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我摊牌了
空中隐约有一些血腥味,修习之人对此多少有些敏感。
循着味道望过去,是从一间半开的房门传来的。
门口出来一个壮汉,神色匆匆,正急到额头满是豆大的汗水。
他背上一把大剑,不管不顾地就往长廊里奔去,也不管撞到何人。
这个时候留在这里的客人不多,只一两个听到动静开门,许是顾忌,还在观望中。
“麻烦让让,让让!我媳妇要生了!”
壮汉嚷道,接着一肩膀撞上了走在最前头的归谦。
两个人被迫停下来互相看一眼,皆都是吃惊的模样。
华未央也看过去,发现这壮汉就是那日拿着大剑要刀了他们的人。
与那时的凶神恶煞完全不同,此时的他面露急切,就差要哭了出来。
“啊,这么巧,怎么是你们啊?”
壮汉也愣了,但他现在没心情叙旧,忙摆手冲下楼去:
“晚点聊晚点聊,我得给我媳妇找个安心的稳婆,可不能让她受苦!”
几句话下来,华未央算是懂了。
难怪这人那天被困在客栈里这么生气,原来是因为有个怀孕的妻子在这里等他。
“我去看看。”华未央等云夏敲门示意,可不可以赶过去帮忙。
云夏再听到屋里传来女人的痛呼声,也不能贸然进房冒犯别人,心里有些急,转头问华未央,“我、我能帮什么?”
华未央也是第一次替人接生,也没有太多经验。
但还是很快找小二让他帮忙找本地有名的稳婆。
两人又觉得小二跑的慢,问了地址一同前去找人去了。
那壮汉看似粗糙,实则本人的心思也确实是糙了点。
找个稳婆挑来挑去,等他好不容易凭借自己在异地的本事,找到还可以的稳婆赶到客栈——
只见早早找到稳婆、在房门外等候的萧郁离,如门神般挡在他面前。
不多时,房里传来婴儿敞亮的啼哭声。
在壮汉身后、被一路拽着跑到晕头转向的稳婆拍拍自己的胸膛,贺喜道:
“可喜可贺,听这声音是个健康的孩子,好险也没耽误事!”
壮汉还没来得及怪自己粗心大意、险些耽误了自己妻子。
就听房里头传来华未央的声音,“恭喜,母女平安,外面的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壮汉先喜极而泣地立马进门。
等华未央和云夏从房中走出来之后,三人便在门外待着。
“辛苦你帮忙了。”华未央笑了笑,再递了块手帕给云夏。
人群中走出一个布衣打扮的年轻人,也是一头汗。
卷着袖子一身的药香味,满意地长叹一声,侧头望去与云夏的目光一碰。
两人皆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叶清枫?”云夏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居然在这里??”
“可算跟你们碰面了!”叶清枫也想喜极而泣。
可发现身上还脏兮兮的,又瞥到萧郁离身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顿时故作深沉地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
叶清枫抱拳道:“在下天恒山普济门叶清枫,路过的大夫而已,还多谢各位出手相助。”
华未央也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当年叶氏姐弟中的那位叶家二少爷。
华未央装作不认识地回道:“客气了。”
“……”
不过接下来倒是没机会让她各自演戏了,壮汉不多时就走出房门,直接朝四人就地一拜。
“多谢几位出手相助,也多谢叶大夫这几天一直以来对我和我夫人的照顾,此恩许某没齿难忘!”
“老许,你这就客气了,以前你在叶家立下不少功劳,这忙我肯定得帮啊。”
叶清枫上前将这许姓壮汉扶起来:“赶紧去照顾许夫人吧,也让稳婆安稳回去。”
说着,叶清枫的语气又有些严肃:
“许夫人平时就思虑颇重,我开的药哪怕再有用也没法帮她彻底养好身子,这时你更得去照顾好她们母女。”
“好,好。”
老许连忙应下,转身就回房去,临进门前还跟华未央三人歉意道:
“我改日再向几位郑重送上谢礼,我……我得先照顾我媳妇。”
说完他还傻笑着,惹的云夏都觉得这人真逗:
“虽然是个急性子,但也真关心他夫人吧。”
“那是,老许出了名的傻大汉痴情种,许夫人但凡有一点点不适,他都要一天敲我三次门。”叶清枫摆手转身道,“我先回去换一身,待会再跟你们细说。”
等叶清枫过来一聚之前,和归谦会合的几人都屋里头待着。
华未央听到普济门这三个字就多少能猜出他们几人的关系,但还是想多问问。
华未央看向萧郁离,“归属普济门的医者众多,以此名头,恐怕说是神医也不为过。”
“既与此人相识,众位作为天恒山的弟子,下山而来究竟是为何呢。”
华未央语气淡淡,这样瞒着也挺没意思的。
在相处过程中,他们已经逐步建立了信任。
或许坦诚一些,目的一致的话,说不定还事半功倍。
云夏怔了怔,她知道眼前这人见多识广,心思缜密,越跟他们接近,也越会猜。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该承认还是继续瞒着,只好望着萧郁离不出声。
萧郁离其实早就感觉出来眼前人或多或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急于拆穿。
好似非要知道自己下山的目的。
“嗯,然后呢?”
萧郁离决定看对方想说什么,平静地道。
“然后就是……帝师大人,你下山应该不是来游历的,对吗?”
华未央忽的靠近萧郁离,盯着人看。
突然这么近的距离,让萧郁离差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了呆。
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只望对方的看,那双美丽灵动、似曾相识的眼眸在勾着他。
真真像一一只费尽心机又狡黠诱人的狐狸,让他喉结一动,指间收紧。
眼前这双让他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眼睛在说话,说着这些话明里试探,实则关心的话……
明明是在试探,却好像就是在说,眼里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
一直以来萧郁离都尽力克制自己的情感,此时也不得有些恍惚了。
然而右肩上的痕迹察觉至此开始作祟,如铺散开的网般拢住了他全身的脉搏,隐隐作痛。
像是在警告他不能动一丝一毫的情意。
萧郁离瞬间皱眉,偏过头去,咬牙道:“然后呢?”
他装的很自然,像是平常那样不想理会华未央的逗趣。
华未央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继续道:
“然后,我就可以叫你萧郁离了呀。再也不用帝师大人帝师大人的叫,总觉得很有隔阂呢。”
很普通的一句话,语气里却带着眼前人特有的天真和上扬。
像被日光照暖的湖水一般漫上萧郁离的意识,无法责怪,无法抗拒。
只能说是诚挚,只能说是无意。
一时之间竟让萧郁离回到了两年前,华未央第一次喊他名字的时候。
也是这样……就是会有些动听的。
右肩的印记像是感应到他此时的思绪,越发在意地收紧身上触及到他感知的每一处。
不停且反复地警告他放下,断绝他的念想。
第二百七十二章:有什么秘密我不能听
就在萧郁离快要忍不下去推开华未央之时,换了一身干净青衣的叶清枫敲开了房门。
及时地让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才让萧郁离得以从逐渐加叠的痛感中喘一口气。
萧郁离面色如常,却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暗中发力抑制住那意料之外发作的痕迹。
“我来迟了,不好意思,那老许又叫我去看看许夫人怎样了。”
叶清枫走进来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趁华未央稍微离远了一些,萧郁离快速地调整好状态。
当作没事人一样起身换了个座位,将有些打颤的手藏进衣袖里,也刻意不让学医的叶清枫立即发现。
他忽然想,天恒山那些人的担忧不是假的,他下山要面对的未知确实很多。
……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
推门而入的叶清枫暂时掐断了二人的对话,萧郁离为此庆幸,而华未央确是有些遗憾。
她还没见到萧郁离有什么反应呢。
可萧郁离像是被她吓到般左闪右躲,就是不想理会他。
华未央自然不知道是自己向来炙热又毫无保留的坦诚,让如今的萧郁离避之不及。
她只想大概是自己太心急了些,且这般说出他的秘密,好似早就有所企图一样……
不对,自己本来就是跟着萧郁离才来这的呀,本就是别有所图。
只不过自己也不够诚实,依旧不肯透露真实姓名与面貌。
借着化名和易容,确实像个招摇撞骗取他人真心的骗子。
华未央失笑地不再靠近萧郁离了,回过头来发现剩余三人都在望着她。
尤其是叶清枫见华未央总是盯着萧郁离,毫不遮掩地露出一副警惕。
“失礼。在下临凰。”华未央向叶清枫道,还强调,“是萧郁离萧大人,和二位少侠的好友。”
这套近乎还套的分外有区别,云夏瞥了她一眼,心道怎么会有这么不懂收敛情意的人,
知道个名字就一直喊,生怕不知道他们关系有多好似的。
只是归谦神色有些黯然,这位临凰姑娘,似乎是只对尊者芳心暗许了。
叶清枫当然是不知道原委的,只是他一看这人长的平平无奇……
嘶……不是他相貌歧视,主要是他有点脸盲,怕认错了。
但一听这人都知道萧郁离的本名了,见萧郁离也没反驳什么,事情也等着解释,便试探道:“那,那是不是可以直接说……”
“不行。”
萧郁离起身,也没看华未央,只道:“本尊的身体还轮不到普济门管束。”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量了,萧郁离居然自称本尊了。
气氛也一下子尴尬起来。
“?”
华未央还以为自己待在这没被赶走,已经取得萧郁离信任了。
可经过方才的对话,萧郁离像是突然变了个态度,这会又要赶她出去了。
华未央一不做二不休,顿时揽过萧郁离亲昵道:
“帝师大人怎可如此无情?再说相逢一场,我把你当知心好友,有什么事不如一起分担?”
萧郁离将华未央放在肩头的手撤开,推着人往门外走:
“不熟。你猜出我的身份,却遮遮掩掩自己的身份,我怎么信任你?”
“我……我那是有苦衷的……”
说至此,华未央也有些没底气了,拉住房门不走,“让我也听听你们要聊什么?”
“既知道是天恒山,说的自然也是山中之事,与你何干?”
萧郁离偏头不去在意华未央那眼里可怜巴巴请求的意思,声音清冷无情,更狠道:
“说到底,你不过是外人。”
唉。
华未央在心里叹息一声,有戒备心是好事,只她还是不乐意听这个。
可萧郁离以往都是好说话没脾气,怎么这会对她这么狠心了?
该不会,因为刚刚这么刻意地喊名字,生气了吧?
华未央收回手,在门口稍低着头看着萧郁离垂眸时微颤动的睫毛,忽然有一瞬间很想冲动地直接坦白了。
萧郁离不信任满是谎话的临凰,可总得信任华未央吧?
……但,还不能。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不为难你。我也有我不能说的原因,但至今为止,我都是真心待你。”
华未央只好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对我有所信任时,你可以告诉我所有的事。”
华未央语气更柔和,再道:
“我也在等一个人告诉我不告而别的理由,他若是愿意将所有讲我听,让我一起分担,我必将对他毫无保留。”
这隐约有所指的话语让萧郁离一愣,甚至有一刻以为是华未央在问他这番话,思绪千方百转。
他仍然是不敢对上眼前人的眼眸,心里那原本平静的湖面却波澜起伏。
等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向华未央看去时,华未央认真地说:
“我已知晓你的名字,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我的——其实我是大周华家华安将军幼女华凝,你会不会信?”
“啪”地一声,萧郁离果断关上了房门,清冷的声线都有些不稳:“大骗子!”
被关在门外的华未央憋笑了半天,随后摇摇头离开。
心想这帝师大人还是那样容易心软,她要是不插科打诨一些,指不定又要纠结多久。
至于自己想知道那些事,也不要急,一步一步来。
叶清枫见萧郁离猛的关上房门,冲云夏使了眼色,用传音入室问:他俩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那临姑娘确实是个好人,就是……好像对尊者有点想法。”云夏如实答道。
“有想法?”叶清枫愣了愣,“那尊者……”
“尊者早就参破红尘,应该不会动凡心吧?”云夏不确定道。
“哦哦,那就好……”叶清枫放宽心,喃喃道。
云夏困惑,“啊?为什么?”
“不,没什么。”
叶清枫不知在想些何事,只这样说,望向萧郁离的目光中夹杂着担忧。
待三人确认房门关紧,外面也没有闲杂人等时,萧郁离才开口道:
“清泉庄的事,如何了。”
叶清枫终于神色严肃了起来:“自各位门主得知清泉庄的事,又得知此事需隐秘,只让少数人知晓。不过光凭这些,要找出两具不知何样的尸体,还要证明他们是鹿家夫妇,确实很难。”
“别看老许那粗枝大叶的,他只是关心许夫人就乱套了。但做事还是可靠的。”
随后他压低声音道:
“幽胥门已委托他和弟兄们务必寻遍各大义庄,也在查清泉庄附近各地有没有凭空多出来人的记录,只可惜目前还是毫无消息。”
这个结果萧郁离已能猜出,并无太多诧异。
那清泉庄十几口人几乎都被毁尸灭迹,也难以从尸体上找出什么关联。
可惜鹿鸣玉的陈述也只是说他不顾一切听从父亲命令逃了出来,父母亲有何下场是当真不知。
但既然唯独少了他们两具尸体,定然有其意义。
“说不定,他们还活着?”
