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偷学医术
他们不过是偶然间的相遇,未来自然会有偶然间的别离。
可到了别离的那天,少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一杯掺了水的酒。
即便是天底下最爱喝酒的人,都宁愿弃之不饮的水酒。
可他现在已经无法再细想下去了,因为天已经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也早已远离了那一片花田。
言许现在只知道自己应该往东走。
东边是雍州,北城有一个院落,那是现在唯一能够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雍州,北城。
日落西山,天色渐沉。
黄金炎龙备好晚膳,擦干双手走出厨房时。
就看到华蕴在院中的梅花树下将一个刚刚雕好的小玩意深深的埋了下去,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散落的梅花。
虽然已经立春,天地间的寒气依然很重。
华蕴的手已经冻僵,苍白的脸被冷风吹得发红。
就连发梢上也落了些许梅花,可她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得站在树下。
黄金炎龙知道那个雕像所刻的是华蕴心中最亲近的人。
而现在,她不得不一步步和这个人告别。
每次人像被主人亲手埋入地下,她的一部分生命都像被那人像带走,迅速流逝。
虽然已经见惯,但黄金炎龙还是于心不忍。
因为华蕴实在太过孤独寂寞。
无论他们走了多远的路,去过多少地方,她都是同样的孤独寂寞。
他本以为陪主人随处散散心,到处见见人,再安安静静得过上一段日子,她的心结就能解开些许。
可事实上主人这些年从没有一天是完全快乐的。
她那份难解的心结,无论何时都在折磨着她,令她身心俱疲。
在黄金炎龙的心中,主人本该是天下最有作为的人,无论是谁都比不上。
可主人自从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后就有些自伤自苦,仅仅是为了一个人。
也因为这样的自苦,她永远都只把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对自己的生死却可以全然不顾。
只有在很偶然的情况下,主人才能间歇的从这种寂寞中抽离。
比如结识了新的朋友,就像最近的那个少年。
言许是个奇怪的少年。
黄金炎龙虽然一个字都没问,但根据识人经验,他知道这个冷漠倔强、心思深沉的少年不但经历和背景十分复杂。
甚至与主人和临慕洲的为人性情也大相径庭。
可他依然觉得那少年不错,因为当二人与言许相处的时候,他能够在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一些笑意和活力。
那种活力是二人与其他朋友相处时所少有的。
所以黄金炎龙觉得自己不能再苛求什么,毕竟在这世上,有几个人的身上没有沾满鲜血?
有几个人敢说手中并无冤魂?
因为整个天霁大陆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主人这样的人。
自从临慕洲带回这个奇怪的少年,二人似乎找到了一件感兴趣且觉得有意义的事。
这令黄金炎龙十分新奇。
华蕴作为凰血传承,不但自幼锦衣玉食,更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走出来的大周郡主。
即便黄金炎龙从未在王府呆过,他也知道主人是个没有做过一丁点杂活的人。
但二人把那个少年照顾的很好,不但指点过那少年念书修习,甚至还将暗器的手法也教授给他。
所以他给言许裁制新衣、并找一柄趁手的武器时,也完全是出自自愿。
主人和临慕洲看重的人,他也不会怠慢。
黄金炎龙甚至在关于少年的事上都非常的用心,因为他希望少年可以多留一段日子。
可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无论是主人,临慕洲,还是言许。
他们似乎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道别,甚至是不告而别。
就像今天,言许已经消失一天一夜了。
对此,二人并没有向他作出任何解释。
因为即便是华蕴,都不知道言许还会不会回到这个院落。
如果他不回来,他们又会在这雍州再呆多久?
一天,五天,还是十天?
他们三人从未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超过半个月。
而如今,已经是第十天了。
如果言许不告而别,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然黄金炎龙知道自己只要默默把事情做好就行,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有许多疑问。
毕竟他也有感情,他做这些事不单单是为报答,更为了让华蕴能够好过一点。
同日,雍州,南城。
自言许回到城内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而他所在的地方却是紧邻琉璃居的那处院落。
言蒙还未回来,空置七日的屋子已经开始落灰。
言许在这间空屋子里将右臂的伤处重新包扎,他的神志也早在迷药的逐渐消退下恢复了清醒。
他想起了言蒙,想起了自己,想起现实是现实,幻觉是幻觉。
所以他不可以变,不能变,绝对不能!
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他完全不允许自己在这些事情上犯出任何一点错误。
因为失败是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忍受和接受的,而他也可能会为失败而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言许需要过去的那个他,那个七日前的他,那个冷漠、绝决、狠厉的他。
他需要把自己从那人如水一般的温暖中抽离、割裂,否则他将不再是他自己。
而是一个软弱、无能、只能在别人庇护下苟活的人。
他必须是言许,也只能是言许。
此时,少年那双本就冷淡的眼睛如同傍晚因乌云而灰暗的天空。
他已经将那些纷杂的思绪从脑海里完全剥离,将它们关进一个看不见的盒子,掩埋在思想的最深处。
但是言许知道,那些思绪已经与他的血肉相连,他也因此将自己的一部分剥离,深深的埋藏在了那里。
言许的内心已经不再波动,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那本无名之书。
根据他方才的查阅,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所中的乃是名为云上的迷香。
幸而它并非一种永远解不开的迷药。
只要不继续使用,即使没有解药,根据他中的药量,他的灵力也可以在明天完全恢复。
言许猜测这本尚未完成的无名之书应当是药王谷谷主所编撰的一部奇书。
因为这上面不但汇集了其宗门的医术、毒术、秘术,甚至包含了药王谷百年来所遇的许多疑难杂症。
从这一行行的字中他可以感受到谷主在此书投入的精力和时间。
这是一部呕心沥血之作,句句深奥、字字珠玑。
以言许对医术和毒术有限的了解,不但无法领悟,许多部份甚至可以说是浑不可解。
可他还是凭着一股韧劲,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将这本书硬记在心。
因为这对于他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能够活到现在,也许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言许倚仗自己的过目不忘之能,将这本书从天黑记至天亮,又从天亮背至天黑。
终于在十余遍后将整部书一字不差得记了下来。
经此他才知道那莲花山谷中的艳红花朵究竟是何物。
根据书中记载,这花名曰幻芙蓉,经过特殊手法提炼后,可成一种特殊的毒药——
紫郁。
少量的紫郁可以使人昏厥并生出幻觉,若是足量,它也会致人于死地。
第三百四十四章:瓮中捉鳖
然而即便如此邪毒也有一定的功效。
若是用量把控得当,可以用于镇定止痛。
只不过若是长期或过量服用,对于患者会有极大的隐患。
因为这药治标不治本,停药后患者的疼痛不但不会消除,还会如万蚁蚀骨,直到万劫不复。
书中有记,药王谷的第一任长老曾违背谷主的训诫使用此药。
因为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把控得当,虽让他的病人恢复了行走,却也使他成为了紫郁的奴隶。
为此他悔恨不已,也在书中训诫后人慎用此方,更不得过量使用。
这样的现实比言许根据雍王症状的推测更加残酷。
他自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与那书中描述两相对照,发觉其气息和色泽均有不同。
他才明白为何雍王身上的疼痛被压制的同时还多了难以根除的病症。
玉衡私自更改了配方,不但加重了紫郁的用量,还添了阴邪之物。
更其名为不老药,并妄图以此药控制雍王以满足他自己的贪欲。
言许不禁冷笑。
玉衡这种为权色之欲所迷、却只会用旁门左道的小手段之人,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了雍王这种长在深宫中,长期经受痛苦折磨的人。
玉衡低估了雍王与皇帝之间的兄弟之情。
他万万不会想到,正是他妄想进贡这种邪药,才让雍王下定决心,与刺杀他的刺客联手。
言许站起身,将怀中那些线香丢弃到恭桶之中,只留下一支,便迈步向外走去。
是时候了。
他需要的东西都已经拿到,他也该做一点事情了。
王府别院。
二更将近,玉衡在院中监督王府下人们将一个个瓷瓶以棉絮包好装入精致的方盒中。
众人已经忙了两日,无论宦官还是侍卫,都在各处来回奔波。
只因后日便是雍王人马出发上京,进献祝寿之礼的日子。
雍王自幼承蒙皇兄照拂,因此这次的礼也备得格外的厚重。
不但有价值近十万贯的金珠宝贝、雍州土物。
他还派人连夜从雍州王府带来两车珍贵的古董玩器、以及他曾亲绘的几幅字画,均是天霁名胜山水人物。
当然对于玉衡,在此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些瓷瓶所盛的丸药。
因为它关系到他未来的富贵荣华、权势地位。
只要能够将这药成功进献给皇帝,他便能再次成为座上之宾,从一个草莽成为真正的贵人。
因此玉衡不可能放心将此事交给别人来办,他正准备明日向雍王请命随车马一同去。
毕竟雍王的车队也需要像他这样的江湖人。
只因这礼着实不轻,即便是走官道,此去京城也要三四十日的路程。
并且他也十分清楚,从雍州到京师一路有不少的绿林豪强。
仅沿北道,有名有姓的匪徒实在不少。
即便这些江湖中人不敢明中与朝廷官员作对。
但鉴于这礼物极为丰厚,总会有胆大心细之人甘愿冒着被官府剿杀的风险,妄图劫取官财。
正当他反复思量应当如何行事时,却见雍王的一个亲信从院外过来,对他行了一礼道:
"神医,王爷请您去一趟。"
玉衡嘱咐下人几句便行至雍王寝殿,见殿内与往日的昏暗完全不同。
灯烛荧煌、鼎香缭绕。
而殿中无人伺候,只有雍王坐在正中的大椅上,正在细看那寿礼的清单。
玉衡进殿,既不参拜,也不行礼,只是如朋友一般打声招呼便坐到一旁的檀木椅上。
他问道:"不知王爷找我来有什么事?"
雍王眉头紧锁,抬头问道:
"本王听下人禀报,先生想要后日亲自押送寿礼?"
玉衡点头道:"不错。"
雍王问道:"以什么样的名义?"
玉衡略一思索,道:
"如此几十人的官兵车队,有一两个大夫同行总归是合理的。况且,陛下若是问起那药,我也可随叫随到。"
雍王迷起眼睛问道:"
你不担心药王谷派来的刺客会在半路劫杀于你了?"
