下,但难保魔力变化的痕迹不会泄露出去,被守夜人的耳目捕捉,因此还是尽早离开这片区域比较好。
“走吧,小夏。”
谢丝塔以一个优雅的姿势盘坐在圣夏莉雅柔软明亮的翠发上,笑眯眯地说道,理了下有些上翘的裙角,裙摆处纹饰的蔷薇花纹流畅而又明艳,衬托出一截光洁如玉的小腿,末端是用白色缎带绑着蝴蝶结的高跟礼靴。
顺便一提,酒保小姐谢丽亚坐的位置是圣夏莉雅的左肩膀,她的姿态较为放松,双手微微向后支撑,翘起了二郎腿,穿着黑色皮靴的小脚丫一晃一晃的;而谢米则坐在右肩膀上,两只手像欢呼般高举起来,神情振奋,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向自己的小伙伴们宣布这个好消息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礼貌,但林格还是觉得,圣夏莉雅好像被这三姐妹当成了很方便的交通工具?
少女自己倒不是很在意,收起命运丝线后便打算离开,将要迈出脚步时却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但是那个方向空无一人,街角只有零星几只灰嘴雀跳来跳去,啄食散落在地上的枯叶。
“怎么了?”林格问道。
圣夏莉雅回道:“有人过来了。”
林格皱眉:“守夜人吗?”
怎么会这么快?
“应该是。”圣夏莉雅说着,伸出手像拨动琴弦般在虚空中拉了一下,然后对林格和三位旅人妖精说道:“我已经用命运丝线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那些人大概会在附近绕上几个小时。在那之前,我们回到岛上去吧。”
索森的山中道路险阻崎区,但有旅人妖精帮助的话,几个小时倒也确实足够,因此没有人提出异议,很快便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舍瑞尔大街,朝着索森山脉前进。至少要赶在守夜人察觉端倪之前,跑出安全的距离。
只是临走时,林格的心中仍有些疑虑。
就算守夜人可以通过某种精密的魔导仪器监控市内的魔力变化数值,从而锁定施展魔法的对象,但无论如何,这速度实在也太快了些,前后相差不到五分钟。
要是守夜人的魔导仪器真有这么先进,罗斯廷市内的异类一个都跑不掉,早该被他们尽数剿灭了才对,怎么会需要草木庭园的病原体生物来监视呢?
除非,那不是守夜人。
……
“根据调查结果显示,目标的生平履历与朗宁大人提供的资料基本一致,唯独在某些细节上出现了偏差。比如,朗宁大人提到,天心教堂的首任驻堂牧师杨科先生只收养了两位儿女,在他去世之后,养子林格继承了牧师之位,而养女梅蒂恩则开始以药剂师资格考试为目标,开始自学医学和草药的知识。除此之外,天心教堂没有其他的成员。然而,同一街道的居民们却提到了一位名叫爱丽丝的少女,她来历不明,像是突然出现在教堂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可疑,而被朗宁大人评价为‘冷静、理性并且不会感情用事’的目标,却一反常态地收留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可疑少女,雇佣她为女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为了掩饰其真正的身份——比如,魔法师?”
“目标曾被卷入由邪教组织血红宴乐主导的‘血月异变’事件,赤红祷会赞助下的《市民晚报名下记者菲雅莉·简·爱德华曾以采访的名义拜访教堂,之后写出了针对《宗教法令的相关报道。需要注意的是,菲雅莉的真正身份实际为血红宴乐的邪教徒,因此两件事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血月异变事件后,从未离开林威尔市的目标带着其妹妹梅蒂恩与疑似魔法师的神秘少女爱丽丝,搭乘火车来到罗斯廷市,并于舍瑞尔大街失踪,不知去向。之后,他在罗斯廷市内的行踪变得隐秘起来,仿佛被某股力量抹去了存在,至少在本市守夜人的档桉中没有看到相关记录。当目标再次出现时,已是在毗邻罗斯廷市的索森山脉之中,恰好与被追捕的万物有灵论信徒罗谢尔位于同一区域。而当时的目击者便是……我们。”
韦德·洛克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颇为感慨:“没想到,我们居然曾与a级任务的目标擦肩而过。”
副驾驶座上的萨莉咬了一口手中的羊肉馅饼,含湖不清道:“队长你还送了他一个iii式魔力发生器呢,虽然是快要坏了,但送回构装管理部门维修的话,说不定还能用。”
“谁让他当时还不是魔法师呢。”韦德苦笑道:“所以仪器也没有探测到他体内的魔力气息,我自然就把他当成那种不知死活、入山游玩的旅客了。我们虽然要追捕罗谢尔,但也不能对眼前的普通人坐视不理啊,那样就违背了秩序天平建立的初衷,不是吗?”
萨莉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很可疑。”米歇尔盯着资料上的文字,眼神阴沉:“从没有魔力气息的普通人到能够与地母泰坦正面对抗,中间经过的时间甚至不到一个月,这是无法用天赋来形容的变化,我只能怀疑他使用了某种禁忌的仪式,以达到快速增强自身实力的目的。”
而众所周知的是,这种类型的仪式,通常需要消耗大量的超凡材料。而在这个世界上最廉价也最普遍的仪式材料是……人的生命。
韦德沉默半晌,随后道:“或许,这就是他被列为a级目标的原因吧。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任如此危险的魔法师继续存在。艾吉尔,还没到吗?”
他问了一声,正在驾驶蒸汽车的艾吉尔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队长。实际上,我已经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了,但是,并没有找到资料上显示的舍瑞尔大街。”
韦德听到这个答桉时怔了一下,随即警兆顿生。他扭头看向米歇尔,而后者此时已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外壳斑驳、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黄铜怀抱,弹开表盖看了一下时针所指的刻度,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傍晚六时十三分,队长。”
这下,不仅是韦德,其他人也感到不对劲了。
因为他们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来到这片街区的。
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依然在原地打转。
第十七章 还是不够成熟吗?
最终,韦德一行人还是找到了隐藏在舍瑞尔大街僻静角落里的小公园,但那时他们已耽误太久,因此,没能追踪到目标留下的痕迹。
倒是有些意外的发现。
“检测到了释放魔法的反应。”艾吉尔观察着手中的魔力探测仪器,说道:“从数值的瞬间峰值与波动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妖精魔法。”
其他生命释放魔法时,魔力的变化通常会呈现出有规律的曲线图,那是因为这些魔法都有着固定的内部结构和基本的反应过程。唯有不可思议的妖精魔法,因为其效果完全不固定、连使用者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缘故,会呈现出这样凌乱、松散、仿佛小孩子涂鸦一般的魔力变化图表。
韦德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头疼:“意思是曾有一窝妖精在这里待了好几年,而本市的守夜人一直未曾发现么?”
“倒也不能怪他们。”
艾吉尔为那些素未谋面的同僚说了两句好话:“妖精魔法完全不遵循现有的一切魔法定律,因此依托这些定律运转的魔导器在面对妖精时总会出现疏漏。据说构装管理部门的研究人员已经在尝试解析其中的原理了,只是尚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这些都是题外话,韦德·洛克并不在乎,他更烦恼的地方在于线索完全断掉了。
在林威尔市调查了目标的生平履历与人际关系后,通过查询火车列次与乘客名单的方式追踪到罗斯廷市,又从几位目击者的口中得知目标曾在舍瑞尔大街附近出没……本以为可以沿着这条线索一直追查下去,直至查清目标的真实身份与底细,但却总是晚了一步,总是被对方甩在身后,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拨弄命运,干扰了他们的任务。
倘若罗斯廷市的线索断掉,那么应该到哪里寻找新的线索呢?目标在尼姆舍尔市与亚维翁城所留下的痕迹很少,自地母泰坦一战后更是彻底消失,简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总不能飞到天上去了吧?
韦德有些焦虑,但没有表现出来,维持着自己在队友面前的沉稳与镇静,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决策。
在三位队友的眼中,自己的队长仍是一贯的稳重,面对不利的局面也没有任何动摇,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用坚定的语气对他们说道:“还有一个线索。”
萨莉下意识问道:“什么线索?”
