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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     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     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章 三刀六洞鞭加身,天雄咬牙撑门面

    就好比南京城的官称是江宁府一样,九江叫做义宁州,但百姓们还是爱称其为九江。九江靠山临江,风景优美人杰地灵,是丰硕的鱼米之乡。

    蜿蜒曲折的长江两岸,不知孕育了多少繁华城镇,而每个地方的人都对长江也有着不同的叫法。你说大江,人们知道说的是长江,你说长江,人们也知道指的是什么,可独特的称呼却带着隐隐的自豪和深厚的文化积淀。而在九江,百姓称长江为浔阳江。

    “浔阳江的规矩不是你能撑得住的,兄弟,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既然他们把人扣到现在,说明这事儿还有的谈,咱们不如回去后从长计议。”谢启笑低声说道。他虽未见过,但到底是江湖中人,听说过浔阳江上的规矩,想起来也是不禁有些胆寒。

    九江水上讨饭吃的汉子向来凶猛,他们的规矩也同样凶残,不然不足以约束这帮粗野的汉子。不说各帮各派自己的帮规,光江湖上通用的就有几十条,其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阮天雄提出要求,想先见见常平,一众人在刘乐的带领下朝着江边而去,路上找了个机会,谢启笑就劝了起来。

    旁边的易畅这时候摇头叹息道:“天雄,听人劝吃饱饭,刚才我们两人都劝你,你非是不听。就算你信不过我,谢帮主还能害你吗?是,我是存了小心思,等你来了再露面,无非是向你卖好,并非是有心加害。我知道你不放心常平,待一会儿见了人,看到他安然无恙,你就听话先回去。”

    鱼棚离着水边不远,江岸边一条人工修造的小渠探入陆地,这条小渠不宽也不深,最多容纳两艘小渔船同时进入,想来是方便渔夫们装卸所用,看岸边的些许工具,这或许还有简易船坞的作用。

    “我兄弟在哪儿?”阮天雄问道。

    刘乐挥了挥手,有人走到水渠旁一个木头盖子前,向上掀开了盖子。阮天雄赶紧过去,那是一个坑洞,里面通着小渠,有没腰高的水,常平就泡在水里。

    先不说难不难受,这个水高淹死不至于,但却是坐也不能坐,躺也不能躺,常平脸色煞白的倚在坑洞中,闭着眼一脸的绝望。

    “上来!”就有渔夫准备用拉船的钩子拽他。

    那钩子是钩船用的,虽然不尖锐,可挂在身上也会生疼。阮天雄当即大怒,少有的这么不淡定,一把推开了那个渔夫,他这胳膊这力气,顿时推了渔夫一个趔趄。

    阮天雄也顾不上这么多,纵身就跳入深坑。听到动静,常平睁开了眼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阮天雄,嘴唇微颤眼眶泛红,撑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在这一刻有点撑不住了,总算是见到亲人了。

    其实最初多赔点钱再磕个头就过去了,可这石碣村出来的三兄弟,别管性格是正、是奇还是阴,但性子里都有倔强的一面。常平就是不认这个事儿,不服这个理儿。

    是,他的态度不好,遇到这种双方都有责任,却出了人命的糟心事儿,还被人家连人带船的扣住,非得发完丧才能走,常平态度能好得了那才奇了怪呢。

    大家站的角度不同,说死者为大,可常平又不认识这个死了的渔夫,还觉得沾上这种事儿晦气呢。再说常平也说过,自己留下,让船先开走,可这些死者家属却不依,生怕他跑了。

    曾有无数人痛斥常平,说他不近人情,人家出了人命别管是谁的错,有人性的就不该这样。可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知道多扣这几天,货物会出现怎样的损失,签过合约的商家又会让常家赔偿多少延误违约的钱呢。

    为了没有交情的人,自然是犯不上折损口碑又损失钱财,于是常平说话也就不客气了,两边真正的矛盾就此爆发。无论是常平还是渔夫这边,凡事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想要不出事都难。

    “天雄哥!”常平嘴一瘪就要哭。

    这几天他可遭大罪了,不光忍饥挨饿还让人打不说,更被关进水牢里。虽说是水边长大的孩子,可就这么泡在水里好几天,只要不是铁人都得泡虚了。

    阮天雄一把搂住常平,低声道:“给我憋住,咱石碣村出来的没个孬种。”

    “嗯!”

    自从林平变成常家大少爷后,随着见识和权力的增加,又加上这万贯家财随他支配,他渐渐的就有点膨胀了。这次一见阮天雄,他才知道了自己还是那个小林子,依然需要天雄哥这根主心骨,而他们也仍然是兄弟。

    阮天雄连托带举的把常平从水牢里往上面推,小四川见状赶紧拉住常平的手。刘乐的手下想去阻拦,却被谢启笑横着膀子给挡住。刘乐见状眉头微皱,刚要说话,肩头却被易畅按住:“别太过了,我已经容你了。”

    看着易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刘乐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张嘴言道:“让他上来!”

    众人听命行事,常平便被顺利拽了上来。阮天雄随后爬出,他看着刘乐,气的声音都发了颤:“你就是这样对人的?”

    “他是罪人,理应如此。”

    “罪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当你是天王老子?!好好好,我不与你争辩。”阮天雄道:“我替他尝罪,你的那些代人受过的招数尽管使出来吧。到时候我兄弟现在遭的罪可就是无妄之灾了,我定让你偿还!”

    “天雄,不可!”谢启笑忙道。

    阮天雄却是一笑:“谢大哥,再这么下去我兄弟会死的。”

    “但你要是替他,你也会死。”

    “天雄哥……”常平话还没说完,就被阮天雄吼住了:“你给我闭嘴,我是你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当天,鱼市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所有鱼贩商人纷纷奔至浔阳江边。而九江的江河湖泊上也再无一个渔夫,别管是刘乐的人还是程宏的人,都聚集到一起。这是浔阳江的规矩,代人受过还受的是死罪,人人都想来瞧瞧热闹,更想为这场大事做一番见证。

    刘乐和程宏这两条江上的猪婆龙对立而坐在两把太师椅上,两人手下则站在其身后,更有数十人在道路上架起了刀门。

    所谓刀门通常就是用大刀架在过道上,待来者走过就贴着那人后脑勺落下。这是为了考验人的胆色,只有心中无愧且胆大过人者才敢走刀门,要是刀门都不敢走,只怕接下来的三关纯属是瞎耽误工夫,根本撑不下来。

    不少帮派都有刀门之说,按说只要步伐均匀,那刀是剁不到人的,走快了走慢了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可人都会对别人产生质疑,万一有个有坏心的故意砍人呢?万一遇到个没把握好节奏的呢?万一遇到个手抖的呢?一个差错不要紧,可走刀门的小命可就就此交代了。

    按说刀门该用的是长杆大刀,讲究且有钱的帮派还会祭出来一排青龙偃月刀,就好像是忠义无双亘古一人的关公关二爷在帮着审判。可渔夫们上哪儿找大刀去,他们的刀门是用杀鱼刀绑在木杆子上组成的。

    那杀鱼的刀选的都是最大的,就这型号还不一样。这反而比青龙偃月刀都吓人,那些明晃晃的杀鱼刀同样能割破皮肉要人性命,尤其是他们绑的更是令人胆战心惊。

    杀鱼刀无护手,就是直上直下方便给鱼开肠破肚,却又不至于勾坏了鱼肉,所以并不怎么好绑。

    阮天雄走到刀门前,要走还没走,就见一把杀鱼刀从木棍上掉了下来。刀落在地上叮当乱响,在这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的,别提多搞笑了。阮天雄却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这得亏是先掉了,要是正走到底下掉到头上,那就是个血窟窿啊。

    不过也就阮天雄和他的朋友们心中一惊,别人却在这严肃气氛中强憋着笑,看着渔夫手忙脚乱的再度绑上尖刀。再看刀门上的其他刀也是随风微晃,飘飘摇摇的也不知道是真不好绑还是故意为之。

    刘乐和程宏同时站起来,一起伸手道:“请!”

    阮天雄没再看那明晃晃的刀门,心无杂念大步而行,风声就在耳畔响起,带着刀尖上怎么也去不掉的鱼腥味,刮得人头皮生疼。万幸,九江的汉子都很讲究,没人使坏也没人手抖,就这样阮天雄面无惧色安然无恙的穿过了刀门。

    凡是糙汉子大多都佩服英雄好汉,即便是敌人也是如此,更何况阮天雄也算不上大家的敌人。阮天雄敢按照规矩,替人扛死罪,这本就义盖云天,如今胆色彰显无疑,顿时周围一片叫好声响了起来。

    刘乐一挥手,有俩人各持着一个木托盘就上来了,木托盘上盖着红绸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礼的呢。掀开其中一个,竟也是一把冒着寒光的杀鱼刀。

    刘乐道:“阮兄弟,这三刀六洞你可知是什么?”

    “没见过,但听书听过,不就是给自己扎三刀嘛。”阮天雄笑道。

    刘乐点点头:“不错,不过说是六洞,大多帮派就是捅三刀就当是六洞了。但在浔阳江上,一口唾沫一颗钉,六洞就得是六洞,你这三刀必须穿肉而过。阮兄弟,我佩服你的胆色,所以提醒你一下,要是不想死在这儿或者落一辈残疾的话,千万别伤了骨头,更别扎到大脉,否则血止都止不住。”

    说着刘乐又掀开了另一个木盘,那里盘着一条鞭子,他言道:“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你每扎一刀,就要挨一鞭子,想要一咬牙一跺脚,给自己连着捅上几刀便蒙混过关,那只怕是不行了。”

    “那就开始吧。”阮天雄强忍住怦怦乱跳的心,强装淡定道。

    “好!”刘乐说着拿起刀子,朝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扬声道:“以身验刀,绝无恶物!”

    可不嘛,三刀六洞,不说在刀上下毒了,就是抹点脏东西也得伤口发炎让人得病,所以浔阳江的规矩是必须有主刑人验刀。

    刀子递给阮天雄后,就见上来一男人,也就和阮天雄差不多年纪。那是死者的兄弟,他拿过鞭子便瞪着阮天雄,眼睛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

    “开始!”

    阮天雄手起刀落,照着自己大腿上就是一刀,刀子很锋利,他的力气也很大,瞬间尖刀在大腿上对穿而过,刚开始还没感觉,但随后便是传来钻心的疼痛。阮天雄紧咬牙关,猛然又把刀子拔了出来,裤子瞬间便染红了,刀子带出的鲜血更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原来拔刀比插刀更疼,阮天雄倒吸一口冷气。还有两刀,还有两刀便是熬过去了。身后拿鞭子的死者兄弟好似故意折磨阮天雄一样,迟迟不落鞭子,只要这一鞭子不落下,他就不能扎第二刀,且得强忍着痛多受些苦。

    “鞭来!”一旁的程宏看不过眼去出口道。

    刘乐也是点点头,他兄弟恨得咬牙切齿,举起鞭子就抽了过去。鞭子呼啸着甩起来,向上一扬龙摆尾,向下一落鬼见愁,啪的一声抽在阮天雄后背上,瞬间把衣服打开了,一条血道子就出来了。

    阮天雄疼的浑身哆嗦,可他还是强行压抑颤抖,稳声叫道:“第二刀,老少爷们看好了!”说着又照着自己扎了一刀,那一鞭子又打来了过来。

    鞭子不好耍,主要是准头不好把握,越长威力越强却又越不好使,所以这也就是条胳膊长短的鞭子。而死者的兄弟也没练过,可力气还是有的,两指粗的大鞭子抽在身上让阮天雄顿时皮开肉绽。

    相比刀伤,鞭子解恨和羞辱的意味更浓一些,腿上持续不断的刀伤之疼早就把这鞭子的伤给遮过去了。阮天雄脸上肌肉乱跳,却不能叫一声疼,虽不是流氓跳宝案讹诈钱一样不能喊疼,否则要不来钱,可一喊到底是折了威风。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阮天雄就从那儿强挺着。

    最后一刀扎完的时候,最后一鞭子便随后而至,这满含愤怒的一鞭子绕了个圈,鞭子梢最是疼人,霎时绕到前头打在了阮天雄的脸上。

    一道大血道子就出来了,阮天雄的脸颊上横上了一道这辈子都难以消失的印记。

    “天雄哥!”常平哭着叫道。

    阮天雄却强挣扎着站起身来,头也没回冲着身后的常平摆了摆手,随后拱手抱拳道:“刘兄,该第二道了!”

    “壮哉!猛士!”易畅由衷的发出一声赞叹,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还没完呢,先给阮兄弟止止血!”刘乐出言道。

    随即就是死者家的其他亲人一人抓着一把东西奔了过来,照着阮天雄的腿上和后背就是一阵涂抹。

    阮天雄疼的是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叫出声来,低头看去,这哪里是什么治伤的药,分明是大盐粒子和辣椒面。

    刘乐点了点头,挥手让手下把一众苦主拉了下去,扬声叫道:“第一关过,第二关,请火炉!”

第93章 火中取栗义当头,血染浔阳此江头

    第一关叫三刀六洞鞭加身,一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第二关火中取栗义当头,就有点名不副实了。

    眼前的这哪儿是个栗子,就是个小铁香炉。赶着力量小的,就是平地里都不定能抬起来。但渔民们都是干粗活的,皆有两膀子力气,这西瓜大的铁炉子倒是抱得起来,像是阮天雄这种壮汉子,单手拎着也不费什么力气。

    可如今他却是满头大汗,因为铁炉子不在地上,而是放在一团熊熊烈火当中,此刻虽未通红却也已经烧的黢黑。

    这天热的很,火焰一烤加上腿上的伤痛,阮天雄头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流,伤口遇到汗水,再化了那些盐和辣椒粉,那滋味可就别提了。

    阮天雄只感觉有点心中发憷,可倒人不倒架,今天既然戳在这儿了就没有认怂的道理。在二十步开外,有另一团大火被燃了起来,阮天雄需要从一堆火中用手取出铁炉子,然后移到这一堆火里。

    这二十步要是往常,阮天雄这种身高腿长的,迈开步子就是一眨眼的事儿,可现在腿上有伤本就走路艰难,想要抬起这铁炉子走过去当是困难无比。而若真是栗子,大不了舍了一块皮,拿着快走两步就到了,码头上的流氓混混耍横的时候,不少都是手持烧红的木炭玩浑的。

    可这炉子有重量啊,那就得使着劲儿拿,皮肉且得全贴上去。疼痛是人最本能的反应,若不真是过命的交情,舍出一身剐,凭着意志坚持,谁又能在这种状况下完成一切呢。“火中取栗义当头”这七个字要是这么看,倒也所言非虚。

    “阮兄弟,别说你现在还靠不靠手挣钱,可这天下没人能离得了手生活。古时候有炮烙之刑,现如今这铁炉虽没那么大,可一个不小心这手或许就烫废了。”程宏劝道。

    阮天雄点了点头,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嘘声,这都是看出殡的不怕殡大,真让他们上来,估计早就浑身筛糠了。

    只听阮天雄道:“是啊,你们还不如用块烧红的石头呢。你们这铁炉上花纹虽有点古朴刚正大巧若拙的味道,可烙到手上也太难看了。以后我跟人家拱手抱拳谈生意,人家估计也没心思给我谈了,眼睛全盯在我这双手上呢,您二位说是吧?”

    两人没说话,也闹不明白阮天雄到底想说什么,不敢擅自接话。不过就刚才那三刀六洞,就让他们已经对阮天雄佩服万分了,心中也不免有些打鼓。扣了个常平,得罪了远在滁州的常家也就算了,毕竟鞭长莫及,可本地的地头蛇易畅也给得罪了,这简直是得不偿失嘛。

    最可怕的是阮天雄这样的狠人,年轻就是本钱,熬也能把刘乐和程宏熬死,更别说易畅这么重视他,说明生意干的也不小。得罪了这样年轻有钱的狠人,还是愿意为兄弟给自己三刀的人,别管今天能不能走下去火中取栗这一关,这仇算是结大发了。

    程宏虽然因故瞧不上刘乐,可他不想刘乐出事,为了哥俩以前的交情,为了同生共死的誓言,也为了兔死狐悲息息相关的利益。总之他不愿意如此,他一直在给阮天雄示好,也在为骑虎难下的刘乐捏了一把冷汗。

    阮天雄见他们不接话,便自问自答道:“怎么还不说话了呢?这规矩有没有说非用手拿?”

    “倒是没有。”刘程二人当即眼前一亮就借坡下驴道。

    却听死者家人大喊道:“刘爷,您可不能不公啊,他若是用钩子棍子的,这火中取栗还有啥用?火中取栗义当头,我们家那个死鬼还在看着呢!”

    阮天雄哈哈大笑道:“如此岂不是坠了我等的面子,更折了我山东人的威名。这位您放心,我不会这么下作的,我只是想用双臂夹住,让这烙印留在胳膊上也好。”

    “哼。”那人不说话了,也无话可说。

    阮天雄撩起袖子,拖着伤腿朝着火堆而去。再看常平这时候都快疯了,连哭带喊的想要阻拦,却被小四川和谢启笑死死按住。

    小四川咬牙道:“兄弟,别拦着,否则他那三刀就白挨了,你也得玩完。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为你舍命的大哥。”

    只见阮天雄双手伸入火中,没有迟疑没有停顿,这时候再犹犹豫豫的,那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他用双臂夹住了小铁炉,二膀一较劲就给夹了起来。

    “嘶!”一声烙铁的动静传来,紧接着空气中就弥漫起了皮肤烧焦的味道。

    阮天雄的牙都快咬碎了,这前两关环环相扣,腿走不快,那小铁炉便是更加折磨人。每一步都好似有万钧之重,每一步就好像踏过千山万水,就在前方的火堆,就在二十步开外的所在,仿佛隔着百里之遥。

    阮天雄的眼睛有点模糊了,但他强睁着眼睛,脖子上胳膊上青筋暴露,头上身上的汗珠子像不要钱的似的往下流。伤口的疼痛已经麻木,脚下的踉跄轻飘飘的,汗水迷眼也只当是醒神。

    一步一步的,他硬是强忍着走到另一堆火前,把铁炉子扔进了火堆。这一放手,便是连带着些许皮肉脓血扯了下来。转瞬间,阮天雄的脸色从刚才的通红转为惨白,但他依然强撑着。

    但有时候人的身体是不随意志而行动的,疼痛和伤病并不是咬咬牙就能坚持过去的。那些无畏疼痛,超越人之本能与极限的英雄,要么就是韩大虫这样摔坏了不知道疼的,要么就只是个故事而已。

    阮天雄的身体撑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胳膊已经血肉模糊,双臂不住的打颤根本难以自己。他望着在场的众人,叫嚣道:“来,还用给我撒点啥疗伤止血吗?来啊,有什么招快使出来,阮某我累了,快点弄完就来第三关吧!”

    也有人不要脸的想真应了上前,却被程宏和刘乐给命人拦住。

    程宏低语道:“兄弟。”

    “哥哥。”

    “阮天雄不是一般人啊,你想好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了吗?”

    “已经开始了,就没法收场,但这第三关何其凶险,你我不是不知,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刘乐道。

    “昆季百货可不止一位东家,就算他……另一个怕也是麻烦。反正你好自为之吧,这篓子可捅大了。”

    浑身的伤痛折磨着阮天雄,常平都哭的不成个了,他嚎着就扑向了坐在地上的阮天雄。阮天雄伸手想打常平一下,却是再也抬不起胳膊来,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干嘛呢,我又没死,嚎什么丧。行了,小林子,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你这一哭把咱哥俩的英雄气全给哭没了。再有一关,这一关过了,哥就带你回家。”

    常平不再痛哭,只是默默流泪,不断地点头。他没有再纠结于什么小林子还是常平的称呼,因为天雄哥永远是自己的天雄哥。所谓英雄气,也永远只有他这种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汉子才配称得。而这一刻,常平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还不起这份人情了,自己这辈子的命都属于阮天雄了。

    周围的渔夫鱼贩们全都沸腾了,代人受过的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是抽几鞭子挨几板子的事儿。那些都是属下犯错,位高权重者为了收拢人心代属下受罪。可这种以身试法,代人受死罪的只存在于故事里,能撑下来的就好似故事里的神人一般。

    “第三关就在浔阳江,既然咱们都是水上讨生活的,那就让龙王爷来判一判,觉得你该死你就得死,若让你活,便会给你留一线生机。”既如此无退路,刘乐只能伸出了手:“请!”

    “好!”阮天雄在常平和小四川的搀扶下,咬着牙站起身来,迈步朝着江边走去。

    人们的目光中有不解,有惊讶,有怀疑,但更多的则是敬佩。能他人之所不能,这就是高人,所有人都默默让开了一条道路。不说程宏手下的汉子纷纷叫好,就是刘乐的人也挑起大拇哥。

    “好汉,我们抬你过去!”有几个人晃了出来扬声道:“这规矩没说不让人抬过去,我们哥几个佩服你,愿意给你开路。”

    阮天雄连拱手抱拳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摇摇头道:“多谢诸位义士的美意,只是我阮某脾气倔,非要是闯一闯,都到这里了,就让我硬撑着这口气吧!我自己走!”

    “佩服!”

