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荒流:大江东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荒流:大江东去全文阅读

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     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     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2章 江河湖泊任我行,雾满拦江尽悲歌

    “天雄,常平,你们说以后啥买卖最赚钱?”回程的路上,顾敬亭弄了三把好扇面提着笔在那儿酝酿着感情。

    常平撇嘴道:“啥买卖都有赚钱的,也有不赚钱的。咱哥仨这财运错不了,我不知道啥最赚钱,但我知道谁最浪?大冬天的写扇面得亏你想得出来。”

    “屁话,这叫未雨绸缪,写好了再找人做好扇子,正好能用上。”顾敬亭翻了翻白眼道,随后看向阮天雄:“你怎么想的?”

    “就咱们目前来说,依然是昆季百货和太平商街最赚钱,我想老百姓到啥时候也离不开这衣食住行几个字吧?所以应该就这四行最赚钱。”阮天雄道。

    顾敬亭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霍华的失败证明了一个问题,强龙不压地头蛇。上天庇佑,你我在江宁府的百货市场做的风生水起,可咱们去其他地方却是行不通的。而且这个太好模仿,只要有比咱们资金多能量大的,只怕你我的饭碗都不定能保得住。就是没咱们底子厚的,仗着货物和价格也会瓜分咱们一部分市场,这行是狼多肉少啊。况且其他地方少有如此便利的水路,成本高了,昆季百货物美价廉的根本就不存在了。”

    “你的意思是借昆季百货自供货物的便利,大踏步进入船运业?”阮天雄道。

    顾敬亭笑道:“聪明人一点就透,正是如此,钱少的,几年之内想赶超咱们那是异想天开,钱多的和洋行也不是说跑船运就能跑的。”

    “这么说你们要涉足江运了?”常平惊道。

    顾敬亭道:“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先把这大运河跑明白再说。更何况我们欠了这么一屁股的债,估计是短期内再也难以有大的开销了。要不常平你把我们在你那儿的债消了,都是自家兄弟,谁的都一样。”

    “你是真不要脸啊,你怎么张得开嘴的。”常平无奈道:“不过这不要脸的人偶尔也能说几句人话,的确,船运行当衰败不了,就是铁路修的四通八达也无法替代。以后工厂越多买卖越好,所要运送的货物就越多。与其跟他们制造的抢市场,不如直接拿下运输环节的利润。”

    阮天雄听着哥俩拌嘴是不住的笑,笑罢才道:“十年,只怕十年内咱们是还不清债了。咱们几经商战,又没有深厚的底蕴,现在账面上全是窟窿。这十年,咱们就且稳步发展积攒实力,人要耐得住,咱们兄弟三人能混成今天这般已然是上天恩赐了。”

    “是啊。”顾敬亭突然来了灵感,泼毫洒墨一阵笔走龙蛇,登时那三个扇面上多了几个字,分别是:“东装西卸码头紧,南纳北输船务忙,江河湖泊任我行。”

    船进南京运粮河,刚下船就有人告知了北镇山。北镇山过来的那叫一个快,从苏州带回来的箱子还没搬完呢他就到了。他一把拉住阮天雄急道:“天雄,西龙王刚刚出事了。”

    顾敬亭却在一旁笑道:“他最近没招我们啊,怎么还这么倒霉,我们一回来他就出事。我们这旅途劳累的,得赶紧回去休息,他出事我们不补一脚就不错了,怎么,还想让我们帮忙?你们四霸天同气连枝,我们又不是江湖上混的。”

    北镇山却急道:“别玩笑顾先生,西龙王这次做得对,我正准备赶过去帮他,正巧下面人告诉我你们回来了。”

    原来一天前,在江心洲一个洋妇的狗发了疯,追着一个中国女仆到处咬,有个帮着干活的小工见了仗义出手,用了半拉砖头就拍死了那条狗。

    江心洲离着几个洋人的码头较近,正如其名四面环水就在扬子江江心处,这里是江宁府洋人住的最多的地方。女仆是中国人,小工也是中国人,打死了洋妇的狗两人当场就被抓了起来。

    本来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就很清楚,稍微有点判断力的就能做出公断,所以两人很快被放了。可洋妇却不依不饶给自家男人哭诉起来,于是到了今天早上,版本就变成了那两个华人恶毒的故意砸死了狗。华人女佣吃住在江心洲当场被关押,洋人又跨过长江直奔官码头欲抓住在那里的小工。

    小工是昨天临时被工头选中去帮忙的,平时也打八叉在码头上干点零碎活儿。公道自在人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平时洋人欺行霸市嚣张跋扈也就算了,他们大多从未把中国人当过人,可这次竟然是为了一条狗,人不如狗,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

    西龙王当时就急了,他虽然老了,可还是一个血性男儿。洋人为了狗来他地盘抓人,若是人被抓走了,这不是打西龙王的脸吗。他若是这都能忍,当年就打不下如今这般家业。既然朝廷官府不敢出声,他就要站出来,当即他便让小白龙带人阻拦,洋人见这边人多势众也有点心生畏惧只能无功而返。

    可洋人大多傲慢,从不平等的看待与大清一方发生的问题。原本只有一部分洋人热衷的“为狗伸冤”变成了对诸国洋人的蔑视,于是男人们纠集了起来,人数多了几倍再度杀向官码头,矛盾骤然升级。两边人数越来越多,人过一百形形色色,人过一千无边无沿,双方推推搡搡,情况变得混乱了起来。

    衙门口也为之震动,可他们惧怕洋人船坚炮利,竟站在了洋人一边,想要抓走带头“闹事”的小白龙。西龙王自然不能依,事情闹大了,人是越聚越多,整个江宁府都为之轰动。

    “地方父母,不为民做主,甚至不维和调停,就是和稀泥也比这么做来的高尚!”阮天雄怒道。

    在市面上混得越久,他就愈发理解易畅和赵逢水为什么这么厌恶大清,又是为何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支持那不太成气的革命党。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白敏恒这么精明的人才会冒险加入进来的吧。阮天雄不禁暗自叹息:这样的大清,是该亡了。

    “天雄,咱们去看看。”顾敬亭道。

    常平却拦道:“我说,这些年洋人做的这种事情还少吗?再说西龙王又不是自己朋友,可别把事情闹大了。当年义和拳也就是因为一点小事,闹到八国联军杀入北京。那些参与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天雄哥,秀才,你俩要慎重啊。”

    阮天雄与顾敬亭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大步而去,根本不予理会,常平只得咬牙跟上,直至上了洋车还在不断劝着:“洋人把控江运,对运河的控制极大,你们想做的事情都得跟洋人打交道。他们相互之间往日也争权夺势,可这次听意思是维护共同利益站在了一起,你俩不能一下子把他们都得罪了。”

    两人不言不语,全然不理会常平的叨叨,直到阮天雄从车上回了句:“兄弟,要不你先回去吧。”

    “天雄哥!”

    常平到底是跟着去了,他可不管别人如何,是生是死与他何干,他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阮天雄一个是常如玉。其他人,纵然是顾敬亭遇险,若也让他陪着以身犯险他自是不愿的。可如今阮天雄去了,他就再也无法作壁上观了。他站的不怎么靠前,生怕别人看见他引来祸事,只要阮天雄没事,他绝不上去。

    “阮天雄,我没想到你会来。”西龙王不禁感叹道。

    “你还欠魏芝晗一条人命,我忘不了。”阮天雄道:“可你现在做的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有血性,西龙王小白龙,我阮天雄佩服!”

    顾敬亭也在一旁道:“西龙王,咱们人多势众,现在在场的已经有千余人了,你这码头上人山人海的,这么下去万一起个风吹草动再动了手,非得出了大乱子不可。这事儿,光靠拳头是解决不了的,国家羸弱,若朝廷不能为咱们撑腰,只怕咱们是孤木难支,到头来甚至反过头来会被官兵剿匪。”

    “我自是知道,我已经拜托权爷去帮我到衙门走关系去了,还请顾先生也走一趟,衙门口除了南平市,没有比你再熟的了。”西龙王道。

    顾敬亭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转而对阮天雄道:“天雄,你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来。”

    “好!”

    江湖中人可以比人多,可以比拳头,他们人见人怕不可一世,往日里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任谁见了都得给三分薄面。

    可如今他们却束手无策,面对洋人手中不断晃动的枪口,面对官差们焦虑中摸着的铁尺刀柄,面对守备军绿营军那尖锐的长枪头和哗啦啦作响的火枪,他们这些在江宁府大名鼎鼎的人物,却只能站在头排,带着自家兄弟用血肉组起一道围墙,用胆气压制这即将控制不住的局面。

    无奈,无助,却一往无前。

    官码头旁的扬子江上骤然起了一层大雾,雾缓缓飘来,延至两岸,使得对峙双方的众人也在这雾中若隐若现。有人说这是大水的前兆,翻过年来必发春汛,只怕沿江两岸百姓又该遭殃了。也有人说天灾不断,是朝廷懦弱不公、天怒人怨所致。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这雾还是如一张大网一般,拦住了江面,飘忽眼前,使人置身其中犹如幻境。

    无法发泄的悲愤,朝廷和洋人的欺压,百姓穷苦的折磨,都似这大雾一样密厚的把人包裹其中,阴霾与迷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时间雾满拦江,一时间悲歌激荡。

第124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天降馅饼正砸中

    昆季在运河两岸的以货带运,挟运增货的良性布局算是赌对了,生意兴隆买卖不错。

    不过当时为了还债,手里钱吃紧不敢像最初那样大胆投入,否则昆季在上海滩和杭州就不是现在这些家业了。即便如此他们这些年的战略投入同样抢占先机,其市场价值翻了近乎百倍。

    他们进驻时间较早,手里硬挤出来了点资金,用很低的价格入股看好的生意,还大肆购买地皮房产用以升值。可债务接踵而至,他们只能再度拆东墙补西墙,还了一家贷款后,过上半年便再次从这家借贷,以贷养贷才勉强支撑,所付出的利息让纵然洒脱的阮天雄都为之肝疼。

    不知道是不是百姓所说,真是老天爷独宠这哥俩,正当他们没钱继续的时候,却是天降横财。

    在解决完霍华一事后,他们北边的圈地终于完成了。这里占地极广,他们慢慢悠悠的整平地面,并在四周修路。有人高深莫测的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哥俩前期把准备工作做好了,准又是在下大棋呢。

    这都是惯性思维在作祟,毕竟阮天雄和顾敬亭做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还都成功了。也怪不得顾敬亭说他们闹翻那次骗得太狠了,现在人人都觉得他们满嘴里没句实话,阮天雄还长的一脸中正老实,大家把坏水儿全归到了顾敬亭身上。

    而今顾敬亭要是真跟阮天雄翻脸,就是跪在人家门前磕破头也没人信了。为此,阮天雄还洋洋自得的私下对顾敬亭说,这才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后顾敬亭只能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老老实实的了。他和白玉雪面面相觑,恨不得掐死阮天雄这个老实人。

    圈地实际只是假设项目为了借款,后期所做的一切看似是精工出细活,可实则是没钱开发。这么大片地方,要是论起来面积,足够修几十条太平商街的,要是全开成买卖,整个江宁府的人就是都来逛街购物,买卖平均下来也是指定赔钱。

    这片地带都是民宅、零散小铺、野茶园和小摊贩,大多是撑个棚子做买卖的。昆季从百姓和衙门手里拿来了地,当时为了圈钱只能虚设项目,要是全都整起来,别管干啥没个小百万是干不动的。

    你就是把阮天雄和顾敬亭绑在一块儿,剐了一片片卖肉俩人也没这钱。可不干就得露馅,于是他们只能整修一下土地,推倒几户破旧房子,修修周边的路,用这些投入小的活儿来磨洋工拖时间。

    可谁也不傻,再这么下去准会露馅,到时候就没人会贷给昆季钱了,以贷养贷的方法也就彻底凉了。而昆季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买卖赚钱归赚钱,可还要对刚刚吞下霍华的买卖进行调整,不动不花钱,一动就心疼。

    安定商街是对太平商街横向的延伸,因为这次换了主人,只要不太过侵害太平商街商家利益,凭着与昆季的合作关系和现在这哥俩的名望,商户们还是相对配合一些的。

    安定商街店铺房产自有,相对独立更好操作,它作为太平商街的东西延伸,想来生意人气是可以慢慢养起来的。在昆季这种地头蛇的操控下,情况远没有面对霍华时那么严峻。

    而官码头的霍记百货变成了昆季百货官码头仓,经与洋人冲突一事,西龙王感恩戴德,两边虽依然不交往,但昆季百货的事情他都会行个方便而且极为主动。无论是昆季船运以后欲图江运的布局,还是目前从扬子江上来的货物,运到官码头仓库自然更加方便。

    昆季百货的售卖和供应业务朝着四面延伸,虽没有在南京城那么吃香,可供货的地方多了,利益也不算薄,而货物需求也就多了。每地情况不一,同样是江宁府,有的地方就缺砖瓦,有的地方就缺糖醋,所以单凭鹘子码头的仓库是不够用了,官码头上早晚要有个仓库。

    纵然设备完善也可以压货付款,可这仓库还是投入了一些钱的,这让昆季的财务状况更加堪忧。发展要用钱,巩固要花钱,巨额债务要偿还,种种就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让阮顾哥俩疲惫万分难以抽身。

    但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那大饼就这么骤然降落砸到了他们两人头上。那一大片令人发愁的地被两江总督端方给看上了,欲办一个南洋劝业会。

    地址选在南京,虽名为南洋劝业会,可实则端方不仅限于南洋地区商人,反而偏向于万国博览会那种全世界范围的展览和商业合作。取名南洋劝业会,也不过是国人谦虚之态度,而且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万一真无法找来诸多列强国家,只有南洋商人前来捧场,那也符合其名号。

    可南京城里哪有能开这样盛世展览的大地方,放在城外也有诸多不便,更无法带动南京城的发展,同时城外穷乡僻壤太过荒凉,有损“天朝上国”的面子。

    这么一来昆季拿下来的那一大片空地就被盯上了,他们的地究竟有多大呢,足有六百多亩,比半个紫禁城都大。而且地面已经整过了,周围的道路也被昆季修好了,这不就是现成的好地段吗?有了这片地,南洋劝业会就能迅速开办,就是端方被调走,这也是他不世之政绩了。

    端方觉得地方不够用,还又加了一百多亩,征纳此地的命令传来,一时间阮天雄和顾敬亭是欣喜若狂。这本就是一块儿烫手的山芋,周围较为空旷经济发展略慢,拿地时也没花多少钱。

    衙门有时候做事虽有贪赃枉法的,也有强抢豪夺的,可他们毕竟是朝廷的衙门,又不是山上的土匪。这么一大片地,征纳只是个死命令,到底是要给钱的。

    可给多少钱则就是人定的了,而顾敬亭在官场的关系已经理得十分顺畅了,于是这笔购买地皮和先前修整花销的赔偿很快就到了,整体价格足足翻了两倍多。

    当然定价测量经手的相关人员,哪个都腰包满满,欢天喜地而去。而阮顾两人也乐得脱手,这些钱一到账便宽裕了不少。还了一部分贷款,又都投入到了杭州和上海的生意上去了。

    有人就说阮顾二人身后肯定有个大人物,否则怎么会提前拿下一大片地,还正好被劝业会给用上了呢。再联系一年前阮天雄被抓又迅速放出来的事儿,就有人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到了一起,然后做恍然大悟状。而阮顾二人也没解释更没鼓吹,只是神秘莫测含糊不明的享受着谣言带来的各种便利。

    后来又过了一年,南洋劝业会全建好了,顾敬亭去了一转,回家就躺在床上两天没出门。当时衙门提供了两套方案,一套是如今这样钱地两清,一水儿下来两不相欠。还有就是要一半的钱,剩下的折算入股南洋劝业会。

    当时昆季缺钱的厉害,加之顾敬亭觉得后期结款可能有些困难,毕竟衙门口的这群货色大多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渣子,不如早拿到手里早踏实。而且顾敬亭其实并不太看好这个南洋劝业会,只觉得江宁府南京城无论在地理位置上还是经济发展上,可能都没有太大的优势。

    结果这劝业会一开,他算是傻了眼,阮天雄虽与顾敬亭意见有点相悖,但这次却也同样看走了眼。不说交流如何成功,不说免费展示到期后租金多么昂贵却供不应求,也不提成交后的抽成,反正光看那些劝业会的人捞的盆满瓢溢就知道昆季这次亏大发了。

    当时有人称劝业会为“我中国五千年未有之盛举”,每每听人说起,顾敬亭就一阵面部抽搐。

    阮天雄叹了几口气就把这事儿甩到脑后了,只能劝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因心疼而无病呻吟的顾敬亭看开点。他们毕竟也赚到了钱,而这天下商机无数,岂能所有便宜都让他们哥俩占了云云的。

    后来过了几年光景,大清就亡了,城头变幻大王旗,这民国便开始了。往后的发展中顾敬亭又躺下了,这次天天醉生梦死,喝完酒就睡,睡醒了就喝,大呼心疼常喊后悔,持续了五天他算缓过劲来了。不过他却故意偷懒继续沉迷窑子中,最后被阮天雄给提溜了出来,这才继续工作。

    这次又为啥呢?原来当时上海地价和买卖已经炒了起来,两人嫌贵也觉得这上海最多发展的和南京差不多,便没去他们看来的“荒郊野外穷乡僻壤”买地占生意。结果等俞伯松几封加急催来,哥俩再到处挪动资金赶赴上海的时候,那些他们原先看都不想看的地方,价格已经涨了十余倍。

    上海的市场因为大量洋行涌入带来了无限商机,别说国内各地资本趋之若鹜,就连那种还不如中国的小国家也纷纷被吸引前来。货物多了买卖就多,买卖多了用人就多,人多了商业就更加繁荣了。一切进入良性循环,上海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繁荣,纵然鱼龙混杂却同样风起云涌,短短十几年骤然跃为全国第一大都市。

    而这一切的变化是整体经济所推动的,不可归结为一方面的原因,所以只有大资本才可控制近乎是每天为频率的不确定性,也只有真正的亡命之徒才能做这种变数极大的生死之搏,故此人家都说“上海是冒险家的天堂”。

    昆季既没有大资本也没有这么大的赌性,错过的好商机那是一个接一个。用顾敬亭自哀自怨的话说那便是“地没拿着,买卖没霸下来,新的咱玩不来,旧的又做不过,这上海滩难有你我的一席之地了”。

    两人绝非那种狂热赌徒,纵然偶尔冒险也是险中求稳的那种。性格决定一切,所以他们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不,杭州因为一直较为繁荣,发展也相对稳定,所以他们下了大工夫,如今整个杭州的经济也活跃了起来,两人着实是赚了不少。

    阮天雄今天就刚从杭州回来,风尘仆仆直奔家中,那里有他挂念的家人。

    “爹爹!”阮玲珑就在昆季公馆的门房坐着,见阮天雄从汽车上下来,当即是脱开小四川的手冲了上去,轻轻一跃就扑到了阮天雄身上。

    阮天雄刚刚下车立足未稳,得亏身子板壮实才接住了自己这小闺女,抱着就转了一圈才放在地上,用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子,满含宠溺的斥道:“玲珑,你马上就十一了,可是大姑娘了,在外面这么调皮可有失体统啊。”

    “我才不管呢,爹爹,你给我带没带礼物。”阮玲珑极其可爱的伸着手讨要着。

    阮天雄哈哈大笑,指着车顶绑着的那些行礼道:“有一半都是你的。”

    说着便拉着阮玲珑的手往院里走,阮玲珑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她笑的童真无忌很好看,时不时的还回头望一眼那一大堆礼物。

    弹指一挥间,如今阮天雄和顾敬亭都已人至中年,成家立业却还住在一起,没人不羡慕这哥俩感情的。这昆季公馆就是原先大王庙的宅子,现在整修的那叫一个气派。

    八年前哥俩又买了相邻的两块地,房子瞬间扩大了一倍,家里什么家奴院工丫鬟老妈子门房护院,足足也多了小二十口子,俨然是个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了。

    阮天雄跟白玉雪共育两女,大女儿阮汐萌今年都十八了,也许给了顾敬亭的大儿子顾士顶。两家大人本就是生死兄弟,如今亲上加亲可谓妙事。这俩孩子金童玉女一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自然不错,也是前年便定了下来。

    俩孩子倔的很,当学生的时候就没少折腾,光顾敬亭就去警察厅保了他们好几次,全是因为学生游行啥的。就前几年他们被送去了国外读书,也是为了少让他们折腾,就且等着毕业后回来结婚。

    阮天雄放开了蠢蠢欲动的阮玲珑,小姑娘蹦蹦跳跳就奔走去看礼物了。下人奉上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我太太呢?”

    “两位太太约着去打牌了。”

    现在这白玉雪早就不弄什么琴棋书画了,倒是惠子入乡随俗,别说南京话说的溜,就是麻将搓得也好。

    只是白玉雪并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聪明的很,夫人路线走的那叫一个好,帮着阮天雄解决了很多难题。只是天天不着家,真算不上什么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

    阮天雄看不过,说生意是男人的,别让她出去乱折腾。要是她真想干点什么,阮天雄也绝不会因为面子拦着,只是昆季这边不用她帮忙。

    夫妻二人为了这个一通吵吵,白玉雪说昆季是他们哥俩的不假,可自己也是女主人,也想尽一份力,难道这也错了?非得在家吃斋念佛缝补做饭才行?她白玉雪不是那样的女人,家里也不缺一个老妈子。

    白玉雪明知阮天雄不是这个意思,却还是刻意偷换概念的刁蛮,夫妻俩吵得房顶都快掀了,还是当时还小的阮汐萌跑去叫了顾叔叔来。

    顾敬亭和阮天雄同年同月同日生,对顾叔叔这个名号很不满意,可现在不光在家里,就是外面也这么说,叫久了他就习惯了,顾二爷也成了他现在的别号。

    顾敬亭一到,就承认这事儿是他蹿导的,这下阮天雄就炸了,可顾敬亭却说谁不走夫人路线,一起烧香拜佛抄写经文的夫人不也是一种夫人路线吗?自己这边惠子是玩不转,只能请白玉雪出马了。

    阮天雄就拿他俩没治,只能听之任之,这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现在要是再让白玉雪在家待着,她还真待不住了。

    “大爷。”小四川支支吾吾道。

    小四川现在是大管家,家里里里外外包括雇的司机车夫等几十口子人都归他管。他早已是这一家人中的一员,名为管家实则兄弟。

    “咋了?又没客人在,你坐下说话,今天怎么这么大规矩。”阮天雄笑道:“对了,儿子女儿都来信了吗?”

    小四川一听这个不禁笑靥如花:“托你们俩的福,他们现在读书都读的挺好的,又有大少爷和大小姐的照顾,在国外也不缺钱花,要是读不好书那对得起谁。”

    “咱家算不上书香门第,底子都不干净,”阮天雄突然想起了每次舍粥的时候就有百姓真情实意说什么一家好人,他突然笑了:“咱家不是土匪,就是官卖逃逸,要么就是你这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得亏是大清亡了,要是不亡,一抄一个准,都背着事呢,一个也跑不了。”

    小四川轻咳一声打断了阮天雄的话:“大爷,要不您去看看吧,二爷不让我说,可……我怕二少爷出事啊。”

第125章 修桥补路的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

    这几年,阮天雄愈发想打死顾敬亭了,尤其是看到他每次喝完酒后的那张嘴脸。

    顾敬亭家有五子,不过只有俩住在家里,都是惠子所生。日本女人惠子真是没得说,当年家人不同意,她硬是咬着牙生下了孩子。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南京来寻顾敬亭,当时顾敬亭自己都前途未知呢,得亏是往后越混越好,可在当年这谁说的准呢,惠子算是舍得出去。

    她在家极其贤惠恭敬,纵然现在入乡随俗多年,可还是保持日本人那套规矩,看起来贤良淑德的,用常兴贵的话说那叫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只是顾敬亭不满足,除了家里这俩儿子又从外面生了仨,还各个都是儿子,他经常得意洋洋的对阮天雄说:“这就是命啊,修桥补路的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我和大王哪个不是全是小子,就等着以后娶你们闺女呢。”

    惠子还真不孬,没吵也没闹,只是心里也是不舒服。顾敬亭几个外宅最近又有个肚子大的,他天天不着家,要么就是去几个姨太那里,要么就是泡青楼妓院,这日子能忍下来也是不易了。

    顾雨生诞顾敬亭,亭中避雨湿不沾身。亭有顶梁柱台,自然儿子就以亭为名。惠子所生的实际是老大和老三,外面还有个老二,只是这家还要顾及惠子的面子,顾敬亭没把那些庶出子弄家里来,老三顾飞檐就成了二少爷。

    “飞檐,那啥,对不住啊。”韩琦支支吾吾的给顾飞檐绑上了,然后一拉绳子脚离地面给吊了起来,直勒的顾飞檐是龇牙咧嘴,但他还在嘴硬:“没啥,一点儿也不疼,嘿,我这和飞差不多了是吧?”

