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以义相聚凝不散,媳妇回乡见公婆
“胡跃民?你咋跟他搅到一块儿去了。”九头鸟打了个酒嗝道。
阮天雄笑道:“他有点意思,那俞伯松听他说的也挺有意思,到底怎么个情况?”
本来人就是九头鸟的隐龙寨盯上后,借机引出来给绑了的。十三太保刚刚结拜不久,正是团结义气的时候,而因各水寨附近贫富不均,干的也是劫掠的买卖,便不能像是城里那样划地盘。所以这事儿不牵扯旁人,里里外外全是九头鸟说了算。
被打伤的兄弟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身子还是有点不太利索,眼歪嘴斜依旧,但多少是好了些。不过当水匪的,只要能拎得动刀,能杀得了人,便没有太在乎长相的。也不是自己不在乎,而是怕一在乎就显得娘们唧唧的惹人耻笑。再说没活路了才会落草,活下去才是他们的根本,好看不好看的也不重要。
但肉票毕竟是打了人然后还跑了,要是连个屁都不放九头鸟算是没法混了,于是念阮天雄的面子,赎金降到两万银洋,虽比最初翻了两倍,但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给胡跃民送了信儿去,这大户人家的底蕴真不敢小觑,一个不当家不掌权的少爷哥,找了另外三人一阵发火,又回家撒泼打滚上吊自杀,就这样两天时间便弄来了两万银元。这两万别说穷苦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就是干得不错的买卖家也得拼死拼活弄上一阵,可见大家族真是海水不可斗量。
隐龙寨欢天喜地张灯结彩,这可是大买卖,就是花天酒地也且够花一阵了,被打伤的兄弟更是获得了额外奖赏。
实际上匪类的日子并不好过,你看当年猛虎寨势力够大吧,独霸一方的拦住整条运河,可韩大虫还是不富,兄弟们也苦得很,有的连衣服都没有。偏门,到底就是偏门,除了现银好用,匪徒们抢来的货物不好出手只能贱卖,而他们平时也爱喝酒吃肉抽大烟玩娘们,没事儿还赌两把,能攒的住钱拿才奇了怪呢。如今大笔资金入账,水寨的日子顿时好过了不少。
“就这么混下去?”阮天雄喝的有点微醺搂着九头鸟的肩膀问道,九头鸟是真仗义,不管兄弟在何处,他做的事都挑不出理来。
九头鸟笑了:“咋了,瞧不上我了?”
“跟我去昆季百货吧,你我生死相依,你又多次救了雪儿,我不敢承诺太多,但有我的一份就有你一份身家。”阮天雄道:“这杀人越货绑票勒索的买卖终不是个长久之计,如今朝纲不振内忧外患还好说,真是太平了,再来个厉害的地方官,也得和猛虎寨一样。”
九头鸟哈哈大笑道:“就这乱世啥时能平?你要是做个小买卖,我黄楮这就跟你走,可现如今昆季百货也做大了,都是你和顾敬亭打下的家业,我去了算咋回事儿?还是不去了,不过我有事儿求你,你既然要跑航运,我送点兄弟跟你过去,都是干净的老实人,你应不应?”
“成!”
隐龙寨中的水匪们也不尽是凶神恶煞之辈,这天下是有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大部分人也只是一念之差或者活不下去了才逼上梁山的。在一般水寨像是这种不敢杀人不够凶不够恶的早就被踢出门外了,但九头鸟却于心不忍,且让他们修葺水寨开辟泥沼,打渔撒网自种自收,没了官府征纳恶霸欺凌到底是有了一份活路。
可总这样也不是回事,随着九头鸟的善举,投奔他的人是越来越多,水寨没这么多地也没那么多船,正好阮天雄来了,总算给这些“负担”找了条活路。
接下来的两天,九头鸟带着阮天雄见了剩下的十二太保。阮天雄带去了礼物,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是九头鸟的兄弟。
江湖好汉讲究的就是兄弟的兄弟就是自家兄弟,要的就是面上的哥们义气,便通通承诺绝不为难昆季百货。但阮天雄也很讲究,声称只要行个方便,平时多多照顾,该交的月费或者次费自己是分文不少,决不能给兄弟丢人现眼。
离了十三太保,去了桃源城,胡跃民也信守承诺,里里外外打点的极好,就连胡庆也在儿子的闹腾下跟阮天雄会了个面。当听到昆季百货的货物吞吐量后,胡庆顿时也是两眼冒光,果然商人眼中只有利益,过往的恩怨瞬间烟消云散。
两天相处下来,阮天雄发现其实这胡跃民就是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而已,本性上不坏,脑子也不笨,如果他不是还偷偷拿眼瞟白玉雪的话,阮天雄倒真是想与之深交一番。
不过意外的是到了走的那天,九头鸟特地安排了艘大点的船相送,而胡跃民竟然带着俞伯松也来了。
九头鸟打趣道:“呵,两位少爷,你俩咋也来了,就不怕我手痒再把你们绑了,这里可是龙集镇的野码头,荒郊野外的不算入城绑人,还真当肉票当上瘾了?那哥仨呢?”
“不能,江湖好汉哪有一张肉票绑两次的。那仨货不怎么仗义,这种人还是大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以后少玩。”胡跃民笑道,随后他拿出了几封信递给了阮天雄道:“我知道你有白小姐帮你跑关系,但白叔叔已经故去,很多时候人走茶凉,过去的交情还不定有我这个少爷管用,毕竟胡家我是独子,这以后家里指定我当家。这些信你拿着,里面有的是我写的,有的是我爹写的,多少有个话头能叙叙旧,怎么谈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阮天雄接了过来连连道谢,胡跃民却道:“你先别忙着谢,我也有事儿要拜托你,为了让我爹写信我差点挨了打,这可不能白来,咱们等价交换互不亏欠。我直说,俞伯松想跟着你走,你给他找个差事,最好就在你手下当差。”
“啊?”
到底阮天雄是答应了,而俞伯松经此一事后对自家是心灰意冷,这次留了一封信就跑了。他看明白了一切,但还是心寒于父亲不念父子之情骨肉之亲,就这么把自己舍了,而自己为家族的舍命之举如今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笑。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做人做事一点情分不讲,再大的家业最终也会土崩瓦解,就算能永世长存,又有什么意思。这不是俞伯松想要的,他也绝不做那冷血的畜生。
“赵逢水也不是个好鸟。”船开出去一段,常平往阮天雄那边凑了凑说道。
俞伯松见常平防着他,便懂事儿的要起身离开,阮天雄却一把拉住他坐在了自己身边说道:“讲就是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做人先要以诚相交,待他人负我,再分道扬镳,若他人伤我,自当睚眦必报,此才不负男儿一世。既来了,就是自家兄弟。”
俞伯松那略显失意昏暗的眼眸中亮起一丝光亮,常平也不再避讳,继而开口道:“这赵逢水明知九头鸟下落,却不告诉天雄哥你,反而三翻四次的告诉九头鸟你的消息。九头鸟摆明不会去找你,他却把事情说了多次,到最后两头都不落埋怨,反倒成了九头鸟自己的想法。如此,既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又能留下九头鸟这颗棋子。且不说他以后在这一带有了江湖道上的势力,省了不少麻烦,就是高邮那边真有个仇家或出点啥事儿,他也可调兵遣将让九头鸟替他出手。这个赵逢水,真是阴啊。”
“呵呵,赵逢水向来如此,这人可交,但不可深交,但在霍华这件事上,咱们可以与之合作,毕竟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阮天雄看了看船的另一头,与常如玉他们聊得正高兴的白玉雪,然后回转目光拍了一下身边的的俞伯松道:“我只相信我的自家兄弟,俞伯松,愿意当我的自己人吗?”
这一刻俞伯松竟然有点士为知己者死,愿为主公肝脑涂地的冲动,这或许是刚才那番话的作用,也或许是阮天雄的人格魅力。但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有点明白,为啥阮天雄能当这帮人精的天雄哥了。
一路风平浪静各种拜会,水旱两路的江湖道朋友也没出什么岔子,有了白玉雪来认路,再有各方人士的书信手札,事半功倍这一路走得很是顺利。
太古公司对江运海运影响颇大,就运河的船运业来说他们并无死死控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昆季百货与太古的硬碰硬可谓是蚍蜉撼树,树这么大体量自然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也只剩下江宁府太古公司还念念不忘,但也只是个地方分公司,所能带来的压力并不算太大。
扛过了就是春天,阮天雄当时说的一语中的。如今昆季百货名声在外,不说别的,就单讲一个敢与太古公司硬碰硬那就足以扬名。商人们在摇头叹息说阮天雄和顾敬亭年轻气盛的同时,也不免暗竖大拇哥,觉得这事儿办的有骨气,实在是提气儿。
这年头世道乱,无论是商场还是江湖,都是群魔乱舞又是英雄辈出,不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切便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好,起码这次北路走的是大获成功。
“东平新旧两湖竟然变换这么大,我这才几年光景没来啊。”白玉雪不禁感叹道。
常平嘿嘿笑道:“那时你这个大小姐哪里会想到,竟然会嫁给我们蓼儿洼的汉子,成了石碣村的媳妇。”
“常平,你又胡说。”
“怕啥,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哈哈哈,别打别打。”几人欢闹着嬉笑着。
如今的运河就是连蓼儿洼也到不了,不过都走到这里了,不回家看看实在是说不过去。换了小船直至水尽处,他们才改为陆行,一路直到蓼儿洼旁的石碣村。
“天雄回来了!三秋叔,家里来客了!”村口的孩子有的一路跑着去报信儿,也有的孩子围着他们蹦蹦跳跳的,权当看个新鲜。不过还真没几个认出来常平的,他离家时年岁小,这几年气度也完全似换了个人,大家不光不敢认,还对他有点怕生。
阮天雄和顾敬亭现在可是村里的大人物,早先两人赴南京下码头仓库上任前曾回来过一趟,当时给了村子和自家不少钱,后来还让人捎回来了一次钱。连带着林爷爷还有顾老爷以及阮三秋和阮成楠家都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皆买了不少地还雇起了佃户,一家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且往好处奔。
以前孩子们玩得多,但顾老爷却跟其他三家走得少,毕竟顾雨生是石碣村最有钱的人家,本就是占着房躺着地的地主,跟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不是一路人。不过现在不同了,阮家也起来了,加上人家阮姓可是大姓,而孩子在外地的生意听说也是哥俩合开的,于是顾雨生跟阮三秋也经常走动了起来,没事儿喝个酒聊个天倒也是快活。
至于林爷爷年事已高,以前就常靠阮天雄从家偷点摸点的接济着,阮三秋哪能不知道,偶尔日子艰难拎着阮天雄胖揍一顿,但多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就且把林爷爷接到了家里来,可没想到林爷爷手里钱更多,村里有人酸不溜丢的传闲话称,这是阮三秋惦记人家的钱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现在几家人的日子过得都挺好,就连林爷爷的身子骨也愈发硬朗起来。
“爹,我回来了。”家里的宅子新修过了,土胚房也推了,重盖了五间大瓦房倒是气派得很。这不,还多了几个雇农佃户帮忙收拾,此刻他们拦着阮天雄不让进门。
阮天雄挠了挠头,回头看着一行人有点尴尬,一时间不知所措。却听阮母在里面发话道“老头子,儿子还带着客人呢,你不让他进门怠慢了客人,你让儿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阮三秋却暴跳如雷:“往哪儿搁?他一个吃屎的孩子要啥面子,我这老脸才掉地上了呢?人家一个个都抱孙子了,有的二娃都出来了,这小子都多大了,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我知道他现在心气儿高了,看不上农家姑娘了,可我托了他三姑,废了多少劲去保媒,说了县城里冯掌柜的闺女给他,结果这小子呢,硬是不回来!这亲事也就黄了,人家都笑话我,光有钱了,却是绝了后,你知道村里人说话多他娘的难听吗?”
这一听,阮天雄便是明白了,顿时有点尴尬,却被白玉雪悄悄扭了他一把,悄声道:“阮天雄,我看你老实本分,没想到你是真能瞒啊,什么都不给我说,冯姑娘是怎么回事?”
那纤纤玉手掐起人来着实是疼,阮天雄不禁龇牙咧嘴起来,这一幕恰巧被匆匆赶来的顾老爷给看了个正着,白玉雪松了手顿时是羞的满脸通红。
顾雨生用眼扫着这一群人,然后一脸失望道:“敬亭没回来啊?”
“叔,他去南方了。”阮天雄道。
顾雨生摇头叹息,遂冲着里面喊着:“阮三秋,你别叫唤喊山音了,爱嚼舌头的让他们嚼去啊,咱还能堵住人家嘴啊,自己过的好不得了。我那混小子不也没给我生个一男半女吗?你要是再不让孩子进屋,估计你这儿媳妇也得跑了。”
“啥?儿媳妇!”屋子门分左右,阮三秋奔入院中,一脸的高兴:“快进来快进来!”
第108章 富贵还乡忙炫耀,大院再添一男丁
俗话说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那冯掌柜的闺女被媒婆三姑夸得和花一样,可阮三秋也是没见着。这媒婆嘴里的话得听一半,要不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呢,牙说的是牙行,里面就有媒婆。
这眼前的白玉雪却是活生生的,论模样论谈吐那都是一等一的佳人,看样子还是个大家闺秀,带着丫鬟呢!没有骄娇二气,为人也和善,伯父叫的那叫一个亲。阮三秋要不是端着公公架子,真想一拍腿大喊一声叫啥伯父,叫爹啊。
最令人可喜的是,这姑娘还能干活,带着丫鬟钻进了厨房,帮着阮天雄他妈里里外外收拾着,听着刚开始那边传来的“不用不用,闺女别忙活,大妈来”到后来的“真是一把好手”,阮三秋就知道老伴是多满意这个儿媳妇了。
“爹,这是给您买的新烟杆,不过您可得少抽点。”阮天雄压完烟丝把烟杆递了过去。
“怪好看的,这是啥嘴的。”
小四川嬉皮笑脸道:“老太爷,回您的话,这可是翡翠的嘴儿,纯铜包金的烟锅。”
“那可不敢使,太贵了,太贵了。”阮三秋推开阮天雄,把烟杆拿在手里左右端详,看了半天是越看越喜欢。
“行了,我去村子里转转。”阮三秋把烟杆别在腰上要出去炫耀一番,阮天雄跟在后面,小四川也很有眼色的端起这次买的,此刻已经开好壶并泡上茶叶的紫砂壶一并跟了出去。
谁不虚荣,这阮三秋也老实了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大家比的可不就是儿子儿媳吗?摸着手上的大金镏子,那是白玉雪送的,拿着烟杆也不填烟了就从那儿干嘬。
看见村里人就聊几句,话里话外透着自豪。到了晒谷场的大树下,跟大家聊起了闲,阮天雄忙着给大家散卷烟,一个个给叔叔大爷们点上,最后还剩半包被同乡伙伴抢走了。
大家都夸阮天雄有出息,阮三秋嘴上谦虚,但实际满脸却是掩盖不住的骄傲,没事儿就摸摸手指头上的大金镏子,擦擦那翡翠的烟嘴。
阮天雄臊的有点脸红,虽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可乡里乡亲的这么显摆着实不好。可气的是小四川还很狗腿,见阮三秋嘴皮子有点干,立马就递上去茶壶。一介绍,大家便都知道阮天雄都趁管家了。要不是当着爹的面,阮天雄非得说小四川两句不可。
阮三秋对嘴啧砸的茶壶,那个畅快啊,人家问阮天雄现在买卖怎么样,手下有多少人,阮天雄就称凑活,阮三秋说不出来就让小四川讲,小四川那吹得叫一个天花乱坠。
“爹,咱回去吧,饭快做好了。”阮天雄摸出怀表来说道。
要是再这么说下去,那就真得遭人恨了。其实给家里多少钱,每次都是令阮天雄和顾敬亭头疼的事情,最后按着顾敬亭所说的,给钱但不给的太多去处理。
人们都说知子莫若父,同样知父莫若子。阮顾哥俩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过了多少难,才有了今天这份家业,心性也在磨难中给重塑了一遍,可谓是两世为人。
但家人不同,乡野的石碣村较为平静,人也十分单纯,或是有些勾心斗角,也多不过是邻里矛盾,大家沾亲带故多少大面子过得去。更大的原因是石碣村不够穷也不够富,大家贫富差距不大,富了便有利益相争,穷了便应了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实际都是穷闹得。
他们不想好心办坏事儿,所以给的钱并不是太多,可即便如此,也让几家鹤立鸡群成了上等人家的地主,人心险恶也因此被人嫉妒,引来风言风语乱传闲话。如今看到父亲那副模样,阮天雄更是庆幸当时听了顾敬亭的话。
阮三秋点点头,做了最后的炫耀:“我得回去了,尝尝我那儿媳妇的手艺,你还别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姑娘琴棋书画会就算了,做饭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不知道是咋教出来的好孩子。等回头他俩定下日子了,我请大家吃喜酒,搭上几天大戏热闹热闹。”
就这样“热热闹闹”在石碣村待了三五天,几人就准备抓紧返程了,毕竟南京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光靠常兴贵主持大局到底是不妥。临走的时候,阮天雄又给几家分别留了钱,而阮成楠还是没有消息,连封信也没寄回来,好在最近未有大的战事,当兵吃粮多少也算安全。
阮三秋让他们这次把婚事定下来,或者自己去见见亲家公亲家母,阮天雄只得含糊说了白玉雪父母双亡现在只有孤身一人。他没有细说白玉雪家里的事儿,一个是事情太过复杂麻烦,还有就是担心父亲为报仇的事情担忧,只说白敏恒生前算是自己的师父和恩人。
阮三秋听罢反复让阮天雄要对白玉雪好,但还是催促大婚的事情。阮天雄却称南京那边太忙,过一阵再说,气的阮三秋连连跺脚说结婚能耽误多久,不行自己给张罗操持。不过儿大不由娘,也由不得爹,父母疼儿女是无私的,但混得好有荣耀到底是能赢得父母的尊重。
其实阮天雄何尝不想早点把如花似玉的白玉雪娶进门来,可白玉雪却不依,她一脸冰霜的说自己杀父之仇尚未得报,有什么脸面嫁做人妇。
作为人子,白玉雪的要求并不过分,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个世上受世俗的约束有太多不便,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男人。于是大婚之事,只能靠着阮天雄遮遮掩掩拖了过去。
回程路上白玉雪说道:“我知道伯父伯母希望我们早日完婚,可我还是那句话,父仇得报之日,就是我白玉雪嫁人之时。我告诉你阮天雄,你别给我整有的没的,你这人看着忠厚老实,但实际上也是满肚子的弯弯绕,心里藏的事情多着呢。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帮我报仇,我就自己来,大不了从报纸上招亲,谁帮我报仇,我就嫁给谁。”
“嘿,夫人,您看您这话说的。”小四川看话聊死了,在一旁插科打诨道:“您长得貌若天仙,要是真这么干那,指定有莽夫愿意为你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可真要找个那种人,不说过得如不如意,就是帮您报仇了,他杀了人家霍华,霍华身边的人又不是摆设,他能活得了?到时候你年年轻轻不就得守了寡。所以一切得从长计议,天雄哥靠得住的。”
白玉雪翻了翻白眼,泼辣劲儿上来了,大小姐的贤淑一扫而空:“我乐意守寡,反正这事儿没得商量,到时候我就把小翠嫁出去,守上三年寡,跟姨娘一起找个尼姑庵落发出家。”
阮天雄见白玉雪上了劲儿,只能摇头叹息跑到了常平和俞伯松身边。这俩人倒好,一个个的杵着头发愣,那目光呆滞的可别提了。阮天雄本来就心烦,看他俩一个比一个垂头丧气的,心中更是烦躁了:“你俩又咋了?”
“没啥?天雄哥。”俞伯松虽然比阮天雄年长,可随着大家也叫天雄哥:“这次看了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有点难受。哎,只怕咱们再过桃源城的时候,除了胡跃民也没人会来送我。”
阮天雄点了点头,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谁也没想到胡跃民能把他救出来,至此俞伯松与俞家已经离心离德,而他的出走只怕也符合他那小妈的利益,这俞家他便是再难回去。面对人家的家事,阮天雄能说什么,只能无言以对。
“你又咋了?”阮天雄扭头看向常平。
常平摇摇头没说话,他满心想着的是日渐老迈的爷爷。爷爷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是老泪纵横,带自己去祭奠亡人的时候,在祖先坟前林爷爷是连连叩首,声称自己没本事。
虽然林爷爷反复交代,让他好好在常家,一定要孝顺常思福夫妻,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对这一家人,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这年头能活好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可常平知道,爷爷的心肯定在疼,自己姓了常,这林家的血脉也就在自己这儿断了。
常平第一次觉得“林”这个姓氏那么重要,再次与爷爷的重逢也让他明白到骨肉血脉的力量。爷爷年纪大了,常平待在常家,路途遥遥又能再见爷爷几次呢。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就算对阮天雄也讲不出来,仿佛自己是那爱慕虚荣抛弃祖宗的逆子贼孙。他羞于面对这一切,此一刻他的内心千思万绪惆怅不已。
运河依旧流淌,波光粼粼水波淡淡,这回乡之时大家兴高采烈,回乡之中其乐融融,可离别之后却各怀心事,数不清几多愁,恰似这运河水缓缓流。
回隐龙寨接了九头鸟的兄弟,这回程的队伍有点大,三四十口子人一包船就是包一整艘方才能盛得下。
一路无书,回来后把隐龙寨的兄弟们暂且安置在了鹘子码头的扁担棚里,让他们落脚住下。不过骤然多了这么多人,搭建棚子买碗买锅弄床置被,且得让王查忙活一阵呢。
“钱不够你说话,愁眉苦脸的干啥?”阮天雄笑着对王查道。
王查而今管着仨码头的装卸还有昆季百货的运送,手下二三百号人,腰里的荷包也鼓了,可他烂赌的毛病改了不久又重犯,所以还是不怎么富裕。为了这个王查被阮天雄他们说了多少次了,对天立誓说什么下次再赌剁手指,结果好不了半个月就会再钻赌档。
吃喝嫖赌四样里唯有吃还能戒得掉,剩下三样只要沾上,还上了瘾,那非得是大毅力者不可断绝。奸尽杀,赌尽盗,好在王查比较有操守,克扣扁担也是明面上的,从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现在跟了阮天雄他们后,更是不再压榨扁担们了。
正因扁担们不再受到几重剥削,都是明文规定有规矩的扣份儿钱,所以声名远播后王查倒是好招人了。现在有不少扁担投奔了过来,早先上下码头那些外行的青瓜蛋子调理好的就留下了,调教不好的直接踢出去,根本不缺人手了。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管理、住宿等琐事,以及扁担之间拉帮结派逞凶斗恶的事情要权衡处理。王查哪里经历过这个,爬的太快经验不足,管理上全是问题。粗枝大叶的他根本理不清楚,一时间手忙脚乱,阮天雄还要求什么情义关怀,说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真遇到难处该伸手就伸手,总之各种繁琐折磨的王查是死去活来的。
直到常兴贵派来了俩昆季百货的学徒帮忙一起打点,这才让王查长舒一口气。钱赚得多,不担心被敲竹杠,还有情有义,傻子才不来王查手下干活呢。有的小码头的人直接跑空了,为此还差点引发了私斗,不过柯庸把一切都摆平了。
反正王查现在也是个人物,整个人气度都不一样了,不过一到阮天雄面前还是那么原形毕露。他点头哈腰,脸上苦的都能捏出绿汁儿来了:“不是,天雄哥,您硬塞过来这么多人,你说我咋整啊。”
“唉,天雄哥。”正说着柯庸也来了:“就知道您在码头,九江那边来了几十口子渔夫兄弟,说是来投奔您的,您去见见吧?”