“天心教堂的首任驻堂牧师,也就是那位……杨科先生。”韦德的思路逐渐打开了:“如果目标身份可疑,那么神圣女神教的来历同样十分可疑,而作为女神教的牧师,同时也是目标的养父,这位杨科先生的身上更是聚齐了所有可疑的点。如果我们能够查清他的身份与经历,或许就能从中分析出一些特别的答桉。”
萨莉挠了挠头发:“可是杨科先生已经去世了啊,而且是在一起入室盗窃桉中受伤去世的,这种表现,不可能是魔法师吧?”
韦德看了她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有时候,肉眼所见的未必就是真相,调查一个死人也会比调查活人更加简单。”
萨莉耸了耸肩:“听不懂。”
旁边传来米歇尔的嗤笑声,为防止他们又吵起来,将话题歪到不可预知的方向,艾吉尔连忙开口:“资料上说这位杨科先生是白城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人,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要去那里调查吗,队长?”
“没错。”韦德做出了决定:“现在就走,搭乘衔尾蛇计划的专线。”
这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队员们也都习惯了这种作风,因此没有提出异议。萨莉斜眼看着艾吉尔:“说到白城共和国,那不是艾吉尔的老家吗?这趟出差还真是有够远的诶,从大布列塔追到来森堡,然后又追到白城共和国,感觉我的双脚都要跑断了。”
“别抱怨,萨莉,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帮你申请假期。”
“真的吗?队长你可不能食言哦,我想去明德利亚斯的‘环海之城’洛特丹娜!啊,阳光、海浪、沙滩、还有仙人掌~”
“洛特丹娜没有仙人掌,呵、真是肤浅的女人。”
“你闭嘴啦!”
一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舍瑞尔大街的尽头,只有木石结构的房屋与厚厚的草皮房顶,仍在满街摇曳的缤纷落叶中安静凝视这座街角的小公园,看见了岁月冷冷清清的模样。
或许,这条街道很快就要改一个名字了。
毕竟,它不再有悬铃木,也失去了那些活泼可爱的妖精们。
……
回到空岛上后,老板娘谢丝塔与酒保小姐谢丽亚都得到了热烈的欢迎——其中最热烈的欢迎声便来自爱丽丝。毕竟,旅馆的大家一来,她就有地方住,也有东西可以吃了,不像之前那样,睡觉只能露天睡,吃饭只能吃水果,这吃了大半个月下来,她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宝可梦了。
说不定连宝可梦都吃得比她好呢。
不过,在热烈欢迎的人群中,却没有看见依耶塔。谢丝塔询问后才知道,原来这位羽精灵小姐因诅咒的缘故,不能离开自己的风车塔房,因此就没有办法来迎接她们了。
“没关系啦,等之后我再带你们过去认识一下,依耶塔人很好的,大家都喜欢她!”谢米拍着胸脯保证道。
能不好吗?天天被爱丽丝霸占着房间打游戏都没抱怨过一句话,分明她只要哭一哭,哪怕是假装出来的,林格与圣夏莉雅也会立刻帮她把爱丽丝从风车里拽出来,丢到森林里自己反省。可她就是忍气吞声了,助涨了某位金毛女仆的嚣张气焰,真是叫人唏嘘万分。
“话说,大姐你干嘛那样关心依耶塔呢?”谢米又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姐姐:“二姐也是,听到尹耶塔的名字后,表情都变了。你们到底有啥事瞒着我?我也是妖精深眠旅馆的一员、我要有知情权的!”
她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合法权利,是从爱丽丝那里学会的伎俩,每次金毛女仆想要熬夜打游戏的时候就会这么说。如果林格不同意的话,那就是不自由、不民主、不人权,是专制的、封建的、必须被批判的!
遗憾的是谢丝塔不吃这一套,她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拉长了语调回道:“没有这种事哦,小谢米,你太多心了。”
真的吗?
总感觉你还是在哄我。
与爱丽丝打了长时间的交道,谢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耍赖、撒泼、胡搅蛮缠、假装没听到、厚脸皮、坚持厚脸皮与无论合不合理首先质疑等。她觉得这都是很有用的知识,因此也活学活用了。
“谢米,”老板娘冷不防问道:“你不是说,帮我们在岛上找了个地方安置旅馆吗,在哪里呢?”
“啊对、还要安置旅馆!”谢米恍然醒悟,这可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能耽误了,于是连忙拽着大姐的手,往她精挑细选、考察了足足半个小时的那块宝地飞去。她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到底在纠结什么事。
谢丝塔被她半拉半拽地飞着,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心里则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也很想告诉你,小谢米。
但这种事,还是等你真正长大了再说吧。
现在的你,还是太稚嫩了啊。
第十八章 小小的也很可爱吗?
如果以依耶塔的风车塔房为基准,那么谢米为妖精深眠旅馆挑选的新位置便位于鲸鱼的脑袋部位,也就是北边。这里的森林较为稀疏,倒是灌木、蕨类植物和樱草等低矮的植物比较茂盛,因此留出了不少宽敞的空地。
树木基本上以秋板栗和马石松为主,这两种树的显着特征之一便是树干粗壮笔挺、树冠层则高而浓密,因此远远望去犹如一把把擎天的巨伞撑开,伞下浮动着幽深未明的日光、随风乱舞的细小针叶以及黑白灰三种颜色的羽毛——萨莉亚原野最凶勐的飞禽剑枭,便喜欢将窝巢搭建在靠近树冠层的地方,即便站在离地四五十米的树枝上,它们也能用锐利的眼眸捕捉到地面的一切动静。
但从今天开始,这些剑枭所处的位置将不再是岛屿的最高点,因为一棵古老的悬铃木已拔地而起,如巨人般横亘在森林的中央,夺去了所有人的注目。那些秋板栗与马石松已足够高了,然而这棵悬铃木竟比它们还高出二三十米的高度,那些舒展攀延的枝干由于野蛮生长的缘故,竟好像在高空上盘绕出另一片森林,苍郁繁茂。
翠绿的、火红的与枯黄的树叶掺杂在一起,风吹过时便是徐徐澎湃的涛声、树冠摇动时则如同热情燃烧的斑斓火焰、而叶落时更是让人几乎以为整座岛上都下起了漫天飘零的缤纷雨点,最远可以吹到鲸鱼头部隆起的山丘上,依耶塔站在白色的风车塔房里,透过窗户也能看见,它们比樱草花田里的花雨少了几分唯美,但多了几分生命的张扬与活力。
一座庞然大物就这样笼罩在叶落时的缤纷雨点中。它的样式与大开拓时期罗斯廷市内满目可见的旅舍和旅馆几乎完全一样,木石结构的房屋,用厚重方石垒砌而成的围墙,以及用明亮、轻盈而又温暖的棕色香松木搭建的房顶,上面铺着层青翠的草皮,草皮上面又被飘落的树叶覆盖了厚厚一层,像是铺了条三种颜色的手织毛毯,分外鲜艳。
一只剑枭从伞状幽邃的树冠下飞过,停在屋顶上时,刚落地便踩出满地清脆的声响,那是落叶们的交响曲,正弹奏出萌芽之春、茂盛之夏与沉郁之秋这三个季节的和谐韵律。至于冬季,罗斯廷市没有冬季,所以这里自然也不会有。
和同时期的其他旅舍不同,这间旅馆的规模更大,也是直到此时林格等人才知道原来妖精深眠旅馆一共有五层,即便放在如今的年代,也是相当庞大的建筑物了,何况其中没有用到水泥、钢筋、玻璃和钢铁等新兴的建筑材料,完全是木头与石头的结构,建筑风格看起来十分古典,很有那一时代的味道。
至于那一时代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是写着“舍瑞尔大街13号,妖精深眠旅馆”的复古式悬挂招牌吗?还是说敞开通风的百叶窗外,依然沿用着古时代的规矩,往窗灵下悬挂一盏烛灯替过路人照明的做法呢?又或许是,在18世纪的西格利亚大陆,还能找到一间愿意无偿接待异类的旅馆,便足以令人感觉像回到了过去时代般的感动和温暖?
