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此心安处
“你还记得吗?我们有一次曾经一起在一条船上看着星辰睡过去了。”
萧郁离突然出声道。
那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记得。那夜的星空很美,至今忘不了。”
提及这个,华未央满是怀念地回忆道,“我那时也没想到,堂堂帝师大人居然有如此凡人的爱好。”
萧郁离琉璃色的眸子微闪,接道,“还是你先拉着我躺在船上的。”
“是吗?”华未央诧异道。
“我那天喝了一点点果酒……我酒量可真不好。”
华未央提及此事时,颇有些尴尬。
“喝多了不好。”萧郁离再道,“我希望你没有任何需要借酒消愁的时候。”
华未央笑笑没说话。
随后萧郁离挪了挪位置,更加靠近了她,华未央不解地看过去。
“这样暖和些吧?”萧郁离微笑道,“我还记得华未央总是怕冷的。”
所以才这么快替她生起火吗?
华未央恍然大悟,心里满是暖意和满足。
于是她也贴着萧郁离,将脑袋靠过去。
两人一同聊着聊着往事,如同小兽般彼此依偎着在树下闭目养神。
在快入眠之际,华未央无意多喊了句:“萧郁离。”
他听到了萧郁离答道:“嗯,我在。”
随即华未央更加心满意足,久违地进入了安心的梦乡。
在药王谷的这两年里,华未央闲来无事时,常常会想起与萧郁离相逢的许多回忆。
虽说仅仅只是几月光景,对她来说,是他一生难得的、胜却人间无数的念想。
华未央也期望着对萧郁离而言亦是如此。
如今心愿得偿,这一夜好眠,华未央睡的极沉,呼吸轻缓。
然就在天光乍破之际,原本最先睡着的萧郁离眉头一蹙。
睁眼静静望着天边的鱼肚白好一阵,才抬起手按上自己腕间脉搏——
不出所料地感应到内息有些凌乱,慢慢吐出胸中浊气。
自对自己下了封印,每当满月之时,萧郁离便会有内息紊乱的迹象。
因他灵力深厚,却在最应突破境界之时强行锁住经脉。
本应流转于体内的气息就此被猝不及防堵住,无法疏通,他也就时常感到疲惫困倦。
入睡前,他也还想着再跟相认的华未央多说一些话。
可确实没劲,只好先瞒着对方睡一会。
所幸那时他及时提起往事,华未央亦尚未察觉,他还能及时掩饰。
萧郁离本想着自行突破封印,可也没想到原来真的并非易事。
如今他因需要寻找数万年前帝尊留下的东西而行走于人间,心中常念华未央,难免生出些许杂念。
其中界限,他更应该对其自行揣度,有所分辨。
世人对修习之人的期望,是希望以自身之躯以达天界,从而人灵合一,逍遥于天地间。
然而萧郁离已于世间两年多,直至现在却还不明白他要渡的“劫”是什么。
他不由得一叹,怕是这闲暇度日太过愉快,都快让他乐不思蜀了。
萧郁离有所感地转头望向一旁仍在睡着的华未央——
再重逢时却比两年前印象里从未改变的女孩此时就在他身旁,他微微一笑。
心想,当闲人确实不错,不然他也没理由缠着华未央到处跑。
“萧郁离”这一身份到底拘束过多,他更想没什么顾虑地待在华未央身边,一同再去见证许多事。
只不过事未尽,他怎么也放心不下。
晨光唤醒飞奔的鸟雀,周围渐明。
萧郁离随手从一旁拾起一根树枝,闲来无事开始回想昨夜里的事。
他当然也不是真闲着来这里,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华未央——
他只是从给他的消息里探知到此处可能会有所寻之物的踪迹,他这才来一趟的。
萧郁离在手边的沙地上画起了那朵他在墙上看见的海棠花,眼里不觉有了冷意。
这涂山圣女到底为何曾经出现在这里?
那幅画是谁画的?
还有那个傀儡师……
他昨夜也想了许久,现如今放眼整个俗世,能招揽到那类人的也就只有——
圣慈宫。
笔锋落下后,这三个字清晰映入眼帘。
萧郁离沉吟着,不久感应到身后的华未央已醒过来。
他脸上冰冷的神色瞬间收敛,抬手将那朵海棠花和字迹极快划去。
“抱歉,睡过头了。”
华未央稍揉了揉眼睛,她鲜少睡的这么安稳。
却偏偏是在这样不太合时宜的时候,多少有了歉意。
“无妨,休息够了便好。”
萧郁离笑着,仿佛华未央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宽容,道:
“饿了或者渴了么?再等等我们就一同启程回裕都。”
华未央去看眼前萧郁离的背影,恍惚想起来两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年少,对于萧郁离始终无法放下心防。
而如今,两人居然在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成为了一路人。
她快步跟上前去探路的萧郁离,奔向了曦光所至。
先前二人原以为就算此处荒郊野岭离裕都再远,以他们的脚程应该也能在午时前抵达。
没想到估算还是有了偏差。
等萧郁离和华未央到达裕都城门前,两人经过一夜奔波,已是略有疲惫。
奈何除了重要之物仍在他们身上,其余杂物都已经被那洞穴里的河流冲走。
还未进城,在最外边给来往务农的人做买卖的小贩早已经吆喝上了。
街头摆卖的葱油饼香味扑鼻而来,离回到客栈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华未央看向萧郁离,萧郁离从华未央眼里看出了对饱腹一顿的渴望。
因近期裕都即将举行试剑大会,就连在这清早之时,也有许多江湖人士、武林中人来来往往,车马络绎不绝,街市比平时更为繁华。
然而谁能想到有两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此时此刻就在这城外面呢?
华未央想了想,转身拉着萧郁离进了离城门最近的一间小酒楼。
待直上二楼要了茶水和吃食,她猛的灌了一口茶,舒缓过来。
朝萧郁离示意地看向楼下的一辆马车。
萧郁离自是知道华未央不会平白无故就来这里,也喝了口茶跟着看过去。
只见那马车颇为阔气,四面以极好的丝绸装裹。
车门顶上还有一对雕饰,闪着银光。
前头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稳稳地拉着马车,其上车夫穿着也似非富即贵。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缓慢驶过,实在引人注目。
除此之外,马车外边还有几对仆从跟着走,最前面还有两男一女骑着马,正为其开路。
路上行人也纷纷回头去看,或许也觉得那马车很是气派,都不禁注目许久。
“这是瀚王?”华未央低声问萧郁离。萧郁离答道:“是。”
那便是传闻与江湖登明楼走的最近的瀚王北辰还了。
此人乃的成姜国皇帝的第十一子,母妃为不受荣宠的敬妃。
虽集荣华富贵一身,现也不过是青年,却总是郁郁不得志,未得重用。
也不知为何,竟招揽了寒山阁的人为门下客,为其做事。
这人到底有什么想法,无人明了,华未央也不曾探究更没有兴趣。
她所知道的不多,只是知道寒山阁是为瀚王办事的人,
至于他们如何为瀚王做事,一概不知。
第二百八十七章:定情信物
方才只与那辆马车前为首的两男一女匆匆别过,但华未央知道那顾清风果然也来了。
试剑大赛在即,想要拿到试剑会名额的各门各派也该逐渐到齐。
如此一来,此处便更加繁荣。
二人对圣慈宫也没兴趣,无话可说。
反倒在楼下瞥见正出门闲逛的一众东瀛打扮的人,这才多看了两眼。
华未央眼尖发现了在最旁边默然走着的一位青年,贵气十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多了几分注意探头去看。
再一会,便有源氏的弟子亦恰巧走来。
两方各自熟稔地打着招呼,想来这几日也多有来往,看着是一派和谐之意。
几年前的试剑会上,除了年少成名的归谦,寒山楼的顾清风,楚家,源氏和言家……逐渐被人熟知。
各派弟子相见时,自然也更加客气有礼。
华未央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他们一会,后知后觉发现萧郁离仍在望着自己。
她以为脸上有东西抬手摸了摸,问道:“看我做什么?”
“那你总看他们做什么?”萧郁离语气似乎有些微微不对,淡淡反问。
“我这不是……闲的么。”
华未央见萧郁离不依不挠地看着她,似乎不太乐意华未央将目光移向别处。
非得让他觉得被盯着不自在,他才转头不再看了,“好了好了,我不看他们了。”
萧郁离这才像是满意地点点头,给华未央倒了温茶。
两人不久又点了几盘小菜,安静地吃完。
因还没等到前来拿着银两“搭救”他们的人,于是只好再坐一会。
这一坐下来,他们便见到了许多门派弟子。
除去那些江湖上叫的上名字的名门正派,更多的其实是中规中矩的平庸门派。
人人都想借着试剑大会为自己闯出一些名声来,再站在试剑会上与众多高手决一高下。
而后就能从此平步青云、名扬天下。
俗世就是这样热闹,簇拥着名利、威望以及权势。
既有快意恩仇、也有万人敬仰,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思至此,华未央便在反复思考,想着萧郁离能如此洒脱,无欲无求……
而自己又能什么时候做到真正的自在呢?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愿找寻答案,不枉这一生。
“对了,傀儡师一事,我今早想了一些……。”
萧郁离这才想起来,将怀疑圣慈宫的猜测尽数讲给华未央听。
末了,他又道:
“圣慈宫之人向来行迹诡秘,难以捉摸,倘若此事涉及到他们,恐怕不能这么容易解开谜题。”
华未央听罢暗自心惊,面上不显,“就连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么?”
他没想到萧郁离会提及阎王殿,华未央想起清泉庄以及一路上的种种听闻。
想着各处隐约像有了关联,又依旧如雾般不甚明晰。
见萧郁离也摇头否认,只好默然不语。
“你很想找到他们的所在?”萧郁离看华未央这副沉默模样,问道。
“我暂时不可说。”
华未央坦诚道,“此事,还请你帮我保密,待时机成熟之际,我一定会全部告知于你。”
“我没关系。”萧郁离理解地点头,温和道:“总之,我是未央永远能信任的人,对吗?”
华未央一愣,缓和了方才脸上严肃的神情,微微笑起来,郑重道:“对。”
“那就已经足够了。”萧郁离也笑着。
哪怕仍是那副陌生的面容,萧郁离却能依照心中华未央的面貌而想象到对方脸上的柔和。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
然而片刻后他感到一阵胸闷,右肩又在隐隐作痛。
他暗中紧紧攥住了衣衫,不动声色地忍了过去。
还没等华未央察觉到萧郁离突然不说话的异样,二人便看见小锦儿从二楼开着的窗台飞进来。
小锦儿稳当地落在了华未央的肩头,乖巧地蹭蹭华未央的脸颊。
随后就见有人大大咧咧地跑来二楼,直奔华未央,一个大拥抱就扑了过去。
“姐姐!你这一早上跑怎么跑这里来了?!”
来人显然是炎了,少年像是一团火,总是活泼的。
他今早起来一看华未央不在房间,问了叶清枫他们也问不出来什么。
好不容易逮着只小鸟,这才知道华未央在这。
炎见到华未央还很高兴,笑嘻嘻的。
可转头一看,发现跟华未央一起的又是这个冰块脸的男人,十分不理解。
开口问:“姐姐,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啊?”
“呃……”昨夜的事当然也不能让炎知道,华未央一时无话可说,只好说谎道:
“我与他今日起的早,恰好碰见,一起吃了个早饭而已。”
炎狐疑地看看华未央,又看看一旁显然心情不太好的萧郁离。
原本还想问怎么凑巧又是你们两个,结果被华未央打断,问他:
“所以你带银子了吗?我们没钱吃饭。”
“你们……”
炎低头去看两人吃光光的碗碟,一下气打一处来。
“你们在这里乐呵呵地聊天吃饭,结果就是来叫我结账的?!”
“我回去加倍还你银两。”
华未央拉着萧郁离下楼,转头眼神示意炎跟上一起回客栈,再安抚炎:
“不要生气啦……”
炎不高兴地掏出银子丢给店家,直到一路快走到客栈,见到赶过来的叶清枫和云夏。
他快步走远了些,无意摸到怀中的东西,他转头跟华未央道:
“那姐姐你再给我扎多一点定情信物,我就原谅你。”
定情信物?
萧郁离听罢脚步一顿,感觉脸上惯有的淡漠突然维持不住了。
“什么定情信物啊?”华未央也很疑惑,“我什么时候给你那东西了。”
炎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直道:
“就是这个啊,我今早发现它不知何时被我砸扁了,你看,它都歪歪扭扭的,我早上过去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的。”
他手中拿出来的赫然是一只草扎的蝴蝶,不知为何已被弄散,乱七八糟的。
不过能发觉它原本便扎的极好极漂亮的,看得出亲手做的人很是用心。
现在它被弄坏了,着实可惜。
“哦,你说这个。”华未央恍然道:
“这不是我在谷中时闲着给师弟师妹们给扎的嘛,怎么就成了你与我的定情信物了,好多人都有啊。”
身旁正默默听着话的云夏也看到炎手里那蝴蝶,点头附和道:
“是啊,临姑娘也给我做了好几个蝴蝶呢。”
炎忽的得知手中蝴蝶的真相,睁大眼睛,顿时气结,委屈地看向华未央:
“我……这可是你闭关这么久唯一送给我的东西……我还以为是姐姐你……心里始终有我……”
“你是我费了大力气救下的,我心中怎么会没有你。”
华未央奇道,“就像云姑娘是我朋友一样,你也有的,她也要有,接着其他的朋友们都要有,这不是很正常吗?”
