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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全文阅读

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     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     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8章 儿大不由娘做主,家家有本难念经

    无论当年是小白龙的计策还是过分的撩拨,韩翠都对文城忠一往情深,从初见便坠入爱河不可自拔。时不时的溜出去密会,小白龙也担心日益强大的昆季突然动手,便是跟小翠多有来往打探消息。

    小白龙一直没娶正妻,便是留着砝码要娶个有势力的。可他是混江湖的,自然高不成低不就,高门大户嫌他出身,小门小户他又瞧不上。外面弄了个妾,还有俩姘头,后来白玉雪跟韩翠义结金兰,就是为了抬高韩翠出身。昆季出钱出力大操大办,就把韩翠许给了小白龙。

    对此阮天雄不太高兴,顾敬亭则宽慰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总不能棒打鸳鸯吧,足足过了几年时间,阮天雄的气儿才消了。

    国民政府拿下南京后,各政府部门逐渐变换大旗改朝换代,听说首都可能马上也要迁到南京来,这时候能混上一官半职,那可就是京官了。

    警察厅虽然地位不高,比不上带兵的军人,但毕竟也是扛枪的。地面上的油水向来多,弹压地面维护治安,缉凶拿赃巡街捉贼,反正只要是在市面上做生意的混江湖的,就没有不跟警察打交道的。打交道就得花钱,所以警察厅里的好位置那可是肥差,各方关系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争夺着,拼的就是钱和后台。

    而南京警察厅的行动处处长这么个肥缺便落到了魏铭川头上,魏铭川是魏芝晗的儿子,当年魏芝晗为了救下码头仓库,身陷火海因此丧命。阮天雄重情照顾起魏家一家老小,培养魏铭川虽说不上视如己出,但衣食住行也近乎和自家孩子一样。

    魏铭川也争气,文有文采人有人才,练得一身好武艺,读书又格外用功。唯一一点就是性子有点闷,阮天雄虽看在眼里,但又实在无暇去管,他和顾敬亭忙的脚不沾地,自家孩子都是放养更别说魏铭川了。好在魏铭川的奶奶高寿,母亲也一直在身边,再加上白玉雪认了他当干儿子,平时挺疼这孩子的,倒是一切正常。

    虽然魏家一家子人吃喝用度都在昆季公馆,可阮天雄还是每个月给些钱,别让人家办私事的时候再伸手,又不少这点钱,免得两边都难堪。六年前,魏铭川去南边当了兵,那几年杳无音讯不知生死,也就是那六年间他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想给他报个信儿都不知道人在哪儿。

    后来他负了伤,阮天雄差人去看却知他跟随野战医院被转走了,从此再无音讯。这一晃六年未见,也不知道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今时重逢未曾想竟是魏铭川报仇雪恨之日。

    对西龙王和小白龙,阮天雄没什么感觉,这些年和平相处算不上朋友但仇恨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要论起来只是一个认识二十几年的人突然离世有点诧异。到底是一代枭雄,说难过也是兔死狐悲而已。

    可他同样有些不寒而栗,以前霍华害泰山老岳白敏恒的时候,计划良久掌握证据这才敢暗下毒手,随后官商勾结麻烦万分。而他们除掉霍华时更得关门打狗消耗对方,这才徐徐图之的干掉。

    西龙王和昆季的争斗打了好几次大仗,双方认识的人哪个不比现在警察厅行动处处长职位高,可硬是没彻底扳倒对方。

    阮天雄不可怜西龙王,他欺行霸市为非作歹,私卖烟土害人不浅,这种货色枪毙十次也不为过。可前清再乱,有钱有地位就能保住性命,南京城赫赫扬名的四霸天之一西龙王,纵横南京几十年,就这样被一个行动处处长说毙就毙了,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这是说好的民主共和?坏人需要得到惩罚,正义伸张同样大快人心,可如此草率的杀了一个人,就好像突然撕毁国民党和共产党人的合作一样,令人对即将成功的北伐、即将建立的政权不免失望,对未来深感担忧。

    阮天雄虽赌性颇大,但他向来以大局观强为名,就连眼高于顶的顾敬亭都愿意跟着他指哪儿打哪儿。可这次他有些犹豫了,想起俞伯松所说生逢乱世不可弄险,他暗自揣测。

    “董事长,您怎么说走就走。”昆季电影公司办公室里,黄鹂奉上茶问道。

    阮天雄关了办公室的门,随后道:“南京出了点事儿,我得陪太太回去。”

    黄鹂眨眨眼睛,略一愣问道:“什么事儿?你陪着回去,不是咱昆季出事了吧?”