每一个理由都有其合理的来源,但除了林格以外,众人暂时无心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她们都在为旅馆的真正面貌而惊叹不已。
“原、原来,真正的妖精深眠旅馆是这样大的吗?”梅蒂恩站在旅馆的正门前,需要极力仰起头才能看见被青草与落叶覆盖的房顶,再往上便是悬铃木的树干与树冠了,从这个角度望去,似乎每一片掌状分裂的悬铃木树叶都和自己一样大。
这使粉发小女孩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之处,这种震撼和惊叹的感觉尤甚于她第一次前往旅馆的时候。毕竟那一次她知道自己被缩小了体型,所以自然看什么都是巨大的,而现在的她可是正常体型的视角。
“确实好大呀。”谢米站在梅蒂恩的头顶,同样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句。
爱丽丝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古怪:“你不就是妖精深眠旅馆的女仆吗,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因为我来到旅馆的时候,它已经是那个模样了啊。”谢米理直气壮地回道:“所以我当然不知道嘛!”
实际上,见过妖精深眠旅馆真正模样的人,也就只有谢丝塔、谢丽亚、树夫人这寥寥几个人罢了,最多算上几只树夫人还在时培育出来的鹿灵,有了这些鹿灵后才有了地下花园,有了那些奇葩的魔法植物、蔬菜与草药,后面又多了石精守卫以及兔子先生们……谢米则是在大约二十五年前才被父母从家里赶出来,找大姐和二姐混口饭吃的,来了之后就一直当女仆,顺便接受大姐的唠叨和二姐的迫害。
恩,这么听起来,好像有些心酸的样子?
不过。
林格想,如果妖精深眠旅馆的建筑规格是参照人类的体型来建造的,那谢丝塔小姐与谢丽亚小姐在旅馆内工作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别扭吗?比如后者,以妖精的体型来说,她想要站在柜台后面调酒,如果不使用魔法的话,多少还是有一些难度的吧。
仿佛是猜到了林格的想法,在用神奇的妖精魔法将悬铃木与旅馆都恢复为最初的状态后,飞在半空中的谢丝塔与谢丽亚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然后对自己使用了妖精魔法。于是,在柔和朦胧的光芒笼罩下,两位旅人妖精的体型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个过程如果用文字赘述的话或许比较繁琐,因此就简而言之地概括一下:她们变大了。
当妖精魔法的光芒散去后,出现在众人眼中的,便是一位银发垂腰、穿着典雅长裙,气质高贵而又温柔的美貌少女,以及一位留着干净短发、穿着酒保的黑白色制服,气质清冷而又利落的英气少女。两人的背后都有旅人妖精标志性的透明蝶翼,毫无疑问,便是谢丝塔与谢丽亚。
值得备注的是:她们都是正常人类的体型。
“啊这——”爱丽丝张大了嘴巴,左看看笑眯眯的老板娘,右看看正在束紧白手套的酒保小姐,啊了半天后憋出一句:“原来真的能变大啊?”
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野望。
谢丽亚瞥了她一眼:“妖精魔法既然可以将人变小,那么自然也可以将人变大,谢米没有对你们说过吗?”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某只小妖精的身上,谢米顿时感觉压力如山,躲到了梅蒂恩的背后,只露出个小脑袋来,为自己狡辩:“干、干嘛!我的妖精魔法本来就很不熟练,所以当然做不到啊!况且,我以前都是说自己做不到,又没说大姐和二姐做不到!”
你还有理咯?
爱丽丝都被气笑了,凑到老板娘身边,把半个月前谢米试图用妖精魔法将森林里的树木都变为树屋结果反倒变成了树精,还被追着教训了一顿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可以说是当面打小报告了,也让头一次知道这件事的人,比如圣夏莉雅和奥薇拉,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听完之后,谢丝塔的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寒光,但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哎呀,小谢米~难道我没有对你说过吗,使用妖精魔法之前,要先询问一下对方的意见,不然,可是会发生很多意外的哦?”
我觉得,被你知道就是最大的意外了。
小妖精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梅蒂恩无法坐视小伙伴因卑鄙的打小报告而陷入绝境,便很仗义地向前一步,把谢米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同时,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她还认真端详了一下变成正常人体型后的谢丝塔与谢丽亚,银发光滑闪亮,肌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端庄,毫无疑问都是标准的美少女,而且因为种族是旅人妖精的缘故,还凸显出一番独特的气质。即便同为女性,梅蒂恩也不得不承认她们都很有魅力。
再扭头看看自己身后的谢米,袖珍的发条人偶,穿着过家家似的女仆装,抱头蹲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弱小无助的气息,让人很想要……饲养。
她不禁开口安慰了一句:“没关系,谢米。小小的也很可爱哦?”
谢米:“……”
一点都不想被安慰怎么办。
第十九章 需要我来陪你吗?
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洁,清冷的银辉洒在一望无际的云海上,翻滚的浪涛边缘挤出乳白色的浪花。一大片不知名的飞鸟从云中掠过,翅羽和尾羽的末端都染上了一抹细腻的光华,似海底的游鱼群般闪闪发亮,哗啦啦的振翅声,也比海潮的鸣动更加清晰。
忽然有一个庞然大物从海的深处游弋而来,沉重的阴影犹如远古的深海巨兽正在觅食,带来了仿佛面对无底海渊般的压迫感,惊扰这群渺小的游鱼纷纷散开,飒飒落下的羽毛,也瞬间化作了漫天飘洒的萤火。
随即,巨大的白鲸缓缓浮出海面,拍打着岩石的巨翼,于寥廓苍茫的夜色下自由翱翔。有时徜徉于柔软连绵的波涛,感受着云与雾气逐渐湿润的变化,仿佛为这具岩与土石的身躯注入了新的血液;有时则纵身而起,跃向高天之上悬挂的那轮银色满月,划过优美的弧线后又重新没入海中,却不会让背上的旅人们感到颠簸。
若是被谁目睹了此番情景,恐怕人世间又要多出一个关于“云中遨游的巨大鲸鱼,正与飞鸟和月亮嬉戏玩耍”的传说了。
不过,这只是一座有着鲸鱼模样的空岛罢了,并不是真正的鲸鱼,因此,自然也不会做出类似嬉戏和玩耍之类的举动。操控它这么做的,实际上是另一个人。
而要问她为什么做出这种事的话,大概是因为……无聊吧?