“稍过一会儿吧,我先回家一趟,你帮我招呼着点。晚上炖肉买酒,把新来的弟兄和老兄弟们伙一起大家吃点喝点。”阮天雄道,随后转身拍了拍王查:“你看我家都没回,我这边也一摊子事儿。这些兄弟我都有用,你就临时安排下,克服克服困难,要多少钱去账房支。”
“您别走啊,真不是钱的事儿。”王查还在追赶阮天雄的脚步,却被柯庸一把拉住了。
“柯爷,你说我咋整啊?又来几十口子,我……我上哪儿安排去啊。”
柯庸却照着王查头上来了个响瓢:“那我哪他妈知道,你没看天雄哥有多忙吗?王查,咱们跟了天雄哥,可算是土鸡变凤凰了。买卖现在是越做越大,咱们是越混越好,人自然也越来越多。别怪老哥哥我没提醒你,接下来你要是跟不上趟,连这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就只能让位了。大浪淘沙,能者居之,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我有时候还真想回去下大力抗包去,那多省心啊。”
“要不我去说说。”
“还是别了,嘿嘿。”
阮天雄下了船先奔买卖,然后赶回家中想着是问问常兴贵生意上的事情,刚才听人说顾敬亭昨天也回来了,哥俩先碰个面商量下。虽然浑身疲乏,但兵贵神速有些事情是不等人的。
回了家直奔常兴贵住的院子,这老头也是中午刚刚回来,此刻没吃饱了饭在院子里晒暖,反而不知所踪。问先一步回来的小四川,小四川支支吾吾的说回你院里看看吧。
阮天雄挠了挠头,难道是顾敬亭又闹幺蛾子了?哥俩还是住一个院,毕竟都是单身汉,加上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往往歇息时才能见面聊聊。
怪不得阮天雄多想,顾敬亭聪明归聪明,可有时做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哑口无言。回到院子里,只听一阵阵笑声从屋里传来,听动静有常兴贵有赵春姑还有白玉雪他们,还都挺高兴的。
推门进来,屋里人齐齐看了过来,大家都围成一堆儿,脸上的笑容还未退呢。常兴贵起身迎上来把阮天雄推了出去,可阮天雄这眼神又不差,早就看到屋里摆了张小床,小床上有个娃娃,大家正在逗孩子呢。
“咋了?”阮天雄一出来便问道。
“挺好啊,北路南路你哥俩走的都挺好,商家们有不少都拍来电报说愿意跟咱们试试,不过刚开始要保密,还是有点担心太古公司。”常兴贵道:“回头我给你看他们要的货物清单和运输详情,电报拍完没几天便差人送到的。”
“我没问这个,我是问这孩子……”
“你侄子啊。”
“啥玩意儿就侄子啊?”阮天雄一脸的蒙圈。
“嘿,顾敬亭的大儿子,可不就是你侄子吗?这个臭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样,枪里子弹还打的挺准!”常兴贵坏笑道。
第109章 喜收人才立大功,漕运之争上演时
顾敬亭失踪了,从回来后一进家门,碰见家丁报信儿,跟长谷川惠子打了个照面的工夫,他就拔腿狂奔。后来他又给家里的佣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了孩子的事情便是更不敢回来了。
这几天他除了在昆季百货和几个码头忙活,连家都不回,阮天雄回来后他更是连昆季百货都不去了,整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柯庸曾问阮天雄用不用派人出去找找,阮天雄却说不用找,这小子肯定躲在青楼妓寨中了。
“兴贵叔,兴贵叔。”顾敬亭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对正准备出去的常兴贵叫道。
常兴贵不禁乐了:“咋不叫糟老头老不死了,呵,兴贵叔?我得抬头看看,不对啊,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别闹兴贵叔,天雄呢?”顾敬亭一脸讪笑道,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嘴脸常兴贵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在西三院日大地呢,你老婆孩子都来了,他只能搬个院住了。”常兴贵答道。
“知道了,臭老头。”
“别跑,臭小子。”
阮天雄在地上做着俯卧撑,这还是跟顾敬亭学的,原本他是耍石锁打熬力气,后来顾敬亭称洋人这方法也可以练身体,据说还是军队上传出来的。现如今他是俯卧撑也做是石锁也耍,这俯卧撑的动作被常兴贵这个嘴损的老头戏称为撅腚日大地。
阮天雄擦着汗,汗水顺着他的肌肉缓缓流下,看起来阳刚至极。顾敬亭挤眉弄眼一脸的谄媚,拿着衣服大呼小叫着:“哎呀呀,可别冻着了,这刚出了汗,一遇风最容易闪到了。”
阮天雄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闪身进屋,倒了一盆热水擦着身上,嘴里道:“我冬天锻炼的时候你小子也没那么关心我。”
“嘿,你不是身体壮吗?可这一岁年龄一岁心,一年更是一个样,你说是吧,今年不是比去年年纪大了吗?”
“对,再大也没你厉害啊。我爹逼我完婚想抱孙子,白玉雪让我报仇,你爹还说你不也没结婚吗。这可好了,婚结没结不知道,孙子倒是有了。”阮天雄投着毛巾拿起来拧了一把道:“你小子也真行,人家大了肚子你就这么跑了?你没跟我说实话啊。”
“我是睡了她,可我真不知道她大了肚子,还这么有主意,非得把孩子生下来。”顾敬亭一脸的冤枉。
阮天雄翻了个白眼:“现在知道也不晚,成天避着不见,算什么男人。”
“我说了,我讨厌日本人。讨厌他们不光是因为国恨,还有我留学时他们的态度,尤其是他们家那些人的嘴脸,一个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咱们好似是只虫子,不然我也不会嚯嚯他闺女。”顾敬亭道。
阮天雄穿上衣服伸手照着顾敬亭背上擂了一拳,直打的顾敬亭跌跌撞撞起来:“那你就管好你的裤腰带,照着一个女人使啥劲,你是不是男人。他瞧不起咱,咱就好好做生意,跟他们干!反正跟英国人已经杠上了,也不少个日本人。”
“不是那么回事儿,反正我心里有个梗。”
“我该说的都说了,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就是个大爷而已。”
“屁,咱俩谁大谁小还没分请呢,你怎么成大爷了。”
顾敬亭是真有点发憷,回想往昔跟惠子的点点滴滴倒也是甜蜜,就是突然蹦出个大儿子来,他有点不知所措。
放下他这边不说,阮天雄现在连昆季百货都不去忙活了,天天就是奔波于码头和制造局那边。制造局统辖造船厂,也不能算是假公济私倒卖公产,但到底是用了一些人脉关系,反正十几艘木船的订单算是拿到了,而这些船大多都是半成品,稍微一做就能开出船坞。
制造局的刘启勇最近在上码头吃供吃得多,手里有钱了就上下活动,用银子开路,官又升了一级。而他会做人,制造局里里外外的都听他招呼,可谓是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
“恩恩,这玩意儿不错,回头多来几支我好送人。”刘启勇把自来水笔塞到怀里说道:“船的事儿呢你放心,不过兄弟,我得问一句啊,现在都用小火轮,这木船本来生意就不好做,你骤然要了十艘,能行吗?”
“我也想要十几艘小火轮啊,可那我不得倾家荡产了,兄弟不是没钱吗。”阮天雄笑道。
刘启勇也笑了:“你小子少来,现在不敢说你是江宁府首富,可伸出十只手指来怎么也能数着你了吧。况且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要我说,小火轮还差点劲儿,毕竟造价在那儿摆着,可漕运停了这么多年,漕船再搁下去就得沤了。就咱哥俩这关系,你上下打点个千八百的直接免费拉走就行,可你非得买,也不知道想啥呢。这该给的钱不少给,却又是花钱买来的,大家是说你会办事了,可这让你刘哥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刘哥,我知道你为我好,我这不是图个踏实吗。”阮天雄挠挠头道:“我这人笨,胆子也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信你个鬼,不知道你又憋着啥坏屁呢。”
江宁府这边船就这两三天便能到位,而松江那边顾敬亭购买的三艘小火轮和六艘漕船也会在下月初送到。虽然没有阮天雄关系硬,价格上拿不到优惠,但好在通过谈判并非钱货两清,开始只需付一半的款,三个月后付至八成,半年后确定船没问题才把尾款汇到。
当然这样的付款,造船厂在后续是不会帮忙修理的,好在他们江宁府也有人能维修,而过保期后维修价格上也有一定的优惠,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跟刘启勇喝完茶,阮天雄立马赶往鹘子码头。先去了昆季百货花钱买了米肉粮油,公是公私是私,账目要清楚,就是东家拿东西也得给钱。上行下效,在这方面谁也没出过岔子。
这几天扁担们干活儿那叫一个起劲儿,不患寡而患不均,别管是隐龙寨还是九江的弟兄都跟扁担们住的不远,那边肉香飘飘这边吃糠咽菜怎么也说不过去。也不差这点钱,阮天雄就且都整上了,三天两头炖了肉的硬菜整着,粗烧的辣酒喝着,用他们的话说过年也就这样了。粗鄙人心眼实,东家对他们这么好,他们自然铆足了劲儿的干活。
这可把往来干活的排帮兄弟们给馋坏了,弄得谢启笑也三天两头的给兄弟们加点肉吃。只是谢启笑兜里也不富裕,他管理排帮收来的钱全贴给了家里有事的兄弟,起初还好说,到第三回自掏腰包买肉的时候他直接对着阮天雄骂了街。
放下阮天雄如何笑,谢帮主怎么骂暂且不提,阮天雄这边给兄弟们又弄上了酒肉。九江的渔夫大多是单身汉,皆见过阮天雄是怎么救常平的,一时间被豪气感染,只觉得能跟着这么一个义气千秋的汉子混,自己的日子也该差不了。
江湖中人多以意气相投,而过三关之说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说阮天雄绝对有龙王爷保佑。别管怎样反正几十口子人是越说越热闹,一拍即合竟然同时来投奔阮天雄了。
他们真没想到阮天雄把他们全收了,而且如旱苗盼甘雨一般那叫一个热情,这可把九江的弟兄们给感动坏了。
隐龙寨那边的人就更别说了,他们当过匪,本来就藏着掖着,加上又真都是老实人,这几天听九江看过现场救人的兄弟那么一吹,他们是信心满满又热血沸腾,恨不得在阮天雄面前把心掏出来,换句自家兄弟。
几天下来也不干活儿就在棚子里吃了睡睡了吃,每天大酒大肉的供着,他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又不是来要饭吃的,让人家白养着算哪道子事儿,一个个浑身的劲儿都憋着。今天一听阮天雄说快来活儿了,当即拍的胸膛通红,嗷嗷叫着就想去拼命的架势。
“天雄天雄!”顾敬亭匆匆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纸,要不是纸上写满了字,看他那匆匆忙忙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找茅坑呢。
“顾先生好。”众人有见过的,便是跟着问好声连连。
顾敬亭只能匆忙点头,阮天雄喝的脸颊微红,一把拉过顾敬亭对大家说道:“昆季百货说的是我们哥俩,也是在座所有兄弟的。昆季就是兄弟,兄弟们凑在一块儿就是家。那些秀才们咋说的嘞?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就拧成一股绳,一起做那开山避水劈浪斩波的豪强,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好!”
“来,我们哥俩敬诸位兄弟。”
“敬天雄哥,敬顾先生。”
顾敬亭把纸塞在腋下,端起那看着就头疼的大海碗,再配上呛鼻辣喉的烧酒,皱着眉头一口闷了下去。
半晌后,顾敬亭找了个节骨眼把阮天雄拉了出来,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顾敬亭苦笑道:“得亏你心思放在做生意上,否则就凭你这煽动人心的本事,要是领兵造反,不得忽悠出来个太平天国。”
“可不敢乱说,你刚才急急忙忙的来找我干啥?”阮天雄问道。
顾敬亭面露喜色道:“你前几天把俞伯松塞给我的时候,我还不怎么想要,就让他自己去转转,实在是不好安排。”
“我毕竟是答应了胡跃民,实在不行送到账房记记账也……”
阮天雄话没说完顾敬亭就给他打断了:“那岂不是暴殄天物,杀鸡焉能用牛刀,这个俞伯松还真是个宝啊!”
“都说文人相轻,真没想到啊。我跟草莽打交道还行,这类文人真不知道怎么安排,没想到你用的还挺顺手。说说,他立了啥功了?”阮天雄道。
顾敬亭喜不胜收,脸都笑抽了:“这小子太鬼了,知道咱们跟太古公司有矛盾,也知道咱们要跑船运,竟然直奔电报局。”
“电报局?去哪儿干啥?”
“嘿,原来你也不明白,我还觉得就我自己傻呢。你想啊,太古公司还有其他商家运什么货物,需要南京这边调配的,哪个不是要拍电报通知。电报局现在管理松散,只要把电报局盯住了,他们有啥动作咱就都知道了。我当时就惊为天人,以前在运河上跟这个俞伯松交手的时候咋就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聪明呢,你猜他咋说?”
“咋说?”
“说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敌人又不傻,秘密藏得严着呢,于是就需要细作出马了。非得是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消息聚集点,深入敌营置身闹市茶楼酒肆青楼妓院,此等无不是信息的来源,综合信息分析结论,便可抢占先机。”顾敬亭感叹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家学就是不一般,引经据典的我就不跟你买弄了,一想还真都是咱老祖宗说过的。”
阮天雄点点头,随后问道:“那究竟是啥消息让你这么激动?”
“苏州杭州等地香料调料紧缺,市场价格已经翻了一倍了,有不少洋行都发来电报让江宁府尽快调拨。紧俏物资要是能运到,这利润可是不菲。即便咱们燃煤船木帆船并用,也比不上洋行和大船行的规模,所以这第一仗必须要抢占先机才能旗开得胜。”顾敬亭信誓旦旦的说道。
“这些纸上记的是咱们南京库存的香料调料记录?”
“正是!”
昆季百货踏入运河的第一仗就此拉开了帷幕,在这风云巨变的时刻,谁也没想到阮顾哥俩竟然闹翻了,而且阮天雄还把顾敬亭给打了。
第110章 兄弟翻脸危机至,昆季百货风雨摇
顾敬亭回家了,这让惠子既开心又心疼。开心在近两年未见顾敬亭风采依旧,身上还多了一丝贵气,他见到自己时也不禁有些动容,总之能回到身边长相厮守就是好事。
不过风采依旧并不包括肿起的脸颊和眼圈渐渐开始乌青的痕迹,这一刻惠子心疼的哭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敬亭捂着脸,朝着惠子走了两步终是叹了口气。
惠子却扑上去一把抱住顾敬亭开始痛哭了起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美奈,别这样。”顾敬亭轻轻掰开了惠子的手,看着惠子梨花带雨,顿时心中也有些酸楚。阮天雄说的没错,女人和孩子都是无辜的,莫要说只是曾经的战争和仇恨,就是现如今两国交战,家人也永远都是家人。先小义再大义,若是连私情都没有了,忠君爱国也不怎么可靠。
惠子松开了手,眼泪汪汪的看着顾敬亭,那样子别提多让人怜爱了:“你不爱我了吗?”
“我……”听到声响孩子醒了,顾敬亭赶紧找了个节骨眼把话题岔了过去,他逗着孩子,惠子在一旁说道:“看,我们的儿子多像你啊。”
“不,孩子更像你,鼻子眼睛都像,嘴巴像我。”
“别赶我走好吗?”惠子突然问道。
顾敬亭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走,这是你的家,咱哪儿也不去。”
两人相拥,一夜无书。
次日天明,就有人发现了顾敬亭脸上的伤。迎门大院中魏铭川正在跟着师父练习把式,白玉雪等人吃完早饭也在一旁看着。
阮天雄曾对魏芝晗承诺过,会照顾他老娘和妻小,还说会把儿子视如己出,他言出必行这一切他都做到了。
不过魏氏一直在家里不吱声不言语,连带着魏铭川也不怎么爱说话。阮天雄嫌他性子闷,便给他请了武师教导武艺,平日里白玉雪也爱带着这孩子认认字念念书,过两年还会送到学堂去正式开蒙,就是想让他文武双全有一番作为,也算对得起魏芝晗的在天之灵。
常兴贵正准备要出门去昆季百货,一会儿到了中午,他会再去找儿子常良一次。这个傻儿子,非不跟着阮天雄他们,自己劝两句,他还说什么爷俩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云云的。
昆季百货正在急速发展,这时候上船的人,日后待稳定下来,皆能被委以重用。阮天雄仗义公道而且对人义字当头,就算自己爷俩在他手下,他也会放心的,这是其他买卖家所不行的。可如果不能共患,只怕也不能同富贵了,这是阮天雄的公道,常兴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知道儿子想自己说了算,可人贵有自知之明,能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再说虽然下码头常家仓库是他说了算,可到头来不还是要听常思福的吗?来昆季百货又有什么不同呢?多半还是因为赵春姑对阮天雄的眷恋,所以常良才不愿意在这里干活的,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前程,真是个傻小子。
常兴贵抽着烟袋,看着魏铭川在习练武艺,脑子里却想着种种,只叹自己一把年纪还得给不争气的儿子打江山。长叹一声正要抬腿出门去,却猛然间见顾敬亭从院里出来,他那个日本婆娘送到了门口,为他整理着衣服,那贤惠劲儿可别提了。
顾敬亭竟然回来了,而且夫妻团聚这就够吸引人目光的了。可他若是不贴着墙边不声不响的走,大家说不定还发现不了他脸上的伤。往日他都是大摇大摆嚣张跋扈走在院里,也不管别人在干啥,就硬说是人家挡了道,别管男女老少皆是一样,一点儿读书人的温文尔雅都没有。
反正今日的诸多反常让大家把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顾敬亭的脸上身上,便看到了已经乌青的眼眶和破掉的嘴唇,常兴贵叫道:“秀才!你咋了?”
“没啥,一会儿昆季百货见,昨天太晚了,没跟您说,今天咱们要有大批货物上船运往苏杭。”顾敬亭道。
常兴贵一惊:“苏州杭州?苏州那边……”说着他用眼瞟了一下白玉雪,随后道:“什么货?用哪家船行?”
“用咱自己的船。”说完顾敬亭就要走,这时候阮天雄也出来了。
顾敬亭停了脚步,语态冰冷道:“咱们借给船行的小火轮今天能准备就续吧?到中午之前,五艘漕船也得准备好,从现在开始装卸,怎么也要半天功夫,天黑之前必须出发。”
“知道了。”
“哼,我是怕你公私不分。”
顾敬亭走了,常兴贵怔怔的在那儿发愣,过了半晌才问道:“什么货?你俩这是咋了,秀才脸上是谁打的?”
“我打的,兴贵叔你先去帮他,今天活儿挺多,咱们船行成立手续也要办,我跟雪儿说两句也要去弄船,咱爷俩闲了再说。”阮天雄道。
“成成成,哎,这都是啥事儿啊。”常兴贵只感觉一阵心悸,匆匆忙忙追着顾敬亭而去了。
白玉雪看着阮天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自己跨院走去,阮天雄默默在后面跟着,小翠和露秀娘也想跟去,却被小四川给拉住了。
“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吵架打嘴仗怎么都行,就是不能动拳头。”白玉雪进了院子后说道:“你们不是小时候了,现在动了手伤感情。”
“可是为了做生意,他竟然……”
“别说了,我听你们三言两语的也猜了个大概。”白玉雪叹息道:“这是我的家仇,你们旁人没必要替我买单。”
“雪儿,你听我说。我本来跟赵叔约好,我们想办法避开苏州航线。我们现在根基尚浅,做不得主力,正如你所说报仇是咱们自己的事情,不能寄希望于别人。所以待明年开春后,咱们实力有所提升,便可与易畅联合,在苏州开生意。霍华做什么买卖,我们就投同样的买卖,就是赔钱也要压垮他们。合我们三家之力,我们为主,两方策应,定能在两年内压垮霍华……可谁知道这次秀才在南路,直接跟霍华谈好了……”
阮天雄还没说完就被白玉雪堵住了嘴,她微微摇头道:“别说了,你也知道你们根基尚浅。你不愿意买凶杀人,纵然对手肮脏龌龊,你也不愿阴险狡诈,我尊重你。昆季百货现在与太古开战,本就是敌强我弱,商业街和百货配送的买卖虽好,但毕竟时日尚短,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咱们不能起了内讧。你们哥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相辅相成所向披靡,若是你们翻脸,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根本得不偿失啊。”
“可你……”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不用担心我,你也别跟秀才较真,他有他的想法,有什么事好好说。拖久了,这裂缝只能越裂越大,回头跟他道个歉。”
“再说吧,太不仗义了,哎。”
昆季百货中顾敬亭安排了香料和调料的出仓,好在昆季百货库存不少,几个仓库纷纷调配倒是足以供应,料那太古公司昨天接到消息后也没有这么快的反应。按照估算,他们怎么也要通过洋行准备货物,装卸得当三天后才能启程,这三天就是商机。
“我已经派人前往汊河镇找常老爷,另派出人马去了曹家庄单大川那儿,”顾敬亭道:“香料和调料本就不是生活必需品,但价格却不低,所以利润颇丰但各方库存都不多。如果咱们把南京掏空了,那便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赚是赚但也不是爆赚,只有补平各地基本消耗,才能稳固整体利润。
若洋人因为苏杭紧俏而掏空其他地带出现漏洞,咱们还能再赚一笔,这种情况至少会持续月余,北货南调能不能成事就看这回了。兴贵叔,你先盯着仓库这边,我去码头看看船行成立的事情。待船来了我还得督促抓紧装货,因为船太大,要在官码头装货,就在洋人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他们的反应没那么慢,或许连三天都不够啊。”
顾敬亭说着从值事房往外走,常兴贵跟在后面说道:“嗯,美最时今天也发来采购订单,咱们怎么回复?”
“兴贵叔你怎么看?我是舍不得这大的利润,给了美最时不过是小赚一笔,送出去的哪是香料调料,那都是钱啊。”
“美最时在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一直没求回报。虽说在商言商,但多少也要讲点情义,即便他们是德国人的买卖。更何况现在跟太古交战,又是主动出击,所以美最时那边必须交好,不能引得双线作战。”常兴贵道:“我建议让出两成货物,要是汊河镇那边存货充足能够补充上的话,最迟明天晚上也能发货,那样影响不大。况且这次德国人开的价码不低啊,咱们这些货也是赚,还是现钱,少了风险,你说呢?”
“您说得对,这事儿是我考虑欠妥,就按您说的办。”顾敬亭道:“那行,我得赶紧去了。”
“你等等,我还要多说两句。”常兴贵一把拉住顾敬亭道:“我年纪大,见过的事情也多,你们兄弟之间有啥矛盾我不多说,孰是孰非我也不讲,可你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别为了一点矛盾影响了现在这么好的发展势头,这昆季百货可不能散了。再说你们哥俩这感情不容易,别为了一点小事毁了。”
顾敬亭突然提高了嗓门,满脸的狰狞:“散?要散也是阮天雄散!这里不是土匪窝,他也不是山大王,就算是,也没他这么整的。这昆季百货现在谁不知道他阮天雄是老大,我是老二,凭啥?你看看,我的人就光大王一个,大王还脑子有问题,天天除了玩儿就是玩,我安排过谁?安插过谁?
他呢?除了您是我俩都同意请来的,除了您培养的伙计是我们允许的,什么俞伯松,什么柯庸,什么王查,这些人哪个不唯他马首是瞻?外面的交情北镇山、谢帮主哪个不卖他面子!就是现在家里的管家小四川也是他的人!是,他为昆季百货做的贡献不小,那我小了?啊!?
初始资金是我俩一人一半借来的,我是去留学了,我是又被开除了,他稳住局面不容易,我都承认。可昆季百货的一切不是我回来后才开展的吗?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的钱,也全投在昆季百货里面,这可比常老爷借给我们的还多!
说句不好听的,没有我能有昆季百货吗?我现在把霍华那边打通了,还不是为了生意?他凭啥为了替他女人报仇,就把我的钱往里糟蹋。我们是兄弟,可我们不是一个人,我的是我的,他的是他的。他要是不能公私分明,这家早晚得分!”
常兴贵身躯一震,左右四顾发现不少人在围观,顿时是急道:“你胡说什么呢,让伙计们听见多不好!都散了散了,看什么呢!”
“听见?我还害怕别人听见?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就是为了一个娘们,他就打我,这算他娘的什么兄弟,他有什么资格打我!我不是为了昆季百货好?!兴贵叔你别劝了,我走了,这买卖继续这样耗着吧,要是真干不下去了,大家就来个鱼死网破。我大不了另起炉灶,看他阮天雄牛,还是我顾敬亭猛,我就不信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看着顾敬亭匆匆离去,常兴贵一时间是怅然若失,只感觉天旋地转,真是可惜了昆季百货。这好吧好的,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兄弟俩,咋就给翻脸了呢?要是真这么下去,或许儿子常良不来也是对的,哎!