    “不是,算是太太的义妹家里出了点事儿。”阮天雄道:“咱不说这个了,我这番一去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你这边广告可要顶上。”

    黄鹂点点头:“我正想找您说这事儿呢,冲董事长您的名声好多大导演知名演员都来了,我本以为自己懂电影,听他们一聊我真是两眼一抹黑,比门外汉还不如。我自觉能力不足,想向您请辞,不过我不会离开,愿意在这里做您的一双眼,同时多学习一下,如果您还收留我的话。”

    “黄鹂,你要是门外汉,我和顾敬亭那便远的没边了,我最近没看花边报纸,来的这些人曝光率如何?”阮天雄问道。

    “那自是曝光率极高,本来他们就受记者追捧,再加上您让我们往报社塞钱,咱们公司的名声一下子就起来了。”

    阮天雄哈哈大笑道:“这目的就达到了,继续这样做下去,让同行和外行摸不清深浅。电影院已经走上正规你不用操心,电影公司这边你就继续招待和曝光就行。另外上海那边录制唱片和电台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定要供上。你还继续坐这个位置,我不需要懂的人,我需要放心的人。你我也算历经生死共患难过,你这孩子的品行不错,加上刚才你主动请辞,我就更看好你了。你只需要按照我们的安排行事,别擅做主张,我们倒要给他们这些内行玩点野路子。一切等我回来,就能揭晓答案了。”

    “那行,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成,别送了,帮我盯紧了这边。不过你也别拘着,一旦有计划之外的事情,你一切可权宜行事。”

    阮天雄走了,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黄鹂的心中有点若有所失。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阮天雄和她父亲差不多岁数,要论以前,谁要是说一个小姑娘爱上了个糟老头,她非得觉得恶心下作。

    可阮天雄一点也不老气横秋,那一举一动充满了男性的阳刚气息,挥斥方遒气势了得,他虽不文雅,却很聪明,让人不由得从佩服到心旷神怡。他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别人的魔力,让别人对他死心塌地,黄鹂与他相处下来便是一见面就怦然心动。

    黄鹂叹了口气,放下那纷杂的心思,开始处理电影公司的事情了,她得努力工作才对得起阮天雄,才跟得上她比不了的种种电影界大佬。

    南京城昆季公馆,阮天雄居于正堂跟顾敬亭分坐两旁,他的脸上不太好看,喝了一声:“进来!”

    魏铭川这才进来,鞠躬道:“阮叔,顾叔,叶叔。”

    小四川忙道:“孩子坐下说话吧。”

    “让他站着!”阮天雄冷哼一声:“怕是一屁股坐下,咱们这些老家伙都得给他请安了。你怎么办西龙王我不管,你抓小白龙也有你的理由,我看着不对劲,可不该我管。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报仇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小子能到今天这步,也是个汉子。”

    “阮叔您过奖了。”魏铭川挺直了腰板道:“既然您知道,就应该晓得我爹是怎么死的?他为您而死,您就不该帮他报仇雪恨?好,不报就不报,我现在也在外面混了几年,知道当年我爹就跟您二位地位悬殊,他是一厢情愿,一条命换了我们家几年好日子和我成材。可您也不该跟西龙王做生意,更不该有任何瓜葛!”

    阮天雄冷笑道:“是啊,你是成材了,翅膀硬了,都教起我怎么做事来了。你爹是为了义气死的,可这和你韩姨没关系吧,她爱嫁谁就能嫁给谁!再说,你顾叔三番五次的去找你,没让你放人,就想让你韩姨见见她男人,怎么你就这么大谱避而不见呢?你韩姨都跪在警察厅门口了,你又怎么忍得下心去的!她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小川啊,”顾敬亭道:“你阮叔就这脾气你是知道的,性子急脾气冲,但我们都能理解你,你也得理解我们,是吧孩子。你要说西龙王和我们嘛都不是,我们保证跟他拼命,为你爹雪恨。可他是个人物,我们做生意就得从人家那儿靠港上岸。我们跟他闹起来,买卖还做不做了?不说生意,要跟他拼起来是不是得两败俱伤让旁人得利?就算不谈存亡,我们舍得去一身剐,可不能让跟着我们的其他人也为我们哥俩还人情债吧?我们是商人,拼命不是出钱就是见血。”

    魏铭川冷哼道:“顾叔,您二位长辈有你们的苦衷,我也有我的。刚才那句还给您,我理解你们,你们也得理解我不是。我不瞒你们说,小白龙现在已经被我打废了,就是韩姨弄回去救活了也是个残废。要不是西龙王熬刑不过我才急于枪毙,否则我非让他也吃够了苦头!”