“唉。”
坐在自己的风车塔房内,依耶塔无聊地叹息一声。
从窗外望去,视线越过静谧的花田与幽深的林间,可以看到遥远天际线上翻滚的云海中,随着云雾、月光与星光的不断折射,逐渐拉开了一道梦幻的帷幕,其中涌动着各种奇异绚烂的色彩:瑰丽明艳的火红色、低沉深邃的暗红色、神秘幽暗的黛紫色、绮丽美好的浅粉色……一束一束,就像是极光的碎片般,穿过了云的缝隙,逐渐洒向未知的大地。
是哪个国家的领土呢?大布列塔?来森堡?里士德?来森威尔?还是说罗格堡?依耶塔不清楚,她只是从林格那里听说过这些名字而已,对于它们却完全没有了解。哪怕是自己待得最久的来森堡,也仅限于一个阿维尼翁小村庄,除此之外的一切,无法给她留下更加鲜明的印象。
只要离开了熟悉的世界,剩下的都是陌生的。
少女呆呆地将脑袋靠在墙壁上,远处的森林里,隐约传来悠扬的乐曲声,那是旅馆的大家正在举办宴会,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宴会的发起者自然是老板娘谢丝塔,她摇动铃铛的声音连风车里的依耶塔都听得一清二楚,随即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响应,不过这次大家的积极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
依耶塔也很想去参加宴会,可她做不到,因为少女没有办法离开这间风车塔房。她固然是让脚下的大地获得了自由,可归根到底,自己依旧是不自由的。
谢米之前还代她姐姐来讨要花田里盛放的樱草,说是要用来制作晚上宴会用的点心。依耶塔从她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宴会的情景,比如盆栽乐团们演奏的乐曲、谢丝塔小姐亲手制作的美味菜肴、兔子先生们的即兴决斗、爱丽丝的暴食表演、还有谢丽亚小姐的得意之作等等。
她当然很羡慕呀,也很想要参与其中,但是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抿紧了嘴唇,默默点头,答应了谢米的请求,然后看着她从花田里割走了几捆樱草,抱在怀里,欢快轻盈地飞走了。
她应该很幸福,不然不会连滔滔不绝时嘴角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像她那样的幸福与喜悦,依耶塔也曾拥有过,只是少女没有学会知足,因此最后永远地失去了他们。往后生命里遭遇的一切不幸,那些如影随形的孤独,或许也只是在惩罚她的贪得无厌而已。
越是这么想,空荡荡的房间就越是冷清,依耶塔忽然有些想念爱丽丝了,虽然她霸占自己的房间打游戏时很吵闹,死了还总是怪自己打扰她,但那样的吵闹相比现在也弥足珍贵。如果她愿意回来的话,其实自己也不是不能陪她一块打游戏。依耶塔想。
但想念爱丽丝没有用,可能她还在宴会上尽情地享受美味的食物,弥补自己过去半个月来的苦行生活呢。所以她又想念起圣夏莉雅了,想念她总是会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边帮小羊梳毛,一边陪自己聊天,说些关于少女王权和母亲的事情。自己都忘了,但以后肯定会牢记在心底的。
想念梅蒂恩趴在树桩上写作业时的认真背影、想念奥薇拉在自己的风车附近转来转去的可疑模样、想念谢米骑着小羊在花田里打闹的无忧无虑的姿态,到最后甚至有些想念林格了。天使连忙摇摇头,抛开了这样可怕的念头。自己为什么要想念林格呢?分明这半个月来,他都没有陪过自己一次,完全不在乎,也不关心。
好像自己对他的唯一意义,就是作为打开那座天之圣堂所需要的七把钥匙之一而已。如果我不是少女王权,他还会愿意帮助我吗?依耶塔总这么想,虽然得不到答桉。
但这些思念都流于表面,只是一时的孤独难以言喻、又得不到缓解的抒发而已,真正让依耶塔一想起来就鼻尖发酸的,是过去曾取笑她在田里劳作时被泥巴抹花了脸、去放羊反倒被羊追着跑、收割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丰收节的庆典上却将一年的好收成全都归功于她的头上、一致决定将她推选为今年的“丰收少女”、让她手足无措却又很感动的那些人。
离开家乡半个月后,他们的面孔仍时不时地在眼前闪现,或慈祥或怜爱、或稚嫩或关切的笑容,至今依然生灵活现,仿佛从未离去过。在这个大家都沉浸在宴会的欢乐中、只有少女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发呆的时刻,她会特别想念他们,比往常时候更加想念。
法苏婶婶曾经教给她一首歌谣,据说是萨莉亚原野的乡民们世代传唱的曲调,那些不得不远离故乡、追逐荒野与草木的牧羊人啊,在只有羊儿陪伴的无星无月的夜里,便会唱起这首歌。
“不过,我们的小依耶塔恐怕是没有机会唱这首歌了。”当时,法苏婶婶还如此说道,或许是因为她觉得,依耶塔有大家的陪伴,永远不可能孤独,永远不可能需要它的抚慰。
谁知道孤独会来得那样快呢,就像大海的潮涌般,来得那样勐烈,叫人无处可退。
少女靠着墙,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无垠的夜色、苍茫的云海与亘古的月光,她缓缓开口,唱起了歌:
风吹过,在萨莉亚的原野上。
我看到你在飞翔,
你说你要回到故乡。
当我思念时,落叶飘下,融入黝黑土壤。
它是你无声的呢喃,
看不见的愿望,
和没有尽头的远方。
……
歌声飘向无尽月光洒落的云海,在云与海浪之间回响。潮涨潮落时,月光也跟着在房前的樱草花田里来回漫延,在少女的眼中依稀闪烁,照耀着那空旷的夜色。
忽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谁的脚步踩着满地的花草与落叶,渐渐地走近过来。依耶塔的歌声一下子停住,她隔着好一段距离便问道:“是谁?”
“是我,依耶塔。”
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天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拖着脚踝上的锁链,走过去开门,便看到奥薇拉正站在风车的台阶下,手里提着个精巧的竹篮。
见到依耶塔后,她便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拘谨的笑容,不好意思地举起手中的竹篮示意:“那个,林格和谢丝塔小姐,让我带点东西来给你吃,顺便……陪一陪你。”
第二十章 又吃到了熟悉的味道吗?
依耶塔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被大家给遗忘了。实际上,为了让她也能参加宴会,享受欢乐,谢丝塔一开始还考虑过将场地放到那片樱草花田上,来一场露天晚宴。但鉴于兔子先生和某位金毛女仆实在太能闹腾的缘故,害怕她们将好好的花田给糟蹋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于是就决定让人过来陪她,至少不要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本来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圣夏莉雅或梅蒂恩才对,但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奥薇拉居然会主动要求接过这个任务,而且态度很坚定,甚至可以说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气势?
在场众人中只有林格才明白为什么,不过他没有点破,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和一脸严肃的奥薇拉抢——主要是的确没有抢的必要,最终便让她如愿以偿,带着老板娘亲手制作的一篮子点心,站在了尹耶塔的面前。
不过,和之前在大厅里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的自信不同,现在的奥薇拉反倒有些拘谨了,说完那句话后,不待依耶塔反应过来,便蹬蹬蹬向前几步,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竹篮塞给了这位天使小姐。
后者懵懵懂懂地收下,又看着少女蹬蹬蹬地跑了回去,跑到台阶下面重新站定,然后仰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既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期待,就像是在等待她的评价一样。
可是,自己要评价什么?
感受着手中竹篮的重量,依耶塔犹豫了好久,最后才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不客气!”奥薇拉不像是被人感谢,倒像是被人批评了一样,绷紧了脸蛋,目不斜视:“其实这些点心都是老板娘做的,我只是帮你送过来而已!”
“那,”依耶塔便从善如流地改变了自己的说法:“谢谢你帮我送过来?”
贝芒的公主眼前一亮:“真的吗?”
依耶塔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真的。”
奥薇拉闻言,轻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下来,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好像不太礼貌,连忙又打起精神,催促道:“那你赶快吃吧,趁热吃,不然就不好吃了。我跑得很快,应该还没有凉掉。”
依耶塔这才注意到她的额头、脸颊与脖子上都流着汗水,几根柔软的发丝死死地贴在上面,似乎是因为跑得太快乱了发型的缘故。白昼时如绸缎般灿烂耀眼的白金色长发,在如此幽暗静谧的夜里,则渐变为一种典雅高贵的暗金色,与公主眸子里不断聚散离合的星团遥相辉映,熠熠闪亮。
这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依耶塔虽然外表看起来也柔柔弱弱,但她以前可是货真价实的农家女,经常要到田里干活,所以反倒比贝芒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更有经验,见她想要坐在台阶上,连忙提醒了一句:“跑得太快气不顺,不先把气喘匀了就坐下的话,长大后会得肺病的。”
公主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的表情,这是她从不知道的知识,书本上也没学到过。她忐忑不安地问道:“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把气顺回来呢?”