玉衡只哼笑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下对自己的易容之术也颇有信心,因此这样的风险想来还是可以承担一二的。"
随即,他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道:
"刺客若知道我不在王府,那定然是有人与他们通风报信。我只希望王爷为了自己的身体康健,务必管好手下的人,莫要走漏一点风声。"
玉衡又笑道:"毕竟只有我好好活着,王爷才能像常人一般生活。所以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都请您务必三思而行。"
雍王缓缓道:
"玉衡,你对本王有再造之恩,这些本王都记得。"
他叹了口气又道:
"但你也不要忘了,是本王在你伤重之时救下了你的性命,这两年你也全因本王的庇护,才让那些刺客有所顾忌。"
玉衡正色道:
"不错。正因如此,对于王爷的病,我一直都全力以赴,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雍王面色越来越冷,说道:
"可你并未将本王的病根除,而我也只能依靠你的那些药而活着。"
玉衡惋惜得道:
"在下说过了,王爷的病是从娘胎中带来的弱症。只能调养,无法根治。”
“况且此药不但可压制你身体的痛苦,还可令你心情开朗,体力转强,这些你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玉衡面色有了一些不耐:
"这些你都已经问过多次,我也已经向你解释许多遍了,你停药后的症状本就是你从前的病复发所致。”
“而疼痛难忍是因为这药曾完全压制了你的病症。当一个人从平常到突然剧痛,身体自然无法适应,并非此药对你的身体有了什么损伤。"
闻言,雍王的眼中多出一丝寒光:
"先生容本王再多问一句,进贡所用的方子与本王平日服用的是否有别?你要知道,若是给皇兄试药之人出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玉衡抬眉道:
"还是有些差别的。丸药的外表虽然没有太大差距,其中功效却是有些不同。毕竟对王爷而言,抑制疼痛比强身健体更为重要。"
见雍王再无他话,只是沉默着饮了一杯茶。
玉衡才起身告辞,谁知那人却突然发话道:
"慢着。本王有一个药方,希望先生可以略加参谋。"
雍王挥手,只见青芫从书房低头转了进来,手中托着一页轻薄的纸张。
玉衡笑着瞧了退到雍王身后的青芫一眼,方看向那张药方。
其中赫然记载的乃是幻芙蓉的药理与紫郁毒效,以及炼制的配方。
玉衡一见,面色瞬间阴沉,胸中气血翻涌,他看了看雍王又看向青芫,暴怒道:
"贱人!你查了我的丹室!"
瞬间,他大喝一声,一掌便劈向雍王的面前。
因他与雍王不过一丈远的距离,无论如何雍王都已经避无可避。
第三百四十五章:注定的结局
掌心离雍王的脸仅余数寸,呼啸的掌风也已吹起雍王的发丝。
可他的这一掌却再也无法向前一丝一毫。
一柄剑已经架在他的咽喉上。
玉衡的胸口突然涌现出一阵凉意,背后之人的气息令他不寒而栗。
他竟然没有察觉这屋中还有一个人!
他看着屋内一动不动坐在王座上的雍王,心中终于泛出了一丝恐惧。
雍王拍拍手,于是门窗大开,王府的府兵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一柄柄长枪指住了玉衡的脖颈,只要他一动,他的脖子就会被戳出一道血痕。
"公子还是束手就擒吧。"
玉衡背后的声音极为甜美,可现在对他而言却更像是魔鬼的声音。
"你难道感觉不出,自己的内力已经消散殆尽?"青芫站在雍王身侧,檀口轻开。
她的声音婉转而悠扬,却与他身后那个甜美的声音完全不同。
玉衡已经僵住,女人的脸是他熟悉的脸,可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声音。
他突然明白自己早已被困在了悬崖之上。
他的身前,就是雍王和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
他终于回忆起死亡的恐惧。
因为他现在才想起,自从这两个女人入府,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雍王站起身来的样子。
女人婷婷袅袅得行至他的面前,纤纤玉手之中是玉衡再熟悉不过的瓷瓶。
她带着美好的笑容柔柔得说道:"看在你有功劳的份上,王爷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她的明眸透出温和的笑意:
"现在就死,还是将这瓶药全部吞下?放心,这是你自己炼制的药,可令你心情开朗,体力转强。想来,你一定不会对此而失望的。"
漏断烛残,寒夜将尽。
临慕洲已经在书案前坐了一整夜,朱笔批文,细勘圈点。
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小筑,同样的认真严谨、用心专注。
他所批的乃是华蕴挑拣的那一册兵法。
虽然这是最适合她的书,但临慕洲依然觉得这书过于凌厉了些。
因此他所下的每一笔都十分小心,只为了化解书中的一部分煞气。
可当他批至"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一句时却愣了愣神。
因为他突然想到华蕴的性情,竟有种不知该如何为她做解的茫然。
智慧,华蕴不但有,还远超这世间许多的人。
仁义。
临慕洲不禁苦笑,那应当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两个字。
他想起许多往事,还有华蕴那双温柔如同和煦春风的眼睛,只觉得十分迷茫。
带着这样的迷茫,临慕洲放下朱笔,披上披风,起身出了院门。
他走在寂静的街道上,看着墨蓝中透着微亮的晨曦,默默得饮下了一口冷酒。
言许前日未能如约回来,这让华蕴十分挂怀。
自然不是因为她对言许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因为言许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临慕洲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言许对他们隐瞒了许多的事,更不希望他们干预这些事。
华蕴甚至为了让他放心,不但与他约法三章,还在离开前许下了归期的约定。
可是现在临慕洲内心的不安,却全部来源于言许此前许下的不杀的诺言。
并且这个诺言,很可能已经拖累了少年的行动。
言许是一个说得出就一定要做得到的人,即便那个约定会让整件事变得复杂。
他还是做出了许诺。
临慕洲叹了口气,因为少年还是误解了华蕴。
华蕴确实很看重别人的生死,也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被卷入麻烦里。
可她也曾杀过许多的人,包括那些通过各种手段想要她命的人。
毕竟对华蕴而言,杀人总比被人杀要好上一些。
特别是当有人举起屠刀挥向弱者与普通人时,她手中的刀从来都是坚定而且致命的。
因为她从来都不会见死不救。
玉衡,他显然不是弱者、更不是个普通人。
临慕洲对药王谷还是了解一些的。
药王谷长老,虽然灵力并不过人,但在救死扶伤、济世活人时却从无二话。
即便冒着宗门名声和威望被毁的风险,都要利用杀手结果玉衡的性命。
这二人之间会是一种怎样的深仇大恨?
临慕洲当然明白人心隔肚皮。
若那位长老平日的所作所为只是表相,而玉衡则是受害者,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他已经见过玉衡,更加可以看得出这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伪君子、假道学。
这种人临慕洲见到的实在太多,多到他甚至宁愿被别人称为浪子,也不愿被称为"君子"。
这样的君子无论在朝堂还是江湖中都数不胜数。
正是因为这样的君子,多少真正有才能的人远离了朝堂。
所以华未央既不会为这样一个君子的死感到遗憾,也不会出手阻止任何人找这个君子讨还公道。
因为她并不像言许所认为的那样,将所有人的性命都放在心上。
华蕴,不是一个圣人。
可华蕴还是与言许做出了那个约定,只为一个唯有临慕洲还牢记的原因,一个就连言许自己都已经遗忘的原因:
那人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平常人家十四岁的孩子都在做什么?
虽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出身,不同的背景。
但华蕴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十三四岁时的样子。
那时的她还会偷偷地跑到园中的梅树下堆雪人。
为了赋予这个雪人生命,华蕴曾认真的挑拣。
只为找到两块最黑最亮的煤,为雪人嵌上一双最明亮最灵动的眼睛。
华蕴不希望言许成为那种只会杀人,只懂杀人的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
她已经可以预见,若是放任不管,终有一天,言许会付出令她遗憾终生的代价。
临慕洲明白言许性情中的那一份骄傲和冷漠,可是他也能看得到少年内心深处完全不同的那一面。
他也越来越不希望这样一个在残酷和无情中长大的少年,为了一个个"任务",永远的活在地狱之中。
但是现在,临慕洲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将他逼得太紧。
他甚至觉得那个约定不但打乱了少年原本的计划,还可能令他面临未知的境地。
言许的逾期未归是否意味着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临慕洲自嘲的笑了笑,因为他不应该认为自己能对其他人有如此大的影响。
并且他很清楚言许既然开口了,那定然是因为他早已成竹在胸。
即使不再添杀戮,他也能将一切妥当解决。
不知为何,临慕洲的心底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自己和华蕴的结局,并不会比这个少年好多少……
第三百四十六章:前尘往事
雍州的街道上已经泛起灰蒙蒙的晨雾,如雨一般稠密,如烟一般轻浮。
华蕴就在这样的长街上缓缓的走着,她的眉头紧锁,并且突然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
今日的城镇似乎比往日安静的多。
若是平时,城里的百姓们已经陆续走上街道,他们每个人都会做不同的事。
因为他们都有着自己忙碌的生活。
街道上无声的寂静令华蕴的感到愈发的不祥。
她禁不住去猜测少年如今在哪儿,是琉璃居边上的小院还是在雍王的别院?
他的计划究竟走到了哪一步?他会不会有事?