一天后,苏州霍府,霍华急得团团转。他刚刚训斥完下面的人,苏州的香料已经这么紧缺了,他是昨天才刚刚接到的消息,先前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现在就是派船去拉也是来不及了。
霍华继承白家的经营模式,虽说当权后更加注重座商和店铺,但行商也依然没放下,行商调货依旧承担着霍华生意一半以上的利润点。根据消息,往南的诸多城镇更加缺少,只能向北收购库存,量少了利润少,量多了时间长,一来一回所耗费日久,苏州城的肥肉便早让他人瓜分完了。
“妈的,一群废物,消息来的这么慢,都是干什么吃的!”
“老爷。”贵五匆匆而入。
“讲!”
“昆季百货的船来了,运来了两艘小火轮的香料大料,听他们说后面还有几艘漕船不日便能到达。因为顾敬亭原先跟咱们的协定,所以他们先派人来问问咱们要不要,若不要才会派给苏州其他商家。”
霍华一拍桌子当机立断道:“他娘的,这俩小子还真有本事!动作可够快的,我这刚得到消息,他们就从南京运来了。谈,为啥不谈,能多赚点是点!再晚了,连毛都没了。”
“老爷,还有个好消息。”
“嗯?卖什么关子!”
“阮天雄和顾敬亭好像翻脸了,顾敬亭的脸都被打肿了。”
第111章 昆季船运开门红,未战先败西龙王
香料和大料本是一回事,多是以前从西域外邦来的,在这些外来物进入国门之前,国人也有一些草本调料和熏香,但大多较为清淡。国人饮食多用炖为主,主要是大多人家不具备饭馆里煎炒烹炸的火候条件,也废不起那个油。
香料调料进入中原后,国人创造性的思维就展现的淋漓尽致了,有些香料进入食材,比如八角花椒孜然。从此单纯添香的叫做香料,可以入口的叫做调料或大料。
物以稀为贵,这些东西的产地不是中原,故此价格昂贵。搞笑的是最初有钱人家不光做饭会用,做糕点也会有,更有人煮茶的时候还会放上大料,哗众取宠的也算领了一阵风骚。
论其究竟有多么昂贵,这么说吧,朝廷发俸禄的时候,有时候不发钱不发粮,只用消耗不了的香料抵扣,几袋至多一车香料基本也就是大官们一年的俸禄了。就算是清官不靠其他收入,只需让商家帮忙变卖香料,同样能过的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现如今香料大料没那么稀少了,陆运较少,水运较多,洋人占据这部分货物市场的六成以上,停靠港口也多在广州。可去年广州革命党起义,经济为之动荡了一阵。前不久又有两艘装满香料的海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货物受损不说,还就近靠岸检修,远在海外一时难及,总之从广州港口运来的香料严重不足,这导致了由南向北短时间内的紧俏。
香料做香囊,给屋子熏香,入药制物,大料更是提味去腥的好物件。北方人炖肉酱肉要用,南方人吃的清淡,不放大盐大油,炖鱼炖肉去除腥臊,除了料酒便更是要用大料了。
这商品零售买卖有三项能挣钱的,第一贵重物品,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第二奢侈品生活调味品,老百姓没香料能活,没大料也能活得好。可婚丧嫁娶聚会痛饮都需要去酒楼,酒楼做饭肯定要比家里好吃,这就要用一些贵点的东西了,柴油大料都是必须。而那些大户人家吃惯了好吃的,用惯了好用的,真没了一天两天还行,日子久了也觉得苦。普通百姓亦是如此,吃肉不容易不用大料纯属糟践东西。第三就是生活日用了,就如昆季百货现在的零售一般。
香料和调料就是第二样,对等的是中产消费,也颇为有利可图。燃煤的小火轮冒着滚滚烟雾一路南下先至苏州,燃煤船较快优先到达,货物开出的价格也不贵。根据顾敬亭与霍华的约定,昆季百货先供应霍华,而霍华保证昆季百货在码头上的安全,除了停泊费用,一切勒索克扣全部免除,官私两面的关系也由霍华摆平。
但霍华的好处是,昆季会在约定一年六万块银洋进货量的范围内,为霍华提供低于对其他商家进货价半成的货物。
那些所谓的关系不是事儿,霍华这个地头蛇捎带手就给办了,而半成的价格差却是实打实的,不用跑远了就是光卖给苏州其他商家也是赚。
反正两船货物霍华自己就全部包圆了,这让诸商家眼馋不已,看来苏州城及其周边要被霍华狂捞一笔了。
霍华也是脑子贼,知道这种短缺持续不了多久,而香料调料也不是必需品,所以他直接涨了一点价格便卖给了其他商家,来了个快钱,薄利多销就赚那半成利润。商家倒是无所谓,不管是昆季百货还是霍华,价格货物皆一样的情况下,买谁的不是买呢。
“好啊,今天轻轻松松一倒手,一天功夫就赚了不少,这生意做的舒坦。看来顾敬亭是真心想跟咱们合作,虽然价格上涨不少,但咱们是倒手赚钱,就是进价涨破大天,又与咱们何干?”霍华开怀笑道。
贵五也在一旁跟着笑,霍华笑罢脸色一沉问道:“不过接下来咱们可不要了,到时候就看谁要囤积居奇当那傻子了,这玩意儿又不是柴米油盐的必需品,而且囤货利润也不大,还要冒着风险,实在是只能赚笔快的。对了,贵五,你先前所说可否属实,他们俩人真翻脸了?”
“老爷,那还能有假。顾敬亭脸上带着伤呢,况且这哥俩虽然没怎么吵吵,但互相冷着个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也是找人跟水手打探的,阮天雄就算再怎么收买人心,可也控制不了船上的所有船员运丁会不会说谎吧?”贵五道。
霍华点点头:“无所谓,反正他们送钱上门咱们就收着。现在一切都不好说,他们能做到今天这步,肯定有两下子,咱们不可不防。姑且按兵不动,你回头派点人去江宁府继续探查消息,这俩人不除,到底是心腹大患。另外,你一会儿交代下去,一定要检验好各批货物质量,可不能让他们坑了。”
“老爷您放心,我这就去交代。”
放下霍华这边不提,阮天雄原先的两艘小火轮正式归入新成立的昆季船运,一艘命名为天雄号,一艘叫做敬亭号。小火轮至今还是个昂贵物件,小的船行有的连一艘都买不起,大家都宝贝的很。朝廷虽然对江船漕船不逐船登记,但私下大家也学着大船取个名字,就是图个高兴新鲜。
昆季船运上午开张,手续也是白天热热乎乎刚办好的,忙忙活活的搬卸货物,别说摆宴请客通知同行,就是连挂鞭炮也没放,到了中午就投入运营两艘船便开走了。
好在先前这两艘小火轮轮番借给江宁府的几个船行,挂羊头卖狗肉冒名顶替的跑船,与各大船行东家经理倒是相熟得很,大家知道是这哥俩不定又抓住了什么商机,相互之间倒也没有怪罪,只是不断打听发财门路。
接下来几艘木制漕船也入场了,紧接着就是装货运货。众船行的人直摇头叹息,说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通常船行是等生意上门,人家昆季船运就不用,自己就有生意。
太古公司是第二天清晨时才得到昆季船运已达苏州卸货完成的消息的,但他们自己的货物还没调配好,就算现在用小火轮赶上木漕船那又有什么用,难道放空跑船拼速度吗?
总之太古的威廉经理冲着怀斯是大发雷霆,责令各种买办华工紧赶慢赶的,于第二天中午才把第一船货装配好。一路南下争分夺秒,结果沿途各地早就让昆季百货的人给喂饱了。
就算太古降价销售作用也不大,毕竟香料大料不出一两个月就能恢复正常,囤积大量货物没有用处,这一点不光霍华,大家都能看明白。而若是按照平时价格售出,那连太古公司如此加大马力急调货物的成本都不够。
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实为不明,往往中国的船运公司老爱跟洋人赛时效比速度,实力差距下岂有不败之理。且不说洋人洋行都是燃煤船,传统漕船与之相比速度有所不及,就是光成本上也是有差距的。
给洋人干活的船员比国人船行的工钱略高,这就是为啥洋人好招人的原因,毕竟船员也都是老百姓也都得挣钱吃饭。这看起来成本是高了,但实际上洋人的煤炭却是便宜得很。他们通过强占和贿赂等方式,拿到大量免费的优质煤,有的烧出来的烟都是白烟。
这还不算完,你见哪个水匪恶霸敢动洋人?动了洋人不可怕,人家船坚炮利直接逼迫朝廷,朝廷对外不行,对内可是一把好手。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到时候保准是整的你哭爹喊娘嗷嗷叫,非得灭寨平匪不说。
而朝廷的吃拿卡要对洋人更是施展不开,总说国人要自强,可都欺软怕硬光顾着自己的利益,治不了外人还治不了自己人?国人光这运输成本就比人家差了一大截,拿什么自强?
放在商品货物上,这种情况就更厉害了。人家洋行有货有船有生产力,一步快步步快,民族强悍了商业发达了,人家当权也是富得流油。反观这大清,那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样的朝廷不亡才奇了怪呢。
所以不是不能跟洋人硬碰硬,也不是不能挽回对国内市场的把控,而是要聪明的敌对碰撞。昆季船运这次就取长补短,先抢占先机提前发船,货快船先,抢先一步用小火轮直奔苏州杭州等大城市,在部分上弥补甚至赶超了与洋人速度上的差距。
大城市人多钱多,商业较为繁荣,百姓生活水平高。就算香料大料昂贵,但毕竟用得少,涨价之后,殷实之家在市场紧俏的恐慌中会有少量的抢购,买上一两月的用量也多花不了多少。不过一算总量,商家就该笑开花了。这不,还没到杭州呢,光苏州一地就把两艘船上的货物包圆了。
而昆季船运的漕船则不忙着赶路,安排在船上的随船货郎大多水性不错,真在漕船上当运丁船员可能差点劲儿,但南方运河较为平缓,没有那么多险路湍流,凑活帮个忙充个人头没问题。
阮天雄一艘船安排了俩货郎,漕船每至一地,只要有码头就停靠下来进行贩卖。被洋人的小火轮追上的时候,几艘船上的货物已经卖了一大半了。如此一来,普通木船就根本不参与速度竞争,免去了劣势的加大。
包括太古在内的洋人扑去苏州,一看人家仓满库足。而商家本想在周边辐射,那样一来太古公司的货物也能吞的下,结果没想到被昆季的漕船抢先一步给卖了,只能扼腕叹息。
太古公司的小火轮在苏州就这么一停靠的时间,阮天雄从江宁制造局购买的其中两艘小火轮也火速出厂,接到两艘船货已售空的消息后,立刻装船运货,最终是赶上了太古公司的货船。
不过人家太古毕竟是家大业大地盘多,就是威廉这么一个接到命令的太古码头负责人所能调配的力量也远比阮顾哥俩大得多。当昆季另外两艘小火轮赶赴杭州的时候,太古从四面八方调集来的货物已经在杭州码头卸下了。
而昆季百货后至的两艘小火轮实际上也只消耗掉了四成货物,只能继续向南开,从京杭大运河的南延伸段沿途继续贩卖。
不过地方越小口味越单一,货物卖的时好时坏,受杭州城内本地商人的货物冲击,以及各地方商户的抵制,时间拖得很长,成本逐步增加,算下来昆季船运剩下的这批货物也只能将将持平利润。
好在初期的大赚保底,加上这次只是为了展示昆季船运的能力,并非是为了赚钱这么单纯。船上的货物随时沿各地进行采购,与南路顾敬亭所谈商家进行合作,又是满载而归。南北调度东货西卖,此本就商业之根本也。
所以别管如何,这次昆季百货还是占了便宜,而且是与太古公司的交锋中取得的成绩,其意义就不同凡响了,这说明昆季船运是一家有一定实力的船运公司。
都说昆季船运运气好,可运气往往建立在实力之上。一路看下来阮顾二人运气的确上佳,可所吃的苦遭的罪经历的坎坷,也是寻常人等的数倍,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这些艰辛却都是不为人知更不足为外人道的,说起来简单,经历者艰难。要想人前显贵,势必人后受罪,这道理亘古不变。
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俞伯松的出现可谓是破局之人,他发现了信息所在,为昆季赢得了商机。这些既是天缘注定机缘巧合,却也是阮天雄为人处世的结果,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
有时候阮天雄对人性的坚持,才是他们诸多生意的灵魂和起源,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各有所长平分秋色,却依然以他为尊的缘故。
总之昆季船运的第一炮算是打响了,昆季用自己的货物运输,赚钱的同时又打响了招牌,令诸家船行为之胆寒。这一条恶龙,到底是扎入了船运行当!
不过码头上人来人往,前几天还是亲兄热弟的哥俩,现在互相臭着个脸,谁都不傻,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况且那天晚上,扁担船员们和阮天雄都在一起喝酒,顾敬亭来后俩人在外面勾肩搭背的聊天,可谁能想到说着说着他们就打了起来。
要不是大家听到动静过来拉着,或不是拉人劝架的是扁担和九江以及隐龙寨的人,都多有两分力气能拽得住阮天雄的话,那天顾敬亭挨打的伤估计还得更重一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可以看热闹的重磅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合伙买卖难做,相互之间很容易翻脸。但这哥俩向来共同进退,而且他们的买卖节节升高,一直在开拓进取,按说是无暇内斗,还不存在发展缓慢、争权夺势、分钱不均,大家谁也没料到俩人掰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说什么也不能是这时候啊。
虽没闹清原因,日后情势也不好说,但人不和,生意必会受到影响。有人开始盯着哥俩的诸多生意,欲徐徐图之,即便昆季依然生意兴隆。可他们欠的外债着实不少,出借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好在屡战屡胜的阮顾哥俩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们即便引发了矛盾,但昆季船运的胜利依旧。这给诸多借款方多少增添了点信心,大家继续呈观望态势,也让图谋不轨的宵小们畏首畏尾不敢贸然出击。
“龙王,您看……”夜叉鬼在一旁候着。
西龙王稳稳坐在位子上被后面新纳的小妾揉着太阳穴,那纤纤玉手白如凝玉,那十六七的姑娘看着和水葱一样,就是那么水灵好看。
这姑娘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被人牙子看中了,恰家里过不下去,花了六块银洋就给买走了。
卖儿卖女的谁也舍不得,可穷人又能咋办呢,不卖了一家人都得饿死。这姑娘也算幸运,长的牙齿齐整模样俊俏,是穷人家难得的佳人,也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家哥哥,可纵然如此却也说卖就卖了。
人牙子买到后梳洗打扮捯饬收拾了一番,养了姑娘一个月,气色也调好了,就用三百的价格卖给了西龙王。西龙王是什么年纪,人家姑娘又是什么岁数,一树梨花压海棠,刚开始姑娘肯定有点抵抗,但霸王硬上弓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姑娘是认命了,可怜那青梅竹马的情哥哥,爱人被抢走了,却因为兜里没钱束手无策,他倒是有点血性,提着一把砍柴刀杀上门来。可惜他不是韩大虫,被西龙王的手下打的是满地打滚满脸是血,现在被关了起来。女人为了救人,便更加听话了,让干啥就干啥。
哎,穷人,苦啊。
当然也有的穷人是通过祸害其他穷人出头的,当为人心险恶,比如夜叉鬼就是穷苦出身。这西龙王的手下里,除了小白龙,他最被器重和信任,西龙王很疼他,俩人是王八看绿豆十分对眼。
夜叉鬼对外喝号巡海夜叉,不过私下人们还是爱叫他夜叉鬼。自从被韩大虫在官码头打断了胳膊腿和肋骨后,他倒是躲过了后面更加惨烈的大战,养到现在才算痊愈。
虽然大家都知道韩大虫不是一般人,可夜叉鬼的江湖名望还是江河日下,别说他了,就是西龙王不也是一样吗。
“我看什么我看,踏踏实实待着吧。”西龙王睁开了眼问道:“小白龙在干啥?”
“小龙王正在招兵买马填补实力,”夜叉鬼吞了口口水道:“您老别生他气,小龙王对您可是忠肝义胆,他绝不会有不臣之心的,只是年轻气盛免不了要找回场子来。”
“让他也别动,”西龙王坐起身来把女人的手粗暴的打开:“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看这哥俩翻脸我都想动手,可咱们一动手人家不又团结起来了?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咱可不能替他们当和事老。”
“龙王您的意思是等他们彻底掰了,分了家再一个一个收拾?”
“还是按兵不动,”西龙王道:“他娘的,我被这俩小子给坑怕了,每次都以为能沾光,到了最后都吃亏。这次我想动手了,那就说明我该吃亏了,咱啥都不做,就踏踏实实干咱们自己的就是了。他们就是生意人,又不跟咱抢地盘,担心个球啊。去,给小白龙说,他不准动手。”
“是!”
第112章 兄弟反目成仇家,各方涌动现杀机
太古公司并非浪得虚名,在这场短暂的突击商战中,他们后发先至拿下了整体比重五成的利润,而昆季百货则刮走了三成,其他商家分得两成。
阮天雄想到了调配货物后,江宁府这边的可能会产生空虚,于是抓紧通过常家向西采买,购买陆运送来的香料大料。可他能想到,太古公司也能想到,他们也准备好了货物,结果是谁也没能再在江宁府捞上一笔,一个个都积压了库存。
“完了!”太古码头的威廉经理瘫倒在椅子上,脸色有些难看。他讨厌大清这个落后贫穷的国家,可在这里他能享受着洋大人的特权,能享受高薪并捞到钱,能训斥甚至殴打帮办和工人,甚至只需拿出半天的薪水就能买一个美丽的中国姑娘。所以他一边骂着,又一边留恋着这里。
怀斯正进来,见威廉如此忙问道,威廉把手中的电报递了过去,怀斯一看竟然是上级的斥责,以及让其开始整理材料准备几月后卸任离职调回总部的命令。
因为牵扯了太古公司苏杭等地的生意,所以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本来太古至少能拿到七成以上的利润,现在却平白丢了两成,一问还是那个昆季搞得鬼。联想曾经昆季拿下的两艘小火轮,旧仇未了新仇再起,这么长时间没收拾了昆季,反而让其做大,威廉办事不力空坐其位的名头也就落实了。
“怀斯,你看他们写的好轻巧,连江宁府的问题也怪罪到我的头上!”威廉破口大骂了起来,骂了一阵终冷静下来继而道:“江宁府被调配空虚后我迅速做了补货,可谁知道昆季也想到了,这能怪我吗?再说又不是没赚钱,而只是这一次赚的少了而已。不是我无能,是这两个中国人太狡猾!”
怀斯宽慰道:“如果详细解释一番,您能否留下呢?”
“估计难了,本来为了防止我们在一个位置坐的太久有所懈怠,以及勾结属下贪污受贿等问题,太古公司的经理一级多是四年一换的。我这眼见着也要到期了,又栽到了两个恶心的黄皮猴子手里,只能这么狼狈下台,回英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真是不甘心。”威廉恨恨道:“不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听说他们闹翻了,中国人就是这么愚蠢,不是吗?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怀斯身子一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来。
放下昆季的兄弟变故姑且不提,太平商业街生意红火,昆季百货买卖依旧,几个码头货运不断仓库租赁满满,现如今这昆季船运也做了起来,更是锦上添花。
往日若是这般,肯定是大排筵宴,或是在家或是在外面的酒楼,总之其乐融融共同庆功。可如今欢声笑语不再,无论是买卖还是家里的气氛都极其压抑。
昆季诸多生意都是围绕哥俩开展的,他们是没耽误手下的工作,可他们不再亲密无间,这种情绪蔓延开来,昆机上下曾经的朝气蓬勃一团和气也变得有些死气沉沉起来。
与太古公司关联不大的各地商家所订购的货物,昆季接连通过漕船和小火轮纷纷运输而至。昆季船运的优势在于他们不单单是运输,还承接了昆季百货的售货,二者相互借力愈发蓬勃。蒸蒸日上中,就连先前伸出橄榄枝的美最时洋行也发了订单,让昆季船运以低价帮忙填补他们在运河两岸的空虚。
而今昆季百货由常兴贵管着,昆季船运则交给了此次立下大功的俞伯松暂为看管,顾敬亭只盯着太平商街,码头上的一切由阮天雄把持,这哥俩便是更碰不着面了。
常兴贵劝了两三次也懒得说了,他自己忙得脚不离地,身心疲惫下这哥俩一闹翻他就更是心累了。买卖大踏步的发展,各个岗位人才空缺严重,仅靠着他带伙计培养已经不够补充了。此刻只能放下自我储备人才,即便还是略有担心,却要招人来填补空缺。
电报局对过的小茶馆中,阮天雄走了进去。这是一家小茶棚,只有一层也就十来张桌子,比顾敬亭在徐河嘴开的茶棚还小。茶馆里偶尔有一两个说书的,但水平一般,和练技术的“早儿”差不多架势的,也就是多说说练场子涨涨经验而已。
俞伯松可是这家小茶馆的贵客,他每天都来,便包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从这张桌子望去,可以看到整个茶馆,同时也能观察到对面的电报局。
俞伯松自己带茶叶,光借茶馆里的水和茶杯而已。就这小茶馆,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也不定能天天坐满。他包了桌子一个月八块银洋,茶馆掌柜简直把他当大爷供着。
阮天雄这么大个子,俞伯松自然能看到,他招了招手,阮天雄迈步过去:“我过来看看,这边咋样?”
“还行,我也是刚到,一会儿还要去船运公司。天雄哥,昆季船运那边你还得另外选贤任能,我毕竟不是行家,临时管理还行,要想有好的发展必须要有合适的人把控。”俞伯松道。
“那你看谁合适?”
“我看你最合适,论船你是行家,别管大小船只燃煤还是木帆,你是稍微一操作就能闹明白,可谓是行家里手,论商业头脑和执行能力你也没得说,况且水上吃饭的多是粗人,你能服众。”俞伯松道:“现在缺人,只能一个人当两个用,你这东家辛苦辛苦吧。”
“我这边忙,你再坚持两天。昆季船运与昆季百货相辅相成,压力没那么大,你能扛住的,我相信你。咱们第一批订货单已经运送出去了,算日子再有七八天也能返程了,希望一切顺利,到时我自会去帮你。对了,别光说我了,你是怎么想的?”阮天雄问道。
“我?”俞伯松道:“您跟我来。”
两人把茶摆在桌上,没有反叩盖碗也没留钱,这说明待会儿还得回来喝呢,所以伙计只会续水不会收拾了。他们朝着对面电报局而去,在那里有俩昆季百货调过来的伙计正在佯装写着电报内容,但眼睛却时不时的瞟过去。
电报室内送出来的电报交由柜台的时候,他们就迅速用眼睛瞟一眼,然后记下能记住的东西。电报讲究言简意赅,而拍电报的费用也颇高,按字收费,一个字一块半银洋,前两年更贵二两银子一个字,所以别管是商家还是个人,皆是长话短说。
像是阮天雄他们收到的订货清单,也都是通过信件方式传送的,实在是拍不起电报。用得着电报说清楚的,都是货物紧缺十万火急,愈是这样愈是来钱的大买卖。
字数少就好记,译出来的电报被安排的俩伙计三瞟两瞟就看的差不多了。阮天雄冲他们点了点头,俩伙计竟然激动地差点蹦了高。与俞伯松离开了电报局回到茶馆重新坐下后,阮天雄问道:“这俩人用着顺手吗?”
“挺顺手的啊,您别说,这兴贵叔真不是一般人,才调教了俩月的伙计说话办事儿脑子全都能跟得上,果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老人家到底是见多识广经历的风浪多。”俞伯松赞道。
阮天雄眉头微皱,疑惑道:“那俩人怎么感觉不太稳重呢?”
“嗨,你说这啊,你刚才满含鼓励的的点头,他俩能不激动才怪呢。”俞伯松笑道:“你可是昆季诸多业务的东家,现在你直接或间接管理的有多少人?加上柯庸和王查的人,有近千人了,人上一千无边无沿,能在你面前晃悠一圈混个脸熟能不高兴吗?再说了,现如今咱们各方面都缺人,万一表现好被你慧眼识英提拔重用,岂不是改头换面前途无量了?前面这么多鸡犬升天的例子呢,这俩人非但不是不靠谱,还很有上进心呢,有上进心的人用着才顺手。”
阮天雄听罢也笑了,俞伯松继而道:“你问我怎么想,其实我既不想在昆季百货,也不想在商业街,更不会在昆季船运,但我又都想干。”
“这怎么说,我有点被你绕糊涂了,你想接兴贵叔的班?”