看热闹的叶清枫突然笑道:
“你还别说,我都忘了这蝴蝶你也送过给我呢!”
这句话就算纯属挑事了,只是华未央现在应付炎,不想戳破。
这下好了,原以为独一无二的特殊礼物,结果是华未央怀着大爱给了每人一份的。
炎更委屈了,转身就回了客栈。
叶清枫还在偷笑,摇了摇头,而后也回了客栈,最后还道:
“唉,我有时候啊,不知道这大爱是好是坏。”
华未央下意识想跟着炎去安慰,想起来一直没说话的萧郁离,回头去看对方。
谁知对方更是一脸委屈,像是在原地思来想去许久,这才跟她说道:
“未央……你说的是真的吗?”
“所以他们都有你亲手做的蝴蝶?”萧郁离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你……为何从来没有送给我……”
华未央这才记起来,自己确实没有送过萧郁离一只草扎的蝴蝶。
她挠挠头,道了声不好意思。
“如果你想要,我给你扎个最漂亮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第一只草蝴蝶
云夏进房后先逐一收了来自天恒山的来信,不多时,听见有人敲门。
来者,果然是华未央。
他想起不久前那事,又忍不住觉得好玩,笑着探头去看了看外面,故意调侃道:
“你不去哄哄帝师大人,跑到我这里做甚?”
“你明明知道我并非故意的,还这样。”
华未央叹了口气,说完进门随手一关,给自己倒了茶,再道:
“我已去了一趟,他怎么也不开门,等他先缓缓劲,晚点我再带着糕点去找他罢。”
至于萧郁离么……华未央撑着下巴回想前不久的事——
送蝴蝶是真,许多人有一份也是真,然而萧郁离却还不知道。
华未央刚刚送给他的蝴蝶是自己学会后所扎的第一只。
这草扎的手艺自然是华未央在23世纪就已经学会的,在谷中才会闲来无事送了些草扎的玩意送给那些弟子们。
炎一直将华未央当作可敬的姐姐,华未央也当他是极好的朋友。
两年山中时光也着实苦闷,他们二人虽不曾见面,华未央却是记挂着炎的。
毕竟,炎曾经为了自己的母亲,遭受了白杰非人的虐待,也受了很多苦。
因此她才编了自己拿手的蝴蝶以及收藏的一些珍贵摆件一并送给了炎。
可谁知道炎误以为那蝴蝶是什么“定情信物”……
华未央扶额,也难怪炎一见面就嚷嚷着什么“成亲”,原都是误会啊。
不过华未央对炎始终是好友的态度,她能感觉出来炎对自己亦的确并非寻常儿女的情爱。
什么卿卿我我也不过是玩笑话,便就希望能够平淡待之。
然而萧郁离却不同。
华未央与萧郁离之间并没有他跟炎的那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婚约,彼此也尚且是知己好友。
那蝴蝶顶多是他们临别前的赠礼。
华未央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态度,亦不知那蝴蝶对萧郁离而言意味着什么。
想了许久许久他才决定坦白,他送给萧郁离的那只蝴蝶,是自手中诞生出来的第一只,与他后来送给别人的所有草蝴蝶都不一样。
是他如孩童般赤诚地学会亲手所做之物后,送出去的第一个心意和期待。
只因华未央知道与同为凤凰一族的炎时时可以见面,跟萧郁离却不能长久相伴。
惟愿此物寄去她心中对萧郁离的纯粹祝愿,为那一场相逢添上一笔难以忘怀的纪念罢了。
只是华未央不太理解,待她跟萧郁离认真解释了一遍后,萧郁离却一反常态。
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淡漠了之。
原以为萧郁离还在介意他也给别人送了同样的东西,正苦思冥想怎么说下去。
她就属蝴蝶扎的最妙,送出去的礼物自然也要挑最好的。
但她也确实没有逗弄别人的心思,这下一来,更是“百口莫辩”了。
而后华未央才知道对方并非在意这些。
萧郁离只是说:
“原来你学会之后就将这第一只蝴蝶送给了我,莫非在未央心里,我总是时时被排在首位,常常被排在第一?”
萧郁离语气里没有一丝玩笑,还带了些严肃和正经。
这也让华未央愣在原地,仿佛一门心思一下子就被精准看穿了。
许久,她呆呆点头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萧郁离便立即放松地笑起来,像等到了一个满意的回答,心情颇好地回了房。
只有华未央感到无奈,低头去看炎丢给他的、那只坏掉的、等着重新扎好的蝴蝶。
华未央却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一份单纯心意,理应到此为止比较好。
……否则太过了,就覆水难收了。
回忆已过,华未央默不作声地收敛起思绪。
她回过神,将洞穴中的事精炼地告知云夏。
尤其提到了那株嗜血的藤蔓,仔细完整地描述后问云夏:
“你可知道那种植物是何物?”
云夏毕竟是云起国的公主,相传云起国曾经是魔族的领地,想必对这些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惜他们被那大蟒蛇追着匆忙逃出洞穴,没能切一些藤蔓带回来。
所幸那蛇也没有再执着不放。
萧郁离和华未央回客栈前还先特地去找了采集的商贩去问今日西北边可有异样,也没有特别的动静。
“这等奇怪之物,我也是初次听闻,一时半会没头绪。”云夏摇头道:
“我晚些传信去,让他们在藏书楼里找找看是否有记载。”
它对自己的血很敏感。
华未央心道:恐怕是因为凤凰血。
“好,多谢。”华未央答道,记起什么,提醒云夏:
“对了,如果你那小师弟有一天找你问起我的事,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他要是不小心发现我很奇怪,再找你问,你就……你就说我从小吃草药吃多了,身体异于常人。”
“吃草药吃多了?亏你也想的出来。”
云夏笑道,“你放心吧,我不说。只不过你为何突然提起他来?”
华未央没说话,也没解释。
云夏了然,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自己多想了会,不忍地提议道:
显然,云夏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了。
其实也不奇怪,从之前云夏一直似有似无地给自己解围的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的。
“华姑娘,你和尊者……我还是希望你们好好谈一谈……”
云夏突然止住了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难道自己说的这些,他们不知道吗。
只是各有苦衷罢了……
没说完的话骤然消失,微亮的烛光无风自动,像一声突兀的叹息。
华未央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那装着断剑的盒子,探究一阵才将盒子妥当地打开。
她发现那里面的确正好好地放着东西,她将断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放松。
虽说这么轻易得到断剑,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此物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有人特地留了一份假的在暗格里,皆不甚明晰。
但既然有人也在这里找寻这样东西,那多半也不会出错。
当然……前提是——
那黑衣人最好不是故意在他们面前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码来引诱他们上当。
只能待她全部收集完后,至少也有人帮她鉴别真假。
我好歹……还是要自己这一条命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我来当这个月老
萧郁离今日难得睡晚了。
一想到华未央确切回答他道“在心里永远首位”,便心中纷乱。
一夜杂乱的梦。
然而萧郁离心中隐秘的欣喜,等他下楼看见挨着华未央和炎时他就有多无言以对。
“师祖,你也醒了。”
云夏先跟萧郁离打了招呼,很有礼数地沏茶,递上糕点。
萧郁离本想以往那样坐在华未央身边,却发现对方右手边贴着炎,左边贴着云夏。
再旁边就是叶清枫和归谦,他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只好直接坐在华未央对面。
炎应该是被华未央哄好了,大抵是少年本就不爱无事强赋愁。
今早华未央替他重新弄好那蝴蝶,再郑重地与他解释清楚,昨日那事早就不太放在心上了。但姐姐还是要跟着的,炎这会子跟华未央道:
“姐姐,你后天去看那花灯会么?”
萧郁离一怔,后天有花灯看么?
他怎么不知道?
“师祖不知道吧?”云夏看出他的疑惑,又想起来昨天和华未央的对话。
嗯!就由她来做这牵红绳的月老吧!
“昨日瀚王殿下来了,裕都的官府今早贴了公告,说是要为他接风洗尘,特地要搞一场花灯会。”
叶清枫嗤笑一声,“那当官的不过是在拍马屁,为了迎接瀚王,今日就封了许多街道。”
天恒山不受朝廷管束,一直处于中立。
常年作为局外人的弟子说起话来自然是直言直语,丝毫不带避讳的。
只是他为了不给他们惹麻烦,才稍放低了声。
这裕都的花灯会原本就不在这个时候办,现在忽然兴师动众,苦的便是那些被牵扯到的百姓。要不是官府已承诺了会给做工的工匠们多些报酬,聚集在这里的一些热心肠的人怕是早就打抱不平了。
华未央心下思索,这官府这么劳师动众的,应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瀚王一人——
瀚王固然贵重,可这里终究是武林泉隐剑庄的江湖地盘,这区区成姜之人又能有多大地位。
而这次灵翠山的打擂比武似乎比往日里还要热闹隆重,隐约透露出一丝非比寻常的意味。
像是读出了华未央心中所想,也知她心中疑惑,云夏出声问道:
“这官府可能不单单为了瀚王。方才我听到临阳派的弟子在谈论,这次的花灯会还是给试剑大赛预热,官府似是还准备邀请所有参与比武的门派前去观赏,这……”
“那倒是不意外。”炎接道,“毕竟这次打擂比武确实挺吸引人的。”
在场其余几人本就不是冲着此次试剑大赛来的,对详细事宜也不太知晓。
这下都好奇地望向了炎,想要寻求个答案。
“你们不知道么?”炎奇道,“几日前,盟主府为了给这次打擂比武造势,据说会给获胜者送上一把能进入‘千百楼’的密钥呢。”
“千百楼?”云夏疑惑道,“这是真的么?”
所谓“千百之慧,齐聚一楼”。
这说的就是集齐天下所有秘宝以及宝器的地方,里头不仅有许多孤品,还有同样珍贵的仿制品。
甚至,还有曾经出现过而今再未流传的珍稀之物。
常人要是能有机会进去,就能收获许多,可谓人人向往。
此地过于宝贵,虽现在大部分归于门下,原本却为一位老者所有。
只是这老者多年来不曾露面,已拜托给其下弟子所看管。
据说二十年前曾有一名弟子叛出师门,将里面的宝物偷走了一半,那人与宝物如今仍然下落不明。
有关千百楼,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有听闻过。
只是盟主府向来管制严格,这次下了如此大手笔,着实令人吃惊。
华未央转头看向炎,直觉告诉他,炎曾向她透露的、正在找寻的“云鼎秘宝”兴许也跟这个有关。
对方接下方平意的指令下山,说不定对盟主府的动向早有所猜测——
看来这次的打擂比武也没这么简单。
只是千百楼的确很吸引人,可华未央还是觉得似乎还不太够——
不太值得能惊动几乎整个天霁的人都前来。
毕竟各大门派家族或多或少已经成立了百年,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
比起这些,对他们而言还是实实在在打出名堂的试剑会更加重要。
“当然了,光凭借这个还不够。”
炎在这时道,“最重要的是,有人放出消息说,千百楼藏着玲珑坠。”
玲珑坠。华未央明白过来,此物至高无上,意为权力。
得此者可令六大家族为其效命,甚至可以与天霁三国平起平坐,怪不得瀚王要特地过来一趟。
而萧郁离听罢,神情丝毫未变,抿下一口茶。
华未央见对方神情,不由得再深思。
倘若那楼里真的藏了玲珑坠,那盟主府又怎么可能公开让别人来抢夺,谁会把权力拱手相让?所以这玲珑坠可能只是有心人放出来的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怕是——
要向天下人逐渐揭晓清泉庄以及它守护的秘密。
炎是不知道华未央等人在秘密进行的事的,他观察着众人神色,问道:
“你们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宝物吧?”
“知道。”华未央道,“只是没兴趣。”
其他人纷纷也表示“知道啊”,但是没兴趣。
炎纳闷了,“可据说连那位帝师大人都很想要这个东西,他也为此来了呢!”
帝师大人本人一顿,这个传闻都听了快八百遍了。
他很想说他不是、他没有,望向华未央的眼神里充满了否认。
华未央看萧郁离冲他微微摇头、渴求理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再跟炎说:
“他其实也没兴趣罢。”
“是吗?”炎更纳闷了,“姐姐,你就这么懂他?”