云夏猜测:
“传闻清泉庄鹿家人世代守着一个秘密,鹿家独子逃脱,圣慈宫如果想要‘那样东西’,利用鹿家夫妻也是可以的。”
“他们究竟守着什么秘密呀?”
归谦听过之前说书人的消息,半信半疑,这会还是想要问出来。
幽胥门一向善于处理这些事,关于清泉庄的事,肯定应知皆知,绝无半点假消息。
“你们应该听说过,清泉庄内藏有绝世秘籍和宝物,这种事吧?”叶清枫问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怀璧其罪
云夏和归谦都点头。
萧郁离没说话,只是暗自将目光投向了放在床铺里头的那个包袱。
“此话不假。”
叶清枫越发压低声音,“清泉庄清泉庄,为何取这样一个名字?不知道吧?说的就是那宝物。”
“简而言之,应该说是一口灵泉眼。”
说完叶清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卷轴递给萧郁离:
“尊者请过目,这是掌门从阁中藏书楼摘取,里头有这绝世宝物的详细介绍。”
这口灵泉,有治愈所有疾苦的奇效,甚至于活死人肉白骨。
以鹿家为世代看护人,不得被毁,不得被夺,不得遗失。
须谨记:无价之宝,得之皆需付出代价,勿生贪欲,勿生妄念。向善者无畏,向恶者则反噬。
看到末尾,众人才彻底明白清泉庄的秘密。原是因为鹿家看守这样的惊世宝物,有心人想要争夺,才遭此祸罪。
清泉庄被盗,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几年试剑会上新秀渐出,人人都想要争夺那天下第一的名号。
每个家族都想要出人头地,成为天下第一名门。
如果有宝物加持,岂不美哉?
叶清枫正色道:“现在就连六大家族都已逐渐颓败,贪心的人多了起来,各方势力范围扩大,秘密也就不能是个秘密,江湖当然也会更加混乱。”
“不过呢,这宝物其实并不都是在清泉庄,对吧?据我所知,还跟一个魔头有关系呢。”
叶清枫看向归谦,他知道对方是最清楚的——鹿鸣玉绝对将情况尽数告知了他。
归谦沉默地点头。
云夏看他们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也明白这事她只能知道这种程度,也安静下来。
而归谦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中思考,这件事迟早要被公开。
而他要做到的不过是完成鹿鸣玉的嘱托,把鹿鸣玉从庄中拼死带走的残片尽数收集起来,再放至天恒山上存下。
可如果被其他的家族知道天恒山藏有这宝物,怀璧其罪,届时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呢?
作为天恒山弟子,他不得不考虑门派的将来。
而作为被鹿鸣玉信任的归谦而言,只是要完成生死相托的遗愿罢了——
原来有时候人的抉择与旁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法独活。
身不由己,多是因为背负了各种的责任。
戴上各样的枷锁,无法从这个偌大的世间中从容脱身。
“那这样看来,让圣慈宫去追杀清泉庄的,会不会就是想要这些宝物的门派?”
云夏突然出声道,“这样子会不会太好查了,而且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承认。”
无论是谁让圣慈宫去夺取宝物,这个人都已经开启了混乱的开端。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还真的难以预料。
不管怎样,这件事最好还是尽量不要声张,能保密一天是一天。
直到有人选择揭开遮羞布,直到有人选择面对如今的困局。
归谦心想,他也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但只要他能做到的,他就绝不会放弃。
绝不!
这件事告一段落,众人又将目光转移到萧郁离身上。
叶清枫犹豫片刻,还是道:“尊者,你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拖了……”
萧郁离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道:“我心里清楚,你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凤主如今这样子,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华未央已然在屋内落座,替来人沏好了热茶。
云崖先生推门进来后先是反复细看她面上的易容,才缓缓坐下来,端起茶水饮下。
“炎凰情况如何?”华未央第一句还是问那只救下的族人。
“好着呢。”
云崖先生毫不意外,摆摆手:“你什么时候解开你自己身上的封印,什么时候就能回去接它了。”
“恐怕还不到时候。”华未央淡淡道。
“怎么,还未找到那绮影弓?”
云崖先生有些诧异,心想怎会连凤主都次次碰壁,随后又道:
“唉,要不是凤主两年前跟那个凤族孽畜立下约定,以自己的封印换他不出山作乱,这作为信物的绮影弓,不寻也罢。”
“他手持琉璃珠,功力大增,若是跟他缠斗,恐怕还会伤及无辜,凤族凰族的恩怨不应由他一个跳梁小丑激化,不划算。”
华未央倒是无所谓,说话还是笑着的,“我不过是被封几年而已,又不是永远如此,还算划算。”
代价只是以找到当年凤尊留下的绮影弓来突破封印而已,也没什么。
“凤主算的是一套一套的,也不想想自己。”
“他人之言,容颜一张,都抵不过真心相处,何必在意。”
华未央低眉看向杯中茶面:“再说,也是有人会知道我是谁的。我一直在等。”
傍晚时分,窗外流云落霞,屋内微香环绕。
不多时,云崖先生已与华未央谈了许久的话。
他遥遥赶来灵翠山裕都,当然不是只为了来打报告。
“看来凤主在外的这几年,倒是游历过不少好山好水。”
云崖先生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一副画来,只见其上青山绵绵,水纹微荡。
岸上几缕柳成行,笔锋洒脱,着色活泼,自有一番闲时意境。
他见了也是欣喜,心道,凤主作画一如既往用情用心,常人难及。
也只得以这份诚挚心性,这份如孩童般真切感悟天地的自然。
才能习得凤尊留下的《青霄录》并将其使得出神入化,世上仅此一人。
云崖先生是凤凰一族的老前辈了,辅佐过不少凤主。
在他看来,华未央总是多情善感。
他总觉得,这位小凤主虽然天纵奇才,杀伐果断。
但她的内心,似乎一直有一人的影子。
云崖先生识人无数,知道情之一字的可贵。
可……用情过甚,终究伤人伤己,此番道理,云崖先生不知华未央究竟懂不懂。
太过炽烈的情,会如灼灼焰光,将自我燃烧殆尽。
思至此,云崖先生悠悠叹气,将画尽数收好,转身问华未央:
“凤主两年前联系上我时,我曾经让你发誓,会将一生奉献给凤凰一族,那时,你拒绝了我……”
“难道是因为,心中还有所留恋?”
华未央听罢抬头,望的却不是云崖先生,而是窗边无限夜色,像在思虑。
华未央摇摇头惋惜地说:“没有。”
两年前华未央与凤族叛党首领相遇,在虞渊山上大战一场,互相下过誓约。
以自己立下噬魂封印的代价让那叛党十年不得出山,否则见之杀之。
而那时正逢青霄录功法即将突破十一层之际,华未央却忽然封印,定然有损自身功力,险些走火入魔。
为挣脱困局,她联系上了这位云崖前辈。
当时她也是年轻气盛,一口拒绝了云崖先生那明显道德绑架的要求。
不过,她现在也不后悔罢了。
这是她的责任,却不是义务。
但云崖先生今天说的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华未央不太理解,而这段心绪也转瞬即逝,悄然藏进了心头。
云崖先生没感觉出来华未央的不对劲,只道:
“说来,我也没想到萧郁离居然下山来了,天恒山这几年都没有派人来试剑大会,难道他这次是要参加?”
“恐怕不是。”华未央道,“他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
说到这,两个人默契地不再提及了,天恒山的事情他们不便过问,与自己无关的事也少提及。
云崖先生便接着之前偶然听闻的事继续道:
“你先前认为顾清风那小师弟不是死在墨闲的毒之下,是因为你早就看出来他身体有疾,活不久矣?”
“纵使他活不久矣,顾清风如此看重师弟,怎么可能还让他出战?一个有疾的弟子还被派去,本身就很奇怪,那掌门也不像是虐待弟子的人。”
华未央说道,“那么,就是那小师弟有必须要出战的理由,这理由强到足以说服越寒山阁所有人让他站在比武场上。”
一个有疾的人怎么会突然能比武呢?
“要么,就是他想赴死,要么,他得到了什么东西可以瞬间提升自己、无视疾病。”
云崖先生道,“你可知道他有什么疾病?”
华未央沉吟道:
“我曾经在游历的时候见过他一两回,看他脸色苍白,有气虚之象……又像是,血被放干了一样。”
第二百七十四章:嗔痴蛊
次日一早,喜欢窝在归谦肩窝处安心睡觉的小锦儿逐渐醒了过来,又蹦又跳的咕咕咕地叫,晃头晃脑地想叫醒身边还在熟睡的人。
通灵性的小鸟似乎想起了眼前主人半夜都还是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模样,蓦地不再叫了,只安静地蹭了蹭归谦温软的脸颊。
但闹腾的小鸟还是让他从睡梦中醒来,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先是确认身边装着那封掌门密信的包袱还在,剑也在,才起床穿衣洗漱。
昨日云夏归谦各自回房之后,叶清枫和萧郁离聊了许久。
把脉之时,叶清枫眉头越皱越深。
叶清枫神色严肃地朝萧郁离施礼道:“尊者,清枫才学识浅,只能替门主带来压制您毒素的丹药,算清枫多嘴……”
萧郁离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淡:“知道多嘴,便不必再说。”
叶清枫噎了一下,早知道尊者脾气不好,原本他还不想来。
要不是门主再三嘱托,身边没有一个师兄敢来触霉头,他又自信满满……
叶清枫越想越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可是,尊者这次的情况,也实在很危险。
他体内平白无故长成的蛊,实在太过于凶险。
嗔痴蛊,为世间罕见之毒,乃覆盖全身穴脉,可令中毒者百毒不侵。
然若中毒者性情大变,遇大喜大悲大怒大怨之事,其毒发作,日夜折磨。
平日化作藤蔓状印于身体之上,发作时逐渐蔓延,附着血脉。
与其相配之毒,乃问世蛊。
中此蛊者不可动情,不可动心,不可动妄念,能令人身心俱静,摒弃杂事。
然若中蛊者动情动心动不可动之念,则要受撕心裂肺之苦,走火入魔,难以解脱。
平日化作一朵花的图腾落于身体之上,发作时怒而绽放,牵扯心脉。
世人有道:嗔痴成引,问世断情,喜怒不止,花开不败。
就是这样两种可怖的毒,落在萧郁离身上整整两年,无人可解。
医者仁心,光是想象就感叹不已,这让叶清枫怎么能不怒不气愤?!
好在萧郁离本性清冷,无大怒大怨,未曾毒发过。
倘若只当是纹至身体的样式,还真是难以想象这是两样毒。
因此萧郁离从来无怨怼,他从没当这是什么累赘,只坦然受之。
可叶清枫却觉得这毒下的极其狠毒,简直像是给萧郁离量身定做一般——
从不生怒从不动情的人,一旦遭受世间多少不平事,就要承受比别人重千斤的疼痛与苦难——凭什么呢?!
“您不该下山来的。”
叶清枫忍不住道,身为医者的他却无能为力,转过头去不再看萧郁离。
萧郁离却声音清淡道:“总不能因为这蛊,一辈子不下山。”
想要下山做的事,很多事。
还有,还有他的私心……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执着吧。
执着到飞蛾扑火,也想一试。
思来想去,萧郁离才意识到自己下山以来思虑过重,过于多愁善感了。
也难怪之前众位天恒山门主不让他下山——
倘若有异样,常年困于山中事务的掌门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回去。
萧郁离边想边推开窗,他刚见过远处人来人往的街市,目光几度流转,便落到了客栈前那一抹月白身上。
那自然是惯常易容的华未央了。
只见她悠哉悠哉地在摆着些陶件物什等有趣玩意的摊位前来回观赏,像是看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喜欢。
无所事事地游历人间似的,自在又逍遥。
她手里似是还有一只小灯笼挂饰,看不出是什么,隐约像只锦鲤。
大白天的——她也还是要玩。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玩呢?
