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厌恶修者的国家
日轮渐渐偏西,即便光暖依旧,风中还是飘起凉意。
官道上,不停有从别的路上汇聚过来的人车,坦坦官道便也显得有些拥挤。
我们一行本就是骡子拉的板车,眼下一挤,便走得更是缓慢。
“烦死了!这些人都是哪里出来的。这样下去,走到天黑也到不了下个城了!”
华凝满脸地不耐烦,双手抱臂在前。
眼见着一个轻便的马车从后头超越而过,又气得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就不能快一点吗?你看你都被那驼背老汉给超过了!”
话音刚落,被指着的老汉便回头来看,他奇怪地打量了几眼。
见了华凝,忽而一笑露出一口黄黑歪斜的牙齿,然后脚下生风,不一会便没了人影。
这一笑仿佛带着无尽的嘲笑与得意之意,华凝一下子在板车上跳起来,面色涨得通红。
想来堂堂天恒山的正式弟子,居然被一个糟老汉给鄙视,说出去也是丢人。
“他——他——”华凝胸口起伏,一副恨极了也委屈极了的样子。
“那行脚商靠的便是一双利索的腿,且可以在车马中穿行,我们这些带轮子的自然是比不上的。”
此时骡子已改为楚月在牵,她扬了扬手里的竹鞭。
无视华凝愤懑的眼神,又道:“你把手放下来,怎么?难道你还想在此处伤人?”
华凝甩了一记白眼:“修者不可无缘伤害普通人,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但……”
她灵活翻手结印,眼波流转嘴角飞扬,尽显女儿娇美。
然而说出的话却带着与她相貌截然相反的狠绝,“我至少可以将眼前这些碍眼的东西移开。”
华未央靠着干草堆,看华凝手中所结之印渐渐成一个小心移山型。
是谓愚公移山,请神相助,以华凝的修为,虽使不出此阵拔山填海之势,但惊扰前方一排的商队倒是绰绰有余了。
见此,华未央心里陡生不解与惋惜:这孩子,怎如今长成这番模样?
且这脾气,和谁学的啊?
华未央无奈掌心一翻,结出一点红光打在华凝的手上。
“不可。”
移山阵消散,华凝被阵法破开的波动震地双手发麻。
她怒气冲冲地回头,见华未央不喜不怒地看她,手上还悬着另一点红光。
华凝神色一怵,便只能咬紧牙关地坐了回去。
“欺人太甚!”她背对着华未央怒喝,似乎只是在骂空气。
“你一天到晚火气怎么这么重……”楚月刚想劝,又收货了刀眼和“我与你很熟吗”的表情。
楚月可不怵她,还是笑嘻嘻地说:“你有所不知,今日与这些人同走一条大道,乃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华凝又翻一白眼,“呵呵……”
华未央见华凝安分下来,便躺回干草堆,接着楚月的话道。
“这缘,是玄之又玄,又是极其珍贵。你可别小看这缘字,就说……我们现在同乘一车,不是巧合,而是上辈子你我有缘未尽,才能在今世相遇。”
“那我上辈子一定是倒了大霉了。”
华未央听华凝将那“大”字咬得颇重,不由心中一笑。
“你别不信啊?不如你讲生辰八字告之于我,我保准将你的前世今生道得明明白白!”
华凝分外嫌弃,“你怎么更像个算命的?”
华未央老神在在地点点头:“嗯……你想试一试吗?”
“不了……你若是真能卜卦姻缘,你们俩为何到现在还找不到好儿郎?”
华未央:……
扎心了老铁。
“你懂什么!”楚月被人戳中要害,顿时拔高了声音,“我们两姐妹是要搞事业的!”
华凝沉默半响,“你的失心疯……是不是还没好啊?”
她俩几乎唧唧歪歪吵了一路,不管是日头高照,还是月挂梢头,都能拌上两句。
几日下来,饶是华未央心性再好,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太阳再次落到了地平线,此时平原上稻浪翻滚,金黄接天。
而天上又霞光万里,像是仙人泼洒,浓墨重彩,豪放肆意。
“差不多是这儿了吧?”楚月将车拐了一个弯,停靠在田边。
华未央将视线从天上收回,跳下车。
一阵风吹过,饱满的稻穗纷纷低头,像是千万人颔首伏拜。
华未央站在田边遥望,隐约能看到不远处被夕阳镀金的人间都城,肃穆壮丽。
有一白塔高耸入云,金碧辉煌,恍若仙台楼阁,飘渺圣洁。
商队使节几乎将迢迢大路填满,远看微小得像是一只只或黑或红的蚂蚁,俯首缓缓前行。
“我们到底去哪啊?”华凝四处张望,“不是要去找尊者吗,来这凡人的皇城做什么?”
楚月笑出声,“你傻呀,你尊者御剑能日行千里,靠这骡马木轮,且不知道要追多久。”
“那用这板车做什么!还七拐八拐得让我赶了这么久……这是戏弄我呢!”
华凝气得跺脚,小脸鼓成一团,她不敢瞪华未央,便只能拿楚月出气。
楚月延续华未央的“老神在在”:“这么做自是有理由的,你拿我撒什么气呀,有本事去打拿主意的人啊!”
华凝盯着华未央,咬紧了下嘴唇,冷哼一下便不做声了。
老实说,华凝在某些方面还是挺敏锐的。
她虽妄为,但似乎清楚地知道不能招惹华未央,让她做的事也必须要做——
不然眼前这个女人一定会教训她。
但对作为楚家家主继承人的楚月倒是可以随意,甚至能没大没小爬到对方头上去。
其实华未央一开始有些生气的,毕竟一提萧郁离,她便妥协得跟来。
这么傻,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但经过此番观察,华未央突然觉得她或许还留有后招。
她还在看华未央,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但很可惜,自己并不想花时间和她解释计划。
华未央故意走人多的官道,无非就是利用来往的人流车马隐藏自己的行踪。
并且,华未央有事要顺道去一下皇城中的那座宝塔。
弃了板车,华未央与楚月华凝二人用障眼法混入城中。
此时正值秋末进贡朝拜之际,大大小小的马车在泥路上印下深深车辙。
街上人头攒动,或锦衣貂裘,或粗布轻衫,其中不乏眼窝深邃肤深碧眼的异域之人。
大小坊巷,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叫卖声此起彼伏。
车水马龙之间,空气中飘来各色食物的香气,叫人忍不住驻足寻觅。
此人间繁华,不同于仙门缥缈壮阔,却独有一份充满烟火气的蓬勃。
这里便是天霁大陆最强盛的三国之一——成姜。
“这皇城真是奇怪,居然禁止施术,然而城中警戒又是阵法,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说罢,华凝的裙摆又被疾行而过的马车溅到了泥点。
想要发作又只能愤愤收手,眉头几乎皱出了一个“川”字。
“这皇城乃人间帝王住所,自是权力象征,若是随便哪个修者都可来此放肆,那这帝王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楚月双手插在袖子里,走得吊儿郎当,豪放不羁的。
这皇城,确实不怎么欢迎修者。
早在神魔横行战乱纷纷的千年之前,凡人与修者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因妖魔时常混入人间,修者便跟着入世,因而上到王侯将相下至乡野樵夫,都有可能是一些修者。
据说前朝便是靠着仙门异士终结了诸侯混战四分五裂的局势,一统十方。
然而风平浪静只是一时,权力制衡,既是人与人的角逐,也是仙门与仙门之间的较量。
流言蜚语,功高盖主的净武大将军终是成了众矢之的。
也不知是被逼无奈,还是早有图谋,大将军起兵造反,声势浩大。
一把夺天神斧在侧宛若武神降世,万千修者,无人可敌。
一夜之间,天下易主,又在史书上舔一段金戈铁马的浩气辉煌。
只不过,大将军最终并未登上宝座。
他望着被尸横遍野千百废墟,心中怅然,神斧一挥,在皇城落下大阵,将修者神魔拒之门外。而大将军,心气耗尽,化作一缕烟尘消散在天边。
第二百四十二章:二族的分裂
传说浮屠宝塔便是当时将军身陨的位置。
华未央看着那高耸之塔白玉嵌壁,清丽隽秀,却怎么也无法将它与那雷霆万钧的大将军联系起来,心里只觉有些怪异。
楚月慢吞吞地跟过来,不知从哪拿出了一袋栗子。
手一捏,栗子壳自动剥落,飘着香气的栗子肉便露了出来。
华凝见她一路上嘴就没有停过,满眼嫌弃,“不是不能用灵力吗?你就不怕阵法察觉到你,将你丢出城外?”
楚月得意一笑,“任何法度都讲究张弛有道,哪能刻板不知变通呢?”
见华凝还是不懂,她直接弹了她额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华凝摸摸额头,有些懵,然而下一刻又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你敢!你——”
两人竟是就这么在塔下打闹起来,引得行人指点纷纷,华未央只装作不认识他俩掉头就走。
华未央向塔底的僧人请了三支香,入门便见大将军的牌位放置于正中。
没有画像,只有一柄仿造的玉斧架于牌位之前。
华未央将香插入铜炉,侧脸便见楚月看着那玉斧有些怔忪。
华未央微微眯眼,楚月乍然回神歪头冲她一笑:“我就看看这玉值不值钱。”
华未央微微挑眉,回过头绕到牌位之后便见上塔的楼梯被封死了。
华未央与楚月对视,她颔首一把拉住还在四处乱晃的华凝。
膝下一跃脚下阵法陡然亮起,一下眼,便跃至塔顶。
“这里是什么地方?”华凝挥开楚月的手,看着七彩琉璃穹顶下四壁皆是的书籍竹简,微微出神。
“自打皇城与修者划清界限,这些有关的书籍便被封存于此。”
楚月一边解释,一边随手取下一本翻阅起来。
华凝朝四周看了看,兴致缺缺,双手抱在胸前,便努嘴道:“这与找尊者有什么关系吗?”
三句不离萧郁离,这孩子真的没救了。
华未央看着她,无奈道:“将军府中兵法武笈诸多,传闻失传的穿云箭法也在其中,这里的书大部分都来自将军府,你若是找找,说不定能找到那本孤本。”
穿云箭法神名在外,华凝一听果然眼中一亮,一扫脸上的不耐烦,细细寻找起来。
“我以前就觉得,你对付小孩很有一套。你那时候忽悠起……哎呦!”
华未央手指一勾,那本从架子上飞出砸在楚月头上的书便落入手中。
楚月摸着脑袋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找什么?”
“折悯剑。”
楚月听到这三字脸色便是一白,“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只是找到断剑罢了。”
楚月思索片刻,不解道:“你是觉得它还有另一半?可折悯剑自古便是断剑,剑有阴缺,汲魂补之,虽威力无穷,但因摄魂夺魄,固而是魔剑。”
确实,折悯剑阴邪霸道。
除了魔尊那般心性更加阴鸷强悍之人,常人得了,只会被剑迷惑,久而久之成为被剑灵驱使的傀儡。
如今的齐深大约是如此,不然他一个使刀的修者怎么会对一把断剑那么上心呢?
“折悯剑出世时便是魔尊之剑,然……出自谁手却一直不明。按理,神兵皆是名家打造,但又有哪个名家会打造一柄断剑呢?”
楚月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或许它一开始不叫折悯呢……”
华未央暗暗打量楚月,见她有些出神,眼底波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她眼珠一转,对华未央摇头道:“千年神兵之剑总共就那么几把,或被得道着飞升带走,或战损于野成了废铁,可没有哪一把会成为折悯剑啊。”
华未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继续翻书,翻及一页便朗读出来,“净武大将军好战喜游历,于极东鲲河战河神三天两夜,河神不敌,大败,坠于鲲河,尸骨销散……”
华未央抬眼看了楚月一眼,又接着念:
“河神之剑落于河边,忽有异象,沅河之上,阴云避日,狂风四起,鬼哭狼嚎,竟是剑心不甘,一念成魔,将军见此,当即将其斩之,一斧两段,一半飞入河中不知踪影,一半为将军带走。”
华未央念完,再看楚月,她一阵沉默,眼神惶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还有这等事,我竟是不知……”
她看着华未央手中的书,又怔然,“你真是一找一个准,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华未央摇头,“是因我触及折悯剑时,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但我又想不起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我之前自然不可能接触到折悯剑,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我曾偶然遇到过断剑的另一半。”
华未央见楚月满目惊异,又笑道:
“其实都只是灵光一现的猜想,没有十足的证据。”
“不过折悯剑出世与净武将军在世时间相近,关于他的生平记载又是较为详细的,适才想到来到浮屠宝塔内搜寻,没想到竟是猜着了,实数运气。”
“洞若观火,心细如发,哪里是运气二字能涵盖的?不若这些事情了结后,和我一起去麓山学院吧。”
华未央摇头。
“为何?”