怎么会不懂呢。
华未央笑着,却稍微避开了萧郁离再度望过来的眼神。
知己难求,知音难逢。
眼前人就是会让她一眼惊鸿……
从此总让她懂得、总让她心有灵犀。
众人再闲聊过后,华未央意识到她与面前诸位也像这间客栈的其余客人那样,天南地北聚在一起。
纵使身份不同、目的也不尽相同,却也依旧可以在短暂的相聚中谈天说地。
人生何处不相逢,萍水不过谈笑中。此等趣事,远比一生清净要来的痛快。
如此,萧郁离便觉得他也更能理解华未央为何热衷于观赏这世间的一切了。
恰好今日叶清枫还同华未央道,他们需在客栈里待上几日。
等候天恒山的人再来信告知嗜血藤蔓一事以及其余事项。
华未央难得有了空闲时,这头刚有了些许想法,就被炎与云夏拉着出门。
只来得及匆匆回头去看了身后的萧郁离一眼,歉意地笑了笑。
本还想跟华未央单独再说一会话,萧郁离也颇为无奈。
这下各有各的去处,又是不相干,萧郁离便打算自行休整一番。
待他到了茶楼二楼,在上面选了个极佳的位置,边品茶边等着他们时,也顺道听着茶楼其余客人的谈话。
那些客人又是毫不顾及地说话,基本上全都听了去。
近期来裕都的人除了是要试剑大赛的,也有许多商人来此乘机做生意。
加上盟主府千百楼的消息一出,人人都在打着主意。
这些话对萧郁离来说没什么用处,也就听的心不在焉。
只有听到那些人谈及寒山楼和墨家时,他才倾耳听的仔细。
“……据说那墨家的墨闲……与顾清风有了过节……?……什么?是顾清风的师弟被杀了?”
“可我听说的……那弟子是突然暴毙而亡啊?……”
“倘若真的是被杀的,依那顾清风护他师弟的性子,又怎会轻易放过凶手?”
第二百九十章:救世与灭世
在座的人如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后来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压低声音。
“……这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么?”
华未央此刻已经应付好了众人,偷偷摸摸潜了回来。
她找了个安静的位置,静悄悄地坐下来了。
说话人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继续道:
“寒山楼十几年没出一个能打的弟子,今时却突然冒出个顾清丰来……奇也怪哉。”
“你这说的。寒山楼好歹是世家,人才济济,今天不出一个顾清风,明日也会出个李清风的,这有什么出奇的?”
“倒不如同情同情那小师弟,我听说他明明身体极弱……居然还要去跟墨闲对决,也不知他师父师兄是怎么想的。”
“……莫不是,这周小弟突然得了什么秘术……让自己的功力变强百倍?……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说前几年寒山楼后山曾出了一次大火么?”
“即使后来此事很快平息了,但那会还有不少传言……说是‘疯魔圣’到他家寻仇了……应该是为了十几年前与寒山楼的那些破事……”
“这……兄台所说的‘疯魔圣’是谁?”
“就是那位……”
忽然间众人停了话,似乎是感受到了说话之人的欲言又止。
面面相觑,也隐约感到了不可说的意味。
听着话的华未央便在心里替他们解答道:疯魔圣,映雪。
“……算了,我可不敢说那人的名字。你们没听过也是好的,谁会想着记住那吃人肉的大魔头?罢了罢了,就当我方才的话从来没说过罢。”
那说话之人真就不说了,极快地换了话题道:
“我的意思说,那顾清风和小师弟恐怕也有不少秘密。搞不好就跟那魔头有关系……当然了,我这只是猜测,猜测啊!你们可不许向寒山楼告状!”
他左顾右盼,说的话竟逐渐心虚了起来,像是被人发现了,也怪自己一时多嘴。
不过这也让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绕过这个话题,借着喝酒的劲又聊起来。
“不过我还是觉得可惜,那顾青风的小师弟我也见过,有一面之缘!人也不坏,却落得如此不明不白的下场……这为的又是什么呢?”
“都是为博一个名声罢了,只要能出名,倾尽全力又如何?你当人人都是那大周小郡主华未央么?没有她的天赋与机遇,亦没有她那等极其巅峰的灵体与心境,他人终究也是痴心妄想!”
“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怎么又听别人聊到她自己了?
华未央叹气,虽说她不是不爱听这些话,谁会不喜欢别人的推崇呢?
可来来去去也听了不少了,总归会有些腻。
要不是她还要等云崖,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忽然想替那见过的小师弟说两句。
每个人都有其心愿与执念,只要不曾害人,也不借着别人上位。
有一份倾尽全力的心,为自己尽力过一次,就不枉这一生。
那个小师弟默默无闻,在别人看来也是痴心妄想之徒。
可这天下,多的也是如芥子般渺小的众生,走在最高处的,终究也是极少数。
高处之人值得憧憬向往之,在其之下的人也并非不值得敬佩。
“又在想什么呢?”
不知何时,那聊天的几人也渐渐散去。
云崖悠然在思考着的华未央面前坐下,稍稍敲了敲桌面,问道:
“凤主应该不是特地叫我过来看你发呆的吧?”
“当然不是。”
华未央回过神来,替云崖倒了茶:
“啊,先生别误会,我也不是特地跟你要银子的,我还够用呢。”
“亏你还有点良心。”云崖听罢笑道:
“说吧,是不是找到那魔头的什么踪迹了?”
华未央不多话,将这几日的见闻尽数告知云崖,也问了嗜血藤蔓之事。
然云崖亦不知那是何等植物,只说等他回了族中再在藏书阁里找找。
除去之外,华未央又问云崖道:“你可知,这涂山瞳女,究竟是何人?”
“涂山瞳女?”云崖一听这名,深思起来。
他到底比华未央年长,听说过的人也比华未央多,居然真的认识,他道:
“我许久没有听过她名字了……你真的在那墙上见了她的画像?”
见华未央确认并向他形容那女子的容貌和细枝末节,云崖便感怀地说起往事。
“如你所知,瞳女的确也是我见过江湖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曾经是涂山年轻一辈最为看中的弟子。”
“然而,她却不幸碰见了一个男人。”云崖道。
“谁?”华未央问,想到那墙上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映雪?”
“正是。”云崖接道,“你也知,映雪正是出自东瀛。其实传闻圣女叛逃,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二人之间的情债罢了。”
华未央沉吟,“还真是情债……”
“瞳女天资聪颖,前途无量,涂山自然不愿她随便与哪个男人许下终身。”
云崖解释道,“然而她却碰见了源映雪。大概是命中注定要有一道情劫吧……”
云崖为之一叹,极其惋惜,再道:
“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当然也不尽知道。我只知道后来涂山因此事再不认可瞳女,也很少提及她。”
“而后瞳女早逝,映雪也叛出东瀛自立门户,再后来,他就变成了人人避而谈之的大魔头了。”
其中往事,也早已经随风而逝了。
无人知晓瞳女,亦无人清楚映雪。
只不过华未央倒有点好奇,问道:
“他们两人可是一直两情相悦?”
他这话像是直接问到了点子上,云崖多看了他一眼,道:“其实并非。”
“瞳女心怀苍生,是行侠仗义之人,不谈儿女情长。可映雪却是个不依不挠的痴情人。”
云崖摇头道:
“二人并非什么情投意合的绝世佳话,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纠葛,因而也没多少人提及。”
华未央不由得惊叹,“竟是如此。”
“是啊,世人爱看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他们却不是如此,要不是我曾接触过这瞳女,知道她是什么人,也明白映雪其人非善茬,我恐怕也不信这两人就这么简单。”
云崖嘴都说干了,给自己倒茶,提议道:
“回头凤主要是又碰上那魔头……嗯,最好说话小心点。”
“他喜欢一个人,却让意中人遭受了那些劫难;瞳女心怀苍生,他如今却在害苍生。”
华未央冷冷道,“若是再碰见这人,我很难不想动手啊。”
云崖是知道华未央这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做什么的性子的。
他从容应道:“那凤主可要在他真的出山之前,快些破除封印。我还等着看呢。”
“那是自然。”华未央将杯中茶饮尽,“我可不做无把握之事。”
“哎,毕竟情之一字,令人忧愁许多。”
云崖感叹,“凤主听了,也该是深有感触吧。”
“的确。”华未央随心道,“我虽要感悟,但还是觉得不碰最好。”
第二百九十一章:难得的闲暇
二人再聊了些族中的近况,已悉数了解。
问到了瞳女和映雪之间的事,华未央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能够放下,随后又去看楼下与几人汇合。
一边的萧郁离则是头一次发现裕都原来这么小,街道也这么短。
竟随便一望,就看见了正与炎一同游玩的华未央。
云夏正在前头走着,大抵是被琳琅满目的饰品吸引了去,便只留得炎和华未央并肩在后头跟着。
这还是萧郁离第一次觉得自己眼力好是一件挺坏的事。
能让他如此清晰地看清楚炎的是怎样亲昵地挨着华未央,而华未央又是怎样温和亲切地回应。
她脸上还带着少见却极好看的笑,也让萧郁离回忆起没袒露身份之前华未央有多客气克制。
萧郁离这会还在安慰自己,他理解炎是华未央的族人。
两人如此亲密是正常的。
他也理解华未央为了安抚因为草扎蝴蝶而误会了的炎,答应陪同对方逛花灯这件事。
但他仔细再想想,总觉得不对劲。
自己那会是不是太好说话、太好哄了?
他要是再任性一点,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拉着未央陪他玩?
“亏了。”
萧郁离心中忽的冒出这句话。
“早知如此,我就再别扭一些好了。”
如果萧郁离的心声能被听见,估计不少人都要投以“此人难以理解”的目光。
仿若一眨眼一日过的极快,华未央与云崖自茶楼告别后,再安慰了一番炎,就莫名再没有往日的心思去兜兜转转、逛逛集市了。
只回房里惯例研究着《青霄录》,多数时候在凝神静气调整内息灵气,一点一点突破着封印。
她依照自己的状况,也想着最近的事。
想再过不久应还需要找个寂静的地方进入浮生石珀闭关十几日,心下已有了自己的思量。
只是到了晚上,华未央饭都吃过了,也散过步了。
连与闲来无事在药房里等着问诊的叶清枫也都见过好几次面了。
也还没等到萧郁离回来。
她索性站在客栈的台阶上,靠着柱子观测今晚的星辰。
任凭微风将他的衣衫吹乱,心里面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或许在想那诡异的藤蔓和大蛇,在想今日听来的传闻。
在想画中涂山圣女和作恶魔头。
在想今夜吃了什么好吃的、又见了什么好玩的。
又或者是想起一时兴起买来的那两只小锦鲤灯笼。
自己那一只已被妥当放好,还在等着桃花盛开时去游动。
想起与萧郁离那日在明月下依偎的睡梦。
想起他们危急时刻的时时相随,想起他们的重逢,想起他们的初见。
短短几刹那,竟然能想这么多么?
萧郁离出现的次数倒还比其他的多出了一截。
华未央这才猛然回神,不禁失笑,觉得自己多想了。
有一日竟然也会想别人想到出神的时候,肯定是觉得自己亏了的缘故——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亏了”呢?
只要她想,帝师大人不是也会乐意同她一起游玩么?
像两年前那样,总是会应邀前来。
可如果一天,萧郁离不再时时刻刻回应自己呢?
想着想着,华未央难得的在发呆了,也觉得星星没以前那样好看。
居然还感到现在呆坐着有一些无趣,大概是因为自己很不喜欢等待这一件事吧。
就像两年前明明一如以往在等着萧郁离赴约,却再也没等到。
直到得知他们是不告而别的那时一样,隐约有些失落吧。
天高海阔,江湖渺茫,人想要再相逢,其实并非易事。
再而后华未央便收了神,不再想东想西,平度了心绪。
在她待了太久,即将转身想回客栈之时——
熟悉的、小鸟鸣叫的声音传来。
她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刚刚回来的萧郁离。
萧郁离一眼看见华未央时显然一愣,许是没想到对方似乎还在外面等着他,心下一动。
回头让各自捧着新买的玩意好奇探究的云夏他们先回客栈,自己快步走到华未央面前。
“你怎么还在外面待着?”
萧郁离问着华未央,记得对方刚还在抬头望着天边,他也跟着望了一眼天:
“……在等着看月亮?”
“我啊?”