    阮天雄走了两步便抖动肩膀让常平和小四川闪开,独自前行起来,就这样一步步挪向江边。腿上的鲜血流了下来,两行血脚印印在石板路上,阮天雄不禁心中叫苦,自己以后若是落下个残疾那该如何是好,如果跛了岂不是配不上白玉雪了。

    想到这里,疼痛好似减轻了一些,他不禁笑了,都啥时候了,自己还光想着儿女情长。

    阮天雄是转移注意力了,可别人却不这么看。身受重伤,面临最后一关生死之局,竟然还能笑出来,这到底是个啥人啊。

    这本就是江边浅滩所在,否则也不会挖小渠修船坞,走了没几步就到了浔阳江边。

    几个精瘦健壮的小伙儿提着生锈的铁锚和一个竹篾笼子朝这边走了过来,那笼子看样子好似是俩仨捕鱼捞蟹的筐子临时拼起来的,不过光看那扣儿就知道栓的很牢,拴扣打结是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们看家的本事。

    刘乐出言道:“阮兄弟,这是最后一关水锚沉江龙王判,就是要让龙王爷他老人家断一断你该不该死。若你死了,就等于替常平偿命了,我们与常平的事情一笔勾销。若你没死也是一样,不过是龙王爷疼人,饶你一条性命。”

    “把我装笼子里,然后绑上铁锚沉江?这事儿闹得,我又不是奸夫淫妇,怎么还浸了猪笼了呢?”阮天雄玩笑道,但心中狂喜,暗道天助我也,脸上的表情也更加淡定了。

    常平更是如释重负,心里一松脚底便一软差点晕倒过去,只叫谢启笑和小四川架着才没倒。他们知道俩人是发小兄弟,看常平这般模样,还以为这是阮天雄的软肋呢,顿时是忧心忡忡脸上变颜变色起来。易畅在一旁见状,也是眉头微皱,走去苦主那边说了起来。

    沉江要是没时间限制,一直沉下去,那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凡是有活路必定是有时间规定,还得是常人所及的范畴,否则就不是生死局,而是死局了。阮天雄现在浑身是伤,要是再来前两关那样的,他肯定是撑不住,可要论水中憋气,他信心满满的。

    虽然身上的伤势必会有所影响,但纵然如此阮天雄也是高于常人。至于伤口沾水后会不会发炎溃烂,那都是后话,且等着过了这关再说。

    见易畅离开了苦主那边,苦主过来窃窃私语一番,刘乐便对阮天雄道:“都是水上混饭吃的,你这伤绝对会有影响,兄弟,这是九死一生啊,你可要慎重。刚才苦主也商量了,他们气消了大半,兄弟们对你也佩服,能走过前两关已然是不易。什么磕头赔罪也就算了,扣下的货和伙计我们都送回去,到时候你再多给个三四百银洋,就算是疼呵穷苦人了。咱们出身都不好,穷人可怜穷人,你说呢?”

    “那就是说我们还是等于变相的认错了。”阮天雄道。

    易畅呼道:“天雄,莫要逞能,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各退一步算了。”

    “退?”阮天雄言道:“若是最初,别说各退一步,就是我们全退也认了。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便退不得了。谢谢苦主的体谅,谢谢兄弟们的抬爱,我阮天雄一根筋,就是不服输!死便死了,来!”

    阮天雄看着滚滚江水,一时间诗兴大发。他想到了顾敬亭给他讲水浒时说的一首宋江的诗,与如今此情此景倒是有几分相似,便是扬声狂啸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似猛虎卧荒丘,蜷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头!”

第94章 勇过三关折众人,江湖哥爷皆地位

    一首《西江月》吟罢,阮天雄扫视着众人。易畅只得暗自苦笑,心中道还是年轻,太意气用事了,若是惹恼了人家,他们使个坏,你哪里还有命活着回去,又谈何血染浔阳江头呢?

    刘乐和程宏却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是啥意思?难道阮天雄想要报复?就如几百年前山东好汉杀入九江府一样,报仇雪恨快意恩仇?!

    围观众人或是没听过,却被阮天雄的英雄气给镇住,或是同样不寒而栗,一时间也感觉震撼万分。然天公作美,这时候一阵大风刮过,顿时飞沙走石发丝缭乱,而江面水流也骤然湍急起来,好似天有异象。

    可一切便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众人大惊,再看阮天雄时,只觉得他就堪比天神附体。健硕的肌肉,挺拔的身材,高大的体格,浑身的血痕,反而产生一种悲壮的美感。

    阮天雄做了个请的动作,刘乐拿出三根香,引燃后冲着浔阳江烧香祭拜。片刻,在青烟袅袅中对阮天雄道:“香就是时间,抛掷空中,由人斩开,取最长的一根作为计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看龙王爷怎么公判了。为了公平起见,这三根香由程老大来斩!”

    程宏点点头,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把杀鱼刀,待属下用布兜好,便抓住香往空中一抛,手起刀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斩过。

    香落在布上,不似落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一段一段的。既然取最长的一块儿,那最好的结果便是自中间截断。大家定睛观瞧,那香虽不是可丁可卯,却真的差不多是从中间断开的。众人一片哗然,更认为阮天雄有天命护体实在不凡了。

    “各位弟兄,阮某胳膊有伤不太方便,劳烦诸位给我套上吧。”

    取出来的香就这样一根独秀的插在了香炉中,一声令下阮天雄被套入竹篾笼子中,笼子上坠上铁锚,连人带东西一并扔入了江中。

    怕被水冲走,也怕人出事,两个渔霸的人也有十几个大小伙子跳入水里,跟着一并潜了下去。而程宏私下交代,若是不对劲就立刻把人捞上来,也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真是上天保佑啊,香从中间断开。”小四川看着香头感叹道,转而又眉头紧锁:“不过他受伤这么重,只怕也是……”

    “是啊,主要就是这伤。”谢启笑压低声音道:“不过这香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你有所不知,程宏年轻的时候除了打渔,还在江边杀鱼。而他光用刀就能把鱼剔的干干净净,若是你给的钱多,他还能直接给你骨肉分离,鱼肉里是一根乱刺也没有,都能被他用刀挑出来。如果片开,他也能把鱼肉切得薄如蝉翼,不破坏肉质和口感。就这本事,让他发达了起来,钱包鼓了,还胆大够狠,慢慢就成了老大。”

    “你是说……”听闻此言的常平一惊,随后明白过来看向了易畅。

    谢启笑道:“是啊,易畅出了力,天雄便出不了事,不过以后这人情可就欠大了。”

    香慢慢燃着,水底不断有打渔的汉子破水而出,却并没捞出阮天雄来。他们一脸的不敢置信,也不待解释什么换了气就再度潜回水底,好似水下有什么西洋景一般。

    平日忙的时候,若点燃一根香,只感觉很快就烧完了。可如今时间却过得特别慢,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每个人都望着江面。大江依然东流,这并不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只是水下的一切又让人有种静止窒息的错觉。

    “出来了!”香灭了,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都看见了。

    一众汉子破水而出,他们并没有拖着竹篾笼子,可他们却走的很慢,湿漉漉的走着,好似在拱卫着什么。在他们中间,一个人从水里站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不是吃水上饭的,就是靠水吃饭的,十个里面得有九个半水性很好。阮天雄会不会死谁也说不准,按说撑不住的可能性极大。可他前面那两关过的太英雄了,大家反而有点期盼他活下来。

    在众人的想法里,别说这么重的伤,就是没受伤憋这么久也得被捞上来,一番抢救活了就活了,死了也就死了。可谁也没想到,阮天雄竟然自己出来了,想来是众渔夫给他破开笼子,他就这么自己游上来了。

    阮天雄在群星拱月中走上岸来,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脸上更是没了人色。但他依然很坚毅的抿着嘴,眼神即便稍有涣散也迅速凝注,他就这样来到了人们面前。

    他没有再说别的,甚至连下水时的张狂也没有了。他的气概和本事折服了在场所有人,也镇住了所有人,他无需在做些什么。以至于当他再度拿起三根香,说了那一句“火来”的时候,无论是程宏还是刘乐的人都争先恐后的递上木炭和火折子,好似能为这样的英雄效劳,便是无上的荣耀。

    阮天雄点燃了三根香,照着浔阳江鞠了三躬,随后扬声言道:“我问心无愧,龙王爷自然不会收我。这三根香我是祭奠死去的兄弟的,死者为大,节哀顺变。易伯伯?”

    易畅也在震撼当中,可这一声易伯伯却好似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惊回神来。阮天雄聪明啊,易畅的所作他都想明白了,叫了易伯伯,这就是没白忙活,以后啥事儿都好说了。一时间易畅欣喜若狂,忙应和道:“天雄何事?”

    “借我五百块银洋,给死者遗孀。”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刚才死也不愿意,现在三关已过,怎么阮天雄反而又上香又掏钱的呢,给的还不是所说的三四百,直接给了五百。但没让众人多猜,答案很快就在阮天雄口中说了出来:“不认,是骨气是原则,是男人的魂!现在,死者为大,这叫人性,叫仁义!”

    堂而皇之的说了一切,没遮着没掩着,就那么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就好似阮天雄的所作所为一样,是顶天立地的存在。

    “告辞了,九江的爷们儿。”说罢,他便拖着伤残扬长而去。

    常家的船就停在码头上,他们还没到码头,刘乐就连人带船都如约放了。阮天雄的腰板一直挺得笔直,可就在回到船舱的那一刻,他却重重倒下不省人事。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啊。”顾敬亭赞道。

    可不嘛,阮天雄前脚刚到家不久,后脚他在九江所做的事情就传到了南京来。还是那句话,英雄敬好汉,土匪爱流氓,江湖中人多以英雄好汉自居,便是爱听这种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的故事。恰阮天雄有礼有节,做的英雄十足,而那三关极具戏剧性,结尾也好,就更适合流传了。

    有人爱听,就得有人爱说,这天下万物的存在都有一定的道理。听的人听了个痛快,说的人说了个痛快,至于唾沫星子乱飞的讲述者所获得的万众瞩目亦或是各种利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姑且不提。版本也在口口相传中不断完善,变得更加英雄无比。

    总之现如今躺在病榻上的阮天雄已经从江宁府的雄哥,变成了这大江中下游大名鼎鼎的雄哥。江湖乱道,除非是有长辈相交的,大多肩膀齐为弟兄。你看不少胡子一大把,堪称阮天雄和顾敬亭叔伯年纪的,不也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吗。

    无论是哥还是爷,都是能者为尊的表现,并不以年龄分别。一旦有身份了,你就会被叫声哥。地方称哥和江湖称哥是两回事,能被江湖人统称为哥这就不容易,位列其中的绝不是一般人,当然也有的是哗众取宠和昙花一现的。

    比如有的特别能打,一人大战十几人不落败,一战成名后又是连战连胜,这种人就会被人称为什么哥或者什么兄。可过了没几年,来了个比他还能打的,把他给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亦或是比他有势力,一张小纸条就给弄到了深牢大狱里去,这个哥也就倒了。

    爷更不是一般人了,只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或者年深日久保持稳定了,这才会被称作是爷。久而久之称呼固定了,便成为一种习惯,无论年纪大小都会依照大家公认的说法去叫,这就是江湖地位。

    江湖公认的爷屈指可数,认可的哥也为数不多。像是柯庸到了南平市面前,就成了庸儿,到了西龙王嘴里就是阿庸或者柯庸。只有自己朋友和地位相同或者略低的人,才会尊称一声柯爷。所以这只是尊,他根本当不起“爷”这个字,甚至连哥也配不上。

    柯庸这个柯爷,王查这个查爷还是阮天雄叫起来的,出不了江宁府这个小范围内。但阮天雄不一样,一时间,江湖上关于他的事情瞬间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广。念及年纪太轻,再有就是太古公司的攻势未平,骤然成名不过一年,在江宁府都根基尚浅,成事的时间不够长,一切还得拭目以待,故此未能称爷。

    “哎,昆季百货,一听就知道是咱兄弟俩的买卖,你成了哥,我也跟着混了个名声,你说是吧?”顾敬亭嬉皮笑脸道。

    说着他砸了一颗核桃,往旁边韩大虫嘴里喂了一口。郎中说吃核桃补脑,以往不是他就是任秀秀给韩大虫砸核桃吃,补没补好不好说,反正眼见着韩大虫是白白胖胖了一些。

    阮天雄听闻此言也是笑了,可不嘛,这回这事干的提劲儿。当时他是淡定,事后想想又有点后怕,但同时还有点得意。毕竟年轻人,哪有不骄傲自满的,在自家人面前他就不含蓄了:“那是,也就是我,换二一个,谁能行?你是自家兄弟,让你蹭蹭名望就蹭蹭吧。”

    说着他开怀大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顿时疼的是龇牙咧嘴。白玉雪美目含怒,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了,照着顾敬亭后背就捶了一拳:“你能不能别添乱了,你不说他鲁莽冲动,不知道能屈能伸,非得以命相搏以身犯险,实乃愚蠢之极,怎么听着你还像是在鼓励教唆他?这都躺了几天了,万一以后落下点毛病咋办?”

    “啧,瞎担心,你爷们还能落个残疾不成?大夫不都说没事了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这么快好起来的。你放心放心,他壮得和头牛似的不碍事的。”顾敬亭说着又喂了一口韩大虫,见白玉雪还想打,顿时躲在韩大虫背后,韩大虫也是张着胳膊拦住,嘴里嘿嘿的傻笑。

    顾敬亭见安全了嘴里嘟囔道:“你看我们家大王,被人连砍带剁的,还从山上扔了下来,到现在不嘛事儿没有吗?白大小姐,我不由得要说你了,你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这么不注意呢?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别跟我瞎闹,天雄不乐意,以后注意点,昂。”

    白玉雪翻了个白眼:“我都不愿意搭理你。”

    随后她拿起伤药对阮天雄道:“换药了。”

    “春姑,春姑!”阮天雄叫道。

    “叫人家春姑干什么,我给你换。”白玉雪说着就要动阮天雄胳膊上的纱布,那里烫伤的严重,南平市送来了上好的烫伤药,郎中看过后说最好每天一换药,让皮肤透气更有利生长。

    顾敬亭一边急急拉着韩大虫往外走,一边说道:“还是让春姑来吧,你每次都给他换药都疼的他满头大汗,包扎伤口也能裹成一个粽子,他还不敢说不敢喊。也不知道手脚这么笨,那些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是咋学的……大王跑啊!”

    俩人急急忙忙的溜了,白玉雪追了两步只笑了起来,而赵春姑也掐准了时间,知道要换药正走进来。白玉雪见状就抢着要换,却被阮天雄拦住:“还是让春姑换吧,她换的好。”

    “你!”白玉雪一跺脚转身走了。

    赵春姑回首望着白玉雪的背影笑了笑,反手关上了房门。

第95章 天不凑巧姻缘断,雌雄大盗公母俩

    赵春姑换药轻手轻脚的,没有白玉雪那么毛躁。药物凉凉的,稍微晾了一会儿,就裹上了透气的纱布。

    赵春姑的纱布打的又好看又舒服,但她今天的情绪总不怎么对。阮天雄问道:“春姑,咋了?”

    赵春姑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怎么。”

    “你还瞒我?”

    “哪有,你没看刚才白小姐都吃醋了。”赵春姑道。

    阮天雄脸上一红随后道:“我不是问她,是问你怎么了。”

    赵春姑突然背过身去,身体轻微的颤抖了起来,隐隐的还传来了些许啜泣的声音。阮天雄懵了,他很少见赵春姑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里赵春姑是个坚强的女孩儿,又怎么会哭呢?

    “你怎么了?”阮天雄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赵春姑赶紧一抹泪,回转身去扶住他,阮天雄抬眼看去,她果真是两眼通红,眼角泛着星星点点。她本是咬紧下唇,可一张嘴眼泪却再也难以自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她扑在阮天雄的胸前,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了阮天雄的胸膛上,打湿了衣服。

    “谁欺负你了?”阮天雄怒道。

    看着阮天雄那着急的样子,赵春姑的心里别提多甜了,可转而这种甜又变成了无尽的酸楚。她低声道:“你这次差点把命都丢了,你知道吗?”

    “知道,以后不会了。”阮天雄长舒一口气,原来赵春姑是担心他。

    赵春姑沉默了半晌,站起身来道:“好好待白小姐,她更适合你,我挺好,你也好好的。”

    说完赵春姑扭头就走,阮天雄看去,只有她那摆动的大辫子在摇晃,却是渐行渐远。

    出了屋子,赵春姑再也绷不住了,就要掩面而去,却见白玉雪正蹑手蹑脚的要往院外走,被赵春姑发现,她也只能站定脚跟看了过去:“谢谢。”

    赵春姑一下子就不想哭了,冷冷的看着白玉雪,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洋洋自得,即便此刻白玉雪真是发自内心所言。赵春姑空啐了一口骂道:“呸,还大家闺秀呢,趴墙根,不要脸!”

    “你说话这么大声,我想听不到都……”白玉雪话没说完赵春姑便走了,解释都没得解释,只能哭笑不得。

    赵春姑终于想放弃了,在她看来自己配不上阮天雄,白玉雪同样配不上,但她的确比自己更适合阮天雄,因为她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前几天……

    阮天雄去九江后,江宁府这边昆季百货约定的还款期限眼见着就要到了。顾敬亭忙的是焦头烂额,催款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自是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钱指定是不够,想找人拆借,可又能找谁呢?昆季百货到现在为止盈利颇丰,业务拓展极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步伐太大便就容易扯到蛋。是,艺高人胆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哥俩步子大腿也够长,可架不住有人故意使绊子,这一下子便是裂了裆扯了蛋。

    常老爷借给阮顾二人的投资他们还没还上,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顾敬亭实在是张不开嘴。而太平商业街那边镒源钱庄已经做了不少昆季的担保,现如今的风言风语肯定传到那个老西耳朵里,要是贸然去借钱,只怕别人还没慌镒源钱庄先得慌了。

    跟不熟的钱庄票号拆借,虽说是有行业准则约束口风,但保不齐人家拒绝后,就会传出来贷款用以还货款的消息。本来就风言风语的,现在一下子就给板上钉钉了,到时候非得乱了套不可。

    想要找洋人的银行,担忧也是一样的。不过顾敬亭跟日本洋行的山田一木相熟,便去试了试。结果山田一木很大方的就同意以洋行的名义借给昆季百货十万块,顾敬亭以为是解了燃眉之急,顿时是如释重负,可山田一木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山田一木要求,要入股昆季百货,占据两成的利润。

    顾敬亭走了,他很生气,虽然他知道这是在商言商,山田并没有做错,趁虚而入是商场的丛林法则,可他还是有些气恼,事情已经有点无法解决了。常兴贵提出向信誉颇好的甬商拆借,并开始秘密接触,具体条件正在谈判当中,但显然甬商也看上了昆季百货的所有项目。

    “为什么不答应别人入股呢,我们家的不少生意,也是投资入股和被其他人入股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大红花轿众人抬,有时候选择合适的合伙人,反而是对事业的助力。”吃饭的时候白玉雪听说了这些事便说道。

    饭桌另一头的赵春姑白了她一眼,在她看来女人不该掺和男人的事情。女人当家房倒屋塌,自己开个早餐铺子,已经是很出格的事情了。像是这种大买卖大生意,白玉雪她怎么能随意插话呢?别再把思路给引偏了。

    顾敬亭摇了摇头:“你不懂,天雄看着老实憨厚,其实性子傲着呢。他要是知道我把昆季百货的股份给了洋人,那他不得打死我,到时候大王都拉不住。”

    “意气用事,”白玉雪放下了筷子道:“日本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只有腐儒才会推崇认其为救世主。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日本人入了股,咱们就有了他们的助力和背景,或许太古公司就会有所顾忌,从而暂罢战事,咱们的难关也就过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秀才和天雄哥自然会有决断,这么短时间,能干起如此大的买卖来,岂是一个妇道人家能够随意指点的。”任秀秀作为赵春姑的闺蜜,看到了春姑的不爽此刻出头道。

    白玉雪只是笑了笑,压住了想回嘴的小翠,没有接这茬,因为她知道这个话题展开了,就不是能够停下来的,何必由她出头争个急赤白脸呢。

    果然,常兴贵摆了摆手:“聊一聊吧,反正也吃不下饭去。其实白小姐你说得对,但甬商更好一些,即便他们没有洋人这层护身符。但你别忘了,现如今咱们的上码头可是在帮着朝廷做装卸,多少也算半个官家身份,这是我们的优势。可一旦日本人插足了,朝廷会让一个有日本人影子的买卖家扼住咽喉吗?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也不是明智之举。”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白玉雪道:“做生意不光要运筹帷幄,还该杀伐决断,切不能瞻前顾后,家父就败在了这一点上。,拖下去朝廷洋人都不管咱们,那可就真完了。”

    “你还是年轻,你没看出来吗,最关键的是这哥俩想吃独食呢。”常兴贵笑道:“现在这哥俩对外开拓,里面全是我管着,分红倒是不少,可也没给我实际的东股,哪个买卖家会这样。”

    “臭老头别得寸进尺,说正事儿呢,你才来了多久,昆季百货也才小半年,哪有这么短时间给股份的。”顾敬亭翻了个白眼道。

    这一下子白玉雪就明白了,看来阮天雄并不想止步于此,他还有更大的宏图大志。吃独食的坏处显而易见,那便是没有人会因为共同的利益而与你绑在同一辆战车上,要么走错方向,要么被人搞死,孤军奋战步步艰辛。就是吃下的颇多,也容易噎到,连个给送杯水顺顺的人都没有。

    可一旦成功了,独食者就会独享一切荣华富贵,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独掌大权。昆季百货虽然是两位东家,可这哥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和一个人一样,目前看来啥问题也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用跟别人去商量,自己就能独断专行。不用过问别人的意见,不用讨论和权衡,不用争取别人的同意,他们便可以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兵贵神速在时效上也更快了一些,商场如战场,往往就是时机差别,一步快便是步步快,昆季百货现如今成了无法替代的独一份就是实证。昆季百货很好被复制,可抢占先机便是胜券在握的关键。

    如果有外人加入了,他们会不会因为保守而反对阮顾的建议。又会不会得知商机,然后拿着多于昆季百货的雄厚资本另起炉灶呢?这些都有可能,在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是会背叛的,更何况在商言商,哪有什么信义可言。

    而昆季百货最值钱的,其实是这哥俩。他们的想法和理念,远比分红更重要。独资同样有利于保密,法不传外耳,事不出家门。

    由此,伶俐的白玉雪认定,阮天雄和顾敬亭接下来肯定还有大动作,所以不喜欢被人制约。这俩人虽不好赌,却也是最好赌的赌徒,安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笑话。

    白玉雪沉默半晌后终于朱唇微启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有点冒险,我也是帮着我爹看账本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当时没问,也说不准。”

    昆季百货生死攸关,在这关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尤其是这个办法听起来还相当靠谱。白玉雪先问了昆季百货的存款情况,便开始计划一切。

    酒桌上的三言两语,让任秀秀和赵春姑有点睡不着了。女孩儿多爱作伴,俩人睡在一个屋子里,任秀秀翻了个身突然开口道:“春姑,你说她出的那个主意不是骗人吗?”