华未央看着楚月,莞尔一笑,“尚有心愿未了。”
此时日薄西山,残阳如血,从这塔顶的小窗远眺。
远处皇宫金红如焰,一群雀鸟叽叽喳喳地从墙上群跃而出,又朝着更远处飞去。
“嘎——”
一只乌鸦悄然落在小窗上,然后转眼落地化作了一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褴褛老人。
楚月一愣,看了看华未央,又看另一头毫无察觉的华凝,便是了然得背过身去,走出了华未央布下的隔音阵。
“云崖先生……”我上前略微颔首。
老人亦俯首回礼,“凤主不必多礼,折煞老头子了。”
这是凤凰一族负责搜罗情报与传信的使徒,之前帮华未央布局的少年便是他的子孙。
华未央思及此事,便从袖中取出一布帕包裹递给他,“此事……甚为抱歉……”
云崖先生解开布帕便看到一只乌鸦的尸体,他有些惊讶,抬头看着华未央又一躬身:
“此子天命如此,凤主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命数罢了。”
命数……
此二字飞快从华未央脑中滑过,少年侍奉左右的画面接着浮现,只一瞬,又尽数变为碎片,在脑海中下沉。
命数,真是个叫人摸不着头脑又残忍的东西。
“凤主再挑一只吧。”云崖先生抖开身上灰扑扑的外袍。
三片黑羽落下,化作三只小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老人的拐杖上。
华未央看了一眼,发现其中一只要比另外两只瘦小,便伸手一指。
云崖先生一愣,“这个孩子……天赋虽是不错,修炼也刻苦,但……生来就是个哑巴,恐怕侍奉不周。”
“无妨,就他吧。”
说罢,那只小乌鸦便再次化作一只黑羽钻进她的衣袖中。
华未央抖抖衣袖,便听云崖先生道:“凤主,凰族和凤族如今的分裂……”
华未央一愣,这件事随时是意料之中,但也是一件麻烦事。
但现在,华未央只能点头会意。
但面对云崖先生,华未央也只能先应着:
“还请你带话,告诉二族首领,我目前一切安好,但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请他们仔细考虑闹事的后果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星汉山庄
云崖先生领命,又化作一只乌鸦飞走。
楚月走上前来,伴随着华凝的一声欢呼。
华未央看着她拿着一捆竹简两眼放光,紧绷的心又不免柔和起来。
“斗换星移,世间轮回,其实万事万物都是一个个圈,红尘滚滚,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楚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华未央却是品出了一些什么。
华未央淡淡道:“不似圈,倒更似蛛网。”
楚月挑眉,“是么?”
“看似盘综错杂,实质规则牵连,千丝万缕,环环相扣。”
华未央低头看着手中翻开的书,目光落在最后一段:
将军得半剑,赠与皇族宗室,宗室习炼器,得之有所感,遂出游,铸器数十,留于江南,称楚氏。
华未央指尖落与纸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漩涡,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抓住。
只能淡然一笑,将这最后一行字抹去。
车轮再次轱辘辘地在漫漫长路上转悠,月明星稀,银色的月辉洒在静谧的田间小道。
华凝靠在草堆上,爱不释手地捧着秘籍,看得津津有味。
“星汉山庄?”
她听见华未央与楚月的对话,立马将视线从纸上移开,机警得又像一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楚月牵着骡子感叹,“是啊,星汉山庄……自从与天恒山结了姻亲,它在修者中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
华凝听了直努嘴,“星汉山庄与普济门亲厚,与我们可无甚关系!”
楚月回首笑问,“嘶……听听这口气……星汉山庄可又怎么得罪我们大小姐了?”
华凝挑起一边秀眉,一双秋水似嗔似怒,然而咬着下唇的她似乎有些犹豫。
目光落在手中的秘笈上,又悄然抬头觑我一眼,咬咬牙,道:
“还不是那个普济门的长老,自从做了掌门代理,便处处偏袒普济门的人,什么好东西都是他们先用,什么秘境也是他们先去。”
“你说一群学医炼丹的,去什么秘境啊?还有他座下的那些个弟子,尖酸刻薄,长得猴子似的……”
“噗嗤……猴子哈哈哈哈……”楚月笑得直捧腹,还不忘用手肘戳华未央。
华凝纳闷:“不像吗?”
楚月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像!像极了!”
华凝也笑起来,“那个刻薄鬼,明明什么本事也没有,却偏偏做了护院长老,成天抓人小辫。”说起八卦来,果然是人类的天性,华凝顿时滔滔不绝:
“还有他身边那群普济门的狗腿子,动不动就将看不顺眼的人拖去护院受罚。都说医者仁心,我看都是人面兽心!”
楚月竖起了大拇指,“妙语如珠,佩服!”
华未央白了楚月一眼:净在那瞎起哄。
又回头朝华凝问道:“他们这么做,就不怕引起群愤?”
特别是幽胥门,那群唯武独尊。实力说话的人,不可能忍气吞声。
“自然不怕。”
华凝眼底满是愤懑,又大叹一口。
“说是多年前围剿南疆的浩劫之后,几位长老和师兄要靠着星汉泉水特质的丹药才能恢复,而那星汉山庄又只将泉水供给普济门。”
楚月听得直咋舌:
“怎么说呢,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大约又过了一日,三人出了皇城的势力范围,便借用附近设置的传送阵,眨眼睛便到了星汉山庄的地界。
星汉山庄位于南方,此处地势平坦,多为平原。
虽说星汉山庄坐落在山间,但与天恒山险峻比起来,也只能算一土丘罢了。
谷间路道开阔,间或有石兽点缀,倒是显得气派壮严。
门前来人诸多,到了最初的牌坊下便自觉收起飞行的灵器,或改乘马车,或徒步攀行。
与天恒山那终年覆雪的无人天阶比起来,此处几乎可以说是热闹非凡了。
“嚯,人真多啊,都是来求泉水的吗?”
楚月双手插在衣袖中,好奇地四处打量。
“竟是比老庄主还在的时候还要热闹。”
华凝站在华未央身侧,眉头蹙起,“尊者真的在这里吗?”
华未央点头。
萧郁离不知是不是故意放走自己,但回天恒山路途遥远。
他应该也不会那么早回去,因为,尚且还没有查清傀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这里,华未央还真想不出他会去何处。
况且,泉水经过这几年的密法改制,于人体修补大有裨益,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周家的独特血液……
华未央看着那长而宽阔的山道出神,难道是近乡人更怯了吗?
她已经知道,周家如今的家主,周兰筠,是自己母亲曾经的闺中好友了。
爬上山道,山庄正门口更是门庭若市,各个门派的人都有。
还有许多是散修,有拿着拜帖的,被恭敬地请进门。
更多的人则是等在一旁,报上名号缘由,由门口的一排小厮做记录。
“这么多人,都是来找云先生看病的?”华凝好奇地朝那一堆人张望。
听她说云先生,华未央反应了好半天,这才想起星汉山庄如今庄主的夫君,也就是曾经普济门长老的长子,就姓云。
当初这位云公子和周兰筠结亲,可以说是入赘了。
就因为这点,云公子暗中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
但好在,夫妻二人感情甚好,并没有如外界恶意猜测那样分开。
“你想什么呢?”楚月轻敲华凝的头,“人家堂堂山庄主君,还能开堂坐诊不成?自然都是下头的门人来看。”
楚月方才不知道晃去了哪,她手上竟也拿了一张拜帖。
华凝挨了一记,有些发愣,想要打回去时却被楚月躲开。
她见楚月躲到了华未央身后,不敢多闹,只能气愤地鼓着脸,又眼皮一翻,嗤笑道:
“你这又是哪里骗来的拜帖?明明只需拿着天恒山的身份牌,整个山庄都可畅行无阻,谁敢拦你?”
说罢,她便弹了弹襟前不存在的灰,阳光下,制服腰挂的令牌闪闪发亮地耀眼。
楚月一脸头疼,“登门拜贴自然是规矩,即便你出身天恒山,也不可自持身份任意妄为,你既然穿着天恒山的衣服,在外一言一行皆是天恒山脸面,谨言慎行四字,你可懂?”
见华凝仍旧不以为然,便接着道:“你再这般,我就和尊者告状,把你一路上的种种恶行都告诉他。”
华凝抱臂冷哼,“我哪有什么恶行?少在尊者面前抹黑我!”
第二百四十四章:早就被认出来了
楚月贴近华未央,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华未央无奈地冲她撇嘴,心道:
你自己就没个正经,一路上和华凝打闹斗嘴,毫无威信。
现在绕是苦口婆心箴言告诫,华凝也是不会听进去的。
楚月密语道:
“方才我可打听过了,前几日子有贵客拜谒,身份不明,却是周庄主亲自接待。你让这小姑娘这般大张旗鼓地进去,只怕会引来麻烦。”
听楚月的话,仿佛是知道有人要找麻烦。
然而她又是如何得知?
华未央困惑地看她,楚月却一副“你瞒不过我”的表情,洋洋得意地在华未央耳边道:
“先前我只以为有人要对你不利,但见你却并不急着将人找出,反而是直奔星汉山庄。护送华凝是一回事,可这般马不停蹄,更多的是为了萧郁离吧。”
华未央一愣,自己怎么忽视了,楚月这一路上都在把自己往萧郁离身上凑?
楚月盯着华未央的眼睛,澄澈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狡黠:“我知道你是未央……不过,你既然隐瞒,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会替你保密的。”
华未央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这样伪装,都被楚月看出来了?
她有些无奈,但心中又有些淡淡的欣喜。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一个楚月,哪怕自己改变良多,也会一眼认出自己。
“还有你从浮屠宝塔中带走的那宗密卷,又是什么好东西?”
楚月笑了笑又是手肘戳华未央,有种将话说开了的放松。
华未央突然问道:“为什么就一定是为了萧郁离呢?”
楚月顿时茫然,“啊?什么意思?”
华未央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喊住了朝山庄大门去的华凝。
其实楚月的话不无道理,华凝确实有些蛮横无理,明明机敏,但却浮躁喜欢逞强,只怕迟早要出事。
华未央走到她面前,微微敛目,“华凝。”
华凝打量我,“做什么?”
“有件事要拜托你。”
华凝眼珠一转,轻轻皱眉,有些紧张,“是……是什么?”
华未央从浮生石珀里取出一卷密卷,“此物务必亲手交给萧郁离。”
华凝接过密卷观察,试图打开封印,然而她试了半晌,封印仍是纹丝不动,便只能放弃。
“这是何物?”
“此物是关于傀人的调查资料,对萧郁离极为重要,事关幽胥门,事关他在天恒山的威信。”
华凝一愣,双手顿时将密卷握紧,“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不去给他?”
华未央浅笑着摇头:“你独自一人跑出天恒山寻他,少不了要被训斥一顿,如今有此物,说不定能让他对你另眼相看。”
“你怎么知道我是偷偷……哦,对了,你无所不知。”
华凝眼波流转,咬着唇又腼腆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老是板着脸不好相与,却不想是个好人。”
……呵,好人卡。
华未央嘴角勾起,“你快去吧。”
华凝点头,便开心地走了。
然而楚月上前一把拽住了华未央,满脸惊愕,“众目睽睽,你就那东西给了她,有你这么坑表妹的吗?”
华未央漠然,“我可没有出门不带脑子的表妹。”
这华凝,实在是该长点记性。
楚月眼睛一转,叹了口气:“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华未央瞥了眼门口,又看她,“走吧。”
华凝的身影逐渐走远,华未央才舒了一口气:终于清净了。
华未央向四周环视,人来来往往,各自忙着,仿佛方才投来的那几道眼神都只是错觉。
华未央收回目光,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轻抖衣袖。
一片黑羽悠然飞出,旋即变成了一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
“你去附近查一查,有无异常的气息,特别若是有来自魔族的,立马报告给我,记得不要暴露自己。”
男孩领命便化作一只乌鸦扑翅飞走。
华未央回望远处星汉山庄的高墙,想到萧郁离也许就在高墙后的某处,突然有些犹豫——
萧郁离情况也不知道如何了,他似乎有话要问自己,那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见他呢?