若是要说心里话,过去的萧郁离当然是有些动容的。
他不能动杂念,也不敢随意投入感情,唯有修习得以慰籍。
正常人,普通人的一生,大都是好好地放肆一把——见什么都欣喜、看什么都欢乐,大笑一场,不枉此生。
再说吧。
萧郁离边想边摇头,收回了目光刚走出门去——
迎面便见云夏跟归谦二人,竟都在这时碰上,于是都齐齐去吃早饭,顺道商议接下来要做什么。
再过七日,便到灵翠山比试的日子了,客栈来往的客人越发多了起来。
从名门正派,到无名小卒,都能见到。
有人成群结伴,也有人独自来往,大多都是想夺得头筹博出名声者,也有来凑凑热闹的,三教九流比比皆是。
云夏暗自观察,不见寒山阁和墨家的人。
按照规则,每门每派或个人都需比五局胜三局,方可夺得最终试剑会的资格。
而听说这两派都还未比完,应是还要比这场的。
果然,听叶清枫说,这两派已在别的酒楼住下了。
大概是经过先前的事,两家离的甚远,唯恐避之不及。
“这寒山阁的顾清风依旧被人称道,这点事瞒不了的。”
归谦道,“不过比起他,还有几个更加夺人瞩目。”
“谁啊?”云夏问道。
“还能是谁,无非是麓山学院那几位,六大家族的子弟,也都备受关注。”
归谦解答道:“哦还有,据说还有东瀛人来着,只不过不常来成姜,故而也不稀奇。”
云夏是从未下山的,这些人听着都耳生,也不作他想。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去打擂比武,她便只连连点头。
华未央倒都知道是些什么人,称得上是故友。
但她想也应该与他们没有交集,见面了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平淡应下。
叶清枫借着劲说了些俗世里奇闻异事,说到上头时口中有一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额,这位曾经的大周帝师,和那位的关系匪浅吧……
只是归谦不知他什么想法,懵懂又自然地问出那个名字:“那,那位小郡主,华未央,可真的也会来么?”
她好奇地看向叶清枫,叶清枫却不想在萧郁离面前过多提及,故作冷淡道:“我不知。”
突然断了话题,云夏一叹,也不强求回应,只是觉得可惜——
她在山上常听归谦提起华未央,又常在听说书、闲聊时遇到不少逗趣的流言,着实好奇。
可如今归谦早已不再提了,想来也是放下了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我没有啊我不是
待三人吃毕,萧郁离便说今晚他需要独自一人外出。
叶清枫不多言,只说给他备了一些急用的灵丹妙药。
归谦和云夏倒是有一些放心不下,但也没法子,答应会好好看管那包袱。
各自安排好之后,萧郁离沏了热茶正想饮下,抬眼就见今天上午见到的那抹月白出现在面前。
看着那人边笑边款款而来,可惜实在长的不起眼,容易让人一眼就忘了面容。
萧郁离偷偷看去,发现对方没有拿什么锦鲤小灯笼,也没有拿其他新奇可爱的小玩意。
他心里不免失落好一会儿,他本想看看那条被捧在手里的小鱼到底长什么样……
他面上不在意地继续喝茶,移开目光。
“临姑娘,你今天又去玩了?”
云夏转头看去,道:“有什么新鲜事物可跟我们说说的?”
“新鲜事么……”
华未央竟真的开始沉思,“西北有户人家,前几日家里遭了鬼,这算新鲜事吧?”
“真的假的?”云夏吃惊道,终还是有些怕的。
“鬼?”叶清枫听罢,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
“据说那家里已请过了道士,没再出什么事了。”
华未央继续道,“或许也有可能是寻常事物被看走眼了,当成鬼罢。”
萧郁离却是出声问道:“是什么样的鬼怪?”
华未央清清喉咙,朗声道:
“说是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夜里穿梭来去,时常发出鬼魅之音,身上有针刺,动作迟缓,惊悚可怖……”
“好了,可不可以不说了。”归谦怪自己非要听什么新鲜事。
现一听真当恐惧,抱着臂不安地摇头,“我……不想听了。”
华未央见归谦害怕,便不说了,赔罪似的道:
“新鲜事还是有的,今日东市有个花展,你不妨去看一看,都是些很漂亮的花,看了会心情好。”
“真的?”云夏是爱花的,一听便开心:“那真是谢谢你分享了。”
待叶清枫与云夏走在前面时,萧郁离被身后跟着的华未央拉了下衣角,疑惑地转头看过去。
一只小巧精致的锦鲤灯笼就这样突然被摆在他眼前,后边是那双温和熟悉的眼眸。
……是那条被他惦记的小鱼?
萧郁离愣了愣,好半天站在原地望着那小锦鲤。
随后被华未央握住了手接下,惊讶地眨着眼睛。
小锦鲤,浑身澄黄,造型灵动,做工精细,上头系着细线方便提起。
真的很小只,也很可爱。
生平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精巧小物,仿若也被游动的鱼尾摆动了心间涟漪,让他几度心跳加快。
“今早看见这小鱼甚是可爱,想买来送给你。怕别人看了不好,想着私下再送来,可等不及了。”
华未央本自信满满,眉眼弯弯,可见萧郁离像呆住似的,皱起眉担心迟疑道:“……怎么,帝师大人不喜欢?”
“没有。”萧郁离悄悄地握紧小锦鲤,“没有不喜欢。”
他握着的手心又慢慢放开,似是不舍却必须要放手。
“不过,你平白无故送我这样的,这是为什么……”
萧郁离抬头问道,遮掩住方才复杂的神情:“我……暂时没有东西可送还给你。”
“昨日惹帝师大人生气了,故来道歉。”
华未央语气也正经了些,认真道。
“当然,送些东西就想要原谅,也是不好的。只是它着实可爱,我忍不住想要分享给你……”
华未央惯来是这样的人,碰到欣喜的经不住想要与好友共享乐趣。
想要跟某个人有所牵扯,相处长久,就想多一些相似或相同的联系。
“我也有一只。”
华未央从怀里拿出另一只同样小巧玲珑的小锦鲤。
两者几乎一模一样,只颜色有些差别,俏皮生动。
华未央道:“店家说这是唯二两只小锦鲤了,于是我就都买下来,正好一人一只。”
“权当你送我了。”华未央笑起来,望着自己这只小锦鲤,“我确实很喜欢。”
华未央说的太过真诚,让萧郁离都有些动容了。
收到这样的心意也是少见,他心里头确实拥过暖流,感觉到了被珍重。
更别说抬头一见,就是那双温柔的眼眸。
“我昨日解开了你的名,却不向你解我自己的,是我确实……暂时还不能告知。”
萧郁离静静地望向她,心中暗暗到,其实你的身份,我早已知晓。
只不过,我愿意等到你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
华未央接着轻声道:“并不想让你觉得我没有真心待你,即使所用化名,不知我名,我也依旧所言为真,没有半点假意。”
他们不知不觉地停在一处小桥之上,纵身边路人来往,也只专注于面前一人。
“按照裕都习俗,这两只小鱼灯在桃花盛开之日,可悬挂于树上祈愿三日。据说心想事成,尽如所愿。”
华未央尽数告知,后犹豫思虑许久,才缓缓道:
“可否……可否请你在桃花盛放之时与我相见,共同祈愿?”
话已至此,因动容而感到身上的情毒缓慢发作。
电光火石一瞬间,萧郁离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握紧手里的小锦鲤,堪堪喘过气来。
一个隐约的猜想,原本一直就在他心里环绕着,如浮空着从不落地。
他本不想多思,也不敢揭开真相,矛盾且纠结的情绪犹如斩不断理还乱。
欺骗着他,让他宁愿瞒着自己。
萧郁离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片刻后萧郁离失笑,他在想什么呢。
定然又是他多想,在自作多情了。
他低下头去看手里的小鱼,不确定地问道:“桃花盛开之日,你会告知我真名吗?”
华未央静默了一瞬。
坦白说,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究竟会是怎样的处境,心里还是不想这么快以真面目出现在萧郁离面前。
她甚至仍不知道萧郁离愿不愿意见到她、无从知晓萧郁离对他的想法。
华未央如今不愿伤害到萧郁离半分,相处也好说打趣的话也罢,都是真心的。
只是这真心要因易容隐姓打了折扣,华未央心里也些不好受。
华未央许久没回答,萧郁离也就心里了然。
不过,他反而松了口气,这已经是帮他做了决定——
那就当作是寻常朋友吧,这样就不容易动了不该的念头,他也有理由平淡而处之了。
“多谢你的小鱼。”
萧郁离将小锦鲤灯笼收好:“或许,桃花盛开之日我会去吧。”
然今日不知明日事,一个承诺,仍显单薄。
唯有二人可知的默契让他们安静地不说话,各有心事,不做打扰。
只留岸上杨柳依依。
此番对话后,两人恢复常态,才想起要跟上叶清枫和云夏归谦他们。
今日有花市,街上行人众多。
在两人逐渐没入人群之时,萧郁离转头向华未央看去,生怕两个人走丢了。
而正当他担忧之时,华未央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任凭熙熙攘攘,他们仍然相系。
不过就在萧郁离一时恍惚,未看清周围之人。
待两个人终于从众人之中一同走出,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精准无比地抱住了华未央的手臂。
“姐姐!”那少年背着一把长剑,扬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让华未央一顿,连忙看向那身量快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万分吃惊道:“炎……?!”
说着正巧,叶清枫和云夏正在那少年后头,此时跟了上来。
刚想跟他们挥手,便听到那叫做炎的少年缠着华未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履行约定,同我成亲啊?”
如此让人震惊的话一出,让华未央感受到萧郁离握住她手腕的力度骤然加大。
华未央皱眉看过去,竟觉得那人着着实实呆愣住了。
华未央更挺想就地出家的——
她手臂被一少年紧紧缠住,手腕被一人牵住。
听着少年问他什么时候一起成亲,被那人错愕地问这是何意,直面目瞪口呆的急急忙忙赶上来的几人。
华未央很想说,我不是这样三心二意的人。
真不是!
第二百七十六章:你要选谁
“那个婚约只是白泽开的玩笑……”
炎便是那只被华未央救下来的炎凰,之前在白泽那里医治,也不知道被白泽灌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现在一见她,就吵吵嚷嚷要和华未央结婚。
还好华未央没有暴露自己就是凤主的身份,不然得给这孩子吓死。
一路上右臂被炎缠着,左手腕被萧郁离牵住,华未央只好勉强笑起来,简单向在场不了解此事的人解释。
云夏跟在后面时不时偷笑一会,这临姑娘着实厉害,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这哪是玩笑。”炎不太满意华未央的说辞,正经道,“只是我还没有正式提亲而已!”
“胡说!”华未央试图甩开炎的手,心知炎只是故意这样说,叹道:
“你一个孩子,我们怎能成亲,你分明就是拿我寻开心……我问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好不容易逮到你下山,当然要来找你了!”
炎一笑,却并不明说自己如何寻得他们:
“平时在山上也找不到姐姐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逃婚?!这下总该履行约定了吧!”
“我可没有跟你定下什么约定。”华未央佯装怒道。
“不管。”炎摇头坚定道,“我现在就要跟着你们。”
不知为何这长大的小孩竟变的如此黏人,华未央脸上一皱,分明觉得荒唐。
而更荒唐的是炎顺着她另一只手看去,盯上了萧郁离。
从方才就一直沉默着的萧郁离跟他两两相望,默不作声。
二人眼中似乎隐约有了碰撞的、带着怒意的火花。
炎先问萧郁离,道:“这位公子是?他怎么跟你这样亲密?”
还没等萧郁离开口,萧郁离倒是答道:“那自然是没有你们姐姐弟弟这般亲密。”
说罢他也不放手,只盯着华未央看,似乎是要对方给个合理解释。
三人不由得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本互相试探的萧郁离和炎二人几番观察后,又齐齐再看向华未央。
如同在质问她“你要选哪个”。
华未央一时被看的头皮发麻,心里感到莫名其妙,她要选什么啊?!
只好都甩开那两个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云夏一乐,还故意回头,炫耀似的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那两人。
于是接下来几人竟都能心平气和地逛逛花市,各有各的心思。
这一整个上午,萧郁离便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心里还在想着什么婚事什么约定。
华未央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如迷雾一般,看不清楚。
他可真不喜欢这般什么都不知的感觉。
一旁的华未央还在问炎到底怎么循着他下山的路线找过来的,自己此次下山就连药王谷的人都并不全部知晓。
白泽对于派她外出寻找折悯剑的事守口如瓶,炎又怎会知道。
但她仔细一想,就想到了那位不着调的师姐,恐怕就是她让炎下山,顿时恍然大悟。
华未央想到这,对这位向来爱惜自己的师姐感到无可奈何。
连逗弄小锦儿都没什么兴致了。
小鸟哪能知道人类这个心思,被平日待它温柔的人类这么一看就觉得委屈了。
鸣叫几声就飞到了最近的萧郁离肩头上,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你下山不是来玩的吧?”华未央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炎,“我知道若薇总喜欢忽悠你……”
“当然不是来玩的。”
炎正好奇地拿起一张张牙舞爪、威武凶猛的傩面具,左右端详:
“有人寻上药王谷向我们委托求助,我自然是要下山帮忙的,与我同行的就是若薇姐姐,不过事情一结束她便回去交差了。”
“至于我嘛,还要完成白泽交给我的一件事,事成之后,他承诺会给报酬,我便答应咯。”
炎笑了笑,回答华未央:
“不过你别想了,我现在是不会告诉你的。”
华未央哑口无言,想应该是问不出炎有什么目的了。
她是知道炎为人的,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被他人改变,说一不二。
炎见华未央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其他人。
确定没有人来听,他才低声同她道:“姐姐,不是我不和你说,而是事关凤凰一族秘宝,我不方便透露。”
华未央这回是真的无言以对,只默然点头。
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要去往的方向,不过都是寻常罢了。
边说边逛了许久,难得下山的炎仍能被摊位上别的东西所吸引,匆匆赶过去。
突然,不知道怀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恰巧落在跟在他身后的华未央脚边。
华未央一看,是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本话本,上面正写着几个大字:
“风流帝师俏郡主”。
落在地上时正不小心摊开一面,里面夹着的书签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时也就顺着摊开的模样拿起,再捡过书签打算放回去。
华未央出于好奇心态多看了一眼,可只一眼就让她觉得惊天霹雳,眼前一黑。
只见摊开的文段里写道:
[话说那大周帝师钟情于小郡主华未央许久,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辗转反侧,千愁万绪,日日相思……]
这、这是什么??