    韩琦韩璋是双胞胎,要不顾敬亭说杀人放火儿多呢,韩达冲跟任秀秀足足生了三个儿子。每次都是顾敬亭取得名字,琦璋璟都是形容玉的,君子如玉,这寄托了顾敬亭对他们的美好祝愿。

    韩大虫这几年脑子好了不少,反应是慢了点,但他本来也是个粗鄙汉子,倒也没指望他能好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聪明劲儿。他这仨儿子虽以玉为名,也是顾敬亭亲手调教出来的,可这俩双棒儿活脱脱的是俩年轻时的韩大虫,一身的疙瘩肉,一读书就犯困,老师用戒尺打他俩还不怕疼,有次打急了眼,哥俩把老师还给打了。

    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昆季公馆重视孩子读书,给的钱也多,可他们家孩子难管啊。除了拗的就是刁蛮的,聪明的也没事儿爱戏耍老师,好歹碰见俩资质差点的韩琦韩璋,老师拿着戒尺寻点师道尊严,结果还被打了。

    老师告了一通状就被气走了,要不是顾敬亭拦着,韩大虫当场就能把这哥俩给摔死。从此顾敬亭也不让他们读书了,只管教导品性就行,还找了不少武林上的好汉传授哥俩。这些武林道上的可不管这些,签好弟子约后全靠棍棒教徒弟,哥俩这才被收了性子。现如今,哥俩常常跟在顾敬亭身边做事。

    二少爷顾飞檐被吊着,脚尖够不着地在空中原地转圈,顾敬亭拿着一根棍子直打哆嗦:“你说,你认不认错?”

    “我何错之有!是您告诉我,别管油嘴滑舌还是口腹蜜剑,但心中要有一股正气!阮伯伯也告诉我要行得正坐得直,我做对的事,为啥要认错!”顾飞檐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喊着,随即偷偷看向门外。

    顾敬亭拿着棍子杵着地:“少耍滑头,你喊也没用,你阮伯伯至少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回来,你妈和你婶出去了,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管你。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捅了多大篓子,还抗议政府为民请愿,这事儿轮得着你一个学生来做了?你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

    顾飞檐听到没有救兵便哭丧起脸来,一时间好生绝望,但很快恢复了一脸正色看向顾敬亭义正言辞道:“北伐尚未成功,国家即将统一,共产党为统战宣传情报等做了多少贡献,做生意还讲究契约精神呢,怎么国民党就这么不要脸,说破裂就破裂,捕杀共产党人,破坏全国统一,我们要求惩罚罪人,惩戒那些刽子手!”

    “看打!”顾敬亭看儿子说的激动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棍子就砸了过去,不过到底是留了点力气,可纵然如此还是把顾飞檐打的嗷嗷叫。

    顾敬亭骂道:“就你还惩戒,惩戒个屁,今天要不是韩璋替你挡着,你早挨了不知多少下子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国共合作破裂是你这种小孩子能操心的事情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莘莘学子更该走上街头为之抗争。算了,跟你说这个干啥,你又不懂,你成天说阮伯伯古板,我看他可比你开明多了。”顾飞檐道。

    “我不懂?我读书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顾敬亭骂道:“你这个逆子啊!你那个什么布尔什维克是从哪儿得来的,今天警察抓你的时候都从你包里搜出来了,那些可是禁书。是不是哥哥姐姐从国外给你捎回来的?”

    顾飞檐心中一惊不过倒是仗义,拧着头道:“不是,和他们没关系,是我找别人借的。”

    “借什么借,少给我出去扯淡,不然我打死你。”顾敬亭说着又挥动起手中的棍子佯装要打,顾飞檐连忙扭动身躯躲避却眼见无果,可这棍子始终也没等来,便嬉皮道:“爹,你又不舍得,还是把我放了吧。”

    “放了你让你共产共妻去啊。”

    “您根本不知道啥叫共产主义!”

    “我咋不知道,其实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有啥区别,不都是自由民主让百姓当家做主有话语权吗?你们就管中窥豹,啥也没明白就跟着瞎起哄,只觉得外国来的主义那是舶来品就洋气上档次了?拉倒吧。”顾敬亭道。

    “你这个资本家,当然不喜欢共产主义了。”顾飞檐犟道:“你知不知道俄国的十月革命,他们建立了强大的苏维埃政权,现在所向披靡国富民强,工人阶级站了起来,那才是民心所向。”

    顾敬亭骂道:“中国哪有这么多工人,别他娘的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赤俄十月革命后杀的人头滚滚,整个上海尽是那逃难的俄国贵族,男的当雇佣兵,女的当妓女,这就好了?他们打倒军阀资本家,我就是资本家,我雇人干活天经地义,咋就成了喝人血的压榨了呢?他打倒我,我凭啥支持他?

    一切都平均那就是最大的不公平,我问你,都共产了,你凭啥过得比人家好,吃的比人家好,读的书比别人多?要是都共产了,我能把你保出来,你不早在里面吃牢饭了?都共产了,我拼死拼活的忙生意,人家吃喝嫖赌天天玩,那凭啥我儿子要跟他儿子过一样的生活?你说啊,有理走遍四方,你辩得过我,我就随你折腾。”

    顾飞檐都是从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然后对其无比憧憬,但他哪说的明白,别说他了,就是如今共产党人内部也为这些问题争执不休,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伟人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顾飞檐只能嘟囔道:“你不也天天吃喝嫖赌,跟你说的懒汉也没啥两样嘛。”

    “断章取义胡搅蛮缠!我他妈不要你了,我打死你!”这次顾敬亭真怒了,抄着棍子就打,韩琦赶紧去拦,为了保护顾飞檐受伤的韩璋也忙夺下棍子。不过不敢太使劲唯恐晃到顾敬亭,如此还是有几下子落到了顾飞檐身上,他疼的是嗷嗷大叫。

    “你们滚开!”顾敬亭气的够呛:“棍子给我,给我!”

    韩琦韩璋只能略有同情的看着顾飞檐把棍子交了出去,顾敬亭要打还没打,就见插着的房门被踹了开来:“住手!”

    顾飞檐可算见到亲人了:“大爷,您可来了,我都快被打死了。”

    “行了,你少闯点祸你爹就不打你了。”阮天雄伸手拽住棍子,然后给韩家哥俩使了眼色,他们慌忙解下顾飞檐,三人一溜烟就没影了。

    顾敬亭松了棍子跺了两下脚道:“子不教父之过,天雄,这小子再不管就反了天了!”

    “嘿,我倒是觉得飞檐最像你。”阮天雄笑道。

    “我?我哪有他这么不知死活,”顾敬亭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在上海,政府捕杀共产党人,杀的是人头滚滚,那电线杆子上挂着的都是人头。天雄,我是真有点怕了。”

    阮天雄叹了口气:“我在杭州也有所耳闻,北伐尚未成功,国民党人竟然挑起了两党内讧,真是令人惋惜令人心痛啊。这还是你我看好的那个三民主义,那个国民政府吗?推翻了大清迎来了民国,可总感觉这民国还不如他娘的大清呢。”

    “那你说,共产党能成事吗?最近倒是有几个有赤色背景的私下联系过船行那边,让他们带话给我,看来他们是要利用我们的船做些什么?”顾敬亭道。

    阮天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听着理论是挺激动人心的,可感觉漏洞不少,要是真有人能完善理论,变成符合国情现状的共产主义,那估计老百姓就会彻底站在他们那边。咱们是有钱,可普通百姓人多啊,水能载舟啊。

    所以小不然的帮一把就帮了,咱们于国民党人有功,眼见着这北伐虽略有受阻,但毕竟是势不可挡。中国分裂许久,军阀混战始终不是出路。你现在是商会代表,又是议员,咱们还是有些面子的,小事情只要做的隐秘点,帮一把也不为过,还能结交共产党人,就是被发现了也不至于被杀头抄家吧。”

    “想当年你我支持革命党,支持变换不断的军阀,再支持中山先生,从刚开始欠着易畅人情,到后来主动搅入其中,现在又要结交共产党了。哎,这做生意真难啊,且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顾敬亭叹息道。

    阮天雄笑道:“可不嘛,谁都年轻过,所以你更该理解飞檐了。这年轻人要是不冲动,要是没了血性,那还叫啥年轻人?”

    顾敬亭照着阮天雄轻捶一拳:“你呀,自己没儿子非照着我儿子使劲,老大成了你女婿,飞檐现在看见你比看见我可亲多了。我是担心他啊,毕竟咱们当年支持这个支持那个,虽有真心和情分,但主要是为了活着。不那样,咱们不早遭兵祸了。而这小子呢,纯粹是为了作死。不提他了,你怎么今天早回来了?”

    “船快了就提前到了会儿。”阮天雄道:“林平那边怎么样了,还在干那个?”

    “他呀,还是老样子。哎,天雄,咱都年纪不小了,有些话你可得悠着说,林平可不是常平了。”顾敬亭岔过去了话题:“对了,杭州那边经济如何,有啥新想法吗?”

    阮天雄会意也没深聊林平的事情,答曰:“倒是可以尝试一下电影公司。”

    “电影公司?那有点意思?”顾敬亭两眼冒光,想起那些风姿绰约的女演员,顿时是色心大起就差口水直流了:“快说说,咱们怎么搞。”

    哥俩还是那样聚在一起谈论着,二十几年如一日,兄弟情深义气相投。

第126章 恶臭弥漫常家庄,常平林平归一人

    清晨的汊河镇依旧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但空气中却始终弥漫着一股难以挥发的臭味。

    常老汉在常家庄活了一辈子了,他的几个儿子也在常平的生意上帮忙。一大早常老汉出了门,在炉子做上水,便披着衣服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望着常家庄园的方向。

    这日子原本一直是蒸蒸日上越来越好的,可不知从啥时候起,常家庄却变了味。他看着常家庄园那屡屡修造越来越高的围墙,还有几个新加的炮楼瞭台,想起几个儿子曾经龙生虎猛一大早起来干活的样子,再看了看而今自家院子几个偏房紧闭着的房门。常家庄园不再是富庶商家,而变成了军事堡垒,自己的儿子也被掏空了身体,终日无神变成了废人。他从喉咙里吸出一股浓痰,朝着常家庄园的方向狠狠地啐了过去。

    “呸!”

    这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滁州附近虽不似四川那样几百口子人就敢称军阀,弄得一人一个山头,境域内上百势力,但情况着实也好不了多少。

    常平有钱又会来事儿,他左右逢源,任城头变幻大旗也唯常家不倒。常思福病了一段时间,身体康复后见儿子已经能撑起家业了,也就放心全部交给了他,自己没事儿会会老友游山玩水饮茶听曲,着实惬意了几年。

    可滁州不比上海杭州等地,就是南京也比不上。生意没那么好,买卖种类也不多,常思福这一支独霸一带,又货通南北纵贯东西,可他们赚钱了别人就不赚钱了,买卖也不小的胞弟常思齐就是如此。

    常平的这个三叔很不老实,他倒不是嫉妒老二,人如其名他就是见贤思齐,完善自我做商业竞争,就是换一个外人他也一样。这老家伙老谋深算,常平刚接手家业时他便迅速出击,利用中间人虚设了一个货行跟昆季百货等诸多零售商对接。

    昆季百货跟常家是相辅相成的,常家是昆季百货最大的供货商,昆季百货是常家最大的分销商,两边共同发展,不断积累着财富。按照他们双方的紧密关系和私下交情,常思齐应该先搞定周围零散生意,再去图谋昆季。

    可常思齐却反其道而行之,知道昆季买卖多,昆季百货出货量又大,只要搞定昆季百货便是斩去常平的左膀右臂。于是常思齐以低价做诱饵拿下大量订单,签订合同造成了既成事实。

    待常兴贵发现这家货行的货物种类和渠道以及产地跟常平那边极其相似的时候,一切已经为时晚矣。常平的日子不好过了,跟自己三叔做起了商业竞争。商业的资本累计讲究开源节流,开源为主节流为辅,他们只顾一隅之地的相争,眼光局限并未放眼那大江大河。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昆季虽然困难但一直没有止步,俞伯松上台后则彻底毁了常家的买卖。

    如今俞伯松也拿了分红,在昆季的地位除了阮顾哥俩仅次于常兴贵。说起常兴贵,这些年他岁数大了,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这老头在昆季虽然操心,但毕竟以前在外面跑,身体底子不错,这些年又过的舒心,吃得好睡得好,至今还耳聪目明的。

    阮三秋夫妻和顾雨生比常兴贵年纪都小,俩儿子争气也孝顺,可他们却没能似常兴贵般多享两年福,就这五六年是接连去世,好在都没受啥罪就西去了。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五更活,一切都乃时也命也。

    只是常兴贵毕竟年纪大了,昆季的买卖就不让他多操劳了,只是老爷子劳苦功高,平时主持大局稳定后方,还在这二十年为昆季培养出诸多掌柜伙计啥的,个顶个都八面玲珑十分好用。故此在昆季,常老爷子同样是德高望重,下面人只要能算的上一号的,不是他徒弟就是他徒孙。

    昆季现在人多店多,各个买卖的掌柜都能帮着带伙计,不过常兴贵闲不住,还是会到处转转,看见伶俐本分的就会自己亲自带在身边。谁要是能赶上这个机会,肯定会感恩戴德,因为常老爷子安排人,就是阮顾看不上也得重用,多少给常老爷子一点面子。

    昆季的哥俩爱吃独食,再难也不让人参股入资,指手画脚的唯恐影响他们做事。不过哥俩却给在位者一些利润分红,所以大家都干的起劲儿,啥体贴关怀恩情义气,在这种干活拿钱的雇佣关系中,都不如真金白银的分红来得实在。

    常老爷子虽然退下来了,但阮顾二人念旧情,也不想让人觉得卸磨杀驴人走茶凉,而寒了下面人的心。常兴贵主动要求取消分红,还说分红再多这钱也总有花完的时候,话说的真情实意,说到动情处还老泪纵横,可眼睛中的狡黠和奸诈却是难以隐藏的,老爷子还是舍不得钱还是恋权。

    家有一宝如有一老,常兴贵不再被安排具体职务,可还是有重大的话语权,同样那分红也一直给着。但常兴贵出来卖可怜了,便硬逼着阮天雄许诺说这钱给到常良有了孙子,要是还不能起来只能说明他常兴贵这一支没发财的命了。

    常兴贵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办的厚道,自己舍出老脸不就是为保他家往后三四十年的繁荣吗,再往后如何他就不管了,只叹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昆季倒不了,他家就应该差不了。

    俞伯松现在基本接管了老爷子的工作,他一边哄得常兴贵开心支持,一边大刀阔斧整顿昆季百货,更加做到不因人废事因私废公。虽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但能够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当然即便不满他们也不敢跟俞伯松硬顶,俞伯松的心狠手辣在昆季那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十年前,霍华和官码头中洋相争之后,昆季对手尽除外患暂消,享受短暂平静时,阮天雄和顾敬亭却开始处理内部问题。

    利用休养生息的还债期间,整顿那些曾经在哥俩假装矛盾时,没有尽忠职守或者中饱私囊亦或是蛇鼠两端者。谁是小人谁是忠臣,在这场骗局中展现的淋漓尽致,而那些背叛的坏种们也为这场戏增加了可信度。

    俞伯松一旦查明就直接把人控制住,经查账若无问题只是蠢蠢欲动的,按轻重分为降级处分和留职查看,不过身边多少会增添个监督和钳制的人。若是拿着昆季的钱往自己腰包里揣的,既不逼你死路也不在业内坏了你名声,直接还钱后让你滚蛋,还不上的那就对不起了,只能送官坐牢。

    捎带手的不少想挖昆季墙角的买卖也倒了霉,按照当时的朝廷律法,这种花钱买通同行买卖负责人里应外合的事情,比盗窃还严重,只要证据确凿直接能判。

    这也是为什么在对付霍华的时候,他们没有直接收买贵五等负责人,就是怕被反咬一口。若被收买者掌握证据后,跟当时依然势力强盛的霍华商议好自愿坐牢,但收买他们的昆季可是要吃官司被查封的。

    而现在,那些昆季被收买的掌柜伙计本就忠义欠缺,此刻大难临头各自飞,为求自保只能咬出来是谁收买的他们。再加上俞伯松在每地衙门都舍得花钱,话也说到位了,反而在清理门户的同时打击了不少对手。

    有人说俞伯松铁面无私雷厉风行,也有人说还是年轻、不会做人留一线,总之说啥的都有。只是有一点大家都同意,那便是昆季上面的那几位,没一个不是疯子的,动不动就会拿出你死我活拼命的架势,所以招惹谁也别招惹他们。

    俞伯松一战成名,在内部别管是骂名还是美名,都是威信十足。光有这个还不够,他的截流计划进展顺利,上至货源直接对接,绕不过的也会与第一手货商直接搭线并寻求地方庇护。对下游零售贩卖商人则如白敏恒当年一样无论大小纷纷接触,根据进货量不同地域不一,制定同地区有标准的不同价格。

    俞伯松足足忙了十年光景,借助曾经的关系,在这运河两岸打下了无数新的关系网,并以线带面整个东部都有了昆季的货源。这么一来买卖是越来越好,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俞伯松功不可没自然在昆季位高权重。

    不光在昆季,就连他回桃源老家的时候都大不一样了。如今哪个见了他不是开口三分笑,而他也以礼相待,却只跟胡跃民这个不争气的纨绔掏心掏肺的亲近。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胡跃民这一下算是有了生死朋友,而胡庆也为此感到高兴,与昆季的合作愈发紧密起来,着实给双方带来了不少便利和利益。

    可顾敬亭还是不放心,他总提醒阮天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错,可也莫忘了俞伯松是个聪明人,而当年的霍华同样聪明。阮天雄粗枝大叶做人性情,他并不想先怀疑俞伯松,不太在意对权力的控制。顾敬亭只能亲自上阵,好在俞伯松灵光看出端倪后主动配合让权,到底是让商家跟东家也直接建立了关系。

    几家欢喜几家愁,昆季是蒸蒸日上大发其财,可常家却在俞伯松的商业布局中渐渐走向末路。

    不过常平现在可没空顾及这个,他糟心的不光是三叔常思齐,还有他姐常如玉。常思福给常如玉许了个人家,常平再也忍不住了就去找他爹,结果把常思福气得够呛,直说他们是姐弟,虽然不是亲生但那说出去也会让人笑话,还要不要天道人伦了,还要不要这张脸了。常平不依,常思福就找人他把关了起来。

    其实常如玉也是喜欢常平的,郎有情妾有意却怎奈他们的关系如此尴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是他们可以改变的,常平被关着时常如玉就嫁了人。待到常平被放出来的时候,常如玉早就入了洞房,生米也煮成了熟饭。

    常平没再闹,而是调集力量大斗还存有一片遮羞布的三叔常思齐,两边彻底撕破了脸皮,斗得极凶极狠,好似把这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这场商战中。他甚至联合当年有仇的姜重等人,终于把常思齐给打压了下去。一时间独占鳌头,别说在汊河镇,就是在滁州都风头正盛一时无两。

    而相斗必有损耗,常平的生意受到了影响,掌柜和伙计们的待遇就会降低,对常家庄的建设和维护也暂时中止,这几年光景是常家年景最差的日子。人都是自私的,就有人说常平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常家的生意乃至常家庄早晚要毁在他手里,这种说法越来越盛,大家时常指指点点的。

    常平暗自恼怒常家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宗族乡党,可自家又不欠他们什么,好吃好喝好待遇的供养着他们,常家庄中是有不少人在常家的买卖干活,可又有多少人白白受过他家的恩惠和帮助呢?现在稍有一点困难他们就乱嚼舌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

    被人说多了自然着急,可除了损耗,祸不单行的是昆季的订货量接连几年下来少了七成。俞伯松搞定了货源和售卖,昆季是生意,为了义气给常平钱都行,可不能为了义气放着便宜不买,买贵的吧。

    常平没了办法便看上了鸦片生意,常家有船两岸有关系,他便开始与货夹带运输鸦片。

    而常如玉嫁给了一个滁州衙内,那衙内婚前看着还好好的,婚后开始吃喝嫖赌,常如玉成天在家以泪洗面,有几次衙内喝多了回来,常如玉说了两句还被那混蛋给打了。

    常平没有去拼命,他好似两耳不闻一般,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常思福虽然生气也只能忍了。而常如玉她公公忌惮常家的能量,这种联姻的事情不能好事变坏事,便是训斥了儿子。

    可训斥归训斥,那衙内见没啥大事儿便是更加变本加厉了,而且竟然报复性的公然嫖妓,让妓女跟着他招摇过市着实是恶心常如玉。更有甚者喝完了就到处乱说,也不怕自己丢脸,说什么常如玉不是黄花大闺女,估计早跟她那个野弟弟不干不净了。

    常平还是没说啥,而生意上的他并不满足于运输鸦片,还直接参与到贩卖当中。军阀混战中他左右逢源,有了当兵的撑腰他开始种植制作鸦片,从此获得巨硕收益。

    而他那“姐夫”因为军阀更替老爹倒台变得极不如意,后来老爹死了他就更是没了活计,万贯家财只出不进也是撑不住的,更何况衙内还是如此糟蹋,那哪能经得住花。他更加暴躁了,每丢掉一分家业,他就折腾常如玉一分。

    谁也没料到一直不吭声,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姐姐的常平竟然带着军阀的兵丁冲进了姐姐家,姐夫锒铛入狱当晚就死在了牢里。那一家人抓得抓捕得捕,彻夜之间整个家族连根拔起就这样被常平用武力和权势给灭了。

    人人都不寒而栗,想到他少年时的种种,想到他与他三叔常思齐商战时的不死不休,想到如今的满门抄斩,所有人再看他时竟然不寒而栗避而远之。

    常平可不在乎这个,现在什么口碑人脉的,他的主业早就不是做正经买卖了,要这些又有何用?鸦片成了他最大的财路,他有地,又有诸多佃户雇农,更有常家庄这么多青壮劳力,何愁没地没人种植罂粟呢?

    家里的生意大半也开成了烟馆,对此他一直欺上瞒下,直到常思福察觉把他叫到了跟前。

    “不!”林平心中默喊,猛然坐了起来,他的头上冷汗连连,一起身带起的凉风把枕边人常如玉给吵醒了。

    常如玉睡眼惺忪:“怎么了?”