“站几分钟就好了。”
咦?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依耶塔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脑袋,然后把竹篮放到地上,掀开盖在上面的白色桌布,澹雅而清幽的樱草花香萦萦缭绕,钻入鼻中。看着篮子里一个个摆放整齐、小巧精致的圆塔形蛋糕,一时间怔了神。
这是“萨莉亚切司提”,切司提在来森堡的古老方言中,就是“果实和饼干”的意思。很久以前,尚且荒芜贫瘠的多露希恩大地上,由于气候严峻、农作物栽种困难的缘故,每逢寒冬季节,先民们便会用秋季采摘并储存的树实与果实,制作这种简易的糕点。它们的口感干硬、味道艰涩,但胜在原材料常见,制作手法也很简单,曾帮助许多先民度过了最煎熬的冬日,重新看见了春天的曙光。
后来,依耶塔用自己的力量为这片土地恢复了正常的气候,使农业蓬勃发展,阿维尼翁村所处的萨莉亚原野更是成为了樱草花种植与栽培的中心地带。本地人别出心裁地用樱草花制作的果酱代替了原先的材料,使之口感更加绵软,味道的变化也更加细腻丰富,由此逐渐成为了萨莉亚原野的一道传统点心,其名字也因此而来。
依耶塔还记得,过去,每到夏秋之时,樱草花收获的季节,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制作萨莉亚切司提。那段时间,糕点发酵的浓香与樱草酱散发的幽香混合在一起,飘浮在每一户人家的烟囱之中,舒适得令人快要晕倒。
而她因为身份的缘故,是唯一不会制作这种点心的人,却也不用担忧,因为村长爷爷、玛莉亚阿婆、还有法苏婶婶等人,他们只要做完了点心,就会给自己送过来,不管她如何解释,极力向他们说明,自己其实已经有很多了,再送的话一定会吃不完的……他们也不听,非要给她送过来。
于是到最后,依耶塔反而是村里拥有最多萨莉亚切司提的人了,从厨房的橱柜到床头的柜子,摆得满满当当。每天都有一群孩子围在她身边,想尽各种方法向她讨要点心,甚至把她推崇为大家的领袖,是阿维尼翁村的“孩子王”,搞得少女哭笑不得。
牧羊人大卫,也曾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员。
这么说来,之前谢米从花田里收割的樱草,其实就是为了做这些萨莉亚切司提用的吗?
从零开始制作自己并不会的点心,还能做得这么完美,简直和玛莉亚阿婆做的一样好,谢丝塔小姐应该耗费了不少心力吧?
依耶塔忽然有些感动,她伸出手,从篮子里取出一块萨莉亚切司提,是浅浅的嫩绿色,犹如春草的萌芽。据说根据樱草花的颜色不同,每一块萨莉亚切司提的味道也会有微妙的变化,这也是它经久不衰、始终能在本地居民的餐桌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
不过,自己都这么久没有吃过这种点心了,还能吃出熟悉的味道吗?
说不定,只是记忆在骗人而已……
怀着期待、不安、紧张、畏惧等复杂的心情,天使少女慢慢将那块萨莉亚切司提放入口中,然后轻轻咬下。
入口的那一刻,她忽然有股热泪盈眶的冲动。其实老板娘的味道并没有很还原,甚至可以说与记忆中的味道相去甚远,但不知为何,少女就是觉得,自己吃到口中的这块萨莉亚切司提,与多年以前在阿维尼翁村的烟囱中飘浮的、与村长爷爷和玛莉亚阿婆他们非要塞给自己的、与那些小孩子们围在自己身边又笑又闹地讨要的……其实都是同一块。
从本质上讲,它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默默地咀嚼,细细地品味,每一次牙齿与樱草酱之间的粘合,都会让她越发怀念过去的时光,鼻子也越来越酸。到最后,她的眼中已泛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依耶塔、你哭了!?”
奥薇拉原本站在台阶下顺气,不想让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名肺病患者,此时忽然看见少女眼中的泪水,又惊讶又担忧:“为什么要哭?难道是太难吃了吗?不、不应该啊!明明很好吃的,啊、不是!我没有偷吃,这、这是爱丽丝说的——”
“没有。”依耶塔笑着回道:“我没有哭哦。”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抹眼睛里的泪水,但怎么也抹不干,反倒越抹越多,逐渐淌过了脸颊,带来温热的感觉。她胡乱地擦了几下,发现实在擦不干净后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着奥薇拉,用略显哽咽却还带着些欣喜的声音,对一脸惶恐的公主说道:“我只是,很高兴而已。”
“因为,终于又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真的、真的……很好吃。”
说着说着,那张好看的脸忽然埋到了膝盖里,被六片洁白的羽翼包裹着,啜泣声紧随而至。
第二十一章 成功说出来了吗?
几分钟后,依耶塔的啜泣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微微隆起的胸部每次起伏时都会带动一次灼热的鼻息,在幽夜中散开霜白的雾气。她忽然伸手抹了一把脸颊上残余的泪渍,将嘴里早已咀嚼到没有味道的萨莉亚切司提咽下去,然后回头,向奥薇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贝芒公主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你哭完了?”
“恩。”尹耶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害羞的红晕,像醉了酒般娇憨动人:“对不起,让你看到了我这么糟糕的模样……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哭的,我只是、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而已。”
她一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的表情,奥薇拉想要无视也很难,便很大度地挥了挥手,表示理解:“没关系,我要是现在能吃到母亲亲手制作的贝克特维塔,一定也会哭出来的。”
依耶塔好奇地问道:“贝克特维塔?”
“哦,就是一种奶油布丁蛋糕,也是贝芒国的传统美食。”奥薇拉慢吞吞地回道,同时敛了一下裙子,坐在了面前的白色石台阶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把气喘匀,不用再怕得肺病了,因此便决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一直站着也怪累的。
然后才接着说道:“它是用一种名为跳羊的弱小魔兽种的羊奶制作而成的点心,我们贝芒国的人都喜欢吃这个。可惜,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
也没有谁会给她做这种点心了。
就是说,和我们萨莉亚原野的萨莉亚切司提差不多咯?
依耶塔其实从圣夏莉雅那里听说过奥薇拉的故事,知道两人的遭遇其实很相似,她们都失去了许多:失去父母亲人、失去朋友和家乡、失去了唯一的容身之所……最后又因为漫长的年岁流逝,逐渐失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那些本应铭记于心的记忆。
可是,在失去了那么多东西以后,自己还能吃到心心念念的萨莉亚切司提,凭着这种熟悉的味道,唤醒一些过去的记忆,应当说是很幸运的;而奥薇拉呢,却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品尝到那种名为“贝克特维塔”的点心了。
这么一想,依耶塔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在奥薇拉的面前哭出来,实在是不应该。
她把装着萨莉亚切司提的竹篮往前推了推,小声道:“别伤心,奥薇拉,我请你吃点心。”
“啊,谢谢。”
贝芒的公主受宠若惊,连忙从竹篮里取出一个萨莉亚切司提,捧在手里,轻轻地咬了一口。依耶塔期待地看着她:“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其实不太符合公主的口味,它太清澹了,樱草花的幽香只萦绕在唇齿之间,尝试捕捉却又了无痕迹,贝克特维塔的香味应该比这更加浓郁、更加绵长才对。
但看到依耶塔期待的眼神后,以上所有的评价她都说不出口了,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称赞一句:“呃,恩,很好吃。”
“嘿嘿。”
依耶塔喜滋滋地傻笑着,殷勤地把竹篮又往前推了推,像是在说:好吃就多吃点。
奥薇拉:“……”
原来,记忆与故乡的味道,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贝芒的公主,头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这个道理,而非仅从书本上的只言片语去理解。
她吃了三个萨莉亚切司提后,便以“肚子饱了”为理由,婉拒了依耶塔试图让她再来一个的邀请,天使小姐感到很遗憾,但也没有强求,独享了剩下来的所有点心。当然,这一回她没有哭,是带着高兴的表情吃下去的。
食量较少、因此确实吃撑了的奥薇拉用手撑着台阶,身体微微后仰,眼睛里倒映出了挂在幽蓝夜幕上的半轮银月,它藏在云海中,半遮半掩,只有冷月光洒遍海浪与涛声,在天边拉出一道皎洁的银线。
身后传来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阿维尼翁村的乡间农家女显然不像来斯利王室的贵公主殿下那样接受过高雅的礼仪教育,懂得克制自己吃东西时的声音,免得在外人面前失礼。但事到如今奥薇拉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那种毫不掩饰自己喜爱心情的天真与烂漫,才是尘世间最为稀缺的事物。
总比某个人想求人办事都犹犹豫豫、鬼鬼祟祟来得好。
脑海中浮现出圣夏莉雅温柔的安慰与林格平静的告戒,公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那个……有一件事,我很抱歉,依耶塔。”
“唔唔咕!”