不知不觉间,华蕴已经来到大开的城门前。
看着城外一片白茫茫的景像,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蕴儿。"一个轻柔,细腻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那是属于临慕洲的声音。
华蕴转过身,在这晨曦的浓雾中,看到了一个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身影渐渐显现。
那是一个面容俊美的男人,他的步伐优雅,闲适,从容。
他正在向他走来,渐渐的,华蕴已经能够透过迷雾,看到他那一缕淡漠柔和却透着悲凉的笑容。
那人在她的身前不远处站定,静静得看着她,不发一言。
忽然,那人的胸口渗出了鲜红的血迹,而那一双眼睛也瞬间变得灰暗。
华蕴惊慌得伸出手,想要拉住眼前这人。
可天地却突然摇动,地面撕开一道裂缝,而他恰巧站在那道裂缝上,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得从高处坠落。
……
华未央身上一顿,大梦初醒,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
她张开紧握成拳的双手,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发觉自己依然坐在床沿,只不过是倚靠着墙睡了一会儿。
今日是朔日,夜色浓重,屋中的灯也不知何时被熄灭,室内仅剩的是一点繁星的微光。
华未央本想起身将灯烛点亮,却突然楞住,因为她已经看到那微睁的双眼。
见华未央醒了,言宴终于打破沉默,缓缓开口道:
"华姑娘。"
他的声音微哑,虚弱,可他依然有很重要的话想对她说。
言宴在黑暗中沉默良久,心中万般思绪,却无法开口。
深夜昏沉,灯烛一点,星火摇曳。
忽明的暖光霎那间驱散了漫漫的黑暗,却也让醒来许久的言宴不适应得闭上眼睛,眉头微皱。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温暖的木屋中只有趋近于无的脚步声、茶杯与桌面的相碰声,还有汩汩的水流声。
言宴才又微微睁开双眼,正准备起身——
华未央怕言宴牵扯到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于是道:"别发力。"
言宴闭了闭眼,缓缓坐起身,慢慢饮下了一杯水。
水有些凉,但余温仍在,应当是那人一两个时辰前就备好的。
"我想坐一会儿。"言宴道。
华未央点点头,坐到床头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言宴的声音依然虚弱而沙哑。
华未央转头看着外面的夜色道:"似是五更天了。"
"我睡了多久?"言宴看着华未央的侧脸问道。
华未央思索了一会儿道:"今日是三月初一,将近四日了。"
言宴垂目自嘲道:"竟然如此久。"
华未央劝道:"不要多想,现下养伤最为紧要。"
言宴侧头看向华未央,神色有些复杂,沉默许久才艰难得问道:"云遮的遗体……"
华未央停顿了一下,道:
"带你离开时,楚峡和苏子澈在为云遮夫妇二人收殓。那时情况危急,我只能先带你走。"顿了顿又道:
"你放心,楚峡、苏子澈与云遮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他们一定会妥善的安葬他。"
言宴闭上双眼,心中又浮现出云遮满身是血、被贺梦晚抱着撞向他手中那柄剑时的样子。这令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以至牵动了肺部的伤口。
左胸一阵剧痛,让他的呼吸愈加困难,身上又渗出了薄汗。
华未央担忧非常,却无能为力。
因为她很清楚这种痛苦并非他人轻飘飘的几句安慰便能化解的。
而如今眼前这人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良久,直到言宴的呼吸平复下来,华未央才说道:
"赫连远青与黄金炎龙前日下山去了,虽然比预计晚了些,但想来今日定能回来。若有事情,你再问他,不要太过劳神。"
言宴睁开双目,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人。
那沉静目光与他平视,这是与他尘封的记忆中唯一的不同,因为那时的他还只能抬头仰望这个人。
见言宴沉默,华未央又道:
"如今还早,再休息一会儿吧。等先生醒了,我叫他来给你把脉。"
"先生?"言宴问道。
华未央微笑道:"白泽先生,他为你治的伤。"
原来是传说中的药王谷的那位神医。
言宴知道此人,医术虽堪称圣手,却性情古怪。
都说医者仁心,这位却是救不救人都是随心所欲。
言宴道:
"传闻白泽先生有三不治,其中之一便是不治恶人。没想到如今却会为了华姑娘破例,给我这样的人疗伤。"
华未央沉默半响,忽然微笑道:
"白泽先生怎会不为你治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要多想了。"
言宴静静得凝视她良久,目光中有了一丝笑意,道:
"我以前竟然不知,华姑娘是如此讲理的一个人啊。"
华未央看着言宴笑道:
"要他治伤,只须几坛二十多年的陈年老酒便好。等你的伤好,一定记得给他弄几坛难得的佳酿。还有……"
华未央顿了顿道,"算了,等你伤好了再说……"
言宴一怔,应道:"好。"
华未央知道言宴不能耗费太多心神,于是让他再度躺下,吹灭灯烛,劝他再睡一会儿。
看着屋中恢复了漆黑一片,言宴的眼神微动。
华未央如有所觉,见言宴并未合眼,便问道:"为何不睡?"
"你方才似乎在做梦。"言宴转头望向床帐顶部的流苏轻声道。
华未央愣了愣,叹道:"也不是梦,只是……我母亲的一段回忆。"
自从觉醒了空间灵力,华未央似乎能看到一些过去和未来的事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华未央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在想一件事。"
言宴道:"华姑娘请说。"
"若再选一次,你还会这样……"
半响,言宴很轻但依然坚定的声音传来:"会。"
果然如此。
华未央的神色不变,但眼中却多了一点黯淡。
言宴接着道:"那时的我有太多想做、想知道的事,况且这也并非我一个人的事。"
他又道:"我若走了,非但逃避了自己的命运,也会将为我效力之人推向死路。"
华未央闻言道:"你是说那些为你卖命的人?"
言宴道:"不仅仅是他们。那时我已经在培植自己的力量,他们只是其中之一。"
"那些人后来去哪儿了?"
言宴道:
"远离是非,隐姓埋名,再无音信。他们为我效力的条件是从叔父那里拿到的解药,事成之后我便让他们离去了。"
华未央沉思道:"就是那件事之后,你开始将你叔父的人一个个除掉?"
"是的。"
言宴道,"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里,我慢慢架空了叔父的地位,并且让他离不开我。”
“叔父手下的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见风使舵之人。”
“我给他们选择,不愿效忠于我的人自然都会离开。剩下的少数人,骨头也没有他们自以为的那般硬。"
他说得很平淡,平淡得就好像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那时你依然没有得到那个秘密的答案。"华未央叹道。
言宴的声音越来越轻:
"不错。言蒙与其他人不同,他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无论用怎样的方法,都不能让他说出他不愿说出口的秘密。”
“当我知道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便让自己不去在意,不再纠结。"
"如今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非华姑娘,他也差一点就如愿以偿……"
第三百四十七章:尘埃落定
三月韶光,风和日丽。
华未央正站在院中饮酒。
那是黄金炎龙刚刚从山中取出的一份藏酒。
也是华未央特意吩咐的。
毕竟这山中住着两个酒鬼,其中一个酒鬼还要为屋中那人治病,而这个人对另一个酒鬼而言,十分重要。
此时的另一个酒鬼,正在看着这已陪伴她两年的青山碧水。
这本是极好的一处隐居之地。
既有清风徐徐,松声细细,又有险山堆翠,细浪翻银。
可以远观河畔,鹳鹭涉水而立,能够近闻丛间,鸲鹊傍树清啼。
可华未央却知道,他们很快就必须离开这里。
不仅为了将言宴的魂魄分离出来的事,更因为这儿离几个是非之处实在太近。
华未央轻轻咳嗽,从袖中取出一柄用布包着的断剑,仔细端详。
这是一柄特别的剑,它只有一寸七分,甚至比他的小刀还要短上两寸。
它的剑脊上曾有一道奇怪的血痕,曾预示过一个无法避免的灾难。
血痕已经消失,凶兆已然灵验。
铸剑师的亲人已经用鲜血洗去了那滴泪痕,化去了剑上的凶煞。
令它真正成为一柄完美无缺的剑,一件完全值得天下英雄不计代价、明争暗斗的武器。
世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一柄剑?
没有人能回答。
可华未央知道,这柄剑上不但洒满了言宴的鲜血,永远不败的云遮也死在了它的刃下。
当这件事传遍世间,这柄剑将被神化。
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华未央已经料到未来可能会怎样。
按理说,她应该立即找人毁掉这柄剑。
可是这剑对于白泽来说的意义,是她都不愿意深入猜测的。
华未央已经决定,即便言宴不愿分离魂魄,她也必须说服他。
至少让他留一段时日。
因为这柄剑已经在那人的肺部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伤口。
白泽曾经说,那人的灵力在这两年之内应该只能恢复到七八成。
当然不能将言宴再度留在危险当中。
因为像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所以他绝对不能再做第二次相同的事。
那些事也已完成,按理说,言宴是会答应她的。
可是他会吗?
大周都城还有大镖局。
华未央看向房门紧闭的木屋,那人正在同赫连远青交谈。
她不禁沉思,大镖局是言宴十五年的心血,更是他与云遮情谊的见证。
他能舍得吗?他会放弃吗?
屋内,言宴看着双膝跪地、热泪盈眶的赫连远青,让他起身回话。
"你辛苦了。"言宴道。
"小人不敢。"赫连远青激动而又恭敬得道:
"小人只是听从姑娘的安排,做该做的事。"
言宴道:"你做的很好,山下的情况如何?"
"回言爷,云家有人来了。"赫连远青一板一眼得答道。
"哦?"言宴面色平静得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赫连远青道:"二月二十七日。"
言宴轻哼道:"来的真巧。"他看着赫连远青道,"你说,他们为何会来的如此快啊?"
赫连远青沉思一会儿道:"大镖局中有叛徒。"
言宴道:"你觉得是谁?"
赫连远青恨道:"苏河。"
言宴道:"为什么?"
赫连远青坚定道:"因为他死了。"
言宴闻言轻笑一声,又问道:"大镖局怎么样了?"
赫连远青道:"云家人已经接管了大镖局的多数事物。"
言宴抬眉道:"多数?"
赫连远青恭敬道:"还未进入言爷的宅邸。"
言宴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赫连远青道:"因为他们不敢。"
言宴轻蔑道:"他们只是不确定我是否还活着罢了。"
他又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赫连远青低头小心翼翼得道:
"云家大小姐取楠木棺材,亲自为云遮大爷与夫人收殓,停灵三日后,又以极为隆重的葬礼和丰厚的陪葬,将大镖头与夫人葬于城北风水极佳之地。"
言宴冷冷得道:"他说了什么?"
赫连远青抬头道:"云家大小姐……也就是那位已经皈依道门的云妃……她……”
“她在葬礼上说,哪位英雄能杀楚峡、为云遮大镖头报仇血恨,就以这位英雄马首是瞻,并推其为新一任大镖头。"
言宴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这个毕恭毕敬的人道:
"赫连远青,你之后想如何打算。"
赫连远青连忙跪下重重磕头道:"小人誓死效忠言爷,决无二心!"
言宴道:"即便我离开大镖局?"
赫连远青果断道:"小人愿追随言爷。"
言宴道:"即便我不杀楚峡?"