    “我也这么觉得。”赵春姑也没睡着。

    “那能行吗?要不你找秀才劝劝?”

    “秀才和老爷子都同意,这事儿看来可行。”赵春姑叹了口气道:“我好像真的不如她……”

    白玉雪出了个什么招呢?第二天昆季百货就以高价,强势拿下城北观音庵一带的大片地皮,与周围的商家百姓也在洽谈,显然是要弄个占地极大的生意。南京城北相对冷清一些,也正因此北镇山才会在城北开设私密性较强的宝局赌档。

    一时间南京城的商界又沸腾了,难道昆季百货又要有一番大动作了?他们花了这么多钱,买这么大块地皮究竟要干啥,这么大地方就是盖个皇宫也是够了。

    地方迅速圈了起来,顾敬亭开始出去借钱,用于这块地皮的开发。像是镒源钱庄的罗永全和日本洋行的山田一木都开始探头探脑的打听起来。可顾敬亭只是说有大动作,却并不言明是何大动作。

    这种贷款是很正常的行为,不是说没钱,而是没必要占用自己已有的现金流,可以让发展更快一些。而借出钱的一方则可以吃下大额的利息,尤其是这次昆季百货借的还特别多,总数有三十万银洋,借款三年,光利息就两万多。

    洋行借了,不光是山田一木还有德国人的洋行,令人意外的是首先借出的竟然是美最时洋行。顾敬亭摸不清他们的目的,自己明明买了船得罪了美最时,为啥他们还会出手相助呢?

    不过但现在他们在跟太古公司开战,贸然拒绝这看起来善意的借款实在是不明智,而且美最时还以低息借出,实在是令人感到诧异。

    而山田一木那边,早先在太平商业街开工之前就向他们借过,结果他们拒绝了,前不久又拒绝。山田一木没有不好意思,在商言商这没什么,但他深谙中国人的生意大多和情义不分家,于是也表示了歉意。可这次他坐不住了,看到美最时给出了十万的低息贷款后,立刻劝说洋行的董事,然后也借给了昆季百货十万,只是这些钱并不是低息。

    商场一下子就更加沸腾了,要是昆季百货真犹如市面上所说的那么不堪,挪用货款资不抵债,那这些洋人会傻到借钱给他们吗?他们又怎么会再度开拓,拿下大片地皮,再次增加买卖的负荷?

    或许洋人还不够可信,但闻讯赶来的各大钱庄票号在众商人心中那就不一般了。这些百年来靠钱生钱的商人,哪个不是玻璃猴子一般油滑,真要是无利可图还会如此吗?

    谁都知道昆季百货的阮天雄和顾敬亭这俩人想法异于常人,短短时日内在江湖和商界同时崛起速度惊人堪为传奇,而他们做的这些买卖,哪个是一般人能想得到的。就是想到了也不敢做,这俩人有才也有胆,虽然有人嘴上不服,但心里却清楚的很。

    每家钱庄都与常兴贵进行了密谈,无论是谈判条件还是贷款金额都没有泄密,一个个冷笑着看着其他人,好似唯有自己才占了大便宜。

    镒源钱庄的罗永全得知一切后扼腕叹息,要钱不要脸,他主动送上门,说什么不把自己当朋友,因为有质押就不来借钱了?自己愿意借给他们十万块,就拿太平街的买卖继续抵押就行。

    令罗永全吃惊的是,这次顾敬亭和常兴贵却更加难缠和精明了。他们不光态度上有些玩味,好似罗永全可有可无,而且还提出了许多以前没有的细节,让罗永全这个行业内的老手都有些头疼。

    “常家家大业大,可常老爷保守,宁可错过机会也不愿放手一搏,稳扎稳打有多少钱做多大生意。所以我除了去常家自己的钱庄票号送钱以外,还真没怎么接触过。”常兴贵开怀道:“秀才对外国银行倒是懂一些,可论起本地钱庄票号,这次若没有白小姐幕后指点,那还真是不成。不说别的,你提的那几条细则就让他们目瞪口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能咬牙答应,怎么都觉得难受,回头再松一口,便会让他们喜不自禁,怎知与往日早有天壤之别,哈哈哈哈。”

    “兴贵叔,您别这么叫我,叫我雪儿或者小雪就行。”白玉雪说着给常兴贵沏了一杯茶道:“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要是没你镇着,别说我了,就是他们哥俩也不敢这么折腾。”

    “听听,听听,秀才你向人家学着点,别成天没大没小的。”常兴贵摇头晃脑道。

    顾敬亭眉头紧锁,都没跟常兴贵拌嘴,而是看着白玉雪道:“你这招是不是太险了点,效果是真好,别说咱们短的二十万,现在咱们手里足足有了六十多万。这么搞闹得有点太大了,光利息就得五万多啊,该如何收尾啊。”

    白玉雪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看好昆季百货,本只求虚立项目引一家借款,便可勾得几家前来,可……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是不照单全收,就会有人暗中调查。咱们是假的,终会有漏洞,所以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明天就是众商来催款的日子,约定的十天之期,咱们能凑齐这么多钱也是不易了。”

    “哎,”顾敬亭摇头道:“总觉得我自己敢想敢做胆大包天,现如今看来,你们公母俩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盗!一个单刀赴会去救人,一个坑蒙拐骗弄大钱,我算是上了你们的贼船了。”

    “找打。”

第96章 拆了东墙补西墙,反复质押换大钱

    白玉雪的计策是利用了钱庄规矩以及人心叵测,这么说吧,没有钱庄愿意与他人共享秘密,同时一旦泄露客户信息也是不合规矩的。

    昆季百货是贷款,不是入股投资,所以钱庄必要质押物,洋人的洋行也是一样。昆季百货就这样被反复质押的八次,筹来了六十三万块银洋。

    按照顾敬亭和常兴贵对外所说,如果他们偿还不起,有的是昆季百货易姓换主,质押了生意的所有权。有的则是要昆季百货的五年利润,按照大家初步统计,自己所贷出去的钱肯定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可问题就是在于这并非房契地契,押在人家手里就不能再抵押了。昆季百货压得是生意是商誉,只是就此签订了合约,大家是基于昆季百货抢占先机垄断市场的美好前景,以及他们丰厚利润和巨大出货量进行的贷款,另外就是冲阮顾哥俩这两个天才进行了投资。

    这些东西都很虚,跟一家签了也可跟另一家签。按说这不对,可借款方谁也不会先说出来,因为一旦传出去,涉及具体条约就等同于宣布在自己这儿客户的信息无法保障,狡辩都无处狡辩。那样一来谁还敢信任他们,昆季百货完没完不好说,但他们肯定先完蛋。

    同时白玉雪又用利益拴住了他们,对每家都声称不光这一次,往后会不断借钱,这次只是交好各家。跟谁谈的就还说要跟谁要建立长期合作,这次除了从洋人那里,便是从他们家拿的最多。加上先逼进再后退的策略,最终在利益的驱使下,这些精明的掌柜被蒙蔽了眼睛,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有了丰厚利润的贷款业务。若不答应,昆季只会给出更差的条件。

    “万一东窗事发,咱们的信誉可就都毁了。不光反复质押,还虚设名目,那一大片地可花了不少钱的,作戏要做全套,只怕接下来还得按照计划继续向着周围拿地。城北荒芜,拿了不得砸到手里了。”顾敬亭发愁道。

    白玉雪却笑道:“少装可怜,就你哥俩哪个不是胆大包天的主儿。反正我能帮你们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能不能迅速让钱生钱了,只要够快总能补上窟窿。我祖父是运丁出身,白家的崛起也是在我父亲这一代才走到巨富的,看账本大致能知,家父初期就用了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迅速掌握资金用于商业运作。”

    “行吧,说的在理,反正只要发展起来,就算他们发现了也无可奈何,到时候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能还上债就行。”顾敬亭道。

    “不管怎么说,这一坎算是过去了,雪儿是立了大功。”常兴贵赞许道。

    白玉雪脸上一红忙道:“哪有,对了秀才,你别忘了明天给商家换出票子来。”

    “知道了,这错不了。”

    六十多万的银元,不可能成车成车的往昆季百货送,就是钱庄银行敢送,昆季百货还不敢收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真要是被盗走了,那损失可惨重了。

    庄票和支票以及存单是最好的交付方式,可这些票据上都有编号记录,若是直接发给商家,商家拿着去一兑换那可就破了案了。合着刚支出来的钱,他们是用来补窟窿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于是顾敬亭把钱全部存在了日本洋行和德国人的美最时洋行,换出来了些许支票存单,吃着利息的同时又把这些钱仅过一手的就洗白了,起码短时间内没人会发现端倪。

    昆季百货共存款五十余万,这让两家洋行更是信心大涨,别管这钱是怎么来的,但能有这么多本钱,他们还会还不起贷款吗?

    反正是拆东墙补西墙,弄起这巍峨大厦。看起来直插云霄,实则摇摇欲坠危如累卵。顾敬亭自认是个胆大包天之徒,可现在也不免有些心悸。

    然而现场的催款情况并不严峻,甚至可以说很冷清。早先许多气势汹汹死气白咧的商人并没来要账,而是直接消失不见。可不嘛,昆季百货收货量极大,现如今即便有人模仿加上散商冲击,可昆季依然占据整个南京城日用品消费的三分之一。

    这与阮天雄和顾敬亭哥俩最初想的完全不一样,昆季百货最初的设定是弄个新鲜,专门为深宅大院和商家配送,走高品质的商品,结果没想到薄利多销成了零售之王。

    反正对于供货商来说,傍上这么个出货量极大的财神爷,那些供货的疯了心才会与他们闹掰了。既然先前资不抵债的事情应该属于谣言,而昆季百货一如既往的强势和大踏步的迈进让一切谣言不攻自破,那还催债个六啊。

    这种不来的要么是装成没事儿人,要么是脸一抹来个不认账,好似谁催款谁就不是人养的一样,要是昆季百货非要断绝合作他们才要闹呢。这还不是最不要脸的,有些人担心其中有诈,当天也来了,见顾敬亭一脸的淡定,再看那一沓银票和成箱的银子,顿时是破口大骂。

    “我今天本不想来,可我实在是坐不住了。我就要看看你们这些小人的嘴脸,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慌里慌张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能成什么大事,一点也不仗义不仁义!昆季百货现在蒸蒸日上,你们傻眼了吧!”说完商人就走了,也生怕踩高踏低的挨了打。

    也有的有样学样,结果有了前车之鉴的警觉,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谁也不能踩着谁头往上爬啊,当即是拳脚相加破口大骂。一场声讨昆季百货的催债大会,现如今竟然开成了一场闹剧。

    柯庸当即下场清人,那几十个流氓混混往会场里一站,刚才还口中高呼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油滑商人们立刻就不喊了,还有的相熟的笑容谄媚的跟柯庸攀关系言称柯爷。当然柯庸也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但脸上却冷若冰霜。

    在他看来,若不是顾敬亭说为了以后的生意,他真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扔到秦淮河里去,不,是剁碎了扔到扬子江里喂鱼。

    这些在昆季百货遇到难处时都想插上一刀割掉一块肉的商家,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昆季百货若是完了,柯庸只怕就没那么顺了,估计根基尚浅的他很快也会被吞并。大树底下好乘凉,别管是上码头如今的官家身份,还是昆季百货的重金支持,亦或是日益加深的兄弟之情,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上,都让柯庸相对这帮小人欲杀之而后快。

    结账催债的大会到最后也仅有五家小商家不为所动,他们认准了昆季百货是个空壳,不过是故弄玄虚。他们固执的坚持着要结款,顾敬亭也没阻拦,甚至连客套的挽留也没有,直接给他们结了款,而且还没收违约金,只是结束了合约。

    这些人很聪明,猜的一点也没错,可聪明反被聪明误,错的人多了对的人也是错的,在商业上除非大是大非,往往就需要顺势而为。昆季百货起码在眼前这关挺了过来,而顾敬亭知道,如果有一天昆季百货真倒了,自己有可能一走了之,但阮天雄绝对会砸锅卖铁补完窟窿再走的。所以,商家的财产没有一丝危险,而他们现在的选择反而会带来眼前的惨重代价,他们以后能不能成功顾敬亭不好断言,起码眼前的这块肥肉是跑了。

    对其他人,顾敬亭没有说什么狠话,大家推三阻四最后畏畏缩缩的表示希望能跟昆季百货继续合作。而这时候顾敬亭也放出话去,说昆季百货将激流勇进,与排帮进行进一步的合作,已准备购置中型船只用于江宁府其他县的配送,不再仅满足于南京城这一隅之地。

    当即众人是一片哗然,虽然顾敬亭未说明,但在这种群商汇集的时候,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得是有的放矢,绝不能胡言乱语,所以这个计划极有可能迅速实施起来。昆季百货已经初具雏形,他们的集中配送和货物仓储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他人很难撼动。

    那么无论是他们在周边各县设点贩卖,还是仅做供货运输赚取差价。众商都能加大订单量,货物远销他地,这钱袋子又要鼓一些了。所以一个个很期待的看着顾敬亭,同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五个拿到钱还没离开的人。

    顾敬亭道:“鉴于这次我们遇到的信任问题,我们决定加大与常家的订单需求,用于接下来的业务拓展。常家与我们一直互相信任相互扶持,昆季百货是我们兄弟俩的买卖。昆季即是兄弟,兄弟二字代表的是义,对我们好的人,我们必定报答,而作为商人最有效的报答方式就是回馈利润。”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不禁惋惜,看来多出来的钱是赚不到了。可顾敬亭继而道:“利益!利义!义气和益处一个也不能少,这些天有人揣测阮天雄干什么去了,说是不是跑了。我不能说的太详细,只能告诉你们,他为了义去做事了,而我会把我们的买卖看好,也请诸位放心。

    和气生财,既然开门做生意就要笑脸相迎,理应公事公办。此次我不会计较什么,只当没发生过,而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也会让各位参与进来。

    先别太高兴,往后无论是价格还是付款周期,咱们都要重新商议。同意的下个月月中咱们找个时间谈谈,不同意的就按照目前合约走,但合约到期后,昆季百货概不续签。请今天来的朋友,向没来得那些人转达。当然从未给昆季百货催过款的,昆季百货会在生意上给予一定的照顾,他们将是昆季永远的朋友,无论今天到场与否,昆季会一一表示谢意。”

    顾敬亭绵里藏刀的说完这些,随即便让那些小商人离去了,为了表示尊敬,他还让柯庸代他送了出去。

    会场中就剩下了七八个人,他们与顾敬亭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有点尴尬。

第97章 大商家谈大买卖,不患寡而患不均

    剩下的这七八个,是大供货商和大买卖家。虽说常家一直是供应主力,但也不过是占了昆季百货需求量的四成而已。若是旁人估计连四成他们哥俩也会嫌多,毕竟命脉掌握在他人手里,一旦断货那便是灭顶之灾。到时候买卖大摊子大,根本来不及找可以补充的货源,很容易兵败如山倒全面崩塌。

    不过对常家阮顾却没有太过担忧,只要常老爷在,只要常平在,一般情况下出不了什么乱子。而常家供货的价格也不贵,虽然个别有所差异,但总体算下来还是略低于市场价格的,怎么也是昆季合适。

    可毕竟是一家供给,所涉猎的方向有限,而昆季百货则打出的名号是一应俱全,那么多找供应商更多的是为了保证货物的多样性。

    现如今坐在原处没动的就是大货商了,昆季百货的另外四成大多就是他们供给的。他们有的比较看重昆季百货的经营模式,有的则货通全国对昆季百货的感觉是可有可无,还有几个则是专门生产某样货物,比如永安“何弥协”的花布,南京地区专供给昆季百货营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昆季百货败落了,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嗅到危机并赶来,趁早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所以催款倒是其次,他们真正担心的是太古公司,还有其他几家船行迫于洋人的压力所造成的运输成本。

    凡是能够用得上大宗货物运输,便是并不只给昆季百货一家供货,他们考虑成本后决定屈服于太古公司。但大买卖家有大买卖家的风度,他们大多虽不是很痛快,但也愿意在货款中扣除违约金,并在大面子上对提前解约表示出无比的歉意。

    顾敬亭也没废话,照章办事弄完一切后提出来要找个酒楼坐坐聊聊。不过这些买卖家的代表或者本地掌柜却都拒绝了,不能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吧,既然聊聊肯定是有话要说,但太古公司的压迫让他们不得不屈服,坐在一起硬聊也是徒增尴尬,都不差这一顿饭,这场宴不赴也罢。

    顾敬亭轻咳两声笑了笑说道:“诸位的担心,我们深表理解,此次看似是你们违约,但归根结底是太古公司不要脸所致。我们与太古发生矛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此我感到抱歉。”

    众人纷纷点头却不接话,谁知道这鬼精鬼精的小子挖的是什么坑,接话就是往里跳啊。继而顾敬亭又说道:“若是我们能够解决船运的问题,是不是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了呢?”

    “那是自然,商家最本质的就是一个利字,若是能解决我们的船运问题,咱们依旧可以合作。”何弥协的代表赵锦跟顾敬亭聊得最多,此刻捧场道。有钱谁不愿意赚,于是众商家也纷纷点头称是。

    顾敬亭给这些商家一人送了一个礼盒,礼盒上还分别写着他们的名字。商家起疑,但国人没有当面拆礼的习惯,除非送礼者献宝式的展示。

    顾敬亭道:“大家不忙着看,待一会儿回去了再拆开也不迟,这不过是昆季百货的小小心意。之前我所言并非空喊口号,昆季百货肯定不能困于一隅之地,货通南北势在必得,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合作。”

    这何弥协的江南代表姓赵,单名一个锦字,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他混个锦绣前程。不过赵锦是文不成武不就,反倒是从小喜欢经商,经常私下倒腾些针头线脑,可是一遇到读书的事情就犯困,打起把式来则头疼。

    他爹一怒之下就给他赶出了家门,吓唬吓唬说让他自谋生路,恰何弥协招人他便去了。这一干就是将近十年,何弥协从永安的一家小作坊渐渐扩大规模,成了大染坊大工厂,而赵锦也从一个柜台小伙计变成了掌柜的,如今成了整个江南地区的大经理。

    顾敬亭替他们叫好了洋车,一个个也付好了车资,总之态度恭谦却不卑微。赵锦上了车,回首冲着顾敬亭摆了摆手,给予自己的善意,顾敬亭也是冲他笑着挥手回应着。

    赵锦跟顾敬亭接触得多,但也见过几次阮天雄,有他那一身正气在,大多数人跟昆季百货合作都会先放心了一点。而搭配的极好的是,顾敬亭的油滑和阴诈,让人觉得昆季百货并不死板也不虚伪,如此反倒是更放心了。

    要总是正儿八经中规中矩的,那就少了生意人大多该有的特质,不够鬼。那么他们是怎么赚钱的呢?是如何发展的这么大的呢?会不会是其中有诈呢?

    生意人大多多疑,反之也是一样,要是没个正气的,总是算计来算计去,大家都是聪明人,一个也不傻,互相提防处处小心,做起生意来累得慌不说,心怀敌意的指定干不长。所以便应当是该本分的时候本分,该滑头的时候滑头才对。

    赵锦喜欢这哥俩,觉得他们大有前途,他几次拍了电报劝说东家,可何弥协回复的消息却是坚持解约。这让赵锦有些无奈,可他还是善待着这层关系,商人的敏锐让他有种感觉,昆季百货总会破局而出的。

    一路朝着旅社而去,明天赵锦就要乘船回到松江府。他住的有点远,这便有段路程,闲得无聊他就把礼盒从脚下踏板提了起来放在了腿上。

    礼盒刚才惦着觉不出具体,毕竟光一个木头盒子就不轻快。可里面若装了东西,多少也会增添点分量,拿在手里还是有感觉的,但显然里面的东西不沉。况且一旦走起路来肯定会相互碰撞,除非是用软布丝绸包裹住,塞得满满当当或者做个可丁可卯的卡槽。

    啥东西不沉还分量轻,又堪得送礼,是珍珠玉器还是西洋玩意儿?这究竟是什么呢?弄的盒子这么好,光盒子少说得值俩银洋,还说让回去看,一时间赵锦越想越是好奇心起,按耐不住便打开了盒子,里面竟然只有一个信封。

    赵锦不禁乐了,看来顾敬亭还是不死心,这是给各家的联谊信件,怪不得他还要在盒子上写上名字,生怕是弄混了,到时候心里内容驴唇不对马嘴,还露了商业信息,更显得昆季不靠谱。

    这还没掏出信封里的纸来看,光把手插进去一摸,赵锦就傻眼了,他赶紧拿出来看去。他想错了,什么都想错了,里面哪里是一封信,分明是一张银票。定睛观瞧,银票上的数额正是刚才扣掉的违约金。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所谓不均也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恨人有笑人无是大多数世俗人埋在骨子里难以去除的东西。

    对大买卖家来说,信誉更加重要,所以即便有几家不愿意,却也按照合同扣除了违约金。但保准有人腹议,说为啥昆季百货给那五个不同意的小商人免除了违约金,到了自己这些数额大的违约金上就不依了呢?如此既赚了口碑,又得了利益,昆季百货做事不厚道。

    现在看来盒子上的名字是怕数额给错了,每家都原数退回了违约金。

    猜测后的实情让人是既羞愧又难忘,这远比直接免除所给的冲击要强得多。无论是大买卖,还是小生意,昆季百货都做到了一视同仁。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昆季百货这招高明!