华未央当即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恨自己从没看过眼前一段文话。
她整个人尴尬的无所适从,匆忙放下书签脸色沉沉。
按下书页后盯着封面那几个大字,风流帝师俏郡主,顿时又一阵恍惚。
只觉得这几个大字分外刺眼,很是荒谬。
“咦,临姑娘,你怎么也有这本话本?”
从另一处逛完花市的云夏惊奇地出声,手里竟也有着两本与其差不多的话本小说,看着十分崭新。
“不是我的,这是炎刚刚落下的。”
华未央忙撇清关系,表示自己只是捡到了而已。
甩甩手中话本,都像是嫌弃地想要丢出去,还想着质问炎怎么会看这样的东西。
“你莫不是……已经看过了?”
云夏觉得她脸上表情甚是奇怪,不过一想到这话本是什么内容,她便觉得好笑。
再将手里一本拿给华未央看:“喏,这本卖的也好,是跟你手里那本内容类似的,都是写帝师的。”
华未央迟疑地接过来,这本比方才那本还要花哨些,仔细一看上面书名:
“情试美娇娘”……
心里头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
第二百七十七章:鬼畜的同人本
在云夏的催促下,华未央皱眉翻了几页看了看,其上写道:
“……帝师大人犹豫几番,终是掀开红盖头,见那人眼波流转,肤如凝脂,明眸黛眉,分明是个美娇娘,险些让他错过这段情缘……”
“刷啦”一声,书页撕裂,华未央手心用力,差点将话本撕成两半。
这……这甚至比先前还要离奇!!
云夏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出声。
她先前买到这两本时就随意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着实让她大开眼界。
前有海誓山盟后有偶遇情郎,期间言语之感人肺腑、行文之流畅动人,也实属罕见。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相同主人公的别的话本还在展出。
只消得买上一两本,就能让世人共赏尊者和小郡主之间的各种爱恨纠葛、恩怨情仇,尤为精彩。
华未央捂着眼,只恨自己多看了那几页,脑海里都是那些奇奇怪怪、从未有所闻的文段。
不禁觉得头昏眼花,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她缓神之时,散心回来的萧郁离碰巧走过来。
见二人一个头疼扶额一个憋笑不止,便出声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有啊。”云夏仍是笑着的,顺手将手里她那本《风流帝师俏郡主》的话本递给萧郁离。
“尊者,看过这个么?”
萧郁离回道不曾,接过便随意翻看几番。
前面还好,直至见到自己的名字与华未央的名字竟一同出现。
还有了各种互动、交流以及超乎想象的描述。
他越看越感到惊奇、奇妙、不可思议。
竟有这种事?
他边看一个段落边想着。
我竟会这样想?
他边看边思考着。
原来在世人眼里自己与未央竟早就情同意合甚至还有了洞房花烛?
萧郁离研究手里这小小话本,千言万语最终只感叹发出两个字:“哇哦。”
荒唐,荒唐。
有趣,有趣。
炎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游玩时免不了活泼好动。
等他四处逛完后,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怀里的浅放着的话本不知何时给丢了。
疑惑之下赶紧回头去找,就只见原地站着面无表情的华未央。
自己苦寻的那话本也在华未央手上。
……说起来,他姐姐应该是最不该看见这本话本的人才对。
炎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坏事被发现了,低着头走到华未央面前。
努力扬起笑来指了指那话本,“哈哈,原来是被姐姐你捡到了啊。”
“我不仅捡到了,我还知道你已经看了不少内容。”
华未央也努力扬起笑,往前一步凑到炎面前,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喜欢看这种?”
“不不不……我这是好奇,好奇!”
炎连忙辩解,“我是见有好多人都在看这种书,真的很多人都在看!我就好奇,好奇……”
他这话越说越没底气,因这些民间话本多半不上流,也荒诞离奇。
纵有精彩绝妙、令人见之为其潸然动容的文本,可多有为了引人注目而特地猎奇庸俗的文章。
印象里就有不好之处,若是被姐姐知道他沉迷看这些事物……
恐怕会认为自己不学无术,净看些乱七八糟的。
更何况这内容……还是与他口口声声说要成亲的人有关。
想着想着,炎脸都有些热了,只低头不敢看华未央。
华未央见炎低头不再言语,许是知道了自己不该看什么。
念在他年纪尚小,心里本有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
看别的民间故事倒没什么,只是这些文实在荒唐……
真怕炎或者别的不懂事的小孩看了想多了,往后看什么都不知不觉代入本人,到时候解释都不成。
自己的清白差点就没了啊,华未央在心里叹道。
还被这么多人看、这么多人传,清白在哪啊!
“算了算了,以后别再看这些了。”
华未央还是好脾气,也不知怎么苛责,只得就此作罢。
她从怀里掏出钱来,递给炎,道:
“你这本就这样卖给我吧,不许再挂念!”
一本话本不需太多钱财,炎本想说华未央给的太多了。
但又见华未央让他收着,大概是在外头特意照顾他。
他心下感动,想再挽上华未央的手臂,“姐姐你真好。”
华未央退一步,故作冷冷道:
“别了,我才不和你这样嘴上说着要跟我成亲、却偷偷看我与别人的话本的人打交道。”
炎:“……”
扳回一局的华未央哼哼笑了笑,转头又跟云夏作交易将原本在她手上的话本换了过来。
发现只有一本,便问云夏另一本在哪。
云夏抬头示意华未央去看在一旁认真看话本的萧郁离。
萧郁离正一脸严肃地矗立原地,出神地在翻看话本。
越看越入迷似的,还时不时点头认可,似乎是很欣赏。
在他肩头的小锦儿歪头晃脑,明知道它是看不懂的,却也像是在好奇观赏。
一人一鸟就这样看着话本,仿佛身在无人之地,只一心一意地看那小小话本。
华未央有些气结,叫了一声小锦儿让它回来,再走到萧郁离面前,蹙眉看过去。
“好看吗?”
华未央冷淡出声。
“也不是很好看,有些地方过于牵强,穿凿附会,看不懂。”
在看下个章节的萧郁离摇摇头,突然琉璃色的眼眸像是亮了亮,又点点头,“但还是很有趣。”
有意思,萧郁离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说的很诚恳,也真的上了心,试图跟华未央分享哪里写的妙、哪里写的不好。
直到他一抬头看到华未央脸色沉沉一言不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不得了的事。
就像在主人公面前,一本正经地讨论跟他有关的同人小说。
“……其实我是说忽略里面的名字,还是可以一看的。”
萧郁离合上书页,有些讷讷的,别提有多可怜了。
等叶清枫都从药堂待到回来客栈了,华未央也还是没跟炎和萧郁离说上一句话。
“这是怎么了?”叶清枫不解地问云夏:
“这成亲的不闹了,那牵手的也不牵了,站在两人中间的怎么都独自回房了。”
“一言难尽。”云夏不知怎么解释。
一转眼却见到了叶清枫手里竟然也有那与先前话本相似的书籍,吃惊道,“怎么你也有这些?”
“哦这个啊,药堂旁边就是书舍,据说有新的话本到了,许多人都在那等着,我就好奇买来看看。”
叶清枫抽出话本来,给云夏看,“难道说你也看过了?”
云夏劝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为什么?”叶清枫哪里懂的,随手翻看几页,便见上面写道:
“……帝师大人眉眼艳绝,青丝滑落,在红绸囍字中一身青衣,仍犹如天仙下凡,却见他眼神凄婉,执剑怒目,悲痛交加,直指那凤冠霞帔的绝色女子,凄惨无比。”
“他道:‘你当日口口声声要与我交好,永不相离,如今你要和他成亲,可置我于何地?!是你负我!你负我!’……”
叶清枫看着熟悉的名字,猛的惊呼:“这是什么?!”
云夏也随之看了几眼,似乎同样被这新话本曲折的故事吓到了。
回房前摇头对叶清枫道:“自求多福,别让临姑娘知道你在看什么……小心她追杀你。”
在房中正专心修习的华未央忽的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七十八章: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今日夜晚之时,华未央已准备独自出门了。
虽说这话本之事超乎想象,不过也帮她了一个忙——
因炎自知有愧,见华未央生气也总算不再时时缠着她。
小心翼翼问起时也被华未央一句“不许来吵我”劝退回房,这才让华未央不用说明便能够悄然脱身。
来去自在地自窗边跳出,一身轻松地步入了夜色。
如今的世间也鲜少有人与萧郁离较高下,见其英姿之时,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敛风送月,卧山藏锋,揽云见芒,见之雪泥鸿迹。
拨雪寻春,冰释初霁,万里长明,可谓行去无痕。
也难怪传颂为一场佳话,在人世间也能拥有这么多的信众。
然而华未央是没有心思想出这些了,特地蒙着面披着一身夜行衣。
几番下落在屋檐之上,身形如燕。
时而略过小巷里头传来的犬吠与猫叫,风声因脚步急促,似能吹散云雾,也将她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
今日无月,只留了几颗稀稀落落的星辰。
不多时,华未央已抵达了所要探寻之地,轻巧落下,摘下了面纱望着远处几户偏僻的人家。按照白泽的锦囊所指示,灵翠山裕都西北方向,正有她所要寻找的折悯剑的线索。
鹿家之子临终前曾告诉归谦,前两年前,鹿家人忽觉留着灵泉泉眼将来定会招惹祸端。
提前将折悯剑作为镇压器皿,便是怕有人直接从清泉庄将直接将玉骨琳琅扇抢去。
没想到几年后,果不其然遭此劫难。
纵使已有人觊觎玉器,这般将折悯剑断开分散,也至少能拖延时间,不让贼人得逞。
犹如在滔天骇浪来临之前,妄图以一舟渡之。
周围万籁俱寂,偏僻的人家坐落在山间几处。
华未央算着自己活动的范围距离,应该叨扰不到他们,才放下心来,四处寻找密道。
锦囊上写:月黑风高夜,明珠璀璨时。
华未央循着循着便走进了一座山林,边走边想何为明珠璀璨时。
走神之时忽的感受到有人靠近的气息,敏锐如他当即一掌向后挥去。
因是试探之意,力度也不大,却依旧掌上灵气生风,精准无比地对上那人同样试探伸出的手掌。
温热相触转瞬散开,华未央侧身挡过对方以手作刃的一击。
她不甘示弱地压下身子回了一记扫腿,被那人敏捷地躲去。
骤起的风声将地上的落叶纷纷刮上半空,让本就昏暗的山林更不甚明晰。
两人只能你来我往不显山露水地过了几招,有所保留,也急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华未央擅用弓箭,纵会十八般兵器,但此时也未到出招的时候。
只是赤手空拳有些拘谨,不觉落了下风,也惊叹对方竟如此厉害。
灵气对掌时稍微试探便隐约觉得深不可测,每一次出招都仿佛能预测出行迹似的。
对方有着近乎可怕的预判直觉,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对方似乎每次只能短暂地使出一份力。
其余时段像是仅以灵动飘逸的身形挡过她一招,以静制动,以巧致胜,让人捉摸不透。
还有一种……似熟非熟之感。
片刻后,两人再次对掌,迅速拉开距离,也如同终于拨开云雾般得以见到一抹月光。
银盘洒落山林间的光亮将两人脚下之地照的清晰,也照亮了两个人各自蒙着面的眼眸。
月下相见,面前那人熟悉的眼眸让华未央仿若置身在梦中。
不过在他出声之后,仍在易容的华未央便直接扯开面纱。
立即用那张精心钻研成平平无奇的脸皮对上萧郁离的视线,笑道:
“在这里也能遇上帝师大人,真是缘分呐!”