    “秀才,你看这就是所谓民主自由的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就是这么做事的,”阮天雄叹了口气:“动用私刑,随便抓人,任何身份都保不住。西龙王小白龙罪孽深重是万死不足惜,可这政府硬是把正义的事儿,弄得恶心的很,我看他们还不如军阀,早晚也得完蛋!”

    魏铭川叫嚷道:“阮叔,我劝您慎言。我现在可是公门中的人,您这么诽谤政府,只怕不好吧。”

    “好啊,那你也把我抓起来。”

    “小川!”白玉雪从后堂听不下去走了出来,魏铭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干娘,小川回来了。”

    “好孩子,你还记得我这个干娘,你刚才怎么能跟你叔这么说话呢?”白玉雪训斥道,但见这孩子还知道跪拜干娘,几人倒也不是太过失望。

    白玉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西龙王死了,文城忠也废了,你就让你韩姨把人带回去吧,就算干娘我求你了。”

    魏铭川咬着嘴唇沉思良久才一狠心道:“干娘说话了,小川不敢不听,我回去就让他们放人。阮叔,顾叔,刚才小川过分了。。”

    “孩子,人为正,虽事未成,但功以达。你阮叔我唠叨几句,做人不可迂腐,也要快意恩仇,但往往要对得起那杆秤,体统规矩不能乱,乱了,就成了现在本来正大光明的事儿,办成公报私仇的下作了。叔老了,说话过了你别往心里去。”阮天雄站起身来走到魏铭川的身边道。

    魏铭川看着阮顾二人,想到他们虽忙,但从不曾亏待过自己,想到自己跟同学打架时,阮天雄也曾忙里抽闲去学校做家长,也想到顾敬亭带着自己去吃喝玩乐。他能做到警察厅行动处处长的位置,也是看惯了人情冷暖。当年自己父亲魏芝晗就是贱命一条,能换得这两位朋友的真情已经是难能可贵,不能苛求什么。而抚养收留的恩情没齿难忘,帮自己奶奶养老送终的大恩更是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魏铭川是个爷们,他当即再度跪倒在地,冲着阮顾磕了个,道:“小川混账了。”

    “是个爷们!”阮天雄看到这里就知道这孩子还是个好人,当即伸手把他掺了起来:“你先递个条子把人放出来,然后晚上咱们爷们喝一个,留下吃饭吧,都多少年没回家了。”

    “阮叔您别客气,我忙完就过来陪您几位喝两杯,我的新宅子也离着不远,就在水西门外西边的那一片小洋楼。现在实在是有公干在身,我得去忙了。”魏铭川道。

    阮天雄点点头道:“也好,那就不留你了,你是自家人,我不跟你客气。”

    “那小侄先行告退了。”

    魏铭川给众人行礼,倒退几步才转身而去,阮天雄突然在背后问道:“小川,兵当的好好的,为啥要当警察?”

    “因为我爹就是警察!”

    “哎。”

第139章 昆季印染再出手,电影公司又开张

    魏铭川没失信于人,当天就把人放了。小白龙废了,当年这么一个追得阮天雄跳了秦淮河的硬汉,如今被打断了双腿,指甲盖也拔光了,浑身上下鞭痕烙印无数,无论善恶看起来着实可怜。

    韩翠倒是坚强,虽然以泪洗面但还是独自撑起了文家。对此阮天雄心里有点堵,却并没有也犯不上纠结于此。不过南平市权贺术却是拉着阮天雄一遍又一遍的唠叨,别看他和西龙王挣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可西龙王死了数他最伤心。有时候对手,往往是最好的朋友。

    “你去杭州,我去上海。”阮天雄对顾敬亭说道,顾敬亭却一拍桌子道:“凭啥,不是说好我替你坐镇船运码头,回来就让我去上海花花世界十里洋场吗?!”