    “没事儿,口有点渴,我去喝点水。”

    “我让下人去给你烧热水,千万别喝过夜的阴阳水,你胃不好。”

    林平吻了一下常如玉的额头,笑道:“天也亮了,我正好不睡了,一会儿去生意上转转,你快睡吧。”

    常如玉幸福的缩在了被子里,享受着林平对她的宠溺。林平下了床,常老爷死了这么多年,老夫人悲伤过度没几年也死了,他便索性换回了本姓。虽受阻挠,但他现在才是当家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反对只不过是耳边聒噪罢了。

    不过毕竟常家人多,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林平依然让常家庄园和常家庄保持原名,自己对外也称是常家的生意,甚至与常如玉的第一个儿子也让他姓常,不过这些在他看来也只是虚名而已。

    纵然常家庄园乃深宅大院,院子里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可还是难压空气中熬制烟土的恶臭味。

    种罂粟麻烦,气候湿度都有要求,比种药材都讲究,就连土壤也得用筛子筛过,细的能从指缝滑落才成。待罂粟成熟取浆熬制起来也不用太复杂的工艺,从云贵找了个老师傅就全都弄明白了,只是这常家庄往年的鸟语花香一扫而光,只留下这挥之不去的臭味。

    刚开始大家干得欢愉,林平手不死,只要跟他干活的,别管是种罂粟的还是做烟土的,一个个喂得很饱。大家本来就衣食无忧,现在兜里的钱还多了,林平做事也霸道,更是好面子护犊子,常家庄的人出门基本都是横着走。

    可渐渐地就有人开始抽起了大烟,有一个就有俩,到最后整个常家庄不抽大烟的都成了稀罕物。林平不光加强了看守力度,防止监守自盗等问题,同时也再不发钱给庄子里的人了,烟土成了这里的黑色金子。

    人抽大烟的时候精神百倍,之后就萎靡不振,常家庄就这样渐渐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常家庄园中,林平漫步走入家庙祠堂,他就着长明灯点燃三炷香,青烟袅袅中他盘膝坐于蒲团,身后有响声传来,原来是刚刚偏房听到动静的秀妞跟了出来。

    林平明媒正娶了常如玉,他爱她,始终坚贞不渝的爱着,所以他挡住流言蜚语,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常如玉。而之前为了掩人口舌也只是娶了个妾室,那人就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丫鬟秀妞,那个林平还是少年时曾在徐河嘴救过的女孩儿。

    林平爱常如玉,为了常如玉他可以舍掉生命,可他却不敢把自己做过的种种全盘托出实言相告,唯有秀妞了解一切,她对林平的爱正如林平对常如玉。她拿了一件衣服披在林平身上,低声道:“老爷,别着凉,我不吵你,我就在外面等。”

    “不用,”林平伸手按住秀妞放在自己肩头的柔荑:“我就是想会子事儿,你陪着我吧。”

    说完林平好似入定的老僧一般,看着眼前的那成片的常家祖宗牌位,一幕幕在眼前划过。从小的饱受疾苦,猛虎寨阎罗岗的生死相搏,运河边拉纤讨活的艰辛苦涩,扬州城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后的强颜欢笑,常思福第一次拉着自己手时的热泪盈眶,初遇常如玉时的一见钟情,天雄哥为了自己舍命九江,众人大斗霍华的畅快淋漓。

    纵然这些有苦有难,可林平的嘴角还是扬了起来,那时……那时可真好,但他转瞬间嘴角就耷拉了下来,整个面容从幸福欢愉变得阴鸷狠辣。生意的受挫,跟不上时代的沮丧,常氏家族的质疑,常如玉的出嫁,还有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常思福不敢置信的眼神。

    林平站了起来,他每隔几天就会来一趟,这一幕幕都会在他眼前浮现,记忆有些模糊,有些则更加深刻。他大步而去,纵然新的一天常家庄内外依然会恶臭弥漫,那弑父娶姐大逆不道的说法依旧会出现在酒足饭饱后的口舌之间,但他已然无所谓。

    他是林平,不需要别人的评判!

    秀妞看着林平离开的身影,默默回首关闭了宗庙祠堂的屋门。

第127章 旁观者清阮天雄,当局者迷顾敬亭

    “凭啥,为啥!”船上,顾敬亭拍着桌子叫嚷着,整个人怒发冲冠义愤填膺。

    阮天雄却乐了:“你看,就你官瘾大,别管是南边国民政府,还是北边北洋政府,甚至那游离在外的阎老西,哪个不知道你顾先生的大名?你非得挣这个招商局的理事有个鸟用。”

    顾敬亭挥挥手:“少给我戴高帽,你这老小子越来越会说了,那些当官的还知道我的大名?他们知道我算哪根葱啊,咱就是尿壶,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还嫌臭,一脚踢到床下去。”

    阮天雄放下茶杯一脸正色道:“那你觉得北伐能成功吗?”

    “阎老西把他自己的地盘管得不错,可要图谋天下,就算是裂土为王他也差点劲儿。至于张大帅嘛,现在也是负隅顽抗了,不然新拜这么多把兄弟拉关系干啥。”顾敬亭道:“别管国民政府内部争斗多厉害,两党反目又有多少游行,那也是政治争斗,民心所向期盼统一,那是大势所趋,我看北伐成功是早晚的事儿。”

    阮天雄还没说话,顾敬亭就抢着又说道:“所以我才想当招商局的理事啊,你看天下统一势必百废待兴,到时候别管孙大少还是汪兆铭亦或是蒋光头,谁不得拉拢咱们商人投资建设。招商局在大清就有,设部在上海,并在海外也设立分局,从那时起就控制着南北运河和长江江运。虽然后来招商局成了商办,现在更沦为股份公司,可势力关系都在啊。第一条铁路,第一个电报局,第一支商船队,第一家银行,哪个离开得了招商局?招商局不是商会胜似商会,说话可好使多了,咱一直是会员插不上嘴,办个事儿求爷爷告奶奶的。我要当上理事,谁他妈还能弄得了咱。”

    “那为啥之前只让你当会员,现在却要让你当理事,我看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阮天雄骂道:“那帮招商局的老油条,一个个光知道争权夺势,内斗想的明白,研究人也研究的透彻,就是做生意不努力,怪不得招商局近年来年年亏损江河日下。”

    顾敬亭摸了半天脑袋:“你是说有诈?这怎么可能,咱又不多交钱多入股。”

    “要是让你交钱入股我还踏实了呢!”阮天雄道:“之前招商局从美国人手里买了二十五艘船,算上运量大的海船,一艘顶三艘,也不过三十来艘。后来扩到二十九艘船,船大了,也都变成了烧煤的火轮,这运量才达到四点九万吨,这两年也不过五万三左右。

    反观咱们昆季船运,这两年买来的江运大船从南京出发东至上海西至九江,虽然路途近,不拖船自身运量就足有三百多吨,驳船至少上千。这还不算完,咱们手里能跑漕运也能跑江运的小火轮有多少,二十三艘,运量每艘四十五十的居多,后面拖上驳船就是一艘三百,你算算有多少了,最少也得七千多吨。加上我们那些跑近途,配合商业所用的木船,算起来一万绝对有了。

    你说,整个招商局一共五万吨,咱们家自己一万吨,能让你入会都是迫不得已,你要是当了理事,是你领导他们还是他们领导你啊。”

    阮天雄喋喋不休着,顾敬亭眉头越皱越深好似有些明白了,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阮天雄就偏不让他自己想,非得打破砂锅说到底,他继续说道:“咱俩向来跟政治若即若离,这才是明哲保身之法。你说国家统一大势所趋,国民政府拿下天下纵然内斗,也总有停歇的时候吧?你要是会员,一旦有变,轮得着你操心了?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大不了退会就是了。

    反之,现在要让你直接当董事长,你敢?你肯定觉得有诈,说拒绝就能拒绝。可让你当了理事放松警惕,再让你当个董事名利兼收,最后哄着你捧着你,当那主席和董事长,你就是不同意他们也可选举,你应不应都进了坑,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顾敬亭猛然一跺脚:“老而不死是为贼!这群货太阴了,我算明白了,南北争斗的时候两边拉拢,商机无限好处多多,可万一站错了队那就完了。若天下统一,招商局肯定要收为国有,到时候正好把我推上去。那些股东会员啥的,不敢跟上面反映,不得冲着我使劲吗?到头来我是鸡飞蛋打一场空,捉不到狐狸还惹一身骚,说不定被迫签了什么条约,还成了招商局的罪人,真他娘的!”

    “要不说你还傻傻逼逼的往里面钻,我看着心急才把你钓到杭州来的。”阮天雄站起身来:“我最喜欢看船离港和进港,走吧,算时间也该靠岸了。”

    顾敬亭却急道:“等等,啥叫钓,这边不开电影公司?没有女演员?”

    “那倒不是骗你,说出有美女的生意,你不是来得更积极吗?”阮天雄笑道:“秀才,咱哥俩都一把年纪了,常言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你今年都四十多了!别天天沉迷女色,酒色掏空了身子死在我头里,到时候留下几个儿子一堆媳妇,一群人来争家产,别说你闭眼都闭不踏实,就是我不也得让他们烦死。”

    “嘿,你说这个啊,我都想好了,要是我驾鹤西游了,我就把家产都给你那俩闺女,到时候谁娶了你闺女,谁就能拿到了家产,咱哥俩的买卖还是分不开。”顾敬亭也笑了。

    “合着到最后你啥也不管,还是我家麻烦,就你那几个儿子,有一个省油的灯吗?你就扯淡吧,就你还驾鹤西游,你顶多骑个斑鸠。”

    “去你的。”

    船在杭州靠了岸,俞伯松早在那里候着了。阮天雄去而复返,才回去半个月的时间又折返杭州,足以体现其重视,看来往后的工作重心只怕就是这边了。

    两人下了船,杭州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出租车,俞伯松自然也给两人叫了一辆。看着出租车司机那一身水缎子衣服,还有手指头上戴着的大金戒指,处处是派头十足,阮天雄只能苦笑,暗叹一声南北差异。

    在北方,最忌讳喧宾夺主,老爷可以低调,但下人就必须更低调。虽然司机是开出租车的,但毕竟受雇于人,司机穿的用的要是比坐车的都讲究,人家看着你这一身衣服不得瞎想,“他这一身行头里可有我一份钱”,那坐车能做舒服了?稍有个马高镫短伺候不周,不得找事儿吗?

    可话也分怎么理解,要让南方人一说那就不一样了。南方的出租车司机就得有多阔穿多阔,你穿的不场面了身上不戴几件金货,雇主还可能会不高兴呢,只觉得丢了面子。用上海话说,要的就是这个派,你看,给我干活开车的都这么气派,我得是多有钱啊。

    车子一路行着,三人闲聊几句就到了他们下榻的旅店。六合旅社内安排好住房,顾敬亭就急急忙忙要出去看女明星,他什么女人都尝试过,还真没见过影星真人,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可看着俞伯松好像有话要说,只能强忍难耐坐了下来。

    “伯松,你都多久没回家了,那天你夫人看见我内人还说让我们少给你安排点工作,天天不着家的。我家那个不敢掺和生意上的事儿,就给天雄他家婆子说了。人家阮夫人可是大小姐出身,那脾气可了不得,这绕了一圈,不敢说天雄,最后还是把我说了一顿。你呀,没事儿多回去看看。”顾敬亭瞥着阮天雄道。

    阮天雄则冷哼一声:“活该啊,她掺和买卖的事儿从年轻到现在,哪次不都是你煽风点火鼓捣的?现在她管到你头上了,这叫啥,作茧自缚作法自毙!”

    三人都笑了起来,俞伯松连连致歉,说家妻疏于调教不懂规矩,还望见谅之类的。阮天雄却摆摆手:“自家兄弟,都是二十年的老哥们了,外面立规矩没错,这里就咱几个,别端着了。”

    “嗯。”俞伯松笑了笑,感觉总有点心不在焉的。

    顾敬亭不再嬉皮笑脸,眉头微皱略显狐疑的问道:“怎么了?”

    “一切都好,不是生意上的事,只是……”俞伯松有些犹豫,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最近买卖上经常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好多地方的伙计都碰见了,我还没摸清楚,所以……”

    阮天雄问道:“伯松你有话直说。”

    原来不久前,有几个人被塞上了昆季船运的货船。昆季客船货船各司其职,除了各地掌柜以上的人可以搭乘货船公干,为保货物安全制度严密,货船一般是不准搭乘的,一旦发现必须向俞伯松汇报。若是贵客自不会坐货船,可又是什么人值得两位东家发话特批呢?

    俞伯松把事情一说随后道:“后来我打听到他们奔了江西方向,那里有共党的苏维埃政权,您二位是不是帮了……”

    “是!”阮天雄斩钉截铁的答道,这不光是用人不疑的信任,更是因为俞伯松掌管着运输和各地商业,负责商业情报之类的,瞒也不好瞒,早晚会被发现。一旦没说实话,他只会自己调查,使事情更乱。

    而顾敬亭却接话道:“是有点赤色背景而已,不过也是帮朋友,我们不太了解,更不想掺和其中。你好好管你的生意,啥时候成了我们长辈监督起我们来了。老俞,我收回刚才让你回家看看的话,你是不是工作太闲了,要不要再给你挑一副担子啊。”

    俞伯松苦笑,三人没再讨论这个,稍一收拾便出门朝着杭州街头走去。杭州这些年发展的不赖,有大运河和钱塘江的便利,南北通货西至汪洋,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去上海也方便,往北方也便利。而上海日渐繁荣,杭州受到了相当大的辐射。

    杭州的报业、金融业和娱乐业如今都十分发达,对于阮顾二人这种有一定实力却还没富甲天下的商人来说,杭州最为适合他们的发展。

    前两年梨园行里有句话流传的挺广,叫天津学艺北京成名上海赚钱,因为上海经济发达,剧场多,舍得花钱看戏买票捧角的也多。加之再有一些大老板一掷千金,或是真心喜欢或是炫耀财富或是讨好他人,别管啥目的,戏子们是真赚钱。

    电影算是新兴事物,但老百姓就爱看个新鲜,那些俊男靓女又哪个不想登上荧幕当个光鲜亮丽时尚时髦的电影明星呢。一流的明星便皆在上海,其他的去北京也混不起来。去其他经济落后一些的地方,这些名气不大派头挺大的二流人物又不愿去,便是一股脑的涌向了离上海不远,电影业起步较早且当地商人脑子活泛,还离着上海不远的杭州。

    那些期待成名、大红大紫的演员聚集杭州,当地的电影业也就由此更加飞速发展了起来。其中利润虽不如上海那般,但胜在竞争较小,若能站稳脚步也能赚个盆满瓢溢,到时谋略全国也不是问题,毕竟电影行业没有这么强的地域局限性。

    三人先去看了看自家生意,又转了转各家店铺,佯装商客东挑挑西捡捡了解物价和行情,最后才到了电影院。

    看门口海报,里面正在上映一部新片《木兰从军》。阮天雄平时还算好学,加上他跟顾敬亭焦不离孟的,顾敬亭又爱讲故事,基本中外故事他大多都有所耳闻也能讲个大概。

    有一阵顾敬亭跑去跟何弥协的赵锦谈收购的事情,家里没人抱着阮玲珑讲故事了,阮玲珑就腻着阮天雄让他讲。阮天雄想起顾敬亭有次出去巡视生意时,带着他外宅庶出子所讲的外国童话《白雪公主》的故事,阮天雄便照葫芦画瓢的讲了,直吓得阮玲珑回去后躲着白玉雪走。

    后来白玉雪闹清楚事情缘由,对着阮天雄那叫一通训斥,顾敬亭知道了非但不帮着说话,还称阮天雄不思进取,男孩儿和女孩儿听得能一样吗?而且人家老外再版中,那可怕害人的巫婆生母也变成了继母云云的。

    伺候在电影院门外的小厮早就买好了票,站在一旁候着,顾敬亭侧头对俞伯松道:“老俞,给你天雄哥讲讲木兰从军的故事呗,他这个大老粗不定知道。”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阮天雄道:“木兰辞我都知道,秀才,不就多读了几年书吗?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顾敬亭连连点头:“不孬不孬,我这辈子生死之交有俩人,你和大王,知己就你勉强算一个,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得跟椎鲁之人打交道了呢。没想到你终于能出口成章了,以后你可比大王强了。”

    “你都四十多了啊,能不能有点正形啊。”阮天雄无奈道,他实在不想跟顾敬亭在大街上半半调调的,虽然这样他也很欢乐。

    “那我问你木兰从军这么多年,随军吃住为啥没人发现她是个女的?”顾敬亭坏笑道。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阮天雄道。

    顾敬亭却笑道:“你说你要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我非但不会认为你是个女的,还能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女扮男装雌雄莫辨,那得是长得多丑啊。

    木兰到底是长的不错,所以一换女装就令人恍然大悟。可我说的是军营当中,天天同吃同住同上厕所,穿的也单薄,怎么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呢?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不知,请顾先生赐教吧。”阮天雄撇着腔调说道。

    顾敬亭哈哈大笑:“不懂了吧,当兵光棍汉,母猪赛貂蝉,木兰睡谁旁边谁会告发?哈哈哈哈哈。”

    顾敬亭笑的淫荡且下作,那嘴脸阮天雄和俞伯松都不屑于他为伍,往后退了两步。可能是山东人嗓门大,说话的动静也让周围的人听到了,一个个忍俊不禁,却听有人喝道:“无耻之人,还不住口!”

第128章 电影行当门道多,老夫聊发少年狂

    昆季一行人连带随从小厮齐齐看向声音来源处,显然这声娇喝属于一个女人。循声看去,竟然还是个美女。

    可到底是被人怼到了脸上,顾敬亭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面子上下不来,心生不悦却又不能跟女人吵嘴。这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在江湖上,万事都可以尝试,什么都能招惹,轻易不惹事,遇事不怕事,可老人、孩子和女人这三类人是万万不能碰的,碰了就是一身骚。

    大多数人自诩道德高尚,既看不惯欺负弱小又爱打便宜人,可谓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你要是在街上跟那三类人发生冲突,别管是不是你的错,周围人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说你,新加入一个围观者你便要解释一遍,累得你口干舌燥也不定能说明白。

    到最后也不论什么对错原则了,都会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来一句“你这个大男人不知道让这点吗”如此之类的屁话,各种是非曲直一扫而空,带起的节奏却再也压不下去。

    所以想要寻求正义,先得占住理,然后忍辱负重待对方咄咄逼人引起公愤,这才能由你带动节奏,这就是一般男人孤身一人时所做之正确方式。当然韩大虫这样的除外,他往那儿一站,那些围观的“正义之士”们又有几个敢出头的。

    “俞掌柜?”女人身边有人叫道。

    俞伯松定睛观瞧认了出来,连忙招呼道:“这不是李先生吗?”

    两边既然认识这架就更吵不起来了,俞伯松做引荐便聊了起来。阮天雄和顾敬亭少年得志,光着屁股打天下,把这运河运输弄的是风生水起,昆季百货和太平商街在南京独占鳌头,到了杭州也略有薄名。加之他们平民出身的背景,白手起家的传奇,对方早就有所耳闻。

    对面不论随员,主家共有三人,为首的是李应生,民新影片公司的经理。影片公司的名字听起来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而民新影片公司也做出过很多极好的作品,可他们却弄得像个家族生意,无论是早期在香港还是现在迁到了上海,莫不如此。主要经营者共有两位,一个就是李应生,一个则是他旁边的黎民伟。

    黎民伟主管技术和制作,李应生曾留学法国还做过珠宝商,所以主管经营方面。两人最近在上海设立了拍摄场地,做过商人的就是不一样,他们不光追求艺术拍摄影片,还经营代理拍片、冲洗、染色和放映等业务,自然是财源广进。

    第三位就是李旦旦了,她之所以这么生气那是因为这部片子是她主演的。而说民新影片公司好似家族生意,那是因为他们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全是李应生和黎民伟的亲戚朋友,比如李旦旦就是李应生的女儿,而黎民伟本人也经常饰演男一号。

    俞伯松最近受两位东家差遣提前接触了一些影业人士,自然认识李应生。两边聊了几句,阮天雄倒是没藏着掖着,直接问了李应生影业的事情,李应生倒是爽快,也没有藏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听人说昆季百货的两位老板性情豪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同行之间多是遮遮掩掩,哪似二位如此痛快,李某心生佩服,也知道为何两位的生意可以做到这么大了。”

    李应生不愧是电影的先行者,看问题十分独到。他们投资拍摄的《胭脂》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故事片,他们胆子很大,做事也讲究意气相投,阮顾年纪稍长,但两方相差不多,一时间相谈甚欢。

    据他剖析,像是昆季这种新入行的,进入上海的电影业除非是一掷千金,钱当流水似的花法,否则很难站得住脚。当然上海当红演员多,技术人员全面,资金和赞助也相对好拉一些。

    一个电影拍摄流程下来,需要的专业人士可不少。在杭州这种人大多都有雇主,挖过来难度较大。可好处是投资相对小一些,昆季做生意向来喜欢独资,这里最适合他们。

    在李应生看来杭州也是不赖,文娱行业相当发达,报纸发行量不低种类也多,说明此地百姓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强。杭州娱乐场所也多,更是与时俱进,十几年前许多舞台就引进了西方先进的舞台技术。

    艺人要大浪淘沙能者居之,慢慢的整体演技会是越来越好。演员需要养,其实观众也同样要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好影片,并有看电影看戏的习惯。经过十几年的时间,买票看戏休闲娱乐已经成了大多数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

    不然杭州看戏的观众也不会多到结成帮派,这种说法是从湖滨的盖世界开始的。盖世界的生意有多好呢,好到可以为了观众多开辟两条马路的地步。最初可容纳五百人,后再扩容两百人,依然可以场场爆满。盖世界西楼讲杭州评话,东楼多唱滩簧。

    评话基本可以说是南方的评书,通俗易懂所以文化水平较低的劳力们喜欢。劳力干活要穿的干净利索,又成天出汗,所以身着短袖,他们被称为“短衫帮”。

    滩簧分为前滩和后滩,前滩是昆曲化来的,剧目也用的是昆曲。写昆曲的都得是秀才举子,词曲佶屈聱牙辞藻华丽,没点文化的绝对听不懂。后滩则是花鼓小戏演变来的,但又比花鼓小戏要有文采。总之听滩簧的多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知识分子就不能打赤膊穿短褂了,要维持基本的体面,于是他们被称之为“长衫帮”。

    再后来西湖大世界游艺场开业,共有大小八个园子组成,各类剧种剧目都有上演,最大的剧场可有千人。除此之外还有西湖共舞台,振兴国货商场戏院,市东剧场,联华大戏院,中国大戏院等等等等。

    能进戏园子的观众理论上就能进电影院,这就是所谓的观众基础。在杭州,电影最初只在茶馆、戏院和教会礼堂零散放映,二十年前大清还没亡呢,杭州就已经在报纸上刊登电影放映广告了,也算是先行者。

    后来大家发现这电影新鲜又卖座,从刚开始的无声,到后来的有声现场配音,电影是越来越好看。虽戏剧也在进步,花样不断翻新,可到底是比不上电影革新的快,很多镜头可以完成的转换和场景的多样也是戏剧无法做到的。

    总之随着影片渐渐多了起来,就有了茶馆专门放映,再后来诸多大戏院也会放映,还有的专映,就连杭州时下最大的戏院西湖共舞台也开始专映电影。一时间引起轰动,诸多戏曲名家感受到了威胁,纷纷在报纸上进行抨击。

    “总之杭州现在观众和市场都相对成熟,是个好的选择。如果你问我的建议,我提议你直接收购一家电影公司,这样人员较为完整,你接下来想开展的业务也更便于推进。”李应生道。

    他这么深入浅出的一讲阮天雄是全明白了,顾敬亭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阮天雄表示感谢,这倒是真心的,他没料到李应生能推心置腹的把市场现状告诉他。

    李应生却笑称这没什么,电影市场这么大,他们也不可能独霸,影片上映时间也不能是永远,更做不到一月一新作,所以同行之间还没那么你死我活,这行不差一个昆季。

    他们就站在电影院门口的大街上聊着,聊得尽兴都忘了电影放映,直到李旦旦说电影都开始了他们才慌忙进去。而顾敬亭却被叫了两声都没应,黎民伟笑称这是想到什么出神了,便跟着同样在笑的李应生等人先进去了。

    待这帮人离去,顾敬亭才抬起头来低声道:“我又不是入定老僧,我是有话要说不想一起进去。不过他说的没错,我是想到了何弥协的买卖,其实我们也可以按照收购这么玩。这个稍后再说,李应生说这么多肯定是有目的的,咱们不可掉以轻心。不过他说的应该基本属实,老俞你怎么看?”