萧郁离:“……”
那一双滟敛桃花眼在这“临凰”张没有丝毫趣味的脸上像是瞬间模糊了存在感:“的确。”
华未央一怔,还以为这十几天的相处萧郁离好歹还能对自己产生一点点好感。
再不济今晚能对自己的出现感到惊喜也好,结果两人吵过一架后,就仿佛自己真的是个路人一般——
好吧,虽然华未央本就在生他的气,虽然她易容的脸也确实没什么好记住的。
不过方才的试探萧郁离也有一些顾虑,在过招的时候不经意间用了自己之前的招式。
好在她已经在练习新的招式,能及时遮掩过去;
加上自己现在封印在身,只能用七成功力。
否则再打下去萧郁离怕是能顷刻间有所察觉,她就是再会忽悠敷衍,也说不过去了。
这么想着,华未央跟上了收手后就不打算理他的萧郁离,温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又是为何在此?”萧郁离淡淡反问道。
“如果我说我是散步走到这里,能信吗?”华未央问。
“如果我说我是过来赏月的,你信吗?”萧郁离也问。
华未央笑道:“来这里赏月?”
萧郁离微微抬起眸子,琉璃色的眼睛在月色下格外好看,也道:“来这里散步?”
两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越发长进,也爱说些你来我往的废话。
说完后同步无言以对地看着彼此,都知道对方又不打算说真话了。
一时间,此处荒郊野岭,只留细微的风声。
华未央难得懒得理,他就当作自己还在生气,也好让萧郁离不再理他,各自爱干嘛干嘛去吧。可萧郁离是什么人啊,有什么误会、闹别扭的,都想及时解释清楚,当即又想拦下华未央说:“是我不对,我不该看那些话本的。”
不该还看的津津有味。
萧郁离自己在心里接道。
华未央没应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回头,只听萧郁离打算说什么。
“那些故事有趣是有趣,可都不合理。”
萧郁离又说,“我也知道……那上面写的也不是你。”
华未央拿起旁边一只树枝在地上四处戳戳,还是不说话。
最开始他是有些气愤自己被这样肆意编排的,还被萧郁离看见。
后来仔细想想,又不是主动去看,只是这回碰巧看见了,她也不可能去砸人家书舍。
再说世上真正知道她是如何样子的人也用不着去解释,她爱怎样就怎样。
至于旁人的偏见和刻意曲解,也没办法。
这么多年,华未央早已经学会了怎么心平气和地看待了。
只是有些生气,明明跟萧郁离这么美好的往事……
在别人眼里成了这般粗糙的解读和随意的谈资。
“倘若真的像文里、传言里那样为了情爱抛弃一切,又岂会有如今这般光景?”
她为强者,亦为凡人。
知她者,能有几人?
他人口中、,与其或有重合,或有言中,可终究唯独自己才能品出其中许多悲喜。
可笑的是,偏偏他却是要为了情爱之人舍弃自己。
华未央听他这般说辞,也有感叹,只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
不管萧郁离本人有没有听见,她便这样说了。
她轻声道:“别人所说,我不可控。我只知在我心中,他是唯一,我总该时时刻刻信他。”
“如若有一日……”
华未央喃喃道,“如若有一日……”
如若有一日,若有机会,她定会将这番话当面告诉萧郁离。
说着说着,华未央蓦地想到什么,转过头去看萧郁离,揣测道:
“听你的语气……难道……”
“难道你跟华未央很熟?”
方才还在沉浸华未央那番话语的萧郁离被这么一问,一时哽住。
在华未央疑惑的注视下,勉强道:“嗯,我们,相熟。”
萧郁离想要敷衍过去,提出这个问题的华未央却越发起了逗弄之心,凑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华未央一连三问,真切地道:
“怎么个熟悉法?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友人?亲人?什么关系才能称之为熟悉?
“只是认识。”萧郁离无奈开始解释,怕华未央还往别的方向想,再强调道:“真的就认识。”
“我……”萧郁离快速想着措辞,最后憋出一句:“她箭术极其特别不错……惜才之人想必都听说过。”
“嗯?原来你也……”华未央像是遇到了同道中人,恍然大悟,“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装神弄鬼
如果确如眼前人所说……华未央思考着摸摸下巴,左右观察。
萧郁离迟疑道:“好像有……过几招?”
“真的过了几招?!真的吗?当时是什么情况?”华未央来兴致了,眼前一亮。
倘若眼前人说的是真的,那萧郁离之前对待自己的怪异行为又是因为什么呢。
只是……华未央还是觉得那里不对劲,觉得怪怪的,半信半疑。
但眼前人说的又特别真实,仿若真的是在仰慕自己。
华未央面上不显,只期待地问道:
“嗯……帝师大人,是怎么看待华未央的呢?”
华未央就像忽的见到了什么至宝,整个人也从原本谨慎寡言的状态变的鲜活起来。
大抵是极少有人和她正面平等地讨论起他们眼中的“华未央”。
好不容易碰见个,她实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萧郁离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奈何不善言辞。
本想着将心中所有形容华未央这般好的话都说出来,但说出口的就只有一句感叹:
“她是……我遇见过最强大的人。”
华未央一愣,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萧郁离会这样形容自己。
让她想起来两年前他们相逢时对彼此的珍重和惺惺相惜,对比这如今他们见面却不能相识。
华未央一时感叹,不由得心下一松道:
“嗯,她如果听了你的赞扬,一定会很高兴吧。”
华未央颇有些不好意思:
“帝师大人也是谦虚,放眼整个武林,至今都没有人能够与你的能力相比。”
“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很高兴。”
华未央微微笑起来,毕竟这也是对她实力的肯定。
“我说的当然是真话。”
萧郁离抿了抿唇:“不信的话,以后若是再见……我们可以测验一番。”
“我……”
提及此,华未央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欲言又止。
不想在萧郁离面前显露,只好笑着揭过去,换了语气又问道: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她现在在哪里?你有见过她吗?”
萧郁离闭上眼思索着,仿佛真的在回忆,“她……受伤了,在修养。”
“是吗?”华未央想起之前自己昏迷醒来后白泽说过的话,萧郁离和她是命中注定的仇敌……
可如今他的态度,实在让华未央又起了疑心,“证据呢?”
“证据就是……”
萧郁离想了想,还真的想到了白泽给他写过的信。
他将白泽留给他做信物的哨子递给华未央,“你认识这个吗?是白泽传来的消息。”
华未央一看,才算勉强信服。
是了,白泽和萧郁离也算是有些交情。
当年自己失踪,萧郁离寻遍世间,最后甚至闹到白泽那里。
白泽原本只是用自己重伤昏迷打发他走,萧郁离却硬生生在药王谷外守了三个月。
后来,听说还是因为在蓬莱秘境中受伤一直未治,实在撑不住晕了过去。
才被苦苦等待的天恒山弟子给连忙送了回去。
可想到萧郁离并没有跟她说这些年的事,一时之间又觉得他们只不过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妄加揣测了。
萧郁离低落地喃喃道:“除了这些,白泽什么都都没跟我说过。”
也是,连她自己都没有跟萧郁离坦白过,又怎么能要求对方信任她,对她坦白这些年的往事呢。
华未央见萧郁离这顿时的落寞模样,像蔫掉的小叶子,也多少猜出来。
“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萧郁离心里一叹,对此毫不意外,只忽的低声道:“你不要总是替他着想了。”
“可是他本来就很好啊。”
华未央收敛心神道,“你也应该这样觉得呀。”
我好吗?萧郁离想,我好的话,怎么会隔却千山寄不出一封信,也不将真相告知你一二。
又怎么会站在你面前却在想尽办法骗你,怎会不愿相认。
“反倒是我……唉。”
华未央一想到自己也不够坦诚。
自己两年前与萧郁离不告而别,也杳无音信。
不给他写信也属实正常,就算寄过来了,山遥路远,恐怕也收不到……
遥寄尺素无人应,谁念西风独自凉*。
华未央忽然的感叹没让萧郁离听见,二人只不再说话,各自沉默地并肩同行。
片刻后华未央想起自己还有正事,不应继续聊天耽误了,转头道:
“我还有事等着办,不方便和你一同。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早间那人不是说有鬼怪肆虐,总不能坐视不理。”
萧郁离先道,随即看向华未央:“难道你不是因为此事?”
华未央咋舌,才想起来萧郁离白天所说的“趣事”。
说是西北有户人家前几日遭了鬼怪,已然请道士驱除了。
仔细回忆,这里就在裕都西北方,竟是刚好与这传闻有巧合。
华未央还是半信半疑,总觉得这老是逗他玩的狐狸肯定吐不出来什么真话,便哼了一声。
随后就像是配合他们这番谈话似的,身处之地四周顿时发出阵阵邪风。
阴气深深,狼鸣鬼叫,仿佛真的有妖邪作祟,寒气逼人。
萧郁离清冷沉稳的声音在华未央耳边道:“别怕。”
“我才不怕。”
华未央刚放下抱起的双臂,若无其事地甩开萧郁离,自己去猜锦囊的谜底。
“你要看就去看,我没兴趣。”
可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诡异的黑影立即在华未央眼前飞过。
伴随着可怖的声音四处飘荡,远处隐约传来嘶哑难听的琴音,真如误入鬼魅之地。
这毫无征兆的恐吓让华未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抓住了萧郁离的手臂,紧抿着嘴警惕地看向周围。
萧郁离见眼前人忽的后退像被吓到炸毛的猫一般紧紧抓上他的手臂。
这与华未央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全然相反,他不由得有些想笑。
但又怕华未央看见这感到不好意思,就当作无事发生、什么都没看到,并贴心地道:
“似乎是两个鬼影。”
话音刚落,四周风声再起,惊悚之音越发放肆起来,此处犹如地府幻境般阴气十足。
树林一片混乱,狂风大作,鬼哭狼嚎,似有妖魔丛生!
华未央是唯物主义坚定的信仰者,的确不怕什么妖精鬼怪。
只是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黑影吓到了而已,等缓过神来松口气,就想追着那两道飞来飞去的黑影过去一探究竟。
但她也才后知后觉地自己抓住了萧郁离的手臂,与萧郁离默然对视片刻后颇感到尴尬。
松开手后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无事。”萧郁离摆摆手,让华未央先止住脚步。
“先站在这里分辨一会,刚才那两道影子可能只是个障眼法。”
华未央依他意思冷静下来,想想那两道鬼影着实蹊跷。
竟真的像无拘无束、轻飘飘的影子那样到处漂浮。
借着稀碎的月光营造出邪魔鬼祟聚集此处的模样。
普通人若是经过这里,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逃离此处了。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离奇之事,华未央不信这些。
想来定是附近有人刻意在制造这种氛围,她便环顾四周,认真倾听各处动静。
萧郁离亦听音辨位,思索许久,抬手接下一枚随风而起的树叶。
看似没用什么力气随手向树林中一处丢去——
叶片穿过厉风,竟然刚好精准击中躲在树上的黑衣人!
其中蕴含的灵力,可见一斑!
华未央不禁心下惊叹。
那黑衣人险些被直接扯下面纱,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
呆愣了几秒,随后直接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处!
第二百八十章:被困洞穴
萧郁离跟华未央二人起身追上,在树林里快速穿梭着。
片片落叶仿若刀刃一般随狂风刮过他们身侧,像是在全力阻止他们的脚步。
不久乌云遮月,整片山林陷入暗处,林中生灵皆被惊动。
那黑衣人不得不躲避惊慌四飞的鸟群,寻着地点向下落去,身后追逐他的两人紧跟其后。
三人平稳触及地面,华未央率先追上向黑衣人击掌而去。
凌冽的掌风带着强劲的灵力,迅捷且灵巧。
两三招过罢,黑衣人便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堪堪向更深处逃去。
与此同时,萧郁离从黑衣人身后落下,拦住他的后退之路,抬手对那人就是一记重掌。
黑衣人吃痛躲避,咽喉血腥上涌。
他吃了刚才得意忘形躲在树上围观的亏,心知眼前这人更不好对付,也不欲缠斗,只想着脱逃。
情急之下手掌翻动,手心之间银线一闪。
四处一阵急促的窸窸窣窣过后,华未央敏锐地闻到一股夹杂臭味和芳香的味道。
那味道似乎能蛊惑人心,华未央心绪乱了。
就听到萧郁离朝她喊了句“小心”,意识回笼的一瞬间抬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眼前两个人不知道从何时从地上蹦出来,形如鬼怪,面目狰狞,正朝她高高举起刀刃!
华未央匆匆挡下一刀,只见到那一男一女浑身缠着银线,像是已被操纵,肢体极其不自然。
靠近时在关节处仿佛还能听见咔咔的声响,可他们的动作很快,被拦下后迅速地再次向华未央挥去。
华未央只好向后退去避开锋芒,突然脚下一软。
不对劲。
像是踩到了什么石块而后启动了什么,她心道不好,抬眼就跟要赶上来的萧郁离急切喊道:
“你别过来——!”