赫连远青断然道:"小人愿服从言爷一切安排。"
言宴道:"你将不再有机会亲手为你弟弟报仇。"
赫连远青坚定道:
"楚峡已死。言爷对我兄弟二人的大恩大德,小人铭感五内。只求言爷留下小人。"
说着,便又重重磕头。
"叩叩",随着几下敲门声,一个人提着食盒自屋外进来。
华未央见赫连远青正跪在地上,额头又青红一片,心中轻叹,方对倚坐在床的人道:
"该服药了。"
言宴看了看华未央,才对赫连远青道:"你去吧。"
"言爷!"赫连远青惊慌道。
"去吧,帮黄爷备午膳。"华未央温和道。
赫连远青欣喜万分,连忙磕头道:
"谢言爷,谢姑娘!"连忙起身出去了。
言宴的目光跟随着华未央道:"你愿意留下他?"
华未央道:"现如今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如留下他。”
"好。"言宴一边沉思一边道。
等言宴将粥吃尽,又把药喝完,华未央犹豫片刻,轻声说道:
"好好休息,明日晚间我与你同去大周都城。"
闻言,言宴看向华未央道:"好。"
大周都城城以东二十里的官道附近,有一个安静祥和的村庄。
住在这里的人朴实淳厚、勤恳能干。
因此这么多年来,村中发生最糟糕的事,不过是邻间的口角、老者的长辞。
然而,就在数日之前,这里的几个村民却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暴行。
那是不知来自于哪儿的一队凶煞武人,扒开了一个不知何时立于附近林间的坟丘。
他们把一块木质的墓碑丢弃一旁,将其中的死者抬出,用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拉走。
这些人仿佛不怕因果的报应、天道的轮回,更不懂死者为大的道理。
他们用一种极尽残忍的方式打扰那已经入土为安的逝者。
第三百四十八章:心有愧疚
这样可怕的事是这些质朴善良的人们所无法想像的。
因此他们愈发的害怕起来,甚至担心那故去的人会不会因为他们没有勇气上前阻拦而向他们索命。
于是村民再也不敢去那一片树林,因为他们怕听到那亡灵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魂归之日的夜晚,就在这不祥的树林当中,几个身着素服的人正在那空空如也的坟茔前跪拜行礼。
礼毕,言宴坐在地上,静静得看着那块重新安置于坟前的墓碑,郑重得对黄金炎龙和赫连远青说道:
"多谢。"
华未央看着沉默不语的言宴,示意黄金炎龙和赫连远青莫要回话。
随后在这人的身侧也坐了下来。
他看着这墓碑上的六个大字,目光中充满了哀伤。
"他是个英雄。"
华未央轻声道,"我们相遇,他请我喝酒,然后我们成了朋友。"
言宴看向华未央,这是他第一次听华未央说起与云遮的事。
也是第一次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他不知道的云遮。
华未央将酒囊中的酒祭于坟前,继续说道:
"我们聊了很多,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疲累,但当我称赞大镖局时,他的眼中依然充满了骄傲与自豪。"
华未央回忆道:"我们在客栈结识了楚峡,又一同散步,一同喝酒,直到第二天的四更。"
"他说他想去成姜看看,只为与楚峡喝上一碗酒。"
华未央看向言宴道:
"你知道吗?楚峡也有类似的想法。我看着他们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的样子,心中不仅惊奇,而且欢喜。"
"只是第二天,我们便被困在了那里。"
华未央看向墓碑道:"他是个十分优秀的统帅。他不但乐观自信、见微知著。”
“而且无论对事情的把控,还是对士气的鼓舞,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有着能够让红花集的众人都自愿听从他的能力。"
华未央看向神色黯淡的言宴道:
"只是那时的他,似乎与你有过一点不愉快。可我看得出,那只是朋友之间的赌气,他也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已。"
华未央叹道:
"有时候朋友之间就是会这样。我本以为他去成姜散心后,回来与你依然是朋友,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的名字。"
"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
言宴道:
"是我对不起云遮,我本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是因为轻视了贺梦晚与苏河。可是直到这两日,我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
"所以即便导致我们决裂的直接原因是被人设计,我也依然想来同他说一声抱歉。只是不知他的魂魄若是归来,见到我会不会生气。”
言宴自嘲道:
"不过想来,他的魂魄也不会来这儿,毕竟如今的这里只是一座空坟。"
言宴看着墓碑道:
"只是不知当他看到那贡奉在前的香花美酒时,会不会感到意外。毕竟那云家大小姐,是曾想将他驱逐出大镖局的人。"
"云家大小姐?"华未央问道。
"不错。"言宴看着华未央道,"也就是……如今大周宸王的母妃,云妃。"
华未央一惊,这位云妃,还真是和自己颇有渊源了。
原以为只是一个不争不抢的妇道人家,当时还要靠着萧郁离身边的仙兽去保护。
原来这些都是伪装吗……
言宴没有注意到华未央的表情,继续道:
"我不否认,云家大小姐是有实力的,包括她手下的一批人。”
“所以直到我们的身边出现叛徒,等我与云遮十余年的交情毁于一旦时,他们才开始行动。"
言宴叹道:"他们也确实还有点小聪明,将云遮的遗体带回,风光下葬,换取了在大镖局中的威信。"
他又道:
"他们还以给云遮报仇为由,以大镖头的宝座为饵,试图用楚峡的项上人头搅乱局面,引其他人相互残杀,直到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得获取最终的利益。"
言宴冷冷得道:
"只是在我的眼中,他们加起来也不值一文。"
"不值一文?即便他们占据了大镖局?"华未央道。
"不错。"言宴道:"因为从云遮离开的那一刻起,大镖局便不再有任何的价值。"
闻言,华未央不免愈发担忧。
因为若一个人活着时,心中不再有任何在乎的东西……
那么就算他还活着,也和死全无分别了。
"只不过,"言宴话锋一转,"我又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所以我需要道别。"
华未央一愣,终究是心中有愧,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云遮,"言宴对着墓碑说道:
"若有来生,望你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华未央放言宴离开了。
黄金炎龙还很震惊,一开始信誓旦旦要取走言宴魂魄的小主人,怎么又放弃了。
但华未央什么也没说。
萧郁离受伤匆匆离去,或许是早就有了打算。
自己居然现在才明白他的用心。
华未央思考着这个问题回到了云城——也就是云中君的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真的就是个岩洞。
里头除了只听云中君指挥的噬魔犬,剩下的便只有各种各样的骸骨部位。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归谦都能把胃酸给吐出来。
华未央在岩洞里拐了两个弯,便找到了云中君。
他见华未央走进来,便朝角落努嘴,“喏,人给你带来了。”
华未央一望过去,心里不由抽气:
我是让你把苏子澈带过来,可你也不用把人捆得个粽子似的。
这是要做木乃伊吗?!
华未央拉开苏子澈脸上的白布,嗯,还好没憋死。
“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着华未央,咬牙切齿,“华姑娘,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叛徒!”
华未央差点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有些蒙。
继而朝云中君看去,他阴测测笑道:“稍微和他聊了一会。”
你这都聊了些什么啊,怎么苏子澈看着自己,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这画面,好像有些眼熟?
在一旁,云中君停下了手中的活,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他指了指苏子澈,问:“说说,怎么成这个样子的?”
“护身灵器。”
在苏子澈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下,华未央毫无心理负担地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了他的纳戒。
之前为了方便从他袋子里拿走折悯剑,早就把上头的印记给摸抹去了。
现在从他的纳戒里取东西,便是不费吹灰之力。
苏子澈身负折悯剑,又是难得一见的纯阳体质。
这不好好研究一番,简直是白瞎她跑这么一趟了。
况且,华未央可以明显感觉到,苏子澈的体内,有着非同寻常的神识。
华未央拿出先前收起来的碎片,递给云中君。
云中君一看,便来了兴趣,拿起断剑只眯着眼。
华未央向云中君说了在星汉山庄幻境内发生的事情,便道:
“这断剑为了保护他的神识,故而将他的神识锁入丹田,丹田内一恢复部分的灵力,神识便也恢复一些。”
云中君挑眉,“你这么想的?”
他这么问,那必然不是了。
华未央神色莫名地看向云中君。
他立马神色严厉,“既然是护身灵器,自然要保护他的安全,你看他这个样子,哪里安全了?”
他这么一问,华未央当即愣住。
是啊……要是当时周遭没有人,那么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苏子澈可不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吗?
所以……苏子澈的神识为什么会锁入丹田?
不是灵器干的,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干的?
这不是相当于自杀吗?
他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弄哭帝师大人
华未央盯着那断剑想再仔细看,云中君却捏着穗子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我有多少年没见过鬼族的灵器了……”
华未央想了下,难不成是女魃提到的那个鬼族?
继而有些好奇地问:
“鬼族不是……”
华未央快速扫了一眼苏子澈:
“应该有不少灵器。”
特别是袭击灵族之后,应该搜刮走了不少。
云中君瞥了华未央一眼,也不回答,直接朝苏子澈看去:
“我问你,除了这个,你手里还有没有别的灵器了?”
苏子澈听了又哪会回答,直接白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云中君眯眼:“你就不想知道鬼族当年为何要袭击连家?”
华未央讷讷不语,看来苏子澈是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齐王的儿子了。
原来如此,齐王肯放他出大周。
恐怕就是来寻亲的。
他这么一说,苏子澈当即暴怒,“果真是鬼王干的?我杀了他!”
华未央扶额,苏子澈是在随正道攻入的时候才发现了鬼族袭击连家的证据。
现在这个形态,最多是兽元秘境之后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前任鬼王早死了,你嚷嚷什么呢,吵死了。”
云中君皱眉,又示意华未央把苏子澈的纳戒给他看。
这时候苏子澈双目都已经通红,脸颊却是惨白。
看着云中君翻他的纳戒,满脸都是羞愤。
其实苏子澈手里到底有多少灵器,这个华未央也许是知道的。
要是这几年间苏子澈没有找到新的,那么除了他这折悯断剑。
就只剩下他埋在天恒山后山的一枚,以及那块玉牌了。
云中君翻找了一会,毫无所获,只能继续套话,而苏子澈哪会回答。
“你就真不想知道原因?”
苏子澈瞪眼,“鬼族中人皆杀人成性,还有什么原因?”
云中君发出不屑的冷哼:
“冥顽不化,你身边的也就这样了。”
这句话是对华未央说的,可显然,华未央没有什么表情。
完了他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也就那个萧郁离还算有趣些。”
这下,华未央终于有了些许的表情。
……这关萧郁离什么事情?云中君到底和萧郁离有什么交集?
见苏子澈望着他,云中君又狡黠地笑着:“你想听萧郁离的事情?”