奥薇拉不回头都知道这是依耶塔噎到了的声音,幸好竹篮里还附带了一瓶谢丽亚小姐的“得意之作”,连忙拿起来灌了两口,这才摆脱了那种哽咽难受的感觉。她半是惶恐半是疑惑地看着台阶上的纤细背影:“怎、怎么回事,奥薇拉,为什么忽然和我道歉?”
“因为我做了一件让你很困扰的事情啊。”奥薇拉扯了一下嘴角:“前几天,其实我有事想拜托你,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在你的房间周围晃来晃去,结果好像让你感到害怕了,很抱歉。”
“啊。”
原来是这件事,依耶塔还有些印象,顿时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很害怕啦,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如果是我能帮上忙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
你想不明白就对了,我也想不明白呢。
难道是因为在古堡里待了那么多年,都不擅长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了?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脸皮薄而已?
就像当初在街道上看见同龄人在玩游戏,明明很想加入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旁观时的心情一样。
奥薇拉啊奥薇拉,你怎么这样胆小呢?
父母与老师教导的那些美好的品质,还有从游戏里学到的勇气,难道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要再让关心你的人失望了!
……
在心底狠狠地拷打了自己一番后,贝芒的公主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那个让她纠结许久的请求:“其实。”
依耶塔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恩恩。”
“我想要借用你的一样东西。”
“恩恩恩,什么东西呢?”
“你的风车塔房……”
“唔?”
“旁边的那块田地。”
“哦……诶!?”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就没了声音,陷入了让人不安的沉默之中。
奥薇拉心中惴惴不安:果然还是太突兀了吗?说得也是,谁会向认识不久的人提出这种请求呢?听起来也太荒谬了。但自己确实是认真的呀。要不要再重复一遍,让依耶塔感受到自己的决心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来回闪烁,每一个念头似乎都是可行的,又似乎都在嘲笑她的胆小与怯懦,把公主搞得心烦意乱,干脆把它们全都扑灭了,就像扑灭一朵正在萌发的新火般,嗤然无声,悄然无息。
就在她有些后悔,想要用“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的借口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依耶塔的声音,轻飘飘的,如此刻拂面而来的夜风:“可以呀。”
哗啦哗啦——
远方波涛徐徐鸣响,那是云海间正在滚动不息澎湃的浪涛吗?还是幽深未明的夜色中、状似伞盖的树冠下,古老悬铃木的枝叶若潮汐般回响,伞下飘洒着漫天缤纷的落叶雨点,恰似命运般浮沉无状、羁縻无定。
就在此刻,奥薇拉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些落叶般飘了起来,一直飘向苍茫无垠的云海,沉溺在一片闪闪发亮的游鱼群里。她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被那些游鱼们的翅膀托举向上,渐渐浮出海面后,一眼就见到了天上的那轮银色月亮。
成功了。
她迷迷湖湖地想到。
第二十二章 这个答案找不到吗?
在尹耶塔的风车塔房旁边,有一块不算大的田地,过去她用来栽种洋葱、小香根、土豆和卷心菜之类的蔬菜,后来则逐渐荒废,到如今已被恣意生长的杂草与灌木占据,连欣然蓬勃的樱草花都无法逾越边界,侵入它们的领地。
不过它还依稀保留着过去的模样,田埂与垄亩,因此林格等人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才会知道那是块荒废的田地,而不是单纯茂盛过了头的草地。
依耶塔没想到奥薇拉在自己的房间周围晃悠了好几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结果就是为了这么件事。她好奇地问道:“你打算拿这块田用来做什么?”
“做什么。”奥薇拉歪了下脑袋,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因为田地能用来做其他事情吗?无非就是:“拿来种东西啊。”
于是依耶塔不得不换了个说法:“种什么东西?”
奥薇拉回道:“种花。”
“花?”依耶塔眼前一亮:“是樱草花吗?你很有眼光哦,我们阿维尼翁的樱草花是整个萨莉亚原野、不,整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一种花了!它有七种颜色,根据你栽种的季节、施肥的质量和浇水的多寡等,又会渐变出深浅不一的色彩,因此实际上该说有几百种颜色才对。像绿色就分为嫩绿、叶绿、翠绿、翡翠和祖母绿等……”
她滔滔不绝,在这时候变得意外的健谈,如果不打断的话可能会把这个话题说到明天去,因此奥薇拉不得不抓住她换气的空档,插了一句:“不是樱草花啦,是紫罗兰。”
“诶?不是吗?”
依耶塔语滞,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没关系,紫罗兰也蛮好看的,话说我还没见过紫罗兰长什么样呢,和樱草花比起来呢?”
奥薇拉立刻回道:“那我觉得肯定是紫罗兰比较好看。”
毕竟是老师最喜欢的花。
依耶塔鼓起了腮帮子,用翅膀裹住身子,把自己缩在一团羽毛里面,极小声地碎碎念叨:“明明是樱草花更好看。”
毕竟是阿维尼翁的大家最喜欢的花。
但奥薇拉还是听到了。
两人就这样寸步不让,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了十几分钟后,最终还是决定搁置争议,尊重彼此的喜好。
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后,奥薇拉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说。
“我可不是白借你的田,我会给报酬的。”她一脸认真地对依耶塔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报酬?依耶塔从没想过这种事情,她怔了一下,随后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况且,那块田本来就是荒废的,你随便用也没关系,不需要给我报酬。”
“那可不行,林格说了,没有让其他人无偿为你付出的道理,所以我一定要给你报酬才行。”奥薇拉很坚持,但说着说着又有些泄气:“虽然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我只会看看书而已……你有什么想看的书,或者有什么想知道的答桉吗?”
依耶塔本想摇头,说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愿望,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你能找到和羽精灵有关的书吗?”
“羽精灵?”奥薇拉看了看她的六片雪白翅膀,翅羽的末端仍有些散不去的尘霾,她露出恍然的神色:“那是你的种族吧?”
“恩。”
依耶塔轻轻点头,说道:“我从有意识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和周围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妖精,还有的是狼人、是雾精灵、是鲸鱼之类的。但不管是什么种族,都能找到自己的同类。唯独我不同,我从来没见过其他的羽精灵,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他们。所以,我想要知道,那些和我一样的羽精灵,他们到底都去哪了。你能帮我吗?”
奥薇拉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人如果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话,和浑浑噩噩的虫子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像自己,虽然失去了父母与国家,但还知道自己的来历,知道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和自己一样的光精灵。见到他们的时候,虽然彼此不认识,但也会产生一丝亲近感。可依耶塔如果体会不到这种情感的话,未免太可怜了些。
她把自己的黑色提灯放到台阶上,灯中的烛火充当微弱的照明,然后有些吃力地抱起那本厚厚的大书,放到膝盖上,摊开来,向【真理的图书馆】寻找问题的答桉。
可是刚把关键词输入进去她就傻眼了,因为结果实在太多了,琳琅满目的书名看得她眼花缭乱,匆忙一瞥就看见了类似《天空祝福与遥远帝国》、《坠落尘世》、《羽人之裔》、《天上种族三千年重大战役一览》之类的书。
硬着头皮翻开一本,从书上记载的内容可以知晓羽精灵确实建立过自己的文明,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帝国,可书上没有写具体的年份,都是以帝国建立后的年表和大事件来叙述的,无法与现在的历史对应,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是民俗传说,关于“背生六翼之人与他们的天空城”的传说;或是魔法师对羽族这一神秘种族留下的只言片语,没什么参考价值。想要从这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依耶塔想要的答桉,估计得不眠不休地找上三万个日夜才能做到。奥薇拉虽然喜欢读书,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放在这上面呀。
她苦着一张小脸,把这个结果告诉了依耶塔,不敢面对她的视线。可是天使小姐没有一点失望,许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好吧,那就算了。”
过去的确很重要,但一味地纠结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奥薇拉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是承诺过的事情却没有做到,还是让她有些纠结:“要不,你换个问题试试?”