然而那黑衣人铁了心要让那两只傀儡将他们赶尽杀绝,算计着让傀儡转动四肢与身躯。
将手腕脚踝间那足够锋利瞬时切开叶片的无数刀刃全部展现出来,齐齐对准赶过来的萧郁离。
华未央根本来不及想什么,赶在傀儡刀刃向他们袭来之前拉住萧郁离的手臂。
华未央将他抱在怀里自己做支撑,随后千钧一发之际踩下虚空的草地,两人便随着那洞口一直坠落下去!
傀儡本近在咫尺、杀气腾腾的发动声逐渐离他们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洞口挖的太深,猝不及防掉下去的华未央本做好了当肉垫的准备。
却感觉到萧郁离及时攀住周围的碎石撑住几秒,揽着她的背也给了她一个支撑。
这让华未央尽快调整自己的身躯一同运起轻功减轻了两个人坠落的负担。
直到快要到尽头时萧郁离直接搂住华未央的腰几下落地。
华未央的手还下意识地搭在萧郁离肩膀处,抬头与其四目相对。
“你有没有事?”
萧郁离将华未央放至地面,按住她的肩膀反复看去。
华未央也去看萧郁离有没有受伤,松了口气,道:
“那两个傀儡确实挺吓人……”
“我说的是你!”
华未央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萧郁离发火。
而如今,已经不再淡定
萧郁离有些怒气,接道,“你真是……”
“啊,哦。”
华未央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不是见你有危险嘛……”
“那你也没有必要为我这个陌生人考虑!”
萧郁离见华未央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语气也不觉重了些。
“可是你也是我的朋友啊。”华未央细数道。
“虽然你老是说奇怪的话……但是你也很值得我跟你交朋友啊。”
萧郁离听罢神情缓和了些,气也消了大半。
也不是很在意华未央在认真数落他那些特地装出来的不是了。
但还要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朋友就这么值得你赴汤蹈火?”
“那当然啦。”
华未央笑道,“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姐妹嘛!”
因此处仍有月光落下之缘由,周围尚可勉强一观。
短暂对话后两人抬头看去,他们方才掉下来的那洞口处竟离他们如此遥远。
洞内结界经过萧郁离和华未央的试探,居然丝毫未动。
这两人可是神阶的强者,居然无法撼动这个结界!
这下两人算是明白,眼下的处境实在不妙了。
如同天边星辰不可碰及,且四周狭窄。
不易借力而上,看来他们也无法施展轻功回到地面了。
“可能……我们得在这里待上一晚。”
华未央心道不好,苦笑道,“真是抱歉,我拖累你了。”
“我也有错。”萧郁离语气清淡,倒是没什么苦恼。
他转身看看周边事物,果不其然发现这下面还有通道,便示意华未央一同往四处探索。
华未央想想也是,好歹他们仍是结伴,于是不再多话。
只从怀里掏出以备不时之需的火折子分了一个给萧郁离。
前去通道前他心有所感地转头看了一眼被月光照亮的洞口。
与周遭暗处一对比,发现它像一面倒映在地上的圆镜。
不久后月光被不知名的事物遮去,灰尘匆匆滚落,按照洞穴映出来的“圆镜”也随之消失。
华未央默然思考,回想起那句“月黑风高夜,明珠璀璨时”。
蓦地想,这“圆镜”……似乎也可以形容为“明珠”。
倘若真如她想的这样,说不定这个洞穴恰好就是她要找的地方——真有这么巧?
那么,那个黑衣人是否也在这附近找寻这个地方?
合理推测,如果对方也接触了清泉庄的事情,亦有可能知晓此处藏有一份断剑……
毕竟谁闲得没事会来这里溜达。
你说是吧?
华未央看向正在查看四周的萧郁离,心里默默答道。
“话说,你知道那傀儡师是谁吗?”
华未央收敛思绪,上前几步问萧郁离,“我见的人少,不太认识他。”
萧郁离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认真道,“我也不知。”
“……”华未央无言以对,“好吧。”
“我说的是实话。傀儡师因其所使路数极复杂,本就极其少见,武林上能叫的出名字的都已经隐居山林,即使他们重出江湖,也不及那黑衣人年轻。”
萧郁离解答道:“并且我看那傀儡师似乎并不熟悉自己的傀儡,手段笨拙,应该也是在尝试而已。但如果要立即找出他是谁,恐怕很难。”
诚如萧郁离所说,所谓的傀儡师也只在传闻中相传。
这类人从不参加试剑会,也很少抛头露面,大多数情况下都受人所雇为之办事,颇为神秘。
华未央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只好叹气。
“可就这么放过他……而且你没有感觉到那两个傀儡十分古怪吗?”
她刚说完,脑海里就浮现出与那两个面目狰狞、难以辨认全貌的傀儡模样。
现下心里头满是说不出来的心悸和顾虑。
“既像活的,又不像活的是吗?”
萧郁离接道:“这就是傀儡师鲜少有人提及的缘由。因为他们那手中丝线所操纵,本来就是活人。”
昏暗的洞穴深处不知哪里透来一阵风,将华未央手里的炎元素灵力吹动起来,两人落在墙上的影子一时模糊。
华未央不免有些惊愕,许久才道:“活人?”
“或许活人对他们而言才有利用价值吧。”
萧郁离的声音也多少变得冷淡了些,看向华未央:“你知道的,你无法想象人心能恶到何种地步。”
华未央听着萧郁离忽然变化的声音,望着手里的火光,默然不语。
萧郁离见华未央不说话,也不想继续说这些听了让人心惊的事。
他转头道:“不过我大概知道这里的鬼怪是什么了,多半是那故弄玄虚的傀儡师做出来的花样。”
“先前我与你说过,裕都灵气颇盛,因而这山林之中有许多可采摘之物供人变卖。白日已有许多人来往,因此也会有人趁夜里才来采摘。”
萧郁离低头思索道,“此人才会在夜里装神弄鬼,是想要把其他人吓走。”
华未央边听边认可地点点头,与萧郁离一同思索片刻。
随后又有些不解地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在找什么吗?”
“还有我们掉下的这个洞口,他难道没有发现?还是说他早就发现这里一望不见底,想着我们也估计出不来,所以索性故意逼着我们下来?”
华未央顺着萧郁离的话回想他跟那傀儡对峙时,的确有感觉到是在故意逼着他往后退去直到踩中这洞穴。
也许就跟萧郁离说的这样,那傀儡师恰巧利用了这里的极深处洞穴想摆脱他们。
等到他们掉下来,再死死堵住洞口,任凭他们有多少对翅膀也飞不起了。
因此他们当务之急,应是尽快逃离这个山洞。
第二百八十一章:写在手心的名字
“你别担心,那黑衣人中了我的暗冥符箓,须得十五日才能伤好,他再厉害也需七日,如若运气好碰见了与他相似的人,我可以凭借他的伤势认出他。”
华未央又特地跟萧郁离道,“再过不久的试剑大赛,届时许多江湖人士都会露面,兴许我们还有机会认出他来。”
眼前人似是非常擅长安慰萧郁离,话语里满是可靠和用心,萧郁离神色间也有了些许动容。
“客气什么,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
华未央笑眯眯的,只是说起“好朋友”这三个字时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郁离无奈地看了一眼更加积极找出口的华未央,抬脚很上去,摇着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想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心想笔者果然诚不欺我,眼前人乃木头是也。
将今夜碰见的事谈论完后,两人更仔细地探寻离开这里的方法。
这才发现这里居然四通八达地挖了几条通道,好几处都能通往相同的终点,如迷宫一般精巧。
许是因为此处并非寻常墓室,而是藏有什么宝物似的,这才特意如此设计。
只是若非他两都十分耐心,这绕来绕去、没有出处的路也要将人搞疯了。
无论他们怎么做记号、怎么走,也总是回到了原来位置。
“这里真的有出口?”华未央纳闷,“怎么一点都不见有出路。”
绕了许久,他们都有些乏了,索性都坐回原位。
华未央苦恼地对着坑坑洼洼的墙面,没想到自己会碰上这个情况。
白泽只给了她折悯剑藏身之所的线索,却也无法知晓她将会碰上如何情况。
一来二去,也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
华未央虽有预料到这种情形,乐观的心性也让他相信一定有办法。
但现在他身边又多了个不在计划之内的人。
自己一时被困住还好,可是她不愿连累别人的……因此不得不有些心急。
然而被担心的萧郁离,正拿着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根小树枝。
他坐在地上写写画画,时而神情郑重时而神情舒展。
仿佛在玩天底下最好玩的游戏,惹的华未央出声问他在做什么。
萧郁离没有立即回应,也不介意华未央凑过来一看。
华未央本着好奇瞄一眼、就看一眼的原则粗略地瞥过去。
起初什么都看不出来,而后他循着脑海里的印象细细回想,认为萧郁离应该是在画几招剑式。
华未央自小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暗自将方才看见的记在心里反复琢磨。
华未央自然是看不出来是什么,也无从察觉那人的用意。
看了半晌,只好又坐回去看那人全神贯注地画画,心中想原来这人也这么痴迷剑法么?
竟是到了一闲下来就在钻研的地步——真不愧是纵横千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修者。
“你就不怕我们出不去吗?”华未央不禁问道。
萧郁离应了一声,神情淡然:“不会。”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华未央又问。
“你在这里,我在这里,怕什么?”
萧郁离转头道:“我们都是修者,早已辟谷。”
华未央被萧郁离语气逗笑了,发觉对方真是总是这样自在又随心,大概是他最向往的模样吧。华未央也因此消除了不少焦虑,干脆闭目养神了一会,以便等会再去找出路。
萧郁离见华未央在休息,也安心下来,低头继续画自己的剑式。
再过不久他起身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这才回来将剑式尽数划去,重新画上了别的东西。
各自休整许久,华未央睁眼后调完内息:“帝师大人,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是不是不喜欢我喊你帝师?”
话语中的试探不言而喻。
萧郁离微怔,对华未央道:“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随后萧郁离向华未央摊开手掌示意,“来吧。”
华未央疑惑,“什么?”
“我想写在你的手心里,这样会比较正式。”萧郁离解释道,“我的名字。”
华未央迟疑一会,最终在萧郁离身侧坐下,听话地张开手心。
萧郁离将他手掌轻捧至面前,以食指在华未央手心里认真写下一个字。
极其温柔的触感微痒,无形的名稳稳落下。
心头一瞬微颤,华未央感受着那比划清晰明了的名字,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萧郁离的眉眼。
一个轻飘飘而又郑重的“离”字,落在手心里。
离。
“离。”萧郁离琉璃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华未央:
“这个字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希望你可以记住。”
明明已经没有了触感,华未央却觉得手心在发烫,一刹那千愁万绪涌上她心间。
复杂到让华未央头脑极度混乱,她张了张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点点头应下,不再看向萧郁离,握紧手掌沉默不言。
彼此不言语的时刻,难得显得如此沉重。
萧郁离不知道华未央在想什么,是猜出来了,是不想猜,还是仍在质疑。
不曾表露的想法犹如漂浮不定的纸鸢,手中的线也时有时无。
但他们目前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
萧郁离指了指地上用泥沙作画的地图,跟华未央道:
“或许这个出路……就藏在墙上。”
“墙上?”
华未央定了定心神,也知现在不是多愁的时候,她决定暂时将名字的事藏进内心深处。
起身跟着萧郁离走了一段路,恍然大悟:
“你是说这些绕来绕去的路只是为了迷惑我们,其实出路就在眼前?”
“的确。我先前看了很多遍才发现,只有这里的泥土是不一样。”
萧郁离再指了指某一处的墙面底下,伸手捏了一块湿润的泥土给华未央看:
“背后藏着出口。”
华未央也蹲下去查看了一番,确认这一片区域确实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因为这里很黑,加上绕来绕去的焦虑让他们一时半会没发现端倪,这会终于找到一点希望。
他们再等下去,若是一连几个时辰或是几天都在这里,他们就只能在这里一同等到变成白骨了。
“我来吧。”华未央将灵力灌注于地面,在湿润泥土处深挖几下。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但华未央还是信任萧郁离的判断,一直挖了许久。
直到看见凌乱的泥土之下终于露出一点不一样的墙面,萧郁离和华未央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而后两人施展灵力将这面用来伪装的石块墙面全部打碎,这才发现一扇新的大门。
只是推了推门,几乎不动。
难道他们只是发现了又一个迷惑的通路?
“你看,下面有一些植物挡住了。”
华未央将火折子拿到大门偏下处,照出一大团紧紧缠绕着的、如藤蔓似的植物。
像锁一样覆盖着门,亦像一条冬眠的蟒蛇在此守卫。
萧郁离则是发现那藤蔓状若诡异,身是血红。
不仅如此,还有残留的血迹余留在周边,这植物居然还活着!
他拉着华未央往后退了一步,自己丢下一道炎元素灵力烧了过去。
这藤蔓竟火烧不断?
而且……为什么它上面会有血迹?
难不成……难不成它吸血?