    “当然,李先生所讲的虽都是世人皆知,可我从未归纳总结过,实在汗颜。”俞伯松道:“我最初多以剧场为主进行探查的。”

    “哦?有什么不同,你来说说看。”阮天雄好奇道。

    李应生是商人不假,但他有艺术追求,人的追求和欲望一样,总是蒙蔽双眼看不清一些问题的存在。就好比俞伯松爱下棋,为一本绝世棋谱他可以一掷千金,为入手一副古棋他也是不吝钱财,所以在与棋有关的事情上他就不够理智。同样李应生看不到的是电影的商业运营模式,相比之下俞伯松看到的更商业更市井一些。

    在李应生看来只要拍好片子,就不愁卖票,这没错,可为啥有这么多叫好不叫座的片子呢?那是因为放映的权力压在了戏院影院身上。

    以时下势力较盛的华北电影公司的中央电影院为例,他们的电影票在他们家的电影院可以通用,观影方便灵活,监管的范围也得以缩小。

    若他们家的电影与其他电影公司档期相撞,他们是选择票房和分成一并赚足全额票价,还是要分给他人好呢?自然是一网打尽的“舒坦”,所以他们家自己影片的排片量一直很高,别管叫不叫好,钱是没少赚。

    要是抗议强烈他们也会排上几场别人家的,可时间放在中午或者午夜,而真正上座的时间在下午和晚上九点之前。好作品是一方面,影院的态度和配合也很重要,除非是片子好到不行,口口相传惊艳四座,可以保证场场爆满,影院才会捏着鼻子放别人家的电影,但究其根本也是为了赚钱。

    故此除了电影公司直营的影院,想要拍电影还要维护好各种放映方。放映方或直接买下放映权或者票房分账,只有放映方愿意买单愿意放映,才能做什么宣传吹嘘等商业手段,不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据俞伯松了解,因为电影公司对售出票量根本无法监控,弄虚作假和私自贩票的事情也屡见不鲜,所以现在市场上更倾向于一次性买断播放权。但不管怎样分钱,影业公司都得跟影院搞好关系。

    俞伯松的意思是以开设影院为主,以拍摄影片为辅,这样便能有地放片,赚更多的钱,还可以跟其他大电影公司交换播放资源,实在是一箭双雕事半功倍的好计策。

    “反正我的意思是以小博大,就好似咱们的昆季百货最初的小船零售一样,开中型场子放映,地方小造价低,但分布杭州各地,提供观影便利,排片时间上也能错开。若是经营得好,还可图谋上海等地。另外咱们要荤素搭配,不能沽名钓誉,光做那清雅场子。”俞伯松做了最后总结。

    南京也有电影院,但相对较少一些,同样学着上海最先开始的玻璃杯服务,有了各种荤场子。所谓玻璃杯就是一帮漂亮的姑娘在电影院或者戏院里进行服务,因为饮品多为玻璃杯装,故此她们被唤作玻璃杯。有漂亮姑娘在,各种饮品点的也多,对影院的营收绝对是飞一般的提高。

    可再后来玻璃杯身上的旗袍叉是越开越高,服务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趁着戏目上演时的黑暗,有些还出卖肉体赚取小费。好色之人要的就是一个新鲜,要不那种咖啡公主咖啡皇后类的女侍应也不会这么火,更别说这种人人都能买得起票进入的影院了,就是要不起玻璃杯服务,偷偷“观摩”一番也是好的,故此荤影院的买卖向来不错。

    “不行,我不开窑子。”阮天雄决然的说罢就迈步朝着电影院走去:“已经开演了,快点吧。”

    俞伯松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只能微微摇头叹息,随后跟随而去,却是被顾敬亭一把拉住落后几步。顾敬亭贼眉鼠眼的看着阮天雄离他们远了几步,这才压低声音道:“也可以开,这事儿就这么办,以后荤素问题,你直接找我。”

    说完顾敬亭就追上了阮天雄,搂着他的肩膀晃悠着进去了。电影开演了,按说就不让进了,可他们前呼后拥的带着下人,那看门的怎么敢拦只得放行。

    俞伯松边走边笑,有俩东家也好也不好。自己这般位置,又不比常兴贵算俩人半个师傅还年纪一把,无法资历压人倚老卖老,实在是难讨两人欢心双方兼顾。不过好在两个东家互相信任,都是为了昆季好,有些想法倒是可以调节互补,不会一意孤行走到穷途末路。

    “操!”

    俞伯松边走边想,被惊醒时那笑容还挂在脸上呢。他抬头看去,却见阮天雄拉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姑娘,而地上则躺着一个男人,电影院的大厅入门处则站着一群人。

    “我看谁敢!”阮天雄一声暴喝,当即就镇住了那帮跃跃欲试的人,顺势还把姑娘再度往背后推了推。

    俞伯松心中叹道:“又咋了?东家这是要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第129章 英雄救美小黄鹂,绅士风度人失踪

    这电影院里说话的嗑瓜子的抽烟的抠脚的,干啥的都有,可到底是为了看电影,相对安静一些。有管理的,只要不是太难惹就会干预。偶尔有打抱不平的观众也会喝止吵闹,当然若是没能一下子震慑住,可能便会从骂战发展成一场斗殴,到时就要看谁拳头硬带的人多了。

    顾敬亭出门带的人本就不少,如今加上阮天雄,两个东家都在,韩琦韩璋哥俩听到动静便全员出动从外面冲了进来,这给了顾敬亭莫大的勇气,此刻站在那儿喷得起劲儿。

    这么一闹,电影院的安静瞬间被打破,不少人都出来围观。那伙儿人毕竟不占理,也自恃身份不愿争执,惹那闲气和坏名,便是匆匆走了。

    被阮天雄一拳打倒在地的男人头发本来抹得锃亮,身上也穿得洋气,一身符合时宜的上好三件套极为合体,但此刻他早就头发零散衣服皱乱,显得狼狈万分。

    他站起身来指着阮天雄身后的女子,恶狠狠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韩琦韩璋好似两座大山似的挡住,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夹着尾巴仓皇而逃。

    “怎么又是你们?两位伯伯,你们真的是昆季的东家吗?”李旦旦站在那儿先入为主的揶揄着。

    “卿儿,不能胡闹,快向两位伯伯赔罪!”李应生赶紧唤着李旦旦的乳名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因为口舌之快得罪俩大商人实在不妥。

    却听阮天雄身后的女子发声道:“他们是出手相助的好人。”

    众人这才把目光放在女人身上,纵然看惯美女的黎民伟不禁也叹一声好一个尤物。这姑娘也就十八九的样子,个子高挑前突后翘,看起来丰满却不肥腻,皮肤白皙紧致,水汪眼樱桃嘴,端的是上好的佳人。

    阮天雄也是扫了一眼,这才想起男女有别,慌忙松开女子的手腕。不过心道这女孩儿还真是有意思,起码胆子够大,在慌乱之后,又在众目睽睽下,为了恩人清白还敢站出来说话,就这一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万难。

    姑娘叫黄鹂,两只黄鹂鸣翠柳的那个黄鹂,既是艺名也是本名。而刚才走的那帮人里为首的叫陈宫胜,是如今省民政厅厅长杭州市政厅厅长陈屺怀的侄子。

    这侄子叫的亲,却也不是本家,走动并不是特别多。这小子有胆子也有脑子,借着叔叔的名头招摇撞骗,可就有人吃这套,于是生意上为他多行便利,现在陈宫胜又开起了一家印染厂,买卖还不错,着实赚了俩糟钱。

    人必有一好,有的好喝酒,有的好交朋友,有的好文,有的好武,但总要有个喜好。控制的好叫闲情雅趣,控制不好但结局好的叫痴,结局不好的叫贪得无厌玩物丧志。人无欲不可交,若一个人没有爱好,无欲无求,这种人肯定是心思阴沉滴水不漏,的确要敬而远之。

    陈宫胜就好色,他这一年是没少玩女人。以前他就是个小骗子,偶尔还偷鸡摸狗的耍个滑头,过得不怎么样还受尽白眼。现在叔侄相认,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欲望便膨胀到无边无沿。良家妇女名妓歌姬这些他能力范围内的早就玩过了,电影明星他可没沾染过,便想尝试一番。

    可真正的当家花旦岂又是他这么一个刚刚崛起的商人可以接触的,就有那溜须拍马想要借着他搭上陈厅长线的狗腿自己蹦出来。狗腿就是被阮天雄打倒的那个,他叫马文明,也是个喷子,吹的是天花乱坠,说什么自家演员很快也能出名,还说那些大影星早成了交际花,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水的残花败柳,他家的演员可以趁着还没出名尝个新鲜。

    凡是男人追求女人大多有两种心态,一来捷足先登拔得头筹,再者便是争强好胜过千山万水做入幕之宾,故此黄花大闺女和明星名妓才会是男人的首选。

    陈宫胜就因这种心理被马文明给忽悠成功了,递了一堆照片选不出来,便又去马文明的公司转了转,瞬间是色心大起看上了黄鹂。这不影片才刚刚开始,他就色心难耐动手动脚,黄鹂大惊慌忙逃走。

    一般这种情况下不成名的女演员要么顺水推舟半推半就,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摸两把又不少块肉,遮不过去便从了。要么就是吓傻在那里不敢动弹,最后好似半强的就失了身子。怎知黄鹂竟然站起来就跑,众人没有料到竟让她溜了。

    马文明哪肯,他可得靠着陈宫胜帮他走一路关系呢,于是玩命去追。这刚刚跑到门口追上,便是一把拉住把黄鹂掼在墙上。马文明个子不高,黄鹂却是高挑,虽男性到底是占据一些力量优势,可两边拉扯起来一时间也有些纠缠。黄鹂更是发出惊呼救命,马文明大惊死死捂住黄鹂的嘴,并把她往黑暗处拖去。

    马文明还没成功就迎来了阮天雄的拳头,他最是见不得欺负弱小的,此刻也没喝止直接动了手。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李旦旦倒是洒脱,当即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好在阮天雄和顾敬亭倒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更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打了个哈哈也就划过去了。

    李应生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下管教不严,小女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但有所需,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按说刚才两人都没有咄咄逼人的计较,此刻也该大度的说一些无所谓的场面话,却见阮天雄突然哑了火不说话了,而顾敬亭则来了精神,轻咳一声道:“没啥没啥,咱大侄女年轻性子冲可以理解,新时代女性嘛,思想自由热情奔放。只是我们还是想有一套自己的班底,达者为师,诸位都算是我等电影行当里的前辈,所以能否介绍几个导演和摄影师什么的。”

    黎民伟哑然失笑,久闻昆季两位东家一个正气千秋,一个臭不要脸。今日看来顾敬亭的臭不要脸是落实了,而阮天雄的正气千秋也要打个问号,不过他与顾敬亭心意相通倒是真的,要不他会闭口不言的看着?而顾敬亭则立刻会意开始勒索。

    不过李旦旦毕竟是一而再的冒犯了两人,这次又是冤枉,混电影圈子的介绍几个导演和摄影师不是难题,水平如何就不敢保证了,这倒也不算太过的要求,便是应了下来。

    看电影的兴致被这一场混乱给闹腾没了,阮天雄他们和李应生等人一并离开,站在门口才发愁的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阮天雄道:“黄小姐,您去哪儿?我送您。”

    “我……我住在北枉。”黄鹂道:“您不用送我,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远不远?”阮天雄这些年每年都会来杭州七八次,可还是有些地方不太认识。

    就有陪同而来的当地掌柜凑过来道:“回东家的话,有点远,现在时间不早了,估摸着到了也得七点多了。”

    阮天雄点点头道:“太晚了,我们送你回去吧,有汽车多少还快点。”

    说罢阮天雄不由分说拉开了车门,黄鹂脸上一红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阮天雄,迈步上了车。顾敬亭则摸着下巴一脸流氓相:“要我说咱们一来一回也太晚了,不如让黄姑娘住在咱们的旅店,给她多开一间房,我也好多请教请教关于电影的事情。”

    阮天雄自然知道顾敬亭是咋想的,翻了个白眼自己钻上了车,顺手就把门带上了,敲了敲司机的座背道:“开车。”

    “可……”

    “开车。”

    顾敬亭被阮天雄识破色心,不由讪笑着过去也想上车,却发现车子开动,冒着烟扬长而去,顿时跺脚起跳冲着远去的车子骂道:“好你个阮天雄,没看出来,你这么重色轻友!我他妈就是说说,你装什么正人君子,我能咋滴,我也是有家有口的。好好好,看我回头不告诉白玉雪,告诉你夫人你是怎么送女演员回家的!”

    大家看着这俩东家如此活宝简直哭笑不得,心说不凡之人必有其怪,古人诚不欺我,也为哥俩的感情好而羡慕与庆幸。顾敬亭骂完了气喘吁吁地看着周围的人,待见韩琦韩璋哥俩也在乐,不由得脸上一虎道:“那是咱自己家的车啊?”

    “不是啊,那不是俞叔租的吗?”韩璋挠着头道。

    顾敬亭翻了个白眼:“那你还不去追啊!带人去啊,天黑路远的,快去。”

    “唉,好好好。”

    东家坐汽车,剩下的随员用洋车,此刻都停在不远处,韩璋带了俩人就奔去了。

    顾敬亭看到这儿才放下心来,扭头对俞伯松道:“走,找个带玻璃杯的荤场子,感受下杭州电影院的风土人情,做个商业调查去。”

    放下顾敬亭这边的风流快活暂且不提,单说阮天雄此刻倒是有些后悔。心说该带上俞伯松了,这台车子大,共有两排相对的后座,俩人对面而坐不禁尴尬,并排坐着虽然靠不上可也是难堪,反正怎么坐都不适合。

    这时候要是绕回去,不光要让顾敬亭这个没皮没脸的讥讽揶揄,更显得自己心虚,反正是左右为难坐立不安。

    阮天雄对面坐着的要是个老太太也就算了,就是个姿色平平的女人也好说,可黄鹂的确很美。她就是那般好年纪,嫩的能捏出水来,可身材却凹凸有致尽显女性魅力。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阮天雄刻意扭头看向窗外,可玻璃上却依然能显现出黄鹂的美貌。阮天雄不是没见过女人,平日里陪人办事时也喝过花酒,他每次都能坐怀不乱,甚至直接趁着女人没生扑过来准备傍住这个大财神之前,直接伸手拒绝,若不依就换一个姑娘什么的。

    阮天雄吃过见过,家中妻子又是一等一的美女,自己心无杂念为人无邪,往日就算碰到年轻姑娘也丝毫不怯,谈笑风生不殷勤也不冷漠。

    可黄鹂不一样,她实在太勾人了。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清纯可爱并不刻意造作,然身材却又女性十足让人气血上涌。

    “阮先生,阮先生?”黄鹂叫了很多声才唤起此刻故意放空大脑发愣的阮天雄。

    阮天雄扭转头去,轻咳一声道:“不好意思,刚才想着生意上的事情出神了。”

    黄鹂抿嘴一笑更显千姿百媚,她出言道:“我还以为我叫错了呢,听他们叫您阮先生和阮爷,我才这般称呼的。对了,您是山东人?”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鲁南的,您乡音略存我自然是听出来了。”黄鹂道。

    阮天雄大喜,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山东人乡土情结颇重,两边尴尬气氛当即缓和了不少。黄鹂一说竟然离着他们老家还不远,两边走路也就是半天的事儿。

    阮天雄问黄鹂怎么想到当演员的,原来黄鹂家境还算不错,住在县城里,有一户买卖也算是殷实之家,怪不得长得这么水灵。

    一个人的家庭与其长相有关,外表上营养均衡吃饱喝足不操心不下力,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自然长的好看。有钱了也注重生活,平时喝的井水好,牙就又白又齐。另外虽说是三十之前长相靠父母,三十之后长相靠自己,但父母也是因家庭条件影响,长相有差遗传颇大。况且就算是个孩子,每日为日子困顿看贫贱夫妻打架,愁眉苦脸下长得能好看那才奇了怪呢。

    黄鹂上过女学,不过到底是县城,也信奉被曲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黄鹂也就是个高小毕业。在家待了两年,后来跟着去济南做生意的父亲见了世面,看了一部电影从此就心心念念的想当一个演员。

    黄鹂家境好,人长得也漂亮,看身材更是个能生养的,提亲的早就把门槛踏平了。不过她爹心疼闺女,不舍得让她这么早嫁出去,再加上黄鹂这么一央求,她便被送到上海一家表演学校学习了。

    山东人中规中矩惯了,黄鹂她爹也是一时间爱女心切,后来人见人说,她爹心思动摇再去上海寻的时候,黄鹂便是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了。

    人都有叛逆年少时,尤其是阮天雄如今已经是不惑之年,父母故去后更加追忆往昔青葱岁月,便也自然而然聊起他们的少年。一时间两边谈的起劲儿,这一路就这么聊着说着倒是并不寂寞,时间过得很快,欢声笑语中关系也是更近了一些。

    “那阮先生你们为什么想要做电影呢?”黄鹂问道。

    阮天雄挠了挠头道:“因为赚钱啊。”

    黄鹂哑然失笑道:“人家都说为了民族为了文化为了艺术追求,就你这般实在说是赚钱。”

    “本来就是啊,”阮天雄也笑了:“不过你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在上海发展跑到杭州来了,你又为什么想要当演员呢?”

    黄鹂听到阮天雄夸她漂亮不禁脸上一红,倒也没有扭捏直言道:“您都如此坦诚了,我也不好说不是为了出名赚钱享受追捧。现在的电影演员要有人捧,你看那些女演员父辈不是电影公司老板就是编剧导演的,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的孩子只能加倍努力寻求出路,上海看似地方大机会多,但这种靠家世父荫的情况却更加严重。不过有几个好心人私下告诉我,说我的形象拍下来不好看,这叫不上镜。还说现在流行的风格以青春为主,我气质没问题,就是这身材……”

    说到这里黄鹂脸上又是一红,阮天雄也是跟一个自己闺女般般大小的小姑娘聊天聊开了,嘴上没了把门的:“主要是吃得太好了,是吧。”瞬间车里一阵安静,两人反应过来,脸便是更红了。

    这么沉默了半晌,阮天雄才打破问道:“那你到底为啥来杭州?”

    黄鹂答曰:“就是那个马文明,他在上海招演员,并选上了几家大公司没人要的我,言称会捧我做当家女一号,我当然答应了。

    其实那时我毕业后一直试不上戏,我爹多次来信劝我,还亲自来上海我都没回去,便是要混出个人样来给他争光。否则就这么回去,不光我抬不起头来,我爹也是没脸,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还不淹死人。

    万没想到在上海没人要我,我只能报喜不报忧,也不给家里要钱了,以示安好。山穷水尽恰逢良机,马文明一说,我岂能不珍惜。一来杭州才发现,马文明的公司也刚刚组建,而且被女一号男一号等话骗来的足有几十个人,而且他还经常让我们去作陪招待。我一直不肯,便是一分钱也拿不到,只能租个便宜的偏远地方住着。哎,今天本想着去电影院人多应该无妨,怎知……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只怕要失节了。”

    说着聊着就到北枉了,黄鹂住的路口窄车子进不去,便在大道上停下。黄鹂本欲自己进去,阮天雄却见周围荒凉天色擦黑,要送黄鹂过去。黄鹂也没扭捏,反而显得十分高兴,当即就应了下来。

    两人朝着小巷走去,拐了个弯就不见了身影。那出租司机坏笑着看着远去的两人,眼睛盯在黄鹂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和丰满挺翘的屁股上久久拔不出来,然后摇下车窗朝着外面啐了一口痰,随后点燃一根烟自哀自怨道:“看着和正人君子清纯小妞一样,实际上还不是那点事儿,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哎,有钱真好啊。”

    直到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见两人回来,司机不住想这阮老板人高马大的就是壮,不是要留宿吧,那把自己这搁半道上算咋回事儿,是回啊还是等啊。正胡思乱想着,却有人伸手进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脖领子,吓得司机差点没尿了。

    定睛观瞧竟然是韩璋,司机知道那是跟随,眼瞧韩璋长的不丑却由内到外的自发凶相,不禁更加胆寒:“咋……咋了。”

    “你他妈开这么快干啥!我叔呢?!”

    “阮老板跟那姑娘进去了,一直没出来。”司机道。

    “放你娘的罗圈屁,我叔正人君子绝不会这样!再瞎说老子拔了你的舌头!”韩璋竟然用力一拉把司机半个身子从车窗中拉了出来。

    司机被车窗卡的够呛,大惊忙道:“男人都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你不信自己去问,我还心急等着回去呢,我也想他出来啊。”

    “往哪儿走了?”

    “就前面第二个巷子。”

    韩璋撒了一把银洋给那些已经跑岔了气的车夫,让他们等着便循着所指进去找人了。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韩璋他们回来了,一个个面色凝重,身边却并无阮天雄也无黄鹂的身影。

第130章 勃然大怒心慌慌,年老不以筋骨强

    “怎么着?”顾敬亭眉毛倒立勃然大怒:“人丢了?这么大个活人竟然丢了?韩璋,你小子白长这么大个头,你是干什么吃的!”

    “顾叔,阮叔他坐的是汽车,那个点儿大街上正好不堵,刚开始洋车还能跟上,到了荒凉处路不好走就跟不上了,车子开得也快,就把我们甩开了。北枉那一片地不小,我们又不知道具体地址,也是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车,而阮叔已经下车半小时了。”韩璋彪呼呼的认真解释着。

    “还犟嘴,车夫跑的有你快?你怎么不自己跑着追,再犟嘴我抽你,信不信!”顾敬亭大喝,韩璋忙低下了头。

    顾敬亭看了看时间,这已经晚上七八点了,阮天雄不可能彻夜不归还连个消息都不留。要是他顾敬亭这么干,没人会起疑,正如阮天雄这么干没人会相信一样,纵然把持不住睡个女人,阮天雄也是会编个理由报个平安的,这是他忠厚长者办事稳妥的一面。

    当时发现阮天雄失踪,顾敬亭得到消息后还不以为然,说看他阮天雄以后还有脸说自己吗。结果派人去那一带又找了一遍,挨家挨户都敲过门,只要有人应得都询问一番也没寻到,顾敬亭的脸色就白了下来。

    当即报警处理,警察看是有钱人不敢怠慢,积极搜寻下同样一无所获。周围百姓算是被折腾坏了,可看见这么多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虽说不合规矩,但在一百大洋的支票下,警察们开始允许昆季的人翻墙进入没人的宅子。

    很快他们在一户民居中寻到了打斗散乱的痕迹,还有地上的几片血迹,顾敬亭当时手都哆嗦了。不过还是没找到人,这不,只能回旅店等消息。

    顾敬亭厌烦的拿着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那个废物司机呢?”

    “他可能真不知道,”韩琦道:“我们已经把他打的连他亲妈都不认识了,他也没说出来个啥。”

    俞伯松出言道:“把人送医院吧,别打出事儿来。毕竟是出租车,不是咱们的人,也不完全怪他,这事儿赖我。韩琦,多给点钱让他把嘴闭紧了。”

    “是。”韩琦应着同被骂了一晚上的韩璋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俩人交代下去后便又折返回来。哥俩虽然粗了一些,但跟在顾敬亭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此刻察言观色退到一旁尽量不触霉头。

    顾敬亭心烦意乱,不断在屋里转圈,往日那淡定从容早就不见了,嘴里嚷嚷着:“让你不仗义,让你不让我玩,非得自己第二春,出事儿吧,出事儿了吧?草他哥的,你他妈在哪儿啊!”

