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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兽小魔妃:禁欲帝君夜夜专宠全文阅读

作者:月亮崽     驭兽小魔妃:禁欲帝君夜夜专宠txt下载     驭兽小魔妃:禁欲帝君夜夜专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八章:不知谁更可笑

    他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华未央才带着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个早已冰冷僵化女人,她曾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楚峡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僵住在屋内,他的身体同那个女人一样冰冷,也同样的一言不发。

    美丽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昙花一现,谁若想勉强保留它,换来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这个道理华未央早已知道,黄金炎龙也知道。

    如今楚峡,也知道了。

    他失去光彩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抹悲凉,他还清晰得记得楼外那飘扬的雪花。

    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一片片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他失去了一切,包括那一点点仅有的念想。

    他还清楚的记得,就在前天,就在这附近,他眼前的这个人曾试图阻止过自己。

    他应该责怪谁?

    言宴?云遮?还是他自己?

    楚峡心如死灰,他的耳边仿佛有亡灵在呼喊。

    他不知道之后自己还能去何方,还能做些什么。

    华未央不忍这位这样的死去,于是她给楚峡倒了一杯酒,为他讲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是一个传说中人和一个英雄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英雄,他明知会死,却为了让兄弟在一场无比险恶的战斗中活下来,自投险境。

    那个传说中人并没有为这个英雄做过什么,但那个英雄却不惜为他的知己去死。

    那时,漫天的枫叶与流淌的泉水都如血一般的嫣红。

    在那百丈的飞泉中,英雄直挺挺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士为知己者死。

    华未央的一生中所遇到的知己,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五个。

    然而,楚峡却至少拥有八十六个这样的知己,这样的兄弟。

    楚峡是幸运的,他的兄弟是无憾的。

    为楚峡战死,为纵横堂战死。

    这是他们的抉择,他们作为英雄的抉择,他们也是为自己而死的。

    而楚峡应该做的,就是要像兄弟们希望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楚峡的眼中闪耀出了光芒,可那光芒却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苏子澈。

    当他看到苏子澈与看向小云那丝毫不掩饰的情感时,他确实曾爆发出浓厚的杀意。

    并且那杀意曾像利剑一样,刺向苏子澈的心脏。

    他还愧对苏子澈。

    华未央叹了口气,面上显得有些复杂。

    那具傀儡显然是已经废了。

    华未央决定把真相掩盖下来。

    她心里有些摸不准,这个背后操纵如此一具栩栩如生傀儡之人,是否和上次将她与萧郁离都困住的那个人……

    其实是同一个人呢……

    华未央将这些心思掩埋,只是告诉楚峡,苏子澈离开大周都城居时非常的决然。

    他已经作出了退出的选择。

    "楚大哥!"苏子澈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用清亮又欢喜的声音唤回了迷途的楚峡。

    见到楚峡安然无恙,苏子澈满怀的愧疚终于化为了无比的激动。

    因为他曾默默的离去,将楚峡和纵横堂的八十六个人留给了言宴。

    两个人终于面对面,相互倾诉起衷肠。

    他们在一处恸哭,在一处埋葬了小云。

    很久以后,楚峡才问起苏子澈他是如何找来的。

    苏子澈答道:"是一个白衣神仙告诉我的。"

    华未央心中一惊,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是谁,会在言宴手下救出身怀折悯剑的苏子澈……

    除了那个信誓旦旦的赤忱之人,华未央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谁。

    萧郁离,你为什么……

    言宴在大周都城居第一楼的楼头端坐了一夜。

    他已经看了一夜的雪。

    雪似红梅,红梅似雪。

    他的手下已经赶在黎明之前,将大周都城居里里外外所有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仿佛那残酷、悲壮、惨烈的一夜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清晨的冷风伴随着阳光从窗外而来,尖针般扎进言宴的衣领和袖口,可他并不觉得冷。

    他只看到他的手上、身上似乎都沾满了污泥和鲜血。

    所以他现在需要回去,好好的洗一个热水澡。

    言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正房堂屋东边的厢房是他的寝室,在寝室的后面则有一间没有窗户的浴室。

    这里终年都燃着灯,坚固而隐秘。

    转过紫檀镂花的屏风,那里有一架鋈金嵌宝的穿衣大镜。

    言宴在镜前宽去貂裘,解开中衣,仔仔细细得看着镜中另一个残缺的自己。

    而自己,只不过是那位神族之人,渡劫意外分离的一缕残魂罢了……

    谁能想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帝师大人,也会虚弱得如同刚筑基的修者。

    实在可笑!

    言宴眼底泛起了一缕血丝,不,他这个从小被言家当作活体祭品献给那位帝师大人温养魂魄的人才最可笑吧!

    曾经他以外,是叔父害死父亲,诬陷于他。

    却原来是他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神族的魂魄,灵力暴走,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而他对那位华姑娘,朦胧不明的情感,连他也分不清,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这帝师大人的意志了。

    他好不容易查清真相,发誓与过去告别,做真正的自己时……

    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来!

    言宴曾经动了自不量力的杀心。

    他曾派人按照一张杀人契约,在土地庙中留下了一大笔钱,点燃了三支流火,并留下了萧郁离的名字。

    诅咒之说果然是靠不住的。

    言宴现在才确信冥冥注定的命运之说,是多么的荒谬可笑。

    他虽然很想看看传说中的帝师大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但他不能回头。

    因为他暂时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里。

    二人不知道在这诡异的沉默中达成了什么一致。

    最后言宴和萧郁离,这两个如神仙一般的男子,没有打起来。

    言宴引萧郁离来到花园,叔父当然已经不在。

    他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小土包,告诉萧郁离,纳魂之术就埋在了这里。

    言宴看到萧郁离忽然腰背紧绷,心中只觉得快意。

    想拿走他的魂魄?

    就算原本是属于萧郁离的,也休想!

    若要杀死萧郁离,现在无疑是下手的最好机会。

    可是言宴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他看到屋中跳动的烛光,忽然想请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人喝一杯,聊一聊。

    门窗紧闭,绛紫色的锦幛重重叠叠,将堂屋和东西两个厢房全都分隔开来。

    因为言宴从不喜欢被人打扰,特别是在同贵客说话的时候。

    言宴与萧郁离分坐在紫檀大椅上。

    "即便马上要死了,我还是贪恋这杯中的酒啊。"

    言宴感叹道,他看萧郁离毫无芥蒂地端起酒杯,便问道:"帝师大人,不怕我在这酒里下毒?"

    "酒本是毒,又有何惧。"萧郁离毫无感情的声音答道。

    言宴哼笑一声细细得问道:"你要杀我,难不成是恼羞成怒?”

    他像是想解释一般的说道:"他是我的叔父,却想要杀了我。"

    萧郁离的声音冰冷:"说够了吗?"

    他没有心情和这个不要脸的情敌说话。

第三百二十九章:翻车进行时

    "其实他的腿早就废了。"言宴又道。

    "这我知道,这是我父亲亲手做下的事。"

    言宴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感叹:

    "叔父虽然灵力已失,但他还有聪明的头脑。可他一定没想到,最终他会输在被他厌恶的我的手上。"

    "其实当时我就可以杀了他,可是我没有这么做。"

    "我当然不会就这样杀了他。”

    “因为他的心中有许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远比这世间上任何的金银珠宝都要珍贵得多。"言宴的声音痛苦而嘶哑

    萧郁离眉间微蹙:

    "即使他没死,我也一样会杀了他。可是在我出手之前,我还要问他一件事。一件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秘密。"

    "什么秘密?"言宴问道。

    "你不会知道的。"萧郁离冷淡却肯定的道。

    "如果我知道又怎么样?你会不会放过我?"言宴的声音中居然有一丝解脱。

    萧郁离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淡漠道:

    "不过现在,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摩梭了一下手中的空间造物。

    那是一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银铃,甚至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萧郁离的手腕间。

    言宴的瞳孔又开始收缩,他紧盯着这个人,手中甚至有了轻微的汗意。

    眼前的空间裂开了,开了一线。

    只须萧郁离的手指一动,那些平凡陈旧的物件,就可以在瞬息间变为一种不可抵御的武器。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指却突然僵硬。

    萧郁离遭此变故,表情没有丝毫的动容。

    言宴吐出一口气,悠闲得为自己斟了一杯葡萄美酒,悠闲得喝下去,又慢悠悠的问道:

    "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言宴轻笑,缓缓解释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惇惇君子,温良如玉。"

    他当然不指望萧郁离会回答他,但他依然继续说道:

    "君子之香,如水一般清澈,如玉一般柔美,就像那君子之交,春风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只可惜它是有毒的君子,万劫不复。"

    言宴重新满了一杯酒,慢步走向房间的东侧。

    他掀起堂屋与厢房之间的锦幛,看着皱眉正回望向他的那个人,轻轻得说道:

    "有时候君子也是很可怕的。你说是不是啊,华姑娘。"

    华未央倚坐在月洞门的锦幛后,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这么狼狈的萧郁离了。

    二人对上目光

    她在心中一叹,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在叹他自己,还是在叹言宴。

    言宴行至华未央的面前蹲下,然后就这样静静得看着她掌中暗扣的武器,一言不发。

    华未央心里暗道不对,自己似乎无法凝聚起全身的灵力。

    可她是化神阶的修者了,谁能对她下手?!

    这时,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不久前言宴送来的一些酒。

    她有些懊恼,自己真是太沉浸于过去的回忆了。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连她自己都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华未央。

    言宴,又怎么可能还是以前的那个端方君子?

    这回真是翻车了。

    忽然他打扶起华未央,将他放在身后紫檀嵌银描金的椅子上。

    言宴没有忽视萧郁离那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不过此刻他只觉得畅快。

    毕竟,能让萧郁离不痛快,他就很开怀。

    言宴转身在铜鼎中点了一支安息沉水制的深静香,才转身出去了。

    言宴回到堂屋,萧郁离一动不动。

    如今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现在却连动都懒得去动他。

    他只是将宝鼎中的香熄灭,打开窗户和大门,唤苏河过来,让他把萧郁离安顿到花园的遗风楼中。

    苏河刚刚退下,一个人影便从仪门转了进来,是云遮。

    他来到门口,凌乱的衣服和头发都诉说着他长途奔波后的疲倦。

    言宴看到他,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犹豫。

    他很快站起身来,为云遮倒了一杯酒,并迎了出去。

    他知道云遮现在一定很累,只是不知为何,云遮的心情非常不好。

    于是他只好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来聊,比如说天气。

    谁知云遮却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我要杀一个人,能不能等到那人死了之后才动手?"

    "当然不能。杀人要及时,时机一过,物移人换,情况就不对了。"

    云遮突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这一杯是敬他,因为他为镖局又打了一次漂亮的胜仗。

    原来云遮已经知道了镖局与纵横堂在大周都城居的那一场对决,因为他昨日就回来了。

    言宴不明白,既然他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派人来说一声呢?

    云遮只是说,他昨晚一直在想事。

    他把这十五年来他们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回忆了一遍,并且他觉得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不如言宴。

    言宴不明白云遮为何要这样,所以他开口问了。

    云遮只说让他跟上,于是他便离开了自己的小院,来到了云遮夫妇的楼前。

    刚来到这里时,言宴还在想为了他和云遮之间的交情和镖局的前途,以后要对贺梦晚和孩子们好一点。

    可是后来,一切就都不同了。

    云遮示意他先上去,所以他抬步上楼,只是他不明白云遮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

    这个以前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因为这里仅仅是属于云遮夫妇和孩子们的。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因为楼上有一个人被一根绳子悬挂在半空,还有许多人并排着躺在一张榻上。

    吊在空中的那个人是贺梦晚,而躺在榻上的人中,有云遮的孩子们。

    他们都早已失去了呼吸。

    好冷。言宴从未感觉这么冷过。

    他的耳边似乎有钢针划过金属的声音,尖锐、刺骨。

    贺梦晚留下了一封遗书,她说她不希望孩子们在世上没有了母亲,所以她决定带孩子们一起走。

    因此,这件精致的卧房成为了一个坟墓,而言宴现在也在这个坟墓里。

    贺梦晚和孩子们至少已经死了三四天,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听到云遮冷冰冰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你实在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我实在应该感激你。"

    这些话就好像那根冰冷的钢针,从言宴的头顶一直插到他的脚底。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可他没有解释。

    因为无论什么样的解释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是多余的。

    云遮知道贺梦晚为何会自杀,但他觉得她的不忠是由于他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所以错的是他,并不是她。

    为了做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云遮故意装作不知道妻子的不忠。

    因为一个英雄的家里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可是云遮为什么要做这个大英雄?