萧郁离和华未央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以眼神默契地确认对方的想法。
按照平日里见到这等奇怪之物,他们应是保持警惕,不应多接触。
可这植物就拦住了这唯一的大门,这让他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除非去试一试。
第二百八十二章:心意相通
如今以他们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糟糕处境,也没法多有顾虑了。
华未央思来想去,决定先试一试。
没等萧郁离出声便先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输入灵力用它在手心处极快地划出一道渗血的伤口,将血滴在那藤蔓之上。
古怪的是那藤蔓碰了血,竟然真的像在缓缓复苏!
两人惊讶地再互看一眼。
只是那慵懒的藤蔓吸了华未央不少血,却还是缓慢移动着,也不曾想要挪开。
萧郁离掏出丝帕替华未央包扎手心,自己也在手心处快速划了一道伤口。
照着华未央先前所示范的滴下血液。
那藤蔓碰了华未央的,居然像立即复活过来似的。
极速地挪动着身躯往四边散开,如同怕极了也极渴望着那血液,几根藤蔓向华未央贪婪伸去。
被萧郁离眼疾手快地挡了几下,两人一同后退。
华未央的手心仍在向下滴血,铁锈味伴随着不知是否是此处传来的香味吸引着藤蔓从大门处散开。
追随而来,犹如深处埋伏的蛇怪,扭曲而可怖。
萧郁离替华未央包扎过后带着人运功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两人牵着手一同闯了进去。
随后一掌将大门关上,在紧闭之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嗜血且诡动的藤蔓追着他们直直撞到门前。
如同千万人在向伸手求救,也像在地府中前来索命的众鬼之手。
华未央这才放松呼吸,看向自己渗血的手掌。
心中竟然还在反复确认自己划的不是那留下名字的手心……
但是,那些植物是因为她才这样吗?
难道是因为凤凰血的功效,这才吸引了那些藤蔓?……
萧郁离皱了皱眉,走到发愣的华未央面前替人绑紧了手心。
他下意识地握住华未央的手腕想要把脉一看,却激的华未央立即反应过来。
华未央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拒绝道:“不要!”
“……”萧郁离一愣,他没想过华未央会是这个反应。
他不明白为什么,解释道,“我只是想替博洋把一下脉看看怎么了……”
“不需要。”华未央避开了萧郁离注视的目光,咬牙道,“我没事的。”
她不想去看萧郁离的眼睛,低头紧握拥有名字的手心。
没事的。
向来镇定的华未央难得露出这副模样,也让萧郁离怔在原地。
两人默然对视半晌,萧郁离只能从华未央望过来的眼睛里感觉到沉重且分辨不出的情绪。
他慢慢地放下停在半空的手,体贴地不曾言语。
华未央在这沉默中逐渐冷静下来,感应到萧郁离对他的理解,感激地朝他一笑。
久违的血腥味自手心里传来,似是仍在引诱重门之外那些嗜血的藤蔓。
不经意勾起了华未央这些年来不曾仔细回忆的过往。
华未央在药王谷待了两年,与草药相伴以压制身上毒性。
从无怨怼,亦不感情爱,年年平安无事。
直至一月前自己离开药王谷,后无意间毒发,才让华未央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寻常人可肆意欢笑、痛快流泪,也可敢爱敢恨,快意人生。
然而就因这两道毒,世人的喜怒哀乐对华未央而言就如致命砒霜。
一日无解,他便一日不可妄动。
她自以为这么多年了早可以淡然处之,可在这偶然的提醒之中,她原来仍然不敢直面自己的不同。
或者说,她更像是不愿认清自己身上的枷锁。
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像寻常人那样正常地喜怒、正常地爱恨,正常地度过这一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一族的命运,胡思乱想。
都怪她还是不够强大,不够强大到坦然自若,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抱歉,我不太喜欢这样……我有我自己的缘由。”
华未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省起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低声道:
“那些藤蔓可能真的因为我……”
“无妨,是怪我太过随意,毕竟随心所欲地探知别人的身体的确不好。”
萧郁离摇头,并不多说什么,何况他自己也有所隐瞒。
“藤蔓的事,等会找到出路,我们也许可以带一些回去看看。”
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你真的还好吗?
“嗯,尚无性命之忧。”华未央似乎看出了萧郁离的担忧,放松下来。
只能尽量告知萧郁离她身体的确还好,但她也只能透露至这种地步了,“别担心。”
她想开一些玩笑让闻言蹙眉的萧郁离也放松一会,道:
“至少我现在绝对不会突然晕倒让你一个人找路,不用你把我背回去或者还要花时间把我丢掉,放心啦。”
萧郁离知道华未央什么意思,只勉强抿了抿唇。
“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哈哈。”华未央挠挠头,反省自己,“是吗?”
“放心吧,我还是略懂岐黄之术,若有什么要紧的疼,我自己也能缓解。”
“除了那些你跟我说过的风流话,我什么都信你。”萧郁离神色淡淡。
华未央见二人能这么轻易谈及这些事,心里多少开怀了。
总是伤春悲秋也实在不适合他,只觉得跟萧郁离谈话实在舒服。
不用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而遮遮掩掩自己的状况,也不用总是压抑自己。
她顿时觉得心中重压减轻不少,便真诚对萧郁离道:“多谢你的理解,我好很多了。”
萧郁离听了,琉璃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倔强,让华未央有些动容:
“你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罢,不勉强你回答我,但我都会听,前提是你要向我保证你确实安然无恙。”
萧郁离心下一动,望着华未央的背影,越发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起初,他确是为自己被欺瞒而感到不解和难过,认为自己是不被信任的。
然而他现在因为自己有了秘密,以自己为原则去替眼前这个人想了许多,也逐渐理解了,再者……
此刻,华未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上面曾经落下了一个“离”字。
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你也要向我保证你安然无事。”
华未央停在萧郁离身后,低垂眉眼道:
“在我面前,你也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不说。你用诚心待我,我也会以真心相待。我只要你一切安好。”
两人皆停在原地,彼此不再相望。
不知哪里来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面上,如同在并肩行走。
一直以来的默契和全身心的信任让他们仅仅只用几句话就能理解对方的全部意思。
末了,萧郁离轻轻点头道:“我亦如此。”
以心换心,以诚待诚,只愿你我心意相通。
而后二人便不再谈及这些话,只一心一意地在这新发现的天地里找寻着出路。
此地不同先前那些阴恻恻的通道,反而更为亮堂些。
许是因为哪里被凿开过,透出来不少光线,较为清晰地勾勒出这里的原貌——
像一间藏进深处的密室。
这样像被保护起来的密室或许会有一些机关守卫着。
萧郁离和华未央万分小心地在相对封闭之处四处搜寻,避开那些看起来会有机关的地方。
直到华未央无意靠近旁边的墙上,她瞥了一眼,发现了令她颇为惊讶的东西。
第二百八十三章:涂山氏的圣女
“你看。”华未央向身后转去,扯了扯萧郁离的衣袖,示意他一同向墙上看去:“这是……画吗?”
萧郁离闻言也释放灵力一同照过去,墙上斑驳留下岁月的痕,却依旧能看清楚其上面画着什么。
不知是谁以何种材料精心绘出了这样一位佳人——
云鬓玉钗,眉眼浅淡,婉转美眸顾盼生辉。
身着青衣,手持长剑,宛若翩燕即惊四座。
蝴蝶环绕,清泉相伴,脚踏水莲,如雾如幻飘渺似烟,便是画中仙。
其右上角还刻有几个字,“涂山氏瞳女。”
待看清那几个字,萧郁离与华未央皆更为诧异,这画中女子竟然与有关系?!
“这……这真有此人?”
华未央是也不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应该是幻境中涂山奇提到的那位圣女。
只是她的画像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华未央还是一头雾水。
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找的地方居然跟涂山狐族的人有关。
倘若此地真的有清泉庄的宝物,怎么又跟这位女子有关?
华未央凑到墙前去看那上面的作画,伸手去触碰试探,将指间的粉末细细端详一阵,道:
“这应该是很早之前就留下的画,但是最上层却有新的颜料,看来是这几年有人来过这里,难道那人又重新画了一遍?难怪如此清晰。”
华未央暗自心惊,如若已经有人前不久来过心里,那留在这里的断剑又是否早被人拿走?
“至于这位瞳女姑娘……我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既然是涂山狐族的人,我可以大胆猜测一番。”萧郁离将华未央的思绪拉回来,又道:
“瞳女……我似乎听涂山奇提起过。”
说起这个,华未央也是认同的,问:“那瞳女姑娘……?”
“我不能确定,但传闻涂山曾经有过一位天资卓越的圣女,极其聪颖、心怀天下。”
“然而据说为了一个凡人叛逃,未能出头便早已经被众人所遗忘,因此也极少有人知道那圣女是谁。”
萧郁离解释道:
“我方才回想起目前只有这一位神秘的圣女是我不太了解的,多半就是那位。”
如若真如传闻那样,如此出众的圣女却未能名留青史,的确是一大遗憾,亦是惋惜。
可又是何人在这上面画了这样一副瞳女的画像留在这地下无人知的深处,又有何种意义?
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看不懂书的呆瓜般不能理解半分。
不一会儿,华未央又想起那找不到的断剑,悄悄摸摸地往周围探去。
二人各怀各的心事,对彼此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格外坦荡。
华未央全神贯注地在找寻自己要的东西,左看看,右瞧瞧。
十足十地像一只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动物般灵敏。
除了那副画像外,空无一物的密室让她摸不着头脑。
好半天都搞不明白,只好随意地靠在边上拍了拍砌在墙上的一块石块。
不曾想,那石块竟然能动,她一时好奇地去试着挪了挪,竟发现它就是一个暗格。
里面……还有东西?
咦?!华未央大为吃惊,她只是随便拍拍,莫非她锦鲤附体了?
与此同时,萧郁离在留有画像的墙上最下方发现了另一个名字。
如果没看错,那便是源氏祖先的名字。
那名字旁边还画有一朵盛开娇艳的海棠。
华未央看着这颇为眼熟的名字,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一沉。
随后萧郁离才听见华未央很没灵魂地喊了一句:“哇,好大一条蛇?!”
什么?!
华未央话音刚落,萧郁离就感觉到整面墙似乎都在抖动着。
恰如有什么沉眠的东西即将苏醒过来,竟将几个密口风干的通道都震开来了!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周围风声一紧,几簇猝不及防向她射来的箭矢唰唰而过!
萧郁离极快地翻身躲过那几支箭矢,快步朝不远处的华未央而去。
见对方怀里拿着一个长盒子,旁边还有一个开着的暗格,几下便明白大概就是动了这东西才招致了这样的变化。
那庞然大物的声响近在咫尺似的,萧郁离先牵过华未央的手示意赶紧退到离他们最近的洞口。
“我先声明,我是故意要拿的,但是要等出去之后再向你解释!”
华未央快速地向萧郁离说着,转头看着那即将要冲出来的怪物,尴尬地道。
“运气太好,好像也有点糟糕……”
“不说这些,先离开。”萧郁离也快速地道,带着华未央绕了几个圈。
强烈的压迫感直直向他们袭来,庞然大物挪动的气息越来越近,在这山洞里随便一动就有可能将他们一口吞下!
华未央跟着萧郁离奔跑起来,也不顾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
转眼一瞥就看到了一处有些光亮的洞口,脚下石路坑坑洼洼。
他们都险些被绊倒在地被掉下来的石块砸中,华未央急忙扯过萧郁离的手臂让人跟着他一起转身过去。
接着又听见几道箭矢向他们飞过来,都被萧郁离借着灵力反手挡了过去。
几下惊心动魄,一旦放松警惕或慢下来就有性命之危,所幸二人能尽数默契化解。
而后华未央听见了有流动的水声,心中一喜,拽着萧郁离迅速往那个方向跑去。
待到两人都见到了不远处那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涌动水流,也不顾三七二十一,眼看都要直接跳下去。
跳下去之前华未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这易容的脸皮,想还好防水。
“信我!”华未央向萧郁离郑重承诺道。
此情此景,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
当时二人坠入蓬莱湍急的河流中,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在那大张着血盆大口的蟒蛇紧追不舍窜过来之际,华未央牵着萧郁离毫不犹豫地一同落进水流之中!