    方寸大乱的顾敬亭没察觉家具,自己撞到茶几上差点摔倒,眼疾手快的韩琦连忙过来扶住,顾敬亭抬起眼皮看着韩琦,韩琦被盯得发毛露出一股憨笑。顾敬亭却眯着眼睛道:“你干嘛去了?啊?你倒是有眼色,你怎么不去保护你阮叔。”

    “叔,我是韩琦。”韩琦忙道,以为慌乱中顾敬亭把他们这长相相似的双胞胎哥俩给认错了。

    顾敬亭却甩开韩琦道:“我从小把你俩抱大的,我能认不出来?我说的就是你,你比韩璋稳重一些,你要跟着也不至于出这事儿。”

    “我错了,叔。”韩琦道。

    韩璋却傻乎乎的辩驳道:“叔,出门在外,您二位都在,是我跟着阮叔,我哥跟着您的,一直这样,你说我哥更好用。”

    “我打死你啊!”顾敬亭大叫着就要冲上去,却被俞伯松给抱住,给哥俩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又缩到墙角去了。

    俞伯松道:“二爷,您别闹了,快想想办法才是。”

    “我现在心绪大乱,一力降十会,要是搁二十年前我一点都不慌,阮天雄壮的和牛一样,一般练家子都干不动他。可现在他什么年纪了,折腾不动了啊,真要是有个好歹……你来想办法,快想!”顾敬亭絮絮叨叨着。

    俞伯松略一思索道:“光靠本地警察是不成了,花的钱少不尽力,花的钱多有时还会适得其反,成为他们讹诈捞钱的工具,反而更磨洋工。这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我的意思是这事儿还得靠自己,一方面寻求当地朋友帮助,一方面调集人手,把杭州翻个底朝天,人肯定能找出来。”

    “对对对,就这么办,立刻发信出去,把能调用的人手朋友全招来。”顾敬亭忙道。他怕别人办不好,自己亲自去拍电报,一封封写的全是十万火急的话。

    他的心中不断默念:“天雄,你可别出事啊,岁月不饶人,你可别逞强,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能在这儿翻了船……”

    阮天雄倒是丝毫没看出来岁月不饶人的态势,此刻,他赤着上身,依然是那么健硕,没有多余的赘肉没有松弛的皮肤。就这一身腱子肉,便让被他双臂抱在怀里的黄鹂感到沉醉。

    本以为阮天雄不过就是个人高马大的糟老头,可一番接触下来,黄鹂便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他是一个看似严肃实际风趣,事业有成身体健硕的男人。最关键的是他是个英雄,女孩子都有追求英雄的少女春心,这一刻黄鹂便湿漉漉的贴在阮天雄宽大结实的胸膛前,感觉无比的踏实安心。

    刚刚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间脑袋还有点懵,阮天雄从江边走上岸堤,把黄鹂放了下来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的头……”黄鹂伸手去摸却被阮天雄侧头避开了。

    刚才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脱险便要注意男女大防了。更何况水中出来的黄鹂头发还滴着水,身上的衣服裹得曲线毕露,芙蓉出浴诱惑万分。阮天雄从不跟自己的人性本能作斗争,所以通常防患于未然,直接避而远之。

    阮天雄自己伸手摸着头上,还是有一点血,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暗骂一声,随即突然笑了起来。是啊,这个年纪了如今身份竟然又跟人动手了,上次动手玩命都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的确有些可笑。

    黄鹂不禁一愣,看着阮天雄笑的开心不禁也笑了,两人就这样对着笑,笑的好似有什么天大喜事一样。

    江堤有些泥泞,阮天雄拉着黄鹂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上岸去。

    两人怎么会流落到这里,这事儿还得从傍晚时分说起。阮天雄觉得天黑人少略有些不放心,便送黄鹂往小巷里走。

    两人谁走在前谁走在后都是不妥,便是并肩而行。这一走路才发现黄鹂真的很高,或许这也是她上戏困难的原因,你想啊,一拍起电影来其他男演员和她差不多高,怎么还对外说风流倜傥高大挺拔。其他女演员也成了标准的小巧玲珑,这一有了对比,整体效果上也不好看不是?

    黄鹂穿着略带坡跟的高跟鞋,那头顶都到了阮天雄下巴,到了江南地区比一般高点的男人还要高上大半头。阮天雄暗想,就刚才所见的那个陈宫胜看来也是为了玩弄一个大个儿女人尝个新鲜吧。在市面上混久了,阮天雄越发知道啥样的色狼都有。

    “儿大不由娘,这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阮天雄想到了自家孩子不禁劝道:“我的大女儿跟你也差不多大,成天我也管不住她。可你们在外面折腾我们也是为之提心吊胆的,你这莫名失踪,你爹联络不到你,不得担心死啊。”

    黄鹂听到心里也是认同,点了点头道:“今年过年我会回去给我爹解释的,我再试试,我有些不甘心,想再看看能不能成事。我怕说了行踪,我爹会来拉我回去。”

    阮天雄摇头笑道:“你呀,总觉得就这半年多无妨,实际哪懂得为人父母的担忧,此刻他们二位肯定心急如焚了,待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了。这么着吧,等回头你给我个你家地址,我在老家还有些产业,让人回去时帮你捎个信儿,怎么也要报个平安。对了,这是我的片子,你拿好了。明后天……不行,明后天我们有点事儿,这样吧,大后天你拿着我的名片来六合旅社找我,知道在哪儿吧?知道就好,到时候我们谈谈,终归你对电影拍摄细节要比我们了解,而我们也有意涉足此业。”

    “好。”黄鹂应了,心中大喜,这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阮天雄可真高,黄鹂走在他旁边端的是小鸟依人,这是在老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而他说话霸气的很,挥斥方遒不容置疑,就好似古代帝王一般权威,让人感觉畏惧却又对他的话信赖万分。

    两人聊着说着就到了黄鹂家门口,黄鹂的确住的苦寒落魄,那小院子虽是独居但听她说却是不大,而院墙房顶都满是破败。这倒说明她是个好女孩,否则凭她的姿色身段别说换个好住处,就是出门也得是洋车接送了。

    “您进来坐坐吗?”黄鹂客套着,但并没有打开房门。阮天雄虽然正气凌然,但毕竟认识时间短,又是个男人,黄鹂知道该保持距离。

    阮天雄也没那心思:“不了,到家就行,我走了。”

    阮天雄转身而去,黄鹂开锁进门。阮天雄刚走没几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东西倾倒的声音,他也没在意,又走了几步突然折了回来。

    他明后天要和顾敬亭去看几家杭州的电影公司,李应生说的是电影环境,俞伯松讲的是市场营收,两人角度不同看到的问题就不同。作为演员黄鹂屡经失败,小道消息肯定听说不少,他便想去打听一下这几家公司在演员中的口碑。空穴不来风,有时候这小道消息经过分析,便能得出真实的结论。而商业,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哪知道黄鹂家大门没锁,院门没环扣门声弱,于是阮天雄边推门进去边唤着黄鹂以免不便。但心中还是想,这么一个姑娘自己独居还如此大咧实在不妥,怎么都不知道插上门呢。

    阮天雄迈步刚走入那小院,就感觉头侧罡风传来。他虽然上了点岁数,可依然隔仨差五的游个泳架个船,只要在家每天早上还是俯卧撑和抡石锁,要不怎能保持如此健硕之躯。

    阮天雄反应很快,当即是一偏头,那抡来的大棒砸在了他的肩头直叫他生疼。他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了棍子,且看清屋里有七八个男人。黄鹂正被他们捂着嘴往屋里拽,这姑娘不断挣扎,人高马大的倒是力气不小,拖拽她的人不由得有些吃力。

    打闷棍的人被扯住了棍子,一时大惊跟阮天雄较起了劲来,而补刀的同伴也在这时候用另一根短棍照着他的面门打来,却也被阮天雄攥在了手里。阮天雄天生力大,虽不及韩大虫那样逆天,却是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他跟俩人较起劲来却丝毫不落下风,腰间用力双臂画圈,竟然把棍子夺了过来。这哪还了得,七八个人除了一人控制住黄鹂,剩下的是一拥而上。

    要说在外面,手上有家伙的阮天雄还真没敢靠上来的,可这是在拥挤闭塞的小院中,就是他再怎么着也折腾不开。而阮天雄练得再壮个子再高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拳怕少壮,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一帮大小伙子一拥而上,一番打斗撕扯,把衣服都扯的破破烂烂,最终阮天雄被死死困住,让人压住手脚按在身下。

    有人摸过垫桌脚用的半截砖头,照着阮天雄的脑袋上就拍了过去,阮天雄从鼻子里吭了一声就不动弹了。按住他的几个人这才松手,刚才他们挨了阮天雄几下,只感觉浑身都好似散了架一样,得亏今天人多,少俩仨人都制不住这个壮汉。

    便是骂骂咧咧的说什么这娘们的野男人身子够壮的,然后起来愤恨的对着不再动的阮天雄拳打脚踢。黄鹂被捂住嘴却是玩命的挣扎,终是挣脱开了扑过去哭喊,跪在阮天雄身旁,不断拦着,纵然拳脚不慎打在她身上她也毫不退缩:“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们会打死他的。”

    “妈的,小娘皮还挺护人,一会儿大爷们都做你男人。马大哥你都敢得罪,嘿,真是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个疤脸汉子骂道,但到底是止住了那些人的殴打:“行了,别打了,这家伙看着也挺有钱的,出了人命官司也不好弄,翻翻他身上的东西,把他扔这儿,咱们带这娘们走。”

    本来阮天雄的衣服就被扯得破破烂烂,这下三下五除二给他脱得只剩下裤子。身上的东西的确不少,不过疤脸却是越看越心慌。

    金怀表、银行本票、镶金带钻的钢笔,还有钱包里满满当当那些花花绿绿各种地方的大额钞票,包括北面这些军阀的军用票,这些东西哪个是普通商人该有的。这人有身份有地位,实在是有点麻烦,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刚才打斗中听他发狠骂人,应该是外地的,到底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让疤脸心宽了一些。

    被脱得光了膀子的阮天雄躺在地上,地上潮冷的凉气直往皮肉里钻,一下子就把他弄醒了。到底是身体壮,醒的也比别人快,除了浑身酸疼头上被开了个口子,感觉并没特别大的伤。阮天雄闭着眼睛装着昏迷,他听到了那些人对他的处理,只要他继续装作昏迷不醒便可逃过一劫。

    但他同样听到了那些流氓一个个下流的说着黄鹂要被带走的事情,他可以报警可以叫人,这就是仁至义尽了。可警察会不会管呢?就算会管,什么时候又能救出黄鹂呢?

    拖到最后,只怕被救出来的女孩儿也被摧残了。阮天雄知道自己啥岁数了,也知道这样极其冒险,但他还是选择了反抗和救人,否则他便不再是阮天雄了。

    那些人堵上了黄鹂的嘴,架着她往外走,打开门的一瞬间阮天雄骤然暴起,按着其中两个人的头就往墙上磕。猝不及防的大力下,两人反抗都没有,脸直接亲在了墙面上,碎牙瞬间落了一地。

    剩下的人也不少,阮天雄并不恋战拦腰抱起黄鹂撞倒几人就跑了出去。他本想朝着汽车所在逃窜,只要上了车就安全了,可早先一步出来的人正站在那儿堵住了去路。阮天雄只得被迫朝着反方向跑去,眼见前面滚滚钱塘江,他便找到了活路。

    阮天雄因水而起,因水而活,他抡起尖叫的黄鹂扔入水中。黄鹂的声音在江面上划过一条弧线,随即便是噗通一声,而他则也一个纵跃像一条大鲶鱼一样消失在水面。

    疤脸等人追到后一拨在岸上一拨下了水,却是毫无发现。疤脸急道:“马哥电话里可说了,务必要抓住这个小娘皮,快召人来,沿江寻找。”

第131章 柳暗花明踪迹出,玲珑毕现涎水流

    北枉本就是城外农村,后来随着杭州发展,这一带倒是没那么荒凉了,不过依然距离市区颇远。要不是这一片祖祖辈辈的农民,又或是那没钱租市里房子的租户,谁会住在这里呢。

    阮天雄是朝着北枉的江对岸游的,可钱塘江他没游过,对水速深浅皆不了解,加上黄鹂不会水,落水后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可劲儿扑棱,这极耗费阮天雄的力气。他托着黄鹂,一口气游到江对岸这才停歇,两人便是一脚深一脚浅的上了岸。

    这里是哪儿,阮天雄不清楚,黄鹂也不知道。皎月当空,冷风吹过,刮得两个湿漉漉的人只觉有些凉。黄鹂的鞋子在落水时被冲走了,走了没几步就把脚扎破了,阮天雄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眼的东西当鞋,只能红着脸让黄鹂上来欲背她前行。

    黄鹂略有扭捏,可脚磨的太疼了,也只能爬上阮天雄的宽腰大背。阮天雄则同样是心脏砰砰乱跳,刚才只忙着挣扎活命还未感觉,如今背上那两团圆滚滚软乎乎的肉球贴在他没穿衣服的后背上,感触尤为明显。而背着个女人,别管是耳边的阵阵柔息,还是鼻子里的淡淡芬芳,都比不上那双无处安放却不得不托住黄鹂大腿的双手令他尴尬。

    两人一路走着,寻着船想要过江去市里,阮天雄不知会不会有人追来,便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有船的地方就有渔民或者河夫,水上讨生活的除了摆渡人,多不会独居,就得有村落。俩人走了二十多分钟便看到远处点点灯火,奔至近前果然是有人家。

    不光有人家,这里还有个小酒馆。买卖人要比一般百姓脑子活络好商量,阮天雄当即放下黄鹂过去问道:“店家,可有衣服鞋子?”

    “我这儿是酒馆,不是裁缝铺,哎呦。”那小店掌柜正在对着如豆小灯低头拨算盘,还以为谁跟他开玩笑,一听口音有点生,便抬头观瞧。这么一个彪形大汉,还光着膀子不禁把他吓了一跳:“您这也穿的太凉快点了吧,您这是……?”

    “我与我家小女遇到了劫匪,我们逃命水中这才得以生还。掌柜的,我也是做买卖的,就住在杭州城里的六合旅社,那里有我们的朋友,您是帮个忙联系他们来接也好,是找船雇车把我们送回去也罢,某必有重谢。”阮天雄不想多解释便扯了个谎道。

    店家上下打量阮天雄,再是小酒馆再在乡野村庄,但毕竟也是南来北往见过不少人,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当即看出了阮天雄的气度不凡,他所说的话便是信了三分。掌柜的说道:“你们是从何处遇到的歹人,歹人可否追来?”

    “就在对岸,我们是游过来的,不知歹人可否会追来。我和女儿全是山东人,也不知那地地名叫什么,今日开车出门乱转,怎知遇到这种恶心事儿。”阮天雄道。

    掌柜的眼睛一亮,能趁汽车的那都得是大商人了,他眼珠子溜溜转道:“这个点了,怕是不好找船,就算找到船漏夜渡江也是危险。这么着吧,我尽量找人去通知一声,让人天亮后来接,您和小姐多避屈,在我这里暂住一晚,条件有限还望海涵。当然了,我是愿出手相助的,可人家船夫那边您多少要给个辛苦钱。”

    阮天雄也是从底层干起来的,现在还经常接触各色人物,当即看出了掌柜小商人的狡黠,生怕把人送到后翻脸不认账,或者给的钱少了,便连忙道:“不,救命之恩难以报答,我若提钱,只怕辱您侠义相助之心,可在下也只有这身外之物可以报答,实在惭愧万分。我不给多了,船夫我给五十大洋,您这边我另给二百银洋。劳烦借您笔墨一用,我写个条,您去了让船夫见钱再告知就是。”

    “那感情好,我也是家中无富裕钱粮,否则船夫这钱怎么能让您掏,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是我该做的,实在惭愧。”掌柜的大喜,船夫那边他只用给上两块钱,别说现在这个点,就是午夜时分也得奔赴对岸报信,而且还得高兴坏了,对自己更是感恩戴德的。到时候二百多块尽收囊中,这可堪比自己两三年的收益了。

    掌柜的他婆娘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本想今天关了店弄点酒肉也过去看望自己的老岳一家,现在是不必了。他口口宣称这事儿重要,得自己亲自跑一趟,实则是怕渔夫独吞钱财。

    如今阮天雄钱使到位了,纵然还只是承诺,但先给钱再带路,对掌柜的来说到底是安全不少。掌柜的如奴仆一般伺候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先安排阮天雄他们坐下,然后又找来了自己和老婆的衣服鞋子啥的让两人换上。

    不过掌柜的和他女人个头都不高,纵然摆脱湿漉漉的衣服,可新衣服捆在身上的感觉并不怎么舒服。掌柜的弄了点酒肉热粥给两人,然后道:“不能再耽搁了,我得赶紧去找人报信儿。您二位要不……要不……”

    “您安排个地。”阮天雄看明白了说道。

    掌柜的一拍巴掌笑道:“那好,要不您二位就先住柴房吧。”

    “成。”

    随着掌柜的关门落锁,只听他在外面低声道:“那这位爷我先去了,我把大门也关了,万一歹人寻来一看没人也就路过了。”

    “好。”

    前面小店关门上板,掌柜的稍一收拾便从后院走了,趴在门缝上向外观瞧的黄鹂这才问道:“阮先生,您说这老板给咱们的都是自己还没舍得穿过的新衣服,可他有堂屋为啥要把咱们关在柴房呢?”

    黄鹂见久久无人应答,便回转头去,却是瞬间满脸通红,阮天雄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她。黄鹂的身材本就前突后撅,现在穿上小了两圈的衣服,满满的勒在身上,把那身材更是勾的诱人。她自己还没在意,光顾着心中好奇了,愣是趴在门上向外看,撅着屁股出现浑圆桃臀。

    阮天雄也是正常人,顿时是眼直了,暗骂一声自己畜生,人家才多大的闺女,自己又是什么岁数,真不要脸,便想侧转头去。可那目光就好似被盯住一样,刚扭过去就又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硬掰了回来。

    结果就这么着,被人家黄鹂给抓了个正着,阮天雄自觉正人君子的形象瞬间崩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便是轻咳着低下了头。黄鹂也是一阵慌乱,慌忙中竟踢翻了放在地上的煤油灯。

    阮天雄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没着起火来,可灯却怎么也燃不着了,屋里瞬间陷入了黑暗。

    阮天雄道:“这里可是柴房,得亏是煤油灯,稍有不慎咱俩没被淹死就要被烧死了。你想知道为啥把咱们关在柴房里?这还不简单,他又不知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我们是骗子,待他走了便不得来个卷包会?所以把咱们锁在这没窗的柴房最放心,刚才我没看都知道他是带着小包裹走的,否则就去报个信儿哪还用收拾行李,指定是能带着的贵重物品他都装在身上了。”

    阮天雄一阵忙活一阵解释,倒是让尴尬的气氛消减了不少。不过在黑暗中,两人看不真着,眼睛受阻耳朵却灵敏起来,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气氛逐渐暧昧了起来。

    等候总是漫长的,尤其是在这种又黑又冷的环境下。掌柜的虽拿来了被褥做铺盖,但准备的匆忙,没床没凳子的,地上的凉气还是往上跑。

    阮天雄尚且好说,黄鹂是越来越冷。又冷又黑人就产生了恐惧,黄鹂在黑暗中以旁人看不见的羞涩不断的朝着阮天雄挪动,想要寻求一丝安全感。

    她嘴里不断地聊着天,让本来有点昏昏欲睡的阮天雄只能强挣扎着陪她聊着。岁月不饶人,身上挨得打开始疼了,那一番折腾的疲乏也在酒足饭饱情况安全后一齐涌了上来。要是搁二十年前,阮天雄保准还能精神百倍,可现在却在黄鹂那好听的声音中头如捣蒜,上下眼皮子打架最终难分胜负纠缠到了一起。

    一觉醒来的时候,阮天雄只觉得香甜无比,有股淡淡的女人香直往鼻子里钻,身体有半边被压住,热乎乎软乎乎的。他不用伸手去感触就立马知道是什么了,黄鹂就那样缱绻在他怀中,见他醒了身体一滞反而轻微颤抖了起来。

    阮天雄没有推开黄鹂,只是伸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别怕。”

    “嗯,我没事。”见阮天雄没有进一步动作,黄鹂终于不慌了。

    然此时却听外面一声尖叫响起:“狐狸精,你给我出来!”

    五个多小时前的六合旅社中,顾敬亭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身边坐着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都是警察厅的大员,最次的都是一等警长,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市政上的人。

    就像当年易畅在南京城的势力一样,俞伯松本来就在杭州混的还行,资产没少投、买卖也开得多,虽昆季的重心在外地,但手里有钱,所以多少有些人脉。

    往日想求人办事,弄这么多官员齐聚一堂要费些周折,可如今架不住阮天雄丢了,出了这等大事,众人才知道昆季朋友有多少,能调动的社会能量有多大。不光俞伯松自己找人疏通,顾敬亭那几封加急电报拍下来,整个杭州算是热闹了,各地关系朋友纷纷发动,杭州的电报局值班人员都不够忙的,还把已经休息的叫了回来这才将将够用。

    而紧随着加急电报送出,以警察厅为首的官员也被电话铃声从床上给拎了起来。别管知不知道昆季,听没听过阮天雄的,都因为上命所差而睡眼惺忪的穿上衣服,没好气的奔赴六合旅社。

    当然官场混的大多都是绝佳的演员,见到顾敬亭时那脸上的寒霜瞬间融化,对案件的凝重与关心之情霎时从脸上呼之欲出。

    这边坐着喝茶抽雪茄,隔壁房间则惨叫连连,听得几个警长是眉头紧锁,其中一个以前跟顾敬亭见过几面的踌躇很久终说道:“顾先生,您让手下人悠着点,别闹出人命来,我们几个穿着这身皮的都在,实在有点不太好看。”

    “嗯,放心,我们有数,来,喝茶喝茶。”顾敬亭道。

    说话间韩璋擦着手上的血就进来了,他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目不斜视的走过来,连那些见惯了亡命之徒的警长都有点胆寒。

    “叔,招了。”韩璋道:“都说的是一个人,北枉疤脸。”

    “乱龙三千!”负责北枉一带的警长用本帮话骂道:“他就是个小流氓,怎么会招惹阮老板?顾先生请放心,既然已经锁定了目标,我警方定当全力缉拿尽早迎回阮老板。”

    “有劳有劳。”

    原来顾敬亭回来后逐渐冷静下来,便是越想越不对。北枉一带虽然荒凉,但黄鹂所住毕竟左邻右舍到底是有人家。刚才看现场打斗诸多痕迹,应该出了不小的动静,怎么可能没人围观,就算没有,后来他们寻的时候也该有人言明。那么除了就是他们做的,便是包庇之嫌或者三缄其口不敢供出。

    顾敬亭再次心急如焚,他从未这般失过分寸,当即也不利诱了,就让韩琦继续寻人,韩璋则直接带人绑了左右邻居来拷问。韩璋骨子里本就随他爹韩大虫的那股劲儿,一听绑票那叫一个兴奋啊,眼都亮了,把人带回旅社也不吓唬,直接三五拳过去,所有人就都招供了。

    “叔,那这些人咋办?”见顾敬亭不说话,韩璋便粗声粗气的问道。

    俞伯松虽觉得那些人有些可怜倒是没啥表示,反而顾敬亭毕竟出身乡野,也知道这些小人物的不容易,嘴里冷哼道:“这些玩意儿耽误了咱们这么久,要是天雄出事,千刀万剐了他们也不解恨。”

    “好嘞。”韩璋一听这个,暴虐的性子又上来了,转身就要走却被顾敬亭就叫住:“我说完了吗你就走?老俞,给点钱,让这些人滚蛋。”

    俞伯松稍一会意,便心中了然点点头去办了,但不由得暗自佩服,阮天雄自不用说,往日看起来那么邪性的顾敬亭,如今在情急之下还能换位思考不忘初心,相比今时地位着实难得。

    韩璋跟着出去,那几个被绑来的一人落得三四十大洋,挨打的就一个还多给了三十块,也算天降一笔横财。顿时他们换了脸色千恩万谢,声称是有眼不识泰山。俞伯松早就回房间了,韩璋嫌聒噪便喝骂道:“还不快滚,惹人眼烦。”

    这帮人本来就惧怕他,见他又凶神恶煞起来,只吓得是面色煞白仓皇而逃。带着船夫一并赶来的小酒馆掌柜正到门口,本来他还满是欣慰,六合旅社附近尽是等候的汽车和包车洋车夫,门前也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聚了这么多人,那肯定是出大事儿了,看来那个逃难的壮汉没骗自己。

    可走到门口正碰见韩璋从那儿恶吼,看他那模样掌柜的一时间吓得不敢进去。韩璋是练武的眼睛贼,一眼就瞧见了掌柜的进退两难踌躇不定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一跃而下直奔过去。

    掌柜的见状扭头便跑,跑了没两步就被韩璋拎住了脖领子:“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大爷,我没犯事儿啊。”

    “没犯事儿你跑什么?大半夜来这儿干啥?!”