苏子澈一愣,察觉到云中君不怀好意,便又怒道:“不想。”
……我想听啊,讲给我听行不行啊?
华未央期期艾艾地看着云中君,他却看也不看她。
一副“不听就算了”的姿态,转身就把实验的材料收了起来。
“师父……”华未央腆着脸小心地唤了一声,却换来了危险的瞪视。
“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处理我也不管你。别人都是师父嘱咐徒弟,你倒好,反过来使唤我了。”
他血红的瞳眸闪着怒意,华未央面色未改,丝毫没有被他这副样子吓到。
云中君的表情这才好了一些。
“对了,折悯剑的事情,白泽怎么说。”
华未央挑重点简略地讲了,把自己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末了,华未央暗暗观察他的表情,又问:“师父,此事实在疑点重重,我觉得……”
云中君打断,“白泽既然说了这事他亲自处理,你还想掺和什么?”
哪是自己想掺和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掺和了什么没有啊?
“师父……”
他怒骂,“还不快滚?”
华未央暗地咬咬牙,要不是她还有事情没弄明白,早就不伺候了!
他既然都说要她滚,华未央那便只好带着苏子澈滚蛋了。
华未央拖麻袋似的拖着苏子澈,心里想着云中君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说鬼族女皇死了?
又为什么不让自己再插手这件事情?
华未央越想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华未央正思考,然而苏子澈却一直骂骂咧咧得吵个不停。
你说骂归骂吧,但他用的词汇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烦得很。
华未央找了个干净的岩洞,便将他往里头一扔。
捆着他的白布带一散开,他便立马跳起来想往外跑,然而他刚跨一步,便定住了。
华未央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便见身后赫然站着两只噬魔犬。
……云中君这个人,说什么不管,结果还不是派了两条狗来监视,真是可怕的很。
华未央转过头与苏子澈面面相觑,他不敢出去,便又开始骂她。
说她背信弃义,不知廉耻云云。
又过了一会,他似乎是骂累了,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只气鼓鼓地靠着墙坐着,也不看华未央。
华未央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想着不如就这么让他呆着,反正过了几天他就会把这些忘了。
华未央暗暗观察了他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总萦绕着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的心情。
就好像老妈子似的。
其实自己完全可以丢下他不管的。
如果说一开始因为顾及旧交情而没有放下他,那么现在在第二道枷锁没有之后,应该连他死活都不在乎。
但为什么现在只看到他手腕有伤口便心里不安呢?
这不符合逻辑。
华未央一边想着一边便向他走去。
他立马激谨地望着我,好像在问:你干什么。
“检查。”
华未央摸出针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只是他先是挣扎了几下,然后放弃。
什么嘛,只是被云中君的羽箭擦了破了皮。
华未央探他的胳膊,转而探向他侧颈的大穴。
“华姑娘,你为什么要拜云中君为师?”
他质问。
“你知道那个魔头害死了多少人吗?”
“为什么?”他狠狠拍开华未央按在他侧颈的手。
华未央不做声,他便怒道:“你说话呀!”
华未央心里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但不想戳穿他,依然陪着他演戏。
她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华未央无奈地看着他那一副不配合的样子,酝酿了一会,才道:“我没得选……”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下一句是不是该说:我想做个好人?
这又不是无间道……
华未央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是凤凰一族的凤主,我需要为整个凤凰一族考虑。”
“我已经封印了凤族的叛徒,耗费了太多灵力,简单来说,时日无多。”
趁着这个机会,将没能当面说出口的话说清楚吧。
有一瞬间,他的表情完全是僵住的:
“怎么……怎么可能……你明明……”
苏子澈震惊而伤心地看着华未央,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场。
他声音有些抖,“你……怎么……我不是说过……”
华未央想了下,道:“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命?”
这时候,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
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崩溃而涣散的样子,他嘴微张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
?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哭了?
华未央整个都懵了,手足无措得看着“苏子澈”哭得伤心欲绝。
那泪水淌过惨白的脸颊,并伴随着遏止不住的泣音,怎么哭得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惨?
天。
自己弄哭了帝师大人。
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
第三百五十章:进入神识空间
“对不起……”
他终于勉强发出了声音,双目微红地看着华未央:
“我不该让你跟我去天恒山……我……我不该丢下你……”
你这……毫无逻辑啊!
华未央自觉这些和萧郁离毫无关系。
但她不知为何,这个假扮苏子澈的人开始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回想一下,自己确实因为被追击而摔下了悬崖,差点就没了。
华未央恍然地想着,看着还在哭个不停地“苏子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或者说,要不要解释呢?
要是解释了,势必要把之后天恒山劫难也讲了,内容有点多,也不是很想讲。
所以……不如就这么误会着?
华未央沉默不语,看着“苏子澈”一副对自己愧疚万分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阵酸涩。
“你别哭了,和你没有关系。”
华未央话音刚落,“苏子澈”便愣住。
他望着华未央,泪珠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华未央再次点头,认真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略微皱眉,也不知道是不能接受华未央敷衍的解释,还是不能接受这草率的借口。
他暗暗打量着华未央,嗫嚅了一会,才问:
“和云中君也没有关系?”
“不能说没有……”
当时云中君因为没能抓住她,而让使她从高空坠落。
在弥留之际华未央因一念之差而被云中君带走,自此之后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与过去截然相反的道路。
就像是在一个岔路选错了方向,自此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说没怀疑过云中君是假的,但云中君为恶“光明磊落”,不会搞这种阴招。
且之后又收自己为徒——虽然是逼迫的。
但接触之后,他的确没有什么小九九,华未央便渐渐放下了疑虑。
看着“苏子澈”冷意和杀意,担忧交加的脸,华未央淡定道:
“不过是我之前重伤的时候正好被他捡到,然后就顺势而为了。”
萧郁离脸色惨白了几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你为何拜他为师?”
这有什么?
华未央思考了一下他的逻辑,想来他大概是以为自己不是自愿的。
真对不起,她就是这么现实的人。
但看着“苏子澈”愈发愤懑的神色,华未央觉得他一定会发现自己是自愿投敌而大发雷霆。
当机立断岔开话题道:
“若是你……一睁眼发现自己变了,应该会立即自裁,以正名节,对吧?”
“我……”他张了张嘴,也没有肯定,反而是深沉地扫了华未央一眼,道:
“也不一定……”
华未央挑眉,心里有些意外。
这岩洞内闷热,角落里是一张积灰的石榻,华未央检查完他的身体,便出去拿了一张草席回来。
再看“苏子澈”,便看见他出神地坐在地上,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又开始掉眼泪了。
这还没完没了了吗?
华未央无语地问他,“你又哭什么?”
“我难过。”“苏子澈”眼睛有些泛红,“你就不难过吗?”
难过?
她难过什么?
“你原本天赋异禀,前路坦荡,现今却落入这般田地,且不说今后,就是再度归入轮回,殊不知要经历何种磨难……”
简单得来说就是她肯能会不得好死,而且极大可能无法投胎,灰飞烟灭嘛。
其实这些华未央一开始就想到了,但却并没有多少难过。
因为大部分时候她都被世间不够的紧促感占据着。
后来时间长了,渐渐麻木,就没有先前那么怕了。
再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日学点东西,干点活,似乎和以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差别。
从这份熟悉感中,华未央逐渐找回了平静,这也或许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狂的原因。
华未央铺好草席,便把“苏子澈”拉了过来。
“苏子澈”有些僵硬地坐在有些破旧的草席上,抗议道:“我不需要睡觉。”
“你需要。”
华未央按住他:
“最大限度地减少身体的消耗才能让灵力恢复地更快,不然以你现在这个恢复速度,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苏子澈”噤了声。
“你……知道了?”
此刻,“苏子澈”的声音有些犹豫。隐隐约约已经可以听出清冷的声线。
华未央没有回答,一边放好枕头,一边又将一个药囊压在了枕头下。
“苏子澈”一愣,又恢复之前的模样,将药囊拿了出:“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是安神香,催眠的。”
他随即愣住,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华未央好笑地解释道:“这点计量对于你来说不过是助眠而已。”
华未央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他捏着薄被的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不要走。”
华未央听闻揶揄地看他——刚才还骂自己骂得这么凶,恨不得从来没认识她似的。
他见了便有些尴尬,但还是委屈地看着她:
“你就不能让门口的那畜……东西走吗?”
华未央看了看门口趴着的两只噬魔犬,心里想着这么难得的机会我难道会听你的?
但还是安慰他道:
“你乖乖睡觉,我一会就让他们走。”
“苏子澈”听了有些犹豫,但过了一会,困意袭来。
眼睛眨着眨着,还是慢慢睡着了。
华未央看着他一会,等到他呼吸均匀,便将那药囊收了起来。
安神香的话是骗他的,自己放的计量是明确会让他昏睡的量。
而让他昏睡后的下一步,华未央便要进入他的识海强行将他原本的意识拉出来。
毕竟萧郁离不能再在自己身边呆着了。
如果魔界有动乱,多方势力都会有所行动。
到时候一滩浑水,以她一人之力,能否自保都不一定。
而对于萧郁离,本来与她这个凤凰一族的“余孽”牵连不清也是不妥的。
浪潮袭来之前,各自归位才是最为保险的。
华未央将“苏子澈”往石榻里挪了挪,便也和衣躺下。
心中默念心诀一闭眼一睁眼,便进入了“苏子澈”……
不。
萧郁离的识海。
满眼的迷雾缭绕,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处在一个广袤的空间内。
在识海我无法使用任何灵力,便只能凭借五感感觉着周围的环境。
似乎……有细碎的声响从某个地方传来。
华未央循着声音走了一会,随着声响越来越清晰,那迷雾也渐渐出现幢幢人影。
起初只是一些模糊的黑色影子,随着你的靠近,轮廓渐渐明朗。
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样貌服装,听到男声女声,叽喳说笑。
但这一切始终都是朦胧的,像是隔着一层膜。
这是他在抗拒自己进入他的意识吗?