    可在小商户看来和会场中其他人传出的消息,那便是昆季百货扣了大商户的钱,宁可得罪他们,也没有欺软怕硬的欺负小商人。商人最为看重利益,这种没触及别人利益的好名声很快就能传出去,这事儿做的讲究仁义。

    从而所带来的附加效益就更多了,会有更多的小商户愿意跟昆季百货合作,甚至与昆季产生一定的感情。而小商户中,多数都是一个人最多几个人就能决定,所以感情用事极其重要,他们的情感往往支配着生意的走向。

    而大商户这边别说没扣,扣也是应该的,在他们看来有时候什么口碑情感,都不如账目漂亮重要。作为商人,他们更加纯粹,对利益更加看重。感情在这些大买卖家作用极小,因为很多生意,尤其是有他人注资参股的生意都不是一两个人的情感可以左右的。

    大商家之间多有往来,他们才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最可靠的消息会从其他大买卖家嘴里传出,昆季百货在这方面的名声也不会有任何折损。顾敬亭此举也交好了这些大买卖家,干净利索,没有什么废话。

    而今的银票配上顾敬亭说话时那看起来有点虚伪,却刻意装成真诚的嘴脸变得又想气又想笑。正如他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感到很抱歉,他说了,也做了。行动上表现出了抱歉,给出的最好答案就是这真金白银,即便对昆季来说就是割肉。

    此刻的“公道”换来了靠谱的评价,而只有靠谱诚信的商家,才能有更多方面的合作。

    “厉害啊,这哥俩坏事变好事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本事果真是名不虚传。”赵锦想到这里突然笑了。

    他冲着昆季码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也想赌一把,赌上自己的远大前程,赌上自己拼来的一切,赌上这些年的积累,赌上自己在商界的口碑。

    赵锦是福建永安人,刚才那几句说的也是畲语,连客家话和闽南话都不是,洋车夫没听懂,便是放慢了步伐问道:“这位老爷有啥吩咐?”

    “没事。”赵锦立刻用官话回道,车夫“嗯”了一声继续闷头拉车,却听赵锦沉默片刻后道:“走,回昆季百货。”

    “好嘞。”车夫虽然好奇,但客人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反正昆季百货的顾先生给了这帮拉车的穷哥们一人一块银洋,别说回去,要是天天能如此,就是让他绕着南京城跑一圈他也乐意。

    车子在洋车夫的倒步调头中再度朝着鹘子码头而去。

第98章 不要脸深入人心,运河岸风起云涌

    “这是赵锦的意思还是何弥协东家的意思?”躺在病榻上的阮天雄,得知了顾敬亭与赵锦已经在几天前签订了关于三个月后的合作协议之后问道。

    “他自己的意思。”

    “欺上瞒下容易出大事啊,”阮天雄摇头道:“你也太大胆了,万一他们半路把赵锦撤了,那这可如何是好。”

    顾敬亭嗤之以鼻道:“那我不认,反正现在赵锦是何弥协的人,他签的协议就是何弥协的协议,甭管谁上都得履约。另外,咱的水运买卖还只是光有想法,如今拿下何弥协的业务,岂不是送来了东风?”

    随后顾敬亭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给屋里换了换气,然后瞥了一眼躺在那儿抽烟袋的常兴贵,继续回答道:“赵锦也是个赌徒,做好了功成名就,谁都会说他英明决断,做不好也连累不到咱们,倒是仗义得很,我挺欣赏他的。

    再说,你有啥资格说我,我这进退皆留了余地,就是阴了点。你呢?白玉雪呢?你公母俩倒好,一个舍命闯关,一个虚设项目。到现在,虽然老天保佑一切顺利,可你躺在病床上起不来身,而白玉雪让我演的那出戏也得继续演下去。那一大块地皮周围又谈下来三个大院子,今天还得给人家送钱买地去,三四千又飞了,这该咋整啊。”

    “起码渡过了这一关,只要三年之内把窟窿都堵上就行了。掌握这么大笔钱,若还不能钱生钱使收支平衡,咱俩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去算了。”阮天雄道:“我还没想好如何开发,你就先画着大饼去谈,实在不行就和权爷一起开发,这方面他远比咱们有经验,这个项目不求挣钱,只求保本就好。”

    “嘿,说你老婆还不愿意了。”

    常兴贵此刻欠了欠身,两兄弟还以为是他要说什么,便立刻看向了他。却见常兴贵只是在痰盂里磕了磕烟锅,随后又重新填上了烟草,再度歪了回去半躺着。

    阮天雄突然乐了,顾敬亭则斜愣着眼,摇头晃脑的叹息着。常兴贵一愣停了动作,随后道:“你俩聊你们的,我歇歇,这几天你们在外面忙活,我也要跟晋商甬商们谈。家里的事儿还全我一个人,得弄得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才不会引人怀疑,可没把我累死。”

    顾敬亭一脸的蔑视:“晋商甬商都是老古董,要不是我太年轻,怕他们说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哪里用得着你出马。谈事嘛,无非就是费脑子,哪有这么累。”

    “去你的混小子,我什么年纪,你什么岁数,咱俩这精神头有法比吗?”常兴贵毫不相让的回嘴道:“刚才常思福还说我来了昆季百货才多久,整个人看着得老了三四岁。”

    就在上午头里,常思福带着常平来看望阮天雄,这才刚刚让顾敬亭送走。拉着阮天雄的手,常思福是连连点头,眼眶子都有点泛红。他是真没想到九江的渔霸这么浑,也没料到儿子当时的情势如此危机,否则哪里用阮天雄出马,他自己就得玩了命的救人。

    阮天雄这次所作,远比救命之恩付出的更多,别说常平这辈子还不起了,就是常思福也是一样。

    论起亲戚关系来,常思福还得叫常兴贵声叔。刚才聊起天来,他们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毕竟以前一个是东家一个是伙计,现在俩人早没了雇佣关系。

    此刻常兴贵对顾敬亭道:“刚才常老爷走的时候拉着你塞了啥,我看着厚厚的一沓,你们还嘀嘀咕咕的?”

    阮天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顾敬亭却立刻蹦了高:“我容易吗?我天天应酬来应酬去,为了咱们的买卖劳心劳力,费力不讨好的当恶人,你这老家伙还监视我,你不是刚刚说回去了吗?怎么还偷看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看顾敬亭心急火燎的,阮天雄就知道他是做贼心虚,当即问道:“到底是什么?你小子是不是收常老爷东西了?”

    “也不是,正常借款而已。”顾敬亭讪笑道。

    “什么正常借款,打借条了?”常兴贵从嘴里哼哼道。

    顾敬亭翻了个白眼,拿出一副你们能奈我何的表情:“天雄不想把兄弟感情跟钱挂上钩,我就想了?可咱们现在不是缺钱吗?手里钱越多,咱们能做的事情不越多吗?常老爷这次也要了利息,只是低息,他怕你不接受才给我的。”

    阮天雄刚要说话,就听有人来汇报,说九江来人了。自阮天雄从九江回来后,家里最近又找了三四个下人,小四川毛遂自荐当起了大管家,当然他每天还必须去挖宝,但对于能否挖到大家已经不抱有什么幻想了。

    小四川在老家的时候是个小角儿也是班主,待人接物管理树威都没问题,当上管家后家里的确比以前有条理了。本来阮天雄还觉得用不上,但后来看白玉雪满意也就默许了。

    九江来的是易畅的人,与常思福一样他得知了昆季遇到难处,便差人送来了十万的庄票。阮天雄拒而不收,来的人却说即便不收也得亲自还给自家老爷,否则票回去了,自己也就回不去了。

    阮天雄进退两难还没说话,就见顾敬亭接了过来,而易畅的人长舒一口气撒腿便跑,快的兔子都是他孙子。

    “反正易畅下了大力帮了大忙,这些人情都欠下了,也不差这点了。”顾敬亭道:“我把事情反反复复听小四川说了很多遍,你叫了那声易伯伯的时候不就是想好要帮他忙了吗?天雄,杀头的买卖你都敢做,这点情分又有什么不敢接的,大不了回头按照市面上的利息给他就是了。”

    看着顾敬亭守财奴般的样子,活像他爹那副抠唆劲儿,不同的是他还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阮天雄和常兴贵就那样,一脸鄙视和无奈的看着顾敬亭蹦来蹦去自己一个人表演,只听他做了最后的结束语:“反正咱又不是赖账不还的人。”

    “那你还啊。”

    “现在还个毛啊,咱先存起来吃点利息再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咱们可不缺钱花了。”顾敬亭哈哈大笑着摇摇摆摆的走了。

    “你怎么看天雄?”常兴贵问道。

    阮天雄看着顾敬亭直至身影消失,耳畔还有他的贱笑,只能叹道:“真不要脸啊。”

    “真不要脸啊。”在长江更下游的松江府,赵锦也这么说道。

    这次他在江宁府驻足多日,直至阮天雄回来并听其名声大噪后才赶回了松江府。有阮天雄这么一茬,他反倒是踏实了不少,也让诸多以为他跑路的商人汗颜不止。

    赵夫人乃贤内助,按照传统意义来讲,她的出省可不好,是松江府书寓的女校书。书寓就是最高档的青楼,是这几年刚流行起来的新说法,其实就和以前的扬州瘦马没啥两样。

    书寓中女子自小被买来,挑其中模样姣好天资聪明的加以调教,别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国家大事政治见解也有自己的看法,有更厉害的姑娘还会洋文。而一般上点档次的书寓,并不是一帮姑娘,整个书寓的几层小楼就一个姑娘,这一个女校书便要养活从老鸨子到小丫鬟再到厨子门房一应十几人,收费之昂贵可想而知。

    反正来书寓的男人,要是没点地位没点钱,根本进不了大门。可光有钱还不行,要是没点见识没点墨水,跟姑娘对面而坐聊起来搭不上话,也是自惭形愧坐不住的。

    婊子爱钱妞爱俏,大多数女校书虽腹有诗书,但毕竟是烟花场所,久而久之在这里面浸久了,好人也学坏了。加上有这么多男人追捧,吃好的用好的,又在最好的年纪,这些十六七、十七八甚至年纪小点的十四五的小姑娘们,心性不定哪里经得住诱惑,心便浮躁了,眼框子也变高了。

    聪明些的趁早傍上一个能够依靠的,别管当外宅也好还是当小妾也罢,总之算给以后找了条活路。还有的自己多攒点钱,开个什么买卖,或者踏实下来细水长流,倒也是一辈子。

    可若啥都没做,一般十九二十岁就是女校书们的坎儿了。最后要么沦落长三堂子也要卖肉卖色对半开,要么就是受不了反差,自己寻个死路香消玉损,女教书的结局多是如此。

    长三堂子是也陪笑也陪睡,而书寓就不同了,要的就是个格调,也利用的是男人想吃吃不到的心态。当然想要利用这种心态的女人得有资本,女校书就是万里挑一的人尖,从小培养下更是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大家闺秀都赶不上。

    若是没这资本,还想耍骄娇二气强来的女子,别管是烟花女子还是良家妇女,最终都是个东施效颦,自己耽误自己个儿。

    有次赵锦与朋友谈生意,便相邀一起来赵夫人所在的那家书寓捧场,听了一曲琴后再看虾米须的帘子后那姑娘若隐若现的面容身段,顿时是有些倾心。后来来得多了,谈吐非凡的赵锦便成了入室之宾,就更是爱的死去活来了。万幸的是郎有情妾有意,赵夫人对赵锦也是颇有好感。

    赵夫人虽出身书寓但很有想法,她知道身陷烟花柳巷早晚要自甘堕落,自己这冰清玉洁也难以保全。可怎奈一直遇不到一个倾心又值得依靠的人,这时候赵锦出现了,便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夫人第一次留了男客人的宿,而赵锦也没辜负她,花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替她赎了身。那段时间两口子着实过了一阵苦日子,说不上是吃糠咽菜的,却也是节衣缩食。

    但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好女人不光是不挑事不闹事,更会为男人疏导身心甚至在事业上有所帮助。赵夫人就是如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锦顺风顺水职位越爬越高,而他负责的区域内,“何弥协”的花布销售一片大好,赵锦更是扶摇直上言语颇重。

    而赵锦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过,自己很多决定都有自家贤妻指点的。有人会私下耻笑,也有人会因此艳羡,但无论他人说什么,赵锦都是幸福满满,而他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倒是几个有意思的小家伙。”赵夫人听完赵锦所言不禁笑了。

    “小家伙?”赵锦焦躁道:“全是山东大汉,那大高个我跟他们聊天都得仰着头说话。都说傻大个傻大个,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鬼。”

    赵夫人又笑道:“我是说他们年轻,不过你还是答应了,你很看好他们,因为你向来不喜欢赌,可这次你是在赌,除非你对他们十拿九稳。”

    赵锦点了点头,赵夫人继而道:“他们聪明而且胆大妄为,这个年纪却有这般身家和魄力,他们一定能成事。”

    “你也看好他们?”

    赵夫人微微摇头:“我又不认识他们,且都是听你说的。他们出身贫寒,如今却名利皆收,这其中只怕遭了多少磨难是你我所不知的。这两人智谋了得,即便这次的计策有些危险,但事在人为,他人或许不行,可他们却可能。

    光有磨炼光有智谋那是远远不够的,天下攘攘有这二者的人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最重要的是运气,显然他们的运气也是不错,这场赌算不上舍命豪赌,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事儿还得从几天前说起,那天赵锦折返昆季百货跟顾敬亭密谋了起来,他本以为顾敬亭已经对太古公司的封杀令有了应对之法,所以才会这么从容淡定。却不曾料到这小子竟然另辟蹊径说自己想承担整个江南地区关于何弥协的运输,但问及他们有多少船,有多少运载量的时候,顾敬亭却少有的坦言称他们只有两艘小火轮。

    何弥协运的是花布,两艘小火轮若是全围绕何弥协去跑那自然是够用,甚至一艘都够使。但摆在眼前的却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时效一个便是成本。

    这么说吧,何弥协有三批货物,一个发往扬州,另一批发往苏州,还有发往杭州,就两艘船谁先谁后?停靠卸货都需要时间。

    而花布店绸缎庄还有成衣店不可能只进一家的花布,也不可能在一家身上压货太多。卖得好,每个月都要补货,而昆季百货的运送网根本没有这么大,不说小码头小地方,就仅是大城市,也会有货运不及的时候,所以时效性上昆季百货有所不足。

    别说昆季百货,就是太古公司的船也不定够,所以他们只把好主要航线,其他的则交给别的船行。而国人船行也只能在夹缝里生存,别人吃肉他们喝汤。

    同时所谓成本,是指每趟运输太古公司即做何弥协的生意,也会做别人的,花布再多又能占多少地方,要是真是满船的花布皆能一抢而空,那何弥协基本就可以说垄断市场了。所以单纯运输何弥协的货品不现实,单纯靠一家只有两艘船的小船行做航运也不合理。

    “给我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我会解决一切,你只要敢赌上这一把,我就敢让你名利双收。”顾敬亭信誓旦旦的说道:“你别老说我骗人,我之前是说如果能够解决问题,大家依然可以合作,那不是场面话吗。再说,这也不算骗人啊,我只说如果和解决,又没说要跟太古和谈屈膝,你咋会这么理解,我们一直是硬来的,你是知道的啊。”

    如今赵锦还是能想起顾敬亭的那张略显委屈却满含真诚的嘴脸,在这嘴脸背后透着无比的虚伪,但赵锦就是相信他。

    君子协定就这样在口头达成,在商言商多是白纸黑字才放心,可最早的商人大多都是游商,击掌为誓是至今还在通用的约定办法。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商人是一群最不讲义气的人,也是一群最重视信誉的人。或是有违约的宵小之辈,就如这次昆季百货所遇到的那些一样,签了合同也白搭,合约就是用来撕毁的。但只要是成功的商人,大多都遵守着约定,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记在心里,答应的事就会做到。

    不过赵锦是人无害虎意,顾敬亭去?虎有害人心,在口头约定后,在赵锦还豪情万丈时,顾敬亭便悄悄请出了笔墨纸砚签字画押,对三个月后的协议进行了草签。

    君子商人,阮天雄是,赵锦是,顾敬亭守约不假,但君子……还是歇歇吧。

    气归气,但赵锦隐隐有种预感,南京城已经风起云涌,好似龙卷风龙吸水的中心一样,从那里起了波澜,然后逐渐蔓延开来,天地色变摧枯拉朽。

    运河两岸,长江水路,昆季百货这条蛟龙即将搅它个风起云涌改天换地。

第99章 好戏紧锣密鼓上,商街初露狰狞显

    “柯爷最近怎么日见憔悴的,你这脸色还不如我呢。”阮天雄心情不错,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

    腿上的伤,胳膊上的烙印都好的差不多了。他这体格本就壮实,又是年轻恢复的快,加上用的药好,照顾的也好,这才半个多月,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少了,他多少能在院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了。

    柯庸叹了口气道:“最近累啊,一个是招人麻烦,听您的,咱们不在船板巷和大王庙一带收地头上的钱了,可到底是要留点人。也不瞒您说,这小绺和花子还是要管着的,有些饭庄酒馆咱是不收钱,可人家上赶着要给咱钱。地头上不收钱,咱就不会让兄弟们管事儿,真有个喝酒闹事的,或者流氓地痞的,他们反而无法处理。靠着报官,还不如让醉汉和流氓讹诈打砸呢,所以这笔钱我们最近又开始收了。”

    “柯爷你心里有数就行,”阮天雄点点头:“咱们是自家兄弟,不存在从属关系,我不让您收钱,也是不想让您涉足太深,毕竟咱们还是要一起走正道的。不过具体怎么做,还是您拿主意。”

    “我明白我明白。”柯庸道:“你是为我好,反正我柯庸这辈子跟定你和顾先生了,这短短时日,我便是恍如隔世,我自己都想不到我能有今儿这一天。咱不说客套话,全在心里。反正我最近除了招人就是各种押送款子,这一个月咱们资金往来频繁,不少都是现钱,给在建的商业街送工钱,给各大钱庄和银行之间转送账目。要我说还是多请镖行吧,反正都是城里运输,这么多钱靠我们押送,我每次都提心吊胆的,睡觉都打哆嗦。”

    阮天雄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这是顾敬亭在把所有存款账目打乱,以防贷给昆季百货钱的几家发现端倪引发市场混乱,这刚刚脱困便更要小心为上。大供应商因太古公司的关系跟昆季百货断绝了合作,但万幸常家做了填补,虽然货物的种类上与以前相比有所减少,可到底是影响不大。自是不能因为镖行口风不严漏了马脚,从而功亏一篑。

    “我想出去转转。”阮天雄扭头对白玉雪道。

    老待在家里,他这么个能折腾的怎么受得了。家里还没有雇车夫,但很快就叫了三辆洋车,柯庸陪着他们一并赶往太平街。

    如今才短短数月光景,太平街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街面上店铺全部整修了门脸,虽然没花多少钱,但看着就精神气派。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乐得瞧个新鲜,太平街已经吸引足了目光。

    而戏院和马戏园子已经修造的八九不离十了,整个太平街的主要街道也在命如山李花豹的帮助下已经基本谈妥,就算是有人从中作梗,也架不住地头蛇的帮忙。当然实在不愿意的,昆季百货方面也没有仗势欺人的逼迫,现如今他们有钱了,没有钱搞不定的,他们花了大价钱直接买下了那几个店铺。

    官府已经在地图修正上把这条街道正式命名为太平街,这条街道共有四大段组成,南起太平巷北至吉祥街,地方可着实是不小。在街道的两头,修建的门楼牌坊已经矗立了起来,上面的字样蒙着红绸子,且等着正式开始的那天才会被扯下。

    “好气派的牌坊。”牌坊立起来后白玉雪还是第一次来:“在街上立大牌坊朝廷愿意吗?”