    因为这是言宴的意思,这是他最好的兄弟所希望的。

    所以云遮一直装作不知道,为了维护他的家,保护他的妻子,他不能让他的兄弟将这个家毁掉。

    直到现在言宴才发现自己以前根本没有完全了解云遮。

    他从不知道云遮的性格中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也是如此重感情的一个人,即使遇到这样的事,都一直在为他人着想。

    "是你逼死了她!因为你永远都要别人依照你安排的方式活下去!因为你的心里有病!"

    痛苦而又沙哑的声音,那是云遮的声音,是响彻在他耳边的声音。

    言宴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云遮是对的。

    "现在我就要你走,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要再管我的事!"

    这是决裂的宣告。

第三百三十章: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言宴忽然站都站不稳了,好像被人一棍子打在头顶上。

    "如果我不走呢?"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云遮,"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是的。如果你不走,我就要杀了你!"云遮一个字一个字的答道。

    言宴不能走,他花了一生的心血才造就了这么样一个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人。

    所以他宁愿面对云遮的剑刃,他也绝对不能离开。

    但是在面对云遮的利剑前,言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做,那就是将他的刀刺入苏河的心脏。

    因为那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甚至比他还要阴沉、冷酷而危险。

    若是将这样一个人留在世上,他就算是死,也不能安心。

    因为不管他对别人多么阴险、狠毒、冷酷,他对云遮的友谊还是真实的。

    苏河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在死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痛苦的表情。

    他是带着微笑离去的。

    可是云遮脸上的愤怒却告诉言宴,他一点也不赞成他这样的做法。

    云遮的身子忽然飞跃而起,燕子般掠过屋顶下的横梁,梁上的是他的剑。

    言宴从未与云遮交过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将这柄剑挥向自己。

    剑光一闪,闪电般击下。

    言宴没有犹疑,没有畏缩,也没有被闪电般的炫目剑光所迷惑。

    他仅仅一刀便断了这一剑的命脉。

    满天闪动的剑光骤然消失,言宴的剑已经抵在云遮的颈上。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交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言宴道。

    "可是我不想知道,"言宴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我一直都不想知道。"

    华未央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她的五感如同被一层浓厚的烟气笼罩,只能调动仅剩的感官去分辩周围的一切。

    鼻间萦绕着沉水香所制焚香的气息,其中还有些许安息香和麝香。

    虽说恬澹寂寞,却也静息安神。

    华未央尽力睁开双眼,只见满满云雾般的纱帐,上有黑丝绣的流云穿花纹。

    盘旋而动,如幻似梦。

    外面偶尔有几句人声传来,有言宴温和的话语声,有云遮浸着寒意的笑声。

    可他们说了些什么?

    华未央完全听并不真切。

    萧郁离怎么样了?

    他的样子,像是灵力尽失。

    可是明明不久前,他们二人还曾经并肩作战。

    那是,他分明没有丝毫异样。

    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华未央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后来人声消失了,只能听到外间铜火盆中偶尔劈劈啪啪火焰的跳动声。

    直到突然门声响动,堂屋中传来有人进出的声音。

    华未央认得这个人的脚步声,是苏河。

    苏河应当没有留意到她,因为这寝室从来都是空置的。

    即使是言宴自己,从来都只是在堂屋中的木榻上小憩。

    这人只是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去,之后整个屋子又恢复了寂静。

    这是一种冷寞的寂静,窗外传来寒风呼啸卷落梅花的声音。

    院中的树枝沙沙做响,虽然寝室中温暖非常,依然能感受到冬日的寒意。

    刚刚她服下一些平日中吃的药,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恍惚中,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浮生联系过了。

    或许,她已经于冥冥之中明白了,石珀空间或许并不是什么全能的法宝吧。

    自己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华未央有些撑不住药力,于是昏昏沉沉得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侧的榻边好像正坐着一个人。

    因为她嗅到了那人身上传来的幽昙香气。

    那人全身散发着一种悲悯的气息,华未央虽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是能感觉到。

    那人的声音时而温和无奈,时而冷酷残忍,像是隔着几重迷雾从远处传来。

    他好像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同别人说话,也像是在同他自己说话。

    "想做的事……成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

    那人的话断断续续得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华未央只好尽力去听:

    "神族……魔族……,对不起。但我会尽力……,不要,那么累……"

    华未央无法回应他,听到在锦缎上有划过的声音,并且那人好像在逐渐离开。

    药力虽正在消散,但这解药与迷药相互呼应,在她的体内显得十分霸道,混沌的力量在经脉中激荡。

    华未央已经用尽全部的气力与这样的力量相抗,实在无法支撑自己继续听那人说话,于是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二月二十五日,大周都城。

    云遮喝得很醉,他已经喝了一日的酒了。

    如今的他不但一贫如洗,就连妻子,孩子和最好的朋友都失去了。

    他踉踉跄跄得往城外走去,他要往成姜的方向去,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去还他欠楚峡的血债。

    终于,他醉倒在一家茶铺边,他趴在雪地里。

    白色的长袍融入积雪当中,仿佛就要在这冰天雪地的夜色中彻底消散。

    当云遮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正躺在一个茅草屋的床上。

    身上盖着棉褥,床边还有一盆温暖的炭火。

    他挣扎起身,看到屋内的方桌旁坐着的三个人正在一处饮酒。

    楚峡,苏子澈,还有黄金炎龙。

    他忽然有种错觉,以为他正在几日之前的集会。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云遮喃喃的道。

    "怎么会!云兄弟,苏子澈方才说要去寻人,没想到刚走几步就见到了你。"

    楚峡爽快的声音混杂了一些担忧,"还好发现的及时,否则你会被活生生得冻死在外面。"

    云遮本以为言宴已经取走了楚峡和苏子澈的性命,才带着满怀的遗憾和悲恸准备去成姜还纵横堂一命。

    如今见他二人平安,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他决定要面对自己的过去,坦白一切,于是他道:"楚兄,其实我……"

    楚峡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摆了摆手道:

    "不必说了。如今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互相只剩下彼此。我已经决定放下过去的恩怨,从今隐姓埋名远离这些繁杂。”

    “所以你也不必愧疚。以前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说完,他又笑道,就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

    "在下楚峡,这位是苏子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云遮。能结识两位,在下荣幸之至!"

    云遮爽朗得笑着拱手道,只是他的眼中已经布满了泪水。

第三百三十一章:终其一生的宿命

    言宴的别院。

    不知昏睡了多久,华未央感到有人将她扶起,并喂给他一些甘甜的蜜水和清洌的温茶。

    那人在他的耳边说:

    "未央,我有些事情要去做,要离开这里一段时日。你的毒很快就能解开,到时你就可以走了。"

    随后那人又扶他躺下,为她重新燃一支添了甘松薄荷的梅花香,便离开了这里。

    没过很长时间,华未央便在消散的药力下彻底清醒过来。

    她发觉身体中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于是立即坐起身来,掀开纱幔,冲出了门外。

    赫连远青正站在堂屋门外的一侧,见她出来,伸手拦住了她。

    他说言爷吩咐,叫他先伺候华姑娘用些饭食。

    华未央面上定了定神,见言宴连心腹都没带走,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既然言宴也走得匆忙,应该是没有心思和机会对萧郁离不利的。

    华未央身上的冷汗慢慢消退了下去。

    赫连远青恭敬得道:

    “回姑娘的话,是二月二十七日,五更将尽,再过两刻便是卯时了。"

    华未央又问:"言宴走了多久了?他去了哪儿?"

    赫连远青道:"言爷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说是去城外一趟。"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人汇报说发现了楚峡的踪迹。"

    华未央吃了一惊,难不成言宴是要对楚峡他们动手?!

    同日,大周都城城外。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庭院月斜人静。"

    悲伤的哀歌在凌晨时分慢慢的流淌,委委得倾诉着相思。

    相同的旋律,相似的唱词,大周都城城外二十里的茅草屋外,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就像是幽灵,一个便是那位瞎眼的老人——琴哑。

    楚峡知道她不是小云,因为是他曾亲手将那位样貌美丽的人埋葬。

    可这究竟是谁?

    "唤唤。"她说了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可是对云遮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空中击下的闪电。

    他的身体四肢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满了惊讶与恐惧,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后退。

    "唤唤。"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已摄去了云遮的魂魄。

    美丽的倩影一步步向他走来,可是突然之间,一个影子飞身而来,将这幽灵一掌击开。

    "婉儿!"云遮大吼。

    那身影自黑暗中转过身来,他背负着双手,眼中充满了凶狠和恨意。

    "我本来绝对不会对你下毒手的,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这样继续下去!"

    言宴冷声说完,便要一掌击碎那女人的头颅。

    云遮闪身拦在贺梦晚的身前:

    "不许动她!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怪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不起她的人是我,就算我死在她手里,你也不能动她毫发!"

    贺梦晚忽然纵声狂笑起来,她这一生中实在从未见过这么好笑的事,她狂吼道:

    "云遮,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了,都不能让你杀死他?为什么你变得如此落魄,被他赶出镖局!你去死吧!"

    言宴的脸色都变了,瞳孔忽然收缩,大吼道:"小心!"

    可他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呼声中,细密的毒针暴射而出,直击云遮的背。

    言宴用左手推倒云遮,以右掌横切苏子澈的软胁,又一把握住折悯剑,挥开暗器。

    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完成的,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可是他还是迟了一步。

    三件暗器中虽然有两件打歪了,但还有一件打入了云遮的手臂。

    言宴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挥手一剑,已经将这条手臂削下。

    暗器有剧毒,要阻止毒性蔓延,要救云遮的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断臂落下,鲜血飞溅,云遮的身子却仍如标枪般站在那里,屹立不倒。

    言宴本想出剑杀死贺梦晚。

    云遮竟用一只没有断的手,空手握住了言宴的剑锋。

    "你不能动她。"云遮的声音凄惨嘶哑,"我说过,不管我死活,你都不能动她!"

    于是言宴的这一剑再也无法出手。

    "贺梦晚,我还是不怪你,你走吧。"

    贺梦晚看着他,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

    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他,把她的脸贴在他的断臂上,阻住了他伤口流出来的血。

    血流在她脸上,泪也已流下。

    贺梦晚忽然紧抱着她的丈夫,向剑尖上撞了过去。

    剑锋立刻刺入了她的后背,同时击穿了她与云遮的心脏。

    贺梦晚低语:"我们总算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总算死在一起了。"

    云遮如标枪般站在那里,他至死都没有倒下,他至死都没有流泪。

    所有人都如同石头般定住在那里,直到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剑仍在言宴手里,他正凝视着剑上的血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身,一个人面对那四个人说道:

    "来吧,让我们把该了解的全部了结。"

    折悯剑在言宴的手上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威力,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他已将琴哑斩于了剑下。

    因为贺梦晚诈死的整个计划都是琴哑的安排,而这个老人,他与言宴的叔父一样。

    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愚蠢的诅咒!

    苏子澈便迅速手指轻动,组成了一柄极为诡异的武器。

    那是他托楚月兄长创造出的武器,专门用来对付言宴的,因为他不能让言宴继续再杀人。

    见到那柄剑,言宴轻蔑的笑了。

    他飞身而起,只是一踢,便已经将那柄专门对付自己的武器握在了手掌之中。

    "这是你的剑,我还给你。"折悯剑回到了苏子澈的手上。

    苏子澈忽然飞鸟般飞掠而起,抖起了一团剑花,向言宴刺了过去。

    言宴也把手中的武器迎上去,试探着用上面的一个环去锁苏子澈的剑。

    只听"叮"的一声,剑与环相击。

    言宴以武器相挡,却不曾想折悯剑竟然从他手中武器的缝隙中穿了出来。

    就是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间,苏子澈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当!"刀光一闪,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将苏子澈的剑锋震偏了几分。

    那是一支通体泛着赤金的羽箭。

    没有人看到这支箭是谁射出的,又是如何出手的。

    如同宿命一般,折悯剑还是刺入了言宴的胸口。

    虽说只刺入了一寸七分,因为这柄剑只有一寸七分。

    可是一寸七分就已足够,刚好达到能够危及性命的深度。

    华未央狠狠一咬牙,还是来的太晚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言宴绝对不能死

    华未央飞身而出,立即凝聚起空间灵力托住言宴飘摇的身躯,为他点住周身几处大穴。

    随后,盯住了站在对面的所有人,一个一个的向他们看去。

    这些人正不可置信得看着自己,仿佛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因为华未央周身的气息已经与手中的长弓融为一体,同样的锐利、闪耀、坚定。

    言宴的脸色正在迅速灰败,几乎一丝生气也不见了。

    苏子澈率先反应过来,刚要往前一步开口说话,华未央实在无奈:

    "事已至此,我奉劝各位莫要再往前一步。"

    言宴还不能死。

    至少不应该死在这里。

    毕竟,如果言宴说的是真的,他是萧郁离的一缕残魂。

    那她就绝对不会让言宴再被伤害到一丝一毫!