华未央心里暗笑,眼睛不停在那人影中寻找。
终于,在人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第三百五十一章:另一面
虽然这让华未央心情有些微妙,但确信自己看到的正是洛玉离的背影。
华未央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朝洛玉离走去——
他大约是在和某个散修交谈,隐隐听到秘境、神君的字眼。
待华未央走进,先前那种隔着一层膜的模糊感便一下退去。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这识海中的幻境来自于入侵意识之人的记忆。
但只要是幻境,便只需一个“关键”即可突破。
华未央就跟着洛玉离的幻影,一路听着他与各种人寒暄。
三步一停才总算到了到了天恒山的门口。
这里比起前院周围要安静很多,偶尔有几人经过,也都是穿天恒山弟子服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洛玉离站在那门前就不动。
华未央侧望着他,不由细细打量起来。
虽然是同样的脸,但眼前的这个洛玉离看起来似乎格外清冷。
浑身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反观现在,倒不是说现在洛玉离不男神了,只不过华未央对他的印象从白璧无瑕演变到了白切黑。
这么一想远,再回神便突然与洛玉离的眼神对上。
华未央一惊,一瞬间脑袋空白。
怎么回事?不是幻影吗?
华未央默默地僵硬着脖子略微朝一侧迈了一步。
……
洛玉离的眼神并没有动,
再回头,便看到从刚才站着的那个方向走来一个人。
……原是虚惊一场。
华未央看着那个穿着墨绿袍子留着胡须的男人走来,虽然不认识,但是从面相上看,应该就是天恒山曾经掌门了。
他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十出头,走路气宇轩昂,眼神熠熠。
完全看不出早有五百的仙人。
本该也是一风云人物,却不想最后却变成傀人,真的怎一惨字了得。
华未央看着他与洛玉离站在一起,本以为又是一场寒暄,却听洛玉离开口便是语气不善。
“依照约定,这几日我便会带走他。”
掌门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是逆天而行!你简直是在造杀孽!”
洛玉离不为所动,眼神冷冷对上他:“到底是谁在造孽,你应该比我清楚。”
萧郁离面色顿时铁青,却眼神略微躲闪说不出一句话。
洛玉离微微抬颚,眼神如冰刀:
“所谓伦常,不过偷天换日来的假象。你若对他真存一丝情感,便好好遵守约定。”
这对话……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洛玉离为何会和天恒山掌门剑拔弩张,以及他们的约定是什么?
华未央正等着听下文,却感觉手边有人在推她。
华未央回头一看,便看到萧郁离正一脸恼怒地推着她。
华未央暗暗挑眉——终于舍得出来了?
他正奋力地试图将华未央推开,见华未央看他,便气鼓鼓道:“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华未央拉住他的衣领,手下一用力便将他拉远。
再侧头,刚才的洛玉离和天恒山掌门已经不见踪影,转让引入眼帘的是一间简朴的书室。
这里大概是二楼,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伴随着和煦的春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这时华未央发现自己就坐在一黄木案几旁,而对面则是拿着笔正埋头书写的萧郁离。
这个场景大约是来自幽胥门的书室,从窗朝外望去还能看到天恒山连绵的群峰。
几个幽胥门的弟子正在外头放风筝,当然风筝无线,全靠弟子以法力驱动。
他们欢快的声音是不是传入室内,在这清冷的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华未央才发现萧郁离抄写的不是别的,而正是风筝的制作方法。
而在他手边放着的则是各种风筝的图纸。
华未央捡起手边落在纸上的一朵杏花,看着正盯着那图纸出神的萧郁离,问:
“想放风筝为什么不出去?”
萧郁离回头看了了华未央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都在识海中再现了,都不愿意去尝试一下,这人怎么能这么变扭呢。
这时,风突然变得猛烈,伴随着几声惊呼。
那原本飞在天上的风筝一阵颠簸,接着便卡在二楼书室外的树杈上。
窗外传来呼喊,正是楼下的那几个弟子,他们似乎在向萧郁离求救。
华未央看了看风筝,又挑眉看着萧郁离。
此时他正一脸郁闷,恨不得将风筝瞪出洞来。
这时他突然看向华未央。
华未央一怔,眼看着萧郁离突然伸手将自己一推。
华未央反应过来,立马抓住了他的手。
视线再度被浓浓的迷雾占据,伴随着让人心荡的失重感,这时候萧郁离还被华未央抓着。
华未央听他冷冷道:“放开我。”
“我不……”
他又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下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透过迷雾,华未央冷眼看他:
“当然是找你……”
华未央一思考了一下,道:“你应该知道我在找哪个你。”
这时华未央终于缓缓落地,迷雾渐渐散开。
萧郁离甩开她的手,琉璃色的眼眸湿漉漉的,眼神有些委屈,“不行,你不要去找。”
华未央摇头,“我没有时间了,萧郁离。”
萧郁离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什么叫……没有时间。”
华未央不回答,萧郁离便慌张起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华未央有种计谋得逞的快意,但脸上还是严肃着。
“我没法再等你了,你得快点恢复,然后会天恒山去。”
“那你呢。”
华未央沉默着摇头。
这时候萧郁离的眼神有一阵放空,然后眨眼间,迷雾彻底散去。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彩霞缭绕的楼阁。
这楼阁不高,四面镂空,镂空处嵌着五彩琉璃,流光溢彩,华光四溢。
萧郁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去。
就是这里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混乱的记忆
华未央朝四周看了看,四处一片空白见不到别的景物。
无法,只能跟着他进入了楼阁。
嵌金的雕花木门孤零零地立于当中。
穿过木门,只见无数菱形琉璃镜悬在空中,发出绚烂光芒。
萧郁离此时已经沿着中央的螺旋木梯上去,但华未央并不急着跟上。
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这些菱镜上。
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菱镜,透过这些菱镜,可以看到萧郁离回放的记忆。
颜色比较暗,画面也有些模糊。
而背景是天恒山的颜色便比较明亮,时间越是靠近现在画面便更加清晰。
华未央站在菱镜前想搜寻些蛛丝马迹,谁知一靠近,那菱镜便突然闪过一道光,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看都不行吗?真是小气。
华未央心里吐槽着,转身扶着正中央的螺旋木梯走了上去。
这楼阁看着不高,华未央却在那木梯上走了许久。
弯弯绕绕了好几圈,才终于看到了出口。
这应该是楼阁理论上的第二层,但往上看却不见任何木梁。
只有无数银藤垂下,如帷幔似的层层叠叠。
在万重垂藤之后,是一颗参天巨木。
那虬结的树根弯曲着挣破地板,根须近乎将整层覆盖。
而地板上,又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一踩上去,涟漪一圈圈荡开。
水中的倒映也被击碎,华未央站着待到倒映再度清晰,便看到了一个人影——萧郁离。
再抬头,便看到了坐在树根上的萧郁离。
这几天看惯了他仿佛失了智的样子,乍然看他正常的状态竟有些恍惚起来。
他没有穿天恒山的制服,而是披着一件简单的白袍。
头上没有束冠,只是用一根发绳简单地将头发系在一边。
他这边闲散的样子倒是少见。
华未央好奇地走进,他却并不理自己。
像是没看见华未央似的,一个坐在树根上在挖着什么。
“萧郁离。”
华未央喊他,他仍是低着头,只拿着一小巧的铁锹刨土。
这时候我才发现萧郁离一边挖一边还在自言自语,华未央低下身一听,便听到他念——
“埋在这里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
“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要是被什么野兽挖出来可怎么办……”
这几句话听着耳熟,华未央回忆了一番,发现这不是幻境中凤尊带洛玉离在后山埋灵器时他当时说的话吗?
那时,洛玉离随着凤尊出门历练时偶然寻回了一件灵器。
那灵器没什么实用价值,但是对于洛玉离来说实数特别。
因为那时一件可以记录影像的灵器,如同一件3D的摄影机,将他成年礼宴的那天完整得纪录了下来。
到了现在,华未央哪里还会不明白。
萧郁离,就是幻境之中的洛玉离……
要是从前,她可能丢下他就走了。
萧郁离是死是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如今,她的步子,怎么都迈不开了。
一般来说追回失物应该高兴,但这件灵器却让萧郁离伤神了许久。
一边是再度看见凤尊影像的欢喜,一边是再度回忆起劫难的痛苦。
有那么几日萧郁离几乎是闭门不出,华未央甚至怀疑过他会不会因此得抑郁症。
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得他自己想开了,出门第一间事情就是想把这件灵器藏起来,好让自己不去再看。
于是华未央便带着他去了后山,找了个偏僻的地段便将灵器埋到了一棵树的树下。
但是那棵树,似乎不是梨树啊?
华未央奇怪地看他,又听他念道:“……要是问起,我该怎么说?”
于是华未央顺势接话:“你就说是被我收了去。”
萧郁离一下子愣住,缓缓抬起了脸。
这时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茫然,华未央静待着,便慢慢从他脸上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
像是灵魂终于归于原位,萧郁离的身上终于有了华未央熟悉的气息。
华未央看着那双变得深而沉的眸子,冷笑道:
“缩在这里很舒服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
他听了,眼神便委屈起来:
“你有危险,我顾不得那么多。”
呵,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明明有护身灵器在,即便冲击再大,也可保住神魂,并不需要将神魂锁入识海。
之前被他神智不清的事情吓到,因而并没有多想。
幸好被云中君提醒,不然到现在都被他蒙在鼓里,还巴巴得给他当保镖呢。
看着他这副一脸无辜样子,华未央便不由恼怒:
“你哪是顾不得,你根本就是计划好的。”
“即便再有危险,我又死不了,那么你做的这些不就是无用功?萧郁离,你实话告诉我,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萧郁离望着她,突然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这一笑,又流露出一股天然,眼睛里仿佛收着晨光,“你不跟我走,那便只能我跟你走了。”
你认真的吗,大哥……你忘了神族和凤凰一族之间的深仇大恨了吗?
而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华未央有些难受。
这个萧郁离是不是脑筋搭错了,难道是神魂受损,便有些神经兮兮的了?
华未央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便想着岔开话题。
“说起来,我之前看到了你在幽胥门书室的影像……你后来有帮那几个孩子取风筝吗?”
他点头。
“那后来呢?”
他看着华未央,神情有些微妙,又似乎在打量什么。
但过了一会他又自顾自地摇头,然后一挥袖子,道:“你自己看。”
这时候地上的水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水中倒映出萧郁离跨出窗外伸着手艰难取风筝的画面。
然后他下了楼,被那群孩子围在中间,气氛似乎不错。
然而没过一会,又有另几个孩子跑了过来,指着萧郁离说了什么,接着众人脸色一变。
萧郁离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他们说是我唤来了大风,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计量。”
……
怎一惨字了得。
华未央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却发现他脸上是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
他的眼神有些冷:“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是我召来的风才把风筝吹到了树上。”
华未央有些发愣,“为什么?”