华未央摸出袖中的密卷,一阵沉默。
这卷密卷,也是在那浮屠宝塔中找到的。
上面所记载的,就是失传已久的菩提心法。
菩提心法,乃梵天净土的得道僧人所创。
传闻在神魔混沌时期,圣僧西行传经布道。
途径不周山,发现本应是四季如春的丰沃之地,却一片荒芜。
岩浆从周山滚滚而来,延边满目焦枯,饿殍遍地,当地人苦不堪言。
受居民所托,圣僧沿河道只身往周山深处走去。
岩浆在河道中翻滚,越往深处走越是酷热难挨,终于在河道的尽头,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妖兽。
此妖兽名允炎,乃神君座下弟子,因为犯了错,被神君用神针千钧钉在此处思过,并每日派海鹰前来啄食他的肉身。
以允炎之力,虽不至死,但每日经历皮肉撕裂,亦是痛苦万分。
因允炎属火,血液一离开身体便会化作岩浆,岩浆顺河道而下,故而害了周边居民。
允炎哀求圣僧替他拔出神针,然圣僧能力不及。
又逢海鹰再次前来,圣僧无法,便请求海鹰,让他代替允炎受罚,自己不似允炎,肉体凡胎,便也不会危害到他人。
海鹰虽觉此人蠢钝,但想到人肉比那妖兽之肉要美味,便答应了圣僧。
于是,圣僧便代允炎,每日遭受肉身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苦难。
直到第七七四十九日,大悟,遂书舍身,坐化成佛。
菩提心法本意是舍身求法,舍身证悟,不过到了后来,又有了别的妙用。
华未央正拿着密卷思索,忽而听到某处灌木嗦嗦作响。
华未央眯眼看去,便见那人影僵住了,于是沉声警告,“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灌木被拨开,从中走来一人,乃是连鹤。
华未央顿时皱眉,盯着他上下打量。
看他一身深青布衫,布巾发髻,收拾得倒是比在云溪村的时候干净多了。
他身后还牵着一少女,粗麻短袄加上枣红的裙子。
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打理过,梳成了两个小发鬏,红法绳垂在一边,更衬得脸庞白皙水灵。
然而偏偏一双黑瞳呆滞空洞,像是个被人抽走灵魂的傀儡娃娃,愈看愈觉得悚然。
华未央顿时了然——看来是他妹妹又发病了。
华未央再次望了眼远处的星汉山庄,便朝着反方向迈步,“跟我来吧。”
华未央带着他们兄妹俩在山林的更深处走着。
此处仍是星汉山庄的地界,但却杳无人烟。
树木参天,在秋季枯黄与赤橙交相辉映,金红一片,阳光透过树杈在地上铺开,枯叶与泥土的味道愈发浓烈。
华未央挑了一块空地布下结界,又让连雀在中央站好。
“她是何时开始这样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两兄妹的身世
连鹤站在结界之外,回答道:
“从我们离开上瑶城之后,一开始只是偶尔会这样,但渐渐时间变长,没过几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华未央将一根银针从她太阳穴刺入,她顿时变得双目赤红。
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黑青的符文,一股股秽气从皮肤下溢出,像触手般向外延伸。
然而一触及结界,便马上被弹了回来。
黑气不安地在周围游走,随着银针缓缓没入,连雀张开嘴,口中呓语:“哥哥……哥哥……”
她呼唤了两声,声音又突然凄厉。
“不要走!不要走!”
连鹤不由扒在结界边上,焦急回应,呼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徒劳,因为她此时沉浸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中,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声音。
华未央松开手,翻手画印,青色的灵力缓缓散发出光芒。
一手按于天灵,她脸上的符文如波纹浮动,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扭曲。
几经变化,那股奇怪的气渐渐回到了她体内。
华未央看差不多了,一收手,才发现连雀已经泪流满面。
“救救我……”
华未央见她口型,心觉她要说什么,随即指间在她眉心一点:“昨日之日不可留,你还是忘了吧。”
连雀随着这一点,直直向后倒去,扬起几片落叶。
华未央指间一勾,银针飞回,再看连雀。
阳光下,她的肤色几近透明,狰狞的符文开始渐渐消失,眼中血红也一同淡去。
林间静谧,只听留鸟的鸣叫从远处传来。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眼睛骨碌一转,瞳孔慢慢聚焦。接着轻眨几下,扬碎了睫羽上的一捧金光。
再一眨眼,整个人便忽然灵动了起来。
她从地上坐起来,环视四周,忽莞尔一笑,眼眸熠熠,甜声喊道:
“哥哥!”
接着,她从地上跳起来,便越过华未央,朝连鹤奔去。
……真没良心啊。
华未央无奈,撤去结界,便看到连雀一头扎进了连鹤怀里,然后又咯咯笑个不停。
连鹤脸上还留着焦急的神色,他摸了摸连雀的头,将她头上沾到的落叶拂去,嘴里又连声应着。
华未央脑海里忽然蹦出“慈爱”二字,然而一想到连鹤是个粗糙汉子,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约莫是在龚府受到了惊吓,导致瘴邪之气在经脉中乱窜。不过现已无事,你大可安心。”
连鹤点点头,远处连雀正抓起一把落叶抛到空中,玩得不亦乐乎。
见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忧虑:
“小雀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吗?”
“自小被种下心蛊,自然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华未央侧目看他,便见他微微张口,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那心智呢,能否让她如正常人一般?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保持七八岁的心智……”
“有何不可?你看她不是挺开心的么。”
仿佛是在印证华未央的话,连雀见二人在看她,便更卖力地挥了一把落叶,然后欣喜大喊道:
“看!蝴蝶!”
连鹤对着她笑,然而嘴角的苦意却藏不住,“可是……”
“魂魄有损,根基不定,故而心智不全。心蛊本就惊险,能成功实属万幸。”华未央冷冷提醒。
这两兄妹的身世,注定只能成为浅谈即止的话题,不然,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回想起血色的那夜,连鹤眼底浮现出悲愤交加的复杂情感,他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华未央又接着道:“况且她要是真恢复了,一不小心想起了过去,解开执念,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连鹤皱眉思索,又抬眸问:“你当初到底是用了什么为‘执念’?”
华未央摇头,“不是我用了什么,而是她自己选了什么。大到生死爱仇,小到吃穿饥饱,什么都能作为执念。”
执念越是微小,或无足轻重,越是具有束缚。就如水鬼、无头鬼之流,怨之简,念之深,便如劲草般杀不尽,春又生。
华未央见连鹤的眉头皱得更紧,又补充道:
“你放心,我已将她的记忆封锁,她不记得自己为何执着,便也不会寻解何为执着。自己都不记得的结,别人就更别想解了。”
连鹤微微颔首,却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华未央正等着他慢慢消化我的话,却不想他突然问道:“您亦是如此吗?”
呵呵。
如若不是看着他是连雀唯一家属的份上,他刚才就已经死了。
炼蛊一时爽,售后火葬场。
连鹤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继续问道:
“她常常会问我以前的事,我若是不说或说得含糊,她反而会发脾气。”
那是自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常人尚会烦躁不安,于她更是泼天的恼怒了。
“你试试转移她的注意力吧,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又或者是想吃的东西。”
此时,连雀正好举着一片枫叶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小雀想吃冰雪桂香藕粉丸!”
连鹤不由笑起来,“说到吃你就机灵起来了。”
连雀眉眼弯弯,“要瑶光楼的冰雪桂香藕粉丸!”
“瑶香楼……”连鹤面露难色。
瑶香楼是成姜最好的饭馆,能去里头的人非富即贵,连鹤自然是消费不起的。
“你可真会难哥哥,我们哪来钱去吃瑶香楼?”
连雀立马瘪嘴,嗫嚅道:“可元生哥哥就会买给我吃……”
连鹤哑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似哭似笑。
“不可食嗟来之食,我不是强调过许多遍了?即便是元生,也不可以。”
连雀听闻嘴翘得更高了:
“可是元生哥哥说,我是你的妹妹,便也是他的妹妹,哥哥要带妹妹吃好吃的,天经地义。”
不得了,还会用成语了。
再看连鹤,面色已是惨白,眼中波澜不定,几乎要怆然泪下。
回想当初华未央让他们兄妹俩去成姜,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打听失传已久的蛊王的下落,结识龚元生实属意外。
本来找到蛊王后,他俩大可离去,但却因龚元生而一留再留。
不过也是,那龚元生虽然是少爷出生,但也算得有情有义。
诚心待人,又处处接济。
连鹤虽早受人间冷暖,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被龚元生打动,也是必然。
少年天真最是难得,只可惜本该是侠情义气的美谈,最后却黯然落幕。
第二百四十六章:追查到底
连鹤声音沙哑,呢喃道:“他是何时的说的?我竟是不知……”
连雀眨眼,“就是元生哥哥在大街上睡着的那天。”
不见他哥哥脸上的异色,她继续道:
“本来吃完了藕粉丸子,他还想去找你,结果走着走着他就在大街上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呢。”
一语惊人。
“那不……正是三个月之前!”
连鹤铮然看华未央,华未央则点头道:“龚元生身死三个月之久,这一点我是不会看错的。”
按照龚夫人的话,三个月之前龚元生因为想要出去当修者的事情与她吵架,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本来是想去找连鹤,接过却在半路上突然晕倒,然后一睡不醒。
龚夫人觉得是连鹤动了手脚,其实龚元生染上傀魂的时间应该还要早上许多。
“那时候……那时候他是要来寻我……”
连鹤面色惨白,眼中惊疑不定,他的瞳孔在日光下变得极淡,一眨眼,便有晶莹之物落下。
连雀懵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哥哥,你为何哭了呀?”
连鹤恍然回神,抹去脸上的眼泪,然而那泪水却越抹越多。
似乎是从一声细不可闻的抽噎开始,连鹤便再也不住声。
连雀也急红了眼,“哥哥,哥哥别哭了,我不吃藕粉丸子了,你别哭了。”
秋日融融暖阳照在这片林间,本是枫叶流丹,满地金黄的美景中,却回荡着最是悲怆的恸哭。
不知过了多久,连鹤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让他莫要来寻我的……我明明让他别来了……”连鹤捂着脸,说得断断续续。
华未央有些好奇,“为何?”
连鹤抹了把脸,长吐一口气,似乎缓和了一些。
“元生为了小雀和泼皮混子打架,我便觉这样下去迟早会害了他。”
“若是……若是当初他在家养伤时我便去看他,是不是就能发现……发现……”
怎么可能,你以为你的眼睛是X光射线吗,眼光扫一下就能知道他体内有无傀魂?
连鹤见华未央淡淡看他,又惨淡地笑起来,他笑的极为难看,倒不如继续哭下去好了。
华未央别开脸,叹了一口气:
“你要这么想,寻常人要是知道自己体内有邪物,早就吓死了,他浑然不知,一心想见你,反而凭着这道意识多活了许多日,岂不是好事?”
连鹤苦笑不得,“这便是……您之前所说的怨之简,念之深吗?”
华未央不回答,连鹤却仿佛自己找到了答案。
像是悲恸的泥潭中开出了坚毅的花朵,他目光沉沉却似刀锋:“元生之死,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她怎么办?”华未央指着连雀。
连鹤不解,“这有何干系?”
华未央盯着连鹤,恨不得给他脑袋开瓢看看里头是不是浆糊。
“傀魂乃是何物?散布者又是何人?你一凡夫俗子,还带着……”
华未央看到连雀一脸状况外,似乎不理解自己的哥哥为何一会哭,一会又不哭了。
华未央只能打发了她去玩,便接着道:“要是追查途中,他人发现了你妹妹的身份,你该如何?”
“小雀不曾加害于他人,发现了又如何,我们俩问心无愧!”
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正气凌然,恍惚间让华未央想到了什么人。
当真是无知而无畏!
华未央提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到时候怕是怎么死都不知晓。”
“可若是畏而不前,让事情就此揭过,我于加害者又有何区别?百年之后,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元生!”
百年之后人家早就投生去了,根本就不记得你了好吧?