华未央只觉得浑身被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着,几度落进水中无法呼吸。
直到他们一起被另一段冲过来的湍急水流“撞”进了另一边通道,萧郁离才抓紧机会带着华未央终于靠上了岸边。
还好他们先前手心的伤口运用治愈元素灵力已经愈合了,不然华未央这会子可会又累又痛到呲牙咧嘴。
游水的过程中她伸手抓过不少尖锐的石块缓冲,要是再用力点那血可就直接一直流下去了,华未央心道万幸。
第二百八十四章: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你还好吗?”萧郁离坐在躺下的萧郁离身边,擦拭着脸上的水替对方检查有没有受伤。
华未央翻身继续咳出呛着的水,点头道:“承蒙搭救……还……还活着……咳咳……”
再然后两人缓过劲来,相视片刻,一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们都笑了。
试过这么多法子,灵力在这方地界大概是没用了。
华未央觉得这山洞里有点冷,抱着手臂安慰自己。
萧郁离见她将自己环成一团,起身去找寻周围有没有可以能生火的东西。
两人再次一同分工摸摸索索,竟真的能摸出一点路来。
“好像能出去。”
萧郁离看着那露出的小洞口说道。
华未央二话不说极度信任地与他一起,二人齐心协力。
最后一起用灵力碎了眼前一道石墙,果不其然地看见外面有草地。
后面华未央有些昏昏沉沉的,兴许是极疲惫的原因,也不太记得萧郁离是什么时候把火生起来的。
只记得周围终于暖和起来,还终于有了一点不易得之的月光。
待到萧郁离问她要不要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晾干,华未央终是一个激灵地清醒过来。
转头就看见萧郁离洁白的衣衫已经被水渗透,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华未央看着看着咽了咽口水,怀抱自己双肩,摇头婉拒了:“我就这样……就挺好的。”
谁知萧郁离看华未央这抗拒的样子,一时想起了看过的话本,脸上表情变得古怪。
不禁犹豫道:“俗世,似乎男女有别,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离开。”
“……”
华未央瞬间无言了,居然都能猜出萧郁离在想什么,她面无表情道,“你少看点话本吧。”
已是夜最深之时,周遭寒气逐渐重了起来,也显得那高处明月更不可攀。
匆匆从不知名的山洞逃出来后,萧郁离和华未央二人也不知他们现今在何处。
茫茫山林间,与他们做伴的除了彼此,就只有眼前这正安静燃烧着的火堆。
即使其因条件所拘束,在这天地间或只如萤光那般大小,也够互相依靠的二人共同拥得这一簇暖意。
多年毒性入体,虽可得百毒不侵之躯,但华未央到底仍是畏寒的。
眼前的火光确是温暖,可也抵不住华未央身上越发沉重的寒意。
因而她就地打坐,以心法驱散周身寒冷,也就渐渐以灵力弄干身上湿透的衣衫。
静放在她身侧的断剑如同感知到华未央似的,微起剑鸣,颇有灵性。
也引的一旁的萧郁离转头看去,目光触及折悯剑时想起往事,不由得柔和了眉眼。
待华未央睁开眼,只觉体内气息流畅,已好了许多,不再怕冷。
她抬手整理着也已干透的头发,只简单用了发带束起。
又按住已差不多干透的衣衫,心想幸好自己穿的是黑衣。
华未央暗自苦笑一声,先是确认那暗格里的盒子有无大碍,里面确实有东西。
但她还是要回去再确认一遍。
而后华未央便转头去看另一侧休息着的萧郁离,对方早已披上单衣。
微湿的长发束在肩处一旁,这时正静静歪头看着她。
那副平日里就赏心悦目的面容在此时此刻多了几分引人注目的魅惑。
尤其那双无论何时都显清冷的眼眸更是格外勾人,那人在月下中更显影绰朦胧。
看的华未央愣了愣,竟觉得自己不敢再多看一眼,只得稍微低下头去看别的。
一时之间,只剩下火堆里的轻微声响。
华未央才想起先前萧郁离跟自己聊天时,似乎总是故意侧身对着她。
当时只觉得对方看多了话本,正无奈,便没心思留意别的。
仔细一想,对方的肩上似乎也有什么……不知是否是他自己看错了。
华未央便清咳一声,试探道:“话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印记?”
萧郁离这才从容穿上干透的外衣,再束好长发,听罢微微一怔:“没有,许是你看错了。”
“是吗?”
华未央想那会自己也确实也没认真去看,而且那时她还冷着,犯迷糊也说不准。
自己也没资格过问,只好道:“抱歉,冒犯了。”
“刚才在你在动用灵力烘干时,我去周围看了看,我们应该在裕都的边界外了。”
这里确确实实是个荒郊野岭,连只兔子都没见到。
萧郁离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道,“不过也不知这里离裕都有多远。”
华未央干脆走到身后的树下,慵懒至极地就地躺在粗壮的树干上,感受着晚风。
华未央闭上眼细数道:
“嗯……那个洞穴可真有意思……竟然能通到这里。”
那里头有嗜血的藤蔓,有美人舞剑的画像,有藏着不知什么宝贝的暗格,有杀人的暗器,还有一条巨大蟒蛇……
哎呀,这一晚上可真精彩啊。
这话说的轻松愉快,好像他们只是趁着月色正好来游玩一趟而并非狼狈的蛇口脱险。
萧郁离被华未央这赞叹的语气也说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神情也松怔了不少。
央儿似乎……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萧郁离望着眼前的灼灼火光,忽的觉得一身疲惫也消减了。
“你不再问我拿的是什么东西么?”
华未央转头问萧郁离:“万一我不怀好意……”
萧郁离摇摇头道,“你要是不怀好意,也不会与我一起逃脱了,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要灭口的秘密。”
“灭口倒不至于。”
华未央顺着萧郁离的话道,“但确实要你帮我保密。”
萧郁离半睁着眼,“我要是不保密,你会怎样?”
华未央本也不想这样欺瞒这欺瞒那,但这件事实在。
而这一下子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抿唇思考着。
那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啊。
萧郁离果然看见华未央那一副为难的表情,心知对方还是他心中那个曾经的华未央。
她有些无奈,便道:“拿我的命来要挟都不会吗?”
“你又不是穷凶极恶者,我为何要你的命?”
华未央一皱眉,“再说你一路也助我许多、护我许多,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华未央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让萧郁离脸上带笑,心中甚为欢喜。
他起身看向华未央,摇头叹道:
“但世道上多的是不讲道理、心思极坏的恶人,他们可不管你怎么想,你好心好意地待人,勤勤恳恳做事,他们却只会想着怎么欺负你。”
他慢慢走到华未央的身边,示意对方看向一旁的剑,有所感想地道:
“我知你心中有事,也会有无可奈何的选择,但手中的剑可保护他人,更可保护自身。”
华未央依萧郁离之意,也久久望向那把断剑。
她已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怎会不知道萧郁离的意思。
她也知晓这次出谷定然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在无意触碰到那密室里的暗格、心中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不可掌控之事时,也会有所迟疑。
对久居不出的华未央而言,都是出乎意料的。
包括今日所见的傀儡师、深洞中的密室、画中圣女、藤蔓与蟒蛇……
这些全都是华未央无法预知、无法明了之事。
也向她表明了,一旦走下去,或许就无法回头。
所谓他人生死相托、为整个凤凰一族着想的重担,终有一日也会成为她无可避免的劫难。
如此,她还要继续吗?
自己连萧郁离所说的“拿命要挟”都做不到……
第二百八十五章:终于相认了
然而这不对。
华未央想,自己不是不会“拿命要挟”,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也没有到哪个地步。
若是真的到了她不得不违背意愿的抉择之时,说不定她也会为完成所想而做出往日不曾想过的事。
当然,华未央希望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都愿意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准则,走自己的路。
再说,自然是因为对方是萧郁离了……
自己总归是不想向萧郁离举起手中的刀子。
始终做不了恶人,那就只好做自己了。
心中想法因萧郁离这番话而更加坚定,华未央淡然一笑,拿起断剑。
在眼前缓缓拔剑,直直望向那锋利的刀刃,一字一顿道:
“既行仗剑事,何须畏此难。他人便由他人去罢,我更应该坚持我自己的想法。”
萧郁离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点头。
本还想着继续说些什么,就听见华未央抬头望向他,道:
“我也并非突然有此想法,只是已经见过有人无论世道如何也都坚持自己本心,曾与你并肩同行,是我人生中一大幸事。对我而言,是良师益友。”
言语之间,二人默然相望,任凭夜风流转。
华未央骤然感到一丝紧张,低头握剑的手也抓着自己的衣角,她在心里默默接道:
……亦是我多年牵挂、惟愿他平安喜乐之人。
没办法,初见时她尚且可以用假名和易容来暂时欺骗萧郁离。
可一旦与之深入相处,萧郁离还是会那样承诺华未央不再欺瞒、往后皆应坦诚。
只因实他在无法让华未央感到失望难过,他没办法。
良久,萧郁离抬头望着天上那轮隐没于云雾之间的明月,长叹道:
“良师益友,好。可倘若有一天,你的这位朋友不再和你站在同一边,你还会这么在意他吗?”
在魔族重振之前,他身上封印未除,新的修阶尚未成形。
他不想以这副姿态出现在华未央面前,因而他仍未坦白相告,他想要更好地与华未央重逢。
“为何不在意?”
然而华未央却直白道:
“既然已是相识,天大地大,总有重逢的一天。无论你是何种模样,情谊始终如一,因为我们早已经相逢一场。”
“再说,他永不可能站在我的敌对面。”华未央笃定道。
“你这么确信?”萧郁离问。
“我这辈子都信。”华未央朝他一笑。
“不过,光是嘴上说说似乎不太说服人。”
华未央一笑,合上了手中的剑,“我好像就只有一个本事。”
“那就是不管怎样,我都可以认出他。”
华未央起身站在萧郁离身后,亦如在昏暗的洞穴之中的那两个并行的影子。
这一刹那,一种强烈的、不可控的冲动驱使着萧郁离,也让他极度清醒。
“我想她也有自己的缘由,故而才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其实我也一直不敢再跟她见面,我也怕她问两年前我为什么不告而别……”
“未央。”再三考虑,萧郁离终是说出这个名字,他微微笑起来,道:“许久不见。”
那声音轻快、坦然,像是准备了许久、等待了许久。
在这一刻终于袒露出来,再也无法控制的倾诉如决堤的河流翻涌而下。
最终汇成一句轻柔的话语。
华未央听罢缓慢转身看向萧郁离。
在四目相对中,他们都几乎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无奈、苦衷以及理解包容。
他们都有各自的重担与心事,有了太多不能轻易倾诉的秘密。
明明在互相试探,却也还是体贴地相知。
“两年了……”萧郁离喃喃道。
有多少物是人非,又有多少故人依旧。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仍有相守,莫失莫忘。
这一场重逢来之不易,也未曾预先知道。
这一时他们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句才能完美表达他们的所想,。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欲语还休,最终也不过是相视而笑。
总是心有灵犀吧,总是不说话也懂得彼此吧。
“哎呀,我是既想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这么复杂的心情终于也要说出口了。”
半晌,华未央先出声道,“你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算是。”萧郁离点头承认道。
他心里也是既想相认,也不想相认,纠结到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但此时终于把话说出去了,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他说:“还好临凰也是你,不然……”
“不然什么?”华未央歪歪头问他,“难不成在你心里我还有两幅面孔?”
“……也不想想你瞒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
华未央佯装怒道,“又是骗我这,又是骗我那,搞得我每次都怀疑自己。”
“没有……”萧郁离又道,“只是,我相信你。”
“被我认出来很不好吗?”华未央不高兴道。
“嗯……准确来说,确实不太好。”
萧郁离冷峻淡漠眉眼带笑道,“比如,就没法保持在你心里完美的形象了。”
这话一出,就让华未央想到他在萧郁离面前已说了多少对他本人的真心话。
这样被人发现、揭露的窘迫让他不免脸上微热。
华未央轻咳几声,表示镇静,道:
“事实如此而已,有、有什么说不得的。”
萧郁离见华未央脸上居然难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表情,不禁有些得寸进尺道:
“我是说,我很开心听见你对我的心里话。”
“这四年来,我的确有为你的不告而别而难过,却也更在意我应该以何种的模样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轻声道,“虽说我有信心我能够解开我的困局,但如今尚未做到,我自有我的顾虑。”
华未央听了一时动容,当下表明道:“你放心,在我心里,我始终相信着你。”
眼前人对他全身心的信任让萧郁离心头舒缓,他道:“如此甚好。”
萧郁离轻吐出一口气,思虑几番才小心探道: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让我……让我看看你的脸。”
“或者我摸一摸?”萧郁离凑到华未央眼前,指尖微动。
“你的这张脸……”
“怎么样?”华未央期待道,“这是我特地捏的!”
“实在有够平平无奇的。”萧郁离勉强道。
“这样挺好,毕竟我如今是闲人嘛。”华未央说着说着再度来到那树下,准备躺着。
她摇头道,“不过我易容的东西都被冲走了,暂时变不回原貌。”
“那么现在要做的事就是——”
华未央拉了拉萧郁离的衣袖,示意他躺到身边来,“一起睡吗?”
蓦地转到这话上来,萧郁离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不睡的话便经常只打坐冥想到天亮。
这会儿居然也想体验一下,兴许是因为方才的惊心经历让他身体还疲惫着。
他想了想,便直接靠在华未央身边,与对方一同靠在树干上。
隐约有蝉鸣,遮盖了些许他们靠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