    华未央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

    "我要把他带走,我们会离开这儿。所以,你们走吧。"

    破晓时分,残月西斜。一辆马车自西向东疾行如风,马蹄声零碎而纷杂。

    仿佛那赶车人的心情,忧心而彷徨。

    不过多久,血色的朝阳自东升起,破开混沌的晓雾。

    光线照耀连绵的青山,却也刺痛了驾车人的双目。

    他闭了闭眼睛,一滴眼泪还未流下,便被这呼啸的冷风吹干。

    这已经是最快的两匹骏马。

    赫连远青知道,无论他如何的焦急,现下也已无用。

    他能够做的仅仅是让马车在最快的速度下保持平稳,不能有一丁点颠簸。

    车厢内的一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就连素日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布满了汗水。

    华未央神情严肃,左手凝聚的灵力按住这人胸口的经络止血,并稳住伤处的利刃不动。

    右手贴在这人的背后,不断得输送灵力为他续命。

    她知道自己早已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黄金炎龙已经骑快马回药王谷,让白泽先生做好救人的准备。

    她也已用灵缎盖住利刃嵌入的部位。

    现下她能做的,只有尽力护住身前这人的性命。

    还好及时点住了这人周身的要穴,若是再晚一点……

    华未央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意,华未央不敢想像,言宴若是死去,萧郁离会如何。

    她的心绪现下有些杂乱,甚至怀疑自己当年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那时她强拉这人离开并带在身边,是不是这人不必如此机关算尽?

    "折悯是一柄凶剑,自从此剑出世,有一个人的血就注定要洒满这剑。"

    那是他的血。

    这就是那个秘密。

    华未央眼前又浮现出这人惬意得斜倚在车上,缓缓说话的样子。

    他优雅,闲适,仿佛天下的一切都已尽在掌握。

    这个身影慢慢得同他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那双仿佛淡灰色的眼睛总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看向她,就那样安静得看向她……

    二十年前,雍邑。

    上元佳节,月如银盘,金吾不禁。

    繁华的南城长街上搭了数十座灯架,各色的花灯将夜空照得如白昼一般。

    更有火树银花,星光灿烂。

    长街上,男女老少,不论贵贱皆出来游览赏玩。

    正是花红柳绿,车马不绝。

    可论富贵风流,当以那"琉璃居"为最。

    这里不但是个文人名士常来吟诗作赋的雅处,更有几个色艺双全的姑娘。

    她们都是都城来的教习手把手教出来的,不仅会联对作诗,琵琶筝琴都弄得各有千秋。

    更遑论这里的美酒佳肴、各色点心,真是应有尽有,精致非常。

    琉璃居是个好去处,是个英雄冢,是个销金窟。

    一个男人,无论是为雅号才名而来,还是为风花雪月而来,总会有个才子风流的美名。

    可若有人说是为吃饭喝酒而来,众人只会觉得这若不是个真酒鬼,那就是个极不合时宜的人。

    只是现下,就有这么一个极不合时宜的人进入了琉璃居。

    这是个最厌恶寂寞却偏偏总与寂寞为伍的酒鬼,

    闻得在琉璃居可以尽尝美酒,又是这城内最热闹的所在,于是他便来了。

    他一进门,便见此处男男女女,对对双双,意洽情浓,笑语烘春。

    确实是个买得到万种春情,消不尽千金良夜的风流宝地。

    只是他来的晚了一些,琉璃居此时仅剩二楼东侧和中央的两个雅座尚是空着的。

    且两处均已被人订下,只是一桌客人逾时未到。

    老鸨见这人银子给的多,便狠了狠心,引他上楼,于东侧窗边的雅座坐了。

    只是这人好生奇怪,只要了些美酒佳酿和精致吃食便罢。

    老鸨见这人连个陪酒的姑娘都不叫,只好撇了撇嘴,示意一旁扫洒的小厮多留个心眼儿。看在银子的分上,她也不必多废口舌讨人嫌,只是让小厮盯着,莫要让他喝多闹事就好。

    今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双十生辰,所以来了许多的达官贵人,青年才俊。

    这两姐妹生得花容月貌,天然俏丽。

    又自幼长在京城的教坊,一个善舞,一个善筝。

    自一年前来了这琉璃居,便以一曲玉袖宫商,搏得满座惊动。

    她们向来卖艺不卖身,虽说身在烟花地,也要觅得有情郎。

    因而仅仅每月初一十五方出来献艺一晚,只挑入眼的郎君请进阁中。

    献上一舞,敬几盏酒便作罢,连手都不得碰一碰的,端得是奇货可居。

    不过多久,众人口中的那一对儿姐妹便从后面款款而来。

    俩人都是一样的金缕细钗,银丝鬒髻,只是一个着桃红拖遍地金裙,一个着翠蓝边银纹纱衣。

    只见一人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抒念,一人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

    不得不说这两位确实是少见的妙人。

    只是当那只纤手托出一枝红梅起舞时,他又把目光收回到酒杯之上。

    仿佛这杯酒比那美人还要好看数万倍一般。

    这世上有什么地方的梅花,能比得上自己家中的梅花?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前闪过那个披着猩红风氅的女孩,正站在家中的梅花树下。

    男子的心头一阵激动,不停地咳嗽起来。

    他告诉自己,必须赶快忘掉这些。

    他急需转移心神,于是抬头看向四周,努力让自己找到一个有趣的人或几分热闹的事。

    只是此时所有人都盯着那台上翩翩如玉的美人儿,一双双眼睛里或是欣赏。

    或是爱怜,或是欲望。

    就连那干杂役的都免不了一副目瞪瞪、口呆呆的怪样子,着实无趣。

    他环顾四周,竟只有他左侧身后那个其貌不扬、负责扫洒的小厮没被这繁花似锦、眼花撩乱的景像所迷。

    临慕洲觉得这少年人确实有那么几分不同。

    那老鸨不过嘱咐他多留点心思在自己身上,那一双仿佛淡灰色的眼睛便时常盯着这边。

    如同他是天下第一大恶人那般,片刻都不得放松。

    一曲未尽,老鸨就又领了几个人上楼来。

    她毕恭毕敬得将两位贵人引入中央的雅座,四个带刀护卫环绕其后,眼神凌厉,机警非常。

第三百三十三章:天命蓄魂器

    为首的那人衣着举止虽说极为雍容华贵、得体大方。

    可是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就脚步虚浮,气微无力,如同一个在万花丛中常来常往的浪子。

    倒是坐得稍后的那人有些不同,目光如炬,气息悠长。

    临慕洲认得这人手背上的叶芽纹,那是药王谷的印记,取妙手回春之意。

    他早有耳闻,药王谷两年前有一个弃徒,名为玉衡,因犯了门规被逐出师门。

    玉衡医术精湛,刚过而立之年便名声在外。

    所以破格被聘为御医,如今供职于雍王府中,想来便是此人了。

    看来为首这人便是雍王,他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幼弟。

    只因为最爱风花雪月,行为荒唐,不善俗务。

    圣上万般无奈,才将这雍州封给了他。

    让他远离京都,也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如今看来,雍王行事荒唐的传闻也有几分真。

    否则在这上元佳节、合家团聚的日子。

    他不在府中同姬妾饮宴,跑到这青楼瓦舍做什么呢?

    临慕洲正欲细思,就听琴声已毕,众人刚要抚掌叫好之时,那雍王的一个亲随就朗声道:

    "我家主子欲与二位共饮一杯,不知二位姑娘可愿赏光?"

    琉璃居中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慌忙抬头看去,发现是二楼居中那位贵公子的亲随所言。刚有人要吵嚷起来,便有来自州府之人慌忙将他按住,生怕惹出事端。

    因这雍王素有荒唐之名,常去那花街柳巷,竟有人暗自认得他。

    想来这回是在府中呆得腻了,于是到这雍邑的别院小住,顺便与民同乐。

    "阁下是要破了这琉璃居的规矩啊?"

    一个年轻倨傲的声音传来:

    "这酒敬与不敬,向来都是由两位姑娘决定。”

    “我等看公子你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来也是个知道礼数的人,又何至于唐突二位佳人呢?"

    临慕洲夹起的一片雪藕尚未放到口中,便见对面一桌的几个公子已经站起身来向雍王一行人那边走去。

    均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似是铁了心要为两个姑娘撑腰,好搏得这姐妹的芳心。

    见两方马上就要争执起来,雍王的四个护卫已经挡在王爷身前,并将手按在刀柄上。

    老鸨赶紧上来苦劝道:

    "几位贵人,快饶了我们罢,两位姑娘可看着呢。"

    然后慌忙使眼色给附近的小厮们,令人都赶紧上来帮忙。

    几个青年纨绔不闻则已,一闻此言,竟激起了胸中的好胜斗勇之心。

    这是难得英雄救美的机会,即使对面那人的侍从有刀,他们也是不怕的。

    毕竟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对方总不能真的拿刀砍人,于是几个人便推搡起来。

    小厮们一见,赶紧上去抱住那几个公子和侍卫的腿,只顾劝架。

    最边上的一个护卫嫌拼命抱住他右腿的小厮十分碍事,便用力一脚把人踢飞,正巧将人踹倒在雍王与玉衡的身后。

    那少年似乎是被踹得狠了,一时半会儿竟也起不了身,只是捂住胸口在那里挣扎。

    这种时候,斗狠的斗狠,拉架的拉架,劝和的劝和,旁观的旁观。

    哪里有人顾得上这倒在地上的小厮?

    谁知这少年右手的掌心中竟忽然多出一缕寒光,他现在仅需快速抬手起身,便能一举伤了身前的人。

    就是这刹那之间,少年右手手腕背上的阳池穴狠狠一痛。

    连带着他整个右胁均是一麻,他掌中的那柄利刃也把握不住跌落到地上。

    少年定睛一看,阳池穴中的并不是什么暗器,竟只是一根木筷。

    而且已有一两分插入了皮肉当中。

    雍王与玉衡虽并未察觉这边细微的动静,但少年知道任务已经完全失败,便瞬间起身,自窗而走。

    他一路狂奔,也不敢回头看是否有人在追。

    他只知道阻止他出手的人已经手下留情,且那人灵力深厚,收放自如。

    一手暗器,已臻化境。

    他自认见过许多高手,却没有一个能达到如此登峰造极的程度。

    好在今日长街上人来人往,少年十分轻易得便混入了人群。

    再一转身,就躲入了暗巷当中。

    他一把拔出那根木筷,竟没流多少血,因为这木筷正好避开了他手腕上的主脉络。

    这精准的手法令少年着实心惊,可他的心中,更多的却是几分难以言状的感觉。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在黑暗中仰头看向那清冷的明月,不觉有些啼笑皆非。

    那人出手是为阻止他的行动,可是却连多伤他一分的想法都没有。

    他从未见过这种人,更加不懂那人为何要饶过他的性命。

    自从那少年跳窗而出,临慕洲便悄悄得跟在了后面。

    那少年的脚步轻灵,动作极快,一出来便混入了人群之中。

    若不是他身法古怪,脚步略显得一轻一重,即使是他都很难从人群中找出他的身影。

    临慕洲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因为他跟上的不仅仅是个少年,更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需要弄清究竟是多么残忍的人,才会让一个仅仅十来岁的孩子去执行杀人的任务。

    方才琉璃居中的闹剧是一个局,一个为行刺而设的局,这个局简单却有奇效。

    因为在这场闹剧当中,无论如何戒备眼前胡闹的人群,都不可能有人想到真正出手的会是个不起眼的孩子。

    可是安排方才那场刺杀的人,显然没有考虑这个孩子是否能够逃脱。

    因为以在场的护卫以及玉衡的本事,这孩子那时最多只能伤到目标,却一定杀不了人。

    见那少年再度动身,临慕洲立即远远得跟上。

    只见这孩子在巷子里转来转去,最后竟回到了紧邻琉璃居的一处小院。

    于是临慕洲便落在西侧厢房的屋顶上埋伏下来。

    少年进了院中,一言不发,看房屋紧闭,便只是在那冰冷的石砖上跪了下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听到屋内传来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问道:

    "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孩儿学艺不精,没能得手。"

    少年平静淡漠得说道。

    "小杂种就是小杂种啊,给你安排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成功。你是不是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

    男人慢慢悠悠得道:"我现在可是非常非常的生气。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这个狗杂种才好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一枚铜钱

    少年闭了闭眼睛,他站起身来,取下门柱上悬挂的那条近乎黑色的鞭子,再度回到院中跪了下来。

    "啪!啪!"