华未央心里有些撼动,却还是绷住了脸: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寻附近的门派,比如天恒山,邪祟作乱,他们理应出面。”
连鹤怒道:“正道人士,不可尽信!”
“……”难道她就可以信了吗?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华未央诡异的眼神,继续道:“您也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摆了一道,难道就不想将其揪出还这一口恶气?”
不等我开口,他后退一步躬身作揖,“还请凤主助我一臂之力!”
华未央几乎要被逗乐了,“即便危及生死,你也要查吗?”
“是!要查!害死元生之人,杀死我母亲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华未央一怔,给他泼冷水道:“你未免太过于狂妄,你现在该做的就是一心照顾好你妹妹。”
声音比华未央以为的都要响出许多,连远处玩着落叶的连雀也朝这边望来。
华未央收敛了一下情绪,好歹没让这孩子看出端倪。
连鹤困惑道:“凤主为何要这般阻挠?是不想我追查元生之死?还是……不想我再追究母亲之死?”
华未央简直恨铁不成钢:
“我辛辛苦苦复生了你妹妹,可不想让她就此给你陪葬。我说过,你若是死了,我便会带她离开,可比跟着你受苦好多了。”
说到此,连鹤被戳中短处,顿时没了气势。
他目光躲闪,僵硬地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岔开话题,“先前那名放走我们的那位——”
华未央冷冷打断,“下次你们可没那么走运了。”
连鹤点点头,眼神微妙道,“那位前辈实属耿直,那天恒山弟子说你是好人,他便就信了。”
你这是在吐槽萧郁离缺心眼吗?。
“也不知那位尊者出自哪门哪派。”
华未央一脸漠然,一时拿捏不准连鹤在试探什么。
“不管哪门哪派,你都得记得绕道走。真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我不会保你。”
连鹤点头,算是应下。
接着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纳戒——还是华未央给的。
“其实我在来的路上也听闻了一些传言,说是民间最近流行一种睡病,会使人在睡梦中死去,切死后尸身不腐,看起来还如活着一般。”
“我寻思着像是傀魂之症,但又无法确定,便……取了一些他们的血液。”
华未央微微挑眉,“你倒还真适合在义庄干活。”
华未央接过纳戒一看,发现里头装了不少瓶瓶罐罐。
上头还贴了纸,写明了死者的信息乃至出身地。
华未央不得不叹气,认命道:
“你若要查,还得回云溪村一趟。龚元生寻你之日再往前推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必然发生过什么。”
“这其中线索,我想你可以问问他身边的护卫,特别当初那个寻我来看病的护卫。”
越过主人寻大夫来给自家少爷看病,乍一想是一片拳拳心切。
仔细一想,是心虚也说不定?
第二百四十七章:你个病秧子敢纳妾
连鹤颔首,又拱手一揖像是领命。
华未央无奈摇头,一低头又看纳戒中最上头的那个瓷瓶上竟然赫然写着:星汉山庄。
华未央拿出瓷瓶,疑惑地看向连鹤。
连鹤回答,“这是三日前死去的一名女子,她是星汉山庄的一名丫鬟,近日请假下山归家,然一到家中睡了一晚便去了。”
“茯苓……”居然还是药材名。
连鹤继续道:
“据说她还是庄主的贴身丫鬟,不过她家里人似乎认定她被周庄主所害,今日好像是集结了人,要上星汉山庄讨要说法。”
“你说什么?!”
等华未央赶至星汉山庄的正门,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多是从山下的县里赶来看热闹的。
也有一些修者,三三两两地在外圈站着。
最显眼的便是中间——
一口木棺材就这么大刺刺地搁在门口,看上去像是赶制的,漆都没有上。
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围着棺材,哭声嘶哑。
纸钱飞向空中,又被山风吹远,铺落在长长的山道,与枯叶混作一块。
“我的女儿啊!呜啊啊啊……女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哭得最响最凄厉的便是这个瘦削的中年女人。
她坐在地上,一手拍打着棺材,涨红了脸,眼泪没掉几滴,倒是把嗓子喊哑了。
然而看她的架势,又仿佛悲痛得恨不得下一秒就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她身边又站着一年纪还要稍大一些的男人,大约是她丈夫。
两鬓微霜,颤颤巍巍地被人扶着,双目通红,时不时抹去掉下来的泪珠。
“女儿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是娘害了你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亲事?”华未央困惑地四周看,眼神对上了身侧的一位老哥。
这位老哥一身樵夫打扮,见华未央看他,顿时心领神会,笑道:“这位是刚来此处所以不知道吧?这个丫鬟啊……”
他指着那副棺材,“若是不死,过几日就要被纳为妾室哩。”
华未央有些懵,“妾室?……谁的妾室?”
“嘿……还能是谁,当然是星汉山庄的主君,云隐凡啊。”
华未央一愣,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说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况且云先生等同于入赘,怎么有资格纳妾?
“说是庄主这几年一无所出,普济门长老老夫人急着抱孙子,便寻思着添一个妾室。”
“又怕外面找来的庄主不喜欢,便想到庄主的贴身丫鬟,知根知底,也好拿捏是不?”
“诶,不对啊。”另一人插话进来。
“仙门世家之间,虽有嫁娶,但与民间不同。这夫妻不叫夫妻,要称之为道侣。这道侣素来是一对一的,哪来纳妾之说啊!”
樵夫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规矩都是表面上的。人家纳妾,自然是偷偷的,不叫你知道。”
“况且这庄主这身体……大家也都知道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普济门长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要早日开枝散叶,好延续香火了。”
众人听闻纷纷点头。
“也是,据说前几年,周庄主差点就要不好了。”
“普济门长老就这一独苗,也算情有可原。”
“是啊是啊。”樵夫应和着,又看向华未央:“哎……这位姑娘,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啊……”
华未央哪只脸色不好,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大好。
当初这位周姨下嫁给那个云隐凡病秧子,已然是云家十世修来的福份。
现在居然不好好待她,还想着纳妾?
去你大爷,我看你的名字应该叫寻死!
华未央越想越是恼怒,仿佛有把火在身体里烧。
冷静……冷静……
华未央对上樵夫探究的眼神,冷淡地扯了下嘴角。
这时候,星汉山庄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一群着靛色劲装的弟子拿着木棍鱼贯而出,在门口站成一排,个个面色肃然,让人不敢靠近。
站在最前的弟子见了这群披麻戴孝的,盱横厉色,大呵道:
“你们在这吵吵嚷嚷什么?这里可是星汉山庄,休得放肆!”
这一吼中气十足,带上些许威压,吼得人鼓膜战战。
一下便震慑住了众人,就连那几个穿着孝服的膘肥大汉也面露怯意。
然而为首的妇人却不吃这一套,她从地上跳起来,尖声质问:
“星汉山庄怎么了!星汉山庄杀人就不犯法了吗!你们庄主害死了我女儿!还不让人说了吗!”
她话一出,领头的弟子顿时面色铁青,“哪来的疯婆子!胆敢污蔑庄主!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妇人往后缩了缩,梗着脖子叫道:
“怎么污蔑了!我女儿突然回家,面色就很是不好,问她怎么了她却如何都不开口。定是有人欺侮了她,还威胁她不准开口!”
“我女儿原本是周兰筠身边的大丫鬟,放眼整个山庄,除了那周兰筠,还有谁能这般威胁她!”
说罢,她又嚎啕大哭起来:
“谁能想……好好的一个人,一睡下就再也起不来了呢!我的女儿啊,呜呜呜……”
领头弟子气得火冒三丈,眼睛瞪得和个铜铃似的:
“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无凭无据,凭什么就认定是我们庄主!”
妇人毫不示弱,她瞪眼回去:
“那她好好的,突然回家做什么!定是你们庄主做了什么手脚,嫉妒我女儿年轻貌美,得了云先生青睐!”
“自个儿心虚,便将我女儿打发了出来,好不让她死在山庄里!”
“她分明是自己告假归家,这管事都记载着,你少在这颠倒黑白!”
妇人冷哼,“人都死了,你们怎么说都行!有本事就叫你们夫人出来,我们当面对峙,看看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我们庄主何等身份,岂是你能随意见的?”
“我看是她不敢吧!”
见有人附和,领头弟子顿时怒不可遏:
“一派胡言!来人,把这个疯婆子拿下!”
他话音刚落,数十只木棍整齐地冲向门口的这群人。
众人都不由后退,然而妇人又大喊起来:
“星汉山庄仗势欺人!我今天非和你们拼了不可!”
一个妇道人家都冲上前了,其他男人们自然也不能落后。
眨眼间,这些送葬的亲眷便拼借着人数优势将山庄弟子冲散。
而这些拿着木棍的,虽是修行弟子,但都还很年轻,见到三四个大汉扑上来的情况,也一时手足无措。
那几个大汉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先是眼疾手快夺了木棍,紧接便是拳打脚踢,又快又狠。
世家弟子哪受过这些,脾气一上来,竟也发昏地轮着拳头上了。
场面一时混乱极了。
“救命啊!杀人啦!星汉山庄杀人啦!”
妇人发鬓散乱,见没人理她便开始扯着嗓子喊:
“你们不仅杀我女儿,还要杀我!还有没有天理啦!救命啊!救命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周兰筠现身
修者中素来讲究分寸礼法,此等拳肉相搏的盛况,修者们也是鲜少见识,都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唉,都说周庄主仁心,却不想这嫉妒起来,也如寻常悍妇似的毒辣……”
“是啊,不同意纳妾,将人赶出去便是,犯不着取人性命。”
“也不能这么说,纳妾之事理应主母同意,我却听说这事是云家老夫人擅作主张?”
“老夫人也是主母嘛……”
华未央开始慢慢推开人群朝星汉山庄的大门走去——
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得说着,心觉得可悲又是可笑。
有些人即便修行悟道也仍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蠢钝。
华未央耐着性子在人群中缓缓穿过。
看客们还在议论——
“也不知道星汉山庄要怎么了事。”
“我看给个二十两,足以。”
“怎么也是个大丫鬟,我猜三十两。”
“哼,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最起码也得五十两!”
“五十两,乖乖,赚了啊!”
……
“唉,这丫头死了,还算周家的不?嘶——谁撞我!”
那人一回头,立马愣住。
他视线与华未央对上,声音开始发抖,“咋……咋了?不能问啊?”
华未央收敛住了眼中戾气,道:“你挡我路了。”
那人顿时僵硬在原地,实在是眼前这位女子,虽然面容普通,但眼睛中的杀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华未央推开他,懒得同这种欺软怕硬只会背后嚼舌根的人计较。
眼前这两拨人还在打着,华未央见那妇人正躲在棺材后,不由冷笑。
“嘭——”
这一声巨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住了。
棺材盖一瞬间飞到空中炸成了碎片,木屑掉落下来,众人哀鸣着后退。
“什么人!”
山庄弟子如临大敌,也不管那些闹事的人了,纷纷朝华未央围了过来。
华未央淡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从袖中拿出一盏巴掌大的摇铃。
“丁零——”铃声轻灵,在空气中缓缓荡开,四周气温陡然冰结,风声呼啸,恍如鬼泣。
所有的人都好似被抽空灵魂般的顿住了。
天气寒凉,华未央呼出一口白气,念道:“凄凄离魂,迢迢归途。”
“丁零——”
“何故一步两三望,怨恨泣血哀千叹。”
“丁零——”
“且借三阴,听尔诉心!”
指间反转,一张符箓飞入馆内。
华未央跟着走上前,见那纸符金光一闪,没入她的胸口,随即轻叩棺沿。
“哆,哆,哆……”
三下。
华未央看向棺内恍若沉睡的女子,唤道:
“茯苓?”
“这是……哪里?”