总算见到人的华未央松了口气,笑着答道,“我是在等你呀。”
已近深夜,晚风轻拂,只留云边一点月染的墨蓝。
萧郁离正与华未央一同慢慢在河边走着,他也忘了最初是谁先邀了谁。
彼此亦如默认了这般相处,不说话,只吹着风,也很好。
他很想知道华未央今夜为何在等他回来,默默在心里思来想去,又想不通。
刚想开口就听见华未央先和他说话。
“今日高兴么?”华未央温和问道。
此话一出,便让萧郁离恍若回到了两年前那时。
华未央也常常会特地问他今日如何,好似他的心情是这一天的重中之重。
萧郁离点头道:“俗世之人都很热情。”
“我来过一两次,只不过都没有现在这样热闹。”
华未央停下脚步,示意萧郁离顺着江边向隔岸看去,遥远之处仍有璀璨的火光。
明灭的灯火映在江水之中,在夜深之际,飘摇如幻梦。
那头自然就是正要举办的花灯会。
华未央白日里从那边路过,已见识过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漂亮灯笼。
赏花灯乃裕都的传统,因此匠人们的做工也格外精致。
那些灯笼不仅有竹编的,还有玻璃做的,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白天见之已会为之惊叹不已,不难想象到夜晚之时,又将会是如何的难忘盛景。
然而各种花灯纵有样样好,萧郁离心里头却仍惦记着华未央送给他的那一尾灯笼小鱼。
到了赏桃花那日,用来祈福许愿的灯笼和铃铛不仅可以在桃花树上牵挂数十日,亦可在夜色中顺着长河静静流淌。
彼时春风一过带起千树万枝的祝愿,再牵动流过小桥流水人家的河面,抬眼低头,尽数灿烂。
如若他们二人在那天一同赏了落英缤纷,那两尾双生的锦鲤,又会被系在哪一朵桃花上呢?
“都忘了你已游玩了一天,应该很累吧。”
华未央的声音将萧郁离的思绪拉回,萧郁离顺势回头望向了他们前头的风景。
夜虽深了,不远处仍有热闹的夜市,忙了一日的商贩这会才歇息。
正坐在路边吃着香味扑鼻的馄饨,腾腾热气如山林深处的烟火。
在微光下兀自飘动,在这夜晚之中更添几分真实。
“还好……”萧郁离刚想继续说下去,却隐约听见路边小摊上有几个采药人谈话道:
“……前日也不知怎么,西北那头山上竟突然多了块大石头……怎么也挪不动,甚是奇怪……”
“那地方么?不是向来偏僻的很,不够有灵气,寻常花草也不活,没什么人去,也就只有年轻人会闲来去那里瞧瞧还有什么东西可摘。”
“……只是先前不是说那里闹鬼怪了?怎么闹着闹着还闹出块大石头?”
“还别说,我早些日子不是想半夜摸到那边寻些珍稀草药么?结果一根能用的草都没见过,倒真的感觉那里阴森森的,不知那里传来古怪的声响,很是渗人!吓得我赶紧跑了,不去那里是对的!”
“有人请了道士过去除鬼怪,好像是有些用处的!这几日都不闹了,只是多了那大石头。石头是极重的,我们都抱不动。”
“……我爹说,大抵是道士施法了,用来堵住鬼怪出来的路口,搞不好是什么……什么镇妖石呢!”
“……若是真的除去了鬼怪,那更好了,反正我们也不去那里采摘,一分钱也没多花,要是一不小心遇到猛兽和鬼怪,得不偿失啊!咱们以后还是要多多注意!”
“那是那是!我们都是为养家糊口!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多留点时间给妻儿。你们是不知,我出走一年多,前几天才回家,我两岁大的女儿又已经不认识我了!”
“那你还不赶紧早点回家照顾嫂子和娃娃去!还在这喝酒!”
“嘿嘿,我这不是还在跟你们聊天么?等会就回,还得去给我媳妇买点好吃的呢!”
“……以后啊有家有室的早点回家!单身汉无所谓!来来,大家继续,喝多些小酒也无妨!”
“……”
几人说过后推杯换盏,从近日收成聊到家里日常。
时不时酣畅淋漓地大笑几声,酒碗之间的碰撞声都格外清脆爽朗似的。
华未央和萧郁离自听到他们聊起“西北山上多了大石头”这事便停下脚步。
在路边装作无意地倾听,一路听下来,二人已有了推测:
料想是那日的黑衣人既不想他们从里面出来,也不想被人发现异样,直接用石块堵住了那洞穴入口。
修习之人力气非比寻常,拿起的石头一般人是挪不动的。
这也就解除了他们之前对洞口的顾虑与担忧,加上请道士和除鬼怪的事已逐渐被人知晓。
就算是多了个大石头,还能被传说为“镇妖石”。
起码只想养家糊口的普通人应该不会对此多想了。
虽说多少有些荒诞,但既是隐秘的事,少些牵扯到寻常百姓更好。
第二百九十二章:我不会有孩子的
如此,萧郁离与华未央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松了口气,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
明月高悬,现世安宁。
华未央一时感怀于这夜市的祥和与静谧,紧接着就向萧郁离道:
“若……若你现在还有空,不如再一同逛一会吧。”
飞来的小锦儿落在华未央发上,正安心地窝着,也与华未央一样望着萧郁离。
萧郁离自然应道:“我本就是等华未央的,当然可以再逛一会。”
他更是笑眯眯地道:“与你逛多久都可以。”
说罢二人便缓步在人间烟火中穿过夜市,两道身影并肩同行。
一如这夜市中的许多人这样,平凡亦安稳。
这对他们来说,也许都是不同的体验。
萧郁离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即使在别的地方、相似的夜市中走过,也并无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在此时此刻这般,他才觉得安心惬意,才会觉得不这么孤独。
“没想到两年后还能与你再逛一次。”萧郁离不禁对华未央道,“我很高兴。”
孤独并非坏事,而有人同行却是一大幸事。
他四年前早已想过,往后或许少有机会跟常在山中的华未央见面了,如今仍有这样的机会,他怎能不感叹。
华未央倒是对此并无太多奢求,能多待一会是一会。
她是知足常乐的人,此时也道:
“我也高兴。”
萧郁离一并回想往事,想起了白泽。
很早之前他就想问了,碍于那时身份还未相认,这会终于可以问华未央道:
“白泽如何?他如今,是你师父……”
“师父还留在山上,平日里多忙于山中事务,他曾说他这日子过的挺舒服。”
华未央答道,“我常常跟他聊起你呢,他也会谈及你,只是不太爱下山了。”
“是么?……那便好。”
萧郁离听着华未央语气里的坦率,心里有些微微松动。
这样的环境,华未央这些年应该也是开心的吧。
他当然信华未央所说的话,便放心了。
只是斟酌后,他忽的问道:
“那我想仔细问未央一个问题,你跟我一起更开心,还是跟你那个炎弟弟在一起更开心?”
“啊?”华未央微愣,没反应过来,“这……这怎么能比。”
“不能比么?”萧郁离言语透着些委屈。
“比不了啊。”华未央坦诚道,“他是个孩子心性,我跟他一起玩自然开心。”
“那我……”
萧郁离也才发觉自己竟这么在意别人正经好友的关系,这显得他多少有些越界了。
他随即失笑,歉意道,“说来也是,是我冒犯了……”
只是他还没说完,华未央便接着道:
“你既非我亲人,我们也没有朝朝暮暮都相见,但每一次见面都这么高兴珍惜,这不是更显的珍贵么?”
难道不是么?哪怕他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
彼此之间也没有至亲的关联,却能在每次相会时都如此珍重。
天上地下,也仅此他们这一对知己了。
萧郁离顿时觉得心里隐隐的阴霾立即消散,先前那些觉得亏了的心情也随即慢慢消失。
只留得如天边玉盘那般的清明辉光。
他点头道:“华未央所言极是。”
华未央见萧郁离开怀一笑,总算也笑道:“正是如此。”
萧郁离这时真觉得华未央是哄人的高手,说话真诚至极。
三言两语之下就能将真心如数倾诉,善解人意,惯爱替人着想。
与之相处多是欢喜的,不觉与其对望道:“你呀……”
无边月色,绵延灯火,彼此眼眸流转尽是笑意,仿若此刻岁月安好。
不多时,华未央觉得不应在外面逛太久了,该跟华未央回客栈休息。
二人准备往回走时,听闻身后传来孩童的清脆笑声,便齐齐转头去看。
只见两三小童追逐打闹,玩的正上头。
将路边的他们当作木桩子似的,笑嘻嘻地绕来绕去,时不时传来几声:
“你来抓我啊!你来抓我!”
有一粉雕玉琢的男童年纪最小,因而落在最后。
追逐时一不小心没看路,险些崴脚跌落旁边的湖中,被华未央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臂拉了回来。
谁知那小孩愣愣半天,看了看早离他远去、追不见踪影的几个同伴。
转头又望向了围着他看的萧郁离和华未央,不知怎的,怕生的孩子竟一下子大哭。
“哥哥……哥哥不见了……我丢了……丢了哥哥……”
“……”华未央一怔,不曾想这小孩竟当场哭了起来,连忙弯下腰道:
“别哭呀,你哥哥没弄丢,他在前面……不哭不哭……”
没带过孩子的华未央这一下显得惊慌失措,萧郁离倒是第一次见她这副表情,颇有些新奇。
随后华未央抬眼去找那前面的小孩,竟真不见那几人身影。
华未央忙跑出去跟孩子们道:“你们弟弟还在这呢!”
小孩仍在哭,一旦闹起来没完没了。
萧郁离去看前头去找小孩玩伴的华未央,本想要求助。
却见周围的路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些许责备,像是在怪他并非是个好父亲。
还有甚者见状窃窃私语,怀疑他是个人贩子,他一时语塞。
堂堂帝师大人只好不自然地蹲下来安抚小孩子,道:“别哭了,我带你去找哥哥?”
小孩闻言还特地看了看前面,发现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还哭:
“哇!骗人,他们不见了!”
“那回去找你爹娘?”萧郁离耐心道。
“不、不要,我要跟……跟哥哥一起回去见爹娘。”
小孩摇摇头,抹着眼泪,大概是想到自己没追上同伴们,继续高声嚷嚷“哥哥——”。
等华未央找齐那几个小孩并带回来时,萧郁离正在一旁的小摊上给那昏昏欲睡的小男孩剥花生。
兴许是哄了许久,清冷自持的面容也有些许的崩坏,一脸疲惫。
旁边还留了几块吃剩的甜点,小锦儿一看到便激动地想跳下去啃啃。
华未央将它捞回怀里,让身后的孩子们去找弟弟。
“两位贵人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年长的孩子气喘吁吁地奔到差点睡过去的弟弟身边。
一下没叫醒,便叫其他伙伴一起把小孩背回去。
“哥哥你回来了……呜呜……”
小孩紧紧抱着哥哥的背,喃喃道,“有……有好人叔叔给我好吃的……一起吃……”
“哎,”萧郁离稍微清醒了,严肃地对那群小孩道,“下次别跑太快了,要看着弟弟啊,千万——千万别把人弄丢了!”
这几个小孩大概是因为熟悉这块地方,才玩的疯。
这下差点弄丢了最小的弟弟,心有余悸也慌张。
纷纷向萧郁离和华未央道谢,赶紧回家去了。
华未央目送他们远去,看向坐着一副心累的萧郁离,抿嘴一笑,“辛苦你哄那小孩啦。”
回去的路上萧郁离都像是没精打采,大抵是真的被大哭不止的小孩闹的没脾气。
华未央觉得对方好像路边的小猫,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虽然有些心疼,但是很好笑。
尤其在华未央看了一眼萧郁离,又看了一眼之后,想起那会被大哭的小孩吓到近乎手忙脚乱的萧郁离,偏过头去忍着笑意。
“有这么好玩吗?”萧郁离无奈道。
“有啊。”华未央憋笑承认道,“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
虽说萧郁离在她面前依然一副淡漠如神的模样,可华未央早就将对方的容颜刻在心上。
一举一动都记得,她又道:“或许我也可以想象出来你成为父亲的样子了。”
“那我肯定没有刚才那样慌乱。”萧郁离笃定道,“不过么,我倒是不会有孩子。”
是了,萧郁离这种神族,应当不会有什么男女情爱的想法。
既并无与女子成亲的意愿,当然也不会有孩子了。
萧郁离接道:“不过,当时的话本子中……”
华未央一愣,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萧郁离当时奇怪的表情。
她默默后退一步,“你……你你……你不会……”
“说起来,未央对我究竟是哪种感觉?”
萧郁离似乎没能察觉到华未央此时那些迟疑,转头无意地问道。
第二百九十三章:你是我的第一顺位
“我是不是有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这话刚落下,华未央便怀疑自己听错了,脑袋里瞬时空白一片。
她吃惊地向萧郁离看去,好半天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什么?”
萧郁离以为华未央没听清楚,本想再说。
可想到这话本就是他一时无意说出口的,再重复一遍倒显得他刻意又冒犯。
只好轻咳一声认真道:“我知道你和炎之间没什么,抱歉,我的意思其实是……”
他顿了顿,似是在思考应该怎么解释。
等他们再往夜深人静之处走去,萧郁离才道:
“其实皆是因为你我之间的那些传闻。我先前是没什么所谓的,但我既听了不少传言,又看了那些话本……这才多了些想法。”
实话实说,萧郁离确实挺想知道华未央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毕竟那些他不曾听闻的传言,会问出那句“有点机会”。
也只不过是因为听到华未央不介意有婚约,便猜测华未央是否对他有一些微薄的爱怜。
只是他不好意思直白地问,就拿自己去试探试探。
结果好像……有点词不达意?