    柯庸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呗,一个牌坊一千块银洋,一路顺风顺水,可真是肉疼啊。”

    沿路两旁,二百余户商家可谓是应有尽有,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大多都是由昆季百货供应的。如今买卖已经不少,但一切还未开始,距离他们商业街人山人海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重新修整过路面的大街上特地留出几片不碍事的区域,或是向沿街两侧凹陷,或是在道路较宽处的中心,反正渐渐有了艺人在卖艺杂耍。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前往,算是给太平街做着最后的预热。

    戏院的大门开着,占地极大又加盖一层的戏院看着就气派,雕梁画栋的前厅更是震撼人心。眼见着门口工人进进出出的正搬着桌椅板凳装饰花瓶啥的,在太平街绕了一圈,阮天雄命车夫又折了回来,停在戏院门口在柯庸的搀扶下下了车。

    大厅两侧各有一个通向场子的门,里面地方也很大,戏台搭的也不小,足以驾驭任何一场大戏。空气中木漆的味道已经很淡了,想来再晾上几天就会踪迹全无。

    阮天雄一进去就见顾敬亭和谢启笑还有一个粗壮汉子坐在一张桌子前聊着天,屋里没开大灯,隐隐约约的只能看到桌子上还有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谢启笑捧着茶杯不住点头,而旁边那粗壮汉子则眼冒精光聚精会神的看着顾敬亭,顾敬亭形象就差点了,吐沫星子乱飞,一副神采飞扬的在讲着什么。

    阮天雄往那儿一走,谢启笑和粗壮汉子便看见了,随即顾敬亭也停了故事扭头看来,喜道:“天雄。”

    看着阮天雄能够出来,即便一瘸一拐的但到底是没落下什么毛病,顾敬亭自然是打心眼里高兴。阮天雄点了点头,张嘴还没说话,就听韩大虫的声音传来,随后便是桌子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骤然升高,那原来是他的脑袋,他一直坐在地上听着呢:“秀才,快讲啊。”

    看着韩大虫憨憨的样子,顾敬亭笑了,随后大家都笑了起来。刚才顾敬亭是在讲故事,讲戏台上要上的故事,但他讲的又不是戏本上的东西,比那说书先生讲的还精彩,半文半白间有书上的正史也有乡野闲汉嘴里的俚语荤段,总之好听的紧。要不是这样,当年在猛虎寨他也不会牢牢地吸住韩大虫。

    “敢问这位兄台是……”阮天雄看着陌生男子问道。

    “怪我怪我,”谢启笑一拍脑门道:“还浸在故事中,都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命如山李花豹李三爷。之前我一直帮你跑,后来是秀才对接的,你又病了自然没见过。”

    阮天雄忙拱手抱拳道:“久仰久仰,原来是三爷。”

    “不敢不敢,阮兄弟雄哥之名才是声名远播,比我这窝在南京的命如山可要叫的响多了。”李花豹笑道。

    为啥叫命如山,为啥叫李花豹,三言两语说个由来。这李花豹是穷苦人出身,原名就叫李三,自然在家行三,上面俩哥哥李大李二原本也是亡命徒。后来这哥仨去南洋憋宝,那年头兴憋宝一说,有的是采买有的是寻宝还有的就是去当海盗了。

    这哥仨走寻宝一途,宝没找到却在当地跟一个大户当起了保镖达官,经历多少生死多少磨难总算是活了下来,干了五六年赚了一笔钱后,他们思乡心切也就告别东家返程。他们所坐的船遇到了海盗,结果一票人被掳走,因为李家哥仨当时反抗了,还杀了俩海盗所以李老大当场就被捅死了。

    李二和李三俩人受尽折磨,天天被人殴打虐待,但这哥俩命硬性子也坚韧,愣是趁着对手放松警惕,扭断了看守的脖子跑了出来。回到南京老家的哥俩一度十分风光,他们钱财被海盗拿走,虽又成了一穷二白的状态,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历练过见识过,能打也够狠,一招一式都是在当保镖达官的生死间练出来的。

    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他们毕竟没有韩大虫的本事。而他们也得罪了当时南京城的一个江湖大佬,大佬聚百人围攻,把这哥俩砍成了血葫芦,李老二命丧当场,而李三也被误认为是断了气扔到了荒郊野外。

    恰城北荒郊野外的北镇山经过,便伸手救了他,在这期间李三一直不说话,恍似个哑巴,直至伤病痊愈便找上门去手刃仇人屠了人家满门。因为事情太大,又是寻上门去祸及家人,所以官府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说什么流氓械斗了,当即是逮捕了同样身受重伤的李三。

    北镇山仗义,花了大钱营救李三,从此李三便把命卖给了北镇山。只是十赌九输,多是庄家欺人,李三看不起设扣骗赌的把戏,所以也不跟着北镇山混。可一旦打起来,他绝对到场,还会冲在最前,用谢启笑私下的话说,功夫把式倒是一般,就是这股不要命的劲儿,着实令他都有点发憷。

    为啥叫命如山,屡屡死里逃生屡屡过鬼门关,李三竟然没死,甚至连残疾也没有,这命还不够硬?命不该绝稳如泰山,可谓命如山。可他不是铜皮铁骨,自然留下了满身的伤疤,一打起来就爱光膀子,露出来满身伤痕宛如斑斑点点的花豹,这李花豹的名号也就由此来了。

    李三大笑道:“我就爱听顾先生讲故事,也爱看韩大哥。这韩大哥虽然脑筋不好了,但我哥俩全是一身伤疤,都是命硬之人。反正你们放心,昆季百货在我这儿是分文不取,有我罩着出不了岔子!”

    李三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说一不二,他自从认识顾敬亭和韩大虫后,感觉意气相投还真是分文不要了。可人家不取是人家的事儿,意思到了也就可以了,昆季百货这哥俩可不是不懂事儿的。命如山李三靠地面上摆摊撂地设棚为生,卖艺的艺人不用交钱了,昆季百货就替他们补上了,一个月拿出五百银元,李三比以前挣得还多,还不用强要落恶名,哥们之间关系是越走越好。

    啥叫摆摊设棚呢,无非就是给艺人收地头费,但同时也罩着他们,遇到地痞无赖来闹事儿就驱赶一番。除此之外,搭个野茶棚租售桌椅板凳也是摆摊的业务范畴,艺人出门带张嘴就行,客座全靠命如山他们提供。干这行靠的就是能镇得住还有人多,否则地痞无赖凭啥怕你,街面上的场地凭啥由你圈,江湖艺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交钱呢。

    不过这四条街街道不够宽,说长也不是太长,所以李三以往弄不了太大的买卖。而这里商家生意一般般,江湖卖艺的嫌没有人流,自然不乐意都来了。

    现在好了,都不用长春会派人来,有人气还不收费,艺人们一股脑的自己跑来卖艺,不让来还不高兴,李三所做的也无非是维持一下秩序,别阻了道路运行。

    你看,新鲜吸引来了好奇,好奇转换成了客流,客流带动了商业。商业唤来了艺人,艺人带来了新鲜,新鲜又一次弄成了对周围商家的好奇。周而复始,循环不绝,这买卖就起来了。

    这几者之间缺一不可,招数虽然老套,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却不是人人可以做得了的,这不光要有钱还得有人,更得有买卖。整个南京城也就两帮人能做到,一个是南平市权贺术,另一个就是如今名声大噪的阮顾昆季了。

    已经生意兴隆的太平街终于迎来了正式揭牌开幕,一时间锣鼓喧嚣人声鼎沸,狮子斗舞绣球飘飞,那大挂的鞭炮噼里啪啦炸的纸屑乱飞热闹非凡。牌坊上的红绸布被揭了下来,四个大字太平商街赫然出现在南京城百姓眼中。

    而紧接着昆季大戏院和昆季马戏团也接二连三的开启了,名角登台叫好叫座,连本大戏勾着人天天来。马戏团里精彩演出也是接连上演,一时间太平商街竟然人山人海,道路搡的动弹不得,可依然在涌入着人潮。

    挤在一起越是难受,越是吸引着外来者,站在戏院加盖的三楼包间中,透过小阳台看向下面街道,顾敬亭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说南京城咋这么些人啊,都拥到这儿来了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阮天雄端起茶杯本想牛饮,但见白玉雪盯着自己,便是浅啄了一口,白玉雪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她看来这才是大买卖家应有的风度,起码在外面应该有些规矩。

    阮天雄放下茶杯意气风发道:“看吧,接下来的几天人才多呢,咱们的买卖才刚刚开始。”

第100章 太平商街搞活动,货通南北展拳脚

    太平商街走的是中档消费,也就是说南京城的有钱人来了不觉得太掉价,穷苦人逢年过节遇到事儿了,咬咬牙也能来消费一把。就是啥也不买,来看看街上卖艺的也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可别管是什么人,有便宜不占就是傻瓜蛋,除非是纨绔公子败家子才爱故意多花钱,但他们同样爱凑热闹,太平商街就有热闹。

    有钱人爱干啥,捧角儿啊,别管是真喜欢还是附庸风雅,亦或是随波逐流随大流,找个与大多数人相同的爱好寻求话题,还有便是那捧角中找存在炫富比势力的,总之昆季大戏院在这群人的带动下算是彻底火了。

    花了大价钱请的名角们果然不负所望,叫好声都快把顶子给喊翻了。马戏杂技就更趋近于平民和低龄化了,带着孩子和年轻人去的居多,一个个也看得满心欢颜。

    可这些热闹说来说去也比不上实惠,尤其是好东西还价格便宜。太平商街自正式开业当天就贴出布告,预告五天后开始全部物品降价三成。

    百姓们瞬间沸腾了,要是买点寻常物品日用百货之类的,昆季百货就够便宜了,太平商街的东西都是精细物件,价格也相对贵一些。可现在一降价,那些做工精美雕花带馅的糕点就和鸡蛋糕快一个价了,那些绫罗绸缎百姓也能扯上一段做件大褂了,那还有不抢购的道理。

    但这可不是光出不进,昆季百货供货需要人手,各商家搬货卸货需要人手,街边蜂拥而至的小吃玩意儿也有了客户,就连买了东西的百姓一高兴也会炒几个好菜,连带着卖肉卖菜卖酒的生意都好了。干活贩卖的百姓有钱了,便再次来太平商街购物了。

    反正钱流动了起来,看起来钱的总数还是这么些个,可大家手里的东西反而多了,总之整个南京城都好似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沸腾了起来。

    商家生意火爆,买卖赚不赚钱都不重要,起码名气打了出来,以后还能差的了吗。而百姓也高兴,大家都买到了便宜的东西,还有不少人因此赚到了钱。

    就连官府也高兴,江宁府的各级衙门都来转了转,算是给昆季百货壮了官面上的声威,一个是南平市权贺术帮忙走了关系,还有就是商家繁荣交的税也就多了的缘故。

    现在国库空虚,朝廷一直催钱催粮,各地也是财政吃紧,如今税收提升衙门口的大人们岂能不喜笑颜开。不说公家的,就是自己腰包也装得是满满当当。

    “您说说,您说说,李掌柜,数你们家胭脂店的生意最好,听说今天把大门板都挤掉了,您还在这儿哭穷。”绸缎庄的王掌柜打着酒嗝端着酒杯晃悠过来调侃道。

    李掌柜摇头晃脑道:“谁他娘的哭穷了,咱们这开业十天,前五天热闹,没想到这后五天更热闹。雄哥和顾先生的本事我是真服气了,你说要是咱们早点跟着他,那该多好啊,我是心疼咱少挣的那些钱啊。”

    南京城内本就是不夜之城,即便宵禁之时也不过是换入室内弹唱歌舞,大家已经习惯了热闹的夜生活。现如今城门该关则关,但巡夜的兵丁和脚巡们已经不管什么夜晚无故出行的事情了。

    而昆季马戏团和昆季大戏院晚上都有演出,所以商业街的大多商家也是直至散场后半个时辰才会停业,至于饭馆酒肆那就更是推迟一个时辰,且供人们夜宵果腹。

    如今就在太平商街的鸿宾楼二楼,高朋满座整个太平商街的商户几乎都来了。他们一个个推杯换盏喝的满脸通红,丝毫不见往日的油滑和提防,满满的都是得意和欢愉。

    鸿宴楼的东家刘崇义是最先支持阮天雄的人之一,所以这场大宴也就放在了他这里以示感谢。大家心知肚明,另外几个做饭庄酒楼的掌柜的也只暗自吃味儿,只摇头叹息自己没能识时务的当机立断。

    刘崇义哈哈大笑道:“是该服气啊,咱们以前比不上秦淮河畔繁荣热闹,也比上菜摊鱼市的人来人往,就是出个大集都比咱们强。可现在呢,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往后没了活动人或许会少些,但生意绝对差不了了。要我说,只要听着昆季百货的信儿,让咱降价就降价,让咱打折就打折,咱们指定能发大财。”

    “老刘,”有人半真半假打趣道:“你跟昆季两位东家这么熟,要我说你跟那两位爷说说,咱要不再搞几天,这活动时间太短了。”

    “就是,”另有人接话道:“还有就是得提提价,让利三成,这人倒是多了,可买卖不挣钱啊。”

    “放你他娘的屁!”李三打着酒嗝出现在楼梯口,嘴里骂骂咧咧道:“刚才路过你家铺子,隔着门板都能听到你们家那傻婆娘从里面笑,要是不赚钱,那就该哭了。”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给这条街的地头蛇作揖行礼,而李三身后的顾敬亭和阮天雄以及南平市和北镇山等人也纷纷现身,众人又是一阵行礼尊称。

    李三喝的满脸通红,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来,摸起一个酒碗就牛饮了起来。今天他是真高兴,也是真郁闷。光棍不斗势力,民不与官斗,不管是哪种说法,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衙门口里的势力远比什么有钱有人要厉害的多。

    往常江湖中人多不愿与官府结交,实际哪里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人家当官的不乐意搭理江湖中人,生怕麻烦又嫌腌臜,总觉得是上不了台面的碎催而已。

    谁心里都明白那些大道理,谁也都愿意好。今天官老爷们竟然跟自己一张桌子喝酒,各个拿到票子后高兴之余还给自己敬了酒,说什么地面辛苦之类的,这让李三别提多高兴了。

    一高兴便多喝了两杯,可他也郁闷啊,阮天雄送了他一千块,说是这几天开门红的收益,大家分分账都高兴一下,自己本就说了不要钱,却不光收了每月的份钱,还拿了这一千银元的好处。

    可这一千落到手里就变成了一百,一问才知道怕他手松乱花了,不是随意借出去了,就是吃喝嫖赌了,所以剩下的九百都送给了自己的婆娘保管。对此李三是又高兴又有点郁闷,他自是知道这是为他好,用他的话说,阮天雄和顾敬亭是最不够朋友的朋友。

    “刚才在楼下就听大家嚷嚷说什么延长。”顾敬亭笑道:“那怎么可能,降价三成薄利多销,你们自己贴两成,昆季百货贴了一成。咱们若是价格上去客人数量就下来了,可总数算起来也是一样的。太平商街是面对体面人的买卖,这次不过是打名声轰人气,不能老自降身价,再说要真是图便宜,你们能图的过昆季百货?我们自己供货自己卖岂不是更好?”

    “也是也是,不能挡了昆季百货的财路。”众掌柜应和道。

    阮天雄也笑道:“大家都赚钱了,高兴是应该的。我俩耳朵尖,还听刚才说什么早跟着我们干,诸位掌柜都是商界前辈,纯属拿我们俩小子说笑了。其实真早了,昆季百货还没起来就供不了这么便宜的货,真晚了指不定就有别人做了。所以一切都是天命,早不得也晚不得。”

    众人纷纷点头,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顾敬亭接话道:“同样优惠降价也是长不得短不得,长了短了都不美。明天开始咱们恢复原价,还望大家再接再厉共创辉煌。以后咱们每年都搞这么一次,还怕生意不旺?”

    众人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起来,反正各个是赚了个盆满瓢溢,自然是说什么都听着对了。

    又过了十来天,阮天雄已经恢复的大差不差了。那昆季百货和太平商街生意兴隆,而码头上装卸不断人来人往,阮天雄巡了一圈便坐在了院子里晒着太阳,不禁有些满意的笑了。他摇头晃脑道:“这下我可算是个富家翁了,不说穷人乍富吧,反正衣食不愁,就差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哪里差了。”门外有人笑道,随后常平闪身进来,见白玉雪也在不禁道:“这不老婆有了,你俩抓紧把事儿办了,孩子也很快就得有。您说是吧,嫂子。”

    “呸,胡说。”白玉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你这嘴就是欠撕,算了算了,带着朋友来就不说你了。”

    可不嘛,常平出门虽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提笼架鸟跟着十几个碎催,但多少也要带点下人。用常老爷的话说,这不是要嚣张,而是要养那份当主子的气质。

    常平身后跟着俩拎包护卫,还有就是阿财和秀妞了。那阿财是常平的小厮,现在也奔着常家以后的大管家那条路子走了,说话办事稳重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个贴身的小丫鬟,阮天雄他们还住在下码头常家租的院子的时候,这小丫头就来伺候过,当时还没认出来,后来才知道,可不就是徐河嘴常平救得那个秀妞吗?这么一看,阮天雄满心欢喜,觉得常平这事儿办的有人性。

    可而今常平身边还带着一位,看样子是油头粉面的,好似个稚嫩的公子哥。白玉雪说的朋友可就是这一位了,但阮天雄定睛一看不禁笑喷了:“常小姐,您怎么穿成这样了?”

    这么一说白玉雪才看出来,这哪是个小少爷,分明是个女子。这人不是旁人,就是常平他姐常如玉。

    听常平聊才知道,常如玉在家闷得发慌,非闹着要跟常平出来,常平拗不过他,便借着来探望阮天雄偷偷把她带了出来。几人说着聊着呢,顾敬亭便一步三摇的进来了,一进来他都没发愣也没怎么看,就直接呼道:“呦常平来了,常小姐也来了。”

    常如玉愤恨的一把扔掉了帽子,娇嗔道:“不好玩,都把我认出来了。”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我经验丰富,一看是个姑娘就认了认脸。”顾敬亭嬉笑道:“其实扮的挺好,足以以假乱真。”

    阮天雄打趣道:“可不,人家秀才经验多丰富啊。你看这才大中午的,满身的胭脂香气和酒味儿,说吧,出啥事儿了?”

    “啥叫出事儿了!”顾敬亭翻了个白眼。

    阮天雄一脸嫌弃道:“啧啧啧,喝着花酒突然回来,温柔窝都不待了还不是有事儿?再说我这养病呢,你不找兴贵叔商量不是大事儿就是非我不可。”

    “要不说读书人不实诚呢,看秀才就知道了。”常平也笑道。

    顾敬亭一摊手,冲着常如玉道:“常小姐,看了吗?你那没啥,这才叫没意思,要不说交朋友做生意不能跟聪明人一起干呢。”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继而道:“行了,反正也没外人,我说个正事儿。刚才松江府的赵锦找我了,说他又帮咱联系了几家货运多的,他们也是跟太古合作颇多。赵锦也不知道是怎么挑唆怎么一通喷,现在反正是有点群情激奋的意思了,天天一起诉苦怎么想怎么都是太古的不是,就差跟他抱头痛哭了。”

    “这有啥可幸灾乐祸的,生意一道可不是人家不好你就能好,那都是小计俩,该不行的还是不行。”常平道:“光靠给太古使绊子,这只怕是不够吧。”

    阮天雄拍掌笑道:“行,兄弟,有长进。不过秀才也没这么出溜,他不是想毁了别人,而是看到了机会。”

    “就是,你这小子就是狗眼看人低。”

    “你说谁呢?”

    “说谁谁知道。”

    眼见着哥俩又没正行,阮天雄忙道:“行了,说事儿。商场之上,虽说是你死我活,但面对劲敌,哪有这么容易全面击溃对手。太古公司家大业大,咱们不求击败对手,只求自己不败便是胜利。”

    顾敬亭找他还真有事,赵锦可知道顾敬亭不要脸了,对待不要脸的人,赵锦也彻底放下了面子,给顾敬亭生拉硬拽的就是不撒手,硬逼着他赶紧解决问题。顾敬亭虽然一副又没开始合作呢,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的态度,但还是赶了回来找阮天雄商量。

    “反正你要是好得差不多了就出去走一趟,你往北,我往南,江运暂且不急,海运咱们也用不上,先把运河打通再说。”顾敬亭道。

    常平眼珠子转了转:“咋地,真要弄个船运公司出来啊?这可要想好了,真要做这行,又跑整个运河段,投的可不是个小钱,关系要走的也海了去了。”

    常家的生意多是用自己的船来运输,而常平最近一直负责船运这块儿,他深知其中的道道。就是常家人脉广关系硬,自己却还是因为一点争执让一方渔霸给折腾的不赖,更别说昆季百货根基尚浅了。

    “你有事儿没事儿?”顾敬亭突然向常平问道。

    常平一愣道:“啊?倒是没啥事儿,生意上正轨了,都有下面人跑,咋了,要我帮你们跑一路?”

    “那倒不用,昆季百货的情况你不太了解,但运输上的事情你比我俩都强,天雄正好身体不好,你陪着他一起多少有个照应。”顾敬亭拍掌道:“就这么定了,你们跑北我往南行,另外船的事儿还得天雄你去跟制造局聊聊,看看能不能假公济私的弄出来几艘。至于松江府的造船厂那边我也会多联系一下的,等咱们手里有船了就去拜会一下美最时洋行,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们帮了咱们却又一直不提条件,倒真是够能沉得住气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唯一的问题是常如玉,她非要闹腾着跟常平一道去,白玉雪听闻此讯也是上了劲儿,于是这北行的队伍倒是越来越大。

    常家这大小姐跟白玉雪是一见如故,白玉雪从小泼辣刁蛮,常如玉也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生主,加之又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家庭环境相似,今日一见可算是结交上了。

    女人的友谊来的就是快,不一会儿工夫她们就钻入屋子叽叽喳喳聊起了闺中密语。常平看着这一幕不禁摇头叹息道:“这咋整啊,我是偷偷带着我姐溜出来的,说好了找你玩两天就回去的。咱们一走就且得十天半个月的,真要是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人,我爹不得把我打死。”

    “你爹才舍不得呢,对了,你和她啥情况,现在不胡思乱想了?”顾敬亭问道。

    常平却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都知道我并非我爹亲生骨血,真要是那啥,估计也不会被人诟病。”

    “啧啧啧,天雄听到没,这意思是还不死心呢。”

    商场如战场,事不宜迟,第二天顾敬亭就出发了。而三天后阮天雄约着制造局的人说完事儿便也踏上了北行之路,怎知道刚一出门就冤家路窄碰到了仇人。

第101章 冤家路窄偏偏遇,仇人见面眼特红

    南京城北运粮河小码头上,阮天雄跟常兴贵在反复的交代着,常兴贵还没啥,小四川则一脸的不耐烦:“船都要开了,天雄哥抓紧吧。又不是生离死别的,秀才走的时候都交代过一遍了。”

    “胡说八道的,该出门了说这不吉利的!”前来相送的谢启笑骂道。

    见谢启笑扬起的巴掌,小四川一吐舌头把头缩了起来。正想继续说呢,就听旁边有人打听道:“劳烦问一下,昆季百货在哪儿?”