一面色惨白的女子突然从棺材内坐了起来,穿着普通的浅紫襦裙,脸色却画着极为搞笑的殓妆。
众人这才仿佛回了神,见此惊呼不定,有胆小者已经大喊着跑开。
茯苓困惑地朝四周看去。然而她目光落到哪,哪里的人便如潮落般地后退。
“这里是……山庄?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明明……”她捂住头沉吟,又见自己双手泛着青白,双眉紧蹙,“我这是……”
华未央提醒道:“你已经死了。”
她的双眼有一瞬间空洞,接着便像是一汪深潭掀起了波澜。
泪珠弹粉,泣涕成声,泪水留下两道斑驳的痕迹,像是脸庞裂开一般:
“我……我死了……我……我……原来是死了……”
这时,那头发斑白的老伯步履蹒跚地走来,双颊挂着泪,本就是皱巴巴的脸更是挤作一团。
“女儿啊……”
“爹爹……爹爹!是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
两人隔着棺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这场景有些诡异,却还是让人动容。就连那位凶神恶煞的领头弟子也面露不忍。
“敢问阁下是……”他走上前抱拳道。
华未央瞥了他一眼——他虽然表现得恭敬,但抱拳时上臂紧绷,明显是在戒备。
“临凰。”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又将华未央上下打量一番,盯着她的粗布衣裙暗暗皱眉。
“素听圣医盛名,想不到圣医不仅精通医术,还通晓鬼道,可起死回生,实属佩服。方才多有失敬,还望见谅。”
尽说些有的没的。
华未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只有一刻的时间,你且抓紧。”
弟子颔首,转头便问道:“茯苓,你告诉大家,你到底为何突然归家?”
茯苓张了张嘴,目光沉下去,“我……我就是想家了,便回去看看。”
弟子问:“不是庄主赶你出去的?”
茯苓一惊,“这是什么话,庄主向来待我是极好的。”
弟子又问:“那你可知道自己为何一睡不起?”
茯苓低下头,双手绞着襟前的衣带,沉默半晌,朝自己送葬的队伍中瞟了一眼,才小声道:“不知……”
众人又指指点点起来。
“我就说嘛,堂堂星汉庄主,怎么可能作出了这样的事?”
“周庄主心善,却被这丫鬟钻了空子,真是不厚道。”
“非仁仆也!”
……
“你不是茯苓!”
一声尖锐的喊叫刺入耳中,华未央皱眉看去,便见那妇人面目可憎地指着茯苓。
“你不是茯苓!你——你是妖怪!”
她话一出,四周顿时哗然,就连抱着女儿的老伯都僵住了。
妇人又立马指着华未央,“是你!是你用了邪术,招来了个这么的东西。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
不得不说这位妇人临场应变能力很强,三言两语便为自己辟出一线生机。
不等华未央开口,一旁的弟子倒是忿忿不平了:
“此乃招魂之术,可让离去不到七日之人暂时回到肉身,哪里是什么邪术?”
茯苓面色哀戚,缓缓道:“贞姨……是我啊……”
贞姨?
华未央眼神在她俩之间游移——
嚯,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后妈啊,管不得刚才哭得那么假。
茯苓无措地看着她,“贞姨,我真的是茯苓呀。”
妇人瞪眼,“我不信!你不是!”
不信便等于不是,真是逻辑鬼才。
茯苓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爹爹,你也不信吗?”
“我……”老伯哑声道:“我愿你是……”
茯苓顿时神色惨淡,竟是比得知自己已死时还要哀伤起来。
“我……我……”她眼神茫然地看向四周,泪水涟涟,忽而一抽气,又倒了下去。
符箓从她胸前飞出,落回我掌心。
“圣医大人,这——”
华未央无语地瞥了眼这个没用的领头弟子:“说是一刻便是一刻,我让你抓紧的。”
华未央真是怀疑星汉山庄没人了,才让这等庸碌之辈做了首。
这种证明“我是我”的命题,其实并没有深究的价值。
关键不在于茯苓是不是茯苓,而在于谁主张谁举证,妇人说不是,那便拿出证据来。
然而这领头弟子,非但脑袋不灵光,还临场发怵。
不过是面对个稍微泼辣的妇人,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除了瞪眼就什么都不会。
莫非星汉山庄就盛产窝囊废?
华未央突然就有一种甩手走人的冲动,若不是事及周姨,她倒是更愿意帮着这家人给星汉山庄添堵。
华未央思绪有些飘远,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在人群之后响起。
“她是茯苓。”
那声音柔和,却不失气势。
众人纷纷向后看去,便见一深青披风兜帽掩面的女子静静站着。
见人让出道来,她便迈一莲步,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娉娉婷婷,仪态万方。
那素手白皙如柔荑,在兜帽缓缓落下的那一刻,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
“庄主,您回来了?!”领头弟子第一个冲上去,“不是外出采药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目光向女子身后一扫,便见到一个怯怯低头的弟子。
“原来是你!”
周兰筠微微蹙眉,“若不是风信提前来知会,你倒要瞒我到几时?”
她无奈地摇摇头,目光一转,便对上了华未央。
原来这就是周家家主——周兰筠……
第二百四十九章:记忆中的银杏树
她应该是认不出自己的,但若是认出来了呢?
“方才多谢圣医大人出手相助。”
华未央一时哑然,微微颔首,让后让开一条路。
她朝华未央微微欠身,便径直走到了棺材边。
她扶着棺沿,垂眉敛目,然而她神色越是平静,便越能察觉到她的哀伤。
她拿出一块丝绢,俯下`身为茯苓擦拭起来,“你这丫头素来爱美,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周兰筠耐心地擦拭着,丝绢脏了,她便换上了自己袖子。
一旁的老伯沉吟片刻,还是上前道:“庄主……请节哀。”
周兰筠收敛了眉目,起身:
“事发突然,我路上也只听说了个大概。茯苓是我喜爱的丫头,她的死,我定然是要深究的。”
说罢,周兰筠的目光落到了妇人身上。
此时那妇人不知为何反而安静了下来,甚至目光还有些躲闪。
“还请两位里边请,各中细节,我还得细细询问二位。”
周兰筠作了个请的手势,身上的气势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
这一刻,她属于周家家主那般杀伐果断的气概,瞬间迸发而出,令人胆寒。
“若是信不过我,我可让老夫人前来做主,又或是二位心里有别的人选?”
“没有,没有!”老伯慌忙摆手,无视了在身后拼命眼神示意的妇人。
周兰筠淡淡点点头,又走到众人面前。
“诸位,山庄内部之事,却摆出来让大家见笑了,我先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
“惺惺作态!”妇人又陡然大喊了一声,又被老伯按住。
周兰筠听了倒也不恼,反而是坦然地对着妇人道:
“丧女之痛,我可以理解。但我也不会就这么接受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茯苓去得离奇,种种缘由,我需细细查明,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周兰筠站在众人面前,温文尔雅,端庄内敛,所有人都不由安静地听她讲下去。
“我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还请今日在场的各位能信得过我,信得过星汉山庄。在结果出来前,还望诸位能静候,莫要听信流言蜚语。”
“我可以在此保证,星汉山庄必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真不愧是星汉山庄的主人啊。
茯苓的父母以及那一干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亲眷的人都被客气地请进了府,而华未央则被安置在了一个偏院。
虽说是偏院,但园内水榭玉桥,飞檐画栋,银杏铺了一地,像是金黄的地毯。
偶有微风吹过,万千金蝶翩迁,又有白墙黛瓦作衬,美不胜收。
然而景再美,华未央现在无心欣赏。
方才只想着解围了,现在冷静下来才隐隐有些不对。
之前没有确定楚月是拿的什么拜帖,若她也是以此示人,那必然会有一些麻烦。
不过眼下自己没被人怀疑,那么这个隐患可以排除。
但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萧郁离出现在这里约莫是追着傀人的踪影而去。
那么现在自己以临凰的身份出现,必定会引来他们。
特别是找上门的如果是萧郁离,要是动起手……
或许还是先走为上……
华未央正低头思索着往院外走去,千万却突然响起了声音。
“圣医大人这是要出去?”
华未央一惊,抬头便看到周兰筠轻提裙摆穿过月洞门走到院中。
华未央低下头,再起身时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周庄主。”
周兰筠也回了礼,嘴角挂着盈盈浅笑,“这院落先生可还满意?”
华未央点头,“这银杏不错。”
周兰筠将视线也投向了那颗繁茂虬曲的银杏,目光愈发温和。
突然想起好像在华蕴郡主的院子里也有一颗硕大银杏。
据老太君说,每到果实成熟之季,华蕴郡主便会收集白果。
白果有敛肺气、定喘嗽、止带浊的作用。
这一点,倒是和23世纪的自己曾经的习惯不谋而合。
哪怕是进入组织以后,华未央自己还煮过白果八宝粥,冰糖白果羹……
回想起过去种种,心里便惆怅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气闷,像是千斤之石压在心头。
时间要是能停止在以前就好了,没有星汉山庄,也没有穿越这些破事,但却活得平淡而满足。华未央侧目看着与并肩站着的周兰筠,望着杏叶翩然擦过她的肩头,心中如海浪翻滚。
为何偏偏是银杏,莫非周兰筠察觉到了什么?
华未央忍不住问道:“庄主为何会将我安排在这里?”
她回过头,“此处院落虽小,但胜在清净。圣医显名在外,而行踪隐秘,又常常改头换面,必定不想引人注目。”
说到此处,她又笑得有些温柔:
“虽说千年杏树也不算多么罕见,但叶黄一季,若是无人欣赏也有些可惜。其实……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你会喜欢这里。”
喜欢是喜欢,但更多的却是惆怅。
华未央突然有一种想要和周兰筠坦白的冲动。
然而看着她依旧澄澈的双眼,华未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论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周兰筠一定会谅解的,但……却不想让她为难。
况且,自己如今这敏感的身份也会让她陷于困境。
周兰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劳烦庄主费心。”
华未央按住心中波澜,沉声道:
“所谓圣医,不过是些虚名,此次途径贵府,不过是施展了一个小小的招魂之术,如此礼遇,倒是太过抬举我了。”
“能施展招魂之术的人哪里都有,但肯为我站出来的却只有圣医一个。临姑娘恩情,我铭记在心。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圣医尽管开口。”
华未央内心突然五味陈杂。
“不说这个了,夫人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吧?”说罢,华未央便朝月洞门那边望去。
周兰筠也跟着回头,便看到几个弟子已经在那头候着了。
周兰筠微微颔首,对华未央道:“还请临姑娘在此安心住下,等过几日,我再来好好恩谢姑娘。”
华未央目送周兰筠远去,心里突然有了决定:等送完菩提心法,拿到那绮影弓后,马上离开。
第二百五十章:离魂之法
华未央拿出铜罗盘,轻轻拨弄两下。
三个金色光点在同心轨道上飞旋,很快便排成一排,只指某个方向。
于是,华未央跟着罗盘走,很快走到了星汉山庄的边界。
看着眼前的一排高墙,有些困惑:难道萧郁离不在星汉山庄内?
不对……华未央看着墙下立着的两个石灯,心中一动。
挥手用炎元素灵力点燃灯芯,墙面很快像水面一般扭曲起来。
接着慢慢透明,露出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
穿过透明的墙,鼻尖便被浓烈的湿气包围。
一眼看去,竹林密密,满目青翠。
高大的竹干像是一把伞,又被厚重的枝叶压弯了腰,在头顶撑出拱顶般的屏障。
而再回看身后,哪还有什么墙,只有两盏熄灭的石灯孤零零地立在竹林之间。
华未央在碎石路上走着,耳中细雨声不断。
但雨水似乎都被竹林挡在了外头,只有浓浓的湿气在林间回荡,呼吸间皆是氤氲的冷。
然而没走两步,华未央又察觉到不对劲了。
回头盯着还在不远处的石灯——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这是,鬼打墙?
还是迷阵?
华未央看着附近看似芜杂生长的竹子,心中大抵有了些猜测。
要破阵法,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找到阵眼将其破坏便可。
但在不知道阵法分布的情况下,推演起来耗时费力。
而另一种办法就要简单粗暴得多,维持阵法需要一定的灵力,而当阵法承受的灵力超过自身时,阵法便会被破坏。
不过,这么做的话,动静可能会有些大。
如果可以的话,华未央还是尽量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就在华未央有些犯难之时,忽然听到了一声笛声。
是谁?