可他见华未央仍是呆愣着的,懵懂如林中小兔。
像是被这突然的询问吓到,看的他也越发心中难受了。
萧郁离仔细观察华未央的表情,却见对方不太理解地偏头。
他心里再觉得不该多这一句,有了苦恼,道:
“抱歉,我说了不少奇怪的话,你还未确认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未央,我没有主动和你相认……”
“我很害怕,怕你只是逗我,不愿意和我相认。”
华未央越听越觉得错愕,却非常不明白为什么萧郁离会有那些心思,指了指自己,“逗我?”
“……嗯。”萧郁离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去:
“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未央,你是不是一直在逗弄我……”
路边莲花池里,有蛙适时地“呱”几声,平添几道趣味。
各自默然相望。
华未央听罢提了提嘴角,想要憋出一个礼貌的笑来,却更多是哭笑不得。
她方才还因为萧郁离突然的问话顿时紧张,还担心会问出什么他不能回答的事……
华未央拍了拍胸膛压压惊,还好自己没自作多情。
她就知道,萧郁离怎么会……会对自己有什么意思。
就算说过那些话,也不过是想让他不怀疑而已……
华未央想,才不是我多心呢。
不多心不多心。
华未央在心中默念了几句,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看向一直等着她回答的萧郁离,心平气和地问:
“萧郁离,原来你听我们的传闻听的这么认真。”
萧郁离想他其实一向懒得听也不爱听,但谁让那些传言涉及了他跟华未央呢。
他轻声道:“仅限你我二人之事而已。”
华未央又问:“为什么会以为我?”
“只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未央比起以前,更不爱说话了。”
萧郁离回道:
“我已无法像之前那样从你的表情感知到你的心境。然而即使没有这些外物,我也能隐约感觉到你如今……”
“仿若不能动情一般,平淡如湖水。”
此话一出,竟如惊动了华未央心中之弦,荡开心间湖面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多年后重逢,华未央跟在萧郁离身旁,的确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功力已与以前大不相同。
倘若说以前的萧郁离是冰封霜雪般纯粹干净的凌厉,如今更多了一分春日和熙的暖意和从容。
也因此更擅于感悟世间万物,更容易感知身旁之人。
曾是冷冽高崖上的皑皑雪霜,而今亦是池水中倒映出来的一抹温和明亮。
有了这般境界的人,仿佛已能感知天地一切的变化。
因而能感知到华未央身上的异样,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华未央为萧郁离如此在意这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而感到诧异,心里不禁有些发烫。
不过她随后又立即想通了。
除了药王谷和族人之外,华未央都鲜少与别人过多接触。
自己为数不多的与人相处的经历刚好都与萧郁离有关。
对方会特地关照她,似乎也……也很正常?
华未央不动声色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再没有动静。
刚刚因为萧郁离那些话,她紧张时心中被刺痛了一瞬。
现在自己犯迷糊了,竟反而什么事都没有。
“抱歉,我不知道你到底如何,这样的说法也是我一人胡言乱语罢了。”
萧郁离没等到华未央的回答,再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
“再者,我怕我自己以后无意中做了什么让你误会,及时说清楚最好。”
“啊,说起来,还有那件事我觉得要说明白……”萧郁离蓦地想起什么道。
华未央还处于迷糊状态,愣愣道:“哪件事?”
“虽说不知如何传成那样的,但是……”
萧郁离白玉般的面上有些微红,还是郑重道:
“我们二人的情缘,并不是什么一厢情愿。”
华未央忽的被前面突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踉跄地往前跑了几步,被萧郁离及时牵住。
“你怎么还记得?!”华未央猛的转头看向萧郁离。
萧郁离被问的一怔,无辜道:“那话本制作精良,是难得的佳作,怎么会不记得。”
“……”华未央捂着脸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被话本子传成那样。
萧郁离本担心华未央会因为这件事而苦恼,看到对方似是并不为此传闻过多介怀。
他松了口气。
他亦与华未央一同怀念地想起了过往,那也是为数不多的轻松坦诚时光。
正因如此,他也更珍惜每一次跟华未央在一起的时刻。
风微妙地在此时停驻,亦没有停下他们二人的步伐。
二人不再说什么话了,只是并肩走着,不远已是客栈。
回去之前,华未央忽地道:“我们二人也许还算有缘。”
“我与炎的婚约是他刚醒时白泽忽悠他的,我从没有当真,也特地跟她解释过。”
华未央再道,“或许我现在还没有与人为伴的打算,但若是真有这么一天……”
你会是我心中的第一人选。
华未央像是如释重负,转头朝萧郁离点头一笑:“我先回去了。”
萧郁离缓慢地站在原地,望向华未央回去的背影。
他注视着对方许久,倒不是因为听见华未央特意的回答而感到惆怅,毕竟他也是无心之意。
他亦认同与最爱之人共度此生是最好的,这也是他的心愿与终身所求。
但他更希望那个陪在华未央身侧的人是自己,此生后一起闻花香,听溪流,观山海。
而不是像华未央跟他说的那样平静无波。
仿佛再无欲亦无求……
第二百九十四章:傀儡术的秘密
这让他莫名为华未央感到心疼。
萧郁离总会有隐约的担忧,或许那日在洞穴里,华未央的反应仍时刻在他心头。
他原来这般在意。
但既然华未央不愿他知晓,他也不会去做让华未央讨厌的事。
现在他只能摇头,期望以后他能有机会知道这些事。
身后所有也如止住了一切尘嚣般,万籁俱寂。
然而远方的风却无法平息。
一道施展轻功轻盈起落的黑影最终在山林中停下,手中透亮的丝线被他尽数收敛进衣袖里。
隐隐能听见袖口有机关响动,随即又有两道鬼魅般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仿佛在原地待命。
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待黑衣人的目光落在那被他移动过去的大石块上时,脸上忽的显出几分戾气。
他刚想动身过去,树上传来一道压低的厚重声音:
“既然你已经将洞口封住了,那些百姓也把它当成了什么镇妖石,那就最好这样混下去。”
“别忘了我当初怎么吩咐你的。”
厚重的声音又出声,“我说了,别闹出太大的动静。我可不想被别人知道此处有东西。”
“……主人。”
黑衣人听到这声音,竟毕恭毕敬地向其低头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那厚重声音的主人稳稳地落在树枝上。
高大的身影竟能轻易地踩在脆弱到仿若一折就断的树枝,足见其武功深厚。
黑夜中,他没有显露面容,只有一双如鹰狠厉的双眼。
他听罢看向黑衣人身后那两个傀儡,也有些惋惜地道:
“可惜了,本来还想你利用他们夫妇找到那折悯剑的下落,没想到都已经被你用成这样神志不清了……”
“他们毕竟是活人制成,又一直在负隅顽抗,等我能控制了,却也这般半死不活了。”
黑衣人将头压的很低,“……绝不是我傀儡术的原因,主人。”
“哼。”那主人冷冷道,“你若学有所成,怎么还会让那凭空冒出来的两个逃脱。”
说罢他伸出单手往前一推——
手掌间周遭无风自动却极速在凝聚般,蛮横的掌风就这样直至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晃,来不及躲闪。
感觉原本被重重打了一掌的胸前再次疼痛起来,瞬间冷汗直流,“请主人手下留情……”
“按照殿内规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都该当场处死。”
“要不是看在你是殿内难得的傀儡师,又有着那丝线,以这等成事法,恐怕你早就死了七八百次了。”
那人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道:
“要我手下留情,就得将功补过。”
“你说,万一那两人已经从里面逃出来,还拿了里面的东西,那你还能不能赶尽杀绝把东西抢回来?”
“我能、我能!”
黑衣人恳求道,“他们虽然都伪装过了,但他们若是出现在我面前,我定能认出来,一定将他们都给杀了!”
“你拿什么保证。”主人问道。
黑衣人哽了一下:“若是失败,我愿成那新制成的‘梦魂令’的药人。”
“那你手头的那丝线……”那人试探道。
“……”黑衣人沉默,像是并不想在这人面前提起这东西,他只道:
“它是我现在唯一的凭仗,已融入了我的血肉,若非我主动剥离,一旦我成了药人,它也就废了。”
主人听出来黑衣人在利用这令他眼馋的丝线“要挟”他别太过分。
也在暗示其不能成为药人,要他最好帮一把。
他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很好,你既有决心,那就做给我看。”
“我会派人协助你的。你可要好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主人转身道:
“既在圣慈宫,便为阎王鬼。只要你勤勤恳恳地替我们完成了那些事,圣慈宫定然能帮你重振傀儡门。”
“届时天上地下,你既能与天恒山,六大家族相提并论,还能将我们圣慈宫当成靠山,就连盟主府你都能轻易谈之一二。”
“你之所求,尽在手中,又有何不可!”
待华未央回到客栈,身边的小锦儿早困到不行,已软软地窝在她肩头睡着了。
华未央一看它便失笑地摇头,关紧门窗后小心翼翼地将小鸟托在手心里。
这雀儿也是有趣,明明是归谦的小鸟,却偏偏爱黏着她。
末了,放在了床头那特地给它铺好的温暖小窝中。
华未央就着水盆洗了把脸,喝下每月惯例要喝的药,稍微清醒几分。
坐在书桌前将白日里收到的来信摊开,细看几番,提笔回信。
自然是药王谷以及白泽写给她的来信了。
信中所述极为日常,多是问华未央近日可否安睡、身体如何,可有碰到什么棘手的事。
书信不多,然每到这时候华未央都会轻松许多。
总觉得在字里行间里已感受到了药王谷柔和的风,手边的烛光也变得更暖似的。
她简单回道一切都好,最后落笔惯例一句:亦愿早日寻得奇物,了却心愿。
收拾妥当后华未央将外衣脱下,正准备入睡时便看到了床边的那尾小鱼灯。他枕着双臂偏头静静望了一会,还在想着绮影弓以后又会在哪里。
等自己离开裕都,它去往最后该去的地方,也就再不会在她身旁了。
……也不知道裕都的桃花开完之后,萧郁离又会去哪里呢?
华未央走神般地这样想,没来由的,心中忽的涌上一股伤感。
自那日逃出洞穴、回到城中之后,她有时是会有些后悔自己控制不住和萧郁离相认的。
如果他们不相认,她只当又认识了一位知己好友。
他们只是偶然碰面再一起同行而已。
待到试剑大赛亦或是桃花盛会过后,他们便会分道扬镳,各自去往各自要去的方向。
即使往后再在何处相逢,也可道一声别来无恙,只道是寻常。
然而那日,华未央却实在没有办法压抑住自己的本心。
也无法不说出那些埋在心中许多年的话。
只因她已站在了萧郁离的面前。
虽说华未央与萧郁离的确在两年前不告而别,但也实属无奈。
然这两年来,她与萧郁离之间也并未有任何的联系。
她不知萧郁离如何,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离开天恒山,离开大周,四处周游。
她不明白,可她会去相信萧郁离做的一切抉择。
也会相信对萧郁离而言,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但也正因华未央不愿过多干涉萧郁离所要做的事,才会时而担心对方什么时候会和自己告别。
更没有绝对的理由,就这样让萧郁离和她一起去面对那些前路未知的事。
或许就是怕自己太过在乎,才会太过舍不得吧。
华未央甩甩头,熟练地让自己快速静下心来,却还是伸手将那小鱼灯虔诚地捧在手里。
心中回忆着今夜与萧郁离同游夜市、共诉话语的景象;
回忆着他们携手逃出洞穴、劫后余生时的相视一笑;
回忆着他们既一同躺在星河下的小舟之上,也在寂静的月夜之中依偎入睡;
亦回忆着他们那未曾相认时就不经意显现的默契与心有灵犀……
小鱼啊小鱼,你能否记住这些过往?
那日随桃花纷飞时,能否替我的祝愿送的再远一些。
送到城门外,送到山水间,送到牵挂的人所要抵达的每一处地方。
华未央不能想的太久,只能悄悄地想了片刻。
她叹口气,便干脆地将小鱼灯放回去,转身睡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多为自己想想
这日快至正午,华未央才睡醒,急忙起身洗漱,心中懊恼怎么睡的那样沉。
恍惚间才想起来早些时候云夏似是喊了自己一声。
她迷糊时只随意应下,说自己再睡一会,结果还是睡过头了。
身旁的小锦儿更是安静,竟也不像平时那样叫唤。
她伸出手指去摸摸小鸟温暖的腹羽,还担心它生病了,小鸟更是只蹭蹭她的指尖。
半晌,华未央才搞清楚小锦儿没生病,放下心来。
只是今天特别乖,一点都不闹腾。
她终是想起来上个月小锦儿也会这样,好像是因为……
她昨晚喝了药,草药香有安神作用。
这鸟儿也像通人性一般知道她需要好好睡觉,也就这般乖巧了。
这么多年,华未央已经习惯。
每月都需要以特质的草药辅以压制毒性,加上自己本来就没有大情绪。
因此那些药更多的其实是补品,没觉得有什么。
出门后吃完饭碰见萧郁离时,听见对方问她身上有些浓郁的草药香,也只是很平淡地说:
“无事,一些老毛病了。”
这让萧郁离纠结了会,轻按住华未央的肩膀端详对方。
看面相,华未央也不像他印象中的那般苍白无力,应是没有生病。
华未央气色还挺好,睡久了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颇有些白里透红之感,让人很想上手去捏一把。
他下意识想去捏她的手腕,但又觉得太唐突,只好道:
“是之前洗髓留下的病症?”