“是这样,你看刚才他们在电报局了吗?电报这东西新鲜,原本用于军用,现在可以民用,这才几年的光景各大城市便都有了。以后制度肯定愈发完善,咱们再想要偷窥便不是那么简单了。而且我这俩伙计成天在那儿转悠,人家电报局的人已经怀疑了,即便我换人或者直接贿赂工作人员也白搭。电报的隐私性会加强,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能用这招,旁人反应过来也会用,终不是长久之计。”俞伯松道。
阮天雄赞同道:“是啊,旁门左道在商业上作为奇兵可以,但最终还是凭实力说话。上次船运苏杭一带,大家都说我们胜了,可实际咱们抢占先机,并自有货物,运输中还不计成本紧赶慢赶,却还是让太古公司反败为胜赚了大头,这就极说明问题。”
俞伯松却摇摇头:“商业情报可不能归结为简单的旁门左道,把握商机是一个商人的必修课,而所做的事情也是与实力相辅相成的。咱们实力与太古公司大相径庭,正是因为得到了消息,才能有所斩获。否则仅凭实力抗衡,咱们估计连上次的一成都赚不到。”
“你的意思是?”
“正兵决战,奇兵决胜,顾先生虽是奇,但论及你说的旁门左道我却更胜一筹。我欲继续招兵买马,在各地设点,直接从源头阻拦信息。无论是查看市面综合分析也好,是贿赂收买安插内奸也罢,反正咱们就要扎根各地,一方面打探消息,一方面接洽商家。当年白家的买卖我有所耳闻,他们的船也不算多,为啥行商的生意做的这么好,就是靠的与各地大中小商人的直接联系。而我发现你们太过依赖每地的代理商人,短期内为了打开局面这么做倒也没错,能够借助别人在当地现成的实力,可长此以往势必要受制于人出大问题。”俞伯松道。
阮天雄认真听着,低头喝着茶却不说话,脑中细细思索着俞伯松所言,过了半晌终说道:“你说得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的确要把眼光看长远一些。接洽业务探听情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好好干,我看好你!”
俞伯松的眼神中泛着光,他喜道:“士为知己者死,我没跟错人,我俞伯松也定不会令你失望的。您就是我的伯乐,胡跃民就是我的鲍叔牙。”
“别光顾着高兴,我还有个建议。刚开始不要操之过急,一口吃不了个大胖子,我们的理想是铺盖各地,可也要考虑我们的航线和能力,不要引发当地大商家的猜忌。我听白叔说过,当年他们也被抵制过,咱们现在看似家大业大,实际上经不起风浪,还是脚踏实地一点的好。”阮天雄道。
俞伯松用力的点着头:“我明白,我会把握分寸的,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去了解我们所有的生意,只有了解你才能有方向的打听消息。另外组建你所需要的人,别想着用兴贵叔培养的伙计了,他们现在已经被咱们各处买卖抢光了,没有值得信赖的人才也是我不建议铺开去做的一大原因。”阮天雄苦笑道。
俞伯松也是瞠目结舌:“那……那可能一个月都不够用,我看着来吧,只是经费方面……”
也不怪俞伯松犹犹豫豫的,他刚来不久,阮天雄纵然信任他,可论上钱的事情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应该不是一笔小的投资。
阮天雄略一思索后道:“最近买卖花钱多,买船买的家里也吃紧,你先去做准备工作,我给你批三千银洋,待你准备好了,四万银洋作为第一笔资金随你调配。”
“我……我俞伯松定会做出个样来让您增光的!”俞伯松一时间激动万分豪情万丈,这就是信任,这就是魄力,除了努力拼搏与以报效,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谁也没想到,这笔投资竟然是阮天雄和顾敬亭哥俩彻底撕破脸皮的导火索。三千银洋支出不久后,顾敬亭查账时就炸了窝,说什么钱财去向不明。以往昆季百货只需两人任何一人签字就能支出来钱,金额就算再大,只要找签字人确认过后也能支出,哥俩靠的就是互相信任且心意相通。
可顾敬亭这次却不依了,说什么两个人的买卖凭啥一个人说了算。哥俩大吵一架,闹得账房尴尬不已,常兴贵在一旁是劝也劝不住。阮天雄一气说出了后续四万银洋的支出,顾敬亭非得顶着来,偏说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过了两天,顾敬亭便把这笔预算缩减到了一万银洋。阮天雄不答应,他们便又是吵,吵得是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除了常兴贵,谁也不好劝,直到俞伯松来了说一万也够用,先做做看,初期投入不了多少,阮天雄这才借坡下驴暂且作罢。
顾敬亭好似报复似的,同样花了三千,不过却是一掷千金的撒在了青楼当中。往日顾敬亭虽贪恋烟花柳巷,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可也不是那种撒钱的豪客。这次他置气式的这么个糟蹋钱法,让务实的阮天雄看不过眼去了。
别管对俞伯松怎么样,那都是公事,钱也不是给他俞伯松的,而是花在昆季的生意上。这买卖有顾敬亭的一份是不假,他要是花钱阮天雄也没意见,可他偏花三千银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不是较劲胡闹吗!
这才是个开始,昆季诸多产业中政出多门的事情变得接连不断起来。大事上两人共同签字确认,到底还算好说,就是一些琐碎小事上,弄得下面人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时候为了一块银洋的批示或几点出货的事情,就得两头请示,一头答应了另一头准得添堵,其中以顾敬亭尤甚。
这有些耽误办事效率,而下面人的心中也有点惶恐不安,东家闹掰了好日子只怕也要到头了。好在昆季并未正式决裂,下面人有想狗舔站队的也被两人分别呵斥,说别拉山头影响了生意。
一切都在短短俩月内发生了变化,立冬后天更冷了,萧瑟肃杀的气氛正如这天气一般同样弥漫在昆季和家里。而这哥俩又一次动了手,他们彻底翻了脸。
第113章 红颜祸水兄弟裂,愿者上钩姜太公
这场争执起于家中,起于白玉雪。人们都说红颜祸水,但实际多是男人不争气,与女人何干。不过话也得分两头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有时候挣再大的家业,不还得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男人与女人,其实还是靠的感觉,感觉到了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或是日久生情,或是一见钟情,至于风花雪月对他们双方而言都是手段套路,只有外人看到的才是浪漫。那么为讨女人欢心,男人们难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什么不要江山爱美人了,什么烽火戏诸侯了等等等等。
故此才有“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的说法,无非就是男人在给女人逞强显摆的时候,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惯着,什么时候该叫停。
白玉雪就是个好女人,她劝完了阮天雄后,见哥俩依然僵着,而且关系是越来越差。生意的盈利倒是可观,甚至依旧在攀升,可却人心惶惶终不是长久之计,往后肯定会离心离德成一盘散沙。
既然事起在白玉雪,她就让厨子做了一桌子好菜,差小翠把顾敬亭叫回家里来。白玉雪端酒劝和,说他们哥俩可不能因为这个吵翻了,还说仇不仇对她来说是永不能忘,但故人已去,未亡阳间人且得好好活着。要是为了报仇,弄得兄弟反目,那这仇报的就太自私了,也得不偿失了些。
她为阮天雄和自己给顾敬亭道歉,声称“别毁了天雄,也别毁了你自己”,而顾敬亭一直在低着头沉默不语,偶尔应一声。惠子还是听不太懂中国话,只能坐在一边默默看着。这聊得好好的,阮天雄却突然回来了,而阮天雄骤然闯入就看见白玉雪端着杯子满面潮红。
他瞬间就明白了白玉雪喝酒是在做什么,就觉得是委屈到白玉雪了,顿时是火冒三丈。而顾敬亭刚刚回暖的脸上也变得冷若冰霜,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指着阮天雄说他还不如一个女人懂事。
哥俩三句两句的就吵了起来,随即顾敬亭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泼了阮天雄一脸,阮天雄哪里吃这个,掀了桌子就上去了。
最终的结果很简单,顾敬亭被揍了,旧伤刚退新伤又增,脸上当即是红肿起来。旁人拉不开还是喊来了大王才一手一个给拎开了,也得亏大王最近调养的好了不少,知道阮天雄也是家人了,要是换成刚来的时候,这时候挨揍的就得是阮天雄了。
顾敬亭被打哭了,他一边抹着泪一边仰天大笑,指着阮天雄道:“你我自小便是兄弟,今天,就今天,为了你的女人,竟然守着我的女人打我。哈哈哈哈,你我自此便是恩断义绝!”
说罢,他领着惠子回了他们的院子,片刻后两人就抱着孩子出来了,顾敬亭又道:“这房子我也不跟你争了,你们就好好住,我走!”
“走走走,有种走了就别回来。”
“我没种,有种就不会认识你这个兄弟了。”
赵春姑和任秀秀都没拉住顾敬亭,他就这样走了,住进了酒楼中,常兴贵接到消息后去劝也是无功而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有刚来的下人,嘴还不够严,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昆季愈发风雨飘摇。
第二天哥俩先后出现在昆季百货、太平商业街和昆季船运以及上码头,他们开始盘点账目准备分家。账面上一人一半倒是清楚,买卖暂且还在一起干着,以后要做项目需两人同意,投钱也是一家一半,谁投的少了分的就少。两个刎颈之交的兄弟,就这么变成了合伙人,甚至连合伙人都不如。
“昆季船运的船来了?”十日后,霍华哼哼着问道。
“来了,”从码头上刚回来的贵五答道:“老爷您咋知道的?”
“因为顾敬亭来电报了,他说今天到,肯定是随船而至。”
话音未落就听门房通报,说昆季的顾先生来了。顾敬亭这次是借了去跟何弥协的人商谈为由走的,还说赵锦现在不在松江,而在杭州忙业务。
可这顾敬亭如今却在苏州豋岸,直奔霍华这里来。两人对面而坐,顾敬亭奉上礼品让贵五拿下去,霍华见他有话要说便遣退左右。
顾敬亭开门见山道:“我来请你去南京帮我击败阮天雄。”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为什么选我,我怎么证明这不是个请君入瓮的阴谋?”霍华笑着问道。
“我现在跟阮天雄分家了,很快就会彻底分道扬镳,翻脸后我便是再无退路。我们所经营的生意是重叠的,本就一山不容二虎,到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甘心,我得到的应该更多。”顾敬亭道。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们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顾敬亭笑了:“也可以,不过阮天雄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在江宁府认他的比认我的人多。我虽为书生,但却是血性男儿,明知不敌也要一战,否则寝食难安。若我赢了,你不帮我,以后我也不帮你,以后公事公办一切条件重谈。反正你没法跟阮天雄联手,这便是一个定局。
可若我输了大不了回乡也能做个富家翁,但你有没有想过,阮天雄一心想替白敏恒报仇,他的女人白玉雪同样与你有杀父之仇。到时候天雄莽夫挟大胜之势与你来个玉石俱焚,你又该如何?他的性格做得出来的,你知道的。古时,魏蜀吴三国之争,蜀国联吴抗魏,正如今日咱们三家格局。你若坐看我失败,下一个说出乐不思蜀的倒霉蛋只怕就是你了,可能你都没机会说。”
“这么说你是为我好了?”
“哈哈哈哈,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不过互惠互利。”顾敬亭再度笑道:“你这人阴险狡诈,当年白敏恒对你这么好,委以重用全家托付,结果你给人家弄个家破人亡,所以我跟你一起赚钱还行,义气相交还是免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虽然霍华所做人尽皆知,可谁也不能直接说到他脸上。人都是如此,再坏的人内心也有廉耻心,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此刻霍华便是有些脸上挂不住,恼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只有咱俩现在利益是相关的,你要不想听我就走了。”顾敬亭佯装起身。
霍华无奈的挥挥手:“坐下吧,别装了。咱俩谁也别藏着掖着了,我只是怕你骗我。”
“无论真假你总要应战,你没得选,我和他翻脸闹掰就是因为你。现在没了我的阻拦,阮天雄这个莽夫就更不会再顾忌利益,到时定会按他的原计划,以他为主、赵逢水和易畅为辅,合三家之力来苏州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你总不希望战火蔓延到你的老窝来吧?”顾敬亭道。
霍华略一沉吟后道:“要不行就来个栽赃陷害,成本最小,效果最好,何乐而不为呢?”
“故技重施?是你傻还是我傻?能不能说点实在的,”顾敬亭翻了个白眼:“我俩现在合伙做生意,跑不了他能跑得了我?你是不是想插足其中,待我俩斗个两败俱伤都进去了,你或捞足利润或免除后患?”
“咳咳,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这样。”霍华被拆穿了心事,讪笑道。
顾敬亭冷哼一声:“我话撂在这儿,你也知道我们以前是干啥的,都是山上的亡命之徒,我们俩能挣出来这么大家业也不是白来的。你别想坑我,真坑急了,在我背后下刀子,我就跟阮天雄认个怂,我俩一块儿回头整你!”
“你这哪里有书生气,分明是匪气十足嘛。”霍华苦笑道:“听说韩大虫现在也在你身边,还伤了脑子,不过在江宁府倒是打出了名堂,你们这猛虎寨的人可了不得啊。你们三个,还有韩大虫以及九头鸟,这个顶个都成了人杰,那猛虎寨倒真是个风水宝地,回头我想办法买下来,就是修祖坟也挺好,是吧。”
“你消息倒是灵通,九头鸟的事情都知道,看来没少派人到江宁啊。这生逢乱世,本就是英雄辈出之际。”
霍华突然压低声音道:“我支持你,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只是我也有个条件,我要白玉雪!还有露秀娘和小翠,我在江宁府就算打官司也弄不过他阮天雄,可如果他败了,这三个女人就随我揉捏了,我的,没人能抢的走!”
“这……”顾敬亭略一犹豫道:“我给你两万,放过白玉雪,至于露秀娘和小翠那随便你。”
“我要她俩有啥用,一个徐娘半老一个黄毛丫头。”霍华的眼睛眯了起来:“难不成你也对她……”
顾敬亭满脸厌恶道:“我真啐你呀,你想啥呢,虽然阮天雄不仁,但我不能不义。我不想要了他的性命,同时我不希望他过得潦倒。他与白玉雪是有情人,你就放他们一马,你成人之美做回好事不行吗?待他落败,我会给他一笔钱让他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当个土财主也挺好。”
“你倒是良善,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信你才怪,这事儿再说吧。”
“必须先说定!这事儿没得商量。”
“五万!”
“四万!”
霍华开怀大笑道:“成交,我还真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这么贵,着实是下面镶金边了。”
又过了三天后,霍华派人进驻江宁府,首先下手的是太平商业街,他在太平街东侧买了几家店铺欲以截留客源,听说还预谋也弄一个商业街出来。
商战就这样骤然拉开了序幕,让旁人反应不及大吃一惊有点摸不清头脑。
而在南京城外的砚湖旁,阮天雄查看着昆季百货的沿线生意。正如当时催款风波中顾敬亭所承诺的那样,昆季百货并没因为混乱失言,的确开始了扩大经营,起初向周边辐射,围绕南京城外江宁府周边各县。后昆季船运的航运开通后,又有沿运河扩张的趋势。
资本游戏就是如此,只要有创新和开拓的精神,加上稳扎稳打务实做事的态度,运气又不太坏的话,自然是一通百通不可限量。只是很多人一旦稳定了,就不愿意冒险打破现有的状态,唯恐老本不保,故此才原地踏步不能进步,最终或故步自封或被历史淘汰亦或是被他人取而代之。
说到底,生意别管做到多大,到底是人来掌控决定的,而有些事情与人性违背,理论上谁都会说,可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能够突破人性、惰性、恐惧等等的人,那就是万中挑一的人杰了。
“东家,没啥困难,就是有困难我们也会克服困难。”砚湖这边的负责人拍着胸脯说道。
阮天雄笑了:“有困难就说,否则我下来视察的意义何在?你们干得不错,对这一带货物情况的判断很准确,跟商家们的关系也不错。好好干,待有机会我会让你大展宏图的。”
“谢谢东家。”
负责人要留阮天雄吃饭,阮天雄却说趁着天色尚早要爬一爬将军山,来南京这么久了,竟然连鼎鼎大名的将军山还没爬过。
当地和带来的伙计纷纷要跟着上山,毕竟都入冬了,天黑得早,阮天雄没来过,万一天黑了找不到下山的路那可麻烦了。阮天雄却笑称没事,执意独自前往,还说自己一个人方能静静心。
昆季现在多闹心大家都知道,东家这么说了,底下人劝了两句也不好多说,只能任由他带了一壶酒又拿了点熟牛肉花生米就上山了。
时值正午,太阳正好,纵然山上植被茂盛,但初冬萧瑟中还是近乎木叶尽脱。光线透过残带着零散黄叶的树杈照下来,在地上印出些许影子,纵横交错间好似把山路切割成了许多块网格,又好似一张虚无的大网笼罩着整座将军山。
山上有个老亭子,亭子虽然破败,看起来却还算结实。顾敬亭正坐在那儿拿着一根树枝悬着,阮天雄眉头微皱道:“你干嘛呢?”
“嘘,小点声,别惊着我的鱼。对了,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快冻僵了,带酒没带肉没?”顾敬亭挤眉弄眼道。
阮天雄笑了,哥俩之间哪有一丝一毫翻脸的痕迹,这几个月的剑拔弩张也丝毫不见踪影,若让外人看了非得大吃一惊不可:“你自己没带吗?你真是懒得冒泡,饿死算球!我贸然前来不太妥,就先去砚湖转了一圈,稍微耽搁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鱼?”
“钓鱼啊。”
“你莫不是个傻子吧?钓鱼?没线没钩的,连他妈水都没有,这山上钓的哪门子鱼?”
“嘿,没文化了吧,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那上钩没有?”阮天雄笑了。
顾敬亭坏笑答道:“除了西龙王这只缩头乌龟,其他的鱼都上钩了,不等了,咱也该收杆了,要不然家人该担心坏了,我这两顿揍也白挨了。”
“我就打了一顿啊。”
“不,是两顿。”
“一顿。”
“两顿!”
哥俩吵吵着,随后开怀大笑起来。
第114章 将军山会面尽书,两兄弟频出损招
几个月前的夜晚,鹘子码头扁担窝棚旁,阮天雄喝的脸有点红,顾敬亭刚才那口辣酒入肚此刻也有点咣当。
把俞伯松盯到商业机密,急缺香料调料的事情说罢,顾敬亭便低声道:“天雄,我还有个事儿跟你说,你先别急,慢慢听我讲。”
“说吧,怎么还吞吞吐吐的。”阮天雄道。
“这次我去苏州的时候没按原计划行事,我路上突发奇想,心说避开不妥,便联系了一下霍华。霍华现在也正是缺钱,同意跟咱们合作……”随后顾敬亭把合作详情讲了一通。
阮天雄静静听着,偶尔点一下头。他的沉默反而让顾敬亭不踏实了,于是问道:“你咋不发火啊,我可是跟霍华合作了,你就不问为什么?不说我是什么只认钱的守财奴了?”
“你就是认钱不认人啊,但那是对别人,对我不会,杀了我也不信,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说吧,有啥损招?”阮天雄笑道。
顾敬亭翻了个白眼:“真没劲,见不到你急赤白脸的样儿了,回头非得利用你的信任把你卖了,然后还得让你帮我数钱。”
“屁,老子又不傻。”
“我觉得你们就是傻,”顾敬亭道:“这次去见了赵逢水,肯定是想联合他和易畅跟霍华当面锣对面鼓的硬碰硬,是吧?照你的脑子,照着俩老小子的人品,你肯定信不过他们,指定是想以咱们为主他们为辅,是与不是?”
“是。”
“你有钱烧得吧,去人家地盘上跟人家斗?斗得过斗不过两说着,问题是挑费也不少啊,咱挣这点家业容易吗,你个败家子,一个光棍不怕啥,我现在可是拖家带口的。”顾敬亭坏笑道:“咱们得关门打狗,把霍华引到咱们的地盘上来,到时候不可劲坑可劲收拾。”
“他为啥会来南京,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阮天雄问道。
顾敬亭答曰:“我本想过几天再告诉你的,没想到船运的事情来得这么急,咱们明天就要发货,船运公司也要明天成立。其实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会拖到最后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同意,现在好了,木已成舟,整个苏州我就跟霍华自己签了条约,你不依计行事也得依计行事了。”
“你稳不稳啊?”
顾敬亭摆摆手:“先试试呗,实在不行再按你的来就是了。咱俩啥年纪,霍华啥岁数,一次不行还有两次,就是熬也能熬死他。你问他为啥会来南京?当然是好机会了。什么好机会?咱哥俩翻脸,他又赚钱又能除了心头大患,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翻脸?只要根本不乱,损失倒是不高,比起去苏州跟霍华较量,这倒是划算。关键是这场戏得演足了,只要翻了脸,往后肯定不便商量,大方向定了,全看咱哥俩临场发挥。中间但凡有点差池,霍华肯定能打听出来,这招损归损,但有点冒险。”阮天雄道。
顾敬亭指着自己的脸,哭丧道:“那现在就开始第一场吧?打人不打脸,想闹翻,第一场就得打人,闹大了闹严重了才有人信。本来想我揍你的,可估计说出去没人信,我就委屈下,你打我吧。”
阮天雄站着不动,过了半晌才道:“现在就开始,太快了点吧?秀才,我虽然经常对你捶一拳拍一掌的,可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揍过你,我有点下不去手。”
“来不及了,真娘们,我自己来。”说着顾敬亭照着自己眼窝上就来了一拳,这一拳又狠又重,真是光棍的很,当即打得自己是龇牙咧嘴惨叫连连,紧接着又朝着脸颊上左右开弓连打三四拳。随后他是扑倒在地,连打滚带蹬腿,死死扯着阮天雄的裤腿,差点没把阮天雄裤子给拽掉了。这无赖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让人恨不得一脚跺上去,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的破口大骂,估计还能顺带着发泄疼痛。
顾敬亭连卷带骂的干嚎着,大户人家晚上还能听曲打牌,老百姓大晚上本来就睡得早,街面上除了秦淮和现在的太平商街,整体很是安静。而鹘子码头又在城外,纵然窝棚里全是粗人在划拳喝酒,可到底还是听到了安静中顾敬亭发出的声响,便纷纷跑了出来。
他们一看就傻眼了,这哥俩刚才聊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打起来了呢?不,不是打起来,而是天雄哥把顾先生给打了,刚才喝酒时还说是兄弟的啊。
顾敬亭嚎啕大哭也似不要脸了,直接在地上撒泼打滚,好几个人都抄不住,气的阮天雄还想打,只觉得丢了面子。得亏周围都是干力气活的,上去死命才把已经暴跳如雷的阮天雄给拽住。
“那天你说来就来,我还没准备好呢。不过看你这么光棍的糟蹋自己,我一心疼倒是入了戏,真想过去踹你几脚。”阮天雄如今嘟囔道。
顾敬亭坏笑道:“我相信你戏够足,装老实人装了二十年,你厚道实在的形象不是已经深入人心了吗?再说了,咱哥俩往后一步步,都没商量也不碰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便能心领神会,真把他们都唬住了。不过俞伯松那小子真是贼啊,竟然看出来了一点端倪。”
“可不,他还直接问我。别管是霍华还是其他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要是家人朋友知道了,早晚得露馅,迫不得已咱们都得瞒着。”阮天雄苦笑道。
顾敬亭却冷哼一声:“我那天刚夸完他聪明,他又犯傻,这聪明人最容易逞能。他既然看出来咱俩可能是假的,那他也不想想为啥我们假装闹翻,为啥谁也不说,怎么就显出他来了呢。结果倒好,本来可以批给他四万,现在才给了一万,往枪口上撞,只能说自作自受。这下连他都糊涂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把他装进来,真怕他故作高深中露了马脚。”
阮天雄和顾敬亭这一手玩的真是瞒天瞒地瞒家人,不是换命的交情真不敢这么做。真要是赶着个歹毒的,将错就错,那实在的那方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阮天雄突然想起来什么,照着顾敬亭后背呼了一巴掌:“我还没说你呢,三千花到妓院是咋回事?这钱花的爽不爽?”