    少年的脸上一片冷漠,腰背却挺得愈加笔直。

    "啪!啪!啪!"

    他那额头渗出微薄的汗意很快就被寒风吹干。

    "啪!啪!啪!啪!啪!"

    他背上薄如纸片的衣衫已经撕裂破碎,和着黏腻鲜红的液体勉勉强强得挂在身上。

    "好啦,好啦。"

    男人慵懒的声音再度传来:

    "别这样惺惺作态了,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他的嗓音中竟透着些许兴奋:

    "你要是好孩子,就给我看看你的血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哪里的血好呢?”

    “这样吧,就选你任务失败时用的那支手臂吧,它需要一点小小的惩罚。"

    少年冷着脸咬了咬牙,从靴筒中抽出了一把宝石般闪耀的匕首。

    下一秒,狠狠将它剌入右臂的血肉当中。

    临慕洲仿佛能听到刀锋刮过骨头的声音,血液迸溅,皮肉绽裂。

    临慕洲的手已经紧握。

    他突然觉得,即使以前他听过见过的最黑暗、最泯灭人性的人,都没有屋中那个男人一般,能够引出他生理上的极度不适。

    "小美人,你觉得是你更好看一些,还是外面的景像会更好看一些啊?"

    男人十分愉悦得与身边的女人调起了情。

    "您非要去理那个玩意儿,把奴家扔在一旁冷着。"

    女人柔美的说话声从门窗紧闭的房屋中传了出来。

    男人愉悦的声音中带上了一点笑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小杂种,你走吧。"

    男人遂又语重心长得道:

    "最近我要离开一段时日,这段时间记得切莫偷懒。事情还是要照常做,别再让为你操心。"

    严冬,寒风呼啸,冷若刀锋。

    漆黑的暗巷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斜靠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底下。

    如同一个坚硬的顽石,一动不动。

    冷风在这高墙之间显得格外刺骨,少年的脸已经冻僵。

    可他的脊背仍然如枪杆一般笔直,无论怎样的严寒和伤痛都不能让他低头。

    少年知道,他还需要一个契机,只要能够抓住它,他就可以尝试扭转如今的局面。

    而这个契机,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他就这样冷脸迎着扑面的风,默立了很久,直到他的思绪开始纷杂,意识逐渐糢糊。

    甚至他的一条腿痛到难以支撑,他的身体才开始沿着墙,慢慢得滑落。

    忽然,刺骨的风似乎比方才小了一些。

    少年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是那个奇怪的人。

    那人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他蹲得很低,悲悯的目光几乎与他平视。

    良久,少年看到他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文铜钱递到了他的身前,温声道:"要吗?"

    要吗?一文,铜钱。

    少年的眼睛慢慢睁大,腰背再度挺直,他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看清眼前的人。

    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他还是没能撑住,少年的手向那人探去。

    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得倒下,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临慕渊看着歪倒在地的少年,大概也就是和华蕴差不多的年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言家的私生子?

    从命理上看,似乎他未来的孩子会是一位不得了的神族之人绝佳的聚魂容器。

    相对洁净的左手覆在了他拿着铜钱的右手上,于是轻轻得叹道:

    "就当你是同意了。"

    药王谷,二月二十八日,卯时。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白泽终于舒展开严肃的表情,他有些累地摆摆手道:

    "把他抬出去,桌子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起拿走,还有地上也给我收拾干净。”

    “这几日小心些,若是他身上发热,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白泽转过头看向同样站着忙了一夜的华未央,又道:

    "你把珍藏的酒再送来几坛,就当是诊金了。"

    然后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嫌弃道:

    "快给我滚回去,把药给吃了!记得要先吃饭!"

    随后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摊上你们这种病人,实在是自毁招牌。"

    华未央无奈笑笑,招呼守在屋外的赫连远青进来收拾,并把桌上的东西都带上。

    然后出房门向东侧的木屋去了。

    这里是华未央隐居了近乎两年的小院,在药王谷的一处山谷之中。

    小院的四周花树环绕,附近就是一条湍急的水流。

    因那远处的瀑布常年冲刷,即便是在严冬时节,这里的河水也从不冰冻。

    小院南侧的篱笆墙下是一片菜园,平素都是黄金炎龙和白泽先生在打理,从春葱夏瓜到秋实冬菘无一不全。

    园中甚至有一个小屋,屋顶乃是糊了窗纸的白纱所制。

    黄金炎龙又引了些山中的温泉水,即便是在冬天,都能有几样青菜长成。

    白泽更在这里种了些少见的药草,如今已经十分茂盛,希罕难得。

    现下天已微亮,菜园旁鸡舍中的雄雉已经开始打鸣,几只牝鸡也在其中踱步。

    时不时啄几粒粟,吞几颗沙,十分悠闲自在。

    华未央示意赫连远青放下东西到西屋休息,毕竟他们俩都已经忙了一日一夜。

    言宴的脆弱、坚强、自卑、骄傲、冷酷、用心,这一切的一切,华未央都看在眼里。

    华未央伸手拿起桌上的那个七寸六分长的香柏细盒,她没想到,这人竟把一个盒子一直带在身上。

    华未央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那一文铜钱,有些奇怪。

    原本还想细想,这铜钱有何寓意……

    可是没过多久,华未央便有了几分困意。

    一日一夜的忙碌原本不算什么。

    只是昨日,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便又损耗了一整天。

    即便是她,都已经有些撑不住,没过多久便背靠着墙睡着了。

    二十年前,雍州,正月十六。

    黄金炎龙一大清早就出了客栈。

    他先是出门请了个大夫,又跑遍北城,找到一处干净的院落盘下。

    然后到市集采买了许多日常用的物品,一件丝制成衣、数匹素绸彩缎和几张貂皮。

    随后他回去将院落收拾一番,把正房堂屋和东侧寝室都燃上火盆,才趋车又前往客栈接人。

    他叹了口气,盘算了一下手边剩余的银两,寻思明日得去钱庄提点现银。

    他家主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过日子。

    虽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开销,但主人一旦开口说要花钱,就一定是大手笔,从不知节俭为何物。

    他真应该想办法赚点钱来,黄金炎龙心中暗想。

    要是以后安顿下来,可以开个客栈酒馆,虽不一定能赚多少,但至少也能节流些许。

    考虑着考虑着,黄金炎龙又想起那个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主人的冷傲男子。

    要他看,这暗卫实在是有些恃宠而骄。

    要不是主人仁慈,救了他一命,此刻他只怕是早已魂归九天。

    如今却频繁给主人找不痛快……

    这不,前天晚上这暗卫又和主人吵了一架,直到现在才回来。

    主人身边那位暗卫凌晨回来时身上到处是血,可把黄金炎龙吓了一跳。

    待他仔细看时,才发现那血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少年所流。

    他出门的时候,已经将那孩子身上脏乱破碎的上衣剪开。

    只是那时他还需赶快找大夫,未及细看便出门了。

    不过仅凭几眼,那孩子身上的伤口就令他触目惊心。

    黄金炎龙万万想不出这样一个小小的少年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才会受这样的伤,流如此多的血。

    现下已经临近傍晚,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黄金炎龙心中也有些焦急,遂赶着马车尽快往客栈的方向行去。

    傍晚时分,少年终于悠悠转醒,刚动了动手,临慕洲便听见了动静。

    他为他倒了一杯温茶。

    临慕洲见那少年抬起左手,似是想要摸一摸脸上,便直接道:

    "你脸上的易容已经去了。"

    闻言,少年浑身都颤栗起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平静下来。

    他又抬起头看向他,嘴唇轻动,最终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我姓临,名慕洲。"清冷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闭了闭眼睛,嘴唇微张又合上。反复几次后,口中终于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言许,前辈。"

    微哑虚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得答道,"言许。"

第三百三十五章:药王谷的委托

    隆冬天气,柳絮般的飞雪纷纷袅袅得飘落在地上。

    不过多久,便铺银砌玉一样积了厚厚一层。

    日光被积雪映到窗上,灿烂夺目的光芒不但将室内照得大亮,更将屋内沉睡的少年轻轻唤醒。

    言许正俯卧在柔软的床榻上,那双充满陌生与迷离的睡眼,没过多久便清楚分明起来。

    他背部、右臂和手腕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得很好。

    他的身下是一张柔软皮毯,身上则盖着填了鹅绒的绸衾。

    床榻不远处的火盆,正劈劈啪啪得发出轻微的声响,将整个屋子烘得温暖如春。

    自言许记事开始,就从未睡得如此深沉过,也从未如此暖和过。

    他现在甚至觉得有些热得过了头,因为他的身上已经渗出了几分薄薄的汗意。

    他侧头看向火盆中银碳上隐隐若现的红光,心中的思绪也跟着时明时暗。

    临慕洲。

    他的名字闻名遐迩,但事实上,他的主子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那人不仅灵力极高,还有深厚的背景。

    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华蕴郡主。

    临慕洲则是作为她身边最忠心耿耿的暗卫,替她扫清一切障碍的,最锋利的那把刀。

    只是自从这二位一年前离开大周都城后便少有消息。

    因此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竟然来到这雍州,撞见他的这场行动。

    其实昨晚他第一眼看到临慕洲的时候,心下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那人外衣的面料是显贵方能得的素色软缎,上面有银线双面绣的流云梅花暗纹。

    那是以特殊手法所制,仅于动作间方能若隐若现。

    他行走时每一步都差不太多,儒雅闲适,飘然若仙。

    上楼时的脚步声几不可闻,足见灵力雄厚。

    他入座后更是得体大方,举止闲雅。

    一饮一啜皆风流蕴藉,恬淡自然。

    即便是在青楼瓦舍,也无半点逾矩出格之态。

    那人的眼中虽有几分醉意,可他色却干净清明,尽管曾有几分寂寥,却无半分迷乱。

    言许猜测,这样的人恐怕是早有心上人。

    言宴原以为他是雍王的亲信,因为雍王要来,提前在琉璃居布置一两个隐秘的高手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也怕自己的推测有误,所以总是十分留心,不住得将目光看向他。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临慕洲。

    如今看来,江湖传闻还是虚言谣传更多。

    因为他见过许多人,那没有一个能拥有如此明澈的双眸。

    言许回想起那双仿佛是墨绿色的眼睛。

    有初春拂风柳枝般的温柔,有炎夏飞溅浪花般的灵活,有深秋邻霜金蕊般的风骨,有寒冬和煦阳光般的温暖。

    言许定了定神,他现在很想知道临慕洲都知道了些什么,他想拿他怎样?

    那人一定知道自己是刺客,也必然去过那别院。

    他阻止自己伤人,却又不下重手,甚至为自己治伤,还带到这个安静的别院来养伤。

    他要做什么?他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言许的耳畔突然出现一阵尖锐的嗡鸣,他的心跳急剧加速,身上渗出冷汗。

    眼前出现一道强烈的白光,胸腹中涌出一阵烦恶。

    他的手开始发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剧烈得痛了起来。

    他的每一块血肉都在制止他继续想下去,言许不免疼得有些挣扎。

    忽然,他在枕边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那是一文铜钱。

    他还记得临慕洲在月光下洁白的身影,那人蹲得很低很低,清冷如月光目光几乎与他平视。

    言许从没有如此平等得被对待过,因为他名义上的哥哥只会像看一条畜生那般俯视他。

    而其他的人,不是远远的漠视和畏惧,就是愚蠢的怜悯和同情。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怜悯!