    “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了,那人是在运粮河小码头打听的,看样子被问的还是个脚夫扁担。这里虽然是北镇山罩着的地盘,可北镇山只经营赌档宝局之类的,这装卸之事便按照每年多少钱包给了西龙王。这里的扁担力夫算是跟西龙王混的,两边结着仇呢,就是知道也得说不知道。

    阮天雄不禁笑了,打听事儿的人也是一脸蒙圈,看他十七八的样子,应该是个小厮,于是便迎上去想问问有何事。

    那小厮没看到阮天雄往自己这边走,转身朝着主人家而去。阮天雄就这样笑着走过去,可笑容就那样在脸上凝结,脚下的步伐也停了。身后的人看他那逐渐僵硬的身躯开始微微的颤抖,还以为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忙过去,却也见到了刚才小厮的主人家。

    一时间常平是大吃一惊,而白玉雪和阮天雄却是两眼通红血灌瞳仁。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白家的大管家霍华!

    霍华还在对小厮说着什么,却感觉有人看他便侧头望去,待看清楚时整个人也是怔住了。白家在苏州有买卖店铺,但白敏恒生前大多是入股或是投资,由掌柜管理后仅吃分红,这让霍华后来侵吞白家资产时方便了许多。

    可归根结底,白家的一半收入还是靠行商贩货赚钱,东买西卖南货北运,故此白敏恒才在身体康复中再度踏上行商之路,从而遇到了阮天雄,也给自己女儿留下了一条活路。

    苏州离着南京并不算太远,昆季百货的大名早在几个月前就传了过来,苏州也有商户供货给了货商,而货商们没少在昆季百货身上挣钱。

    霍华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白家经过一番折腾,落到他手里的家业也只剩下了一半,况且因白敏恒之事,愿意跟他做生意的也不多了,可不嘛,连主人恩人都能害谁敢跟他处事啊。他急需开源节流增添新的业务,以求迅速恢复元气。

    见他人赚钱了,霍华便也有点沉不住气了,自己天时地利都具备,有货有人也有船,为何这钱不自己赚了呢?商家之道似于兵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这一打听霍华就懵了。昆季百货的当家的竟然是阮天雄和顾敬亭,若是一个重名是凑巧,俩都是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只能是确为他们。

    他紧跟着打听了林平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心中便有点拿不准了。凭他们哥仨的关系,就是买卖不给林平一份,林平也该是管事的,既然没有林平的事情,那会不会真是个巧合呢?而且这哥仨虽然聪明,但这才短短不到两年没见,咋就弄起这么大买卖来了呢?在霍华看来,他们不可能运气这么好。

    不管怎样,霍华直扑南京希望能亲眼探个究竟。他不是江湖混混流氓地痞,也不是钦差要犯贼人草寇,纵然昆季百货势大,也不敢奈何他如何,大不了走就是了。他需要知道阮天雄对白敏恒还有无感情,以及此刻他对金钱的态度。

    纸包不住火,按照昆季百货的发展,指定有一天会把触角伸到苏州,到时候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若是阮天雄真是那般重情重义,对白敏恒的恩情永记于心,对自己心生报复,那便要处处提防,与其那时待他势大再敌对不如而今早做打算。若是无所谓的态度,倒不妨合作一番,这也是生意人的常态。

    既来之则安之,霍华决定尽早探清态势。心中惶恐溢于言表,买卖干的这么大,还都如此年轻,以后的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昆季此刻的抉择至关重要。可霍华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白玉雪竟然活了下来,而且还来到了阮天雄身边。

    看着白玉雪现在的容颜样貌,他顿时是有点醋海生波,但瞬间又感觉到心惊肉跳。这下完了,这俩本就有点意思,现在没了白敏恒的束缚,俩天差地别的年轻人反而掉了个个,那指定会在一起啊。

    报不报仇不好说,但生意是别想来往了。泰山老岳被害,还能跟仇人谈笑风生,该赚钱赚钱该买卖买卖,这种狠人就是让霍华跟他合作,霍华也宁死不依。

    阮天雄就那样看着霍华,霍华也冷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他曾经的小厮贵五如今成了大管事,此刻也是认出了阮天雄等人,一招呼,身边跟着的十几个护卫呼啦吵就拥了上来,一个个摸着后腰的包裹,当是藏了家伙在里面。

    “贼人,我要你偿命!”白玉雪一时间红了眼,也不管这些了就往上扑,却被阮天雄一把拦住。

    霍华的有恃无恐,正是阮天雄的担忧,霍华是个商人,正儿八经的大商人,杀人是需要偿命的。

    愤怒的人力气都很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是阮天雄都惊诧于白玉雪此刻的力气。阮天雄微微转过头去,冲着白玉雪摇了摇头,但向来聪慧的白玉雪此刻早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还管这个。

    转而还想让一道北行的小翠和前来相送的露秀娘去帮忙拉一下,结果一看才发现这俩人也同样激动。常如玉和丫鬟秀妞是别想了,根本拉不动,而常平和谢启笑以及小四川他们一帮大老爷们是怎么也不好下手真拦,毕竟男女有别。

    “住手!”阮天雄低喝一声,三人一怔看向阮天雄,随后慢慢不再挣扎。

    阮天雄扭头看向满脸似笑非笑很是气人的霍华,冷言道:“你还有胆找上门来?”

    “这江宁府又不是你家的,南京城也不是姓白的啊?我为啥不能来?”霍华道:“不过也别动气,现在看来,我倒真是来的多余了,霍某人逛逛就走。”

    “嗯,走,好生走着,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我去找你。”阮天雄平淡的说道。

    若他咬牙切齿眉毛倒立,霍华也会波澜不惊。可如今他越是这么平淡,越是那么悠然的说出这一切,愈是令人胆战心惊。就这一见面的气势,就这一交锋的判断,霍华便知道阮天雄绝非吴下阿蒙了。而他如今别管是情深意切念旧情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都是动了真怒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愈生气表面愈是平静。

    “阮兄弟,阮兄弟。”有人迎了上来。众人看去只见是北镇山,身边还跟着几个人,看样子点头哈腰。

    北镇山鼻子微皱,嘴角带笑道:“刚才我这做地保的门徒连滚带爬的去找我,说什么天雄哥来了,我还纳闷,这一看果然是,这是怎么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惹我阮兄弟生气了,怎么吹胡子瞪眼的!”

    地保看到剑拔弩张的,担心在地头上出了事儿,便赶紧汇报,正巧北镇山洪毅在这片儿,过来也是怕事儿闹大了。昆季百货这几位主儿,做事儿倒是讲究,做人也是仗义,就是爱捅娄子,而且不捅则以,一捅就玩个大的。这么成天整谁受得了,才刚消停几天可别出了事儿。

    “不敢在这儿惹您眼烦,洪大哥。”阮天雄拱手抱拳道:“这只畜生忘恩负义背主害命,伤了我的恩人……”

    说着阮天雄一顿,随后一把拉住白玉雪的手往前拽了一步:“也是我这未过门的媳妇的爹,我本欲杀之而后快,可这也太便宜他了。”

    北镇山是什么人,能混成南京城四霸天的有个简单的吗?听这意思就明白了,再看白玉雪瞬间也知道是个大家闺秀,估计阮天雄所言非虚。

    但眼前这个所谓的仇人,穿的绫罗绸缎吃的红光满面,害人的事儿肯定是里里外外都打通了,也是个干净的身份,端的是个狠人。别说人家带着这么多人,阮天雄能不能留住他,就是真留住了,也不能贸然杀了,杀人、尤其是有身份的人可是要偿命的。

    北镇山眼珠子一转道:“对,太便宜他了,既然找到仇人了,咱们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他看到阮天雄和谢启笑没带人,话锋一转道:“可这事儿我北镇山就看不过眼去!”北镇山出马,他那几十家宝局赌档的打手们岂能不出动,此刻已经呼呼啦啦纷纷聚集过来,手里还带着棍棒之类的家伙,不过看到阮天雄以为是昆季百货的事儿,还是有点头大。

    北镇山接下来的话对众流氓来说可谓是长舒一口气:“阮兄弟,杀一条贱狗背上案子终是不好,你是买卖人,要干净。但我们不要紧,我们是混江湖的。咱要尊王法不能杀人,可没说不能打人吧。你!那个老狗,不想缺胳膊断腿就跪下自打耳光,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霍华手下十几个人都是练家子,北镇山看宝局的打手们也不是吃素的,各个都是打架的老手,这一下子来了几十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真打起来,霍华保准得吃亏,真是双方打红了眼,给自己一刀不幸死了,就算偿命也是晚了,更何况人家万一人脉广,运作运作不用偿命呢?

    霍华有点后悔自己以身犯险亲探敌情了,不过既如此便如此,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是个多能忍的主儿。谁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屈服,只见他很干脆的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对着自己左右开弓连扇耳光:“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是啊,流氓不能杀人,但能打人,可遇到这种不要脸不称之为人的,光天化日下你又能拿他如何呢?

第102章 顾敬亭拜会奸贼,春未来万物复苏

    霍华回到苏州的时候,脸上的巴掌印儿还没消呢。他可够狠的,对自己是左右开弓,十几个大耳帖子抽的是顺嘴流血,让阮天雄和白玉雪二人看了是既解气又更气。

    北镇山也没想到霍华能这么光棍,本以为他不依,能上去叮咣五四先打一顿,两方手下各为其主肯定得有几个受伤的。大家怒气上来了就可以趁乱暴打霍华一顿,反正这是自己的地盘且吃不了亏呢,然后按照他说的架着胳膊来回抽嘴巴。

    可现在人家霍华自己做了,北镇山话已出口也是无可奈何。北镇山不禁有点佩服,觉得真是什么人遇什么鸟,阮天雄他们碰见的还真都是硬茬子,说跪就跪,一点颜面也不要,这种人够狠够阴。不过北镇山的目的也只是卖个好,得罪外来户交好一下昆季百货而已,目的达到了就没有再结深仇的必要了。

    回来后霍华一直阴沉着个脸,丢脸不丢脸的不重要,回来的时候他特地叫人散出话去,把事情往大里传。这种事捂是捂不住的,不如直接堂而皇之,但抢占舆论说敌众我寡,自己是不忍兄弟们受伤,这才甘愿受辱的。

    别管信不信都不能反驳,这深明大义的话一说出去,顿时很多谣言瞬间烟消云散。而护卫们也得作证,不光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最主要的是他们干的就是护卫,要真是护不住主人,才导致霍华被逼着下跪,那岂不是说自己无能吗?如此,霍华就成了为兄弟受辱的义盖云天了。

    “就这些?”霍华回来后的第三天,曾经的贴身小厮而今的管家贵五也从江宁府折回,此刻汇报了有关昆季百货的一切。

    跟着霍华许多年了,贵五知道霍华虽然面不改色心不颤,可那句“就这些”也不过是故作淡定。贵五从不敢有不臣之心,一切都表现在面上。霍华是如何起家的他再清楚不过,若是自己稍有点风吹草动,老爷绝对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若真是想要反也就算了,要是误会那才冤枉呢。

    这人就是这样,大街上的胖子就会注意瘦子和同样的胖子,而抱孩子的也会看到同样抱孩子的。是什么人,你就会注意什么事儿。

    古时苏东坡和佛印和尚聊天,苏东坡问:“我看我是什么?”佛印答曰:“一尊佛。”苏东坡却一时兴起说佛印是一坨屎。回去后才华横溢的苏小妹直呼苏东坡输了,称心中有佛之人,看人人都是佛,心中有屎之徒,看旁人自然是屎。是什么人,你就会看别人什么样。

    况且什么人养什么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霍华身边做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如此人品,自是怀疑身边也都是不忠不义之人了,好人都能让霍华起疑,更别说这些混蛋了。

    贵五把打听到的关于昆季百货的一切说了一通便退下了,霍华陷入了沉思当中。看来这哥俩是成了,而当时在码头上见到的林平也不是消失了,而是成了常家的大少爷常平。这下麻烦可大了,光要对付而今的阮天雄就够费劲了,若加上一个常家,他们便是过江猛龙势不可挡,即便自己在苏州当个地头蛇都不定稳妥。

    “老爷。”贵五没一会儿工夫又折了回来。

    他打断了霍华的思绪,也看到了霍华的愁眉不展,霍华不禁眉头微皱心生不快,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嗯?”

    “顾……顾敬亭来了。”

    “什么!”

    怪不得顾敬亭不在,原来是找上门来了!霍华心脏砰砰乱跳,站起身来朝着大门走去,贵五招呼了人跟在身后。

    此刻顾敬亭正与四五个苏州本地的买卖家以及一个官差聊着:“诸位莫要再送了,请回吧,我找霍老爷谈点事儿,明天,就明天晚上,我设宴再款待几位。”

    霍华不禁笑了,顾敬亭聪明啊,正如阮天雄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弄死霍华一样,霍华同样不敢明目张胆的让顾敬亭有去无回。这与毒杀谋害栽赃嫁祸不同,顾敬亭找来了人证。人家都看见他进了霍家大门,这就有了一道保命符。

    一个时辰后,顾敬亭离开了曾经的白府,他回首看着送到门口的霍华,满面春光的拱手抱拳,而霍华也同样带着和煦的笑容点了点头。

    待顾敬亭坐上车走了,贵五才在一旁问道:“老爷,用不用……”

    “不用,哪有给自己扣屎盆子的。”霍华笑道:“就算除了他也没用,还有阮天雄和林平,斩草要除根的。这事儿甭管真假,银子是真的,反正都被恨上了,不如多捞点银子。真,我坐享其成,假,我也稳赚不亏,何必节外生枝呢。贵五啊,斩草要除根啊,哈哈哈哈。”

    贵五突然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哆嗦。

    “雪儿还生气呢?”阮天雄嬉笑着往白玉雪那边挪了挪。

    江宁府运粮河是大运河通往南京的重要漕道,以前只要是通过运河来的船,大多走这里,而长江及其他水系的则走秦淮去上下两个码头停靠。

    运粮河直通镇江,再由镇江过天堑入运河。所以这里能走得都不是大船,还好路途不算长,到了镇江要再走漕运便要换船,所以大家多是坐在船帮下的木板上,一只船坐满了也就三四十个人而已。

    白玉雪扭过头去不说话,阮天雄还要挪过去,小翠却挡住并微微摇了摇头。这一刻小翠虽然也替小姐和阮天雄着急,却又有点暗爽,这俩璧人终于也知道分别的苦了,即便连小翠都有点希望这只是短暂的。

    阮天雄轻咳两声有点尴尬的坐了回去,往日严肃淡定的样子丝毫不见了,刚才的模样活像一只谄媚讨欢的哈巴狗。小四川翻着白眼看天,摇头晃脑的直叹气,心说温柔乡英雄冢,自古难过美人关啊。

    其实白玉雪也明白为何不能动手,但他们放走霍华后,白玉雪当即就说让阮天雄悬重金取霍华的项上人头,只要还在江宁府就还有机会。这年头日子苦,别说给个几百上千银元的,就是给个一百银洋都有人以命犯险。

    可阮天雄却没依,只当是白玉雪被冲昏了头脑。他说霍华带着人,若是找的人少了只是送命,找的人多了无论失败与否都会露出马脚。再说既然要杀人,必定会付出人命,霍华那边的护卫姑且不提,自己找的人肯定也会死。阮天雄不想做那买凶杀人的事儿,霍华虽死不足惜,但自己都是花了钱,从而导致了别人的死。

    他倒是坚守住了他的道,可白玉雪也是不理阮天雄了,就刚刚不怎么落泪的白家大小姐还为了这个抹了几滴金珠子,倒不是哭给阮天雄看,而是真伤心。她知道阮天雄对自己父亲的仇是记得的,也知道阮天雄对自己的心思,可她就是转不过来这道弯儿。

    她觉得她的计策虽狠,但不是不可行,这天下饥荒遍野饿殍满地,人命本就不值钱。阮天雄的钱也是干净的,花钱买命怎么就不行了呢?给了钱,卖命的穷苦人的家人可能还会多活几个。

    哼,他就是怕牵连上他,怕不再是个单纯的生意人,怕自己的天雄哥的名声受损,怕自己那杆仁义大旗崩塌。为了这些虚伪,他竟然置自己的杀父之仇于不顾,白玉雪这么想能不生气吗。

    这场闷气常平和常如玉不好插手,毕竟跟白玉雪也不熟,阿财秀妞就更别提了,差着身份呢。也只有小翠和小四川能在一旁调剂调剂,白玉雪也不是不卸事的姑娘,虽然还跟阮天雄冷着个脸,但不再哭了,跟别人也能搭几句话说,气氛终是没那么尴尬了。

    船一路到了镇江,在治所丹徒县暂做逗留了两日,先拜会了当地的商会会首,并呈上了一些南京朋友的手札书信,算是攀了攀关系,同时商户们又跟白玉雪叙起了旧。

    朝廷不跑漕运后,虽说是放开了让商家自由往来,各级督管漕粮的衙门也撤销了不少,可要跑这运河需打交道的部门却依然不少。不说船闸水闸,就是巡查缉拿也要关系到位。

    而私下要花的钱也不少,货通南北免不了要靠岸装卸货物。这码头上的人得打交道吧,就和鹘子码头上下码头一样,官私两面黑白两道都得打点到位。而与当地商户做生意,越小的地方商会的话语权就越重,商会那边也得拜山门吧?

    沿途那些水匪船霸才最是烦人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吃的就是这碗拦路劫掠的饭,所以钱是免不了要交的。韩大虫这种沿着运河的山寨土匪都能劫上一道,更别说没有山头只经营水寨的水匪了。所要这一路上需要打点的江湖绿林道多了去了,着实是麻烦得很。

    遇到人性好的,拿钱放船,遇到人性不好的,不定哪天不高兴说翻脸就翻脸。能干抢掠买卖的,别管是水上还是陆上的,多是心狠手辣性情古怪之徒。无规矩不成方圆,成群结队的水匪尚且好说,多少要有规矩重信誉一些,就怕那种爬船的小贼和流窜的歹人。当年阮天雄不就是喝破歹人才跟白家结缘的吗,而九头鸟和阮成楠也做过这流寇,整条运河上这种角色数之不尽。

    故此这里面风险重重,必须要有押船的,一求遭遇小股水匪时保货,再求碰到大批贼人时保命。想要安全,要么就船队势大,兵强马壮让贼人胆寒不敢侵犯。要么就得有人物字号,让大多数人闻之色变歹心不起。

    这大运河,水有多长河有多宽,就有多少凶险和关系。每一步都是要洒下白花花的银子,从镇江一路北上,每一步都是用铜钱铺路用银子垫道,让阮天雄是胆战心惊却又不禁心疼万分。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白玉雪道。

    阮天雄为啥敢去跑这层关系啊,那还得说人家白玉雪,当年白敏恒生前最后一次行商带着白玉雪,一路上带她见了不少有势力的叔伯,唯有在桃源城没带她去,也只因对方有个被宠坏的恶少。

    而白玉雪冰雪聪明,见过的人在哪儿?干什么的?叫什么?父亲说有啥喜好,她记得是清清楚楚。别说阮天雄主要靠她才能找到人进对门,就是顾敬亭的南路也同样如此,都得是白玉雪指点标记。

    白玉雪这么一说,让阮天雄焦躁的心情瞬间大好,他舔着脸往白玉雪那儿凑了凑说道:“你看我刚才给你买的啥?”说着便举起了一团糖稀,糖稀已经缠得发白,这是白玉雪喜欢的零嘴之一。

    白玉雪一把抄了过来,翻了个白眼道:“起远点。”

    “嗻。”

    常平在一旁看着是连连摇头,对小四川撇嘴道:“要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天雄哥平时也这德行?”