华未央愣了一下,点头道:“是的,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萧郁离想,即使他们是两年后再相见,平日里他也不见华未央有什么羸弱之感……
除了在上次洞穴里……
华未央像是很不喜那嗜血的藤蔓,也简明地说过自己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见眼前人仍是保持温和的笑,萧郁离也只作罢。
刚想再问仔细些,心里虽然疑惑,却又想白泽医术已是顶级,药王谷更是千年名门。
若连他们对华未央此症都并无反应……
那头萧郁离不说话了,这头华未央便问道:
“说起来,你有见到炎他们么?我已到处去找了,都不见他们人影。”
“在西市那边看热闹。”
萧郁离听罢引着华未央一同前去:
“今早我正想去找华未央,云夏说她已叫过你,你说要多睡一会,我便四处又转了转。”
“找我有事吗?”华未央想起那夜晚,微睁圆了眼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不过也想请未央与我一起去看热闹罢了。”
萧郁离琉璃色的眼眸中是藏不住的温柔:“毕竟在这客栈之中,我最熟识的人,就是你。”
“不过,现在一看你怀里的小锦儿都不叫唤了,也知道你需要多多休息,你要是不喜欢热闹,我们就回去。”
小锦儿确是万里挑一的好鸟儿,听懂了萧郁离的话就温顺地叫了几声。
华未央低头用指尖揉揉小锦儿的毛绒脑袋,又喂了它好些吃的。
小家伙果然又有动力飞到她肩头待着了。
华未央不想扫萧郁离的兴,问也不问是什么热闹,只说:“你想去看,我们就去看。”
“一起去?”萧郁离边走边贴近华未央,确认并期待地问道。
“一起去。”华未央认真点头。
今夜花灯会在即,东西两市更是热闹。
高楼之上,数千盏花灯尽数绽放,欲比天宫瑶池。
人群熙攘,即使白日,也已能窥见火树银花之形。
华未央跟着萧郁离在裕都有名的庆成楼落坐。
二楼视野开阔,可将东西二市中间供人歌舞或是比试的飞花玉台收尽眼底。
刚坐下,华未央便看见那飞花玉台四周围着许多人,有不少是他先前在别处见过的门派弟子。
正想说话便见台上已有两人在比武,再一看,那其中一人不正是炎么?
“原来是去比试了?”华未央接过萧郁离倒的茶,“怪不得都看的这么入迷。”
话音刚落,只见那边的炎闪烁着炎元素灵力的长刀往台前一挥,身形敏捷利落。
几下躲开来人袭来的扫堂腿,抬手转身,刀刃卷起飞来的九节长鞭。
底下众人的齐呼都掩盖不住刀鞭清脆的碰撞声,再然后二人身影极快地交叉而过,却见胜负已分。
比武之前,所有的比试皆是点到为止。
今日恰逢花灯会,高手云集,群英荟萃。
台上切磋,更多的是一场观赏。
“痛快!”果不其然听的炎收刀抱拳,爽朗一笑。
接着再向新上台来的人道:“药王谷,炎,请赐教!”
华未央知炎亦是武痴,碰见此番比试怕是开心的不得了,心里也为他高兴。
若非有要事在身,不便与其他人接触,她也想去凑个热闹。
一如梅花清冷,桃花艳丽……人亦不同。
想罢华未央便下意识去看坐在她对面、很是悠闲自在的萧郁离。
她很想问萧郁离,但又不敢多谈,只好默默地看着对方。
“来尝尝我特地给你点的吉祥桃花糕……嗯?怎么了?”
待小二将碗碟摆好,萧郁离稍指了指眼前那一盘说的上晶莹剔透的精致糕点。
刚想再介绍给华未央,却见华未央像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虽说华未央的神情并没有那么明显,但萧郁离却总觉得……
对方的模样……就像讨着要鱼干的小猫一样毛茸茸的?
“怎么了?不喜欢吗?”
萧郁离一时没理解,只皱眉担忧道:
“先前我说过要请你来庆成楼,但总是没如愿……是不合口味吗?我以为你喜欢吃甜一点的东西。”
华未央这才发现,萧郁离将甜一些的吃食都摆在她眼前了。
这些看起来确实都是他想吃的,不禁觉得心头一暖,斟酌道:
“没有没有,我……我都挺喜欢的!我……我刚刚是……”
“那怎么……”萧郁离何等心思,再想起华未央方才专心致志观看比试的模样。
听见那边再传来激烈灵力交接,一下了然:
“莫不是,你想看我也去比一比?”
“那倒不是!”
华未央急忙摆手,她当然知道萧郁离想暴露自己身份,只是道:
“我就是……想起来两年前……”
“我在谷中时,总会想起那一日在琳琅阁你救我时的身法,实在难以忘怀。”
华未央实诚道,“那时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剑法,又怎么会有你这般如此好看的修者……”
萧郁离静静地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垂眸问:
“所以,现在不使剑的我,果然还是……”
“……不过后来再见你的时候我又在想,你一定经历过很多才会这样淡然从容,令我很羡慕。能将身旁许多事洞察得一清二楚,还是会很照顾我。”
脑海里响起了云崖的话:
“倘若封印再发作几次,你会经脉尽碎,灵力全失,到那个时候已有性命之忧……”
“恳请凤主,切记,多为自己着想。”
甚至还想起了那一天相认前,萧郁离曾告知她的话:
“我知你心中有事,也会有无可奈何的选择,但手中的力量可保护他人,更可保护自身。”
“……”
第二百九十六章:双鱼佩
华未央先是自顾自地一并说下去,回忆起别的话已渐渐失神。
一时没能听清萧郁离说的话,这才回神抬头道:“嗯?你刚刚说什么?”
萧郁离还在沉浸在华未央方才说的话中,华未央很少会说这么多,他也就极其专注地听了。
这会才想起自己先前因失落而脱口而出的话,便觉得自己多虑了。
华未央显然并不会因为两人今后的立场不同而不亲近他。
反而……反而还替他想了很多感悟来。
在华未央心里,他就这么好?
萧郁离心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动,慌忙换过话题。
转头去看外头即将沉入黄昏的天边云朵,道:“我是说,今日的景色真不错。”
二人品过庆成楼有名的糕点与菜肴后,已到了傍晚。
期间他们观赏过不少高手的对决,也算大致了解了如今俗世的势力派别划分。
而后他们也碰见了在那边比试的炎和云夏,四人碰面后又一起逛着。
华未央问起叶清枫和归谦在哪,云夏答道据说幽胥门那边有事要委派给老许,一家人准备明日离开裕都。
叶清枫和归谦跟她说去帮忙了。
想来自那日后,华未央和萧郁离也有见过老许。
只是他们怕打扰许夫人一家,还未来得及去拜访。
二人思量,赶紧去准备了些妥当的赠礼,回到客栈去作告别。
“哎哟,这不是我两位救命恩人吗!”
忙着收拾的老许一见是他们两个,顿时眉开眼笑。
自从萧郁离和华未央出手相助替他及时找到稳婆后,他就将这两位不打不相识的贵人当作恩人。
这下忙热情招呼进房,“恰好我夫人也想再见见你们呢!”
许夫人温婉体贴,蕙质兰心,亦是修习的豪爽之人。
见他们来也很高兴,抱着娃娃让他们坐一会,还备了茶果,她道:
“之前多谢二位了。听说之前我家老许还跟你们打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仍在许夫人怀里的小孩望着他们,忽然对着他们笑的天真烂漫。
华未央觉得奇妙,多看了几眼。
逗了逗孩子,华未央笑道:“想必这就是缘分。”
许夫人也对二人感到亲切,待老许忙完之后,四人坐下谈天说地一会,天色已晚。
临别时,许夫人特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回礼递给萧郁离和华未央,道:
“我先前已送了一只亲手所制的百花香囊给云夏姑娘,她常常来看我和孩子,我已当她是亲妹子了。因此二位的回礼,自然也要当面给。”
华未央刚想婉拒,礼物却被老许强硬地塞进他们二人怀里。
老许道:“别想着推辞啊!这可是我和夫人给你们的一片心意,特地做了很久呢!”
等到萧郁离和华未央正式辞别老许一家人,约了炎和云夏要一同去花灯会上时,他们才打开了那礼盒一看。
两个盒子分别静放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
两块皆似如意双鱼之形,其上略有细纹,仿若以冰凝结,再点出许绯色,宛若冰下春风。
许夫人曾说,此名为冰凝如意桃花佩。
看的出来老许一家对他们的用心,华未央感怀一笑。
没想到只是萍水相逢,亦能感受到他人真诚的情义。
既已收下,没有丢下的道理,华未央就打算好好收起来。
又再看了一眼萧郁离手里的玉佩,蓦地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比对过二者的区别,才发现这玉佩——怎么好像就是恰好一对啊?!
……
想必正是老许至今还在误会他们是伴侣,连同许夫人也以为他们是一对,才会送这样的礼物吧。
花灯会上,炎大概是玩疯了,带着云夏到处跑,华未央就跟着萧郁离在后面慢慢走着。
他们都特地没去那接待瀚王的、更加繁华的去处,只是安静地欣赏这世间烟火。
二人说了不少话,华未央便开始跟萧郁离分享不少她云游四海的趣事。
说他自己烧火做饭,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惨不忍睹到现在也能做几道能吃的烤鸽子或者烤野兔。
其中最擅长的就是烤鱼,有机会一定要做给他尝尝。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萧郁离听过后面上神色越来越柔和,仿佛自己也参与了那错过的两年似的,回道“很有趣很有意思”。
萧郁离最后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华未央不言语,只点头应下,对萧郁离期许地笑起来。
转眼她看见在萧郁离身后升起了几盏璀璨的花灯,周遭像是瞬时被点亮,美不胜收。
华未央忙拽着萧郁离的衣袖示意道:“你看你看!”
二人一同在花灯之下抬头仰望,惊鸿一瞥,身是人间客。
夜色无边,灯火如昼,灿灿光景,近在眼前。
这一天大抵是华未央这两年来最感到痛快的日子。
在药王谷的时候也很惬意,与山下的风光相比各有各的好处,她都很喜欢。
但因为身边有了人陪伴,今夜变得格外不同。
落进她眸中的漫天花灯,比天边的星辰还明亮。
它们就这样带着极度的灿烂与绚丽飞向半空中,在晚风里漂泊,亦如远处盛放的烟花。
明灭于人间,皆是稍纵即逝。
可留在记忆中的模样,却会是永久的。
萧郁离看过了此番光景,会心一笑,再无意间地瞥见身旁华未央那带着无忧笑意的侧脸,
目光一时停驻,他仿佛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风声。
直到华未央转过来问他怎么,他才恍然道:
“今晚的花灯会很好看。”
萧郁离怕华未央因为周遭喧哗声过大没听清楚,又凑近再说了一遍。
华未央被他呼出的气息一烫,耳垂有些微热。
听明白后用力认同地一点头,“我还是第一次看。”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萧郁离在心里默念道。
他虽去过不少地方,但到底不太爱热闹。
碰见盛会之类的也只会从人群中路过,更没什么心思特地跟别人约在一处欣赏这些风景……
可裕都太平祥和,这里既有名振世间的高手,亦有布衣芒屏的寻常人家。
他们皆因这场精心筹备的盛会相聚于此,巧妙地凑在一处,如此难得。
萧郁离不禁想:
往后,他与华未央还会有机会像这样在一起看这世间的难忘光景么?
第二百九十七章:映雪出现
“说起来还没有问一问,未央在……药王谷的日子过得如何。”
萧郁离出声道,“以前还没来得及多问,现在……现在突然很想知道。”
“我么?”
华未央没想到萧郁离会问这个,脸上神情微妙地变了变,但还是带着笑的。
“那当然是没有你所见所得的那样有意思了。”
天上飞的花灯慢慢,地上流动着的花灯也缓缓。
他们二人走在行人稀少的江边上,说的话也更加能听的明晰。
对华未央而言,那些日子自然与过去十几年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仍会日复一日地去石珀空间修习灵力,修行心法。
会用学来的手艺折一些新奇的小玩意解解闷,会趁着每个明月朗照之时在自己的小院里泡一壶山间梅雪茶。
就这样,静静地度过每一个不曾入眠的夜晚。
除了那些下山后的日子,华未央的日子可以说的上平淡无奇。
因此华未央同萧郁离说起这些事,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自是没有把自己许多夜晚无法安睡的事与萧郁离说起。
当然,也没有说自己为何要每日如此平静,就只是挑着记忆深刻的事说了。
“每日就这些。比起和你一起经历……好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萧郁离听罢心中了然,却说:
“但这些都是华未央所经历的,那都值得一听。能让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究竟如何,我也算放下心了。”
华未央脸上很是动容,真诚道:“我也很高兴……能知道你这几年过的怎样。”
二人再不说话了,继续往江边的桥上走去。
只是华未央忽的感觉萧郁离此番的语气不知为何,似乎变得很是低落。
她不愿这般,正想说些话逗萧郁离开心,可一下也不知应说些什么更为应景。
只是华未央随后无意抬眼向前望去,竟能见到站在桥头、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云夏。
快步走过去,问道:“云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没想到真的能等到你们!”