    总有一天,他会让言家付出应有的代价,然后将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言许的眼中迸发出寒意与决绝。

    突然,他听到外间的门吱呀一响,他的目光迅速恢复为平素的淡然和冷漠。

    "醒了?"这次进来的却不是临慕洲,而是一个……

    言许眼睛有些发愣,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如此美的女子。

    她眉目恬淡,桃花眸中如有点星,肌肤似雪,乌发垂腰,环佩叮当,一身丝缎一看就造价不菲。

    女子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她将外间一个梅花式的雕漆矮几放在榻边,才将盒子安置在上面打开。

    言许看去,其中有一碗细粥、一碟小菜和一碗汤药。

    "现在你身上有伤,大夫说你吃得清淡些。"

    黄金炎龙上前将言许扶起,挑了一勺细粥,送到他面前。

    女子见少年不开口,又道:

    "先吃东西方能喝药。喝了药伤才能好,伤好了你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她温和一笑,灵活的双眸闪过一分光芒,复又把调羹递到那少年的唇边。

    那人的笑容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言许原本纷乱的脑海蓦得空白一片。

    等他回过神来,碗中的粥已经少了大半,连碟中的小菜也吃了不少。

    他不禁涨红了脸,完全不知该怎样应对这种情况,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多谢姑娘。"

    这位恍若神女的人,便是华蕴郡主了。

    她听黄金炎龙说,临慕洲救回来一个少年。

    自己在昆仑曾经学过医术,虽算不上精湛,但至少也够用。

    想着,她就准备来看看少年情况如何。

    眼前的少年还未长成,就已经可以窥见未来的天人之姿,只是估计长期受到虐待,颇有些面黄肌瘦。

    他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

    华蕴对言许的反应颇感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冷漠的孩子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突然觉得有趣,甚至有些想逗逗他,于是他放下碗道:

    "怎么脸上有些红?是不是发热?"说着便伸手向少年的额头探去。

    少年应激一般侧身就躲,因牵连到背上的伤,身上骤然吃痛,脸上未免渗出一分薄汗。

    刚到门前的临慕洲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拳头硬了。

    若是他对蕴儿有非分之想,他非得!

    华蕴看见,也知自己的行为鲁莽了些,毕竟这不是个普通的少年。

    于是道了声见谅,便再不碰他。

    只是默默看少年吃完,又将药碗递到他面前。

    言许眼中微暗,接了药,一饮而尽。

    之后便盯着空碗,不发一言。

    华蕴不由在心中叹息,她觉得少年还需要时间适应这里,于是收拾碗筷准备离去。

    不料,就在这转身之际,言许的气息却突然变得锋利起来,他的目光也如盯住天敌的野兽一样专注。

    他一个字一个字得问道:"前辈,你想知道些什么?"

    临慕洲有些猝不及防,他没想到言许这么敏锐,这么直接。

    华蕴也是一愣,在看见走进来的临慕洲时,表情还有些不自然。

    毕竟,他们两天前才吵过架。

    临慕洲转过身,再度看向言许,目光中充满了慎重。

    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一个少年,更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他的同龄人一般。

    言许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看清了自己的想法,摸清了自己的性情。

    并且他非常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猎豹,尽管外表看起来不再危险,但事实上时刻保持着警醒,随时都可以继续撕咬战斗。

    临慕洲神情变得严肃,他的认真得看着言许的眼睛问道:"屋中那人是谁?"

    "言蒙,"言许道:"我的兄长。"

    "委托者是谁?"

    "药王谷长老。"

第三百三十六章:另有隐情

    这个回答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临慕洲本以为言许刺杀的目标是雍王,且玉衡作为药王谷的亲传弟子,是按照门规被逐出药王谷的。

    药王谷的长老甚至曾广发亲笔书函至各大家族势力,叱其秉性顽劣,屡犯门规,甚至欺师灭祖,将其逐出门户。

    这已是极为严重的惩戒了,因为有此书信,玉衡在天霁大陆便再无立身之地。

    毕竟这世上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病不伤?

    华蕴也有些没想到,这药王谷居然有这么一段刺杀计划。

    可药王谷作为名门正派,竟仍然不依不饶,再找杀手来暗中处决昔日弃徒。

    只能说明这人被逐出宗门还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理由。

    怪不得玉衡会弃医修而入朝堂,因为若想逃避追杀,在朝中寻求庇护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虽然这些修者,都是自视甚高,向来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可那皇家护卫,官兵巡捕,也并非都是泛泛之辈。

    因此,若是皇家要从刺客手中护住一人,还是绰绰有余。

    思毕,华蕴问道:"琉璃居中都是你兄长的人?"

    "少数是。"

    言许的目光微向左下,复又看向他,不再说话。

    临慕洲知道他不可能将事情全盘托出,于是继续问道:

    "前日的刺杀是你兄长所安排的?"

    "……是。"

    "你可知道,那时你根本不可能杀得掉玉衡?"

    言许的左手紧握成拳,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

    临慕洲追问:"你可知道,刺杀朝廷中人失败的结果是什么?"

    "死。"

    临慕洲和华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些思考。

    言许的手已经松开,他的眼神平淡无波。

    就如同死是一件很普通,很轻松的事情一般。

    死当然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世间所有的人都会死,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老死、病死、冻死、饿死。

    但这个世界上能将自己的死如此轻松得说出来的人实在不多。

    即使是每日在刀口添血的人,都会拼命挣扎。

    可这个年轻的生命,却早早的就能平淡的面对死亡。

    他到底遇到了多少残酷不堪的事,才会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华蕴的指甲已经深深得嵌进肉中。

    她忽然想起一个曾在半个月内就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的人,遂而想起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

    也许,是时候加快那个计划了……

    言许的目光微动,野兽般的气息迅速消散。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良久,华蕴的神情也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正巧此时,房外传来了几下敲门声,黄金炎龙拿了药酒、伤药、纱布和寝衣走了进来。

    黄金炎龙虽也觉得屋内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但还是道:

    "主人,已经一日了,这位小公子……该换药了。"

    言许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的身体紧绷,嘴唇微动,目光闪烁,如同有许多的难言之隐。

    华未央从黄金炎龙手中接过东西,又将矮几上的攒盒递过去道:

    "我来吧,你去舀一盆洗脸水来。"

    临慕洲立刻道:“这怎么行?!你是女子,他是男子,要来也是我……”

    华蕴有些无奈:“你都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我?”

    “一个医者的眼中,没有男女老少之别。”

    临慕洲目光有些黯淡,是啊,自己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

    她一直是将天下人置于高位,从来没有其他想法的。

    他爱她这样的善良无私,却又恨她的木讷无情。

    “抱歉……”

    华蕴心中一动,不知是不是被他语气中的落寞撼动。

    “你和我一起吧,我们给他换药。”

    言许将这二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微微酸涩。

    黄金炎龙将这二人的默契看在眼里,但也不多问,只十分利索得将早已烧好的热水端进来。

    另外将清茶、漱盂、巾帕、香皂角等物备好,才又掩门出去。

    华蕴将矮几挪到榻尾,在床头边坐了下来。

    她先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方郑重得对言许道出了三个字:

    "你放心。"

    言许的瞳孔骤缩,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只需看准时机便能咬断对方的喉咙。

    可是这三个字,却如同那伸展的双臂。

    说出这三个字的人,随时都带着最温和的笑容,准备接住这只被风刀霜剑所伤的猛兽。

    "好。"言许认真得应道,因为他听到了这三个字背后的话语。

    我会永远为你保守这个秘密。永远。

    药王谷,辰时初刻。

    "小主人?"

    黄金炎龙将人轻轻摇醒,外间的桌面上已摆好了几样点心小菜并两碗白粥。

    华未央只觉有些昏昏沉沉,就如刚刚做了一场梦那般。

    只是梦中发生了何事,却实在想不起来。

    她看床上的人在药力的作用下依然昏睡着,便起身到外间与黄金炎龙一同用早膳。

    "赫连远青有没有用过饭?"临慕洲轻声问道。

    "有。"黄金炎龙也低声道。

    "不过他心中担忧烦闷,只胡乱的吃了几口粥,就又去看顾煎药的炉子了。"

    华未央闻言道:"过会儿药好了,就劝他去睡吧。他赶了一整日的车,也该歇一会儿了。"

    "镖局今后一定会出事。等大周都城的消息传到各地,那些势力定然不会安份,恐怕又要有一场血雨腥风。"

    华未央缓缓道。

    "咱们该怎么办?"黄金炎龙抬头问道。

    华未央向他道:"毕竟是言宴和云遮的心血,我们虽做不了什么,但还是得多留心些。"

    "小主人经过此事,我可才明白。"

    黄金炎龙道:"两年前你决定在药王谷住下,归根究底是为了萧郁离。"

    见华未央沉默不语,他方问道:

    "是不是刚知道镖局要整合那些帮派豪强时,你就料到萧郁离以后可能会有危险?"

    华未央没把在镖局就已经遇见受伤的萧郁离的事告诉黄金炎龙,但没想到他自己已经猜到不少。

    "刚开始时并非为此,那会儿只是担心……"

    华未央顿了顿才道:

    "后来知道镖局虽让那些人吃了些苦头,但对行商客旅和黎民百姓而言却十分公道,便没有了那些顾虑。"

    黄金炎龙又问:

    "既然如此,为何又住了这么久?咱们可从没在同一个地方呆这么长时间过。"

    华未央叹道:"毕竟即使是他这样做任何事都经过仔细谋划的人,也会难逃一疏。"

    "所以就是因为担心那帝师大人的安危嘛。"

    华未央闻言一噎,手中一顿。

    黄金炎龙便趁机将最后一块烤肉捡了去,就着白粥吃了。

    见状,华未央有些哭笑不得,于是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碗蒸蛋也推给他道:

    "干脆你把这蛋也一同吃了,只可惜那咸的却不是萝卜。"

    这是说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黄金炎龙笑道:

    "小主人,你也不必如此说。等你与我同一把年纪时,指不定比我还爱多管闲事。"

    他又道:"说起来,白泽先生方才嘱咐我这几日再多熬一剂药给你,他说你最近反噬有些反复,加上这回内力消耗过度,就跟中过毒似的。"

    "不必担心。只是这两日若白泽先生说山上缺了什么药,还得劳烦你再去采些来。"

    "行,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局外人

    雍州,正月十七。

    言宴越来越弄不懂华未央了。

    他看向南窗下歇在躺椅中轻轻念书的清瘦身影,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表。

    半个时辰前,那人携了六七本书册从外面进来,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看着他也不说话。

    笑容明明和之前一样的温和,但在言宴眼中,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怎么看都有那么一丝莫测。

    虽然都只是其中一册,但言宴看着这些书的名字,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可怕。

    "怎么?没有喜欢的?"华未央问道。

    言宴突然发现,笑里藏刀这两个词,原来有许多的共通之处。

    "终日而思,不如须臾之所学。"

    华未央仿佛很可惜的叹道。

    言宴闻言终于忍不住应道:"人之忌,在好为人师。"

    他的目光向下,看着那软枕上的花样,如同它十分新奇精巧一般。

    闻得此言,华未央也不生气,笑容却更加和煦。

    华未央将其中一本抽出,带到一旁细细得读了起来。

    那人的声音很轻,如春雨敲击瓦片般绵绵不绝,但也同样有力,他的每一个字都如金石相击般清晰明了。

    那双明亮灵活的眼睛的细微反应,适时得做出些解读。

    华未央的解读通俗易懂,切入点新颖巧妙,甚至能与天霁大陆事联系一二。

    这让言宴觉得,读书也可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言宴自幼读书,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琴棋书画,他都系统地学习过。

    只是与其说是教,不如说是填、是灌。

    直到有一天连教习夫子去请辞,因为教一个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人,实在是一件自取其辱的事。

    因此对言宴而言,他能明白书中教给他的东西可以给他带来许多的便利和好处。

    却永远无法让他想去做这些事,愿意做这些事。

    但如果是这个人,言宴觉得,他很可能会想做这些事,愿意做这些事。

    他就这样想着,手也不自觉的将那本书取了过来。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言宴一愣,他好像听到一个轻灵的声音传来。

    他怔怔得看向华未央,那人的手中还是那一卷书,那人的口中还是那一段话。

    可他就是听见了。

    雍州,正月十九。

    经过连续两日的精心治疗和调养,言许身上的伤口都已结痂。

    他的背部甚至已经有些麻痒,他也可以下床随处走动了。

    并非是因为他之前的伤重到无法起身,毕竟这样的伤痛对他而言每隔一阵子总会有一回。

    而是因为直到今日,华蕴和临慕洲为他带了一套合身的衣服鞋袜。

    最令言许惊异的是那件雪青色绸缎制的外衫和一件大毛里子、青莲色绉锦为面的斗篷。

    言许喜欢紫色,可他从未穿过紫色。

    因为紫色虽非正色,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颜色。

    言许沉默着将衣服穿好,才下了床榻,束好头发,出了里间,披上斗篷。

    他面对着房门,左手紧攥,复又松开,方伸手将它推了开来。

    欣长的两个白色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院中的梅花树下,抬头凝望,专注非常。

    好似在数梅花上的雪花,又好似在数雪花下的梅花。

    临慕洲不知道和华蕴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惹得华蕴有些开怀地笑,却也剧烈得咳嗽起来。