    “那倒没有,不过这次我也算长见识了。”小四川无奈道。

    “常平,快来看,多好玩啊。”常如玉在大街上呼唤着,常平瞬间打了个激灵,那一脸的贱样,就差蹦蹦跳跳的过去了。

    “还说别人,这春天没到啊,怎么都……”小四川一脸无奈的看着这哥俩。

第103章 笑里藏刀赵逢水,最坑不过顾敬亭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各种拜会各种送礼,几个心里没事儿的人可算玩痛快了。而常平则也见怪不怪,他跑运输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有自己老爹手把手教导,带着自己走了一通,到底是方便的多。

    但阮天雄却是着实涨了见识,那些做生意的各有各的发财路,那些江湖大佬也不皆是草莽之辈,有的比权贺术还会做生意,有的则儒雅的像个老学究,开口三分笑满脸的和善。若不是知道底细,谁能想到他们手上沾了多少腌臜事儿。

    过扬州跟曹家庄的单大川聊了一通,单大川且就留住了阮天雄,又悄悄派人告知了秦功明和赵逢水。这俩人本来挨着都近,往日都跟常家有生意往来,所以免不了经常跟单大川打交道。

    仨人都熟的可不就一个阮天雄吗,反正生意人只需一个由头就能聊起来,阮天雄就是他们的由头。聊得多了,别管是臭味相同也好,是意气相投也罢,总之三人现在玩的关系不错。

    “真是这么回事儿,不信你去打听,我买来的那个小妾真叫雪儿,你可冤枉死你赵叔了。”赵逢水对着白玉雪一脸的委屈。

    看着他那满脸的油腻,有种说不出来的搞笑,而事情在阮天雄之前的致信中也水落石出了,大家放下一切把酒言欢。

    秦功明当即跟昆季百货达成了合作,而赵逢水和单大川就更不用说了,三人都没藏私,把自己的关系拿了出来,权当是给阮天雄卖个好,当然了也是给常家卖好,毕竟常家大少爷也在酒桌上坐着呢。在他们三人的助力下,往后的路绝对会顺畅许多。

    在扬州待了两天光景,赵逢水就非要拉着他们去高邮住几天。白玉雪看出赵逢水是有话要说,便给阮天雄示意了一下。几人辞别了单大川和秦功明,又去了不远的高邮。

    到高邮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赵逢水把阮天雄和白玉雪单独请到屋里,说起霍华的事情,还讲了曾经的来龙去脉:“天雄说他没给你讲,让我自己来说,我……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雪儿,赵叔不是人,这辈子都欠你们白家的。”

    白玉雪猛然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两人,冷笑道:“赵叔,这倒真是令人意外啊。”

    “事已至此,白叔也知道其中利害,但他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不光是为了朋友义气,他也是在做他认为对的事情……”阮天雄劝道。

    这刚刚对他缓和的白玉雪突然柳眉倒立起来,她一把打开阮天雄伸过来的手道:“阮天雄,你究竟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这次又有什么理由?你太令我失望了!”

    说完她转身摔门而去,只留下阮天雄在那儿一阵的怅然若失。赵逢水在一旁叹了口气:“你不应该啊,看得出来,雪儿是真喜欢你,你瞒她,她肯定伤心。”

    “我操,怎么合着我里外不是人了。”阮天雄终于忍不住爆了脏字:“赵老爷,我他妈不全为了你吗?易畅我都认了,还差你这个帮凶吗?你再这样我也走了啊。”

    赵逢水一脸的讪笑:“叫赵叔赵叔,咋又叫起赵老爷了,听着生分……你别走,霍华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咱们是生意人不是强盗,就算栽赃陷害也得找到寸节。霍华这么个杂碎尚且还在白叔身边潜伏多时,找到机会有凭有据的才敢动手,咱们不能人性还不如霍华吧。”阮天雄道。

    赵逢水点点头:“是啊,你可要稳住,不能冲冠一怒为红颜。雪儿毕竟是女孩子,商场是不见血腥的战场,她明白却又不怎么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儿。”

    “大家分别在两地经商,实在太难钳制,不易找到下手的机会。况且都是明面生意,咱们就是想找契机,霍华也会小心提防。”阮天雄道。

    赵逢水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白家初遭大变刚刚易主,霍华肯定缺钱。而昆季百货正要做大,且又要涉猎船运,说不定正是个天赐良机。”

    赵逢水家世代经商,但后来他爹身体不好,交给他掌家之后也曾有几个对手挑战,并动了心思想要趁机吞并。赵逢水当时毕竟年轻,生意遭受打击,连战连败丢城失地,他爹急的吐了血,本来是重病缠身,到最后更成了卧床不起。

    赵逢水那个恨啊,卧薪尝胆隐忍不发,终是抓到机会摧枯拉朽般的收复失地,从此攻城略地大展宏图。自然,他很能等,也很能忍,更能把握机会。

    赵逢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对霍华这种人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得一棍子抡死才踏实,根本不能留给他喘气的机会,否则是后患无穷。我想想,你也想想,加上你易伯伯咱们三家谋定而动共同出击。想要让他败落,任咱们揉捏,就必须到苏州地界上跟他打擂,否则他元气不伤根基不动终是无效,这不是个小事情。”

    “嗯,易伯伯把九江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赵叔您也是独霸高邮再无敌手,有事儿你俩多拿主意。”阮天雄虚心道。

    赵逢水摆摆手:“对待坏人一定要够狠,切不能妇人之仁,其实天雄,雪儿说的也没错,若是当时是我,他敢在江宁府现身,我说不定就把他做了!”

    说着赵逢水伸出手刀做了个斩的动作,但他胖胖的脸上依然笑的和蔼克勤,眼睛眯着,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只是配上这话,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阮天雄却摇了摇头,笃定的说道:“害人终害己,有些事情做得,有些事情做不得,人无论何时何地何处境,都要守住自己的道,有些脏事儿沾上了一辈子都洗不清,”

    赵逢水没再说什么,毕竟鼠有鼠道猫有猫途,有时多说无益。可阮天雄突然问道:“赵叔您曾经的对手现在都过得怎样?”

    “应该还不错吧,我每年都给他们烧纸,算是有钱花。”赵逢水道。

    “都死了?”

    “嗯,”赵逢水淡淡的答道:“都说商场如战场,可战场之上坑杀俘虏会激起死战,斩杀败将有损名望。政场上更是以相互妥协为主,谁会真正的赶尽杀绝?成王败寇祸灭九族的事情也只有造反时才会出现。可咱们商场之上,面对对手却是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商道,本就如一场帝王之道。”

    赵逢水说这推开了屋子的后窗,窗外是后花园的美景。即便已然入秋,却依然那么青青绿绿百花齐放,奇花异草四散香气。赵逢水突然问道:“这些花感觉如何?知道为什么开的这么盛吗?”

    “为何?”

    “成功的路上不可能没有敌手,而只有把敌人放在眼前埋在脚下,才能真正睡个踏实。天雄,妇人之仁要不得。”赵逢水突然扭头笑道,但那笑容在灯映下却显得那么阴冷,让阮天雄不禁打了个恶寒。

    阮天雄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话未出口却在心中默道:这绝不是我要守的道。

    江宁府南京城的官码头上来了一艘大船,日本商人山田一木前来相迎。船靠岸后上面下来了几个日本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一身西装笔挺个子不高身材却很是魁梧,短短的胡茬微微泛白更显那一脸的严肃。他正是山田一木今天相迎的贵客,横滨正金银行松江府的经理长谷川正成。

    松江府而今时常被唤作上海,相传洋人当年开埠时不准入城,传道者初来乍到常与渔民和船夫为伴。这些人哪里听得懂洋话,洋人也听不懂他们说话,于是下海打渔被洋人说出来就发音成了上海。

    也有人说郏亶的《水利书》上就有上海镇,地理位置也差不多,那么说宋朝就该有这名字了。还有人说元人设上海县,到了大清同样设上海县,后来还有了个所辖很大的上海道。

    别管哪种说法,是机缘巧合也好,是各有各理也罢,姑且不提。反正也是最近上海这个名字才算叫响的,说的还是年轻人居多,老点的还是称沪和申,这俩说法便是更有来头了,在这儿姑且也不提。

    横滨正金银行自二十多年前成立后,一直在不断扩张。他们与许多洋人一样看好松江府这块儿地,便是于十五年前便在松江设立了第一家中国的分行,现如今已经遍布全国诸多大城市。自然,松江的正金银行是全国魁首,堪为总部之用。

    做洋行的免不了要跟银行打交道,巴结好掌管大量财富的银行是必然的。其实当山田一木接到电报的时候也是有点懵,自己一家小小的洋行,在日方力量较为薄弱的南京城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而军政两方背景深厚的横滨正金银行中国总行的经理为啥会来南京,为什么会找到自己呢?

    可不管怎么样,这应该都是好事儿,或许要在江宁府开分行了?或许想请自己去主事?山田一木的心中充满了幻想,他迎了上去行了个晚辈礼:“长谷川阁下,您旅途辛苦了。”

    “山田,”长谷川正成微微鞠躬,随后道:“正好有回松江的船,我即刻返程,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此事之后,我必有重谢。”

    长谷川正成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说罢还真就带着人匆匆离开了,留下了一地的行李,还摆手不让山田相送。山田一木这时候才真是懵,这是搞个球蛋啊。

    码头上就仅剩下了两个日本女人,一个欧巴桑看起来好似佣人的模样,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另外就是个长相秀丽的年轻女子。突然那包裹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哭泣之声,这让山田一木更加疑惑万分,直至女人开口才打破了尴尬:“山田样,请问顾敬亭在哪儿?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去找他?”

    山田一木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他突然想到了顾敬亭留学日本,又仅半年时间就被赶出校园跟他一并倒起了货物。当时就是为了女人,难道这孩子…………这货有点坑……

第104章 闭门羹盐商财阀,下河镇再遇恶霸

    “为啥不去桃源城啊,早就闻其大名了。”小四川嘟囔道。

    常平白了小四川一眼道:“你确定你以前是唱戏的不是团柴的?”

    “算是同行,说书唱戏劝人方,人生话不生,人不亲祖师爷也亲,咋了嘛?”小四川不解道。

    “怪不得这么多屁话,就没见过一个下人这么能叨叨的。”常平摇头叹息道。不过他也知道阮天雄的为人,在昆季百货和宅子里,尊卑上下仅在办事时才有,平时根本没那么多规矩。而这小四川也不是普通下人,只当做是个兄弟,没规矩习惯了。

    小四川撇了撇嘴没再说啥,倒是常如玉问道:“对啊,为啥不去桃源啊,而且雪儿妹妹好似一来了淮安后明显是对天雄好些了,昨天晚上吃饭还给夹菜呢。”

    “嘿嘿,”常平换了张嘴脸:“当年我哥几个在桃源打了几个富家少爷,那几家官私两面的全占了。要是咱们去了,只怕就得跟霍华一样,跪在地上自打耳光了。”

    常如玉不禁笑了,笑的唇红齿白面似桃花:“还有这事儿,讲讲讲讲。”

    常平看的一时间有点痴了,常如玉也是脸上一红伸手扭了常平一把。这个油嘴滑舌的弟弟,早先讨厌得紧,现在倒是越看越顺眼,只觉得说话办事也利索,模样戳个也合适。

    常平卖弄式的开始喷了起来,事情倒是基本忠于原来的主线,只是把惊险程度放大,也把自己的作用加重,当着常如玉的面,甚至不惜把阮天雄和顾敬亭的一些作为安在了自己身上。他说小四川是说书的,可他讲故事的本事同样一点也不差。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这可能就是雪儿妹妹第一次芳心暗许吧。怪不得我每次问她与天雄怎么认识的,她都能说个清楚,问她怎么看上阮天雄的,她那泼辣性格反而低下头不说话了。”常如玉笑道:“英雄救美,果然浪漫,羡慕羡慕啊。”

    “姐,要是换成你,我也一样。”

    “那可不一样,你叫我啥?”

    “姐啊。”

    “这不结了。”

    生意场上可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这最多对风评有所影响,但商人之间看得最多的还是利益。可有些明面上的规矩却是不得不遵守的,正如阮天雄不能在江宁府杀了霍华,而桃源的胡庆当时也没留下阮天雄一样,可如今能不招惹,谁也不愿自找麻烦惹个不痛快。

    整个淮安府一共有仨地方最有名的,其一是漕运总督衙门,现在已经撤销没落。第二就是桃源城的美景,第三则是下河镇。

    粮盐铜铁乃是国家之根本,无粮无法果腹,无铜难以铸钱,无铁怎造兵器,而人要有力气就不能不吃盐,自是重要万分。自古以来,盐一直掌握在当权手中,制贩私盐者历朝历代都是重罪,这就相当于抢国家的饭碗。

    可朝廷有朝廷的办事规矩,要是做起买卖跟百姓讨价还价,那不光落个坏名声,还会损了国家威严。自然就得有商人出面,朝廷发盐票盐引,靠着盐商来制盐贩卖,而朝廷只是征收高昂的盐税。

    可纵然如此,盐之必须还是让盐商发达了起来,以至于每每国库空虚时,第一个能想到让补税捐银的指定是盐商。实在是没名目甚至会直接向他们拆借,一个朝廷向商人借钱,那这帮商人得多么富可敌国便可想而知了。

    全国盐商何其多,可数得着的四大盐商其中有三家都住在淮安的下河镇。盐运有不少都要走水路,自然盐商也不止做盐,所涉猎的买卖极多,想要打通这一带的关系,甚至为了之后的路,不想用胡庆的路子的话,拜访盐商目前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自淮安往北,这大运河逐渐荒废,过了韩大虫曾经的猛虎寨再走一天更是彻底断流。运河河运日渐破败,源于朝廷改了海运疏于维护,那么愈是往北那缉拿贼赃的事情也就愈是不怎么上心了。

    阮天雄先前一路所见的这些江湖中人尚且好说,南方水多衙门有油水,尚且管得紧点,他们多少也要顾虑朝廷约束。但接下来的一路上不定有多少他也没见过的水匪,若都和曾经的韩大虫那般操性,昆季百货的买卖也就只能跑到淮安就打道回府了。

    盐商绝对是有办法有关系,否则怎能销往全国,若能引荐一番自是最好,若不能起码帮忙摆平淮安地面上的事情也是好的。毕竟和胡庆一波人闹得不太愉快,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胡庆要使绊子昆季百货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可人家盐商家大业大,昆季百货在人家面前就宛如顽童一般,往日也没啥交情,既不会帮忙也不用昆季拜山门,总之人家根本没把昆季百货放在眼里。所以即便阮天雄递了拜帖,但得到的答复是自家老爷不在家。他们在下河镇等了足足三天,那拜帖却依然如石沉大海,再无一丝音讯。

    “天雄哥不要灰心,咱也不过是试试而已,回头我问问我爹的关系,看看能用上吧。”常平道:“要过桃源必过船闸,别说船闸官他儿咱也揍了。就是不揍,若没交情,过船闸也得排队,那就得在船闸两边码头停靠,这些码头又都是胡庆的。这里里外外都是胡庆他们捞钱,端的是地头蛇,反正这事儿有点难办啊。只是愁也没辙,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阮天雄笑道:“没着急,一切慢慢来。”

    既然苦等无果不如离去,几人从下河镇的码头上了船。来时换乘诸多船只,坐过运粮河的那种摆渡小船,坐过能乘几十号人带着船舱的大船。如今河面宽敞河水较深能行大船,他们便要以舒适为主,毕竟带着女眷呢,于是就包了个最好的船舱。

    “大爷,真是客满了,这里面有客人休息呢。”船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还有一阵吵闹和骂骂咧咧的喧嚣。

    这运河上的大船和江运大船还不太一样,江运有专门载客的船,以跑长线为主,上有顶下有座,多花点钱还有一个个小船舱。

    而运河上到底是受河道限制,货船还能南北通航,客船真能跑长线的少之又少。所以像是阮天雄他们现在坐的船就属于大的了,整个船上一共就仨船舱,两小一大,他们住的这种大间已经属顶好的了。

    见外面的人要往里面闯,阿财忙站起身来,在门口还没交涉,外面的人就进来了,伸手就拨开了阿财,那蛮横劲儿可就别提了。

    说是大船舱,无非就是能倚靠歇脚而已,本来他们就都挤在一起,这一行人就够多了,再挤进来几个大男人,只感觉船舱里一下子就满了。那几个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歪着膀子斜着眼的,好似这样就能体现出他们的横劲儿来一般。

    常平少爷脾气上来了,大喝一声:“出去!”

    阮天雄也站起身走到舱门口要说还没说先愣住了,船舱里暗,甲板上亮,顺着一看可不就冤家路窄吗?

    不过这回可不是霍华,而是当年的恶少,胡庆的独子胡跃民。狭路相逢,避而不战也难善了,不如先发制人抢得先机。

    阮天雄猛然窜出船舱,别说胡跃民这酒色掏空的皮囊没反应过来,就是身边那帮碎催也在懵圈中。就这样,阮天雄冲到跟前一把拎住了胡跃民的脖领子。

    这小胡一看,当即是吓得脸色惨白,阮天雄这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识啊。从小娇生惯养,胡庆把他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加上有钱有势的,胡跃民哪里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一切就从与阮天雄碰面后起了变化,先是被热水烫,再是被按进大运河里喝了个水饱,上岸后更被拳头掏成了虾米。

    最委屈的是援军到后胡跃民还挨了胡庆一巴掌,从此胡跃民是好久不跟他爹说话,而每日每夜最记恨的就是阮天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每次都咬牙切齿说再见这家伙,非得一刀捅了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可今天两边一见面,胡跃民却还是腿肚子转筋,心跳肝颤,一挡脸叫道:“别打别打,我找你有事儿。”

    “啥事儿,说!”

    下面那些人都看傻了,也有当时跟着打架的认了出来,也是不禁有些咋舌,再看他们这一帮人穿的也知道现在是混整了,便一个个站在那儿不敢进不敢退的,直道是一物降一物。

    流氓打架有时候靠的就是一股气势,气势输了便什么都输了,就是再厉害只要被打怕了一次,也是见一次怕一次。西龙王有点怵头昆季这哥俩不也是这么个道理吗?这才终让昆季百货发展壮大,成了现在西龙王想动也动不了的所在。

    胡跃民嘀嘀咕咕的,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什么,阮天雄顿时眉毛倒立做恶人状,大巴掌举了起来:“小混蛋,不说实话!”

    “没没没!”胡跃民忙道,连连缩着脖子那样子要多怂有多怂,这可把船家给看傻了。他知道胡跃民是什么人,所以刚才只能卑躬屈膝笑脸相迎,而即便胡跃民只是要坐船回家,短短路程便要把船舱的几个人赶出去,他自是也不敢说什么。

    胡跃民忙道:“阮天雄,你别打我,我兄弟让你的人给绑架了,这事儿你得管。”

    “满嘴胡吣!”阮天雄道,胡跃民却一梗脖子异常坚定道:“真绑架了,你打我我也这么说。”

第105章 洪泽湖十三水寨,胡跃民另眼相看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以前说起,胡跃民带着所谓的桃源五虎来下河镇玩。他们能玩啥,不过是听闻这里的花楼中新来了几位姑娘,便想来尝尝鲜。

    这烟花柳巷的青楼妓院分类很多,以打茶围卖笑加卖色为主的不论高低档次,也可分为两种经营模式。一种就是老板和老板娘就是老鸨子,买几个姑娘就开了张,接下来有钱了看见姿色好的再补充几个,反正里里外外就是这一家人挣钱。

    一般这种情况的妓院都是小买卖,做不大也没啥背景势力,但百姓们常认为此才是常态,因为人物关系简单,戏剧中的妓院多是这种模式呈现。

    另外一种就是外包了,为了让客人保持新鲜度,大的烟花之地会一年乃至半年一换老鸨子。老鸨子带着窑姐来投奔,谈好入场价格,鸨母就进驻了,往后赚了钱怎么分另有一套说辞。总之老板和老鸨之间纯属雇佣关系,符合这种的大多都是大买卖,犯得着给客人变换口味。

    下河镇是啥地方,那可是四大盐商其三所在之地,除此之外其他小盐商也不少。说是小盐商,却也是腰缠万贯之人,随便拎出来一个放在他地,保准就是首富一级的。所以这里有的是钱,也有的是爱花钱的主,青楼妓院茶楼酒肆自然是发达的很了。

    经过阮天雄一事,胡跃民等五虎虽依然嚣张跋扈却到底是收敛了一些,知道啥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况且以前他们来下河镇玩耍的时候就怪老实的,生怕不知道就怎么得罪了盐商亲属,也不定哪个盐商就能手眼通天。

    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们不去招惹是非,是非反而前来招惹他们。他们五个一人叫了俩小妞陪着,吃起了花酒来,都不是差钱的主,一个个且能作呢。正是兴高采烈准备过会儿留宿的时候,外面就吵闹了起来,说是来了个恩客非要他们点的一个姑娘作陪。

    老鸨子不敢得罪胡跃民他们,看样子却又吃罪不起的那个恩客,以至于过来恩求能否让姑娘出去一趟,到底打发一下那边就回来。

    凡是这种换老鸨换姑娘的烟花之地,多是大买卖,大买卖老板自有后台,可老鸨子却带着脸上被抽的巴掌印儿进了门,这说明对方有点惹不起。

    五人之中老四俞伯松最为聪明,他当即判断出了一切,便劝阻一番让姑娘跟着走了,还说让老鸨子尽快把人送回来。当然这也就是一说,给自己找个台阶而已。老鸨补了一个姑娘进来,真送不送回来的谁也不在乎,大家都是来寻开心的,在这种场合争风吃醋乃至大打出手实在不值。

    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可过了一会儿老鸨子更狼狈的进来了,说那边嫌姑娘不好,再让这边送几个过去。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纯属是骑在脖子上拉屎,找茬打架的伙势。脾气最爆的老三张举当场就掀了桌子过去了,无论老四俞伯松怎么劝阻,可架不住剩下三位也火上浇油的喧嚣着并跟了过去。

    那边就俩人,穿着长得都其貌不扬,一看也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哥。这下胡跃民他们可算来劲儿了,既然不是大户人家的,那自己不得可劲儿揉捏。那俩人既是嚣张又是憋着茬找打架,这边那哥五个就更别提了。

    反正当场是动起手来,可没想到这俩人够凶够狠,身上也有武艺,当即是把五人打了个人仰马翻。这五个出来身边都带着碎催,这些跟班打手自然没资格上二楼,都在一楼散座跟那些半老徐娘和残花败柳喝着花酒,但听二楼打起来了便一股脑冲了上去。

    那俩人见敌众我寡大事不好,当即跳窗而逃。可几个少爷挨了拳受了脚怎么能善罢甘休,于是便追下楼去。这一路打一路追,就跑出了下河镇,结果跑着跑着就见周围火把四起,一下子出来三十来个面目狰狞手持利刃的汉子,而那俩人也不跑了,转头冷笑起来。

    当场这哥几个就有点软,他们只是纨绔任性,又不是脑子有问题,也是知道这是中了别人的计。碎催就是欺软怕硬的货色,打个普通人还行,真遇到凶悍歹徒也是坐了蜡。

    他们被蒙了头堵了嘴给带走了,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感觉是走了不远就上了船,然后晃晃悠悠了半个时辰便再度上了岸。臭烘烘的头套一摘眼前顿时一亮,就见他们被带到了一所民居,而碎催跟班们则不知道被弄哪儿去了。

    屋子不大,全是陌生的粗鄙汉子,各个手里拎着棍棒,正位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男的,他眯着眼睛舔着牙,嘴里发出滋滋砸砸的动静。五人还没怎么看明白,就只觉腿弯处一疼,膝盖一软被人踹倒在地,纷纷跪了下来。

    那男子站起身来,几个少爷各个往后闪身,他们是真心害怕。俞伯松别看是读书人,倒是五人里面胆气最大的,他叫道:“莫不是十三太保的好汉?”