    掌柜的这才想起来,忙道:“你们是不是有人走丢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绑的?你是来要赎金的花舌头吗?”韩璋一听就环眼暴睁,一把就把掌柜的拎了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把他们救了,他让我过来求救,还写了封手札给我。”

    “跟我走!”

    所谓跟我走,基本就是提在手里,掌柜的脚不沾地硬是被提溜进了旅社。二十分钟后,顾敬亭带着人冲出旅社,掌柜的依然被提着,不过他这次满脸笑容,因为兜里的钱比许诺的还要多。他们上车的上车,坐洋车的坐洋车,一路绝尘直奔江边而去。

    一路奔波,乘船渡江,到达小酒馆时天已经亮了。掌柜的在众人注视下支支吾吾的称两人被关在柴房,顾敬亭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掌柜所想,不愿与之计较,急绕到后院却发现后院大门开着,柴房的门也开着,却哪有阮天雄和黄鹂的影子。

第132章 脱险求生回旅社,地赖招惹商大亨

    众人急忙到村子里去找,便得知了昨晚详情。原来这掌柜的被钱迷了眼睛,一时间糊涂也没给他女人说一声,女人在娘家久等不来,等得心慌就带着娘家哥哥回小酒馆寻找。

    结果一看店里关门上板了,家里也落了锁就害怕了。可这一带相对太平,没听说有啥杀人越货的事情,而且两村离着不远,走路半个小时就到,这掌柜的到底去哪儿了呢。

    女人开了后院的门子,一番折腾却是脸色大变,她发现家里值钱的物件细软皆是不翼而飞。正所谓头发长见识短,这句颇为污蔑女性,但女人的想象力还真不是盖的,尤其是关于男人的问题上。

    一时间掌柜的他婆娘就不想好了,什么卷着钱跟狐媚子跑了,什么抛弃糟糠之妻了啥的,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在家翻箱倒柜,跟哥哥说话哭诉,这些一闹腾就出了动静,阮天雄也就被吵醒了。

    外面动静不大,可大晚上安静得很,黄鹂也被惊醒了,一害怕说了话。这可把院子里心中惶惶火头正大的女人给气坏了,当场以为掌柜的是在柴房苟且。

    她也不多想想,就是偷情放着堂屋不去,何必去柴房呢?再说柴房无窗光门,那不是自投罗网瓮中捉鳖吗?又哪有人可以自己在里面偷情,却移形换影到外面锁上门的?

    这时候血气上涌,女人啥也不想啥也不顾了,当即就砸开了门扑进去就要抓花黄鹂的脸。待阮天雄强力推开几人闪身院中,借着月光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不是她丈夫,身边的黄鹂她也不认识。

    再说疤脸本来就知道他们得再次渡江往城里跑,便是兵分三路,一路去继续叫人,剩下两路也乘船至对岸沿上游下游寻找。阮天雄他们在的小酒馆本就是邻水,掌柜他婆娘再这么一闹腾,顿时是鸡飞狗跳,别说把疤脸的人给引来了,就是村里的人也都出门看热闹,这种花花事儿最适合偷窥围观了。

    阮天雄嘴皮子都磨干了,一遍又一遍的跟周围的人解释着,可还是有人不断问那些罗圈屁话,就好似根本听不懂人话一样。掌柜他婆娘尚且好说,此刻只担心丈夫安危,反倒是围观者一个个起哄不让他们走,刻意刁难而说出的怪话更让婆娘心惊胆战。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就有人非要出言使坏。而若只是黄鹂这么个漂亮的姑娘独自在,大家还可能会逞能相助,阮天雄在旁边他们反而刻意刁难,好似让阮天雄出丑他们便痛快了,便有机会了一样。反正什么怪话都蹦了出来,是不是贼了,会不会是骗子,有没有可能是把掌柜的诓走然后绑架了或者谋财害命等等。

    本来掌柜他婆娘还想相助,一听这些话这个没主心骨的傻娘们就不愿意了,非要把两人扣下待掌柜的回来才可放人。然疤脸带着二十来口子人到了,刚才那些胡说八道的村民说的多了自己都被自己迷惑了,怎么看两人怎么不像好人,眼见着对面呜呜泱泱来了一票人,顿时就有人联想刚刚,扬声喊了起来:“歹人来抢同伙了。”

    往往两村争执时,村民拎着镐把耙子冲打在一起异常凶猛,有时候还会出一两条人命官司。邻村那些认识的眼熟的,现在通通不管用了。可真面对生人的时候,这些勇猛的村民就变怂了,一个个是作鸟兽散,个人顾个人谁也不敢当那出头鸟。

    奇怪归奇怪,看起来窝里横是不和逻辑的,可现实就这操性。

    趁乱还不跑,阮天雄拉着黄鹂也是脚底抹油撒腿便跑。本来大晚上的就天黑,疤脸等人哪里看得清,追上就打碰着就抓。

    不打人撵着跑怎么都好说,打的人多了,就是泥人也能被捏出几分土性来,更何况两方实力差距不大,被打的不是这家的子侄就是那家的长辈。这又是渔村,大江南北别管那儿的渔民性子里都有一分彪悍,被人欺负到这程度岂能不反抗?要不说没事儿别看热闹呢,有些围观者被打得头破血流,惨叫连连中带着亲戚又折了回来,当即两边是混战在一起。

    待顾敬亭赶来的时候,疤脸早就走了,而村里人或疗伤或吹嘘昨晚战绩,一个个还没睡呢。又过了半天时间,杭州城区的运河码头上开始陆陆续续的来船,往日码头上就人多船多,可这两天来的不少船全都没带货也没拖驳船,一个个开足马力,好似那些煤不要钱似的可劲儿往炉子里填,这就奇了怪了。

    有的船上也就下来七八口子人,有的船上虽人多,可不似一般客商,也没怎么带行李,腰里鼓鼓囊囊的看着是带着家伙,有的背上还拿布裹着长家伙,当是长枪一类的火器。

    现在政权混乱,说是不禁枪,可也不能拿着枪到处招摇。敢这么多人明火执仗的,必定是有所倚靠,谁查也不怕的那种。要论来的人多,且得是白玉雪亲自带队的江宁府的人马,柯庸足足带了两船七八十口子人。

    南京城一排二侠三山四霸五虎有大半都上了年纪,命如山李三爷六年前死后,柯庸就成了新的命如山。有人说柯庸运气真好,傍上昆季这条腾飞巨龙,命如山这说命硬的三个字,反而有了运如山的意味,有多少是艳羡嫉妒多少是感叹无常那就说不清了。

    可有两伙人虽然来的人不多但最为彪悍,九头鸟黄楮就带了十几个人,他离得最远也是第二天下午才赶到的。这还是先骑马再乘火车到了南京后再坐船,一伙人风尘仆仆紧赶慢赶才终到杭州的。

    结果一下船黄楮就看到了阮天雄,又看到了林平的那伙儿硬茬子。九头鸟见阮天雄无事便是长舒一口气,看见林平也是客气的点了点头。他上了栈桥,跟阮天雄上来就是一抱,两人哈哈大笑直擂对方的后背,打的是砰砰作响。

    水寨的十三太保各个了不得,虽说大宗货物运输的供钱是大家一起吃,但阮天雄却每年单独给上黄楮一份,逢年过节了米面粮油衣服布匹还用漕船给九头鸟拉上一船。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这年头扛枪卖命的,哪个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落草为寇同样是为了生活,在活不下去的百姓眼里,当水匪和当兵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隐龙寨有饭吃,人一下子更多了。

    水滴石穿积少成多,在阮天雄几年的照顾和九头鸟自己的不懈努力下,隐龙寨已经力压其他小寨,隐隐有些超越大太保吞云寨的架势了。

    有了钱就能做许多事,购买枪支弹药,让隐龙寨兵强马壮装备精良。赵逢水有次去的时候给九头鸟带了几本中西练兵的书,他找狗头军师念了念,遂惊为天人便用上了,现在他下面的人是又彪悍又有纪律。

    不过到底是水匪,需要捞偏门,养的这些匪众也是要杀人越货而不是摆着好看的。自从林平贩卖烟土以来,这俩老熟人就瞒着阮天雄勾搭上了,九头鸟偶尔替林平押运烟土,偶尔帮他打黑枪绑票解决对手。

    烟土是暴利商品,被称作黑色黄金,可以用交易可以发军饷,基本和钱一样好使。林平光勾结九头鸟也只能保一路的平安,剩下的运输路子不光需要人脉和关系,更需要自己有强悍的押运队伍,这也就是他的人为啥同样彪悍凶戾的原因。

    总之这些年黄楮也上了年纪,但一点也没老成稳重,反而是当水匪当的越来越横越来越野了。不过这也有好处,去年北伐军打到南京城下,结果还没进城城里就乱了套。军阀部队渡江撤离后,城里留下的散兵游勇开始四处抢掠,一些地痞流氓也走上街头,说是打洋人,但实际上也没少霍霍自家老百姓,打砸烧抢各家店铺损失无数。

    九头鸟听到消息带了上百口子人当即南下直扑南京,也多亏了黄楮的蛮横,以及他手下这支人马的彪悍,长枪短炮的,这才镇住了那些士兵,使得昆季公馆免遭涂炭。

    “我们水寨里啥都不缺,就是缺娘们。”九头鸟粗野地笑着:“既然天雄你没事儿,我就该找你这大财主出出血了。就我手下这群兄弟,给他们一人找个娘们,都是下山猛虎憋久了的,也不用太好的地方,败败火就成,你看着安排吧。”

    杭州繁华,找这种地方不是事儿,俞伯松交代两句下面人就安排的妥妥的。几人上了车直奔旅社,如今整个六合旅社都被人包了下来,全是来寻阮天雄的各方关系。

    阮天雄给九头鸟又说了一遍,原来当时趁乱他就带着黄鹂跑了,疤脸的人并没寻到。一路躲藏一路逃窜,直到当天晚上阮黄二人才回到旅社,俩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那时已经有人到了,其他人也各个在路上联络不到,只能一并到了杭州再说。

    九头鸟到后算是该来的都来了,旅社套房的外间满满当当都是主事的人,地位高辈分大的坐着,混的差点的只能站着,关系远近不同但能来的就是仗义,商量事情也就没分亲疏。

    易畅的儿子易恭道:“伯松,你那边弄得怎么样了,就一个流氓地痞也追的天雄抱头鼠窜的,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有点难度。”俞伯松尴尬道。

    易恭笑道:“这能有啥难度,一个地痞而已。咱们不踩是嫌狗屎臭,不愿意搭理他们,既然他们敢捋虎须,那就要让他们知道后果。”

    俞伯松道:“杭州不叫市长,而称市政厅厅长,杭州当家的便是陈屺怀陈厅长。他侄子陈宫胜刚才给警察厅挂了电话,现在警方也很为难,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咱们自己掰腕子去。”

    “天雄哥,你想怎么整?”林平问道。

    阮天雄道:“马文明就是个地痞混子,这事儿本来是他安排不周,不知道他怎么忽悠的让陈宫胜跟咱们叫起了板。兄弟们也知道,咱从来不是那吃亏的人,陈宫胜与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今天他既然一脚插进来,咱们就不能不声不响的咽下这口窝囊气。”

    “那是,常言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嘛。怪不得还不想告诉我,说什么怕我担心,啧啧啧。”白玉雪冷笑道:“要我说,黄大哥、柯庸你俩就该点齐人马打砸了他们,就得动动拳头方显真章。要不,怎么配得上人家阮天雄英雄救美的豪情万丈呢。”

    屋里瞬间陷入尴尬,可不嘛,黄鹂人年轻长得又漂亮,这俩人消失一天一夜,白玉雪能高兴才奇了怪呢。问清来龙去脉后,得知是阮天雄英雄救美又送她才引发的一切,两人又历经生死一番,白玉雪就更吃味了。

    阮天雄心虚的干咳两声:“那啥,不要动拳头,咱们都啥岁数的人了,咱是商人,不玩放黑枪打闷棍这套。咱们既然要一脚插进杭州市场,就得找硬茬子下手,如此才能扬名立万震慑宵小。

    据我所知,陈屺怀为官还算正直,他这侄子也是远房,平时扯虎皮拉大旗,下面人多少给个面子不愿招惹麻烦。当然咱们也不是泥捏的,所以也就是说这事儿官场是不会插手拉偏架了,两不相帮反而方便。九头鸟和柯庸你俩一人留十来人听用,防止他们玩阴的。剩下的就纯属是商业范畴的事儿了,我和秀才做生意时,这个陈宫胜还当二流子呢,不足为惧!”

    “陈宫胜现在干印染,在本地干的不错,听说还要在上海开厂。印染行业咱不懂,要想从这行击溃他,只怕有点贸然行事吧。”俞伯松谏言道。

    顾敬亭则摆摆手:“咱不懂可有人懂啊,哈哈,天意使然天意使然,一切不谋而合,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阿啾!”此刻美人在怀的陈宫胜打了个喷嚏。

    陈宫胜对马文明送来的小娘们很满意,心头也渐渐模糊了对黄鹂的气愤,毕竟小黄鹂的能量没能入他的眼,就是那几条过江龙有些棘手。不过马文明说得没错,敢抢自己的女人,这不是闹呢吗?

    只是马文明求上门来,本以为几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还害得自己被伯父陈屺怀大骂一顿,要是不出这口恶气,以后杭州谁还会卖他陈宫胜的面子。

    可他还是没把昆季放在眼里,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第133章 无耻之人无耻谈,胆大之人胆大事

    几日后,上海。

    “不行,绝对不行。”刚赶回来的赵锦拍案而起义正言辞道,赵夫人赶忙在旁边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往日温文尔雅运筹帷幄的赵锦每次碰到顾敬亭都会抛下体面,宛如市井小民街边小贩一样。也不怪赵锦这么激动,毕竟顾敬亭也不像个读书人,没有读书人会像他一样既欠揍又贱气。

    此刻顾敬亭翘着二郎腿放下茶杯道:“你看看嫂夫人,真是谁说女子不如男,赵兄你的确是差点火候。你们的条件不低了,何弥协现在还剩下啥?啥也不剩了吧。原本内做贡品,出口海外,现在好像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吧,来买布的也成了乡下小贩。除了这何弥协的老字号,还有啥值钱的?这老牌子现在也没人知道了,我不入股了,全然收购,自然要用新品牌,我就是拿来何弥协的招牌也没用啊。说一文不值有点夸张,可整体三万收购实在是不低了,这还是看在你赵兄的面子上。”

    顾敬亭说的不留情面句句诛心,可还真是大实话。何弥协的买卖一直由家族掌控,家族宗亲初创期间凝聚力很足,稍有矛盾和挫败也碍于亲情足以坚持。

    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合伙买卖多有那只能同苦不能同甘者,一赚钱了事就多了,别说利益分配不均,就是谁掌权谁多混个工钱都是问题。而且股东们在染坊内免不了安排自家亲朋讨生计,一个安排了,另一个不安排就觉得吃了亏。

    碍于股东情面,管理者对这些关系户是说也不是、骂也不是,管理和工作效率上双双出现大问题。养病如养虎,虎大要伤人,积患成疾下这种问题伴随何弥协至今,也导致了今天的结局。

    而随着国家动荡洋人入侵,时代发展社会进步,一切都是日新月异的。商业便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家染布用的是进口料子,你还坚持用土料,人家上了机器染布,你还坚持用人工染布,导致布匹颜色不鲜、着色不好、过水掉色,这谁还愿意买你的染布。

    到了花布上就更是如此了,往往一套机器好几万,要从国外运来,一套花版也造价不菲。出货量少的觉得投资太大有些不值,可越是如此越落了下乘,从此陷入恶性循环,买卖只能江河日下。

    可何弥协却是把一手好牌给打坏了,按照他们的出货量完全可以增设。可股东们意见分歧颇大,有不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花这么多钱买机器买花版也不定能增长多少收益,反正讨论来讨论去,一切事情就给耽误了。商场如战场,而兵贵神速,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了。

    诸如此类因为股东争执,却碍于情面不能公平投票的事情屡有发生,何弥协的买卖也从驰名世界变成了现在这种靠着乡下小贩进货的局面。

    光看他们跟昆季的关系变化就能知晓一二,最初昆季百货进货得求着何弥协,昆季船运想要承担何弥协的运输业务也得压低价格说尽好话。现在才二十年光景一切便风水轮流转的反了过来,别说何弥协货通南北不复存在,根本无力再与昆季船运合作,就是昆季百货进次货也得捏着鼻子卖。进来了也是往周边乡下发送,这还是看了赵锦的面子上,不然根本不会购入,生怕砸在手里。

    “敬亭,咱俩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对何弥协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赵锦道:“三万终究是太少了些,就是买汽车都不够买三辆的。”

    顾敬亭点点头:“知道,但你那些东家不值得你为之卖命。你从印染到售卖一条龙全在行,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当不了大掌柜,要不是跟我们昆季搭上边,只怕你混的还不如现在呢。现在何弥协的股东见我们要入股了,要靠你的关系办事了,这才让你当大掌柜,这不明摆着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吗,这种东家你还讲什么忠心。他们还买汽车呢,留点钱安心度日吧,就他们这做生意法……行行行,我不诋毁你忠心卖命的东家了。

    我也实话给你说,就你们前两年买来的那两台单版印花机早就过时了,现在卖也就是个废铁价,我要来根本没用,运都懒得运回去。我要的是你那儿的熟练工人,最主要的是我花三万买你赵锦这个人!否则我一万也不给,你信不信,你们东家这么贪得无厌的,惹急了我直接去挖人,一人五十块,五千都用不了就能让你们成个空厂。”

    “我信,你啥缺德事儿做不出来啊,你们昆季一正一邪,这谁不知道。”赵锦无奈的摇了摇头:“谢谢你们哥俩的器重,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已经出任大掌柜了,就得做好。五万,行咱们就谈,不行就再看吧,切莫多言伤了感情,直接出价吧。”

    看着赵锦摆出这么一副混不吝的态势,顾敬亭想起之前行贿于他却差点翻脸的事情,自知赵锦有商业操守,为了何弥协是油盐不进,一时间急得站起来在屋里团团转,显出很恼怒的样子:“你怎么现在和个土匪似的,生意就得有商有量的,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怎么能一口价。你赵锦怎么这么大脸,咋就值五万大洋,现在两三个大洋就能买几个黄花大闺女,一亩地也就五六块钱,你这老小子值万亩良田了?再商量商量,你别不说话啊,你看你现在啥年纪了,还能给昆季忙活几年,怎么也得算点折旧吧。”

    “噗。”一旁的赵夫人直接笑喷了,根本也顾不上秀外慧中端庄典雅了。这些年也多亏有赵夫人帮忙支招,否则何弥协早垮了,光靠赵锦都不成。接触多了,顾敬亭就觉得家有贤妻的重要性,自己家那个虽也是大家闺秀,可毕竟是个日本人,在中国多有不适,便蛊惑白玉雪走了夫人路线,没想到路还走歪了……

    赵锦也扶额无奈道:“人还有折旧费?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来,要是跟天雄,我绝对不这样,但对无耻之人,就得用无耻之招。”

    “这么说就过分了,那啥,四万。”

    “四万五。”

    “成吧……唉。”

    原本昆季只是要入股,到底是年纪大了,思路一钻进入股这个道就拔不出来了,还是去杭州转了一圈,听李应生说收购电影公司顾敬亭这才想到,入股还不如收购来得爽利。

    工人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入股也难以完全支使。就说挖人,别看顾敬亭说得轻巧,他们要让人家去南京工作,抛家舍业远赴他乡,难度实在是有点大。可赵锦会做人,在工坊里亲信也不少,加之昆季给的安家费多,到底是能拢住六成以上。

    顾敬亭口不应心,嘴里说何弥协的机器烂,懒得运回,可收购完成后,他立刻联系了船运往上海。到上海后再由自己家的船与新订购的机器一并通过江运弄回南京,算是一点也没糟蹋。

    工厂修建的很快,就在下码头西边不远,也是买下原先本地一家小染坊扩建而成的,其水电都是现成的。挑挑拣拣的把原先工人堪用的留下,与从永安何弥协来的伙计烩到一口大锅里,昆季印染厂就开业了。

    “嗯,德国海德堡,不错不错,”赵锦巡视着新工厂连连点头:“这款印花版样我怎么没见过,这个我也没见过。”

    “都是特制的,咱牌子新想要卖得好,一个是靠便宜,一个不得靠样式新颖吗。放心,机器啥的,德国人会派人来教,教会了才结全款。”顾敬亭说着与赵锦一并至那宽大奢华的经理办公室。

    赵锦东摸摸西看看极为满意,他便要坐在那皮沙发上,却被顾敬亭一把拦住,指着桌后的椅子道:“别啊,你得坐那儿。”

    “那可不敢那可不敢,我一个外来的怎么能一下子负责一个新厂。”赵锦卖味道。

    顾敬亭白了他一眼不再相让,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别给我装哈,有啥条件赶紧说。你现在可是签了随厂而来的三年雇佣,已为俎上鱼肉,还不任我揉捏,趁着我心情好,你抓紧提要求,我说不定还能答应你一两条。”

    “我要你们放权,整个厂怎么搞随我来,我不想重蹈何弥协的失败。”赵锦道。

    顾敬亭继续翻着白眼:“看你这没出息的样,我们昆季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天雄说了,这厂子我们也不懂,以后一切还得你来打理,所赚利润咱们五五开就行。当然了,本心上我是不愿意的,心说撑死给你个两成就是了,这在掌柜的里面已经算是不低的了。不过理智上我还是同意天雄的想法的,你好好干,不求你能成昆季诸产业的中流砥柱,起码做到锦上开花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太多了吧,天雄呢,我得找他说道说道。我本想拿点工钱,再来一成就好,我知道你俩仗义,当时签订收购合约时也没在上面较真,可你们这也太仗义了。”赵锦一时间有点坐立不安了。

    顾敬亭却摆摆手:“他可没空,他还在筹备他的电影公司,另外运河和江运方面最近麻烦事儿也不少。自从我拒绝出任招商局理事一职后,他们好像计谋落空恼羞成怒还挺生气的,弄了好多驳运公司跟我们唱对台戏。日本人那边也不省心,不再满足海运,盯上了江运。

    虽说两边我们都不怎么怕,可那是分而击之,要是一起来就有点麻烦了。我本想让他暂时放弃电影公司的事情,但一来投不了几个钱,还有你也知道,他在杭州吃了个闷亏,自然要找回场子来。

    你这个印染厂,同样是报复的一环。说报复也不准确,那些宵小之辈还担不起报复二字,不过是敲山震虎打开杭州市场的一战罢了。至于你嘛,工钱照给,不能白干活不给钱,从运营成本中扣除就是了,此事已定你就莫要推辞了。”

    “打开杭州市场?你们是想南北开花,利用铁路侵占华北市场,再通过胶东半岛用海运打开东北市场?杭州则是打开南方市场的桥头堡,至于南京和杭州的中间地带,则是两头夹击?你们准备主做什么业务,不声不响的就玩这么大票,你们真是闷声发大财啊。”赵锦惊道。

    赵锦有种预感,一场轰轰烈烈的商战即将拉开序幕,而他正是这场战斗中的一员,虽不定至关重要,但只要能参与其中也是与有荣焉。商人多如战士,生性好斗,寻求刺激,要的就是富贵险中求,从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一时间,赵锦热血沸腾,期待着顾敬亭能给他个肯定的答案。自己这般年纪,初至昆季,便可一展宏图,经历大风大浪的商战,宛如在那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架船行舟,又待天命,又看人为,成王败寇且看谁主沉浮!