    不停的咳嗽使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

    就仿佛那雪中的红梅,终有一日,会因风而散。

    言许的左手再度握紧又慢慢松开,他伸手将门口衣架上的驼色披风取下,安静上前,默默得递了过去。

    华蕴接过转身,先是一怔,仿佛没有想到是他一般。

    然后在临慕洲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一边披上披风,一边仔细端详眼前这个面色冷漠的少年。

    最终露出了言许熟悉的那一抹微笑。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华蕴笑问道:"请你喝酒。"

    言许只是抬步向外慢慢得走去,直到快出院门口的时候,那微凉的声音才说道:

    "我不会喝酒。"

    华蕴看着少年沉稳的步伐和雪地上那一行轻浅的脚印,微微叹了口气才跟上,心想:

    "还好你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上元佳节虽然已经过去数日,雍州的长街却依然热闹非常。

    大街的四下里有唱曲的,算卦的,讲书的,弄皮影的,不一而足,真真是十分的热闹。

    其中有一个格外热闹的酒楼,若与琉璃居比,那里的价格公道,经济实惠,每天都有许多人在这里喝酒吃饭。

    更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喜欢在这里吹牛瞎扯,信口开河。

    地方是言许选的,位置是临慕洲挑的。

    华蕴只用跟着去吃就行。

    三人在二楼凭栏的桌前面对面得坐下,只跟前来招呼的店小二说,要一壶紫阳茶和几坛酒,还有随意几样酒楼的拿手菜。

    "哎哎哎,你们可知道,对面琉璃居的两位姑娘,被一个有钱人给接走了?"

    楼下大堂中,一个小哥对同桌的酒友们聊道。

    临慕洲先为华蕴倒了一碗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得泯了一口。

    "唉呀,不止是有钱人,那可是从州府来的大官儿。”

    “我听我那表叔说,就连尚书家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公子,当时都没多一句嘴。"一个年轻人道。

    "成日里端着个架子,装什么狗屁清高。她们不接客,说白了就是看不上咱们这小地方。”“你看碰上了大官儿,哪里还把持得住,不赶紧贴上去捞够本儿才怪!"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恨恨得道。

    "你们可别胡乱说,"旁边桌一个身着褐衣的人转头道:

    "我一个兄弟前几日就在那里。那两姐妹是被逼无奈,当时哭得跟泪人一样,可怜的紧。据说啊,她们若不走,整个琉璃居的人就都要被抓起来,下大狱。"

    华未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只是这人脸上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楼下那三个人闻言,好奇心顿起,立马递了一壶酒过去问道:

    "大哥你知道?快跟咱们说说。"

    那褐衣人得意道:

    "哎呀,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听说十五那日,有几个富家商贾的公子哥儿,因不识得那大官,在楼里为那两姐妹敬酒的事儿闹起来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这人顿了一顿,把一双眼环顾几人,见听的人都跟挠心一般,才继续道:

    "在那大官的座位的不远处,发现了一柄匕首和一大滩的血!"

第三百三十八章:药王谷的秘术

    临慕洲看向对面那人收在身侧的右手,想起那手腕背部的伤口,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那几个人催道。

    "你们可知古怪的事是什么?当场的那些人,一个有事儿的都没有。只是报案后官府的人前来清点,才发现走了几个,还没了一个干杂役的小厮。"

    "难不成是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匕首杀了人,还没人察觉?"那个小哥问道。

    褐衣人笑道:

    "非也非也。这便是最古怪的事了,那把匕首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道:

    "可是你们说,像那种州府来的大官,遇到这种事,就算连皮都没擦破,又怎么可能就轻轻放过在场的那些人?”

    “所以啊,他们就一口咬定,是琉璃居里有人要行刺,要把所有人都押进大牢呢。"

    "我呸!"那大汉啐道:

    "连根毛都没掉就要把人都关起来,什么狗官!"

    "嘘!小声点。"那年轻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你也不怕传进别人耳朵里。"

    "是啊,可别乱说。那个大官可是来头不小,据说跟那……都沾亲带故的。"

    那褐衣人指了指天,又继续说道:

    "你们不知道,那琉璃居的妈妈一听,吓得连魂儿都没了,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那怎么解决的?也没听说那琉璃居给关了啊。"众人问道。

    "嘿嘿,"那褐衣人猥琐笑道:

    "所以说啊,那两姐妹就被带走了,说因为她们是什么杀人的嫌犯。你们说,哪里有用软轿抬走的凶犯啊?"

    "这也太荒唐了。那两姐妹就这样被接走了?"

    "可不是,那老鸨又能说什么?不赶紧送走,还等着都被逮起来不成。"

    "害!你操个什么鸟心,这俩姐妹,就算没让这大官给弄走了,还能轮得到咱们不成?”

    “来来来,喝酒!喝酒!"

    药王谷。

    "先生!白泽先生!"

    白泽刚放下手中的医书准备熄灯就寝,便听华未央紧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与她平日里沉稳镇定的态度大不相同。

    想到应该是那病人的情况突变,白泽披上外衣,携了药箱与金针往东屋去了。

    一进东屋内室,他便看到床上那病人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满头虚汗,手指痉挛。

    于是问道:"有没有发热?"

    "并未见他发热。"华未央起身让开。

    她实在是有些慌乱了,若是言宴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原本就已经虚弱的萧郁离会如何。

    虽然说她同情言宴的遭遇,可这不是他对萧郁离下手的理由。

    华未央自认没有什么圣母心,她只想让在意的人平安。

    她不是圣人。

    白泽疑惑得坐到床侧为病人把脉,只觉灵力紊乱迅急,如弦如缕。

    心脉细而急疾,经脉为邪气胀满阻塞。

    再加上这深约一寸七分的剑伤实打实的伤在了肺部,病人的脉息已经是五脏六腑皆摇之相,十分不妙。

    他立即将人扶起,先施用金针,以外力打通经脉保住性命,再细寻病根才好施救。

    整个施针的过程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方结束。

    见言宴呼吸平复下来,才扶人躺下。

    白泽施了一个洁净术,又进来为病人再次检查伤口和脉息。

    言宴左胸处的伤口是他以秘法缝合的,这人的身体底子极好,愈合的速度已经远超白泽的预期。

    既然如此,问题就不在伤痛本身。

    白泽沉思片刻问道:

    "这人或许是没有了求生之心。他受伤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华未央心头一跳,忽然想起言宴曾对说,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萧郁离的残魂,存在只是为了蓄养他人魂魄,因此万念俱灰?

    华未央转念一想,他若心死,就不会在临走前为自己解开迷药。

    他能算尽一切,怎会不知自己一定会追上来?

    白泽见华未央若有所思,便道:

    "如此看来,疗此人之心应先于疗此人之疾。”

    “你是过来人,当知人之情,莫不恶死而向生。你需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

    “你每日为他施针,再开几剂补养为主的汤药辅助,如此方能让此人回转。"

    白泽携了药箱与金针站起身来,又对她道:

    "谨记,思伤脾,忧伤肺。莫要此人还未痊愈,你又给我添乱。"说完便回屋去了。

    华未央沉默地坐到一边。

    雍洲城外,正月十九,夜。

    月明星稀,连绵不绝的山影之间,一个少年正施展轻灵力,迅捷得向西奔去。

    雍王王府的别院就在雍邑以西三十里莲花山的山脚下。

    以这个少年的本事,仅需不到半个时辰,便能从雍邑到达那里。

    无论是谁,看到一个轻功如此高明的人,都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一个发育不全的畸形残废者。

    他的一条腿有痉挛抽搐的毛病,是他用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弥补了天生的缺陷。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腿至今都会因为像平常人那样走路而疼痛不已。

    "药王谷"。

    自从流水接到暗杀玉衡的委托后,言许就开始留心这个因妙手回春而屹立于神秘势力。

    药王谷宗旨便是以医者之心,济世救人。

    因此,他们将药王的毕生心血一本医书,毫无保留得教授给所有造访求学之人。

    然而言蒙却知道一个秘密,药王谷创始人当年不仅留下了医书,还遗留了几样特殊的宗门秘术。

    因为曾有一个无法站立的人,在白泽的治疗下恢复了正常行走的能力。

    所以当言蒙接到这个委托后,很容易就将玉衡与秘术连系了起来。

    这世上能有几个原因,能让一个长老雇佣杀手来暗中处决昔日的亲传弟子?

    况且这个玉衡还为雍王治好了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不足之症。

    言蒙甚至还知道,雍王曾因那不足之症连行走站立都不能够了。

    可如今不但被玉衡治好,还能生龙活虎,整日整夜的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

    这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玉衡的手中有那个秘术。

    这个秘术即使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力量,至少也是他恢复行走的希望。

    他想重新站起,拿回原本就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更想报复他想报复的人。

    所以他决定违背委托人的意愿,转而给言许下达了另一个命令:

    切断玉衡双腿的筋脉。

    这就是言许在琉璃居真正的任务。

第三百三十九章:雍王府的秘密

    因为言蒙是个谨慎的人,他需要再试一次。

    倘若玉衡拥有药王谷的秘术,他必定会优先治好他自己的双腿。

    只要玉衡能够恢复,那么他的腿也同样可以被治好。

    至于用什么样的手段让玉衡乖乖听话,那便是另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情了。

    可是言许的任务失败了,他已经打草惊蛇。

    并且玉衡再也不会给他第二次同样的机会。

    这不能怪临慕洲,因为那人虽阻止了他伤人,但也同样帮助了他。

    言许突然又想起华蕴郡主,那个侠义、仁善又心软的人。

    那人一定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说,并且他身负流水下达的其他任务。

    华蕴会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

    言许的眼色微暗。

    可他的行动必须继续,因为言蒙的手中有许多的秘密,其中就有他最想知道的那一个。

    而且,他还有许多已经计划好的事等着他去做,而言蒙在其中就是最为重要的那个角色。

    言许的眼中忽然闪出一缕寒光,他盯着不远处的庄院,最终恢复了平素的冷漠。

    漆黑的夜色之中,言许灵巧的身影,正在雍王别院的屋顶之间轻车熟路得穿行。

    这层层叠叠的院落当中,除了峥嵘轩峻的主殿,后面单独成套的院落就有三四处之多,都以曲折游廊同一个精致花园相连。

    花园中,亭榭栏杆、树木山石,都布置得错落有致。

    非但不似主殿那般壮丽,反倒精致非常,如那江南园林一般。

    园中池水清幽,溪水漫漫,于冬日中,引的乃是一股温泉。

    有三处倚山之榭,有两间临水之轩,有小桥通幽之径,有鸟啼飘香之林。

    一时之间,北风忽紧,胭脂般的红梅花落,疏林淡雅,别具幽情。

    就在此时,房顶上的少年忽觉身后有人。

    他先是浑身一僵,复又闻到那人身上梅花的气息,才放下心来。

    见言许放松下来,临慕洲和华蕴才松了一口气,将这个冒进的少年带离了这里。

    雍邑,正月十九,夜。

    言许趁着夜色离开小院时,临慕洲和华蕴就已经知道了。

    但他们没有阻拦这个身负"任务"的少年,而只是默默的跟了上去。

    他们很快明白少年并非第一次来到这里。

    因为他不但能轻而易举得避开巡逻的侍卫,而且对雍王别院的构造也是了如指掌。

    临慕洲和华蕴就潜在离言许不远的地方,俯视着园中的那一对正在轻声细语的双胞胎姐妹。

    华蕴很少嫌自己的耳力过敏、目力太强。

    可如今华蕴却觉得她那冠绝天下的耳目也会给自己带来一些特殊的烦恼。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因为这对姐妹之间已经不是虚情假意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于是她疑惑得看向临慕洲,却不曾想那双眼睛正盯着西北方向的某个角落。

    华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玉衡就远远得站在那游廊尽头院落的墙后。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专注得看着游廊中那对美丽妖娆的女人。