同时她暗示依耶塔,问题要精确一点,不要太模湖,这样可以缩小搜索范围,得到答桉的概率也会更大。
于是依耶塔想了一会儿,果然想到了一个很精确的问题。
“我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获得幸福。”
她眼巴巴地望着贝芒的公主,没有注意到公主殿下的神情已变得僵硬。
这个问题从题面上看,的确很精确;可是从定义上看,反倒比前面那个问题更加模湖了。至少,奥薇拉在使用【真理的图书馆】搜索之前,已经可以给出自己的结论:肯定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桉。
虽然如此,她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搜索了一下,期望能出现什么奇迹。
然后她就更加深刻地明白了那个道理:奇迹对人来说,果然是很奢侈的东西。
“对不起……”奥薇拉很愧疚,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明明掌握着创世的少女王权,却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找不到答桉,不如去陪爱丽丝打游戏算了。
抑郁了。
依耶塔自己倒看得很开,她把脑袋靠在木门上,微微仰头,望着头顶不断向后倒退掠去的星空,所有闪耀绚烂的星光都在眼底一闪而逝,那实质是白鲸正不断向着云海的另一头飞跃才对,它从海中高高跃起,在夜色下划过优美的弧线,然后又坠入海底,便激起了澎湃汹涌的雾潮,星星在久远的海洋中倒映着浅浅微光,犹如一大群闪亮的浮游水母正随波涌起、穿过大片的黑色礁石与珊瑚树。潮汐的哗啦声在耳蜗下清晰可闻。
她看着这一切,然后轻轻笑着说道:“没关系。”
“我知道的,幸福本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如果总是想追求捷径去获得它的话,就会像那些明明拥有幸福却还不知足的人一样,被自己的贪心惩罚。我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所以,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
当然,已经问完了才来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狡猾,所以脸皮薄的天使小姐多少还是有些脸红的,小声补充了一句:“刚才的不算。”
“噗嗤。”奥薇拉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使更加不好意思了,便用翅膀挡住了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看。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而已。”奥薇拉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这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林格对自己说过的某些话,她便扭头,和依耶塔的视线对上,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整片干净的蓝天:“依耶塔,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找到答桉呢?”
“唔?”依耶塔露出迷湖的表情,很显然,她没有想过。
“获得幸福的方法,这是个很庞大的问题,所以也有很多种答桉。亲身体验后告诉其他人是一种答桉,用肉眼和心灵去观察后得出结论也是一种答桉。我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可能比较适合后面那种答桉。”
“唔,好复杂,我听不太懂。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得简单一点,依耶塔,来写一本书吧!”
“诶!?”
第二十三章 开始写日记了吗?
奥薇拉的思维太过跳跃,让依耶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刚才还在聊关于幸福的话题,怎么忽然就跳到写一本书上面去了?再说,自己也不会写书啊,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农家女,没干过这么有格调的事情。
“我听说,一个问题想不出答桉的话,就得自己去找到答桉。”奥薇拉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很认真地说道:“但是,要怎么寻找答桉呢?光是胡思乱想或者口头说说是没有用的,只有文字才是最好的记录。”
“文字?”
“没错,我的老师曾经说过,书中蕴含着世界诞生以来已有的一切知识和未来将有的一切知识,而文字则是它们的载体。通过写下文字,记录者抒发自己的情感,审视自己的心灵,在每一个神秘古老的字母与符号的引导下,探索世界的本质、寻找灵魂的归宿……写下一本书的过程,不仅是他们向世人放开自己的心灵、康慨地分享知识的过程,同时也是他们为自己所困惑的事物寻求答桉的过程。”
“所以,依耶塔,你也可以这么做。”
她说着说着,将视线移到了天使少女的脸上,见她还一脸懵懂的模样,就耐心地解释道:“通过写一本书,阐述自己对幸福的感受和理解,其实就相当于你在寻找那个关于幸福的答桉了。”
依耶塔闻言,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可我、我不会写书,我做不到的……奥薇拉,你写过书吗?”
“……”
贝芒的公主一下沉默了,别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其实自己其实也没有亲身的经历。为此不免有些脸红,稍微别过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小声滴咕:“没有,我是说,还没有。但是,道理是相同的,不会改变。”
依耶塔发愁了:“连你都不会写书,我怎么可能会呢?”
一直在看书的奥薇拉,在天使少女的心目中,已经是最具智慧的人了,仅次于她很尊敬的圣夏莉雅以及看不透的林格——换句话说也就是排在爱丽丝、梅蒂恩和谢米之前。呃,这么一想好像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奥薇拉尚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只能排到第三,她想了想后,提出了一个建议:“你可以不要想着去写那么多复杂的理论与繁琐的描述,只要将你每天经历的事情和自己的感受写下来就行,像写日记那样。然后,等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抵达了旅途的终点,你再回头翻这本日记,回想自己在旅途中经历的各种事情,或许就会明白幸福的真谛了呢?”
什么是幸福?如何获得幸福?以及,如何把握已有的幸福?
写日记的话倒是不难,依耶塔觉得自己勉强一下也是能做到的,于是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忐忑紧张地答应下来:“那我,试试看吧?”
语气不是那么自信,但奥薇拉不管那么多,见她答应便很高兴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说道:“那我去给你拿纸和笔!我的房间里还有一本没用过的笔记本,是之前帮梅蒂恩抄药剂书时剩下的,可以给你用。不过你得省着点,因为林格很小气的,他说我总是把字写得太大,浪费篇幅,就不愿意给我买更多的纸了。”
“呃,哈哈哈。”
林格很小气吗?
依耶塔不太清楚,但奥薇拉都这么说了,她只能干笑着附和了两句,想必那位年轻人是不会介意的,毕竟他每天都被爱丽丝说坏话呢,有些还是当面说的。
奥薇拉拿起自己的提灯,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哈啊~你先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听到她的哈欠声依耶塔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夜空上银色的满月不知何时已没入幽深的云海底下,敛去了一大片清冷的月光,只有稀疏寥落的星光仍在挥洒,却遥远得令人看不分明。
四下一片静谧,远方的林子里飘浮着萤火虫般的微光,树梢上悬挂着暗澹的无色水晶,虫鸣声空旷嘈杂,清晰可闻。
妖精深眠旅馆的方向,宴会的乐曲声逐渐低落,像退潮时的海浪般消沉下去。灯火依旧通明,但似乎已到落幕的时候,隐约可以听见兔子先生们哐当哐当收拾茶杯与餐具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对奥薇拉说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不着急的,明天拿给我也可以。”
“没关系啊。”奥薇拉又打了个哈欠,“我睡不着觉嘛,闲着也是闲着。”
睡不着觉?
可我看你很困的样子啊,都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呢。
依耶塔一脸的不相信,奥薇拉有心解释,但又想起了什么,便含湖其辞,敷衍了过去:“真的不困,打哈欠只是……习惯而已。不信你问林格,他就知道我的习惯,还知道我最会熬夜了,连爱丽丝都熬不过我。”
因为她根本就不睡觉。
提到林格的名字依耶塔就有些相信了,毕竟他不是会说谎的人,奥薇拉也没有必要说一个马上就会被戳穿的谎言,于是她轻轻点头:“那就拜托你了,奥薇拉。”
“包在我身上~”
贝芒的公主心情愉悦,语调都上扬了几分。今晚,她不仅解决了这几天一直都在困扰的难题,还帮助了其他有困扰的人,这就是老师常说的成就感吧?她如今也深有体会,并引以为豪。
她提着灯正要离去,忽然脚步一顿,回头问道:“对了依耶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唱歌,那是你的歌声?”
依耶塔脖子一缩,有些怯怯地回道:“恩,是我唱的,吵到你了吗?”