第134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攻势猛虎贸易

    面对赵锦的询问,顾敬亭赞道:“我就说嘛,把你放在印染厂真是大材小用了,看出来了?我们还是以百货贸易和运输为主,以贸易打开局面,承接江运和漕运等运输生意。”

    赵锦思考良久认同的点了点头,对昆季来说,而今的确是最适合的时候。这二十年的发展,外债还清又积累了不菲的财富,掌握了运河沿岸诸多货源和零售渠道,并以此向外辐射,商业版图是越来越大,商业关系也无孔不入。

    利用自身运量巨硕,压低部分运输成本,无需考虑高昂运费加于物价后市场难以接受,真正做到南货北运北货南输。即便现在火车越来越发达,挂上几节车厢的货物是又快又省钱。可能够直通运河的地方,运量又大的话,其实还是船运便宜,只是时效上差了一些。

    而混到昆季这个地步,做贸易投资反而不大。谁要货了就发个单子来,要么全款、最低也是定金,货源这边昆季有关系又能压款后付,一来一回不光运费先出来了,还能略有结余,贸易量大钱就多,成交后全款利润也会白花花的流进来的。

    其实说白了,贸易这行就是拿着这家货,进了那家门。有运输优势,有供货售出各方关系,就这两点缺一不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昆季纵然发展良好,也足足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只把这俩生龙活虎年轻气盛的东家,硬是熬成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这才做到。

    “虽说多线作战为商战大忌,但这些年昆季的买卖相互牵连息息相关,尤其是运输一道更是各行所离不开的。”赵锦分析道:“印染厂这边你们放心交给我,可我还是要问,咱们的印染生意主做北方还是南方。”

    “有什么区别吗?你说。”顾敬亭对这可是外行,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知人善用此乃良道。

    赵锦答道:“大有区别,于全局都十分相关。北方的布多是日本坯布用以印染,从青岛和营口两地运来的居多。日本人在中国收了原料运回日本或东北,加工成坯布再运往华东,一来一回加上运费都比咱们的坯布便宜。原因就在于机械化强、产量大、价格就能压下来,同时日本人的船官家不敢征税,就算他们从中国开厂也是一样。

    政府不征税,地痞不闹事,贪官污吏不敢伸手,成本就压了下来。对了,还有一点,他们也在华开厂,多雇佣包身工,说是工人,实际就是签订类似卖身契的东西,然后进厂后加班加点乃是常态,非打即骂逼迫工作。要是真闹起来,政府还不敢管,而人家也欺负工人没文化,弄得包身工契约铁证如山,随意就能打赢官司。不少地方还雇佣了童工,从小干到老都有可能。”

    顾敬亭道:“我知道,日本人做生意看似彬彬有礼,但实则野蛮狡诈,咱们国家羸弱很多事情不是你我几个商人能够左右的。不过若用日本布,我倒是有不少关系,尽量能压低价格。”

    赵锦点头道:“这我知道,你跟山田一木关系很好,他现在又是商社的主事,你那夫人也家世渊博,这是咱们的优势。往北方发布,可利用这些优势,加上咱们运去北方的运输成本低廉,咱们厂的机器利用率也高,我再督促成品率高一些,完全可以和他们当地的印染厂掰一掰腕子。”

    “那就是价格战了。”顾敬亭眉头紧锁。

    赵锦说道:“的确,北方市场相对保守,连年征战日子也苦一些,咱们就要以便宜价格取胜。降价便要利用机器把布拉宽拉长,出来的成品也多了,这是必然的。虽然这样布会绡一些,不太耐穿,洗了还会缩水,可要是一件衣服穿上七八年都不烂,咱们还做啥印染,你说是吧?如此北方价格战咱们最多不赔不赚,谱着两年不盈利,就能压垮北方诸家印染。你说同样的价格,咱们甚至更低,且花色多色彩艳,百姓会买谁的呢?昆季家大业大,并不光靠印染吃饭,所以跟他们耗得起。市场占下来,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你继续。”

    “好,说完北方说南方。南方国人开办的自主纺织厂较多,其中以上海杭州为主。如今卖机器的洋行多了,时局虽然动荡,可国人聪明也争气,大肆买进机器不求赶超欧洲美国,起码不能让日本人把生意全做了,尤其是纺织业。

    衣食住行本就是必备消耗品,需求量一直很大,浙江商人以杭州、温州和宁波三地商人做这行的居多,大小纺织厂层出不穷。日本人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样一块大肥肉,在上海及其周边开设了诸多工厂,也如北方一样,有税收减免和包身工等元素,整体成本也不高。

    而今跟前两年非指望日本人,或为数不多的几家纺织大户提供坯布的时局不同了,工厂多了竞争激烈,在上海想要什么布就有人做什么。看起来是供大于求,有的是压价空间,可能开纺织厂的,就能开印染厂。南方水路多,咱们可以节省贩卖环节的运输成本,人家也能压低自己的坯布成本,咱一招他一式的就算是打平了。

    不过南方接受新鲜花色的能力相对较强,咱们有几套新印版,以后要是依然能时常更新,估计花布买卖能比他们好。反正在南方,咱们想全然拼价格,就得加价让利,大有可能是赔本做生意。如此扰乱市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候咱赚不来钱,别人也赚不到,还得恨上咱,实在得不偿失。”赵锦一聊起印染行当不禁是滔滔不绝,一时间不住嘴的说着。

    顾敬亭听得头大:“那就公平竞争,靠货物靠质量说话,咱们不会没出售渠道吧?”

    赵锦摆摆手:“那倒不至于,光昆季百货就可代卖,而且南北各地我都有关系,布寄卖不是问题。可咱们是新牌子,老百姓若不认,布铺卖不出去,就得退货。况且我刚才说与大局相关,就是因为南北两地所占用的运输资源比例不一样。你们要做贸易,运输是优势,我这边占得多了,你们在其他产业的优势就少了。我的意思是先走北方,你看如何?”

    “那我就不管了,把你请来一切就随你折腾。天雄的意思是创业初期允许亏损,再批给你两万供你亏损,你这边就放心大胆的去干。有啥重大决定了,给我们报备一下就行,昆季产业多,免得相互冲突。”顾敬亭听得头疼,不禁摆手把问题全然抛给了赵锦,毕竟赵锦值得他放心。

    赵锦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光亮,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到了下午他就进了染坊,几台机器同时开工,试机成功后,先行购买来的五百件大件坯布和一千件八百米小件坯布同时上了机器,或印或染,总之忙的是热火朝天。

    这些坯布没有啥优惠,不过总要有货物打出名头才行。而要来权力的赵锦,则有他的一番谋略。

    放下这边不提,阮天雄这几天算是忙的焦头烂额。他从杭州开办完昆季影业后便回到南京,大手笔的一次性定下了五艘江运船,很明显就是为了抵御日本船运公司,以及招商局做后台所支持的几家驳船公司的攻势。

    远交近攻,日本人跟中国人恩怨不断,他们狡猾的像狼一样,并没有直接新开船运公司,唯恐引起爱国商人的敌视和一致对外。除了增加现有公司的船只,更用了狠毒的入股一招,只要跟昆季对着来的他们就入股,一时间长江运河一并进攻,打的阮天雄是措手不及。

    船运行当中,有人拒绝也有人中招,他们与那些军阀一样,自以为可以把日本人戏耍在股掌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利用日本人的资本,并不为他们控制。合作愉快便是挤垮昆季船运,大家一起发财,合作的不愉快,大不了跟日本人翻脸,他们国家再强,这里也毕竟是中国人的地盘,生意做得大的也不都是泥捏的,反正都是有得赚。

    “引狼入室,与虎谋皮,唇亡齿寒,屁都不懂,一群糊涂蛋!”阮天雄是这么评价的。

    日本人狼子野心,国家实力较强,就是在南京下关的扬子江边,人家也有自己的几个码头,船运公司更有数家。这种实力,要是跟昆季全力开战,昆季都不一定能干的过。国人船行不说一致对外吧,又岂能假借日本人之手打击昆季。总想着能占便宜,可日本人的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

    日本人不愿意招惹昆季这睚眦必报的大公司,可趁着国人内斗他们便插了一手,先把如今内陆江河运输最大的昆季打趴下再说,如此便可除去巨头。剩下的那些小船运驳运公司,不足抵挡住日本船运公司的一击之力,到时便可随意揉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反倒是置身事外的英国人最先察觉。如今的江运还是英国人的天下,除了老牌的太古公司等,还有许多有英国注资背景的香港公司在做船运,光南京下关和浦口诸码头,和英国人有关的就占了将近一半。

    要是昆季被干挺了,日本人肯定实力大增,他们再逐步蚕食剩下那些中国船运公司,就有了挑战英国人的实力。这种情况英国人是不希望发生的,而且英国与日本不同,英国政府会为商人撑腰,会要求配合,可不会太过干涉。但日本人即便不是同一家商社,也会由军部压下命令,统一调度起来远比英国人有力的多。所以一旦英国人和日本人杠上了,英国人自己都觉得头疼,故此一切必须防患于未然。

    可昆季也不好控制,他们运量不小,仅他们一家就占招商局全体会员的五分之一。而这俩昆季的东家也不好搞,骨头硬性子倔头脑还好,英国人想按照他们做煤油生意的模式,扶持一个傀儡或者代理,结果这俩人光捞好处一谈到实际问题就闭门谢客,绝不让英国人插足昆季的生意。

    你想啊,光帮忙抵抗日本人,却肥了昆季,英国人自然不甘心。可不帮昆季,看着日本人做大,也知道后果之严重。英国人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心中不知道骂了阮天雄他们多少次了。

    “东家,他们的运费又降价了。”俞伯松赶回来拿着电报有点着急。

    阮天雄刚送走太古的怀斯,两人你来我往过了许多招,正是心累,瘫在那儿都没起身,伸手便接过了电报。

    怀斯就是以前太古驻南京码头的那个襄理,当年与洋人在官码头的对抗彻底击垮了太古码头经理威廉,趁着威廉被调走前,怀斯踌躇很久找上门来向昆季借钱。

    昆季还就借给他了,怀斯本以为他们要提什么要求写什么保证,结果这笔在怀斯看来都不少的钱,楞是只写了一个欠条。怀斯拿着不踏实,问阮顾二人原因,答曰以前怀斯帮忙调停,官码头冲突时他也是两方劝解,甚至还在阮天雄被关押期间前去探视,这人够朋友值得交,与其让他人上位,不如让朋友上位。

    在华的洋人公司都是为了挣钱,跑到异国他乡工作的也是为了给自己捞钱,就这样怀斯拿着这笔钱打通关系,一顺百顺二十年来,从码头经理做到了太古公司华东襄理。此襄理非彼襄理,现在无论是太古的洋行还是轮船公司亦或是码头,他这个襄理从级别上都管得着。

    今日怀斯找上门来,站在朋友角度上先说了一番,随后就进入工作状态,开始与阮天雄磨了起来。怀斯就是这样,他很重视与阮天雄以及顾敬亭的友谊,能帮忙就帮忙,可要让他假公济私他做不到,他也没这个权利。因为相熟,他被委派来谈判,希望能够联合抗日。

    英国人很傲慢也很固执,做生意强抢豪夺起家,但他们一点也不笨,尤其是面对怀斯这个了解阮天雄,且已经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的中国通来说,他可把阮天雄给折磨疯了。

    “降价就降呗。”阮天雄懒洋洋的坐了起来。

    俞伯松狐疑的看了一眼道:“那英国佬给您说啥了,怎能有气无力斗志全无?咱们虽有近一半运量用于自身贸易,可同行的运费低了,各地百货的代理商和零售商也会合算成本,咱们的价格优势就不明显了。况且按照时间排布,咱们船基本不闲着,有时候能拉满,有时候只有半船货甚至不足半船,若是运费高于别家,没有其他人托运,咱们空闲率增高,百货的运输成本就提高了,利润就降低了。若是待整船凑齐运输,或者只发大宗货物,势必会损失客户。咱们家大业大是优势也是劣势,运费的降价与大局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东家。”

    “那咱也降啊。”阮天雄道。

    “不是,你到底咋了?”俞伯松一时间有点上火:“你说降就降吧。”

    阮天雄依然懒懒的:“那就安排下去吧。”

    俞伯松本以为自己动了真火,阮天雄会给他个解释,却等来这么一句,只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做百货和运输,没有什么淡季旺季,除非发大水行不了船,否则天天都得忙活。诸船商盯死了昆季船运,昆季船运跟着降价没五六天,他们便继续降价。昆季做事向来硬气,便把价格骤然拉低到近乎白干的地步,诸船商开始动摇了起来。

    毕竟他们不是昆季,没有其他生意的支撑,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心。让他们干倒昆季船运,一个个摇旗呐喊摩拳擦掌,可要是让他们赔本跟昆季耗下去,同归于尽鱼死网破那就做不到了。

    于是在财力不济和股东反对中,刚刚持续了一个月的众船商联盟做鸟兽散,也不管日本股东的暴跳如雷了,全都以股权多少做决定,停止了进一步降价,甚至开始调停求和,不让其扰乱市场。

    可依然有五家不小的船运公司跟日本人绑在一起,他们所持有的船数量也不少,加上偷偷更换船名备案的五艘日本新船后,总体数量已经与昆季相差无几。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打蛇不死反被其咬,这时候若是退了就是白忙活了。

    而昆季此时在南京城内修造了百货大楼,投资巨硕规划宏大。可这又不是欠债催款时的假设项目摆明实力,面对对手的进攻,他们毫无招架,如今的百货大楼反倒是像在为日后转型铺设道路,昆季船运的颓势更加明显了。

    根据对手估量,昆季如今多面开花,手中的钱肯定吃紧,在商战中又有一些供货商开始冲击昆季的其他生意,其中以一家名曰“猛虎”的香港贸易公司为最。

    这时候只要再加一把火,让昆季彻底无货可运,进一步打击他们以货带运挟运增货的模式,就能引发昆季的全面崩塌。家大业大,互相支撑不假,可牵一发也动全身,一旦形成连锁效应,雪崩式的陨落也该开始了。

    用他们的话说,昆季这时候还敢涉足电影,印染,百货商场等新行业,四处结仇引敌,简直是不知死活,难不成还真以为他们战无不胜了?

    果然昆季船运先撑不住了,下令停止对运费的降价,宁肯不跑船也不能形成亏损。俞伯松这边下完命令,那边就跑去推开阮天雄办公室的门,叫嚷道:“东家,我的天雄哥啊,这时候不能退啊!您怎么能下停止降价的命令呢,咱硬了一辈子,商业上没人不怕遇到咱的,生怕招惹上碰个头破血流玉石俱焚。要是这时候退了,那会引发对手全面反扑的!”

    阮天雄却打了个哈欠道:“猛虎那边到底是谁在动手脚?零售散户不容易,肯定是谁便宜的买谁的,我看几个代理商也心动了,再这么降低运费咱们倒是不怕,怕的是猛虎贸易公司把咱们昆季百货也干掉。以货带运,挟运增货,要是运和货都完了,太平商街也得毁了一半,毕竟主街不是咱们自营的买卖。剩下的一半……可能也要从别人家进货了,哎。”

    “还……还没查出来,猛虎现在出货量还算小,可要是逐步加大,还真有可能如你所说。”俞伯松眉头紧锁,他心急如焚,阮天雄既然都看到了危机,可他怎么还是懒洋洋的,难道真是年纪大了,那雄心壮志英雄气就消磨殆尽了?还是他知道自己不敌,所以就消极投降了?

    阮天雄笑着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的拉开抽屉,拿出一沓文件扔在了桌子上道:“没查出来就对了,都啥年纪了,还玩价格战这套,这都是昆季玩剩下的。当年姜重跟我们玩价格战,我们来了个强势签订。刚来南京我们主动出击,用排帮打价格战,打下一片南京的百货江山。现在这个年纪了,要是越活越倒退了,那这二十来年的饭不都吃狗肚子里了?价格战,昆季是他们的祖宗!”

    俞伯松听出玄机忙拿起那些文件,是猛虎贸易公司的相关手续,这些怎么会在阮天雄这里,他赶紧往后翻,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是……俞伯松惊声道:“韩达冲?”

    “老说大王大王的,韩达冲就是韩大虫,对啊,这家公司是大王开的,不然你以为若是我和顾敬亭不发话,出这么多货,还有的放矢的对接了咱们的客户,这么大动作,谁能瞒得过你这个昆季的大管家呢?”阮天雄笑道。

    俞伯松抬眼再看向阮天雄时,只见他两眼炯炯放光杀气十足:“伯松,他们完蛋了。”

第135章 顾敬亭影业大捷,阮天雄船运定局

    “太好了,大单子!”聚财驳船公司的董事长高兴地都要乐开花了。

    一旁前来“监军”的日本人则胸有成竹道:“恭喜你,相信我们商社的眼光是没有错的,你看,昆季船运刚刚略显颓势,这样的大生意就到手了。我看下,运量如何?”

    “运量惊人,保证每天两千吨,上不封顶,我自己可能吃不下,我得联系同仁。”

    日本人忙道:“这么大宗?是谁的货物?不急联系别人,我们是现成的上佳盟友,我们就有船。”

    “这……”董事长迟疑道:“你们虽说入股我们公司,并为这场商战补贴不少,但一切都没放在明面上。中日关系一直有些紧张,我怕一旦公开合作于我们的形象不利。”

    日本人面色一冷,显然有些不快,他大步过去一把抢过刚刚寄来的草拟合同,动作蛮横粗暴吓了董事长一跳。他翻动着合同,指着这个价格冷笑道:“原来是猛虎贸易公司,看来他是个聪明人,正要趁着昆季病,要他昆季命呢。不过这个价格,你确定可以自己独立支撑?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撤资。”

    “不,您快坐下,我们再谈谈。”

    类似的场景同样出现在其他几家降到成本之下的船运公司,他们都有日本人的影子,所以内部一沟通就得出了一个结论,“猛虎”要跟“昆季”拼命了。

    猛虎贸易公司名不见经传,虽抢占部分昆季的市场,但出货量也就在三四百吨左右。如今这么大手笔,五家加起来也就一万了,还一下子签了三个月的船运合同。这么大运量,就算不玩价格战,合算如今运费后,也能把昆季的贸易和百货市场冲的七零八落。

    而这家“猛虎贸易”很心机的跟五家同时合作,防止一家拿捏住自己影响计划,显然就是要一鼓作气,唯恐昆季孤注一掷翻过身来。商场之上多无信义二字,只有利益永存。

    目前就是运输价格上有点问题,五家船运为了打击昆季,价格降得赔本,不赚钱也就算了,根据货物不同种类,综合统计下来一吨大约要倒赔三角,一天两千吨就是赔六百,一个月至少得一万八,合同签了三个月,这就是五万四啊。几家船行家业不小,赔是赔得起,可谁也不乐意,但若是日本人买一部分单,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若自己接下,把日本资本赶出去,跟昆季斗个两败俱伤,更是便宜了坐享渔人之利的日本人,于是他们捏着鼻子答应了日方的要求。

    他们想的很好,三个月下来,就算昆季船运停工撑过来了,他们没有进项船又多,船只保养船员工资也不是小数目。若是猛虎贸易公司干倒昆季的全国贸易,那么昆季也等于断了一臂,到时候就算调回原价公平竞争,昆季也元气大伤,再也难如现在这样一家独大了。

    第一天各地运输汇总上来,每一家运量都达到两千三左右。第二天,运量涨至两千八。第三天四千,这时候几家船运公司便撑不住了,只能求助同仁,可价格却不是他们运输的价格了,他们没理由让其他已经退出竞价的船运公司承担损失,于是还得自掏腰包补贴进去。

    合同规定运量不设上限,他们是有苦难言,只觉得这个量太过惊人,纵然是昆季百货的贸易全胜时期,一天也最多三四千吨货物运输。猛虎贸易公司只是竞争,虽他们所图谋之地比昆季版图还要大一些,但怎么可能达到五家总和两万吨以上的运量。

    五家船运由此推断这就是程咬金的当头三板斧,只是为了囤货,熬过了往后就少了,极有可能两千吨都坚持不了一个月。到时候即打击了昆季,或许还能赚一笔猛虎贸易公司的违约金也说不定呢。

    然而第四天的时候,运量骤然提升到了一家五千,他们算是彻底傻眼了。他们找不来这么多船,一时间货物积压在码头和仓库。正当他们犯难的时候,香港的猛虎贸易公司发来了电报。

    “猛虎或可继续增量,尔等或可唯昆季定价为准,每吨平均上涨至少一角。”

    五家船运公司老板无不大惊失色,昆季!这一切竟然是昆季设的圈套,但这怎么可能,昆季哪里来的这么多货物?

    第一天昆季运费调整回原价,这五家船行也不约而同的拉回原价,并遵照电报中的安排纷纷依照昆季为标准涨价。而猛虎贸易公司也在同时派出代表,与他们签订了为期十天的免责声明,保证不发货也不算违约,这才停止了继续派货。

    可无论他们怎么追问这些代表,代表们都三缄其口,只称他们就是个跑腿办事的,签完船运协议就走,不签就通知发货。

    昆季船运买卖再度兴隆,而一家昆季也吞不下整个市场,剩下的所有人也都有了饭吃,不再被低价胁迫,不再有客户为了等待超低价运费而在租仓等待,让其他船行闲置停摆。

    除了需要货运的商人惋惜这场商战咋才坚持了一个多月以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滚滚长江依然流,潺潺运河波浪旧,就好像啥也没发生过一样。

    五家船商叫上委派到自己这里的日本人,纷纷从各地赶到南京,他们相互之间没有商量,吃了这么个闷亏谁都嫌丢人。他们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毕竟与猛虎贸易公司的合约就好似一把悬在头上的剑一般,到底是要解决的。

    他们陆续到达昆季百货,却在鹘子码头吃了个闭门羹。哥俩如今依然在鹘子码头办公,但听说明年要拓宽护城河并修造水西门内外,鹘子码头很可能要推平取缔,所以两人又在街对面买了块儿地正在修造一栋三层小楼,日后昆季的总部估计就会安排在那儿了。有人带五家船运商参观了新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们经理在哪儿?我要见他。”

    “对啊,阮先生和顾先生呢,我们最早来的,都等了两天了。”

    面对种种质疑,俞伯松只是尽情招待,而来者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来时想的种种,等待引起的愤慨,最终在持续的等待中消磨的一干二净。

    “你赶紧去吧,也别让他们等太久。”阮天雄在苏州白府内对顾敬亭道。

    顾敬亭则晃着腿答曰:“等呗,不等就继续啊,看咱们谁更着急。你呀,就是心太善了。”

    “都是中国人,都是咱们自己的买卖,没必要亲者痛仇者快。”

    顾敬亭嗤之以鼻道:“这话说得,他们对付咱的时候怎么没把咱们当中国人啊。行了,我知道了,咱们这就换班了?”