    直到姐妹中的妹妹青芸离开,芳芸落泪。

    玉衡才理了理衣衫,用他专注又深情的目光看向那个哭泣的女人,静静的走上前来。

    听着两人的花言巧语,看着他们的故作姿态,华蕴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冷。

    直到二人一同走进西北角的院落,言许才再次动身,掠过几个屋顶,再度潜伏下来。

    临慕洲拉住华蕴的手,二人随即跟上。

    本以为少年会再次伺机向玉衡下手,但他没有。

    华蕴和临慕洲是个奇怪的人。

    他们有各自的使命,自认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可是偏偏天霁大陆的人,都把他们当作了救苦救难的神。

    只是因为,他们虽然不是君子,但会做"君子"都不会做,不愿做,更永远无法做到的事。

    他们虽然不能要求言许什么,但至少现在不能让这个少年被"君子"所惑。

    当和临慕洲带走那个少年时,华蕴的心中还是莫名感到了一点安慰。

    她想,这个少年或许是明白的,即便在他眼中,他们是奇怪的人。

    言许跟临慕洲和华蕴回到小院后,本以为他们会问他点什么。

    可那二人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

    但言许却完全睡不着,他盯着窗外残缺的明月。

    一直到那月光在清晨的阳光下,逐渐与碧蓝的天空融为一色。

    "姑娘。"

    用完早膳,言许主动开口,叫住了华蕴。

    "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言许的神情认真而专注。

    华蕴颇感兴趣得看向言许,她也想听听这个聪慧过人的少年想要说些什么。

    临慕洲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那个敢于和他们做交易的少年。

    言许道:"我和我的人不再对玉衡下杀手,也不再有任何人会因此事而送命。"

    他顿了顿又道:"药王谷那边,我自有办法交代。"

    这是他的筹码。

    人命,是他认为华蕴最看重的事。

    华蕴一怔,道:"你的人。那么言蒙的人……"

    "她们已不再是他的人。"

    言许冷淡的双眼闪出一缕光芒,他肯定得道:"未来也不会再有他的人。"

    "她们。"

    临慕洲虽心知肚明,可他还是问道:"十五那日晚上,在那屋中的是谁?"

    言许低下头,闭了闭眼睛,才抬头看向华蕴道:"芳芸。"

    临慕洲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不仅他和蕴儿在调查的几大势力都在暗自筹谋。

    连那几个家族,也要卷入其中,分一杯羹汤了么……

    华蕴有些惊讶,因为虽然有许多隐瞒,但言许对她说的都是真话。

    因为这个人清楚的知道,对于大多数的人,他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而对剩下那些人,说谎是完全没有用的。

    "你需要什么?"华蕴认真得问道。

    "有两样。"言许一字一句得答道:

    "第一,玉衡手中可能有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必须拿走它。"

    "那第二呢?"华蕴再问道。

    "请二位教我发射暗器的手法。无论什么样的暗器都可以,那怕只是一枚石子。"

    华蕴感到意外,于是问道:"出于什么目的?"

    "为了更好的了解它。"

    言许坚定得看着临慕洲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得道:

    "我永远不会用它伤人性命。"

第三百四十章:另一种傀儡

    药王谷。

    温暖舒适的日光自东窗而入,却丝毫没有打扰屋内安睡的人。

    白泽在午膳前为这人又把了一次脉,终于露出了一点安慰的表情。

    之后他便问道黄金炎龙什么时候回来,说他好不容易培养的几味珍惜药材已经被这人用去了大半。

    听他这样说,华未央就知道言宴最危急的时候,应当是过去了。

    但是这人还是没有转醒的预兆。

    她只是担心这人若是再不转醒,即便用再多的人参肉桂、玉竹麦冬之物吊着,恐怕时日长了也会对身体有大碍。

    闻言,白泽却白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到那菜园的小屋中照看他的宝贝药草去了。

    他现在甚至觉得就算给鸡舍中的老母鸡喂食,都比在这东屋的内室里呆着要安静的多。

    华未央虽舒了一口气,却也无奈自嘲得笑了笑,因为她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

    她看向那个熟睡的人,眼色微暗。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将萧郁离的魂魄抽离出来,她会学习傀儡师的技法。

    为言宴再造一具身体,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华未央知道没有如果,更不可能有如果。

    即便有如果,以这言宴的性子,恐怕最终依然是……

    雍洲。

    虽是隆冬天气,这日却有难得的晴空暖阳,微风和煦。

    因那风光渐好,竟给人一种春日将近的气息。

    华蕴站在屋中的书架旁,正慢慢得拣选书籍。

    手边已经堆了两摞书,儒释道、史法兵,诸子百家,不可尽举。

    许久,她才选定了薄薄的一册置于袖中,推门出去。

    天气和暖,院内梅花树上的积雪已经完全消融。

    若是那等爱茶之人见了,定会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因为梅上之雪如此白白融化入泥,实在是浪费了些。

    临慕洲在树下等着华蕴,又饮了一口酒,方将目光从盛开的梅花上移开,看向院中的那个少年。

    言许正在练武,用的是二人为他寻来的一柄剑。

    他的每一劈、一撩、一斩、一刺均正、准、精、快。

    他的剑法既不新奇,也没有什么花样。

    那是一种极致的简单与淳朴,就连刀花都被提炼至极度的简约,仅剩一线。

    临慕洲见过不少刀法,更见过许多用刀的侠客,但能得刀之精髓者极寡。

    不过他看得出言许是不同的。

    他甚至可以确定,再过十年,恐怕整个天霁大陆在剑法上,就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了。

    华蕴看到这一幕有,眼中有些无奈和释然。

    总觉得,在养孩子似的。

    可若是临慕洲知道了华蕴的想法,绝对会跳脚。

    这是养孩子吗?!

    这小子的狼子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吧?!

    临慕洲望着,虽然很欣赏他的剑法,可还是有些气闷。

    折下身旁三寸多长的一截枯枝,运出两分灵力,突然将其射向少年左侧的一处破绽。

    只听"啪"的一声,言许剑势如转圆石于万仞之山那般,以极快的方式变招。

    同时又灵巧得跳退三步,瞬间将这枯枝阻截下来。

    "前辈。"言许收刀,以腕抵住,回身站定。

    那一双淡漠得仿佛灰色的眼睛,正十分不善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不错,应对得当。"华蕴温和笑道,上前打圆场:"你的步法也十分精妙。"

    言许淡然道:"过奖。"

    他顿了顿又道:"多亏二位前两日指点迷津。若非姑娘教我,恐怕我方才只能翻身而走了。"

    "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该走还是要走的。"

    临慕洲依然语气很臭,很不客气道:“不然,只是匹夫之勇罢了。”

    华蕴顿了一下,仿佛另有所指得笑道:

    "顺势而为,以静待动,以逸待劳,终归是没有错的。"

    言许眼神微动,复又安定下来,问道:"不知二位前辈今日又有何指教?"

    华蕴闻言微笑着将袖中的那本书取出,言许双手接过,竟是一本《道德经》。

    少年翻开看时,见其间朱笔,圈点勾画,注释附言,样样俱全,都是极新的墨迹。

    他心中不禁一动,眼中不免又透出几分莫名的情绪。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他的手指轻轻翻过,批注详尽,无所不有。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言许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

    才又看向华蕴,慎重得道:

    "今夜我会去一趟雍王别院,最快明日,最晚后日方归。"

    他顿了顿又道,"请二位早些休息,不必挂怀。"

    闻言,临慕洲温和向言许一笑,道:"好。"

    雍王别院,巳时。

    今日是与雍王约定的日子。

    玉衡只将一个瓷瓶笼于袖中,便散慢得走出了房门。

    王府别院的花园中春意渐现。

    池水边的两行垂柳枝条微微见黄,红梅花影杂着雪松也愈加缤纷。

    玉衡自花下而来,经过一个石板桥,又见亭台轩馆中的金窗玉槛,抄手游廊上的画栋雕梁。

    一路行来,所有远远看到他的仆从都对他行跪拜大礼,那是与见雍王时相同的礼节。

    此乃王爷特别吩咐过的,说玉衡是他的大恩人,理应如此。

    因为除了雍王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过去承受着一种怎样的痛苦。

    幼时,他不过是比别人体弱,更容易疲累。

    随他一年年长大,他的身体不但没能调养好,反而愈加的容易发热,不爱进膳。

    再后来,无尽的疼痛开始在他的身体蔓延。

    先是他的腿,然后是他的背,最后是他身上每一个部份。

    他的心口会抽痛,身体愈发的不能动弹。

    每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因为他畏惧阳光的照射。

    他愈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因为他连吃饭、喝水、睡觉,都是痛苦的。

    直到有一日,大哥硬带他去宫外散心,他们遇见了重伤的玉衡。

    这人仿佛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的。

    他给他看病,给他吃药。

    那真是一种神奇的药,终于将他从每日的痛苦中解救了出来。

    自此,玉衡便在宫中受到了非凡的礼遇。

    他的母亲对这位杜太医更是信赖有加。

    可是雍王却有一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玉衡的药治标不治本,因此他再也离不开那种药。

    只要他停药,身体的疼痛便会再度发作,有时甚至会比以往更加的严重。

    玉衡还未走到殿外,便听见寝殿内雍王痛苦嘶哑的声音。

    雍王的大太监见到他来,赶紧迎了上来道:"神医,快去瞧瞧吧。王爷他又不好了。"

    玉衡温和得拍了拍他的手,口中说着你放心,便推门进去了。

    雍王的情况非常不好,他从没有这么不好过。

    他现在正倒在地面上挣扎,身边全是摔碎的瓷片。

    雍王已经一日没服药了,上次的瓷瓶中少了一丸药,这是玉衡的刻意为之。

    "玉衡,快,把药给我!"

    雍王满面通红,脸上的青筋暴涨。

    他抓住玉衡的腿,声音中不再是命令,而是哀求。

    "上次我同你商量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玉衡抽出腿,温和得笑着问道。

    "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把药给我!"雍王哀声道。

    "说说你的打算,只要可行,这个就是你的。"

    玉衡从怀中拿出拿出瓷瓶,在雍王的面前晃了晃。

    "我会上表,就说你的不老药已经炼成,然后趁皇兄寿辰,进献给皇兄。"雍王喘着粗气道。

    "仅仅是这样,皇帝他就会服用?"玉衡哼笑问道。

    "会的,一定会的!皇兄他最信任我!况且大哥见我的精神越来越好,他一定会用的。届时你想要什么,皇兄自然都会满足你。"

    雍王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断断续续得说道。

    玉衡闻言,方将瓷瓶递给了雍王。

    雍王拿到药,立即将瓶盖打开,服下了一丸。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不再抽搐。

    只是他现在依然站不起身来。

    "玉衡,若要进贡,不老药至少要炼百余瓶方可。"

    雍王低头盯着身下的地面道:

    "皇兄也一定会让其他人试药。不久便是陛下诞辰,再过几日送礼的队伍便会出发,你可不能错过了。"

    玉衡走向房门,看了趴在地上的"人"一眼,只留下了"放心"二字,便离开了寝殿。

第三百四十一章:不能回应的声音

    是夜。

    皇室之家规矩极多,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在这里即便是行走,都是要低头小步安静疾行。

    而在雍王王府当差,虽说比那皇城中随意许多,却也有些稀奇古怪的规矩。

    就比如最近不知从何时起,王府别院中又多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

    对于大多数巡逻的侍卫和侍女而言,雍王寝殿从不是他们能够靠近的地方。

    因为在那里很容易会碰到王府女眷,他们需要避嫌。

    即便少数几人想找机会凑上去,以求飞上枝头做凤凰,也要先承受被身边人指指点点,被调侃轻佻放浪等等闲话。

    只剩王府当值的宦官,偶尔还能上前伺候。

    只是那大太监每次都拦着他们到主子面前去露脸,将他那自幼带大的殿下守得极严,让其他人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一身雪青色外衫的少年正背着手,冷冷得看着那个用自己的意志与身体的痛苦激烈搏斗的男人。

    男人的床边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她将雍王的手脚都用红纱缠绑固定,为了防止他伤到自己。

    这样无论他如何痛苦挣扎,最多也只能发出轻微的声响。

    "今日的情况如何?"淡漠的声音问道。

    "他竟然忍住了,没服那药。"

    红衣女子叹道,"他还用上回爷教的障眼法瞒过了玉衡的眼睛。"

    言许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寝室,走到了外间。

    红衣女子回头看了看床上那人,便起身也到了外间,对少年道:

    "姐姐说,玉衡给王爷服用的药名为紫郁,记载在一本奇书中。只是不知主人有没有对爷提过这件事?"