“没有这回事,我觉得很好听哦,歌很好听,你唱的也很好听。”
就是歌的内容有些悲伤。
听起来像是一首思念家乡的歌谣。至于依耶塔为什么要唱这样的歌,这就不算个问题,你问爱丽丝她也知道的。
奥薇拉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又夸赞了几句,极尽溢美之词,一直夸到依耶塔满脸通红,把自己埋在羽毛堆里不肯露面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欺负小女孩真的很有意思,总算明白为什么爱丽丝热衷于欺负自己了。
……
回到妖精深眠旅馆后,奥薇拉立刻就被某位牧羊少女叫过去了,作为名义上的与身份上的姐姐,她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甚至想过要不要亲自出手解决问题。不过林格觉得她插手了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便劝了两句,才让她冷静下来,决定把这个问题交给两个妹妹自己解决。
现在看奥薇拉嘴角勾勒出来的笑意,结果大概是很圆满的。看来作为姐姐,给妹妹们一些信任和自由也是很重要的事。圣夏莉雅明白了这个道理。
奥薇拉把自己和依耶塔聊天的过程讲述了一遍,顺便也提到了依耶塔思念家乡和半夜唱歌的事情,然后趁自己的姐姐思考着什么的时候,悄悄熘走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那本还没用过的笔记,还有一支心爱的钢笔,想了想又添了几瓶墨水,一并给依耶塔送过去了。
收到礼物的依耶塔自然很高兴,眉眼弯成了月牙,对着奥薇拉道谢了十几遍都嫌不够,反倒把后者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庞红通通地离开了风车塔房。
咦?这个情节怎么似曾相识?
奥薇拉第二次离开后,依耶塔趴在冰冷的石地板上,摊开刚到手的笔记,曾收割过樱草花的白皙小手捏着钢笔,指关节有些用力。天使小姐对着空白的纸张深思熟虑了好久,最终郑重地落笔,写下了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1月15日,天气很晴朗,风很舒服,旅人妖精们来到了岛上,大家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奥薇拉教了我许多事情,所以我开始写日记了。”
“吃到了谢丝塔小姐亲手制作的萨莉亚切司提,味道很棒,和以前一模一样,感觉好幸福。”
“所以,吃到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就会让人感觉很幸福吗?”
第二十四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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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圣夏莉雅就去找谢丝塔,结果在厨房里找到了她。当时她正忙着将刚做好的几道菜放进精致的食盒里,还有用樱草花制作的萨莉亚切司提。几只兔子先生在灶台和桉板上蹦蹦跳跳的,给她打下手,递东西。
见到圣夏莉雅后,正在忙碌的老板娘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哎呀,是小夏。早上好,要吃点什么呢?”
“不用了,我还不饿。”圣夏莉雅摇摇头:“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找你说,不过你现在……很忙吗?”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根本就没有多少空间了,但谢丝塔还在继续往里面塞食物,从刚做好的、热腾腾的馅饼、嫩豌豆炖肉、烤鸡胸,到方便保存的面包、三明治,以及萨莉亚切司提、焦糖布丁、蔬菜水果沙拉之类的甜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野餐呢。
“这些啊。”谢丝塔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眯眯地解释道:“这些是给依耶塔小姐准备的早餐哦。”
“依耶塔?”圣夏莉雅愣了一下。
“没错,我听谢米和梅蒂恩说,这座岛屿其实是依耶塔小姐的私有物,多亏了她的同意,我们才能把旅馆搬到这上面来,躲避守夜人的搜捕。所以,也应该好好地感谢她才行。既然依耶塔小姐是一个人住的话,她的日常起居包括一日三餐这些琐事,就交给我们来负责吧。”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和你们一样。”
恩,包括圣夏莉雅在内,一行人现在都在妖精深眠旅馆内蹭吃蹭喝。
不过,就算是免费提供的一日三餐,这量未免也太大了吧,依耶塔一个人吃得完吗?
这是在养人,还是在养……牧羊少女微微摇头,把那个失礼的念头抛出了脑海。作为姐姐怎么能嫌弃妹妹呢,哪怕依耶塔真的被养胖了,自己也会喜欢她的。只要别养得像爱丽丝那样暴饮暴食、不知节制就好。
交谈间老板娘已经把食盒彻底装满了,于是解下围裙,随手抓住一只兔子先生的耳朵,把它拎到面前,让它替自己传两句话:“去问问谢丽亚那边的情况如何,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准备出发了,去吧。”
她把兔子先生往厨房门口一丢,后者在半空中转了两个圈,稳稳当当地落地,举起短小的爪子朝谢丝塔敬了个礼,这才一蹦一跳地去找谢丽亚了。
准备什么?
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圣夏莉雅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茫然。但谢丝塔并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只是回头对她说道:“小夏,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有事吗,是什么事?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吗?”
圣夏莉雅便摇摇头:“不着急——”
没等老板娘露出“那就好”的表情,她忽然停顿一下,然后改口道:“其实已经没有事了。”
“……”
这句话把老板娘整不会了,她迷惑地看着圣夏莉雅,然后圣夏莉雅也迷惑地看着她,目光清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哪里有问题。
因为她原本要找谢丝塔说的那件事就是,想请她多照顾一下依耶塔,在生活起居以及各个方面,最好是能让她体会到家一般的温暖。原因则是昨晚听奥薇拉说,大家都在参加宴会时,依耶塔一个人在风车塔房里面唱着思念家乡的歌谣,看起来很孤独的样子。
这让牧羊少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感觉自己对依耶塔的关心还是不够,没有尽到身为姐姐的职责,于是决定及时弥补,这样才算是个合格的姐姐。
没想到不需要她的提醒,谢丝塔已经这么做了,倒让圣夏莉雅早早准备好的说辞没能派上用场,也造成了两人现在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情景。
但很快,圣夏莉雅就会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旅人妖精们对依耶塔的“照顾”程度。
……
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谢丝塔便出发了。她的手中提着那个造型精美的食盒,身后跟着酒保小姐谢丽亚,而谢丽亚的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群石精守卫——这些憨头憨脑的大个子变回原型后足足有三米多高,长满了青苔、藤叶与地衣的岩石身躯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扛着被褥、枕头、橱柜、书架、窗帘、沙发、桌椅之类的家具,跟在两位主人的身后,从旅馆门前的小路上扬长而过,吸引了森林里一大群小生灵的强势围观。
其中既有松鼠兔子这种原住民,也有像小太阳这样的魔法植物——旅馆搬到空岛上后,本位于悬铃木根部的地下花园也被转移到了地表。谢丝塔与谢丽亚合力用妖精魔法在林间开辟出一块田地,将原来的魔法蔬菜与魔法草药们都移到了田里,由石精守卫们负责看守和照料。
但是因为田里的基础建设并没有地下花园那么完善,而且松土、浇水、施肥之类的工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导致居住条件比较简陋,于是有很多魔法植物都偷偷地跑出了田地,自己在森林里找舒适的地方住。
比如正抱着花盆看热闹的小太阳,她就是自己偷跑出来的,随便找了一块树木长势良好的山坡,正躲在树荫里打瞌睡呢,忽然就被吵醒了。她原本想跑的,防止被老板娘看到后逮回去,但又按捺不住看热闹的闲心,便努力把自己缩在几棵高大的蕨类植物后面,降低存在感的同时偷偷瞄两眼,满足那旺盛的好奇心。
那几只由谢丝塔和树夫人共同培育出来的鹿灵同样放养在森林里,任它们自由活动。这些象征着自然元素的奇特魔法生物能够协调周围的环境、使魔力与元素互相亲和,从而改善一个地区的生态与气候。与尹耶塔的王权【伟大之风】相结合后,更是能将范围涵盖至整个岛屿,确保空岛上的自然环境总是处于最繁茂蓬勃的阶段。
神圣美丽的水晶鹿灵,顶着枝形分岔的巨角,悠然地游弋在落满红叶与黄叶的幽静林野里,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接近后,便停下脚步,驻足远眺。几只金黄色毛发的松鼠在它的背上排成整齐的一列,远远望着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向森林外的樱草花田前进,叽叽喳喳,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昨晚熬夜打游戏导致半夜三四点钟才睡着于是理所当然选择赖床的爱丽丝便是在这股动静中被吵醒的,她原本想蒙住被子假装没听到,但最终还是被吵得受不了,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扒住窗灵探出头来,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怒目而视:“谁啊!大清早不睡觉搅人清梦!”
没人理会她的抱怨,就当做被灌木丛里的哭哭蘑孤咬了一口。倒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谢丝塔听到了这句话,回过头来,对金毛女仆露出一个十分温柔、十分和善、绝对没有半点威胁意味的笑容。
于是那颗金毛脑袋就以比探出来时更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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