“你要这样,我真跟你分家,我花点钱咋了?那不也就是为了让事情跟进一步,让人信以为真吗?这才符合事情的发展,体现出你我较劲的态势,我是为了迷惑对手,你根本不懂我的用心良苦,你说我是乱花钱的人吗,我能不心疼吗。”顾敬亭一脸的冤枉。
阮天雄骂道:“放屁,我信了你才有鬼呢,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假公济私,你花钱我啥时候说过了,可你花到青楼妓寨里,一掷千金糟蹋钱啊,你现在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咳咳,其实吧,我虽是常客,但不是豪客,咱不是穷惯了吗。我总想体验下一掷千金的感觉,这次正好借题发挥。不过我总结出了两点,这钱也没白花。第一,这么撒钱法,被伺候的是真舒服,老鸨子都得抱着腿叫爸爸。当然也是真傻逼,钱这么糟蹋,除了傻逼谁会干?”顾敬亭讪笑道。
“你呀,真不知道该说你啥好。”
顾敬亭嘿嘿傻笑一阵,随后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白玉雪能给我赔礼认错,天雄,白小姐平日里纵然有些刁蛮,但大事儿上是真不含糊,将门虎女名不虚传,你小子算是抄上了。”
“是啊,我就知道你绷不住,我过去一看,你果然就要崩了。”阮天雄摇头道:“要不是我反应快,临场发挥你又顺势而为,雪儿准能看出来,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顾敬亭点了点头:“行了,反正现在行了,咱们瞒天瞒地的也没白忙活,大鱼小鱼臭虾米一个个都上钩了。我听山田一木说好像太古公司的威廉可能要调走,这洋狗临走也不消停。最近索性跟咱们耗上了。那些船行和船运的老大也是恶心,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妈的,这个道理都不懂,竟然跟洋狗再度联手。威廉把煤低价卖给他们,他们运输成本降低后就压低运货价格,一个劲儿的跟咱打,好似咱们倒了他们就能行了一样,以后不还得被洋人压着吗?”
“你看开点吧,英国人傲慢且贪恋,而诸船行也不过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起码搞掉咱们,他们还能活舒坦点。毕竟咱们一下子弄了这么多船,小船运公司四五个加起来也不比咱们,大的船行在商业模式上没有咱们这样船运和百货相结合,货与运同行的优势。这市场就这么大,咱们强势进来分一杯羹,谁能乐意?多理解吧。”阮天雄宽慰道。
顾敬亭扔掉了“鱼竿”骂道:“理解个屁,还不是趁人病要人命的下贱货。你就是老好人,他们一个个不思进取,咱们与美最时呈半合作关系,跟太古针锋相对,这时候他们不趁乱多发展,钻漏子刮地盘,光知道对着自己人使劲,算什么英雄好汉。还以为咱哥俩不和,没法有反制手段,就算有手段来回争执中也会弄得人尽皆知,让他们好有应对之策,想的是真好啊。所以坑他们活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害人终害己,这次不让你装里头了吗?不过,常平想的招我还是觉得要慎重,毕竟这次打压咱们的船行可不止江宁府极其周边本地的,整个运河上下游,乃至扬子江上的江运公司都想击垮咱们。常平的招数太过阴毒,别忘了地面上咱们还要跟霍华开战,若是整的太大,多线作战,只怕就算加上常家也抵抗不住啊。”阮天雄担忧道。
“鱼大鱼竿沉,现在鱼已上钩,无论如何也松不了手,松手鱼儿便会带着鱼竿一并扯入水中,到时候咱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咱们必须坚持下去,成了,大丰收过肥年,不成,大不了鱼竿折断,起码手里还能留半截,总比随着鱼全跑了好。”顾敬亭摇头道:“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常平这次的焦土政策我倒是蛮欣赏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咱们向来喜欢硬来,这次依旧硬到底!”
人多眼杂,哥俩喝了会儿酒,便是分别下山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再度相聚。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偷着摸着,这次跑到了远郊的将军山上,下次又会在哪里呢?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为了除掉霍华,为了彻底在船运行当站稳脚跟,他们只能翻脸。生意政出多门肯定会受到影响,发展也相对缓慢了一些,可昆季的买卖依然没乱,大家各司其职正常运营。
而在昆季诸多生意中,最为核心的两个人就是阮天雄和顾敬亭,他们打架分家都是个人的事情,在生意上谁也没撂挑子,即便下绊子最终也会合理的解开。
所谓争执只是投资、支出和时效上的问题,大的方面没有任何差池,只要这哥俩自己知道对方值得信任,只要他们自己没乱阵脚,那昆季的买卖就乱不了。
可在外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这哥俩原本就是常家一个小仓库的管事,这才多久的功夫,要地盘有地盘,要买卖有买卖,占着房躺着地,生意种类相辅相成,兵强马壮仓满货足。而他们虽吃过小亏遇过坎坷,但总体上却是屡战屡胜大步前进的。
现如今突然相对缓慢发展起来,没有继续开拓进取大放异彩,没有兵行险着另辟蹊径,这可不就是有问题了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哥俩肯定是虎头蛇尾,开头猛的不行,后面就不行了。
就这样,大家能不认为他们是真的闹翻了吗?谁会摆着大好机会突击猛进不要,谁会摆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呢?
“为商之道,还得厚积薄发稳中求胜才好。”不知道有多少东家掌柜捻着胡子,得意洋洋的这样评判着昆季的阮顾二人。
其实他们不知道,阮顾他们哪里是不稳,简直可以说四平八稳。霍华、心怀不轨的众商、太古公司,昆季面对多线敌人难以招架,如履薄冰殚精竭虑都不够,哪里敢弄险。假意闹翻,只是以退为进,让敌人暂时观察罢手,否则多面开战在所难免,那时昆季的发展就不是慢,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了。
就在霍华放下心来,在顾敬亭拿出二十万银洋先后入资让他更加踏实后,霍华开始抵押苏州的产业,集聚实力全面进军江宁府。他先后开起了霍记百货和安定商业街,投资巨硕一掷千金。
一切官面上的事情顾敬亭都帮忙摆平了,生意开展的是顺风顺水。谁也看得出来,这个霍华就是来跟昆季打擂的。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顾敬亭和阮天雄同时出现在了太平商街的昆季大戏院,两人摇头晃脑的听着戏,时不时还交头接耳一番嬉笑,难道两人和好如初了?
两人是晚上听得戏,第二天一早消息刚刚发酵正在流传的时候,昆季船运就爆出了大消息,昆季船运运费一律半价。
“这他妈是要干什么!快去查清楚去。”
“阮天雄和顾敬亭难道疯了吗?”
“他们不是闹翻了,处处锱铢必较吗?什么,昨天和好了?”
“完了,完了,这俩疯子,跟咱们耗上了。”
船运行当的诸家东家经理掌柜没一个不懵圈的,别管有没有对付过昆季的,现在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太古公司的威廉也瘫软在椅子上,等待着公司即将而来的怒火。
焦土战开始了,舍命相搏一片焦土。若敌之,你死我生,若不敌,鱼死网破!
第115章 船运危机冰封解,苍天不佑背义奴
“顾敬亭你个王八蛋!贵五!贵五!”霍华得到阮顾哥俩和好的消息,心中大惊知道自己可能是中计了,他气的把茶杯从桌上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连着唤了几声贵五也没人搭茬,他这才在盛怒之下恍然想起贵五已经被他派去了江宁。霍华心中有鬼,自是放心不过任何人,以己度人乃人之常态。
贵五是霍华身边的小厮,从小就跟着霍华,现在成了大管事,说能力肯定是有的,霍华言传身教,就算是光看着也该会了。可什么人养什么鸟,贵五这小子蔫坏损一点不比霍华差,除了聪明,其他皆是学了个十成十。
所以霍华虽对贵五重用,却也没有似自己当年那么大的权力,身边钳制监管的人一个也不少。但自从贵五去了江宁府,霍华就没睡过一天的踏实觉,可他不敢去,他怕阮天雄被逼急了给自己使阴招,就如当年他买通官府一样。强龙难压地头蛇,自己初来乍到,有钱也不知道该往那儿送啊。
可如今霍华再也坐不住了,无论这是一个骗局也好,还是两人重归于好也罢,他霍华都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在江宁府他投入了全部身家,欲以一举击垮阮天雄永绝后患。
他不光耗尽账面和家里的存款,同时还对苏州所持店铺股份房产地契进行了抵押,贷出来了不少钱。霍华他不是个安分的人,否则也不会背主弃义,本来其做事风格就冒险。而阮顾二人的矛盾让他看到了绝好的机会,获取巨大的利益,同时又能除去心头大患,一箭双雕下他才会如此冒进。
这么孤注一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顾敬亭,顾敬亭一方面不断提取昆季的资金,减少自己在昆季的股份比例,一方面把钱投入霍华的新生意当中。
从发现他们在南京开始,霍华就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向,直到哥俩闹翻,霍华虽然怀疑,但一切都是有理有据也符合顾敬亭油滑读书人的个性。而后发生的事情更是接踵而至,长达数月光景,在他看来不光是耽误生意影响挣钱,也是对人心的一种考验,而霍华坚信人心是最经不住考验的。
阮天雄与白敏恒恩义相投,白玉雪又是他的心上人,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散尽家财,霍华都信。可顾敬亭呢?他为了坑霍华主动稀释自己在昆季的股份,就算霍华倒了,那昆季的买卖基本就全姓了阮,他难道就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吗?
面对这么大家业的诱惑,阮天雄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趁机独霸家业呢?说到底他们是异姓兄弟,就是亲生兄弟骨肉血亲为了钱还有闹翻的,霍华不相信顾敬亭会这么傻这么冒险。
压垮霍华所有怀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顾敬亭的大笔资金注入,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若真是为了钓鱼,这鱼饵也有些太大了。诱敌诱到这个程度,完全是不合理的,那可是二十万银元啊,拿出来到苏州跟霍华打擂都够了,就算失败也损失不到二十万。
况且根据霍华的预判,这基本就是昆季近乎八成的流动资金了,也正因此剩下的产业才会大多归了阮天雄。
昆季船运前些日子买了这么多船,账面早已空虚,二十万银元再一撤,昆季自己都危如累,除非这俩货疯了才会用这么险的招数。
于是霍华也孤注一掷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必须把握住,想要把握住就要舍命一搏。好的生意人纵然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的,但究其发家史你必会发现他们其实都是赌徒,只是有的赌得大有的赌得小而已。风险越大利润也越大,风平浪静的怎么就轮到他们赚钱了呢?
可现在霍华有点坐不住了,纵然冒险他也必须亲赴南京,不去他寝食难安,不去他将兵败如山,危险的气氛骤然浓烈,其中的杀机无需多言。最可怕的是,事到如今这一切到底是咋回事他还是没全明白。
事情已经不是贵五可以处理得了的了,当即霍华是召集人马,带了几十名护卫乘着自家的漕船直扑南京。
“阮天雄、顾敬亭,真是好手段!我霍华便要来亲自会一会你们!”漕船划破水流直奔南京,一时间霍华斗志昂扬,只是这种燃烧的斗智很快就会一盆冷水扑灭。
贵五的确是得了霍华的真传,那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辙。以前霍华看的他紧,而且主子心狠手辣的,他也不敢有不臣之心。
现在行了,天高皇帝远,他一个人在南京独掌大局,想让他做事势必要给权,贵五自恃弄权的行家,所以派来的监军们不到半个月就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一切成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过说实话,贵五还真算是忠心的,他这几个月虽然没少往自己兜里捞钱,可也没想害霍华。要是那实在不成的买卖,就算贿赂再多他也是不应。不过他人品很差,明知事情不成他也同样收礼拿钱,着实是贪得无厌,吃的油光满面,钱袋子也是鼓鼓囊囊。有钱了手又松,现如今整个南京城可以撒钱的地儿,谁不知道五爷的大名。
不过财物美色皆可扰乱人心智迷惑双眼,贵五觉得自己聪明,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到底是入了别人的套。而霍华关心的重点只是顾敬亭的态度和表现,每隔两天贵五都得写上几页信差人送回去,事无巨细一切围绕顾敬亭和哥俩关系记录。
只是顾敬亭很聪明,他知道假的就是假的,所以他并没往前凑,生怕露了马脚。即便如此也不会出岔子,这种沾利益的事儿大家都精着呢,所以他只需牵线搭桥,想要卖给贵五店铺房子的人无师自通根本用不着教。至于其中的利益嘛,那就且让他们挣去就是了。
既然要跟太平商街打擂台,就要做到客源截流,他们就夹在了夫子庙和太平商街中间开起了买卖。理论上看,这没啥问题,但实际上……
至于霍记百货的仓库则建在了与昆季有仇的官码头旁,位置倒是绝佳。西龙王此次根本没出面,连穿针引线摇旗呐喊都没有,他没地没仓库,就是按月收地头规费。给霍华的人是一分没多要一分没少要,公事公办如同陌路。
放下霍华和贵五他们所待的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暂且不提,且来说说船运行当。船运船行中像是太古公司这种大买卖,海运江运漕运他们都跑,各地洋行也可及时为其做货物补充,甚至为了方便在各地设立自己的码头,用以停靠自家和盟友的船只。其形成产业连贯,只要水不干,目前无虞。昆季虽不及他们的实力,也是朝着相关性多产业靠拢的。
就昆季如今专攻的漕运来说,整个大运河沿途上下,有相关业务的大小船行加上自有船只跑运输的商家足有千余,光一个江宁府就有几十家之巨。自从有了小火轮,这漕船的买卖便日益艰难起来,除非是行商随走随倒买倒卖,否则是跑的越远赔得越多。
船运行业都在砸锅卖铁增置小火轮,买不起的也只能跑近途凑活着活。昆季船运财大气粗,一下子买了这么多小火轮,别管是什么付款方式,可船就摆在那儿,着实是从别人嘴里抢饭吃。
诸商家干不过太古公司,也干不过昆季船运,洋人的买卖朝廷都怕,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当是调转头来对付起了昆季船运。商人重利,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而太古公司趁机推波助澜,企图借刀杀人,中国商家自是知道太古的狼子野心,却总是认为自己能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猛然间昆季船运运送货物一律半价,赔钱赚吆喝。货商们可不管什么恩怨情仇,谁便宜用谁啊,一时间昆季船运订单量猛增,就连先前因忌惮太古跟昆季中断合作的大商家们都蠢蠢欲动起来。昆季船运今时不同往日,船多价低,值得考虑。
这可苦坏了跟太古公司刚刚联合的众船行,订单究竟被抢走多少不好说,反正很多长期合作的老客户都跟昆季船运联系上了。一些人还嚷嚷着要求降价,希望能和昆季船运一个价格。
昆季船运砍到半价运输,连成本都赚不出来,谁家敢这么跟啊。反正大家是被这么一搞弄得焦头烂额,一时间联盟土崩瓦解,只能稳固生意自扫门前雪去了。
“你俩就说吧,我这想法咋样,所谓焦土,就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咱们自家买卖说了算,可以尽情耍光棍,他们多是入股集资自然不行。到时候撑不住了肯定低头,咱们再趁机攻城略地抢占生意,遂重新谈判制定规则。”常平得意地说道:“你俩放心,常家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常平最近独掌大权,前不久常思福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岁月不饶人,卧病养伤期间这偌大的家业只能让常平独自承担了起来。
“等忙完这阵我哥俩去看看常老爷,你小子这招虽然好,但也不是一招鲜吃遍天下,也就是你常家家底子厚还能这么玩,换二一个谁敢这么整?这次要不是有你给我们撑着,我俩也不灵。”阮天雄叹道。
常平笑道:“也是你俩运气好,我爹这一病算是便宜了你们,要不是我独掌大权也不敢大笔一挥再给你们借款。不过咱哥仨谁跟谁啊,过命的交情。”
“那还要利息,利息还不低,不,是比银行还高。”顾敬亭翻了个白眼道:“你这笔钱我们现在还没用,用上了还好说,用不上我们不白帮你做嫁衣送利息了吗?”
常平佯装怒道:“当初是谁说先借来防患于未然的?再说我给没给你们俩月的免息期啊?在商言商,说得谁不是做买卖的似的?以前借的钱还没还呢,秀才你再从这儿放屁我可催债了。交情归交情,人情是人情,就你这一屁股烂债,把你卖了也还不上这么多窟窿,除了我谁还敢继续借给你们钱,还能保住秘密?要不是看着天雄哥的面子,就是你也白搭,你就得了便宜卖乖吧。”
这一桌子人就看着这哥仨,白玉雪盯着盘子不搭腔,常兴贵也不说话只是叭叭的抽烟,剩下的人没个好脸色的。可不嘛,这几个月谁不操心谁不难受,现在才知道是哥俩合起伙来骗人呢,高兴过后冷静下来,要是不生气才怪呢。
常平发现苗头不对,便轻咳一声道:“那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俩刚开始谁也没说,我不也急的跟着团团转吗?你们好好说说他俩,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求到我了才告诉我事情真相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咳咳,姐,吃饱没,我记得我还得去常良那边看看,咱们先走一步。”
阮天雄站起身来道:“你先去忙你的,我送送你。”
“好嘞,天雄哥。”常平应道。
也没管常如玉,俩人闪得那叫一个快啊。再看顾敬亭也要走,嘴里喊着“我也送送”啥的,却被常兴贵一把给按住。
顾敬亭哭丧着脸道:“这俩人也太不仗义了吧,兴贵叔,您也不能捡着软柿子捏啊,合着就我这体格您拉得住是吧。我交代,我全部都交代。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要不急,外面人咋会信以为真。我容易吗,我容易吗?挨打的是我,挨骂的也是我,可不就是为了替你白大小姐报仇,为了替兴贵叔你分忧解难吗?”
“你俩也太有主意了,你知不知道,这要是稍不小心,昆季的所有买卖就都得土崩瓦解,被人撕得连骨头都不剩。现在船运的事情还悬而未决,众船行攻势稍歇,霍华那边战端再起,你们该如何解决啊?”常兴贵敲着烟锅道。
顾敬亭坏笑起来:“解决?兴贵叔,你就没发现霍华那些店铺的问题吗?”
“是有问题,夹在两强中间,店铺零散方位……不过他们不是要连成片吗?你是说……”
“哈哈,这才是第一步呢,这老小子只怕要吐血了,诸位,既然我俩恢复关系,那就是万事俱备,你们就且等着看好戏吧。不多说,就今晚,大戏上演,都来看啊。”顾敬亭得意的狂笑起来。
此刻的霍华倒是没吐血,不过也快了,他只觉得心口窝发闷嗓子眼发甜,一股气血上不来下不去来回乱窜。他的面容都僵住了,过了许久才回头看着旁边一脸讪笑的贵五。
“老爷,您看咱们的铺子,一个个地方敞亮门脸宽阔,紧挨着夫子庙,人来人往的,要想去太平商街也得经过咱们这里。待周围的那些在谈的铺子都谈下来了,咱们的规模指定不比太平商街小,到时候店是咱们自己的,货是咱们自己的,太平商街主要是供货,哪能比得上咱?”贵五邀功请赏道。
霍华的身子晃悠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做得好啊,贵五,做得好啊,你在信中说的正中位置真是所言非虚啊。”
“老爷您放心,我贵五做事儿还没个谱嘛。”
“谱你个姥姥!”霍华一巴掌扇在了贵五的脸上,这一巴掌满含怒意,直打的贵五原地打转,顺嘴角往下流血。
霍华仰天长叹:“蠢奴误我,苍天不佑啊!”
第116章 安定商街大问题,眼光短浅假商人
这些店铺有问题吗?没问题,干买卖做生意这绝对都是好地段。可坏就坏在连成了片,作为整体,想跟太平商街打擂那就错的不是一丁半点了。
太平商街在夫子庙靠北的位置,夫子庙的秦淮商业已然繁荣,这是几百年的积淀而来的,人自然是多。太平商街有三成的人是来自于夫子庙一带,一般是逛完夫子庙喝会儿茶听会儿曲,就来太平商街或吃饭买东西,或是听戏看马戏。
人都喜欢新鲜,可也怀旧,就好似夫子庙一样,不光便利和成规模,其繁荣未尝没有大家对老地儿认可的成分在。太平街东西好价格又公道,即便已深入人心,却还是缺少那么点积淀,但比起霍华的安定商街,毕竟是珠玉在前,自然安定商街更加难立。
在不成规模的时候,这里就是空耗,大家最多路过看看,根本站不住人,人都去太平商街了。留不住客也就没有生意,即便留住也只有三成客流量,这些都是逛完夫子庙的散客,太平商街的西边、东边和北边,依然会有百姓涌入,而他们大多是直奔太平商街来购物的。
贵五在汇报中声称安定商街选址在城正中,这说的没错,而霍华因为不敢来,只能对着地图纸上谈兵瞎使劲。地图绘制粗糙,贵五又不是专业制图的,只能在信件中描述个大概,而霍华拿着的是一张五年前,陆师学堂测金陵全城图。
这张图做的很专业也很详细,地名标注的也准确,可问题是地图再详细也没标出来哪里是民居,哪里是商铺啊。
根据图上所说,霍华的安定商街南边又是庙又是镖局的。有庙就有算命的,有算命的就有打把势卖艺的,这艺人多是扎堆聚集,看热闹的肯定少不了。北边则是营盘,那么一大堆当兵的发了饷不得出门买东西吗?东西两侧也多是谷仓、会所之类人多的地方。
加上贵五被那些已经让太平商街把买卖挤得不行的商户们忽悠,又是拿了好处,便在信上吹得是天花乱坠。着重记录与太平商街相比,这里道路更加笔直,位于城中心等诸多因素,霍华便做出了冒险的投资。
可实际情况却让霍华气得发抖,贵五当即就撇着嘴哭了:“老爷,小的有罪。”
“你说,你错在哪儿了?”霍华喝道。
“小的不知,只知道惹老爷生气了,便是小的错了。”贵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霍华恨得牙根痒痒:“蠢货,蠢货啊,我怎么就带出来你这么个蠢货。贵五,你脑子和团浆糊一样。我今天一来就看出来了,南京分明是西边住的人多,太平商街在哪儿,在咱们西边啊!”
霍华叨叨叨叨一顿说,可不嘛,太平商街本来就干得早一些,接连打起了名声得到了认可。你说西边的人是去靠着近的已然完善的太平商街,还是去尚未有规模刚刚成立的安定商街呢?这拿屁股都能想的出来啊。
安定商街所谓的地理优势,在百姓上不占优。而所谓的庙宇,大门都是朝着南边开的,合着安定商街在他们的后面,庙门前是热闹了,可背后安定商街不热闹有个屁用。
或会有人说绕过来就是了?是,绕过来就是了,可太平商街虽然没安定商街笔直,即便新修后道路也不见得多宽阔,可人家阮天雄联合的商家多。太平商街买卖起来后,商街两头牌坊外的南北两边商户都自发的加入了进来,别管跟昆季百货签没签合约,从他们家拿不拿货的,起码买卖连成了片,长度比以前长了不止一倍。
而从安定商街南边的什么火神庙、万寿宫,隔着两个路口就看能看到太平商街外围的买卖,个子高点的垫着脚尖一瞧就能穿过人头瞧见那边的热闹。人们有绕的工夫,早就去太平商街买东西了。
安定商街北边的营盘是挺好,贵五说的是军营,还找人打听了那个军营大致有多少人。可别说贵五闹不明白,就是霍华也分不清丘八有啥区别,毕竟苏州城虽然繁华,可政治地位却没那么高,自然没这么多五花八门的衙门公署。
现在当兵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最苦的不是绿营军而是城守备军,而这个营盘就是城守备军的营盘。要是条件稍好点的营盘,当兵吃粮发了饷,多少也得来消费。可守备军军饷经常不能按时发放,就算发了上级克扣钱粮喝完兵血后,剩在这群当兵的手里的钱也就不多了。
最主要的是他们根儿坏啊,守备军是什么人,就是本地看城的。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无事可做,也不太操练。可朝廷别管困不困难都不能养闲人啊,于是这些人开始与绿营军一起做巡夜兵丁,维护治安协助官府缉拿,后来还承担了管理市场秩序的任务。
这么说吧,街面上整不整洁了,道路通不通畅,有没有人占道经营,或者谁家有碍观瞻了,他们都能说得上话。这群守备军可算得意了,没事儿就掀人摊子,稍有抵抗就拳脚相加,一问起来就说上命所差概不由己,百姓不依或出了人命,大不了闹大了就找个背黑锅的开除踢出去就成了。
人家兵丁胸前要么写个勇,要么写上什么兵哪个队叫什么名等信息。可专门管市面上的这群守备军胸前却画着个狗头,凶是凶了,猛是猛了,可能给自己画狗头的,你说做人得多狗啊。
有这群坏种在,周围商家是苦不堪言,虽然现在市面这块儿不归他们管了,可他们根儿上还是坏的。一些老兵油子吃惯了这些油水,没事儿的时候还是会带着新兵蛋子来闹事儿。
赊账了打人了吃白食了,这些事儿他们都干得出来,大不了就来个不认账,反正都穷到这份儿上了。偶尔心情好不动手跟人理论时,还会大言不惭的把保家卫国理应孝敬放在嘴边。常言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他们都是论堆的滚刀肉,谁怕谁啊。
可太平商街开起来后,他们却不敢去那边闹事儿。一来是太平商街会做事人,顾敬亭不知道给上上下下送了多少钱,从上峰到官府,净是那当官的跟顾敬亭称兄道弟的。现在朝廷管的松了,各地可不就是天高皇帝远各自为政吗,谁送的钱多谁关系到位,就济着谁折腾。
要是来太平商街闹事,保准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官府要是折磨起人来,他们这些也算衙门口的人可知道厉害。就算落个好,仅是被扒了这身皮踢出去,那也不好过。不说顾敬亭,光一个阮天雄就好惹了?那可是在江湖上有了人物字号的天雄哥,加上他在南京城见谁都敢硬碰硬的性格,万一没了公家这层皮,那不得被人家整死吗?