“他们的笑声太刺耳了。”
……原来你也有心理扭曲的一面啊。
华未央又问:“那这样你还帮忙去风筝干什么。”
“卖个人情罢了,不过可惜最后被戳穿了。”
原来你在天境被排挤不仅仅是因为资源太好,而是根本德不配位吧!
不过这样的话,后来萧郁离根本不与那些讨好他的人多来往,转而跑到来俗世也算是一种曲线救国?
这小子的心思果真是深,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但不免还是想感叹一下。
萧郁离看着没什么反应的华未央,略一歪头,“你倒是不意外?”
华未央冷漠地回看他:难道我该意外吗?
是人都会有心理的黑暗面,特别是萧郁离这种经历过重大变故的。
心中真的纯洁无瑕才叫我意外呢。
这时萧郁离笑了一会,眼神却突然暗下来:
“凤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华未央一惊,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萧郁离会突然这样喊自己。
有可能是他的记忆产生了混乱,将蓬莱幻境中的相处弄混了?
不过,说到了解……
差不多吧……华未央心道。
他似乎听到了华未央的心声似的,冷着脸摇头。
这时华未央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只见他突然站起来朝自己逼近。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恼怒,全身的气场都张牙舞爪地铺开。
他一步步靠近,华未央便不由后退。
知道感觉背后撞到了什么,我才发现自己逼到了角落。
只见他琉璃色的眼珠瞪着她,恶狠狠的。
不知过了几秒,他的怒意又突然淡了几分,眼底转而流露出一丝忧伤来。
“凤尊姐姐,你唯一比我自己了解的,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
第三百五十三章:你不是萧郁离
什么意思,这话怎么就听不懂了……
华未央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他,他见了却激动地逼近。
气息直扑而来,华未央感觉他握住了她的胳膊,还挺用力……
“凤尊姐姐,你是不是因为想避开我,不愿见我,所以才一直不回来。”
尼玛……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来了,华未央无语地白眼,“你少自作多情。”
萧郁离听了更加用力的地捏华未央胳膊:
“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最后那一问,声音特别委屈。
明显问话的人语气不足,甚至可能心里有了答案……
华未央看着他一阵凝噎:
你为什么非要问这么自虐的问题呢?以及,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了?
虽然一起华未央就有点察觉,但因为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便拒绝承认。
但如今现实搬上了台面,便要真心发问了。
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啊?放着世上那么多人不喜欢你喜欢我是做什么呀?
做功德吗?
然而看着他受伤的表情,华未央心里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然而萧郁离似乎不肯善罢甘休,追问:
“你若是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看着他直白的眼神,华未央差点把某个名字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冷声道:
“我谁都不喜欢。”
“你撒谎。”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倒让华未央心疑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馅。
但她对自己表情的掌控向来自信,便又找回了一些底气。
然而这时候,却又听他突然来了一句——
“你喜欢洛玉离。”
轰——
华未央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什么情况?!
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这识海中还带读心功能不成?
华未央看着他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心底的慌乱,对着他道:
“是啊,洛仙尊人中龙凤,天恒山中谁不钦慕?我自然也在其中。”
华未央感觉到胳膊一阵巨痛,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萧郁离猛得拉近。
“不行,你不能喜欢他!”
萧郁离那命令式的口吻让华未央十分不爽,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我不许你喜欢别人,特别是洛玉离。”
……怎么又开始霸总附体了?
华未央心里觉得惊奇,心头又涌起新的疑惑——
怎么说到洛玉离的时候,萧郁离会有这样的敌意。
他们,明明是同一人,不是吗……
华未央又想到之前在识海幻境中看到的片段,那个场景,萧郁离应该是不在场才对。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萧郁离凶巴巴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怎么不说话?你听到了吗?”
华未央感觉自己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或许是因为身处识海中的缘故,竟反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威压。
华未央暗暗抬眼,一对上他的眼神,语气弱了些:
“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萧郁离顿时发出一声冷笑,像是不屑,像是鄙夷,像是在嘲讽这个执迷不悟的无知者。
这让华未央心里更为恼火了,但这识海是他的地盘,不能和他来硬的。
万一惹火了他他将自己困在这里怎么办?
思及此,华未央便做出乞求的样子,左脸写着卑微,右脸写着渺小,然后小声问他:
“你和洛玉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洛玉离与掌门的对话。”
华未央点点头,“洛玉离说逆天之为,造生孽……这是什么意思?”
萧郁离面色冷了下来,“是傀人……洛玉离,曾经也是我的一缕残魂。他想用禁术复活你,此事被天恒山掌门得知,便让洛玉离前来。”
禁术……那不就是逆天吗?!
华未央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逆天而行,必降大祸,洛玉离还想来带走你……不会是想杀了你吧?”
萧郁离听闻一愣随后面色稍微柔和了些。
“那倒没有……不过他要求掌门与我断绝来往,将我作为弃儿收入天恒山。”
虽然最后并没有避祸成功,但似乎也可以理解?
华未央看向他,他也望着华未央。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我是因,凤凰一族覆灭是果。”
“但我也想过,是他一次次造访,才引来魔族注意,因此,他才是起因。”
华未央有些无法相信这些话竟是出自萧郁离口中,他这是在责怪洛玉离吗?
最先种下恶果的不是他吗?
华未央犹豫的了半响,才愣愣道:“这……也不能这么说吧……”
萧郁离冷哼一声,“你偏袒他。”
这怎么就是偏袒呢?
没同意你的观点就是我偏袒洛玉离吗?
你这逻辑也太狭隘了吧?
华未央看着萧郁离,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违和感。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眼前这个萧郁离会让她觉得陌生?
萧郁离外在表现出的性格为什么会和识海中的这个表现出这样的差别?
太奇怪了……就好像……
华未央突然有个了一个心惊的猜想,手指一动,萧郁离身后便出现一只羽箭。
几乎一瞬不到,萧郁离便从她眼前消失。
那羽箭直直擦过华未央的侧脸钉入了她身后的气墙。
虽然此刻存在于识海中的是华未央的意识,但还是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
萧郁离在华未央十步之外危险地眯起眼睛。
他手指一勾,羽箭便飞到他手中,他捏着那只箭,问:“你有什么解释?”
华未央定定地看着他:
“唯有的解释就是……你不是萧郁离。”
萧郁离似乎觉得华未央的话很有意思,他嘴角略微扬起,但眼睛里却无一丝笑意。
“怎么得出的结论?”
华未央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萧郁离的话,我早就得手了。”
他一脸好笑,“你是觉得我不会防备你?”
华未央摇头,“是萧郁离不会让这只箭射中我。”
空气有一丝凝滞,华未央看见他脸上的笑渐渐垮下来。
华未央感觉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甚至是有些凶狠。
他直勾勾地盯着华未央,“你还真是比我自己了解我呢。”
他将“我”字咬得极重,便显得话里有话。
但现在华未央已经顾不得细想。
在看见幻境的光全都熄灭的一瞬间,华未央凝神驱动刚才那只嵌入气墙的羽箭。
在一声炸裂声中,华未央逃出了识海。
华未央一睁眼,大呼了一口气。
像是刚刚从溺水中醒来,整个人都有些混沌。
大约中过了半秒,才回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便立马从石榻上起来朝门口奔去。
轰隆——
华未央眼前一阵飞沙走石,待尘埃散退,原本的洞窟塌了一半。
而在顶上则是两道力道惊人的剑痕。
“你要去哪?”萧郁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华未央不用回头去看遍知道他已经恢复,甚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华未央只感觉那具体魄中蕴含的力量更甚从前,光是刚才那两道剑气就让她汗毛竖起。
华未央僵硬着回头,对上他那如寒刀出鞘般的眼神,连一个笑也挤不出来了。
只见他手中的剑激荡着迸溅出不少碎光。
在一阵撕裂的嗡鸣后,华未央看见那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
“我记得我之前就说过,这次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他是谁?
明明脸是萧郁离,声音是萧郁离。
但是在眼前这副躯壳的里的人并不是萧郁离……
或者说并不是华未央熟悉的萧郁离!
华未央冷脸站在他面前,背后已是冷汗,手在袖中握紧。
萧郁离身上散发着让她颤栗的气息,就像是对上了天敌,每一个细胞都在惧怕。
“你到底是谁?”华未央瞪着他。
萧郁离好笑地看着她,“我是谁,不是很明显吗。”
华未央摇头: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不是萧郁离。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在他的识海中,但我肯定……你不是他。”
“肯定……”
萧郁离琢磨着这二字,冷笑着朝我迈出一步:
“你向来不是很常用这类词汇,特别是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你应该会先保持沉默才是。”
“但……若是说谎就另当别论了。”他轻皱眉头,像是发现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华未央袖中的结印已经完成。
洞内响起一阵连贯的碎裂声,紧接着一道金印闪过萧郁离背后的石墙。
那石墙顿时炸开,碎石飞沙,尘雾缭绕。
华未央趁机跃出尘土洞内,在上空望着烟尘渐渐退去,却没有发现萧郁离的身影。
没有炸到?他人呢?
华未央抬手想召出一个护阵,然而在抬手的下一秒,手腕便被牢牢扣住。
“你在看哪里?”
那声音在耳边响起,华未央霎时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你不对劲
他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身后?
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华未央不可控制地急促呼吸,只感到手腕正被他用力收紧:
“你出手的速度变慢了。”
华未央喘了几下,侧脸与他对上:
“不,是你的速度变快了。”
不仅仅是速度,还有修为,他的修为似乎已经在自己之上。
不然他靠近的时候,华未央应该是能察觉的。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修为能如此增长?
华未央看着自己已经捏到发青的手腕,道:
“萧郁离没有这样的力量。”
这时他看着华未央,眼中没有生气,反而只是有些苦恼。
“这种无意义的对话你觉得还有必要进行吗?还是……你想拖延时间?”
萧郁离往四周扫了一圈,“不过似乎并没有人会过来。”
华未央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是的,她确实在拖延时间,不过……
云中君那厮是在装死吗!
自己洞府都被炸出一个大洞了,他竟然还不出现!