    果然是有书册的。

    言许心下更加确定,遂又问道:"他有没有说那是怎样的一本书?"

    "姐姐只说,上面记载了药王谷曾收集的秘术,且近百年来未曾使用过,只有药王谷的宗主方有权查看。"红衣女子道。

    言许在心中暗自忖度,药王谷宗主的委托是除掉玉衡,却并未提起过这样一本书。

    这书既然是宗门秘密,不提也是理所应当。

    言许问:"玉衡院中有没有特殊的地方?"

    "姐姐说那里与普通的院落一般无二,只不过比王府其他的院落略旧了一些。"

    红衣女子仔细得回道。

    普通?言许的嘴角微微扬起。

    一个药王谷弟子,烧丹炼药是他立足于雍王府的根本。

    他的院落会与普通院落一般无二?

    若是一样,他的炼丹之处又会在哪儿?

    密室还是暗道?言许在心中思量。

    炼丹需要通风透气的地方,若是在密闭的室内,不但不利于炉火,也容易在房中积累暗毒。

    所以必然是暗道。

    少年思定才又走到雍王的寝室,见雍王这一轮的痛苦已经过去,正闭着双眼喘着粗气。

    于是他示意红衣女子将雍王口中的绸缎抽出,手脚松开。

    言许还未说话,雍王便开口了:

    "这里原本就是他的一个藏身之处。这个别院是由他的屋子扩建而来。"

    他喘了口气又道:"若有什么蹊跷,定是在他的院中。"

    闻言,言许转头问道:"芳芸在哪儿?"

    红衣女子双唇轻颤,轻轻说道:

    "姐姐方才去玉衡那儿了。"

    她虽欲言又止,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什么。

    见言许要抬步离去,雍王忙道: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令他再炼丹药。你……你一定要遵守诺言!"

    言许转过身,一双淡漠的眼睛冷冷得看着雍王道:"我改主意了。"

    见雍王眼中泛起异色,他又接着道:

    "我会把他交到你的手中,至于他以后会怎样,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言许立在室内,谨慎得环视四周。

    只见房梁高处,有数个近乎黑色但暗含青光的亮点。

    正对着放了满满的书、紧靠着墙的书架。

    他知这是屋中的机关暗器,应当是由开启密道之门的机括控制。

    若是有人使用机括的手法不对,便会被那剧毒的暗器射死。

    若是旁人遇到如此机关,定会先仔细研究一番,以求在不触发机关的前提下打开密道之门。

    可这少年却是不同,他看准那书架与梁上暗器的位置,一跃而上,攀定在梁边的柱子上。

    又瞄准用于发射暗器的弩机上的每个机簧,将藏在靴筒中削铁如泥的利刃抽出。

    一个飞身,将其全部一刀割断。

    如此一来,无论那机关多么精巧,对他而言也不再有任何威胁。

    言许落在书架旁,从怀中掏出一副黑色手套戴上,方开始摸索书架附近的机关。

    毕竟玉衡也被称为毒公子,他无论多么小心都是应该的。

    很快他就找到了三部以假乱真的籍册。

    他只略试几次,便转开消息,书架也能够挪动了。

    他轻轻一推,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且两边十分狭窄,知道其中再有机关的可能性不大。

    他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借着那微弱的火光,钻进去、关上了洞门。

    人分魂魄,阳为魂,阴为魄。

    神魂灵气归天,精魄形骸归地。

    言许站在一片混沌无识当中,无黑,无白,无光,无影。

    但他却一副十分轻松自在的样子,就连唇角都微微勾起。

    若是这混沌中能有一张榻、一壶酒,他定会悠闲得坐在榻上,将那壶酒一饮而尽。

    他在安静得等待,等着什么前来接引。

    世上有许多的传说与故事,但他向来都对此不以为意。

    因为天地间本来就有很多这样、那样的事。

    不管是谁遇到,都会有同样的无可奈何。

    古时,凡非阳世之处,皆尽幽冥。

    今日,幽冥在世人的心中,只是聚集那罪孽深重的精魄之地。

    但这对言许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凶手,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还会有别的归处。

    对他而言,即便这世间真的存在阴曹地府、无间地狱,他也会笔直得走上前去。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因为他从很早以前,就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既然要走,就要将这条路走好,走得比任何人都更直、更宽、更远。

    因为他是言许,无论他要做什么事情,都要比其他人更加的精准和细致。

    "你来啦。"

    阴恻恻的声音自前方的不远处响起。

    言许没有回答,他一直都没有回答。

    因为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一旦回答,便会有无法挽回的事情将要发生。

    所以他只是看着这满地妖艳的血红,听着这身影冷戾的话语,慢慢放缓了他前进的脚步。

    他的心中泛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就好似他早已来过了这里。

第三百四十二章: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

    他顺着一条忽高忽低的地道一路向前,走过百丈有余才找到的一个峡谷。

    刚出地道,他就看到在那璀璨繁星,当空明月之下,是殷红若霞的无尽花朵。

    即使在那漆黑的夜色中,它们都是如此的华美绚烂、嫣丽妍好

    就像这无尽的彼岸花一般,浓烈、妖异。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用"不杀"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此之前,除了他十三岁第一次拿起屠刀,把当地鱼肉市井的恶霸刺杀于肉案之上。

    他所有的任务都是伴着嫣红的鲜血由他亲手完成的。

    直到那人的出现。

    华蕴……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在他的记忆中,一切都是无比的清晰。

    那人温暖的目光,和煦的笑容,还有在窗下轻轻念书的声音。

    就像是冬日的暖阳,轻缓、柔和。

    言许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突然想起抵达这一片混沌之前,那人眼中的惊慌与悲凉。

    他突然感觉到胸口伤处那撕裂的剧痛,这本是他早已忘记的感觉,竟然会如此的钻心刺骨。

    他感到自己浑身冰冷,身体发抖,呼吸急促。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身后非常遥远的地方说话。

    虽然他听不清楚,但他感受到了那人的焦急与慌张。

    "又是他!"兄长尖锐的声音道,"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还有你!"

    那癫狂的话语中充满了仇恨与愤怒:

    "你这个凶手!你居然还留有一丝生的妄想!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言蒙歇斯底里得扑上来,扬起漫天嫣红的花瓣。

    他紧紧抓住言许的衣领,质问道:"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能活?"

    那人一直在同他说话,声音穿过重重的阻碍,从言许遥远的身后传来。

    就仿佛是一束光,撕开了他身边的混沌。

    于是,在这片只属于他的幽冥当中,有黑,有白,有光,有影。

    言许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已经完全被笼罩在自己的影子当中。

    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伸出双手,想拥住这个身影。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无法再开口。

    他的身躯被那束越来越强的光芒一点一点的吞蚀,最终化做一片片的嫣红,融入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之中。

    看到那鲜血一般的道路渐渐消融,幽灵一般的花朵尽皆飘散。

    言许坚定转过身,向那束光的来处走去。

    山谷。

    夜色黑沉,寒凉如水,流淌的溪水水面中。

    星月的微光支离破碎,闪闪点点。

    言许便是沿着这条山溪之畔一路向北,走在那一片殷红嫣丽的花田之间。

    大约行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远远的看到有一座房屋。

    于是他全力施展轻功,双足一点,直奔那里。

    行至近处,他见房屋的门窗紧闭。

    就从怀中取出一条锦帕,在溪边将其打湿,覆在脸上掩好口鼻。

    顺便他还拣了几枚石子藏在左袖之中,才来到房屋的门前。

    言许仔细打量,见这屋外并没有什么古怪,方抽出靴中的匕首,以刀柄推开房门。

    室外的冷风凛冽,他在屋外又等了半刻,才抬步进屋。

    根据言许的经验,无论方才室内有什么样的迷药毒香,都应该已经被那冷风刮得一干二净了。

    如他所料,屋内的正中央是一个丹炉,炉子附近的地上散落着蒲扇、竹筛、药碾、杵臼等常用之物。

    丹炉后面的靠墙之处还摆了一张香案,案上的燃香早已熄灭。

    玉衡所供的就是在墙壁上悬挂的药宗画像。

    言许环顾四周,屋中西侧靠墙而立的是一溜药柜。

    柜上大大小小的抽屉上都贴了签,标的是各式各样的药材。

    柜前有一张书案,案上不仅摆着烛台、药秤、切刀等物,还有几捆采自外面花田中的鲜花。

    在那东侧则是两个箱柜,柜上各有三层抽屉,柜顶和两侧又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瓶罐。

    言许再度整了整手套,方行至柜边,将抽屉一个个打开,仔细快速得翻看起来。

    其中有五个抽屉中放满了瓷瓶,那些没有贴签的瓶中盛的是雍王所用的药物。

    其他有签的则是已经炼成的或医或毒的各类丹药。

    剩下一个抽屉中则盛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如金针、火折、匙箸、焚香等物。

    那些香上面也都标了签,大都是以花为名。

    其他的基本都能从名字揣度其功效,如深静、甜梦、安思等等。

    不过还有几支线香的名字较为特殊,如五伦、君子之类。

    单从名字完全无法推测它们的效用,十分古怪。

    言许取了一瓶,又将几支古怪名字的线香各抽两支用纸包好,将它们都藏于怀中,才合上了抽屉。

    不过他来此地并非为了这些药物,而是为了那本药王谷的秘籍。

    言许在屋中仔细察看,见房中不但没有任何暗器陷阱,也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

    这才走向香案,伸手去摸墙壁上悬挂的那幅三清画像。

    发觉那图后的墙壁上似乎有些凹凸不平,于是他轻轻揭起画像,果见壁上有个小型铜环。他再度抽出匕首,以刀尖扣入环内,轻轻一拉。

    见是一个长方形的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盒子,盒子上只有简单的锁扣。

    他后退半步,略站得远一些,方射出那枚暗扣的石子敲开锁扣。

    见这盒子中依然没有任何蹊跷,他才上前看去。

    只见里面有一本由叶芽纹标记,却没有任何名字的书籍。

    言许小心翼翼得把书取出,点着药柜一旁桌案上的蜡烛,将那本厚厚的书凑到烛火旁稍加翻看。

    只见上面一行行蝇头小楷密密麻麻。

    其中不仅有花草的药性、治病救伤的医道、烧丹炼汞的方术、各种毒术与其化解之法。

    甚至还有修炼、制香等等杂学。

    真的是博大精深,奥妙非常。

    他正全神贯注细看这部书时,忽然却觉得昏昏沉沉有些困倦。

    心中暗道不妙,因为他已经不知何时中了某种迷药。

    他瞬间决断,用力在右臂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一拧,用那钻心的疼痛来保持自己片刻的清醒。

    言许迅速他将灯烛吹灭,把那本书揣入袖中。

    又将盒子与暗格复原,随后立即离开了玉衡的炼丹房。

    他本想展开轻功快走,却不想灵力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仅剩不到一成。

    此时的他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这是一种十分厉害的迷药,一种无色无臭,无形无踪。

    再细心的人也防备不了的迷药。

    言许暗忖,还好他在进屋之前就将口鼻掩好,才能在如此久的时间内,没有直接昏倒在屋中。

    他将手套和掩在脸上半干的锦帕取下扔到溪流当中。

    想到自己即使从原路返回也很难以轻功离开王府别院。

    于是他只能绕道,以求找到其他出路。

    这里是莲花山的一处峡谷,按理说,他只要沿着溪流一路向南,就定然能走出这莲花山。可随着他行走的时间越长,他的头也越来越晕,意识也有些模糊。

    在没有内力和轻功的加持下,他的步伐愈加散乱。

    他的左腿甚至开始难以支撑他身体的平衡。

    于是他不得不多次刺激右臂开裂的伤口,好让自己清醒着离开。

    少年踉踉跄跄得向前走着,他的内心也越来越杂乱。

    他开始控制不住平日压抑的思绪,脑海中也开始闪现出许许多多的事。

    他看见自己被流水吊起来鞭打痛骂,还被人关在柴房中不给食物与净水。

    在这纷杂的思绪中还有一个人。

    虽然他们只相识了短短七日,可那人的一言一语却被他刻在了脑海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的看着一个人,这种感觉在他独处的时候会让他感到不安。

    因为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书中曾说过的话:

    有些人相遇之后是会变的。

    即便是他,在遇到某一个人之后,都是会变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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