不说阮天雄,那命如山这种亡命之徒就好惹了?太平商街可是他罩着的,真惹急了,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捅,这些当兵的也是混口饭吃,为了占点便宜丢了性命,惹了命如山这种疯子,完全得不偿失嘛。
综合考虑,官私两面都占不了便宜,他们就只能管住自己。老兵油子都贼精,新兵蛋子照葫芦画瓢,事情越传越邪乎,太平商街平安太平!
可安定商街就不同了,这里一开张这群当兵的就疯了,可劲儿霍霍。贵五求到顾敬亭,顾敬亭却推说这事儿您还不懂吗,得用银子开路。于是贵五上上下下打点,花出去不少,却总找不到庙门拜不到真佛,最终还是顾敬亭的帮忙下送礼送到位了,这群当兵的多少是收敛了起来。
不过纵然如此,安定商街依然有零星来闹事的。都说安定商街有顾敬亭的资金,可这里并没挂出顾敬亭的名头,大家来个和稀泥,弄个不知者不怪。太平商街就不同了,纵然哥俩闹翻了,昆季的一大东家还是人家顾敬亭。再说顾敬亭官场上玩得转,如今来安定商街闹事,上峰也没说啥,这就等于官面上没意见了,揣测上意是每个老兵油子的必备技能。
贵五没少折损没少花钱,好在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情况渐渐有了好转,所以他也就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在信里只提到了官面上的讹诈,并没说明实际的所有状况。自然霍华无从判断,否则更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消息的不对等导致在霍华看来这没啥,这年头百姓过日子苦,商人做生意更苦,当官的哪有不贪的,过谁的手都得刮层皮,这实为常态。不过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只要喂饱了就没啥事儿了。
可到现场这么一瞧,安定商街就是一滩烂泥,开起来也麻烦不断,客流量少麻烦却多。霍华能够抢夺白敏恒家业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他一来一看就发现了状况,越了解越深究便是越心寒,一时间是站都有点站不稳了。
“贵五,蠢奴!你过来。”霍华打着哆嗦道。
“老爷。”
“安定商街投入多少?顾敬亭出资是否全部到账?”
“到了到了,顾敬亭投入六万,咱们出资二十万,总共二十六万。”贵五恭恭敬敬道。
霍华眉毛倒立:“多少?太平商街这么大才投了多少钱,你们这零散商户,都没全部拿下连成大片,怎么就花了这么多!”
“老爷,这一笔笔账都给您看过了,当时您同意了啊。太平商街除了戏院和马戏园子是他们的,其他店铺都是商家自己的,投入自然相对小点。但您不是说合作都是短暂的,很容易起风波,只有自己掌握店铺才是真的吗?还说咱们是在南京与之相斗,更要稳扎稳打万无一失。所以咱们的店铺、房子、地都是自己,当然花销大了。”贵五哭丧着脸道。
霍华心中焦躁难安,却没有再怪罪贵五。贵五所言非虚,而自己以前也把贵五这孙子管的太严了,如今他初掌大权,便是随心所欲,虽无加害之心,但肯定是被钱色迷了眼,钻了这些商户甚至有可能是顾敬亭的圈套。
事情还没有到最坏,还有办法补救!霍华心中谋略着,迅速盘算着主意。
霍华正想着,打远处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小伙计。他是贵五来南京后刚招来,也没见过霍华,他急急忙忙跑到贵五面前,学着满人打了个千儿道:“五爷,您老快回去吧,霍记百货出事了,货运不出去了!”
“去你妈的,这儿哪有五爷,这才是咱们老爷!你他妈别害我!”贵五看着霍华脸色愈发阴沉,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了过去把小伙计踢翻在地。
霍华却突然笑了,这刚从官码头过来直奔这里,怎么那边的霍记百货就出事了呢?
两个时辰后,霍华手里拿着顾敬亭的请帖直奔昆季大戏院,胸口是堵的难受,眼前时而阵阵发黑,时而眼冒金星。
“我怎么就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呢?”霍华暗道:“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有机会,我还有苏州基业,我没有输!暂时的低头不过是为了后面的反击!”
霍华刚刚燃起斗志,就且看着秦淮河一只插着昆季百货旗子的船划过。刚才在霍记百货发生的一幕幕,又一次涌上霍华的心头,那激情万丈的小火苗瞬间被一盆陈年冷水给浇的连阵青烟也没能冒出来……
第117章 西龙王鬼头鬼脑,满仓货尽难运出
俩时辰前,排帮的罗苗坐在官码头旁的脚夫茶棚喝着茶,旁边还坐着西龙王以及小白龙。
排帮想在官码头干运输的活儿,肯定得西龙王点头同意,这次西龙王真是痛快得紧,一路行了方便,后面更是不管不顾,只要排帮遵守官码头的秩序就好。要是往日他虽阻挡不了排帮的买卖,却怎么也得勒索点好处出来,而今却全然没有。
“龙王,这次我算是服气了,您老人家真是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您是咋看出来的?”罗苗问道。
西龙王只是微笑并不答话,小白龙也在一旁冷眼旁观。
“你看,我哥谢帮主天天跟阮天雄泡在一起,就为了他和顾先生翻脸的事儿,那笨嘴拙舌的嘴皮子都磨干了。我也是天天跟着,就我哥俩硬是没看出来。”罗苗赞叹道:“还是您老厉害,我这次还想呢,官码头是方便,而且霍华打听清楚了江宁府的局势,也指定想跟您联合。结果您老这次岿然不动,一切公是公办置身事外。
我说实话,您老别生气,刚开始我以为是您怕了怂了,我哥却说您是一笑泯恩仇不愧是四霸天的西龙王。结果呢?结果现在这哥俩果真没翻脸,众船行入套了,霍华也该入套了,搂草打兔子,那个太古公司的洋人估计也大差不差了,就您得了个囫囵身,昆季还指定念您个好。反正我是佩服,您老真是高,以后有事儿我犯糊涂了,您多提点我几句。”
小白龙见罗苗说完了,便接话道:“罗大哥,劳烦跟您打听一下,这昆季现在到底想做啥?”
罗苗笑道:“嘿,要不说你小白龙比起龙王爷还是嫩点呢。你最近招兵买马弄得沸沸扬扬的,后来没了动静,估计是想报仇血恨,最后让龙王爷给按下去了吧?别不好意思,都是江湖儿女谁不知道谁。你这就对了,千万别跟昆季犯顶,否则这次吃亏的就有你们了。我是粗人,不会扒瞎,接下来天雄哥和顾先生想咋做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从今天开始,连着南平市、北镇山、东净街三家凡是市面上跑的脚行以及大车行的兄弟们,全都不能帮霍记百货出货。至于我们排帮吗,现在也是来跟他们说一声,不能继续接活儿了。”
西龙王点点头站起身来,看样子想走,罗苗起身相送,西龙王却摆摆手说:“我就是看你在等人,上来坐坐陪你聊会儿,你忙你的小罗,别送了。哦,对了,别忘了给他们说,不送货的事情也算我西龙王一份,我们四霸天同气连枝,他们几个不送我也不送。”
“罗某一定转达,龙王爷您慢走。”
西龙王出门,霍华贵五等人进门,两边来了个对脸。贵五忙道:“呦,龙王爷,您老也在,我给您介绍下我家主人。”
霍华的身份还没介绍出来,就见西龙王拱手抱拳:“幸会幸会,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他这一边说着,一边脚底下没停歇,踏步而去好似身后有啥洪水猛兽一般。
霍华只觉得颜面扫地,这个西龙王猜也该猜到是自己了,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好似不愿跟自己有任何瓜葛一般。早先派人打探的消息说西龙王跟昆季有仇可以利用,在官码头附近建仓库是霍华决定的,本以为可以联合,结果万没想到西龙王的骨头软了,已然没了对抗的信心。
“这哥俩不去唱戏真是浪费了,我也差点出事,不过……不过若是我们能早插一手进来,他们不定能这么轻松的翻盘,输赢往往在须臾间。”小白龙出了茶馆后道。
西龙王则微微摇了摇头:“我的儿啊,你就让我这黄土埋半截的人安生几天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辈子不管下辈子事儿,待以后你和金鳞接手我这一摊后,我吹灯拔蜡闭眼安息了,随你们哥俩折腾。”
“义父,我还是不明白,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小白龙问道。
西龙王苦笑道:“你不明白啊?我他妈也不明白,我看出来了?我看出个球来了!我就知道,我不动就不会死。我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老了老了碰上这么两个货,弄个英明不保。哎,你说他俩是不是天生克我啊。”
小白龙痛心疾首道:“义父不用太过惧怕他们,常言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他们的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咱们若是不战而败、心生畏惧,只怕在他们面前这辈子是抬不起头来了。”
“再说吧,他们睚眦必报,咱们在下码头还欠了他们几条人命,这事儿还不好解决呢,走一步看一步吧。”西龙王说着,盘着手中的玉石球慢悠悠的走了,小白龙只得留下一声长叹随他而去。
再说茶棚,这里都是苦力喝茶,纵然罗苗在靠里的所谓雅间的地方,实际就是隔了两扇板子架出一个空间来而已。这隔音自然算不上太好,霍华和贵五都隐约听到了西龙王说什么同气连枝的半截话。
刚才他们听人汇报说现在整个南京城对霍记百货的商品进行了罢运,路上的脚行没人拉货了,船上的货也没人卸了,依靠最重的排帮竟然也撂了挑子,麻烦着实不小。
“罗爷,我给您介绍下,这是我家老爷。”贵五搓着手讪笑着。
“在下霍华,久仰排帮罗爷大名。”
“不值一提,我就是个打杂的,要不是我表哥是排帮帮主,我估计也跟着划船运货呢。”罗苗笑道:“行了,我是粗人咱们开门见山,我们排帮现在人手不足,帮您运货的事儿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江宁府这么多人这么多船,您肯定能招呼起人手来的。”
“罗爷,咱不都说好了吗?您咋能说撤就撤呢,骤然撂了挑子一时间我去哪儿找人啊?我等得起,货可等不起。再说我就算弄起人来,没您排帮点头,就是有船也不敢跑啊。您先别急,有啥要求都好说。”贵五一摊手道。
罗苗学着贵五一摊手也说道:“这是帮主决定的,也是上上下下的弟兄们认可的。五爷,我是想帮您,可我孤木难支人微言轻做不了主啊。行了,话带到了,我先走了。”
“不是,罗爷您别走,咱可是说好了。”贵五交涉道。
罗苗斜过去身子一脸严肃道:“五爷,您看您说的,就和我们排帮言而无信似的。我们答应帮您运货,我们运了啊,现在我们有事,不想运了,也不想帮您吆喝售货了,这也没和说好的有啥冲突啊。这是两码事,我们又不是卖身为奴,给您干一辈子,您说是吧?”
“您这么多兄弟,离了霍记百货能去哪儿工作。去拉人运散货,那日子不是苦嘛,昆季一家又消化不了这么多人,您再去帮忙说说,谢帮主要是同意,价格一切好说,兄弟们都得吃饭不是?”贵五继续道。
罗苗叹了口气:“哎,说是以后昆季百货会继续多安排剩下的兄弟们,还说目前先让我们去昆季船运帮忙。我哥他那人你也见过,就是一根筋性子轴,非得一棵树上吊死,我这也没办法啊。”
“那谢帮主去哪儿了,我们拜会一下。”冷眼旁观的霍华终于说话了。
罗苗答道:“那谁知道去,他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过到了晚上说是要去昆季大戏院听戏。那就先这样,兄弟我就先走一步,别送别送。”
罗苗扬长而去,霍华这才转头对贵五问道:“你信里说排帮这边搞定了,当时是怎么签的合约?要是他们非要违约,那就不是光赔违约金的事情了,他们耽误咱们生意的损失,我也要让他们吐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别痛快。我就不信官府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着顾敬亭,这天下还没王法了?我要是告不下来,就去上级衙门层层上告,花多少钱我也认!”
“老爷……我……”贵五支支吾吾道。
霍华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贵五跪倒在地:“咱没签合约,排帮说他们帮规自由,不给人当牛做马,自有以来就没跟人签过。要想合作,咱们口头约定就好,就是跟昆季百货的合作也是这样的……排帮咱们绕不过去,当时我一去谈就达成了合作,我不想节外生枝……我就答应了。”
“废物啊!信里说你跟谢启笑和罗苗走的关系多好多好,我还想来了夸你两句会办事,没想到你这是被人坑了。”霍华火都没得发了,只能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嘀咕。
罗苗突然又闯了进来,见到众人长舒一口气,再看看地上跪着的贵五,忙道:“得亏还没走,这是咋了……怎么还跪着呢?对对对,五爷要面子,我不胡咧咧。那啥,你看我这脑子,刚才忘记说了。今天我来的时候吧,路上碰见了顾先生,就把来干啥讲了一通。顾先生说五爷肯定得来,到时候霍老爷您也得来。他还说霍老爷您肯定要找他,但又不敢上门去,所以今天晚上约您在昆季大戏院见面,到时候大家四四六六把事情摆明白说清楚。您看,这是请帖。那啥,这次我真走了。五爷快起来吧,地上凉,膝盖受了寒,老了可是要落毛病的。”
霍华又一次觉得嗓子眼发甜心口窝发闷,一时间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这本不愿落座的油腻条凳上。
第118章 昆季戏院宴群雄,三气周瑜呕血记
这朝廷也是没有正事儿了,就前几天太后老佛爷驾崩了。要是按照以前的规矩,那就得举国茹素,别说商家要挂白,戏园子别想营业了,就是撂地摆摊卖艺也不行,一点欢喜热闹劲儿也不能有。
不是还有个笑话说吗,说皇上驾崩了,连卖胡萝卜的都得刷成绿漆,稍有点红色,官府就得拿你,赶上一个脸上有酒糟红鼻头的也得法办。
可现在出了北京城,哪里还有这么讲究。这些年朝廷对地方的威慑力是越来越小,很多边远的封疆大吏上马管军下马关民,毫无疑问的成了二号皇帝,基层官员更是土皇帝一枚。
朝廷每年状况愈下,这地方官受到的辖制越来越少,自觉的官员还是清官,意志稍微薄弱点的就更加贪赃枉法肆无忌惮了。权钱勾结下,导致了许多为富不仁的例子,穷苦百姓的日子也愈发的不好过了起来,就连富人也得跟当权的搞好关系,生怕被当官的整个倾家荡产死于牢中。至于王法国律,不过是面上说说,真在权钱面前早就没人理会了。
反正如今宵禁没了,秦淮两岸歌舞升平,昆季大戏院也照常营业,国丧期间,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今天昆季大戏院只有晚上售票开戏,但一整天都挺热闹。从上午开始大戏院里就忙里忙活的,工人进进出出搬着东西。昆季大戏院营业才不久,这刚刚重装完,还加盖了一层,现在到底是忙活什么呢?
晚上观众们一进去就傻了眼,这二楼三楼那些木板隔断、屏风摆设啥的都被移除了,整个大戏院二楼三楼的包房一个个成了筒子屋,无遮无拦让人一目了然。
待一楼散座观众进场了,二楼三楼便陆陆续续上了人。人声吵杂渐渐平息,以前要茶的要瓜子花生的要热毛巾的,那都是吆喝不断。人坐满了行路不便,毛巾都是扔过去,这可是伙计的看家本事。赶着有角儿在的时候,更是人山人海,简直插不进脚去,满天飞毛巾也是有的。
可今天却不同了,谁敢吵吵啊,谁知道哪句话碰巧被楼上哪位听到,惹了不高兴,那便是杀身之祸。就在二楼三楼,坐满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商场上的大东家们都到了,江湖上的也都来齐了,连西龙王和小白龙也来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还有衙门口的各级官员,从脚巡警察到江宁府署、督署的官员。像是县里的大老爷还好说,可上级衙门的官员多有不便,却也派了自己的二爷或者师爷前来代表。
“你说,这阮天雄和顾敬亭是搞什么鬼?”楼下一人嘀咕道:“还让不让好好看戏了,咱一会儿叫好都不敢了。”
旁边有人嘘了一声:“小点声,要不要命了。这谁知道啊,这哥俩做事邪性的很,就从来没让人明白过,要不说是高人呢。我是没见过,听说年龄不大,长得还挺好。”
“怎么着,要不把你妹妹嫁过去?不对,你没妹妹,让你老婆过去,你俩也算干兄弟了。”
“去你娘的。”
门口,霍华带着人到了,他下了车,也没搭理贵五要搀扶他,带着护卫随从直奔戏院大门。
小四川就在门口迎着,他可见过霍华,此刻赶忙过来两步笑迎道:“给霍老爷您请安了。您里面请,不过兄弟们就别进去了,您带着贵五一个人进去就好,里面地方挤,估计坐不下。”
霍华脚步一滞不再前进,贵五一看这个冲着护卫们一挥手就要强行推开小四川。这可是在南京,阮天雄和顾敬亭的地盘,霍华自然是害怕他们害了自己的性命,到时候哭都没地哭去。带着侍卫,多少能杀出一条血路。
那护卫想推开小四川,小四川的身手不错,脚尖一点轻飘飘的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满脸笑容道:“兄弟你冷静,你回头看看。”
再看大街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在他们身后足有几百口子人。可不嘛,哪个大商人出门不带上两三个人,加上他们的随从小厮车把式人也不少。他们还好说,可各家江湖大佬不定跟谁有仇呢,平日里上个茅房都得带着七八个人,生怕被人下了黑手,此刻来听戏的少的也带了十来个属下,多的像是西龙王足足带了三十几个好手。
这一加起来就得有二百多人了,这些人都不是善茬,而柯庸此刻抱着膀子,身边还有几十口子棒小伙,各个都年轻气盛眼中冒着戾气,都是街面上从小打架的行家。
场面有点僵住了,直到一帮在周围吃饭喝茶的官差警察什么的赶到,大家才让开了道路。鲁班头跟这帮人最熟,他一个个点头笑着,随后上下打量着霍华和他的人,冷哼道:“哪来的乡下人,懂不懂规矩,在这里也敢撒野?”
鲁班头来不奇怪,这么多大人官老爷,出门不带兵丁差人?这帮人不似江湖中人随便,从街边小摊随便吃点等着就行,且得就近待在周围茶楼饭馆当中。刚才听到动静,以为哪位大人有危险,心说不求表现一番可千万别出事,便急急忙忙赶来了。
鲁班头说完就看见了贵五,不禁笑道:“这不是五爷吗?”
“鲁班头啊,这是什么情况?我给您说,这是我们家老爷。”贵五忙道。
霍华也收起不快,点点头抱拳道:“这位上差我们有请帖,麻烦您行个方便。”
“是……应该是霍老爷对吧,”鲁班头挠挠头道:“不是我不行方便,这可是人家的戏院,你们有请帖不假,可让多少人进去是人家的事儿。这么说吧,人家不让您进,我们也没招,您偏要进,发生了冲突,那我们可得把您带回去了。别说是您了,就是江宁府这儿大大小小的官老爷,不也是才带了几个人进去的吗?您这么多人,万一冲撞到了老爷们……那只怕不美吧。”
“哦,多谢上差提点。”霍华拱手道。
一听有官面上的人在,再看周围的兵丁穿得是五花八门,自然知道这戏院里不只是有一位大老爷在。这下霍华是踏实放心了,他也不是泥捏的,朝廷再乱也有法度,这阮天雄和顾敬亭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大老爷的面杀了自己吧。
难不成他们是想靠着官面的势力压自己?霍华暂且不知,他只是冲着护卫们挥了挥手,然后就带着贵五一个人,随依然带着笑容、客客气气的小四川进入了昆季大戏院。
戏院看官早来晚都有规矩,越是官职高的越得是来得晚,方能显示身份也符合规矩,总没有知州等知县的道理吧。总是要最大的头来了才能开戏,这带着一份尊重和规则,说起来和吃饭一个道理。
可整个戏院人已经全坐得了,霍华反倒是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他这一到全场的目光焦点就盯在了他的身上。顿时间霍华是冷汗直流如芒在背,他并不怕人看,成大事者或有沉默寡言者却没真正羞涩的,更别说霍华这个没皮没脸不择手段的了。
可那也得分谁,官有官威,江湖中人有虎威,这商人做买卖大了也有上位者的气势,一个个平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怒自威,那目光能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几个上官衙门的二爷和县级衙门的老爷脸色都不太好看,顾敬亭现在就在江宁府署的二爷旁边陪着笑,大老爷不方便来,二爷就是代表,他也是所属老爷的贴己人。
二爷脸色一本道:“小顾啊,看你平时八面玲珑的,也是个懂规矩的读书人,可这次也太不懂事了,弄这么大场面,这是摆给谁看的啊。这不昭然若揭吗?很多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乱弹琴,真是太胡闹了!”
“不敢不敢,就是想快意恩仇一下,我们年轻气盛又是穷苦出身,不太懂规矩,惹您老生气了。”顾敬亭点头哈腰着。
二爷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的事儿,你不就是想摆摆威风吗?可这霍华现在好像已经败了吧?他那安定商街根本做不过你们太平商街,我这不做买卖的都看出来他那市场不行了。还有霍记百货,你们直接釜底抽薪,货都出不了仓,他还能折腾起啥来?你弄这最后一出大场面,完全没必要嘛。
可你小子就为了面子,把我们拉来,借我们的官威,还把屏风挡板全拆了,让我们面面相觑,让我们跟江湖人物坐在楼上楼下,让百姓也看个清楚,这有点不太妥吧?你是有脸了,我们面子可丢光了。
当然了,我就是个随班,用你们北方话说就是跟班的,倒也无所谓,但你可让诸位大人颜面何在?不成体统,太胡闹了太胡闹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来,顾敬亭忙用话搡住了:“爷您圣明,您得亏行在公门内,要真是商人哪里还有我们赚钱的份儿。这次能够赢了霍华,也是有您和诸位大人为我们撑腰才敢硬叫板的,没您老疼呵我们,那我们不早凉了。”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这也入冬了,现在财政困难税收不利,杂事繁多啊。我今天面也露了,给你站台助威也做了,得回去赶紧处理公务,老爷为国尽忠操劳政务,我也得在一旁伺候不是。”二爷冲着天抱拳道。
顾敬亭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老爷那边肯定是彻夜操劳,学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是悔恨当初没能完成学业,好报效朝廷为大人分忧,让老爷和您如此操劳真是该死。不过学生善做糕点,已经做了点夜宵送到了大人府上,您府上也照历送了一份,总感觉您最近食欲不振,肯定是为国操劳累坏了。”
二爷眼睛一亮,以往昆季这边送东西极为大方,而且他们从不仗势欺人让官府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只求他们不被人欺负就好。所以官家的人才爱跟他们来往,请听戏了才会来的这么全。
昆季送礼多是送个食盒,上面就是一些普通糕点,下面暗格就是成沓的银票。昆季很务实,从不送什么珍宝美女啥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虽然庸俗但最为喜人。今天一说又送糕点,二爷瞬间是心花怒放,便踏实坐了下来,虽心中依然有点不快,但毕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多少还是要多坐一会儿的。
顾敬亭分别在诸位官员耳边道了诸如此类的话,然后朝着楼下走去,路过霍华的时候冲他也低声音道:“霍老爷,您坐稳了看戏。”
“顾敬亭你好阴险,阮天雄何在?”
“往二楼看,就在那儿看着你呢。”
霍华看向二楼,就在四霸天和排帮一众人中,阮天雄正在谈笑风生,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霍华,而他身边的不是白玉雪又是何人!