华未央警戒地循声望去,然而眼中除了绿油油的竹子便再无其他。
那声音低沉婉转,亘古绵长,幽幽从竹林深处传来,和细雨声混合在一起,凉意更浓烈了。竹林间又忽然响起少女的嬉笑声,在清灵的林间回荡,又像是在追逐着音符,轻飘飘的让人抓不住方向。
这时候华未央才发现方才攒聚在一起的竹枝悄然劈开了一条小径。
这笛声似乎是在为自己引路。
这笛声,似乎并无恶意。
华未央有些踟蹰地踏上绿叶掩映的小径,身上的袍子因为吸了水汽而变得有些沉了。
笛声还在回荡,只不过脚下的路却越来越窄。
那碧绿的竹叶堪堪擦过她头顶,拨开枝叶,眼前便一下豁然开朗。
一大片滴水的绿映入眼帘——那是一方被翠竹倒影填满的池塘,
像是被那一池水吸引一般,不知怎么得就到了池边,连那笛声何时停止的都没发现。
华未央一低头,顿时忘记了呼吸。
他便躺在池底,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华未央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心跳声在耳鼓中无限放大。
他仿佛与水融为一体,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与纯粹,又虚幻地好似一道水影。
云中君为何会在这里?
华未央凑近去看,不由屏住呼吸。
他还活着吗?
然而没等伸手,身后便响起了一个邪魅的声音。
“看够了吗?”
这着实是把华未央吓了一跳,差点一头倒栽进池子。
猛地回头,便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华未央惊讶地张了张嘴,见他手中托着一只竹笛,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傀儡?”
“你倒是见多识广。”云中君笑了下,像是在赞许华未央的机智,然而他却又摇了摇头,“只猜对了一半。”
什么叫只才对了一半……华未央在脑海里不停地做着假设。
“莫非……是离魂?”
华未央心中恍如惊涛骇浪,只能绷紧了脸小心地看他。
当华未央发现他脸上笑意更胜,便知道自己是答对了。
然而自己虽然猜对了,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离魂,顾名思义,便是将自己的灵魂从躯体中取出,转而附身在别的东西上。
听着有些像邪术,但离魂是无法附着在活物上的。
不过离魂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法术,但却很是鸡肋。
离魂附着的傀儡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修行炼化的身体。
即便可以在傀儡中注入灵力,但傀儡能承受的灵力有限,消耗完若是不及时补充,那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还有一点,若是在离魂期间受到伤害,很容易伤及魂魄。
在离魂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使得他魂飞魄散。
一想到这一点,华未央心里更是惊骇。
她是真的没想到,云中君会为了能继续使用灵力,居然这么铤而走险。
当时在幻境之中,华未央冲破了云中君下的禁制。
这道禁制,与云中君命脉相连,等于间接对他造成了重创,损害了他不少修为。
“你现在的表情真是和当初刚拜入我门下时,一模一样。”
说来也是怪了,当初误入蓬莱幻境,其他人似乎都对这段记忆毫无映像。
偏偏这云中君,不仅在现实里还真实存在,一年前居然还找到了药王谷来。
要不是白泽冷着脸将他拦在了外面,估计华未央又得落入他的魔爪。
华未央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劝言都不合适。
华未央幽幽看着他,心底却悄然烧起了愤怒。
是对自己,也是对他。
“师父引我前来,就不怕我再对你下手?”
“你既然这么问了,难道不就代表着你并无此意?”
云中君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倒是不必有多么自责,刀剑生死,成王败寇,再说了一开始,我也是想让你死的。”
他这么一问,华未央倒是愣住了。
难道自己,居然对他有自责的情绪在?
华未央抿了抿唇,毕竟师徒一场,虽然包含诸多算计,但总归……
华未央将那密卷取出,递到他面前,在他的注视下,酝酿好了一会,才道:“想来这个对你应该有用。”
云中君接过密卷:“你这是……要投诚?”
华未央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但总归不能表现出来。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只是别让我回来替你收尸。”
华未央坦然,直直与他对视,甚至眼神中加了些许的压迫与得意。
然而云中君依旧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华未央别有用心。
即便华未央已经知道他的身体只是个傀儡,即便他的真身就在池底。
但当他站在自己面前,华未央却一点占上风的感觉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经历过上古数万年历练的老妖怪的本事?
就在华未央心里嘀咕时,云中君终于收回了打量她的视线,掂了掂手里的密卷,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若想和萧郁离和好,直接对他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嗯?等等?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说?还有,谁要和他和好?他算哪位!
华未央努力绷住表情,试图以冷漠表达自己的不屑。
不对,你什么时候和萧郁离那么熟了?!
然而此时云中君似乎也没有看懂的华未央意思,继续道:
“他本来就耳根子软,若是你,就更别说了。”
更别说什么?
怎么说得好像只要求和萧郁离一定会毫无犹豫地相信自己似的,这故事发展怎么这么诡异……
云中君对自己和萧郁离到底有什么神奇的误解?
第二百五十一章:菩提心法
华未央幽幽盯着云中君,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云中君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却是意外认真:
“你若是实在拉不下脸,我倒是愿意帮你转达,不过……这卷心法还是免了吧。”
这时,华未央脸上的惊讶已经完全收不住了。
华未央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将密卷递回了她手里。
为什么?这菩提心法可是有能助他暂缓灵力急速丧失痛楚的良剂。
他居然……不要?
云中君对华未央淡淡笑了下,一拢袖将手背在身后,越过她站到了池塘边。
一个是迎风独立,一个是沉水静寐。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一动一静,诡异而又出尘绝世。
“菩提心法,谓之舍身,便是舍己之身,渡化人间,这本是与佛门禅心一脉相承。但可惜,这心法却被卑鄙之人利用。”
是了,菩提心法最大的用处便是能转移他人身上的伤势。
特别是在此人身体孱弱无法承受伤病的时候,适当转移病痛是非常有效的医治办法。
无论使用心法者是出于情谊还是道义,因为是自愿承伤,便也无可指摘。
然而“自愿”这一定义其实是可以非常模糊的。
有些人便利用这一点,专门收养了一些无辜稚儿,教他们菩提心法。
更可恶的是,还给他们灌输所谓的“道”,以此让他们“自愿”为他人承伤,并以此为荣。
此事虽然后来被禁止,但在当时也是极为轰动,也算是正道无法洗脱的一大丑事了。
“自菩提心法被列为了禁术,梵天净土协同其他门派清理了近半百余年,才将外传的抄本尽数销毁。”
翠竹环面,细雨听风,池塘边雾霭萦绕,云中君一袭白衣立于这氤氲青翠之中,就好似云游在人间的仙人。
华未央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拒绝了。
但他身为正道不齿,魔族不容的对象,说出不愿意使用这等“邪术”的话来,未免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虽为禁术但是真的禁了吗?”华未央随即接道:
“我可知道在某些特殊的交易行中仍是能买到菩提心法的残篇,甚至于在残篇基础上制作出来的符箓,虽然效果有限,但销路似乎一直不错。”
话毕,华未央暗暗望着云中君的侧脸,试图捕捉他表情上细微的波动。
然而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任何一种约束,管得越紧便越会适得其反,就像用草绳捆绑木柴,绞得过紧,要么是草绳断开,要么是木柴断裂。”
“对于残篇适量的放松是因为确实有这个需求,修行之途艰险,很多时候也需要网开一面。”
“那么师父为何就不能对自己网开一面呢?”
云中君回头来,对着她一笑,这一笑的邪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因为我不在这捆木柴里啊。”
“其实当初天恒山说要找出这本心法的时候我便是不同意的。虽说利刃无罪,唯人心尔,但天恒山却偏偏打上了菩提心法的主意……”
华未央心念回转,这云中君不仅对萧郁离熟稔非常,连天恒山也是颇为熟悉。
看来,他的确有不少事瞒着自己。
之前以那般极恶之态示人,如今却一改之前的态度,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华未央冷冷道:“既然不想要用这菩提心法,难道就打算一辈子用离魂之术撑着了?”
华未央见他不答,又接着道:
“即便能暂时保持化神期的修为,但这又能如何?有的时候……原地不动也是一种后退。”
这时候,云中君的眼底终于有所波动,华未央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心里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成就感。
“其实我倒是还有别的方法。”
华未央看着大师兄,缓缓勾起嘴角。
“别的方法?”云中君的眼神有些揶揄,“这倒是稀奇了,说来听听?”
华未央盯着他冷冽的眼睛,轻灵道:“一颗金丹而已,与其寻觅修补,倒不如破釜沉舟,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
短短四个字,却好似一柄破开的冰面的重斧,终于让云中君周身无懈可击的威压露出了裂缝。
“你的意思是……散尽修为,然后从筑基期重新修炼?”云中君皱起眉,“这方法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方法确实惊世骇俗了那么点,但却并非我信口开河。”
“可有依据?”
“我见过这么做的人。”
而那个人,被挖去灵丹,历经涅槃,得以重生。
华未央见云中君眼底划过异样的神色,便接着道:
“修行本就如同走路,没有谁规定同样的路不可走第二遍。一开始摸不着路故而走得慢一些,若是重走一遍,其实速度可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若是成功,不仅可以回到原有的修为,甚至再突破一阶也不是不可能……就看你有没有这份勇气了。”
云中君发出一声嗤笑:“你倒是会出主意,我一个活了万年的,倒是不如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看得开了。”
华未央对着云中君微微挑眉,便见他的眉头蹙得更紧。
“若是失败……”
“若是失败那便成一个废人。”华未央突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动摇,“如何?”
云中君别过脸,再一次看向水中的自己,呢喃道:“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虽是铤而走险,却并非不可一试。”
华未央的笑容渐渐扩大。
“那么你呢?”云中君顿了一下,问,“你的目的呢?”
华未央思考了一秒,道:
“方法我只说了一个大概,具体操作我以后会细细讲给你听,至于我的目的……就当我想让云中君大人,欠我一个人情吧。”
云中君没有说话,而是露出疑惑的眼神。
华未央略微歪头,认真道:“师父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
云中君沉默半响,最后还是点头,“可以,我信你。”
“这样,我们就算达成协议了。不过,要有足够安全不被打扰的地方让你再结丹……”
“这里不行?”云中君一问,又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要我避开他们?”
华未央点头,星汉山庄是够安全,这个幻阵也够牢固。
甚至这片与落星泉同源的池塘,对修行也大有裨益。
但是只要这里不能阻挡一切不稳定因素,就是不行。
不过,事成之后,两个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华未央不由微眯眼睛,沉声道:
“说到底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人的看法最多是建议或参考。即便是出于关心,其实也于事无补。又或许……更多的是自我感动罢了。”
云中君突然盯着华未央,幽幽道:“你这话要是叫萧郁离听去了,可着实要伤他心了。”
呵,喷的就是他。
不过云中君这样子,像极了一个急于将二人绑在一起的月老!
华未央心里没来由得又是一阵恼火,他伤不伤心管她什么事!
这时候,华未央突然心中一动。
“我想到一件事。”华未央举起手中的密卷,“如果用菩提心法为你医治,那么‘舍’的是谁的‘身’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当年少年
天恒山。
纷扬如鹅毛,霜冻步难行,深冬时节,大雪未停。
天恒山几座山岭皆似银装素裹,遥遥望去,如几道从天而降的剑气屹立天地之间,寒气顿生。
这时倘若有人要出门,呼出的一口热气非得被刺骨的冷意换了去。
天恒山例行的早课都不免推迟半个时辰。
然而亦有人不顾风霜,依旧早早地来到众弟子日行练武处,站在屋檐下等着雪停。
天尚未明,雪势终于渐缓,练武之地“霜雪台”层层积雪,远远观之像是一朵盛开在山中的雪莲。
那等待的黑发青年索性在屋檐下盘坐,佩剑放在一旁,一人一剑在此静候。
不知何时,等那看似平平无奇、浑身透亮墨黑的剑鞘也沾上些许雪白,竟仿若有灵性一般动了动。
感受到动静的青年睁开眼睛,意有所感地抬头一望,果不其然,雪停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起身去寻扫落雪的扫帚,兴冲冲地拿起佩剑跑向霜雪台。
路上湿滑险些摔了一跤,他也不恼,反倒一掌抓了一把雪扬起,空中似撒盐。
“这雪下的不是时候。”他看着被冻的泛红的掌心,无所谓地道,“但好歹凉快。”
说罢,他便一心一意扫起雪来。
不多时,山中人也都逐渐醒了,轮值负责扫雪的几名弟子急匆匆地在早课前赶去霜雪台。
可等到气喘吁吁上了台阶,却发现台子上竟然早就被人扫净了那些麻烦的雪。
带头的弟子愣在原地,跟其余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那人迟疑道:“今日……该不会又是归谦师弟替我们扫了雪吧?”
回应他的正是那在霜雪台上清晰的身影,正是那在等着雪停的黑发青年。
“唉,怎么天师弟总是能起这么早?”