云夏一见到华未央和萧郁离二人,脸上原本觉得甚是无趣的神情顿时换成清丽的笑脸,跟在华未央身边来。
她再答炎去哪了,道:
“他说是想见识见识瀚王那边准备的灯会跟这里的有什么不一样,我又想去别处,咱们就在这暂时分开了。我就打算等着你们。”
华未央见她手里还有几盏彩灯,想必也是逛了不少地方,只听她示意道:
“这些好看吧?我特地都给你们挑了一只,这些是可以拿回去收藏的。”
“我也有份?”萧郁离奇道。
“那当然。”云夏揽过华未央:“既然相识一场,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那就谢过云夏姑娘了。”华未央郑重说完,便悄悄凑到萧郁离身边,笑眯眯地低声道:
“还得更谢谢帝师大人,不然我哪有份呀。”
华未央看的出来,云夏在不知道自己身份以前,是因为萧郁离才如此信任她。
不然,像她这样看起来很不靠谱的闲人就这样总是跟在萧郁离身边——
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不怀好意”、“别有所图”,很难不让人起疑。
然也正因为萧郁离的默许和包容,他身边的人也都接纳着这个陌生的过客。
又皆因为华未央而一直和谐相处,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不知不觉中,萧郁离也才意识到如今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恍然回忆起起初同华未央相遇的那天,直到现在,他们相处也有些日子了。
萧郁离看看华未央,她竟也能懂他的意思,互相对视几眼,皆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这样想来,萧郁离更觉得能与华未央这样同行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了。
他边同华未央和云夏一起走过石桥,边听着灯船上传来缠绵婉转的曲子……无端地轻叹一声。
他不想让华未央看出他心中这一时的郁结,便故意地稍稍放慢脚步,又不想显得坏了气氛,只装作对四周感到新奇似的到处看看,而后罕见地开始放空自我,发起呆来。
不多时,花灯会似是又出了些新的花样。
待华未央三人从桥上走下来时,都感觉到人群像是都往他们这边涌了过来,如流动的潮水般无法避及。
“发生什么了?”云夏不解道。
华未央也不知,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人来人往中有人道:
“听说顾清风跟圣慈宫的人打起来了?快去看热闹!”
“哟,这两人有什么恩怨?这二人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盟主府千百楼出了个宝贝么!什么……什么玲珑坠……他们想趁今日到处比试的机会,在比试之前先比出胜负去抢那东西!”
“可不么!那东瀛的小姐本还想着去劝架呢,结果三个人全打起来了!嘿!”
“得亏那同门的还沉得住气,不然谁去保护那瀚王?!那什么王爷要是出了事,咱们县令可就完蛋啦!”
“哎呀别说风凉话了,王爷要是有事我们也扛不住……所以还有在场哪位好汉去劝劝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谁去?”
“谁去?!”
“呸,要去你们去,那几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是我等能劝住架的么?!”
“他们不把台子掀翻砸烂已算好的了!要我说,大伙去看看就得了,千万别随便出手啊!”
“……”
这下华未央三人全听明白了。
华未央起先是没什么兴趣,别人和门派为了自身的利益去搏斗,与她暂且并无太大关系。
况且玲珑坠也并未因此突然现世,她本想着只是路过。
不过她想到炎或许就在那里,便想着顺道去找找人,跟身旁二人提议道:“去看一会?”
萧郁离本无异议,点头应下。
刚想继续跟上华未央与云夏,随意地往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中匆匆一瞥。
却恰好见到有一僧人带着斗笠正与她擦肩而过。
那僧人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脸上似乎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因此容貌也不甚吸引人。
然而见过一面后却让华未央猛然停下脚步,急切地转过头去!
那是……映雪么?!
纵使僧人的脸上不知为何留有疤痕,却也与华未央印象里的模样十足十地像……
这人突破自己下的封印,终于出关了?!
……到底是被抢先一步了么?!
此处人潮汹涌,稍不留神,那僧人已随着反向回去的人群行至远处。
而华未央只是稍作停留,竟都已经看不见人影。
她正想先跟前面的萧郁离说一声有事要离开这里,却发现她早就跟丢了萧郁离和云夏。
华未央想,若是萧郁离要回来找她,在这拥挤的人群里等也不知要何时。
她心中思量,担心那人正是她顾虑的映雪,还是决定先行前去寻找僧人。
当下朝这反方向奔去,身形灵动,呼吸之间便消失在街的尽头。
第二百九十八章:帝师大人是屑
走在前方的萧郁离自是已察觉到华未央不知几时不在身后了。
可他此时此刻已与云夏来到了瀚王这边的花灯会上。
他时不时转头去看华未央有没有跟上来,连在他肩头的小锦儿也跟着急切地转着圈。
但他着实不知道华未央到底去哪了,心里想着在这里等总好过到处乱找。
远处又是一处飞花玉台,只不过早已经被人群团团围起来。
萧郁离与云夏只能站在圈外看。
台上传来令人惊心动魄的刀枪剑鸣之声,应是仍有台上之人在苦苦缠斗。
人声鼎沸中,萧郁离只看了几眼,发现台上确实还站着顾清风、圣慈宫之人与东瀛那位小姐三人。
那三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因距离远、人又多,云夏听不清楚。
只能隐约听见“野心如此”、“为何不一决胜负”、“比试怎可这样轻率”的话来。
看来是都停手了?
萧郁离听得很清楚,但无心于此。
在周围找寻华未央的身影,许久后却发现无果。
随后萧郁离听见云夏忽的跟他道:“诶,好像是寒山楼那边的人来了,要让他们彻底住手?”
萧郁离这才又去看台上,果真见到有几位飒爽女子纷纷轻盈落地。
是泉隐剑庄的侍女们。
她此番前来,想必也是不想他们在比试之前惹是生非,传达泉隐剑庄的意思。
毕竟裕都也归泉隐剑庄管,泉隐剑庄与盟主府交往颇深。
其自然也有维持城中秩序、确保试剑大赛与最终试剑会顺利进行的理由。
为首的女子更是利落干脆,先向在飞花玉台那头、被帷幕遮掩住的瀚王行礼。
而后,再拿出泉隐剑庄的令牌,与那三人道:
“……我家庄主说,今日既是裕都的花灯会,不仅是请瀚王殿下来看,更是在请天下人共赏。”“如此佳景,几位既然都已经助兴完了,不如各位先归座,稍后还有新的烟火会可看。我家庄主还给各位备了许多美酒佳肴,何不再多坐一会呢?”
她又特地再向隐藏在层层帷幕之后的瀚王刻意道:
“瀚王殿下宅心仁厚,体恤百姓,想必更是明白庄主与小女子之所言,对吧?”
站在帷幕外面的侍从正想训斥出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教王爷做事。
却听帷幕后的瀚王清咳一声,先他一步说话道:
“姑娘所言极是。他们助兴他们的,竟劳烦庄主特地叫人来,确是我们的不对了。”
修者本就与朝廷的人界限分明,一向无拘无束。
对瀚王恭敬也是寻常礼数,大多数时候二者都不愿过多牵扯。
于是一旁的东瀛女子便听罢立即摇头,她才不是来助兴的。
只是不愿这场美丽的花灯会被无端破坏,但也懒的与几人虚以委蛇。
更不想被那什么瀚王纳入“我们”的本营,她收起手中的太刀与瀚王示意。
弯腰淡淡说了句“告辞了”,便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台。
连带着顾清风也像自讨没趣了,说了几句也都下台离开。
华未央远远看着那许久不见的顾清风,总觉得对方似是与印象里不一样了。
那眉眼像是多了几分狠厉与哀愁,远不像初见那时的意气风发。
想来顾清风师弟那件事……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太多。
再说,若这次是圣慈宫人主动的也就算了,对方本就争强斗狠的人。
而这顾清风看起来颇为正经沉稳……
萧郁离思考着,结果这次却是顾清风先挑起来的?
沉寂多年的寒山楼居然敢直接挑战日渐强势的圣慈宫?
只是为了千百楼的玲珑坠,也为了试剑会上的名扬天下?
像是已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萧郁离皱起眉来。
这气息如冰冷的丝线一般,正逐渐牵住他目前所见到的许多人和事……
他有预感,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独自思考许久,萧郁离不知瀚王什么时候要离开,还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被云夏喊了几声,茫然地看了一眼身后,才发现他眼熟的、瀚王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这端才想罢,电光石火之时——
萧郁离敏锐地捕捉到有几道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藏匿在人来人往间。
他瞬间想要转头过去看,却更在意那马车的动静。
怎么感觉那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萧郁离淡淡问云夏有没有发现什么,云夏不明所以,摇头说没有。
那道目光并非看向他,更多的是想落在云夏的身上……
但愿这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可即使等到瀚王已经离开,烟火会也要结束了。
他们也还是始终找不到炎,更等不到华未央。
无奈之下,萧郁离与云夏等到快至半夜,这才一同回了客栈。
回去之后却见小二上前给了他一封信,萧郁离一看,正是炎留给华未央的。
萧郁离拿着手上未装入信封的“密信”,一脸沉默。
这样,应该也不算自己偷看吧……
原来炎今夜收到了白泽给他留的消息,自己先去找另一样物件去了,让华未央不必担心。
萧郁离随后又问店小二还有没有人给他们留信,小二否认道:
“没有了,留给客官您夫人的就只有这一封。”
萧郁离:……
面色微红没有否认的帝师大人是屑。
……
华未央今晚没有再回来。
他等了好几个晚上,既没有见到华未央的身影,也没有收到华未央给他留的任何信。
华未央对他而言就像一阵清风,来去随心,既抓不住也摸不透,更不见对方在何处。
萧郁离很失落地想,再见面不是容易的事,相聚果真不易。
谁知道他们各自以后又在哪里呢?
他能有什么理由留下那一个随时都可以离开的人……
他亦不该留。
华未央以长弓对上迎面而来的刀刃,在刀弓碰撞摩擦声中,无甚念想地快速一斩。
反手用弓压下另一边要袭来的长枪,足尖轻快地往地面一点。
躲开一记流星锤,翻身稳稳落在要围堵他的那几人的身后,伸手凝聚灵力以掌拍去!
“你是谁?为何要拦着我们?”
那拿着大刀的男子狠狠道,见华未央气质非凡,如此镇定,他不禁更觉得怒气冲冲:
“难道那圣慈宫前几日给我们发的书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屠灭清泉庄、抢夺宝物的,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
华未央没有说话,只是提着折悯往前走了几步。
在她身后,在那擂台中央,原本被麻布盖住的地方——
正惊悚可怖地陈列着一具面目可憎的尸体!
周围还用血水写着几个大字:清泉鹿氏,死不瞑目!
“得罪,我受周家庄主所托,前来将身后鹿氏带回去。”
华未央说罢拔出折悯,剑覆玄黑。
其上刻有金色云纹,似有流云相助、沉沉铸金而出。
三尺利刃,锋芒尽显,剑气纵横,现身起鸣,仿若腾云驾雾,游龙现世。
她平静道:“不想死的话,你们还有最后一秒离开的机会。”
第三百零七章:瞳女的悲惨过往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在门口行礼道:
"夫人说,今日有客人,请大爷去前院侧厅用晚膳。"
言宴遂即站起身来,告辞道:
"既如此,那我就不便打扰了。"
云遮刚要开口邀他一起去,就见言宴已转过身去,并道:
"忘记告诉你一声,我已将云合调回我那边做事,镖局周边的巡视卫戍就请你与夫人另行派人负责了。"
看着言宴抬步而去的背影,云遮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半晌才道:"好。"
一更时分,残月东挂,星河微见。
华未央推开"重月阁"楼上的雕花木窗,俯视着庭院里或明或暗的点点灯火。
她的身后,黄金炎龙正在收拾床铺,并将素日的衣物放进衣柜中。
因是初秋,夜间已有了些凉意。
一阵晚风吹过,华未央不觉喉间又有些微痒,于是掩口轻轻得咳了起来。
这时,一只手将一盏白瓷酒钟递到她的面前。
酒钟里盛的不是酒,而是一杯温水。
一抬头,只见黄金炎龙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华未央在心中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接过饮下。
华未央看着手中莹润如玉的杯子,感受着口中清新微甜的竹香,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黄金炎龙见他喝了,目中多了一点笑意,道:
"白泽先生之前不是说,想把西边三间抱厦中的一间改成药室么?”