顾敬亭上了台,台下安静,听戏的都爱热闹,今天这局面就是不听戏也值了。只听顾敬亭开口道:“诸位,诸位明公,我们昆季兄弟二人,都是山东石碣村人,所以多爱在昆季大戏院上演水浒戏。牌子上今天写的是《一箭仇》,大家都知道,这唱的是报仇雪恨的故事,最后那一箭之仇的史文恭被阮氏弟兄计赚登船落水被擒。不过今天我临时起意,改了个曲目换了个戏班,倒是更有意境,唱那三国里的《三气周瑜》,诸位觉得好与不好?”
台下终于纷杂起来,《一箭仇》可是有文有武的好戏段,看起来过瘾的很,《三气周瑜》虽然好看,但这临时换戏实在是有所不妥还坏了规矩。台下不少人是戏痴,纷纷嘀咕了起来,若不是上面黑白两道的看客镇着,早就炸开了锅了。
顾敬亭清清嗓子道:“我再多说两句,一会儿就请长春班奉上《三气周瑜》。”
这么一说下面瞬间就热闹开了,也不关啥黑白两道的看客,喊好声不绝于耳,今天可算来着了!而那些打定主意待开了戏,看诸位上官离开时间依次离去的官员们也有点不想走了。
长春班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可是太后老佛爷组的班子,听闻平时点戏都用圣旨和折子,唱得好自不用说。昆季这哥俩肯定是花了大价钱才把他们请来的,能听长春班唱个戏,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为啥如此反常。待下面平静了,就听顾敬亭又说道:“长春班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只要是听戏的都有所耳闻。为啥他们能来咱江宁唱戏呢?那还不是楼上诸位大人治理得当地面繁荣,官场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这大戏班子都是往好的地方跑,咱们江宁府现在就是好地方!
我们哥俩也借了圣似孔明的诸位大人的光,才能干干净净踏踏实实的挣钱。这天渐渐也冷了,刚才诸位大人都为此忧愁,唯恐治下百姓受饥寒之迫。我等自当为朝廷分忧,所以今日票钱全部用于设棚舍粥,救济穷苦百姓。钱自然是不够,剩下的我昆季补上,欲在城里设置六个粥铺,按点舍粥,请诸位帮忙转达。
另外,衙门里各位大人清似水明如镜,差人们也过得清苦。所谓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跑坏一双鞋也得自己买,我昆季将为江宁府各级衙门提供过冬棉衣棉靴,也算我等为报效朝廷尽绵薄之力了!
今天,咱们诸位大人与民同乐,一起听戏。下面,开戏!”
他后半段说的鬼话自然是没人信,可官家的人听的舒服,又是夸又是给的,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官私两张口袋也装满了,还找了个与民同乐的好理由。于是官府的人这次是彻底坐了下来,准备踏踏实实看完这场戏。
至于百姓见昆季肯花钱给穷人舍粥,这就是做好事儿,自然也是拥戴,更别说今天花了普通票价,竟然混了一场“长春班”的戏呢。
锣鼓声响了起来,大戏就这样开始了,顾敬亭溜回霍华身边。霍华冷笑道:“摆这么一通有意思吗?不怕让官家对你印象不好?”
“嘿,是有些莽撞,官字两张口,其实最难伺候。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送到位了,话说到点子上,他们准会高兴的。官老爷嘛,要的是能送钱能做事的,拍马屁都是锦上添花。”顾敬亭抿了口茶低声说道:“我今天一个是让你彻底服软,你不走我们就弄死你,你也看到我们的实力了。其次也是搂草打兔子,让南京城其他人看看,我们这俩毛头小子有怎样的通天本事,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想挑战我们。
江湖人跟官家的一起看了戏,觉得有面子浑身舒坦,更知道光棍不斗势力,以后肯定绕着我们走。官府的人在乎钱和实惠以及官声民声,我们也满足了。商人们同样不敢挑战我们,对我们退避三舍,我们几头落了好。
嘿嘿,况且我们是年轻人,难免鲁莽冲动,要是做的老谋深算,没有这最后一冲动,别人肯定会处处防着我们,这摆威风也有点暗藏锋芒自认傻瓜的意思。一箭多雕,一射一大串,傻子才不做呢。”
“这只怕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
“我们兄弟仨人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你还不是诸葛亮,你连个粗制滥造的周瑜都算不上,给你唱这出《三气周瑜》都算抬举你了。”顾敬亭笑道。
“把阮天雄和林平也叫上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顾敬亭冷哼道:“常平人家跟你不熟不爱搭理你,你陷害的事情人家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天雄嘛?我怕他打死你,你到时候就签不了字了。”
“签什么字?”霍华不解道。
“十万,我要你在江宁府所有的产业!”
“你别欺人太甚!我光仓库里的货物都不止这个价钱。”
“不勾结官府行龌龊之事是天雄的意思,可他却有本事让你货不出仓,你想运回去都难。在南京找是找不来人替你搬货上船了,从外地调人来又是踩了别人的地盘。当然了,你要是非这么折腾,我倒不介意私下让人办了你,他想猫捉老鼠,终是不愿落个强抢豪夺,我却没多少耐心了,十万是认输的价格。”
“却是更恶心!”霍华恶狠狠地说着,但到底是签了,房契地契也差着贵五取来,两方当场钱货两清。霍华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就凭昆季这官私两面的关系,自己所有的投入将会打了水漂。店面无人接手,货物烂在仓库,此时此刻便是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当机立断,快刀斩麻,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霍华有点踉跄的离开了昆季大戏院,这次他败的有点惨,说一败涂地也不为过。戏唱的什么他是一句没听见,甚至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他都不知道。
门口的小四川依然是那么恭敬,但此刻的恭敬看起来却有点嘲讽的意味。叫了辆洋车送霍华他们回去,护卫们则跟在身后,猛然间楼上有人叫起霍华。霍华收了洋车顶棚,就见戏院二楼对外的阳台上,阮天雄和白玉雪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霍华冷哼一声对车夫催促道:“快走。”
那洋车夫却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大爷,您别为难我,那可是天雄哥。”
阮天雄站得笔直,而白玉雪则两眼喷火,阮天雄朝着霍华道:“你是该快走,不然这三气周瑜的戏份就唱不好了。一气你江宁府折戟沉沙贱卖产业,二气你仓皇而逃丧家之犬,三气嘛……回你苏州看看就知道了,只怕你那卑鄙得来的家产马上就要重新姓白了。”
“你!”霍华大惊想要站起来质问,却忘了自己在车上险些摔了下来,得亏车下贵五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把俞伯松派去了苏州,快回去吧,再不回去戏都唱完了。”说罢阮天雄挥了挥手,带着白玉雪回到了包房。
洋车继续拉动起来,而霍华那压在心口的腥甜再也憋不住了,他焦虑极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苏州,刚才出门给自己打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刻已荡然无存。
“贵五!”霍华还想说什么,却是一声呼唤后便是鲜血由嘴喷出,眼前一黑昏倒在车座之上。
“老爷!”
第119章 霍华大败丧家业,后院财宝见天日
霍华倾其所有,抵押贷出了这么多钱。他本欲以大优势一举击垮昆季,所以也算是不管不顾孤注一掷了。
南京的败局也不能全怪贵五,更不能说霍华识人不明,就是换霍华亲自来,在江宁府哥俩的地盘上,又经阮顾二人分裂的骗局,精心布置下照样能把他们装兜里,只是略微麻烦了一些罢了。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敏恒一代人杰,经过父子两辈经营,虽霍华为了夺产业送出去了不少,可却又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恢复了大半,所以家业之丰可想而知。
即便霍华折戟沉沙金陵城,但苏州城的架子还没倒,只要回去修生养息,过不了三五年依然能够重振雄风。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阮天雄够狠,纵然以小博大却选择多线进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让俞伯松楔在了苏州,插入了霍华的心脏。所谓釜底抽薪,如是而已。
俞伯松这几个月来一直负责运河沿岸各地的情报和商业对接工作,他家传深厚不假,脑子快想得好也不错,可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真正下场做事,昆季又不能提供能干的伙计帮忙,这可把他忙坏了。几个月下来,再见俞伯松时略有消瘦的他已经成熟稳重了不少,隐隐有了一方大掌柜的气质了。
他一直采用较为稳妥的方式,在各地不设店铺只租民宅,一地落定培养好人再去另一方,可谓稳扎稳打,花销也不大。他的构想虽大,但没急功近利贪多嚼不烂,最看重的是松江和杭州,这些日子都在忙活这两地的事务。
安插好伙计后除了带着他们到处搜集市场货物价格和流动情况外,还代表昆季走了走关系,上到大买卖家大公司,下到街角小商贩,皆是一一拜会并记录在案。
半个月前,他突然接到秘密前往苏州的命令,书信末尾竟然有阮天雄和顾敬亭两人的签名,于是他便一下子都明白了。自己猜的没错,哥俩翻脸是假的。
聪明人一点就透,他当即孤身前往苏州。也没雇伙计,生怕毛手毛脚的被人发现。去了后租了一间不大的小房子,进去后巴掌大的小院,也就够放俩水缸的,不显山不露水就好似普通百姓一般。
他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他知晓霍华在江宁投资巨硕,故此所接触的商家、搜集的情报全部是围绕霍华的买卖与贷款进行的。
果然他发现霍华近乎掏空了所有储蓄,并且用房产地契抵押借贷了大额钱财。别管是昆季百货还是太平商街都是现金流极大的产业,霍华以为若能一举击垮阮天雄,就能取而代之独霸市场,便可用那部分的钱来还账了,于是他的借贷方式也不同于昆季。
钱庄和银行的借贷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约定较长的时间,比如昆季那边借钱以一年两年三年等为期,商议好固定的利息。或是最终日期到了连本带利的还款,或是按月还款。按照每月平均算下来,单月利息较低,逐月还款压力也不大,可因年限长,总金额却会高一些。
还有一种就是霍华现在借的这种每三个月为一季,一季度一结算。如此结算方式对双方都有好处,大家都省心也都放心,不至于债务周期过长出现坏账。因贷款周期短,利息就高。而对霍华来说,他本想着用不了这么久,自然也没必要付出总价很高的利息。
昆季抵押的是买卖,说到底是虚的也是弄险的,若不是形成垄断和虚设项目根本贷不出钱来。而霍华不同,他抵押的是实际房产店铺等,相对来说房契地契放在人家手里,让钱庄更加放心。
这一切想的都挺好,只需三个月的利息,就可让昆季活钱转动进来,还完账流动资金也有保障。可问题就出在一季度一结算的合约上,按照合约每季度霍华都可以连本带利的还款,也可以继续贷款下去,重新签订贷款协议。
一般情况下像是霍华这种有实物抵押的借款人,出借方还是会贷的,只有时间过久利息太多,感觉马上要资不抵债的时候,他们才会停贷清算。可买卖是双边的,霍华有续签和不续签的权力,人家出借方的钱庄或银行也有继续贷款和不贷款的权力。
现在钱庄的人就不乐意继续贷款了,非要逼着霍华尽快结算,每超时一天,利息就会有所增加。霍华急的是焦头烂额,而这些天他也在那些钱庄掌柜家见到了已经被奉为上宾的俞伯松。
纵然顾敬亭给了霍华十万,可霍华依然投入了三十余万,其中有二十万都来自于苏州的财产抵押。霍华行商多年,论起货商关系比阮顾二人只多不少,所以霍记百货的货物大多都是后结算。可后结也是要结的,霍记百货易主,顾敬亭把货物全盘接收,但债务却依然归霍华所有。
霍记百货开业时买卖还行,因为刻意与昆季打起了价格战,同时又有排帮帮忙,南京城的百姓也习惯了这种经营模式,自然是谁便宜买谁的,故此那段时间霍华足足赚了两万多,这让霍华心花怒放觉得此道大有可为。在高兴的同时,他放松了一些警惕,也加大了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用以乘胜追击和压低成本。
现在可好了,人家找不到昆季百货头上,便硬是追到了苏州找到了霍华。霍华本来还一顿哭诉,又说自己家大业大还能少了他们这点吗,好说歹说把这帮人安抚下来了。可那该死的俞伯松竟然在市面大肆宣扬,说起了霍华被停贷,至今未有偿还的事情。
于是如昆季以前的催款风波一样,这一次落到了霍华头上。霍华只得把手中的剩余钱财全部抵还货物,多余出来的却不够填补贷款。货物一结清,霍华是彻底没了钱,还搭上了不少家里的字画古玩细软银器。
至于贷款那是更拖不得的,拖一天便是多一分的利息。能开钱庄的也不是一般人,敢贷出钱去,就能要回账来。
买卖之所挣钱,地段很重要,可究其根本房子地契最多就是一半因素,主要还是做什么和会不会做。光论房子不考虑生意并不是太值钱,更何况霍华急着出手这些店铺,自然要被压低价格。
无奈下,他只得低价抵出去城里大多店铺,就连原先的白府如今的霍府也被卖了出去。看到这般行为俞伯松也有点佩服,这霍华当机立断搞定一切,也没有留恋身外之物,宁肯放下身段住在买卖上,也尽可能的保留生意,他企图东山再起不服输的意志不容小觑。
可政场上还讲究见面留一线,在商场上同行业之间大多都是乘胜追击棒打落水狗,这一套赶尽杀绝,众商人就算没用过也都见过。霍华这一落魄俞伯松立刻汇报上去,还不待回复便自作主张的动手了。也不贸然开店,就入股资助霍华在苏州的那些同行对手。
所谓同行是冤家,他们岂能不珍惜这天赐良机。霍华被打的丢盔弃甲兵败如山,买卖关的关黄的黄。而他自从在昆季大戏院下那一口老血喷出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近来焦头烂额操劳过度,整个人很快便垮了下来。
人以利聚,利尽则人散,霍华身边的人或需养家糊口只能改换门庭,或是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扬长而去。他回来后就俩月的光景手下竟然走了个干干净净,躺在病榻上的他不再拥有当年的权势和钱财,无法逼迫威胁下属,如今就连身子骨也垮了。于是不少他曾入股或委派的掌柜,面临危机时也没少往自己兜里捞钱,加速了霍华生意的败落。
“买卖怎么样?”霍华今天精神头稍好了一些,中午头里还多喝了碗粥。他就待在酒楼后面的小屋里,饭后又被贵五伺候着服下了药。
他不怪贵五,深知主要是自己做事不察和对手高明,可他万没想到自己落魄至今,能留在身边的竟然是贵五。
就冲这个,贵五即便做了什么霍华也能原谅。坏人还有三个朋友,人在逆境时若有人关怀最易脆弱,贵五就是他此刻的重要依靠,至于后来娶的媳妇找的小妾,已经趁乱来了个卷包会逃之夭夭了。
本来连这仅剩的一家饭店都不定能留下,还是贵五掏了腰包凑了凑,又借遍亲朋好友,统共弄出几千,才让这家店得以保留的。贵五不过是个大管事,纵然条件好点,这些钱还是来的不易,不知受了多少折辱忍了多少风凉。生死关头见人心,贵五这时候能如此作为,已经是难得的忠臣义仆了。
贵五忙里忙外,一边伺候着霍华一边在饭店前台忙活。毕竟跟着霍华这么久了,能力是有的,不然霍华也不会把江宁府的生意交给他。
贵五把这家小酒楼打理的是井井有条,酒楼是技术最低的买卖,看似官私两面都要接触,时常有个吃霸王餐的喝酒闹事的还麻烦,但实际却是最不靠供货渠道的。同时酒楼也是现金流最大的买卖,不压货不存货,当为东山再起的首选生意。
贵五麻利的把药碗收拾了起来,嘴里回答道:“回老爷的话,买卖还行,明天中午还有人订桌摆拜师宴呢。”
“和气生财,做酒楼吃的也是开口饭,给人家多行方便零头抹了,求个常来常往回头客,指不定以后人家还给咱介绍生意呢。”霍华说道。
“您放心吧老爷,我这人大买卖不行,这一间酒楼还是料理的来的。”贵五道:“老爷,我先去前面忙活忙活,还有两桌客人,您有事儿就叫我。”
“唉,好,你先去吧。”
贵五走了两步,便被霍华叫住了,贵五回首道:“还有啥吩咐老爷?”
“谢谢你贵五。”
两天后,一件事在苏州渐渐发酵传遍大街小巷,那便是白家的事情翻了案。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事儿也算是凑巧,就今年年初,衙门里的一个典史老爷被杀了,以前不少案子便都翻了盘,脏水一股脑的泼到了死人身上,毕竟死人是不会辩驳的。而那典史老爷如何被抄家,抄来的钱财又进了谁的口袋,这就外人不知了。
当然脏水可不是白白泼的,为求清白还是要花些银两,这也只是有钱人才能办成。可真正被栽赃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的,又有几个还能保证富裕身家呢。花钱买公正,百姓何其悲哀。
不过好在白玉雪现在有了阮天雄,到底是不能让白敏恒背着罪人身份,连祖坟也没法入。苏州官员胃口不大,花了几千,这事儿也就办的妥妥的了,起码在苏州算是清白了。如今不比前两年了,朝廷对地面瞎管有限,知县说话远比天高皇帝远的中央朝廷管用。
“臭小子!也不说一声,看在我大孙子的面子上我就不抽你了。还是我大孙子好,叫爷爷叫爷爷,很快咱就会说话了,咱家人说话都早。”顾雨生抱着孩子那叫一个高兴,什么清日矛盾,什么日人歧视,那哪有大孙子真切。惠子给顾家留了男丁,这就是大功臣,顾雨生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对新媳妇那叫一个客气。
而阮三秋虽然看着眼红心热,可当着人家白玉雪的面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同行的还有这么多同乡后生呢。不过想到那些后生仔看到儿媳妇那交头接耳的样子,想想石碣村说自家媳妇长得和仙女一样的传说,阮三秋心里便又平衡了。
“小四川。”
“怎么了天雄哥。”
“派人找柯庸先去找个旅店把我这些兄弟安排住下。”
“好嘞。”
小四川哪里会去吩咐别人传话,当即就借机闪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上次陪着阮天雄回老家的时候,阮三秋拉着他是问东问西,怎么走从哪儿坐船,又去哪里打尖住店最为稳妥什么的。小四川把他们在南京的买卖吹得天花乱坠,又把大王庙的家说的和皇宫一样,阮三秋不来才奇了怪呢。
只是小四川没想到,阮三秋和顾雨生这俩老爷子竟然把家里的后生也带来了,非要让阮顾二人安排安排。两位东家虽表面上热情,却没有给个具体事由,这不符他们爽利的性格,当是有些犯愁。不知会不会发火埋怨,反正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小四川当时就闪了。
一会儿工夫,待众乡亲都被安排走了,阮三秋才略有不快道:“家里这么大,咋不让在家里住呢?让人去外面旅店,实在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这要是回乡一说,我跟你顾叔还有啥面子。”
顾雨生到底是土财主,算是吃过见过的,此刻笑道:“他大爷,你想多了,咱给他们活儿干就不孬了,以后咱们儿子是东家,他们是伙计,地位有差,住在家里成何体统,真住下了以后赶他们走更不是人了。”
阮三秋听罢思量一阵点了点头:“也是,反正乡里乡亲的,都是本家兄弟,虽然不是一支的,但大多姓阮,到底沾亲带故,你可要好好安排。”
顾敬亭要说话却被阮天雄轻踢了一脚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如今昆季的买卖的确缺人,但缺的是可以管事的能人和伶牙俐齿会察言观色的伙计。今时不同往日,与哥俩最初干买卖的时候不同,像是力气活儿早就不缺人了。
村里人都是从小玩儿大的,是什么货色都知根知底,没几个机灵伶俐的。家里来的兄弟只能先硬塞到船上,看哪里有缺才能替补一下。贸然豋高位,不说让老臣心寒不再唯忠义行事,且就凭着亲戚朋友的关系任职,那昆季从上到下也会有样学样,唯才是用便成了屁话。
当初创业初期让他们来他们不来,现在石碣村竟然一下子来了二十来个壮后生,到底是得贴补一些钱,而昆季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不过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怕愁,工钱到底是小数目。
好消息也是有的,那就是阮成楠来信了,他还提了个伍长。虽然伍长不入品,可他能活着就是好事儿。而且据说虽为伍长,却是官长身边的马弁护卫,可谓是贴己的人,总算是有前途,危险也少了许多。
其实不让同乡住家里还真不光是因为顾雨生所说的那些,最主要的是阮顾哥俩要出门了,家里留这么一帮乡人,下人管也不好管,说也不是伺候也不是,实在是为难。
俩儿陪着俩爹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看的他们二老那叫一个高兴,说这院子修的雅致,实在是太气派了。
二人不禁暗自哂笑,其实重修这座宅子时钱有点吃紧,所以刚开始仅整修了部分院子和房子。
后来家里人住的多了,一些亭榭楼阁又维修困难,房子摇摇欲坠便索性推了建成了屋子。原本江宁府的房子就是南北风格具备,整体以北方房屋院落为主,景观则取南方园林特色,如今这么一重修,北方特色就更浓郁了。要是完全恢复如初,指不定俩老子该如何震撼呢。
转到后花园的时候,看着地上坑坑洼洼的,阮三秋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没忘本,还知道犁地,就是犁的不规矩,时间也不对,哪有冬天下地的。准备种点啥?你爹我可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
一旁顾雨生还煞有介事的赞同着,顾敬亭不禁笑了:“爹,您瞎点啥头啊,和真明白似的,我们是挖宝呢。”
“就你能!你知道个屁。”顾老爷照着顾敬亭头上呼了一巴掌,随后眼冒精光道:“挖啥宝?”
一个半时辰后,宝还真挖了出来!