一听又被对方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活,另一个弟子不免道:
“昨晚雪下的那样急,风刮过来我都打颤了,心想着今日肯定也没有几个人早到吧……”
“别人我说不好,但一到早课练武,归谦师弟总是第一个到的人,这不是咱们整个净元门都知道的事吗?”
为首的弟子道,“再说归谦师弟本就剑痴一个,天恒山上又有谁不知道。”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弟子感叹。
“大师兄忙于山中之事,二师兄又不甚露面,唯独归谦师弟多与我们亲近,但比起咱们,他还是更爱他那把剑……”
先前的弟子闻言不觉笑道:
“你也不看看那把剑是什么,当世名剑,敛芒,两年前正是归谦师弟拿着它,在试剑大赛上一举冠绝江湖,有此才情,怎不能痴迷……”
三人中有个年纪尚小的弟子,正边听他们说,边远远观摩霜雪台上那沉迷于剑招的人。
只见那身影宛若游龙,敏捷如燕,三尺锋在他手上仿若无形一般。
不见杀气腾腾,却足够动人心魄。
三两招之后,一时间竟叫三个人看呆了去。
小弟子看着小师弟的身姿,不禁嘟囔道:
“方才那几招是归鸿剑法……一招‘两极生造’竟能使的如此好看,我苦练三个月都达不到归谦师弟这样的效果。”
“不仅如此,那招‘四方朝来’,居然也能有那样威力。”
为首那弟子称奇道,随即面露痛苦,“我都还没练出来……更别说最后的‘八荒归一’了……”
最后那弟子幽怨道:“所以怎么说咱们只能是今日扫雪的那几个呢……”
“可是今日连雪都被别人扫完了!”
“……”三名弟子不约而同地感到深深的羞愧。
收了剑势,深呼一口气调整内息的青年睁眼朝台下看去,露出一个笑来。
他何尝不知道有人来了,可兴致一到着实收不住,只能歉意地道:
“抱歉,先占了场地,耽误你们过来练武了。”
“不耽误不耽误!”弟子们一听这话,更觉得羞愧,为首的弟子先道:
“还要谢谢归谦师弟先替我们扫雪了。”
“何必客气,也是我应该的。”
青年笑道,轻快地从霜雪台跳下来,抬手擦拭额头热汗。
整个人好像一颗暖热的太阳,冰雪都像要被融化了。
还没等弟子再问他,青年便想着自行背了剑要下台阶去,心里还想事。
无意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纷纷露出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又笑开。
“怎么,今天也想看敛云剑法?”
他也不是一天两天早些过来独占霜雪台练剑了,每次都有师兄师姐们过来看,他自然也愿意展示,可现在不行。
“我还没吃早饭。”
在满怀期待的师弟面前,青年坦然说出原因,“我饿了!”
今天起的太早,雪也停的晚,饿到实在是前胸贴后背。
昨日晚上迷迷糊糊在梦中悟出新剑招,决定早起去练的激情此时此刻全被化作腹中饥肠辘辘。
肚子还适时地配合他咕咕叫几声,听的一群人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了走了,再不去吃,我早课要迟到了!”青年不多聊了,转身便走。
“归谦师弟,你明日可不能这么早起再过来扫雪了!被三掌门知道了该说我们偷懒了哼!”
小弟子还在他身后说了几句,“一定要吃饱喝足了,才能来!”
“知道了知道了!”青年施展轻功轻盈跃下,应道:“我明日一定睡懒觉——”
归谦几下跃到供应吃食的五谷堂,来不及跟平日偏爱他的大娘们寒暄。
只能带着笑脸匆匆拿起吃食,往嘴里塞了一只肉包子,赶在堂门关闭前走了出去。
大抵是因为吃的太急,看起来实在怪异,路上被好几个弟子好奇围观。
他快速解决早饭,还没等他咽下最后一点包子皮,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肩膀。
“归谦。”那人一身水青衣袍,眉目亲和,轻声问道,“你今日早饭怎么吃的这么急?”
归谦心道不好,不知如何说谎,只能转头可怜兮兮地看过去,试图混过去,“师兄……”
独孤怀君应了一声,顺势多看了他两眼,判定道:“昨晚没睡吧。”
“睡了,但……没有完全睡着。”
心知瞒不过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大师兄,归谦只好勉强回道。
见独孤怀君露出忧虑的样子,他又接着解释,“也不是经常这样!……就这几天。”
说完后他还在独孤怀君看过来时再次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确认自己没有说谎。
独孤怀君多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山中钟声一响。
这正是例行早课的第一声提示,作为天恒山净元门的大师兄,他不得不要加快脚步到达霜雪台了。
“晚些再仔细问你。”
独孤怀君摇头道,先一步施展轻功前往霜雪台。
归谦松了口气,也紧随其后。
还得闲在山中各山峰必经之处的路上照着水池整理自己身上的水蓝衣袍,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白茫茫一片的天。
天恒山中先后传来几声不同的钟声,有清脆者如鸟鸣,有沉重者如龙吟,如同唤醒了各大山峰。
从这的净元门开始,普济门,幽胥门……古老的门派发出巍峨的震撼,绵延不绝。
而世间众人艳羡在意的江湖,就在他们的脚下。
例行早课其实说的上枯燥乏味,弱者打基础,强者自练武。
不过放眼天下,几乎每个有名有姓的门派都按照这种法子培养弟子,也见怪不怪。
不过若恰逢月中,待早课结束,各大山峰的弟子们便能在天恒山的公开之地“留雁处”短暂相会几次。
倒是个大家都津津乐道、满怀期待的机会。
毕竟在练成一身本领下山履行门派职责之前,大多数弟子都只在山中过日子。
山下风景如何人如何,当然无人不向往。
其中最被期待的,自然是两年前跟随大师兄和师姐,下山见识过大名鼎鼎的“试剑大会”,还有炼丹大赛,并在会上一剑闻名武林的归谦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惊鸿一瞥,再难相忘
凡尘俗世是什么?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应是对这个问题都颇为感兴趣——
有道是“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又或是“行侠仗义,深藏功名”。
谁的心里或许都有个别样的桃源,带着豪气和期许,渴望去见一见、听一听。
然而归谦却对师弟师妹们频频抛出的那些疑问回答出两个字:“难说。”
如果非要再加上几个字,那就是“确实很难说”。
“为什么呀!”爱听归谦说话的小师妹不解。
这已经是第二十八次有人问归谦这些问题了,可归谦却总是这么回答。
她在普济门修行的这几些日子也不无趣,但总是会想起那些问题,也好奇归谦的回答。
而今日又得到这样的答案,实属不太理解。
俗世竟然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么?
“不为什么。”归谦笑道,慢慢饮一口茶,“等你们也下山去见识一番,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派说辞端的是高深莫测,好似他真感悟颇深,就差归隐当个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了。
有人听罢感慨道“归谦师弟果然是归谦师弟,说话自有一番道理”;
也有人苦恼道“等我去下山?等我练就一身本领下山见识,那年黄花菜都凉透了”。
小师妹虽也不明归谦在想些什么,还是转头又问道:“你说俗世上的人,到底都是什么样的?”
在这些同门叽叽喳喳的时候,归谦总是会一个人发愣。
他去过很多地方,但脑海中,却总忘不了那一抹灵动的身影。
少女沉着安静,素手动作之间,炼制的圣品丹药,至今还是一个奇迹。
只是那一别之后,再也没有再见一面的机会了。
不知道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和她在俗世的某一个角落相遇呢?
“俗世上的人?”归谦被唤回神来,接道:“名门正派之人,旁门左道之人,什么人都有。”
“我听师姐说,俗世上的人都会喝酒。”小师妹道。
归谦听了,想法不着边际地放远,心里想,那人便不会喝酒,这话不能信。
“我还听师姐说,俗世上武功好的人,脾气也古怪,独特得很。”小师妹又道。
归谦又在心里想,那人就很温和,如兰如月,此话也不能信。
小师妹再说了几句师姐告知她的话,全被归谦在心里以那人为例作了反驳。
末了,归谦似乎觉得自己所思所想出乎意料,不禁笑出声。
小师妹觉得他甚是奇怪,都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阵,随即都被接下来一句话拉回思绪。
“听说归谦师弟四年前曾见过那赫赫有名的大周小郡主,华未央——她到底长什么样?”
归谦的手一抖,杯中茶面荡起水纹。
还没等他做好表情应付,便又有未听闻此事的同门们兴奋地吵闹起来。
“华未央?那个炼丹大赛上一举夺魁的天才?!真的?”
“这是真的吗?归谦师弟当真见过那个人?”
“拥有凤凰血脉的华未央?!”
“诶,我听闻她来去自由,俗世里只有她的传说,却甚少有人能有资格见她一面……”
“传闻她长的人高马大,那箭法更是威力无双,一出招整座山都能削平!”
“这么厉害?!可我听说她为人倨傲,神秘莫测,不喜与人为伍……”
“我怎么听说她是个风流郡主,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真的假的?!怎么有这么多传言,那归谦师弟见过她可是真的?”
“那怎能有假!咱们小师弟可厉害着呢!”
“就是就是,你们就是年纪太小,没听过,不懂!当年这些事传的可热闹!”
“这么说,小师弟跟她缘分倒是不浅?”
……
“好了好了,别胡说八道了。”归谦都听不下去,出声制止他们再胡扯,脸也有些红。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不过萍水相逢……”
话没说完却意犹未尽,他语气说的淡然,还悠闲地又喝了一口茶。
只有他身边的小师妹看出来他眼神飘忽,一定又是在哄人了。
归谦每次听同门提到华未央,都用不同的回答糊弄过去,导致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有师弟也同样觉得归谦在糊弄,扬声道:“归谦师弟又在逗人玩,上次还传他不认识那华未央呢!”
这话一出,更有师妹点头附和:“就是,上上次我师姐还说归谦师弟从没见过他!”
“可上上上次归谦师弟还跟我夸过华未央,说人长的好看,身手了得,炼丹那更是不用说!”
“我可是还听说,咱们普济门的几位长老都想把她挖来天恒山呢!可惜人家志不在此……”
“归谦师弟怎么这样啊!老爱耍我们!”
“就是就是,说一下又不会怎样……”
诸位同门们纷纷表达控诉,都表示对归谦不明确回答的不满。
归谦倒只是笑,没理会这等没来由的“怨气”,抬头看向了门外飘扬的新雪,随手又沏茶,轻声开口道:
“那我问你们,倘若我说什么,你们就信她是什么人,你们觉得这对她公平吗?”
这一问果然让全场鸦雀无声。
“世人所见所闻,与我所见所闻固然不同,我心中自有一个完整的她。”
“可我无论说上几百次几千次,都不如你们自己亲眼所见,如此,还要我说什么呢?”
这几句说完,在座的诸位仿若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两两对视,连连称是。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脱口道:
“可不对啊,俗世这么大,我哪有像师弟那样的本事和机遇见到那华未央一面啊?真以为大周的郡主这么好见的么?!”
“你行吗?反正我也不行。”
其余人同意道,这里一大伙人连本门派的秘传丹药都练不好。
更别说蹦出来第二个,能得和华小郡主比试的人了。
“归谦师弟果然又在糊弄咱们——!”
说罢大家都想去找归谦诉苦,却早早不见端坐在那边拂剑的人。
只见门外归谦的身影清晰无比,随即三声笑传来,水蓝融入那飘扬雪花之中,潇洒离开。
第二百五十四章:清泉庄的遗孤
将要入夜,雪已缓停,山中本该是寂静模样,大抵是因为晚来风急,仍像是一副寒雪肃杀。
又或是因为,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归谦本在自己小居中独自回顾今日所习剑招,一边擦拭三尺剑锋,一边等着独孤怀君前来仔细问昨夜的事。
可还没等来师兄,却先等来了急忙让他赶去主殿的弟子。
“归谦师弟,有个叫鹿鸣玉的人,身负重伤倒在山下路口,有弟子带他上了山,他一醒就说要见你!”