“方才我去帮先生收拾房间的时候,云合已带人把书房的一面整墙清理出来,并且添了一溜药柜。"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支三寸大小,盛着棕黄色液体的水晶瓶,道:
"言宴还让他带了许多现成的药材过来,其中就有一瓶这个。”
“白泽先生见了,顺手就丢给了我,说每日给你在水壶里添上一匙,能润肺镇咳。没想到少小主人还认得这个?"
华未央接过瓶子,颇有些怀念得道:
"这是淡槐引。我母亲从小就身体不好,每到春秋时节,必犯旧疾,时常咳嗽。
“劈下一株槐枝,用炭火烤出汁液,收在瓶里熬制。
“无论是用来制丸药,还是如这般内服,都是极好的。”
“只是……这虽非什么少见的东西,却必得是新鲜取来的才好,真难为他想着。"
黄金炎龙将水晶瓶收起,道:"小主人,其实这世上还有不少人都是打心底盼你能够好起来。且不说果果,七七他们,就连言宴和白泽先生也是这样的。”
“否则言宴不会默默收集了这方子,白泽先生更不会非要找个刁钻的借口跟着咱们了。”
“只不过他们都不好明着开口劝你,生怕小主人又犯了倔脾气,回几句嘴都是轻的。"
华未央故意板起脸,道:
"果然年龄越大,话也越多。你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今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黄金炎龙撇了撇嘴道:
"小主人这是嫌弃我老了。要不要从云合送来的下人里选几个年轻漂亮的上来?正好也让我歇上几天。"
华未央苦笑着道:
"玩笑归玩笑,别的倒也还好,只是近前的事还是算了吧。"
黄金炎龙道:"白泽先生在世间自在久了,我看他也不怎么习惯这些。”
“还好院子东边的角门能够直通外面,否则若在这儿借住久了,说不定真能把他给闷坏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闻一阵缥缈的歌声伴着琴音而来。
华未央透过花窗向外瞧去,隐约见是从院墙西侧的后园中传出来的。
抚琴之人的技法精湛,少女的嗓音绮丽曼妙,二者相辅相成。
将教坊中广为流传的一曲演得缠绵悱恻、温婉动人。
黄金炎龙挠头道:
"原来言宴家中是有女眷的啊,云合怎么也不提醒一下咱们。”
“若一不小心冲撞了,还是挺麻烦的。"
他回头看向华未央,却见她眉间微蹙,似乎正思考着什么,不由好奇问道:
"小主人,怎么了?"
华未央转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红木桌案上,并未解释,只道:
"我出去一趟。你早些歇息就好,不必等我。"
说完,便下楼离去。
来到院中,华未央并没走正面青蔓花障围就的月洞门。
而是推开西南角门,沿游廊往后园行去。
待过了白石为栏的一潭碧水与奇石嶙峋的假山叠嶂,一条翠竹夹道、苔痕斑驳的羊肠小径才显了出来。
歌声已停。
华未央立在小径的尽头,远远得看着位于花园幽僻角落处的那扇窄门。
这是一处昏暗寂静的角落,没有一点守卫森严的样子。
可她已然敏锐得察觉到,在两侧漆黑的竹林中,正埋伏着两名蓄势待发的玄阶高手。
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用出各种手段阻止她。
华未央沉思片刻,正待转身回去,就听身后"吱呀"门开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轻唤:"未央?"
华未央再度驻步回身,微笑着看着从竹影中渐渐走出的身影。
可当那人步入到月光下时,她脸上的笑容却倏然收敛,素日温和的双目中竟也染上了怒意。她快走几步,正要往那幽僻的院落中去。
一只手已拉住了他的手腕,又是一声:"未央。"
华未央闭了闭眼睛,转身看向那人坚定的眼神——
以及在这月白衣袖上晕开的,因朦胧夜色而红得有些发暗的血迹。
华未央终于点点头,冷着脸:“让我看看。"
萧郁离淡淡得道:"只是皮肉伤。我自己下的手,自然心中有数。"
华未央早就猜到这是萧郁离的气息,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何萧郁离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居然有人能伤得了他……
华未央暗自叹息一声,反手拉住他道:"那就先回去,我帮你包扎一下。"
萧郁离为之一愣,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他有些茫然得跟在华未央的身后,直至二人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穿过庭园,又从后门回到西厢书房北面的小花厅。
萧郁离才完全回过神来,将摆在紫檀木架上的锦匣取下,递给华未央。
华未央随萧郁离来到东面厢房的寝室,取出锦匣中的药酒、金疮药、并一叠棉线纺成的纱布摆在窗边的桌案上。
华未央先在一旁净了双手,才打开药盒,见里面的膏体虽新,却已用了近半,于是目光不觉又黯淡下来。
华未央转首看向已坐在案旁的萧郁离,却发现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依然那样。
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一瞬不瞬得注视着她。
"在想什么?"
华未央笑了笑,一边问,一边将那人被血染红的衣衫小心揭开,露出受伤的半个臂膀。
萧郁离喃喃得道:"在想从前的事。"
华未央用药酒把一张纱布浸透,道:"我以为,从前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毕竟是圣境的掌权人。"
随着华未央用纱布将手臂伤口周围一点点擦拭干净,萧郁离面不改色,道:
"即使多年前已败在我的手上,他依然能够通过我需要的东西来换取他想要的一切。”
“况且,在他的心中,还埋藏着许多我想要知道的秘密。"
"他至今都没有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事?"
说着,华未央以指尖挑了些药膏,轻轻得擦到伤口上。
萧郁离摇了摇头,道:
"他是不会说的。虽然我至今不知他为何要将溪沐推来,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谋划着什么。”“并且他所计划的事,很可能与那个秘密有关。"
华未央道:"所以他不会离开,你离开天境也是顺势而为。"
萧郁离道:"不错。更何况,他还知道许多其它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却能够将神族的梦想,化为现实。"
华未央捡起一块洁白的纱布,将伤处缠绕起来,轻声道:
"你是说,要建立一个空前绝后的秩序?"
"你已经读了华蕴郡主留在小院的笔记。"萧郁离的目光正凝注着她。
华未央微微颔首。
萧郁离虽已预料到,但还是开口问道:"读了多少?"
"全部。"
第三百一十二章:宝藏引祸端
言宴回看向他,淡淡道:"哦?"
连鹤道:
"因为这宝藏所处之地周边不仅地势险要,且遍布奇门阵法、陷阱机关。”
“只有灵阶高手且知破阵之法的人才能够闯入其中。"
云遮略有些惊讶得道:"竟是这样的地方?这宝藏究竟是什么来历?"
连鹤道:"那本前朝的王为他自己修建的陵寝。”
“他是个素爱求仙问道的昏君,又生性多疑,怕盗墓贼扰了他身后成仙,因此将陵墓秘密修在了一处风水宝地当中。”
“只是还未及完全修完,便已四面楚歌,气数将尽。”
“此人虽昏聩无能,却也心中不甘,为谋子孙日后复国,他就将国库中所有的财宝从安泽转移到那儿。"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
"我连家祖先之所以能够知晓此事,是因其中的阵法机关皆是由他的师父设计。”
“只是当年为防这密地传出去,便将所有参与修陵的人灭口,其中就包括那位机关大师。”
连鹤冷笑一声,继续道:
“不过也未能想到,那位大师早已料到他终有这样一日,早在暗中调换了阵法布置。”
“因此这藏宝图最初虽是在那昏君的后人手中,但他们穷尽几代人都没能取出财宝。”
“反而因为擅闯,不少人死在了那些机关暗器之下。"
言宴轻轻笑道:
"真不愧是机关大师,即使迫于皇权而身死其中,也不能让对方得偿所愿。"
连鹤赞同地点点头道:
"不错,那王的后人也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在一百多年前,当连家因机关阵法崭露头角于江湖中时,那后人便找到了连家曾曾祖父,与他商议共进此处,所得财宝两家均分。”
“因此国已亡近百年,祖先的师仇同样也泯于世间,曾曾祖父便答应了他们。”
“可是最终,除了我曾曾祖父,其它人都未能够生还。自此以后,即使是连家也再没有踏足那处秘地。"
云遮恍然道两家结仇也是在一百多年,难道秦州圣慈宫秦家就是那前朝王上的后人?"
"是。他们本是鲜卑拓跋部一族,败后为保全自身,后代子孙才隐姓埋名改姓为秦。"
连鹤又道,"据我父亲说,当时虽只有我曾曾祖父一人出来,可他还是按照契约,将带出的半数稀世珍宝交给了秦家。”
“从那之后,才有了圣慈宫并占据秦州之地,而连家也在阴山创立了凤凰山庄。"
"但人心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言宴淡淡道:
"在秦家看来,只有连家一人平安无事得回来本就十分蹊跷。“
“再加上连家最终并未将那藏宝图还给他们,所以那半数的财物在他们的眼中,恐怕反而是连家掩人耳目、欺世盗名的罪证。"
"可他们即使有这藏宝图,也是没有用的,只会有更多的人死在那里!"
连鹤面色严肃:
"就像如今,纵然我身上的藏宝图被心怀不轨的人偷走,若没能解开那些机关陷阱,他们也不可能取出这些藏在引雨山中的珍宝。"
引雨山……
华未央不禁为之一愣。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茶馆中听到的,云遮剿匪的英雄事迹。
言宴早已知晓这些。
他甚至数月前就在引雨山布置好一切,并让云遮将所有不稳定的因素扫除一空。
因为凤凰山庄很快就会向镖局求助,并将这藏宝图交到云遮的手中。
圣慈宫对凤凰山庄出手,是言宴意料当中的事情。
但他没有告知云遮,更没有向连家示警。
华未央深知言宴性情中寒冰一般的冷漠,自然能够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
可当她稍加细思时,担忧和不安却止不住得从心中涌现。
十八年前,秦连夫妇二人在众人面前毁去的确实是这张藏宝图。
但即使是华蕴郡主,将孩子抱给齐王夫妇时,都不知道那婴儿的身上还有另一份图纸。
那么圣慈宫如今又是如何得知连家还私藏着一张藏宝图的?
凤凰山庄周边有奇阵护持,当年若非连家小姐告诉他如何破解,即使是华蕴郡主也无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闯入其中。
圣慈宫能够一夜之间屠尽凤凰山庄满门,显然是因为他们也得到了这阵的解法。
那么,这又是谁告诉他们的?
这究竟,是谁布下的局?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数不尽的想法在华未央的脑海中闪过。
其中的每一个猜测都合情合理,有些甚至让她有些细思恐极。
和萧郁离真正重逢还不过一日,又怎会知晓这其中的曲折?
事情会不会也并非那些猜测一般遭?
况且昨夜,华未央已有了那人的承诺。
毕竟她最为清楚,萧郁离虽是对旁人极度冷漠的人。
可对于真正在乎之人,他的情有多深,义有多重。
看着云遮渐渐睁大的双目,华未央明白他也想到引雨山剿匪的真正目的究竟何在。
华未央虽不知云遮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但她知道既然连鹤是云遮的朋友,那么言宴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不顾及云遮的感受。
言宴没有对云遮隐瞒他早已知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么只有一理由:
这件事背后真正的推手,正是今晨那人提到的在圣慈宫背后的布局之人。
潼关古道,零星几株枯木枝桠微折,所负一抹融雪在凛冽的寒风中再度冻结。
数点寒鸦栖落于枝上,四处张望,只听些许响动,便一惊而散。
一辆马车悠悠得自西而来,留下两行车辙在数寸有余积雪的古道上。
赶车人是个中年俊眉星目的男子,见那日渐西行,于是"得得"两声,那马儿的脚步便随之快了几分。
"小主人,前面便是酉阳集了。"
只听那男子对车里的人说道。
车内人轻咳了两下,像是回应一般,便不复动静。
余下哒哒的马蹄声及车轮辗过积雪发出的咯嚓声。
"传甲,你可知此地因何名为颖州?"
黄金炎龙本以为车内人会一直沉默下去,哪料他突然问了自己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主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黄金炎龙不由笑道:
"我虽跟主人走南闯北这些年,游历了不少地方,增长了许多见识,可这俗世之人才知道的事,我哪里会晓得?"
"此处原为东颖国,乃周文王之弟颖仲的封地。"
只听轻灵的声音一顿,再笑问道:
"你可还记得我们曾在雍邑住过一段时日?那处便是西颖国。"
黄金炎龙不知车内人因何忽然提起此事,却也接话应道:
"这两地相隔近千里,竟也有这样的渊源。"
"此处亦是藏龙卧虎之地。"车内人喃喃道。
闻言,黄金炎龙遂应道:
"小主人,咱们与白泽先生隐居在药王谷将近两年,你也知道行走此间,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许多故人早已不在。”
“这更新换代之快,现已不是当年的江湖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怕牵扯到那许多的麻烦吧。”
“依我所见,我们不如顺势而为,凤凰一族的兴衰,从来不是你一人的责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