第120章 寻宝上瘾奔苏州,再接再厉终归空
“神仙住的也不过如此吧?”阮三秋张着大嘴站在白府里不由感叹着。
苏州白府是没有阮顾的宅子大,可人家雅致精细,是标准的南方园林。曲径小路,假山花草,亭台楼阁一个个全的不能再全了。就连家里的路也有男女之分,即便是裹小脚的三寸金莲也有缓坡和小台阶走,这要是来了女宾也方便进出。
优雅别致却考虑的无微不至,整个院子既有意境又极其实用。白玉雪如数家珍的走着讲着,听得阮天雄都有点吃惊,没想到这宅子里竟然有这么多道道,真是玄机高深啊,更别说没见过啥市面的两位老人了。
现在阮三秋愈发觉得白玉雪这闺女好了,配自己儿子绰绰有余,这才叫大户人家的闺女,怪不得见识谈吐待人接物这般了得。至于以前保媒拉纤来的那些女子,那都是啥啊,充其量算是个土财主。
其实白玉雪有今天这般心性,不光是家传和从小调教,更是那段流落岁月磨练出来的。要是真让阮三秋看见她以前那大小姐的任性刁蛮劲儿,估计此刻是说啥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白玉雪的眼圈有点红,她终于回家了,这么正大光明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那霍府的匾额已经被摘下,此刻劈了当柴烧火了,白府的字样重新挂上。而家中的变化不大,里里外外尽是白玉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不断闪现晃动。
见白玉雪滞在那里,肩膀轻微抖动,阮天雄便知道她是哭了。心头不由得一绞,只觉得心疼万分,他最看不得的就是白玉雪难受,便是什么也不顾了,当着他人的面,轻轻搂住了白玉雪的肩膀。而白玉雪则扭转身去,贴在阮天雄的胸膛上任由泪水滑落,心中不断默念:“爹,天雄替您报仇了,您没看错人,女儿也没看错。”
阮三秋和顾雨生等人一把年纪,自然是懂事儿,此刻招呼招呼悄声与众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寻了他们,白玉雪的眼圈还是有些红,但说起话来到底是嘴角带了笑。
其实他们本来就是要来苏州的,做事要有头有尾,打蛇不死反被其咬,他们就是来做最后的收尾的,报仇这事儿交给谁做也不如自己亲历来的痛快。
“你这了不得啊,敢把狗爪子伸到我地盘上来了!”常平骂骂咧咧的从外面往里走,见有长辈在顿时换了一脸正色:“呦,大爷,顾大爷,您二老咋都来了。”
俞伯松跟在后面也依次行礼,这些人他都见过倒也识得。顾雨生摇头晃脑道:“我也拽个文,正所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们年轻人还是嫩,还得我们出马才能找到东西。”
顾敬亭掩面羞愧,这句谚语算拽什么文,自己爹就读过几天私塾,这么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不过要论起来寻宝,阮三秋和顾雨生还真不是盖的。
话说几天前就在江宁的家里,那小四川来了多久便寻了多久的宝藏,竟然让这两员“老将”给翻了出来。那院子里恨不得掘地三尺已经刨遍了,可愣是没发现有什么宝藏,大家本以为这也就只是个故事,可顾雨生却看出了端倪。
大户人家和农家院不同,大户人家中一般不种参天大树,就是种也是在不住人的花园或娱乐之地种,在院墙周围就更是想也别想见到树了。
在风水上院子是口,口中有木就是困字,乃是大忌。而在院外也不种,则是为了防止贼人躲在树上可以隐匿藏身,或借树翻入院墙等缘由,总之一切以安全为主。况且没了大树,院里鸟屎也少,多少能干净点。要是想要点景观,那就弄点矮一些的植物添点绿色。
可农家院则不同,院里不种那是因为没地方,院外面都会栽上树,也不怕贼惦记主要是没啥可被偷的。有的祖传宅子外面的参天大树枝叶如华盖一般,到了夏天那叫一个阴凉,毕竟他们不能像大户人家一样有地窖能储冰。
若是气候合适人们还会种上桑树和梓树,桑树树叶可喂蚕,梓树的种子能制蜡,这都是便于民生的好东西,同样大户人家可不用养蚕也不会考虑蜡烛的成本,只有农家院会这么整。故此,桑梓也代表的是家或者家乡。
反正除了柳树槐树有点不吉利外,一般种啥的都有。阮三秋也是这两年刚种上树,以前活着都累哪有空侍弄树,再说家里当时地不够,门外就是一条道更不能种树阻了人行路了。可顾雨生不同,他也算是石碣村曾经头一号的有钱人,对树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反倒是大户出身白玉雪根本不知,就算白敏恒还活着也不定能行,毕竟这是花匠的活儿,老爷小姐的哪会操这心。
总之顾雨生一眼就看出了后花园中这棵树的不对劲,那棵大树的树根在地表有一边高高凸起,可树却长得笔直。家里后花园啥的只要种树便要冲天而起,屋里的石头也得有几根笔直的,无论是在寓意栋梁还是风水上都比较好。有些院子的树为了雅致,来上几棵歪脖子树,实际上却是坏了风水阴气过重。
一般树长歪了多为枝叶修剪不勤一面偏沉,或采光风向等因素。若不是地下水分的问题,树根是不会长歪的,河边种树一边干旱一边有水,树根就会朝着有水的那边长,以求生存。可这里是后花园,这种情况完全不存在。那便只有泥土问题这一种可能了,用脚踏了踏地面发现泥土并不松软,这就奇了怪了。
树显然生长中被修过,小树不修不直溜,外界问题又不存在,为何根部如此狰狞嶙峋呢。难道是地下有东西?种树之前肯定刨坑,地下有无大石头是两种感觉,这是个大户,花园的把式不可能这么外行。
不是石头就是大箱子了,几人说干就干,找来了人手砍树枝锯木头,待树小点了没那么危险了就开始往下挖。粗大树根要全抛出来还要费一番力气,不过昆季就不缺下力气的,能给俩东家干活那可是个好机会。
在阮三秋和顾雨生两人的执意下,很快这棵树被连根拔起。果不其然,在树的下方,在一侧树根的环绕处挖出了一个箱子,箱子上满是泥土,锈迹斑斑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箱子上的锁已经锈住,找了根撬棍用蛮力撬开,里面还裹着油布包,看起来那叫一个细致。
层层包裹打开还有个小箱子,这个箱子保存的倒是完好,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堆信件和借据。那些什么真金白银稀世珍宝愣是一个没瞧着,这让刚刚兴奋起来的众人,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人死债消,这些借条中所提到的人名有些顾敬亭听说过,好像是太平军的人。可太平天国现在都完了,这借条书信还有什么免死令书又有什么用呢?房子的原主人小心翼翼藏着的宝藏,如今竟然拿来擦屁股都嫌纸薄。
不过俩老头倒是兴奋,夸夸其谈连连吹嘘。能让这俩老爷子高兴了,到也不算是一无所获。顾敬亭把这箱子信件借条放在了自己屋里的书架上,也就那么放着,没想有啥用处,只想人家留的这么艰难随意扔了可惜了,也想借着里面的只言片语了解一下当年的真实历史。毕竟是文人,毕竟爱读书。
挖出宝藏,自然而然的就提起了白敏恒留下的遗产。当年白玉雪他们回到白家祖宅,翻箱倒柜到处找也没找到白敏恒所说可东山再起的钱,而白敏恒中毒而亡走的仓促,没说清楚没道明白,只说了句老宅地下,又提了句天雄明白就死了。
遗产是没找到,却等来了霍华。可要不是霍华追杀,他们和九头鸟就走散不了,九头鸟也成不了隐龙寨的寨主,而白玉雪则到不了南京,茫茫人海中又怎么会再与阮天雄相逢。所以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是命运使然。
“你俩刚才吵吵什么呢?”顾敬亭问道:“常平,你小子不去忙活你家生意,来苏州凑啥热闹。”
常平却挤眉弄眼蹿到阮天雄旁边,哈巴狗似的说道:“天雄哥,最后一幕了,我怎么可能不来凑凑热闹。不过,我得先给你告状,怎么说你也是我大哥,而常家也是你们的债主,这刚刚仇敌尽消危机解除,秀才就卸磨杀驴。俞伯松竟然把商业探子和对接人员安插在了滁州,而且我们不少比较稳固的生意都被你们接触到了,虽然没撬生意吧,但总感觉被人捏住了七寸。这事儿我猜俞伯松绝对没这胆子擅作主张,肯定是秀才这个没良心的读书人干的。”
“是我自作主张。”俞伯松慌忙道:“请东家处罚。”
阮天雄叹了口气,他哪能不明白两个兄弟,便是左右两手开工照着顾敬亭和常平后背一人来了一下:“你俩啊,常平你以后说话注意点,伯松也是自己人,什么狗爪子不狗爪子的。你,秀才,想啥呢,常家就是常平,常平就是咱俩!”
“就是正常商业接触判断综合信息。”顾敬亭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是真想撬,就他们常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千疮百孔的模式不早让咱们给捅翻了。”
阮天雄不再理会,站起身来炯炯注视着俞伯松问道:“都弄好了吗?”
“差不多了,您要不先去老宅看看,等您看完一切就都成了。”
“那行,你先去忙,我们去转转。”
“我领您去。”
“不用,雪儿认得。”
白家老宅几经扩建但还是不大,算起来也就比石碣村顾敬亭他们家大一点而已。只是外头多了不少树,又有成片的良田被买了下来。在那些良田的尽头,则有几间茅草屋,那里住着的是看林子看地的佃户,这些人交的租子少,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工作就是帮着看护白家祖宅。
白敏恒的童年就是在这间祖宅里渡过的,后来有钱了就扩建,从一间茅草屋换成了大瓦房,从大瓦房变成了三大开间,直至换到了城里如今的白府。
白敏恒身体好的时候,每年都会趁着天好的日子回来看看。他没事儿就自己拉来砖瓦修补一下房子,拿着扫帚抹布亲自打扫一下院子屋子,一切都是亲力亲为从不让外人插手,即便是平时破损,也是佃户汇报他自己修整。当时还有人说白敏恒是不忘本是念旧,现在想想估计是藏宝呢。
阮顾二老这时候跑到树林子里去使劲了,好似在家里那么藏宝贝在这里也会这般做一样。家里留下的是欠条手札书信嘉奖一类的,而白敏恒可没主动资助过什么人,就是后来帮助的革命党人现在也还没有成事。再说,他总不会糊涂到留那种东西,期待白玉雪这么一个女孩儿在人走茶凉下东山再起去。
那么留下的势必是真金白银,自从白玉雪他们来过后,霍华自然猜到了其中端倪,于是派人在这里翻箱倒柜的找了个遍,就连墙面和地面也被抠出来不少窟窿。不过他们也同样是一无所获,只留下破败景象一片狼藉。
大家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什么,常平不由得问道:“是不是霍华已经找到了?”
“没听说啊,这种事儿肯定瞒不了人的。”顾敬亭道:“不说别的,就咱在家挖出的那些东西,外面指不定会咋传呢。”
他猜得还真没错,现在江宁府的人都在传,就该着人家昆季发财,老天爷都保佑他们。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买个凶宅也相安无事,到最后还在凶宅里挖出了宝。那箱子里究竟装的什么是越传越邪乎,说什么价值连城稀世珍宝的自然居多。
阮顾哥俩究竟吃了多少亏,遭了多少罪,不在讨论范围。他们做了多少旁人不敢做的事儿,也没人在乎。往日的迥异于常人,赚了多少钱,又击垮了谁,以及如今的宝藏才是大家喜欢在茶余饭后嚼舌头的话题。
阮天雄站在院里一直在思量,他突然一拍脑门发出啪的一声,那宽大力重的手打的额前通红看着就觉得疼:“我知道了,是房顶,房顶不对劲!”
这房子若是还有人修补自然看不出来,现在荒了许久,一看杂草丛生房屋破败,可唯有堂屋的瓦片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屋顶的瓦最怕刮大风下大雨,每年都得缺点少点,要是常年不修屋顶就会漏雨。两边扩建的屋子,瓦片多有破损遗失,唯有主屋的屋顶砖瓦从远处看起来依然完好。为了确定,阮天雄找来了梯子,上了房一看果然如此。
拿起一个瓦片在手里掂了掂,明显就觉得分量不对。昆季百货可是也卖砖瓦的,质量要求严格,即便不在鹘子码头仓库发货,由砖瓦厂直接供货的也会把好质量关。平日里别管是阮天雄还是顾敬亭,没事儿就临检抽查,时间不固定地点不固定,一旦发现问题绝不姑息,这才保证了昆季百货的品牌和质量。
如此哥俩懂得也越来越多,任何商品不说专精起码得初窥门径。阮天雄拿了几片瓦顺着梯子下来,在地上使劲儿磕,瓦片很是结实,摔了两下才破碎开来。阮天雄低头看去不禁目瞪口呆,他拿起地上被压成拇指长的小银饼叹道:“就这分量,除非把房吹塌了,不然哪能吹得动,哎,您也不怕把房压塌了。”
一路检查下来,这满屋房顶的大半瓦片中,竟然多藏着一片片小银饼。原来每年白敏恒就这样把现银制入瓦片,然后故意制造多年亲自修补老宅的习惯,最终瞒天过海弄了个藏匿巨款的屋顶。
“天雄,你说我爹为啥说在地下啊?”白玉雪问道。
阮天雄叹了口气:“白叔聪明啊,已经感觉大事不好,估计是怕隔墙有耳,甚至担心你身边的人不可靠才如此说的。要真是藏在地下,不早被翻出来了,他如此指南打北,反而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下面,容易忘记上面的存在。想要这宝贝的人,多是被财宝迷了眼睛,只会一股脑红着眼去地下寻宝,自然忽略了瓦片的存在。”
“要不说白老爷他是你师父呢。”顾敬亭也感叹道:“这也是一种考验和考量,阮天雄或者是什么人敢带着你回到苏州,除了是真有胆子,便指定有了一定地位,或者有了倚靠,这就保障了你有能跟霍华斗一斗的根本。也只有这样才能踏踏实实的寻找,才能发现真正的藏宝之处。像是你上次跟九头鸟来的时候,偷偷摸摸如履薄冰的,能发现这种细节那才奇了怪呢。当然光有一定实力还不行,他还得有脑子才能争得过霍华,有没有脑子就得看能不能看到这瓦片了。高山流水遇知音,天雄,白老爷懂你也信你,你也懂他,怪不得他临终时会提到相处时日尚短的你。”
常平则在一旁道:“我觉得你俩想的都不全,当时咱们仨被赶下船去,天大地大,雪儿姐去哪里寻咱们。白老爷病逝,霍华肯定立刻动手。若雪儿姐能跑了,找到天雄哥尚且好说,若是找不到,冒冒失失的带着帮手回去,那就是检验人性的时候了。如果遇人不淑,只怕挖出宝的那一刻,就是雪儿姐被害之日。可存心害人的货,心里脏想得坏,光看着你防着你了,又怎么会发现呢?藏得高明就是保住了闺女,白老爷真是高。”
白玉雪则苦笑道:“你们说的都对,也或许都不对。但爹爹的确想得多,也正因此才死在了那个恶奴手中,到头来反而一场空。”
话音未落,俞伯松便带着一溜马车而至,他冲着阮天雄点了点头,一众人当即上了马车,直奔霍华的那间小酒楼而去。
“开始吧。”阮天雄冷冷的说道。
第121章 自食恶果终害己,旧时顽童不曾在
霍华自前阵的门庭冷落到现在的彻底门可罗雀,算是跌到了谷底。以前大家只是看他钱财威势不再,便疏远他轻视他而已,现在白玉雪竟然回来了,还带着在江宁府战胜霍华的阮天雄,大家便知道报仇雪恨斩草除根的日子要到了。
为了一个不讲信义的落魄恶奴,得罪了风头正盛嫉恶如仇的忠厚商人,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乎不光更加没人理霍华了,就连他们的酒楼生意也受到了影响,起码包场和成桌的席大家是不在这里吃了。酒楼陷入了恶性循环,便是越没人越没人。
“贵五,谈的怎么样了?”霍华问道。
他倒是真够坚强的,内心之强大令人佩服,就这么折腾法,一般人早就扛不住了,精神一崩塌便什么都完了。可人家霍华硬是没倒下,前阵被气的吐了血,最近竟然养好了不少。
贵五答道:“老爷这酒楼我谈妥了,只是……老爷您见谅,贵五不会办事,只卖了两千。”
“不怪你,这就不少了,这年头落井下石者数之不尽,这都正常。”霍华释然道。
本就知道人情冷漠世态炎凉,可霍华终是没想到自己除了贵五,竟然一个贴己人也没有。他如今这个年纪,妻妾尽走,家产败光,没有子嗣,何来归路。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他很快就提起了劲儿,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尔作春秋,连太公都是八十遇文王,历史上有太多太多屡屡失败大器晚成的例子了,自己又不求登基坐殿拜相封侯,就是重新崛起又有什么难的呢?
这家小酒楼往日要卖,不急的话少说得有个四五千,如今却只落个两千。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白玉雪他们来了,而霍华落魄至此,不走不得让人整死吗?
“贵五,把房契地契拿着,这是我写好的契书,把钱领了去。另外,这里是最近账面上的钱,你直接换了庄票,然后雇好车回来接我。”霍华道。
“老爷咱要走?”
霍华凝重的点了点头:“对,要走,我在西北还有个朋友。西北虽然苦寒,但还是大有商机的,咱们先去蛰伏几年,拿着这些钱肯定能东山再起,到时你我卷土重来指日可待。贵五,我谢谢你,从今天起有我霍华的,就有你贵五的,你我就是亲兄弟。”
“老爷!”贵五满面动容跪倒在地:“贵五本就是个小厮,能有今天全是老爷您的提拔。您对我恩同再造,贵五不敢跟您称兄道弟。您只要不嫌弃我笨,贵五定会一如既往地鞍前马后的舍命效劳。”
“快去吧。”
贵五从地上爬了起来,擦着眼泪就离开了。霍华到底是能下地了,虽然走不远却也在屋里收拾着东西。待他东西都收拾好了,贵五也没有回来,霍华以为是有人刁难他,只能继续耐心等待,可直至天黑了贵五也没回来,霍华的心就彻底凉了。
他有点想不明白,当初为了拿下这个酒楼,贵五可是花了三千多,加上自己的一千多才保下来的。现在只换来两千,他要是真想拿着钱走何必来这么一遭,当时落井下石可比现在要捞到的多,如此倒赔一千,这不合理啊。
可贵五没回来却是实情,霍华越想越不安,撑着身子起来,一步步走了出去。毕竟是岁月不饶人,这一病他走了不远便是浑身大汗,衣服前后都让冷汗给湿透了。这又不是热的,净是些虚汗,冷风一吹便是更难受了。
扶着墙行路,围着附近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贵五的身影,身体实在撑不住劲了便返回酒楼。大门口正有人把自己的铺盖卷啥的往外扔,霍华看门锁被丢在地上,不似是砸开的,可来的人他却一个也不认识,忙叫道:“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上下打量着霍华,借着灯光认了出来:“嘿,霍老爷啊,不巧这酒楼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了,您再住在这儿只怕有些不合适吧?”
“我……我。”霍华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贵五呢?”
“贵五?贵五早就跟我们家掌柜交接完了,这房子卖了四千多。要我说还不如再等等,两千你们也得卖,不过俞掌柜说了多的都算他的。贵五千恩万谢带着钱走了,这老小子,巴结上了俞掌柜真是抱对了大腿。”
霍华顿时如五雷轰顶,声音都发颤了,不敢置信的问道:“哪个俞掌柜?俞伯松?!贵五怎么巴结上的?”
“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吧,这贵五每天只要一离开你这破酒楼,就先去找俞掌柜的汇报,光我就见了好几次。你今天做什么了,说什么了,事无巨细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前来接管的伙计说道。
旁边有人插话道:“你跟他费什么话,霍华,赶紧滚蛋,这可是我们家的买卖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不是,我屋里还有点东西。”霍华一看地上就几条不成器的裤褂,还有两床被子,连点散碎银子和好衣服都没了,顿时就要往里闯。
那伙计却把霍华推倒在地:“什么他妈的你的东西,里面没了,别给脸不要脸。”
霍华跌倒在地被摔得不轻,他没有冲上去,人家三四个人,自己就是身体好时去了也是找挨打。他默默卷起已经弄脏的铺盖和衣服,卷成一团夹在腋下朝着背风处而去。
霍华从未有这么失魂落魄过,就连当时在江宁府仓皇而逃时也没这般。是贵五让他重拾心信,是贵五让他感觉还有人可以扶持帮助他。患难见真情,当霍华第一次如此信赖一个人的时候,贵五却狠狠的给他扎了一刀。
这一定是阮天雄和顾敬亭做的扣,就是要让他升到高空再骤然落下,死去活来的难受。可纵然知道这一切,霍华还是心痛欲绝。霍华一个人走远了,看着他那落寞踉跄带着无尽狼狈的身影,街边在二层小楼上的几人纷纷心中畅快万分。
白玉雪冷冷的说道:“他也知道被人背叛的感觉了,天雄,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阮天雄昂首肃立道。
“天雄哥,接下来咱们怎么做?”俞伯松问道。
常平撇着大嘴嚷嚷着:“还能怎么着,气也气了,还和白老爷一样吐了血,让人背叛也是自食恶果了。这个狗奴才做的恶事一件件都映到了自己身上,既如此也解了气,咱还跟他耽误什么功夫,要我说,天雄哥,直接找几个人弄死他算了。反正他现在没钱没权的,弄死他比弄死一条狗动静还小,别瞎耽误工夫了。”
“你小子,我听俞伯松说,就霍华生病的时候,有不少小白脸勾搭他那几房女人,看起来还是有人指使的,如此这些女人才这么快来了个卷包会。当时我们也懒得查,是不是你做的?”阮天雄问道。
常平挠挠头:“雪儿姐,你可要替我说话啊。对付坏人嘛,自然要用点手段才痛快了。”
白玉雪怕阮天雄骂常平,就拉了拉阮天雄的袖子,却未想到阮天雄朝着常平伸手过去。常平吓得不由得一激灵,那只大手却在常平肩头轻轻拍了拍:“这次做得好,本来我们还想让他们饥寒落魄最后妻离子散的,你这倒是更加狠毒。不过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干,干多了怕你收不住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们都放心,我不会让他痛快的。伯松,吩咐下去,让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地跟着他,让他要饭要不成,做生意做不成,快要不行了就帮他一把,熬过来就继续整。生病了带他看大夫,治好病接着来,我就要看他如丧家之犬一般!”
阮三秋和顾雨生面面相觑,看看站在那儿发号施令的阮天雄,再看那自斟自饮云淡风轻的顾敬亭,还有笑的开心好似在听笑话的常平。这一时间觉得有点不认识他们了,这才几年的工夫,那几个心地单纯无忧无虑的孩子,竟然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纵然那霍华做的为人不齿,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眼见着这几个在跟前长大的孩子变成这样,两个老爷子还是感觉不寒而栗。他们都长大了,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他们都变了。
霍华流落在大街上,他走走停停终于走不下去了,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躺了下来。远处几个走路歪歪斜斜的醉汉路过,但有人看见了霍华又调转回头来。
“霍华?”有人叫道。
霍华闻声抬起头来,那人背光站着,他能看清霍华的脸,霍华却看不清他的:“您是……”
“还真他娘的是你,嘿嘿,听说你落魄了,可没想到你这么落魄!你个王八也有今天,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痛快痛快。怎么?还没认出我来?我让你认识认识。”那人说着就给了霍华一脚,这一脚正踹在脸上,他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也一并冲上来拳打脚踢起来。
这人原本是霍华的一个护卫,当年杜城来救白玉雪时,他背上被砍了几刀,后来伤重发炎,眼见着不行了就被拉回了家。跟着霍华的护卫都是一些认钱的主,因为霍华给的钱多,他们便十分听命行事。可霍华眼中只有利益,所以当这些人失去了价值的时候,便被他无情的抛弃了。
贵五当时奉霍华之命去他那儿扔了四吊钱便是再也不管不顾了,护卫家人可急坏了,这些钱哪够救命的。而护卫平时也吃喝嫖赌的没什么积蓄,一家人山穷水尽,求到霍华府上的时候却被棍棒相加打出门去。
护卫他老娘见儿子要死,这白发人要送黑发人,自是伤心欲绝,天天以泪洗面竟然走到了护卫头里。而护卫则大难不死命不该绝,碰到了个来他家敲门借宿的赤脚医生,那郎中竟然有起死回生之能,硬是把护卫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后来描述起这赤脚医生一身青衣,脸上有一大片红色胎记,又是江浙口音,便有人说这是个神医,被人称为老神农。至于恩人何处,护卫无从查询,他只能立了个长生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
待他完全康复后便开始在街上混了,成了一帮地痞流氓的头儿。如今恩人找不到,仇人却碰了个正着。他们喝了酒,本来就没轻没重的,加上霍华现在身体这么个状态,一顿拳打脚踢的,霍华当场就不动弹了。
侍卫带着人把霍华扔到了臭水沟边,然后掏出裤裆里的家伙,同伴照葫芦画瓢一并在霍华身上撒起了尿。一个时辰后,有俩人颠颠跑来,其中一个挠挠头嘟囔了几句,也听不真切,好似在找什么,而另一个则回答道:“他有伤跑不远的,咱们跟不丢。”
两人很快发现了堆在背风处的被褥,也发现了打斗的痕迹,顺着找去便见到了躺在阴沟,一身污秽早被冻透了的霍华。其中一人掩着鼻子跳了下去,在霍华鼻子下探了探,随后大惊低声呼唤另一人,那人也下去,见霍华的确是毫无出气,两人便急急消失在夜色当中。
“所以说苏州虽然繁荣,但这些年商业地位却逐渐衰败。”第二天,阮天雄在白府开起了会,顾敬亭和常平则饮茶听着,天雄继续道:“我觉得伯松说得对,你们看杭州和松江的地理位置和经济发展才是真正的商机无限。咱们现在底子薄,拼命的时候多线战斗还行,真要是做起事来,还得术业有专攻,要有的放矢。”
常平砸吧着嘴道:“我就不掺和了,我们家那摊子事儿我还没搞明白呢。天雄哥,我这家业不小,好好守好就成,反正有啥需要兄弟帮忙的你就说。”
顾敬亭则道:“那常平你小子以后可别说我们吃肉没叫上你,松江府这两年发展势头很猛,上海滩的名号是越叫越响,洋人都一股脑的过去了,那里租界提供了不断蚕食扩张的便利。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如先松江再杭州,松江府的发展空间更大。而杭州本地商人极其抱团,浙江人做生意很有一套,脑子精主意灵,咱们几次货运都被他们吃得死死的,硬是叫价极准,让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嗯,咱们再好好合计下。北方路子更加顺畅,但经济却不够发达,加之河流问题不如南方方便,咱们无论是奔松江还是杭州,接下来的重心是肯定要南移的。”阮天雄道。
话音刚落俞伯松走了进来:“霍华死了。”
“啊?”阮天雄一愣,随后看向顾敬亭和常平,可这俩人同样惊讶。俞伯松赶忙把霍华的事情说了一通,提到了伙计发现尸体和其当时状态等等。
“天雄哥,用不用查一查是谁杀了霍华?”俞伯松问道。
顾敬亭却插话道:“查他干啥,死了就死了,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阮天雄虽不解恨,却还是不甘心的点了点头:“是啊,也是老天爷不让咱做恶人,来,伯松坐下说话,咱们一起商讨下今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