屋中烛火被穿门而来的急风吹去,一晃而过,像极了被惊飞的雁。
这一夜惊动了天恒山,也惊动了各大山峰主事。
然终究该是必须密而不发的事,等到归谦赶去主殿,其余山中弟子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准备趁着夜色入睡。
净元门的同门早已经在主殿等候,归谦上前问候两位师父,独孤怀君先领着归谦去里房见那正在被包扎的鹿鸣玉。
几人甫一见面,床上那几乎快被包成粽子的人顿时痛哭流涕,挣扎地跪倒在地,朝归谦和独孤怀君一拜。
“果然……果然找到了你们!”
“使不得!”独孤怀君忙说,上前一步,归谦眼疾手快先扶住对方。
鹿鸣玉却倔强地不肯挪动,他气息不稳,还在说:“两年前……少侠出手救下我和家人……此恩,没齿难忘!可还没等我们报恩,清泉庄……清泉庄却没了啊!”
他越说越激动,可终究是伤的太重,不断咳出血来。
温热的血花落在整洁的地面,触目惊心。
“清泉庄?你们竟是清泉庄的人?”独孤怀君惊道。
“并非……咳咳,并非是我们有意要瞒过两位,实在是有使命在身。”
鹿鸣玉被划伤的脸因痛苦而略显扭曲,但心地却在庆幸自己能得到有缘人相助顺利找到天恒山。
不枉他在家人的保护下还活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
归谦见状正想要点他几道穴位调理内息,他却摇头拒绝:“我深知……我活不过今晚,圣慈宫之下不留生魂……”
“唯有一事,以死相托!也是我拼死拼活赶来天恒山见二位的原因!”
他巍巍颤颤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染血的包裹,他至死都要护在怀中的东西。
然后,郑重地交到归谦的手里,眼神执拗。
“我深知……我的恩还没报答给归谦少侠,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此物能解开少侠所困,还望少侠接受!”
“清泉庄鹿家上下三十一人,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归鸿主殿外再起风雪。
烛火倒影疯狂跳跃,犹如生起流动的奔腾浪花,开在表面平静实则暗涌的海面之上。
山中不知何故,两日连吃了素食,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弟子们兴许是因为看到了长辈皆是一副忧愁,也不敢多问,只感觉两日前夜晚许是发生了什么。
主殿也连续两日夜晚灯火通明,各大山峰主事齐聚于此,仿若在决策万分重要之事。
扫雪的那三个弟子倒在想那日之后归谦说是要睡懒觉,真的就再不去霜雪台了。
等他们再见到归谦时,却看见独孤怀君正跟他交代下山所需要注意的事。
又要下山了?三人不解。
“我因山中杂事不得脱身,此番不能陪你下山了,至于你二师兄……算了。”
独孤怀君欲言又止,似乎是极为为难的样子:
“云夏这次跟你一块去,你们两个人要相互照应。我也会拜托其他人一同查一查此事,想必泉隐剑庄也早收到了消息。”
独孤怀君看上去有些忧虑,道:
“前几日你齐深还来信说等他跟尊者在山下办完事回来,要再带你下山,这下怕是要错过了。”
“师兄,我也早不是四年前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了,定会查清楚清泉庄一事,早日回山。”归谦见独孤怀君还是这般蹙眉,宽慰道:
“等我回来,咱们再下山,兴许还能再碰上故人好友,咱们几人还能一起行侠仗义……”
两年前的游历虽有所遗憾,可终归还是难得的。
人生几何能萍水相逢遇到知己对月当歌?
有一个人在偌大的俗世值得挂念,也是一桩幸事。
独孤怀君听罢笑了,不是笑这没来头的约定。
而是笑归谦每每提起那个人都是一副向往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持剑行走的孩子。
他只是轻轻地说:“我此生应该是不会再下山了。”
还没等归谦说话,独孤怀君便自顾自地吹哨挥手招来一只灵巧的小鸽子。
雪白羽尾带有一抹翠绿,在独孤怀君手心左看看右看看。
“掌门说,小锦儿就送你了,小家伙聪明的很,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传信回来。”
独孤怀君说道,迟疑了一瞬,“尤其是在……”
“我知道了。”不待他说完,归谦点头应下。
将手里用布裹住的剑背自身后,拉紧了身上的包袱,转身就要下山。
“师兄,我走了。”归谦转头去看身后的独孤怀君,两个人笑了笑。
独孤怀君挥了挥手,还说:“早点回来,我还等你给我带一些成姜的云片糕回来。”
“知道啦——师兄比我还贪吃。”
归谦笑他,目送独孤怀君转身离去,便也像寻常在岔路口分别那样各自告别。
下山的路很长,名叫“无绝路”,层层环绕在山水间。
不仅磨门派弟子的心性,也磨上山人的耐性。
一想到鹿鸣玉伤的这么重,还拼着一股信念想要上山托付。
要不是他走运刚到山下路口就被弟子发现,不然哪能撑得过来……
归谦不免也黯然伤神了些。
生死相托,不辞万里。
云夏早便在下一段路口等着归谦了,两人一见面,归谦也不想将这些感伤传给她,便露出一派轻松的模样。
顺手摘了树上一朵在凌霜中傲然绽放的梅花,递给了略带担忧望着他的师姐。
他说,“这朵最漂亮。”
“从未见过你这般会哄女孩子。”云夏被他逗笑了,“我只见过你爱剑如痴的样子。”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归谦也笑。
师姐将它装进了自己的香囊里,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花期易逝,如此美丽的花朵,还是留多份念想吧。”
“梅花来年冬天还会开。”归谦看出云夏善感,看似不在意地接话道。
“即使明年梅花已经不是曾经的梅花了,可摘下的这一朵独属于你。”
云夏愣神,终于抿嘴笑了,朝他点头。
两个人一时沉默地往山下走去。
有了一段路后,不知为何,她忽然有所感地回头去看背后那覆上积雪的绵绵青山。
两年前,他们下山时是直接走的传送阵,却从未体验过,原来他们离脚下俗世有这么远。
带着一抹翠绿的小锦儿窝在归谦的肩头,摇头晃脑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寒霜相消尽,浩然归春来,岸上柳拂面,熏风过山外……”
第二百五十五章:传奇故事来一打
决云镇,来满客栈。
昨日半夜春雷一闹,夜伴烛眠,落水成珠。
客栈门前处栽种的几株大朵绝色茶花被风雨打的凄惨,落红一片憔悴,令人惋惜。
晨早难得清静,打理完里头事务的小二拿着条灰白的抹布擦拭近来翻新过的大门。
动动脖子抬头朝门外望去,万里仍有阴云。
这几天来天气确是不好,暗暗沉沉的,叫人阴郁。
然而这般阴雨,也挡不住每逢这个时候热闹非常的客源。
为了这镇里十分有名声的客栈,老板娘还特地在两年前新扩建了三层楼。
一楼特邀来也一样有名的说书先生,待时间一到,醒木这么一响,这条道上更是络绎不绝。
说书人接了客栈里百晓生的投递消息,今日要说的,可是近期俗世里的一件大事。
“诸位可知道,半个月前,清泉庄被灭门一事?”
“清泉庄”三个字一出口,在座常行走俗世的侠士们纷纷哑声,都互相对望片刻,眼里都带着明显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又是哪来的消息?”
“清泉庄被灭门了?这无缘无故……”
“怎么会……那家人不是早就归隐山林里去了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争论声不绝于耳,说书先生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场面。
慢悠慢悠地看着在场众人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转至不解,喝了口茶润润喉,手中扇子轻轻握进手中。
见多识广的小二看到众人这反应,呆愣时不小心被路过的人撞过肩膀,手里的茶水倒了出来,水落了一桌子。
待客人轻声咳嗽一声善意提醒,他才慌张地反应过来,朝这桌上的一男一女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客人!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一身黑衣劲装、背着剑与包袱的青年向小二摇头,并不苛责,只是问:
“可否能再要一碟先前上过的核桃、花生、坚果一类?”
“能!能!”小二连忙应下,给这桌的白衣姑娘仔细擦干了桌前的水渍,拿起茶壶先一步退了下去。
那白衣姑娘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跟那青年说:“这事果真传出来了。”
这一男一女自然便是已下山半月有余的归谦与云夏。
二人下山后,先是快马加鞭按照鹿鸣玉临终前所指示,前往清泉庄替鹿鸣玉将家人尽数安葬。
可等到他们抵达清泉庄时,屋子早就被人一把火烧了。
他们在烧毁的废墟里尽可能地找寻未被烧完的躯体,许是天公都不忍看。
那几日特地下了一场雨,浇灭了那企图将惨剧吞食殆尽的熊熊烈火。
因此,还剩几具焦尸可供辨认。
但等他们都将尸身陈列出来后,才发现少了两具尸体。
依现场的情况加以人数、身量推测,那两具不见的尸体很有可能是清泉庄鹿家主与鹿夫人。
鹿鸣玉曾说,是圣慈宫的人对他们下的手。
可就连死里逃生的他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模糊难辨。
如今二十几口人又被烧成焦尸,死无对证,加上不见的两具尸体,无迹可寻。
让人怎么也找不到行凶者的意图,难以查出线索。
此番下山,因情况特殊,归谦只将鹿鸣玉、清泉庄与被何人灭门的事尽数告知云夏。
倘若要他将其中因果清晰明了讲给这位一心修炼的师姐听,他怕只会苦笑——
他也没搞明白清泉庄那些事。
虽说他们两年前下山游历过,可那时候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救的人正是清泉庄的鹿家。
更别说这四年他又没有下山,加上平时独孤怀君只会管他衣食住行,别的都不让他操心,当然也不知道更多俗世事了。
不过独孤怀君曾说过,清泉庄因要世代守护一样东西而不被世人所熟知。
俗世也曾有不成文的约定,遇到清泉庄的事需尽量低调处理。
想来清泉庄被灭门,当中定有天大的隐情。
这头二人刚起了疑惑,说书先生那头便要解惑了——
只听醒木一拍,将众人思绪拍了回来,清清嗓子,开始说道。
“在座各位,肯定有人对清泉庄不甚熟悉。不怕,待我一一道来。”
“只不过,在说清泉庄之前,我先问问各位,如今俗世几大家族,可都认清楚、搞明白了?”
有小孩捧场,大声附和道:“认不清楚!不明白!”
顿时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握拳谢过各位捧场,道:“嘿,这几个派别倒是好认的很。天恒山,药王谷,显世六大家族,隐世三大家族……”
他如数家珍地说了几个俗世上耳熟能详的,最后定下了说辞。
“俗世皆知,这几大派别虽然都属于正道,却也有所专长……”
“先是,那天定城天恒山,各位是最熟悉的吧?”
说书先生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娓娓道来:
“此门派由来已久,早在千年前开山祖师衡氏一代开始,便代代有弟子相传至今,闻名俗世,最有名的,便是一代尊者,大周帝师,萧郁离了!”
说起萧郁离,那可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众人看向说书先生的目光顿时热切了起来,恨不得他把知道的全倒出来。
“且天恒山一派讲究‘行者入世’,凡弟子有意佑护苍生,皆可入凡尘中为民做主。就比如那泉隐剑庄,天下第一庄,庄主正是天恒山的两位弟子。”
“这咱们当然知道!何人不晓!俗世有名的灵犀剑侣,说的不就是他们这一对神仙眷侣嘛!”一壮汉兴冲冲地抢答道。
“是啊,所以天恒山培养出来的,我辈楷模……”
一书生感叹道:
“可惜近十年来,天恒山不知为何居然封山了,俗世中也甚少再见天恒山弟子露面,上一次见到天恒山的人竟然还是两年前……”
在座中有一侠女,朗声问道:
“这位兄台说的可是两年前在试剑会上,那惊艳绝然的敛芒之主,天恒山净元门弟子?”
“正是。”
说这话的不是谁,正是角落里偷偷应和的云夏,她声音不大,只有归谦听的见,此刻她正朝他微微一笑。
而归谦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欣赏品味一杯好茶,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师姐她还是……那么喜欢捉弄自己!
他心知两年来纵使被人记住一瞬惊鸿,世人大多也不过再记住寥寥——
在俗世这个才人辈出的地方,实在不足为道。
果不其然,他们此刻的话题便从“倒是不记得那弟子叫什么”转到“那年华未央的炼丹大赛惊鸿之举了。
那说书人听到有人提起华未央,更来劲了,便道:“说完天恒山,那就不得不提大周华家了,此世家也是不容小觑。”
“这可是俗世唯一一支拥有凤凰血脉的家族,从华蕴郡主到如今的小郡主,华未央,那可都是了不得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