    “唉,对了,正是你爷爷我。”那汉子笑了,蹲在了俞伯松面前,拍着他的脸颊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当时你没挨揍吧。”

    “什么当时?”俞伯松不解道。

    男子哈哈大笑道:“你们不是嚣张吗?怎么现在都哆嗦了,当年阮天雄在桃源滩边收拾的你们可够呛,你这么机灵,最多被顾敬亭嘟囔嘟囔,哪会挨揍。”

    五人同时抬眼看向男子,眼睛里充满了恐惧。难不成那个如噩梦一般的男人又回来了?可左看右看也没发现阮天雄的身影,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想啥呢,以为我是他派来的?还真不是,我只是看你们这几张肉票肥,所以新仇旧恨一起算下罢了。几位少爷,都别愣着了,麻溜的给家里写信要钱吧。”

    洪泽湖水域极大,被运河贯穿,周围支流也不少,四通八达皆能连接诸多水泊小湖。故此这一带自古不缺水匪,但势力大了就被官府和商家联合剿灭了,相互之间也多有争斗,因此多为流寇乱贼居多,一般不成规模。

    可就这两年,朝廷管的松了,商家也跟水匪做好了交易,这洪泽湖及其周边水域的水匪们便又多了起来。到三个月前,经过几轮血拼和兼并,这一带的匪窝终于稳定了下来,共有十三家,其中最大的水寨有近千人,小的也有百十人。

    都是做水上无本买卖的,争斗下去毫无意义,于是在最大的水寨吞云寨的联合下,十三家大水匪头目一个头磕地上,拜成了把兄弟,自称是十三太保。

    水匪们分布十三处,但受大太保的辖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势力骤然庞大起来,兵强马壮再也不是想剿就能剿的了。昆季百货想走这条线,也要去拜会一下才行,可赵逢水却言称不必担心,只让他去了提他的名字自会万事畅通。

    这些水匪势大后不再仅满足于拦住水路讹诈钱财,开始扣船压货收起了月费,比如你家买卖多,就可以按月给钱,一下子要先给一年的。没了那些小水匪小毛贼,十三太保赚个盆满瓢溢,商家也安全了许多,价格算起来也大差不差。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还偶尔上岸绑票。普通百姓倒不害怕,因为水寨的兄弟有了约束立下规矩有三不做,不杀吃水上饭的,不绑花票,不随意撕票。只要坏了规矩者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很少进城祸祸,又不祸害老百姓,所以民不举官不究。而有钱人只要待在家里,水匪们也不会冲进来打家劫舍,还吓得孩子们不敢出去花天酒地的作,反倒是踏实了不少。

    胡跃民他们被绑了,几家收到水寨“花舌头”送来的绑票信后是哭天喊地,觉得自家少爷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好在十三太保有规矩,要的钱也不算过分,一人两千现洋,纵是家境最差的俞家也能拿得出来。

    按说交钱赎人再无波折,可谁知道坏事儿就坏在桃源五狼的老三张举身上。张举小时候练过几天拳脚,被关押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江湖春典,什么青了花了的,他哪懂这个便是越想越害怕,光知道青了是杀了的意思,就以为是绑匪要撕票。

    张举是欺软怕硬人怂胆小,可求生的欲望是无穷的,在穷途末路时每个人都会做出令人意外的选择。于是他佯装腹痛,引得看守进来解开绳子,他骤然暴起发难一拳打在一个看守的太阳穴上,那看守翻着白眼就倒了。

    再说另一个看守,被剩下四个人一拥而上死死压住,可到底是出了点动静,待五人跑的时候已经有人警觉过来开始追捕了。

    “快跑,你们快跑,我把剩下的船凿漏!”跑到岸边时,俞伯松见水边靠着六七艘小舟,便让他们两人一艘划船而去。

    “不行,一起走!”胡跃民急道。

    “别耽误了,再弄下去一个也跑不了。”俞伯松一把夺过刚才捡起的看守的攮子急道。

    俞伯松有这当机立断的能耐,当年跟阮天雄他们起冲突的时候,他就看出势头不对,在别人还在纠缠的时候,他便决定擒贼先擒王,趁乱拿下主船。可他没料到的是船上有个比他还鬼还阴的读书人顾敬亭,这才栽了的。

    如今情势更加危急,刚才不反抗还好,现在他们逃窜还伤了看守,若是被抓住只怕是没个好了,坏了水寨规矩,说不定就会被杀鸡儆猴弄死一两个,就是不死也要褪层皮。两人一艘船,船轻浆快,可纵是如此也是不及专门吃水路饭的匪人的速度,故此凿漏剩下的船方可有一线生机。

    除了胡跃民还迟疑着脚步,想跟俞伯松一起留下来外,剩下的人恨不得插翅而逃,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这时候再选择再推搡只能自断活路。留下俞伯松大家或许都能活,况且只剩下俞伯松,那便是唯一的人质,水寨肯定要有个交代,固然也有可能杀了他,可更大的可能却是靠他索要更多的赎金。

    俞伯松本是读书人,可俞家势小无论官私哪一面都比较薄弱,为了交好大家族,所以俞伯松才被家人派去跟那四人玩耍的。读书人读的是书,养的是气,学的是风骨,但天天吃喝嫖赌欺男霸女,这算什么读书人。

    刚开始俞伯松别提多抵触了,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种放浪形骸终是会让人沉迷此道堕落下去。吃喝狎妓俞伯松并不抵触,他绝非自命清高之辈,可经常不由自主的欺负人,并让内心隐隐暗爽的变化,让他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厌恶。

    他想过但求一死,若这次自己算错了,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特别留恋的。别管自己是生是死,剩下的四家都欠了自家一条人命,尤其是自己还是俞家的嫡子嫡孙。大家族之中,便是如此,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可人心叵测变化无常,很多事情并不是按照人的想法去发展的,外界条件可以揣测,但人的反应永远具有多种的可能性。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大多出现在话本小说和戏台上,现实生活中计策与计划是跟随变化而不断更改的,谁变得够准够快,谁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当然,如果想错了,就会如俞伯松一样。俞伯松低估了水匪们的手段,所以当他拼命凿船被抓住后,他遭受到了虐待和拷打。他也算错了张举那求生一拳的重度,这一拳虽没要了看守的性命,却打的是眼歪嘴斜再不正常。

    最可悲的是,他估计错了五家的想法。当几家孩子安然无恙后,面对水匪提出的原先总数的五倍赎金,五万银洋的时候,几家开始犹豫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家一万银洋虽不是个大钱,却也不是个小数目。

    而俞家要真想救人,无需散尽家财,自己也能拿出来这笔钱,可他们好像并不想让俞伯松活下来。因为,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第106章 无情无义有何用,仗义总是屠狗辈

    “这么说你还挺讲义气的。”阮天雄问道。实际上现如今也只有胡跃民在设法营救俞伯松,剩下的人好似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胡跃民依然那么嚣张,不然他不会抢夺船舱,但如今的他也真是有点怕了,只敢白天出门,身边带的人也足足多了一倍。

    常平听罢眉头微皱道:“为啥你们四家和俞家都不想救人?”

    胡跃民叹了口气道:“大家族中哪里还有人情,全他娘的是利益作祟。老四舍命送我们跑出来,不花钱我们要记大恩,花了钱依然要念恩情。这倒没啥,最主要的是他乃俞家的嫡子嫡孙,以后要是他当了家,而我们几个也当了家,那这五家的关系可就复杂了。他是我们四个的救命恩人,只要他张口,有啥事儿我们都得依着他,否则救命之恩都不能报,我们四家的口碑可就完了,俞家便可以就此崛起,扶摇直上压过其他几家,怎么也得是我胡家下首。但若只有换命的人情,而恩人不在了,多少能推脱一些。”

    “也对啊,”常平一拍巴掌道:“说的在理,这就是我不明白为啥俞家不救人的缘故,明明一步好棋为啥不下呢。”

    “俞伯松跟我们不一样,其实我心里一直清楚,他有脑子有才华,可为了家族不得不跟我们玩。我虽明白却也乐得如此,谁不希望有个聪明人帮忙出谋划策呢,就是玩起来也能花样百出畅快许多。”胡跃民道:“可问题是俞伯松他娘去的早,就生了他一个,他家里的那个小妈却生了四个,这次不救老四,只怕也有她中间搅和的原因。”

    胡跃民叹了口气最后讲道:“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说人的贪心不假,恩重如山无以为报后走另一个极端,杀死恩人以求舒畅也是这么个道理。否则时时刻刻活在恩情之下,一句玩笑话也能听出千般味道,我们之间也是一样。加上刚才所说种种原因,对俞家来说,四家的态度就更值得考虑了。所以,救出俞伯松会不会适得其反呢?引得四家猜忌甚至抵制?与其冒险,引来祸端,还不定能救出儿子更引夫妻不和,不如见好就收,干脆让俞伯松死在水寨的好。”

    阮天雄沉默了,这些事他没想到,胡跃民看来也不是个酒囊饭袋。再看常平也是一脸的震惊,反倒是白玉雪和常如玉俩大小姐有点见怪不怪的意思,好似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事情。

    哎,出身到底是不同,听过见过的也不一样。可面对这样的人性,他有点不敢相信,人怎么可能为了钱和权这么丑恶。他冷哼一声道:“人性亲情都没了,这种有钱法还有啥球意思!”

    说罢他就要回船舱,胡跃民一看这个忙上手去拉:“阮天雄,你给我站住!雄爷,我的雄爷啊,你可不能不管啊。”

    “我凭啥管?”

    “你要是管我,以后我胡家绝不为难你,这个我说了算,你昆季百货在桃源上下游尽可横着走。”胡跃民道。

    “你怎么知道昆季百货的事情?”

    胡跃民挠挠头:“贼人当时提了你,我本以为此事和你有关,就去查了查关于水路你的消息,自然就知道了一切,包括你们和太古公司的矛盾,我猜你此趟来就是为了跑通运河的。虽然你应该是干净的,但这事儿你办了,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阮天雄道,说完他甩开胡跃民继续往船舱走。

    “咋还走呢,谈谈,只要你能救出俞伯松,啥都好说,你别走啊,你一会要去哪儿啊?”

    “十三太保的水寨,听你所说,俞伯松应该是隐龙寨绑的吧?我正要去那儿拜会。”阮天雄回首道。

    胡跃民愣了,随即欢天喜地起来:“是是是,那我在桃源城等你好消息,一定要尽力啊!”

    也不抢什么船舱了,乖乖下了船连连作揖望船送别。而船出了下河镇,一路沿着运河经淮沭河进入洪泽湖,船家在龙集镇停靠,而阮天雄他们要找的隐龙寨正在龙集镇。

    阮天雄挠头道:“会是谁呢?”

    白玉雪也接言道:“跟你有交情,且又知道往事的,除了秀才现在都在这里。看来赵逢水他所言,让你去找的人就是绑票的水匪。”

    “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既然是要去拜访,那很快就能见到了。”常平无所谓道,要是他自己去拜会绑票的水匪多少是有点怵头,可跟着阮天雄那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龙集镇外的滩边野码头上,船靠岸几人下船,随后直奔正北边的羊肠小路而去。那里有一家酒馆,酒馆不大就一间屋子,里面摆着七八张桌子,看桌椅板凳倒是收拾的干净,赵逢水所说的联络地应该就是这里。

    几人进去点上了吃食,这本就是小镇,酒馆又在镇子外,所以煎炒烹炸焖溜熬炖的精细菜就别想了,多是现炖的活鱼,再有点酱肉,焖点米饭配上几壶烈酒。不吃饭光喝酒的,酒肴就更简单了,切开的咸鸭蛋,一盘花生米或是几根咸菜就能凑活。

    “咳咳咳。”常如玉没来过这种地方,端起酒碗就喝了一小口,顿时被这农家辣酒呛得是连连咳嗽。

    “他妈的这是啥酒!”常平冲着空气佯装骂道,随后心疼的拍着常如玉的后背道:“你慢点喝,这种酒都是给酒鬼和苦力喝的,不是为了解馋就是为了解乏。”

    店伙计听到骂声赶紧过来,端着大茶壶续上水道:“真不好意思,您几位贵足踏贱地,我们店小寒酸,东西粗几位贵人吃不惯,实在是招待不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会做生意。”阮天雄暗道,他也不耽搁,直言道:“劳烦小哥叫您家掌柜的出来,我有一件宝贝要给他看?”

    店小二眼睛一亮低声道:“水里的宝?”

    “龙王爷恩典。”

    “您开个什么价,我好给您吆喝吆喝。”

    “五枚铜钱,五两白银,再加五根足称的大金条。”

    “爷,您稍后。”

    这种对话自然是暗号,大多山寨水寨土匪窝都有自己的暗哨探子,有的是专门派出人来在市面上混,这叫插千的,看到哪家有钱便汇报上去,然后匪人们就会商议好计划砸一通响窑。

    除此之外便是这种酒馆旅店了,若是在荒郊野外,可能还是会下点蒙汗药直接当杀人越货的黑店,这就是为啥江湖上有句话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了。

    像是这种离着镇子近的酒馆旅店,自然是不敢胡作非为,多是踏踏实实做生意的买卖。就好像水浒传中旱地忽律朱贵一般,明面上是开酒馆的,私下就是为梁山打探情报的。

    “并肩子,一瓢水的老合?”掌柜的匆匆从后面赶过来冲着阮天雄抱拳拱手道。

    阮天雄也忙回礼:“不是江湖人,不会点春,我是高邮赵逢水介绍来的。”

    “哦哦哦,贵客贵客,您留个姓名,我去报给我们当家的。”

    “南京昆季百货阮天雄。”

    “您稍后。”

    刚才酒馆掌柜说的是江湖春典,意思是说“兄弟,是不是水匪同道”。阮天雄曾跟着镖队帮忙的时候学过几句江湖春典,可也就那几句,真正的江湖春典是要靠人传承点春的。

    有句话说叫“宁舍一锭金,不舍一句春”说的就是江湖春典是保护江湖中人的密语,不可随意传授。若是半懂不懂,江湖称之为半开眼的,随便跟人说春典,说的不地道讲的不规范,反而会遭人轻视和笑话,被唤作“臭春”。

    酒馆掌柜兵分两路,对的上先前暗语就得招待,于是派大船送他们前往水寨,也没蒙头盖脸的,以免落个猜忌朋友的坏名声,另外派单人小舟快一步去水寨通报。

    舟至半路,就见有七八艘船迎面而来,阮天雄他们站起身来准备打个招呼,猛然船左右摇摆,唯船夫、掌柜还有阮常哥俩稳稳站住。

    小四川本来站的就靠边,此刻差点被掀翻跌落水中。不过他有把式,又以轻功擅长,端的是脚踏船帮,一个空踏又跳回船中,让人看了不由得赞一声“好俊的身手!”

    小翠和常如玉慌忙蹲下扶住两边,动作别提多狼狈了,白玉雪和秀妞却险些落入水中,阮天雄和常平眼疾手快,分别拉住两人。小厮阿财就惨多了,站立不稳一头栽到水里,好在他会水,倒也不担心被淹到。

    本来赵逢水提到十三太保和水寨的时候,阮天雄还称到时安顿下白玉雪他们就前去拜会,毕竟进匪窝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眷不太安全,万一那些贼人起了歹念可就麻烦了。但赵逢水却说带着她们去,保证是安然无恙,还能事半功倍云云的。当时,阮天雄还以为是白家故人,如今看来水匪身份愈发扑朔迷离。

    拉着白玉雪刚刚站稳,就见水分左右,好似炸裂一般从水下窜出一人,一把扣住了阮天雄的脚踝。阮天雄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跌跌撞撞想向后撤步却还是被那人坠入水中。

    长袍大褂落水之后或裹在身上,或短暂的鼓包漂浮,这让阮天雄别提多难受了。可水底的人却不依不饶,趁着水花溅起阮天雄初落水中看不清楚的工夫,一下子绕到他后面揽住了他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别看阮天雄这么大块头,到了水里活像条鱼一样灵活,也不知道咋弄的就从水里原地转了个圈。他回首就压住那人肩头,照着脖子上就掐了过去。

    片刻后,水面一阵翻腾,两个人同时浮出水面,阮天雄哈哈大笑的爬上了船,一身湿漉漉的他索性三下五除二的扒光了膀子,而水里的人也蹿了上来,摇头晃脑道:“真他娘的是你,你现在看样子也发达了,怎么水性还没落下。”

    “他高兴了就跳到秦淮河或扬子江里游一圈,春夏秋冬几天不沾水就浑身痒痒,能落下才奇了怪呢。”常平看清来者后笑道。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猛虎寨的老伙计九头鸟黄楮。此刻他喜道:“林平,你他妈也还活着。”

    “老子现在叫常平。”

    “白小姐,小翠,你们也在,你们果真都还活着!赵胖子这老小子没骗人!”

    阮天雄兴致来了,就那样光着膀子亲自架起了船,看着他满身的腱子肉,再看那布满伤疤的阳刚劲儿,水寨的弟兄们一个个便觉得亲切。而他的驾船技术更是没的说,这洪泽湖和蓼儿洼没啥太大区别,都是大湖,阮天雄架起船来那叫一个轻车熟路。而刚才他的水性,更是折服了不少人,一时间恭敬客套变成了真正的热情。

    这隐龙寨的主人正是九头鸟,因为就在龙集镇不远,又是一片无人敢来传说闹鬼的泥沼之地上建成的,仿佛隐藏的世外桃源一般,故此称为隐龙寨,倒真是没有什么不臣之心。

    那日九头鸟与霍华的人打斗导致船翻后,倒是没受什么重伤,后寻了白玉雪她们许久终是无果,于是他又回到曾经的生活,很熟稔的干起了那无本的抢掠买卖。

    后来越想越生气,只觉得赵逢水太过气人,跟白敏恒关系这么好,竟然还惦记人家闺女,这比霍华这个无耻小人还可恨。当然,他也不能轻饶了霍华,去霍华新投的酒楼放了一把火,但他不知火势未起人家就扑灭了。

    在人家地面上作了案不敢久留,九头鸟当即是流窜作案,半年前到了高邮,猛然想起还没收拾赵逢水呢,仗着对赵逢水家略熟悉,也没想杀了赵逢水,毕竟也算是嫖友,可偷点东西放把大火是没问题的。

    可谁知道赵逢水家外松内紧,而九头鸟只是拦路匪徒又不是专门入室盗窃的飞贼,于是直接栽了,被看家护院拿了个正着,五花大绑押到被喧嚣吵醒的赵逢水面前。赵逢水本来还觉得可笑,不知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他家作案,一看之下是大吃一惊,赶忙给九头鸟松了绑。

    赵逢水说了昆季百货的事情,让九头鸟不如去投奔阮天雄。九头鸟将信将疑,认为赵逢水是因为白玉雪的事儿装可怜,用自己的嘴来迷惑阮天雄,好乞得阮天雄不再怪罪,于是乎说什么也不去。

    高邮离着洪泽湖不远,高邮湖和洪泽湖也是相通的,九头鸟不愿相信赵逢水,还想继续干水匪的买卖,赵逢水就给了他一千银洋,让他去洪泽湖发展。

    九头鸟想都没想就去了,最初也不过是想混混看,可他还真是这么个材料,手里有钱一下子就拉起了队伍,一个月的时间隐龙寨就立了起来,还混出了名堂。

    又过了一阵,他的队伍是越来越大,而水匪混战让他更是广聚流寇,手下渐渐地有了小二百人。期间和赵逢水倒是也往来过几次,只是九头鸟始终对他提防着,任何话都是听一半信一半。

    后来赵逢水来信说白玉雪也找到了,就在阮天雄那儿,九头鸟拿不准主意,想着是过阵就派人去看看。恰十三太保结拜排行,诸事繁多,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现在。

    如今兄弟相聚把酒言欢,真相大白畅快淋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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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介绍:
清朝末年,四个少年因不慎烧毁祖先祠堂,仓皇而逃后踏入乱世,沿着运河开启风雨交织的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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