    “对,坏人还是你来当。”阮天雄露出一抹少有的坏笑。

    而顾敬亭撇了撇嘴叹息道:“我早就习惯了。”

    三天前,阮天雄收到顾敬亭仅有“大捷”两字的电报,两人便一个由南北上,一个由北南下,如今相聚苏州稍作休息便换了位置。

    杭州昆季影业先由阮天雄于近两个月前创办,并如俞伯松谏言那般开设了几个相邻的小影院,逐渐承接放映业务。

    这边人员稍一排布,也不待小影院开工修造,阮天雄就跑回了南京处理事情了。而顾敬亭则从南京奔来杭州,遂反复往返于上海杭州两地,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忙什么。

    现如今哥俩换了班,待阮天雄回来时,这几家小影院已经修造完成了。

    近些年影院都是往大里做,越修越大能容纳的观众也越来越多,看起来气派说出去好听。大影院若能坐满自然是日进斗金,可投资也不容小觑,先说占地就不小,里面装修起来更要统一风格需用许多大财料。同时一旦开场,用电也不少,需要的管理人员也多。

    坐满了自然好说,上座若不到三分之一,这么大场地,运营费用就是白砸钱,这还不加购买胶卷版权的费用。看起来多开一场即便亏损也挑费不高,可积少成多,整体收益就下来了。所以一般大影院就开下午两场晚上一场而已,有的生意火爆点的再增一个夜场,还得是想要宣传争取排片的影片公司说尽好话甚至贴钱才能开。

    大影院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一波观众进去后,下一波要看的观众只能等到放映结束。但这几家昆季电影院就反其道而行之了,因为占地小,买上一个比洋楼大点有限的地皮就能用。东一家西一家的昆季影院离着都不远,刚开始便被业内人笑称和鬼剃头牛皮癣一样。还有人说,这和以前茶馆放映有啥区别?总之,不少人都用尽言语嘲讽昆季外行的乱弹琴。

    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这些小影院装修的也不赖,因为小反而更精致更显得高档,私密感也更强。刚开始还只上映一些不卖座的影片,到后来那些卖座的片子也得求着昆季上片了,因为买卖着实不赖。

    这些小影院统一售票但放映时间错开,最多稍等片刻就能看得上电影。不提只要开门做生意,环境服务不差,财运也不算糟糕的自由客量,也不说被这种小影院模式新鲜吸引来的散客,就是很多大影院时间不凑巧,错过了入场时间或是临时买票却发现要等待的观众,也有不少流到昆季这边。

    看电影的主要人群还得是情侣和夫妻,大庭广众下牵手都不好意思,更别说耳鬓厮磨了。这小影院就不同了,不是那种联排小座儿,前面是单人的,加了弹簧好似沙发一样的舒服座椅,后面则是双人座椅。一时间昆季影院被奉为恋爱圣地,不少青年男女都成了这里忠实的拥趸。

    用顾敬亭的话说,要是弄成荤场子,肯定更赚钱。

    既然私密性强,地方小整体运营费用少,这里便又成了包场的好地方。有些富商官员喜欢在家放映电影招待朋友,可有些在外面宴请的就会选择在昆季影院包场看电影。还有新片上映后请记者和业内人士观影时,这里也成了好去处,甚至演员包场也会选择这里。

    说到生意盈利,无非是进出二子。这些小影院整体建造成本低,运营成本低,这一下子整体盈利就拉开了差距。

    昆季影业的电影院大获成功打出了名气,他们便开始趁机招收演员。而与此同时,上海开始发行一些唱片,电台里播放起了一些新的京剧。所有唱片的来源都出自昆季影业,所请录制唱片的也都是当今大家,没人知道他们又是出的哪一招。

    “我要见阮天雄。”怀斯怒吼着。

    顾敬亭插科打诨道:“老怀,你现在中国话说的越来越好了,不行,你没事儿还得跟我说说英语,不然我英语都说的不地道了。”

    “你别跟我蒙事儿。”怀斯道:“阮天雄究竟在哪儿,让他出来见我。”

    “你看你,急什么急,咱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做人啊,上了年纪得淡定。别说你,就是我现在也找不到他啊,但你看我着急了吗?这你就得学学。这么着,你先回去等着,我一联系上他立刻通知你。”顾敬亭道。

    怀斯眉头紧锁:“我需要他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昆季给我一个解释。”

    顾敬亭拍掌而赞:“说的太好了,这个阮天雄太不像话了。不过昆季给你解释就算了,他这是自作主张,我也不知道啊。行了,赚多少叫赚啊,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糊弄着把怀斯送出门去,还得了句“你俩就是穿一条裤子的,都臭不要脸”的结论这才返回来。在会客室里,诸船商的董事长和日本代表纷纷看着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两人,直至怀斯送走,顾敬亭折回这才作罢。

    顾敬亭看着在场的日本人,用日语说道:“接下来是关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对话了,希望日方朋友能够回避。”

    日本人据理力争不肯退让,顾敬亭也不辩驳只是悠哉悠哉的看着他们一会儿说中国话一会儿吼日本话的上蹦下跳活像只猴子,直至他们自己消停了才说道:“不同意,明天就继续供货。”

    说完他回了办公室,外面吵翻了天,日本人不肯继续承担损失,又不愿就此放弃,可国人也不傻,看供货量来的凶猛,一天一家五六千吨也不是问题,那谁耗得起。于是有婉转的,有强硬的,闹闹哄哄的都把日本人给弄走了。

    伙计告诉顾敬亭外面只剩下了五家船运公司的董事长,他这才缓缓出来,他扫视着众人问道:“知道货从哪儿来的了吧?”

    “太古公司?”

    “没错,但你们知道的有点太晚了。”

第136章 虎父犬子难成事,泪眼婆娑有情人

    商场如战场,而兵者,诡道也!阮天雄跟怀斯密谋,借用了韩大虫的身份,让人从香港办了一家名为猛虎贸易的公司。可不嘛,韩大虫猛虎寨,这在理啊。

    大王去香港转了一圈就成了董事长,吃喝玩乐一番就回来了。香港留下办事的发电报,这边拿着拍来的电报就谈运输。众船行想挤垮昆季船运,也料定猛虎贸易初来乍到没有那么多货可运,便签订了那个看似毫无危险的合同。

    他们不是没打听过猛虎贸易,也知道了韩达冲,可南京城里说起韩达冲没人知道,你要问昆季那个傻大爷,随便拎个老流氓出来都能讲清楚。

    当初韩大虫勇不可当,领头把西龙王压得是至今也没缓过劲来,从那时起地面上的流氓地痞就没敢跟昆季的买卖闹事的。老流氓瞻仰的韩大虫,要论本事算不上一流,远了不说,就是排帮帮主谢启笑武艺也比他高。可人家是正常人做事低调,越有本事越是轻易不出手,江湖人又佩服这种冲杀在前面浴血奋战的好汉,你说韩大虫能不出名吗?可他叫啥没人知道,顾敬亭叫他大王,久而久之大家就只知道他叫大王了。

    这场商业计谋,加上太古公司提供货物联合,到头来这些船行运输公司,尽数让一个痴傻莽汉给骗的赔了不少,这口气可够窝囊的。

    昆季既省了运费,又让对手亏了本,还赚了不少违约金,更平息了这场船运的价格战,如此也就收手了。他们不想肥了洋人,击垮了国人的公司,最终弄到昆季自己孤木难支,独立与外资船运敌对的局面,另一个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了。

    阮天雄常说:“这钱字左边一个金字旁,右边就是俩戈,赚好了落金子,赚不好就得兵戈四起,闹出人命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几方认栽,为了不继续赔钱只能签订合约,各家船运必须比昆季价格高,以昆季定价为准,为期三个月。昆季买卖兴隆收拢回老客户并拉来新客户,吃剩下的才是其他家船运公司的,三个月后则一切如常公平竞争,倒也没把人逼到绝路。总之,众敌对船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哈哈哈哈。”顾敬亭哈哈大笑着。

    常良正巧进来,见顾敬亭笑的开心便问了起来。顾敬亭一说常良也笑了:“你们哥俩真有本事。”

    “都是阮天雄这大局布得好,其实不光这个,咱们还有得赚。”

    “怎么说?”

    也没外人,顾敬亭便解释道:“昆季的运输路途较短,运河业务远比长江业务多,这两年铁路越修越多,运费越来越便宜,时效上也更快,实际上运河的买卖不太好做了。可长江这一路关系也很复杂,船霸水匪官员码头关系错综密布,比起运河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咱们昆季船运到不了的地方,昆季百货的优势就体现不出来,只能泯然众人的做做贸易。这次我们反而用更低的价格运输到位,打开了市场,虽然后继无力,但起码这四天的货就足够打出名气了。”

    “而且这次众船行刚被你们放过一马,这时候你们要是涉足江运,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情于理都不会再横加阻拦了。”常良道。

    顾敬亭拍手称赞:“对喽,唉?你今天咋有空来这儿了,饭馆不忙?”

    常良原先一直在常家工作,常思福老爷子一死常平一当家,这下大烟生意越来越为主了。起初是借用下码头常家粮仓放烟土,后来关系没走到位,被禁烟队给查了货,还把常良给抓进去蹲了大牢。

    要不是常兴贵鼻涕一把泪一把说自己这儿子咋地,赵春姑又来求情,阮天雄和顾敬亭是真懒得管这懊糟事儿,十分不愿跟大烟有一丁点的瓜葛。后来常良是保了出来,可果不其然,常平顺杆就爬,借着保人时的关系,在南京城开起了大烟馆,如今最大的经销商竟然是西龙王。这可把阮天雄气的不轻,小半年没搭理常平。

    现在常平变回林平,常良也不在常家干了,可他还是有点芥蒂赵春姑当年对阮天雄的爱慕。虽然时隔多年,两边都有家有口了,但男人的尊严让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无论常兴贵怎么说,他仍然拧着劲不跟阮天雄干。

    按照他与昆季两位东家的关系,加上赵春姑那层友谊,再看看后来居上的俞伯松,常兴贵就又老了几岁。如今常良开了一家饭馆,常兴贵扯虎皮拉大旗,用昆季的招牌压着,没人敢惹事,加上昆季上下多为照拂,买卖倒是兴隆。

    “都是老兄弟了,有事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顾敬亭见常良不断搓手,便过去倒了杯茶说道。

    常良轻咳一声道:“我想开家陶瓷厂,但目前家父那边没这么多钱,我自己手里也倒腾不出来,想找你们哥俩拆借一些。”

    “需要多少?为啥不找银行或者合资募股?”顾敬亭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借钱本就需要勇气,常良又是要脸的人,听顾敬亭好似委婉拒绝,一时间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答道:“一套工序机器啥的下来,加上买地拉电线造厂房,至少需要六十万。家父只有昆季干股分红,我自己资产不多,找银行和票号人家说没有抵押,兑不出来这么多钱。我这边差的比较多,公开募股或者找人入股的话,我便不是大股东了。而且当发起人的话,没这么大面子,家父碍于是昆季的人,也拒绝帮我站出来募股。”

    顾敬亭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常兴贵知道如果他自持身份支持儿子募股,就算阮顾哥俩不说什么,也会心中不快,毕竟常兴贵用了昆季的信誉。陶瓷厂挣不挣钱还不好说,但昆季却是稳稳妥妥的摇钱树,他拎得清哪头轻哪头重。

    顾敬亭点点头道:“我不问你为什么想做这个了,也不说投资有点过大,但我想说的是中国人的商业之所以做大的少,原因有两点,第一太依靠官府和政策。你看,大清一完蛋,多少知名商家走向落寞?我和天雄向来对官府是敬而远之,就是这个道理,不能绑的太紧,否则就是一损俱损。第二就是大部分人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光知道用自己的钱做生意,做得太小,赚了利不够厚,赔了就血本无归,这哪儿行,得学会用别人的钱发财,用银行的钱生钱。”

    “可你们哥俩不也不要别人入股吗?”常良道:“我也想学你们,不想被别人指手画脚。”

    顾敬亭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啥事儿都得我们俩自己扛着,多累啊。也没个商量帮衬的人,势力更是借助不上,合伙生意不好干,可干好了,你的关系为我所用,我的脑子为你所差,只能是强强联合。”

    常良撇撇嘴嘟囔道:“可你俩人说了算,谁也不用商量,钱也都让你俩赚了,看谁不顺眼直接踢出去,这才是自家买卖,你这叫得了便宜卖乖,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敬亭摇了摇头,心说老掌柜果然虎父犬子,常良竟然这都看不明白,但都是老哥们了,为了不起芥蒂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怎么不用商量,我和天雄也经常为了事情打破头,但我们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哥俩命在一起,吵就是为了生意,谁也不会跟谁使坏心。况且我们大多时候心意相通,具体事情上听我的,大方向上听他的。

    再说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俩喜欢弄险,有了别人不够互相信任,也没那么大的赌性,反而会处处掣肘,你这边稳扎稳打,情况就不同了。你看,良哥,其实我们昆季起家时钱也不是自己的,先是常老爷的,再是我们从各家反复抵押贷来的。我们还了这么多年才还利索,所以生意想要做大了,光靠自己的钱是不行的。

    合伙买卖是难做,做好了皆大欢喜,做不好朋友都毁了,有时候做好了也不行。都说船行暴利,但初创时投入颇大,需要的关系也不少,你看这些年合伙搞船运公司的多不多?到最后关系跑妥了,船也买了,赚了钱了就要清股,不离开就追加投资稀释股份。多是卸磨杀驴,各种扯,最后朋友都没得做了。所以商场凶险,我看啊,你就踏踏实实的做你饭馆,小日子不也挺好吗?您是个实诚人,开厂没那么简单。实在不行就让别人入场,共担风险。”

    常良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懂,所以才来找你们,别管是借钱还是入股,你哥俩我都放心踏实。你这不也说吗?清股退股,闹翻急眼啥的。”

    “哎呀,我说了这么多,怎么都白说了。”顾敬亭无奈道。

    顾敬亭不禁心说,昆季也要发展,借钱给常良带来的回报远没有哥俩自己折腾挣得多。要是真想开陶瓷厂,又为何带着没什么人脉关系也没钱的常良玩呢?

    再说投多少合适,以后厂里谁说了算,这又不是一万两万的,动辄几十万砸进去,赚钱赔钱两说着,做生意可不是论交情,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给常良还不如存银行吃利息呢。常言道救急不救穷,自己翻过来覆过去的说,听话听音,常良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就论这个,钱也不能给他,更不能入股。

    常良则站起身来:“没事儿,你不方便就算了,等天雄回来我找他商量。”

    “您这不是欺负厚道人吗?”顾敬亭有点恼了:“咱都这么多年老交情了,你知道天雄为人厚道,肯定抹不开面子,我也不能让他背锅。你要是好意思张嘴就说吧,反正这事儿我提前给他说下,我不同意,他不敢动账!”

    两边眼见着就要僵住了,就见小四川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小翠。两人齐齐看去,还没待顾敬亭问话,就见小翠双膝一软“碰”的一声跪倒在地:“顾先生,求您救救我家先生吧。”

    “快起来说话,咋了?小白龙出事了?”顾敬亭大惊。

    韩翠未语泪先流,她抹了眼泪一把道:“他和龙王被抓起来了,说是要枪毙。”

    “啊?!”

第137章 花分枝叶事两头,有功有赏定计谋

    “呦,今天没去电影公司啊?”阮天雄刚刚回家,白玉雪就酸溜溜的说道。

    阮天雄无奈的摇头道:“你说你,放着好好的饭店不住,非得跟我住这杭州的小洋楼,回来还夹枪带棒的,和吃了枪药似的。”

    “我不,咱是做买卖,不是来花钱的,住饭店固然是好,可这房子是咱家的,咱住着不是不花钱吗?”白玉雪翻了个白眼道。

    阮天雄笑了起来:“你说我天南海北的跑,你从来不跟着,这次犯了哪门子轴了,非来这里言称照顾我,你能照顾啥啊?要不是带老妈子和丫鬟来,估计饭都得我做。”

    “这是嫌我烦了,是吧?行,我回去,不耽误你养小的了。”

    “你这是说啥话呢。”

    白玉雪哼了一声:“阮天雄,我是真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往前倒还不定你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花花事呢。”

    “成成成,算我错了。”阮天雄虽无愧,但毕竟上次跟黄鹂闹出来这么大事儿,不愿意跟白玉雪争论就去看账本去了。

    杭州的买卖一片大好,小影院做的相当不错,不过到底是有两家免不了俗的上了“玻璃杯”这种风化女人,因为地方小私密性高反而更加火爆,纵然价格昂贵也挡不住蠢蠢欲动的男人,自己男人都开起了半个窑子,这让白玉雪更加担忧。为此,阮天雄发了一天的火,但俞伯松却说都是顾敬亭的主意,现在那些姑娘买都买来了,让走也有些不合适。

    有玻璃杯的电影院只是风化场所,算不上窑子开起来也不丢人。各地大商人大多都会投资一些歌舞厅或者书寓,为的就是方便招待,有时场子越大反而越显明面上的实力,证明金钱势力上都罩得住。

    赚钱是肯定的,但能彰显身份也是顾敬亭热衷的原因。按照阮天雄所说,做买卖用不着那些虚头巴脑的,长久下来自然是有口皆碑深入人心。顾敬亭却说人靠衣装马鞍,驴屎蛋子外面光,他和白玉雪一拍即合,硬是把阮天雄捯饬成了富贵状,也别说很多时候这身打扮还真挺管用,省了许多口舌。

    电影院里有玻璃杯,就免不了出些问题,各方关系一出力,大家便都知道昆季钱给到位了,官面上有人有势力。

    “东家。”俞伯松兴冲冲的由下人引了进来,跟白玉雪行过礼后说道:“您去市面上看看吧,赵锦那手玩绝了。”

    “嘿嘿,赵锦这人多少年前我和秀才就瞄上他了,他硬是替何弥协站完了最后一班岗,这是个人才,和你一样伯松,我们的眼光错不了!”阮天雄哈哈大笑起来。

    昆季印染现成的厂现成的机器,又购了几套新设备,既染布又印布,很快便开业了,干的是热火朝天。花布的新花版是找德国人做出来的,像是随机器送的那几套板早就烂大街了,各家印染厂印的花色都一样,便被他们弃之如敝履。

    谁不爱美谁不爱俏,没见过的花布一经上市就被口口相传抢购一空,杭州这边店里总是供不应求。让店家多进一些吧,人家说昆季印染控制数量,一个店每天每个花色就供应一匹布。况且挨得近的店人家也不给,一条街就给一家店,这几天看新花布卖的这么好,为了能攀上昆季,不少相邻的店家都争起来了。

    这人往往都是贱皮子,越没水越渴,越买不着越买,本着占便宜没够的心理,是买涨不买跌。昆季的花布顿时紧俏起来,买到的跟没买到的炫耀,没买到的便会一大早排队去买,即便昆季的花布价格比一般布高了一半。

    而这些花布在北方供应量却大了不少,东北被日本人低价市场控制,实力尚有不足的赵锦没有涉足,但山东和河南市场则比南方市场货量足足多了七八倍,价格上也略有优惠。可纵然如此,这些花布还是比其他布贵,因此反而不如南方做的紧俏,百姓这时候就认起了便宜。

    可显然赵锦志不在北方,而与此同时商人重利,便是有人从北方买了加过利的昆季布去南方贩卖,就是这样还有利润。赵锦严厉打击,愈是不让偷偷摸摸的卖,那些私贩布匹的就愈是来劲儿。原本在南方昆季花布较贵又紧俏,都得是有点钱的才能买到,现在偷运来的花布便宜了不少,南方人更爱跟风追潮流,私贩货物也被抢售一空。

    这般一来北方的货也清在了南方,总体销量上昆季的花布直线上升,南方卖的好,北方也销得快,短短时日内名气一下子就起来了。阮天雄和俞伯松在市面上转了一圈,就大致明白赵锦的招了,不禁是暗自偷笑。

    “赵锦!”两人正往家去的路上就碰见了赵锦,坐在洋车上的赵锦一愣,随即便会了账上了汽车。他摸着汽车座椅满眼羡慕道:“还是小汽车来劲儿啊。”

    “东家,听明白没,这是找你要汽车呢。”俞伯松笑道。

    阮天雄打了个哈欠:“啥,没听懂,今天的天真不错啊。”

    赵锦道:“你看,东家总是黑心的,跟我在何弥协别无二致。”

    “拉倒吧,老赵,你在何弥协连个包车都是自己雇,你以为我不知道。”阮天雄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下这盘棋,下好了奖你一辆小汽车也不是不可能。”

    俞伯松插言道:“我这可有些吃醋了。”

    “伯松,你也别眼红,你可是有整个昆季所有产业的红利的。”赵锦道:“你东奔西跑行走全国,就是买了车你也用不上。我就不一样了,我在苏杭沪等地业务居多,这些距离开车就能到。况且跟你来往的不是知根知底的就是同行业的,谁不知道昆季的威名,你若是调查商业信息就更不能张扬了,所以你要汽车没用,别跟我攀。”

    俞伯松哈哈大笑道:“两位东家常说,若是没有你何弥协早就倒了十几次了,我以前还不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力挽狂澜,现在我信了,就您这张嘴别说力挽狂澜颠覆朝堂都有可能。”

    “过奖过奖,我说真的,上海那些做印染的老板是真有钱,从缫丝厂到纺织纺纱厂再到印染一套下来,全是人家的买卖,除此之外人家还有别的生意,那家业不比昆季二位东家少。你不知道,苏杭沪这几地的买卖家讲究派头,我这是撑派头呢。”赵锦略一顿随后道:“虽说东家给了我亏损限额,但我不能烧钱,无论咋说做买卖还是要赚钱的。东家,你瞧好吧,我此次共三功,一打响昆季印染厂,二赚上一大笔,三就是替你报仇,我保证让那个陈宫胜血本无归。”

    “这倒说到东家心头了,报仇嘛。”俞伯松看昆季印染厂打响名号也正是高兴,今天格外兴奋:“赵厂长也别说我俞伯松不仗义,我得帮你说几句了。东家,要是三功皆立,短短几月内便有所成就,奖一辆车也不为过。”

    阮天雄哈哈大笑道:“一个个的,都替我当起家来了。行,不是问题,只要今年咱们几条战线发展顺利,一人一辆都不是事儿。”

    “那这几率很大啊,毕竟船运已经成功,三成概率稳操胜券了。”俞伯松道:“不过也不可过于大意,想当年咱们图谋运河,未曾想铁路发展迅猛,这二十年的光景,铁路竟瓜分掉六成以上的运河船运业务。也因此,两位东家的雄心壮志才缓了下来,现在乘大胜之势进入江运也有无奈的成分。今时天下大变,北伐过半,南北对立,这种乱世还是要小心为妙。东家,莫要投入过大弄险行事,我得给您泼盆凉水。”

    阮天雄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点会注意的。不过凡是乱世,必定是能人辈出机会诸多,可谓时势造英雄。”

    “我同意,盛世平头百姓富,乱局奸诈商人肥,正是大捞一笔的好时候。”赵锦也沉思道。

    车子行驶,一时三人各自思量,过了半晌阮天雄才拿着蒲扇般的大巴掌猛拍了赵锦一下,骂道:“你他娘说谁是奸诈商人呢?”

    三人齐声大笑,连车门都挡不住他们的笑声引得路人为之侧目。

    “今天别走了,在家吃吧,咱们喝会子。”阮天雄下了车,说着领两人进了家门。

    却见老妈子脸上变颜变色的,阮天雄顿时觉得可能是白玉雪又发邪火吃干醋了,便是扬声提醒道:“雪儿,伯松和赵兄来了。”

    俞伯松和赵锦都是人精,不由得相视一笑,这是提醒白玉雪给他留面子呢,看来东家这个好汉也是个床头跪。可没想到白玉雪从屋里出来,虽然脸上带笑的招呼着,但两只眼睛却是又红又肿,好像刚刚哭过。

    阮天雄心头一绞,不由得心疼道:“怎么了?不舒服?”

    “小翠家里出事了。”白玉雪拿出了电报道:“西龙王死了。”

    “哎,”阮天雄接过电报,边看边喃喃道:“毕竟年纪大了,这个年纪也不亏了。曾经也是一代枭雄,怎奈遇到了我们哥俩,这……什么!操!”

    俞伯松和赵锦本来还坐着喝茶,心里也没太当回事,虽然两边这些年没怎么发生矛盾,但也算不上朋友。若不是因为有韩翠和白玉雪的关系作着缓和,只怕冲突可能还会发生。可阮天雄如今这么大反应,难道西龙王不是病死的?

    “东家怎么了?”俞伯松疑声问道。

    “铭川回来了,他把西龙王枪毙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745/ 第一时间欣赏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所写的《荒流:大江东去》为转载作品,荒流:大江东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荒流:大江东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荒流:大江东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荒流:大江东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荒流:大江东去介绍:
清朝末年,四个少年因不慎烧毁祖先祠堂,仓皇而逃后踏入乱世,沿着运河开启风雨交织的别样人生。
荒流:大江东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荒流:大江东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