看来是打算坐视不管了吧。
华未央下意识地有些眼睛发花,再看萧郁离一副“看你还能怎么办”的样子,心中一动。
另一只手迅速结印,正如她所想的,萧郁离立马擒住了。
而与此同时华未央抬起右腿一脚踹了过去。
红线从皮肤下迸裂而出,断成几节随着风在一瞬间被吹远。
华未央忍着巨大的痛意退至自认为暂时安全的地方。
再抬头,便看到萧郁离看着指尖的血渍微出神。
随后,他将手臂根部朝上,对着那血淋淋闻了闻,然后伸出了舌头……
我去我去——!
萧郁离在干什么!
因为太过震惊,华未央都忘了趁机逃跑。
只看着舌尖卷起血色被收进口中,他整个人如同坠落凡间的恶魔。
这时萧郁离的眼神直射过来,一股森冷的寒意便顺着脊柱爬满全身。
“凤凰之血……难怪能发挥到那种程度。”
华未央手臂处的伤还是痛着,仿佛是有自主生命一般缩入更深处的血管。
风中突然想起刺耳的破空声,在华未央回头的一瞬间,剑刃噗呲一下刺入了她的后背。
接着她整个人都被连带着向下坠去,接着重重地被钉入地面。
这一幕,和当时自己洗髓时看见的景象何其相似……
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华未央感觉到从背后出传出一股热流,顺着她的经脉流向五脏六腑。
身体在一瞬间被一股霸道的灵力填满,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在她体内沸腾。
灼热的痛感让她感觉身体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爆炸。
“即便如此,你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萧郁离的声音在背后冷冷的响起:
“这种力量……不要也罢。”
那一刻,华未央仿佛听到无数尖细的惊叫在她脑海中响起。
像是万千个灵魂发出死去的哀嚎,鲜血从我的皮层下涌出,又因为炙热而在表面挥发。
萧郁离在燃烧她的体内的凤凰血,而华未央却拿不出一点力气反抗。
确实是他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华未央顿时感到无比的绝望,过去的几年就像是个笑话。
甚至还不如从前那个无名无姓的华未央。
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也得不到,羸弱得如同蝼蚁……
然而在意识消逝的那一刻,华未央突然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那怀抱结实而温暖,本应是叫人心安,但却让我毛骨悚然。
华未央是被一阵寒意惊醒的。
当她倏地睁开眼,便望见了陌生的天花板。
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特别冗长的梦,然而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梦——自己失去了力量。
当华未央伸出手指,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灵力流动。
即便吟诵口诀,也召唤不出一个简单的阵法。
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华未央看着自己的指尖出神,直到听到声响才回过神。
“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郁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床榻边,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摸了摸华未央的额头。
就好像华未央只是发烧了一样,将一碗汤药端到了她的面前。
华未央看着那碗汤药,依稀能闻出是一些降热的药材,但更细微的却再也分辨不能。
萧郁离托着碗用手试了试汤药的温度,舀了一勺递到华未央面前:
“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在想怎么逃走吧?”
华未央木然看着那汤水中倒映出的自己,不置一词。
逃不逃走都无所谓了,即便逃走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魂魄应该无法再支撑完成一次重生,她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失败者。
而云中君……他应该也是放弃这个合作伙伴了。
真当去留两难,来往皆苦,人间无间。
不过,都无所谓了,还剩最后一道枷锁,解开之后便能解脱。
虽然之前毫无头绪,但现在多亏了萧郁离,华未央似乎在昏迷的前一刻看到了一丝线索。
至少现在,解开那层最后的封印,有了头绪。
只不过,封印解开之时,自己的命也……
华未央之前或许还会犹豫一下,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多少有些惜命。
只是萧郁离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容乐观。
如果不加以阻止,他总有一刻控制不住自己,大开杀戒的。
以他现在的实力,若是真的动了杀心,恐怕不亚于当年的神魔大战。
……
萧郁离见华未央不理他,也不恼,反而是笑了下,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在他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华未央喝完了汤药之后,他的笑容几乎可以用轻快来形容。
“你就不好奇自己在哪吗?”
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华未央看着他起身,才注意到这床榻意外地正对这一满月状的圆形木门。
那阵阵寒意便是从那门缝里传来。
明明屋内很暖,华未央却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茫白雪,雪花悠然地飘着,堆积在露台上,栏杆上。
而在更远的一片无垠中是浅青色的连绵山脉。
它朦朦胧胧地飘在棉云中,而那山脉的形状我再熟悉不过。
华未央张了张嘴,在心中默念——天恒山。
第三百五十五章:因果轮转
有那么一刻,华未央感觉到心在颤抖。
“冷吗?”
萧郁离走过来,一只手便将华未央整个人都环住。“手倒是热的。”
华未央看着萧郁离的手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热度顺着贴近的肌肤传递过来。
但是她还是在抖,不可遏制地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不敢置信。
他明明说过,不会再让自己来天恒山。
当时自己或许有试探他的意思。
可近几年的游历中,她也弄清楚了不少事。
天恒山的封印,是神族的最后一道保险。
为的,就是将凤凰一族打入万劫之地。
如果自己继续留在这里,那才是真的完了。
那是一种刻印在灵魂中的深刻,还有那味道,是雪,也像血。
那一刻,华未央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讨厌雪吗?”
萧郁离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然而他却并没有把门关上。
而是将华未央一把拖起来,半搂半抱着让她站到了门前。
华未央的心顿时纠成一团,不停后退着,然而却不过是更贴近了萧郁离罢了。
萧郁离似乎很享受这样,双手将她搂紧:“别怕……”
他轻柔而强硬地拉起华未央的一只手,将她的手指掰开掌心朝外。
华未央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手中涌现,随后如波纹一般随着空气散开。
有一瞬间,她感觉到了雪,冰冷而绵柔的。
每一片都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都任她掌控。
华未央因为感受这种控制力而颤栗,随后听见萧郁离道:
“既然你讨厌雪,那我便让这里的雪都化了。”
华未央霎时忘记了呼吸,在感受到手中力量波动的那一刻,恐惧在脑内炸开。
“你疯了!冰雪一化,这山下的城镇都要……”
这时候,萧郁离的笑声低低的耳边响起,热气就呼在耳畔。
“你终于肯说话了。”
华未央顿时挣脱开他,没了支撑。
她踉跄了几步便瘫软在地上,望着萧郁离伸手将门阖上的背影,只感觉那冷刺入骨髓。
如此……令人恐怖的力量……
刚才有一瞬间,她真的感觉到整座山头的雪都会在下一刻融化。
为什么?
为什么萧郁离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何时有的?如何有的?之前他明明还没有这样的力量。
甚至因为失去的灵力,没有自保的能力。
但……更令人心悸不是这些,而是萧郁离的态度……
如果华未央刚才还是沉言以对,他恐怕真的会那么做。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涌上她心头,不仅是因为萧郁离性格突变。
也许会因为无法再推测或判断他的想法而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毕竟目前力量的差距已经够悬殊的了。
“你又在想什么?”
萧郁离半蹲下来,伸手将华未央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
“你总是这样,明明人在这里心里却偷偷地在想些别的东西。”
温热的手掌贴着她侧脸,微微用力迫使华未央与他四目相对。
“有的时候我真的挖开你的脑袋,好看看你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你怕我作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你。”
他用拇指擦去我脸上的泪珠,嘴角扬起着道:
“没想到你哭起来是这样的,我似乎是第一次见,很好看。”
这是重点吗!
华未央有一瞬间怒气上涌,但又不敢发作,只能看着他又凑近了几分。
这时候他已经笑出了声,然后道:
“凤尊姐姐,换做以前……如果你这副样子对着我,想必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吧。”
华未央脑袋一时空白……他什么意思。
他的琉璃色的眼眸乍然冷了:
“可惜你无法再骗到我了,凤尊姐姐。以前是我愿意让你骗,但现在不一样了。”
“放开我,你……”
萧郁离看着华未央,微微挑眉:
“话先说在前头,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别再问出‘你是谁’这种无聊的问题。”
这个问题,华未央自然不会再问。
我傻……我真傻……华未央心里追悔莫及,又很是愤懑,“云中君竟也帮着你……”
云中君迟迟不见人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别无选择。”
华未央看着此时气定神闲的萧郁离,忍不住问:“我若是当初拒绝,你又该如何?”
萧郁离手下一顿,拿着调羹在碗中慢条斯理地搅了两下,然后又喂到她嘴边。
药汤的味道一遍一遍地重刷着味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华未央觉得今天的药要比昨天的苦上许多,而在苦味退去之后又是无尽的酸涩。
华未央正皱眉喝着,便听他低声道:“我大概会死吧。”
一瞬间,那药的苦便冲进了鼻腔。
华未央按着胸剧烈咳嗽,咳得满眼泪花。
华未央感觉灵魂在烈火中湮灭,剧痛如数万虫蚁啃食将她吞没。
你死……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回,该轮到我来实践自己的诺言了。
在萧郁离震惊的目光中,华未央手中闪烁起红光,那是——琉璃炎火。
“你……你的灵力不是……”
华未央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是啊,可是你也说了,我是凤尊。”
“连你和祁子陌的本事都是我教的,那碗药只不过是给了我挣脱束缚的契机罢了……”
最后的一刻,华未央终于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片段。
真是讽刺啊……
这些,对于她这个没有未来的人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这句话,华未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继而又转变为坚定。
如果不将萧郁离的神识拉回来,只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琉璃炎火有净化一切污秽之奇效,萧郁离,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琉璃炎火炽热明亮,照亮了面容绝美,恍若神人的两人。
只不过,一人是惊慌痛苦,一人,则是释然。
……
琉璃炎火烧了三天三夜,最后,从那间小屋中缓步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目光空洞的男人。
一夜白头。
凌霄子匆匆赶来,却也是晚了一步。
凤凰一族的涅槃,如若是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只会灰飞烟灭,再无来生。
看着眼前仿佛已经死去的萧郁离,凌霄子终是不忍:“我……还有办法救回她,只是……”
萧郁离死水一般的眸子瞬间有了光芒:“什么办法!”
凌霄子指了指灰烬中的浮生石珀,还在散发着莹莹微光。
“这块石珀是凤尊当年的伴生法宝,具有吞纳天地万物的奇用,只需将凤尊的残魂收集起来,投入数千万年后的小世界中温养……”
“可能会耗费不少时间……”
“没关系。”
萧郁离琉璃色的双眸溢出丝丝温柔,仿佛万千星辰落入其中:
“我可以等。”
“我要等她回来,亲口和她道歉,我们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