    白玉雪却在旁边插嘴道:“就这么定了,你去杭州,天雄去上海,我在家陪着小翠。她家刚出了事儿,我不放心走。”

    顾敬亭长了个七窍玲珑心,眼珠子溜溜一转就明白了:“噢噢噢,明白了,放心吧。不过白玉雪,你可得小心,虽然那边没了小黄鹂,可各种大白腿小蛮腰更多。你这是放狼入羊圈,别怪我这当兄弟的没提醒你。”

    “行了,管好你自己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跑电影公司的事情时,又在上海包了个姨太太,花了不少银洋呢。”白玉雪道。

    顾敬亭站起身来道:“管好你自己爷们去,天雄和惠子都不管我,枉我平时都站你这边。行了,伤心,走了!”

    放下阮顾哥俩不提,赵锦他本就是印染行当的业内老人,如今来到昆季后,先是大肆购进机器,又把昆季的花布闹出这么大动静,新花色谁不叫好,南北限购的招谁不挑大拇哥,这与他以往沉稳保守的风格大相径庭。大家都说这是将遇良才了,何弥协把赵锦憋久了,来到昆季有了放权的奇才东家,不定还要怎么折腾呢。。

    于是乎聪明的商家纷纷与之交好,并开始避其锋芒,甚至主动上门跟赵锦谈判,争取表现最大的善意,进行地盘划分不打价格战,防止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当然也有一些脑子不好使或消息不灵通的笨蛋,他们多是刚入行者,看着纺纱印染等行业赚钱,凭着手里暴发的钱财亦或是当下有关系,就一头扎进来的货色。

    这些人正是春风得意,自然藐空一切,比如那个陈宫胜。他见赵锦的花布卖得好,别管是定量的官卖,还是从北方私贩来的昆季花布,多是一抢而空。南方季节再是温和,花布也就天热后才卖得好,人家买了昆季的布就不会买他的布,于是陈氏印染厂最近江河日下,机器停了、印出来店铺也不肯收,根本卖不动。要不是看着陈厅长的面子,只怕都要退货了。

    这可把陈宫胜急得够呛,熟练工人需要培养,虽说印布染布除了那群把头师傅,剩下的都是劳力,可一群好的工人干活成品率就高,同样的料子同样的工钱同样的水电,成品率一高便相当于造价低了。所以好工人很关键,现在货出不去了,机器停了下来,工人们就没活干了,但工钱还得照发。不发,少发,人家都可能跳槽。

    陈宫胜一咬牙一跺脚,也去上海定了几套新版印花,准备回来跟昆季花布一较高下。但他若看到了赵锦阴冷的笑容,发现俞伯松的人从上海发来的加密电报,那他就得想想还买不买印花了。

    为啥各大印染厂都用随机器送的印花版呢?那是因为新版价格昂贵,陈宫胜花了大钱,自然要在价格上有所提高。他本想昆季牌花布卖的也贵得很,自己即便加了价格也比他们低,一来一往他们限量销售的招数也就破了。

    “乖,赶明我把昆季牌花布从杭州赶出来,我就给你买个小公寓。”陈宫胜搂着马文明旗下的一个女演员上下其手着说道。

    “陈爷,您可别忘了。”女演员喜出望外抱着陈宫胜的脸亲了一口。

    一旁伺候的马文明活像个龟公,此刻道:“爷,咱们公司最近上了个新项目……”

    “行了,你去账房支上三百。”

    “是纸钞还是……”

    “银洋,数你小子精明,知道纸钞不值钱。快滚,别扰了我的雅兴。”

    马文明刚出去,门又响了起来,陈宫胜还以为是马文明去而复返又来讹诈,便是怒道:“你小子别贪得无厌啊!”

    但见随后推门进来的是自家印染厂的经理,陈宫胜不由得一愣,松开了女演员问道:“怎么了?没看我忙着呢吗!”

    “董事长,您去看看吧,昆季……”

    “昆季怎么了?”

    “昆季卖疯了。”

    陈氏印染厂的花布是加价销售,但因是正常售卖,所以印量很大,今天刚刚送到各大店铺进行售卖,没想到昆季的花布就好似开闸放水一般,一下子宣布不再限购,而且价格降到近乎成本,比陈氏的花布便宜了三成。

    而对先前买过的昆季牌花布的人,只要拿着当时的票据,就可赠送当初相同尺寸的花布,以弥补他们当时的高价花布损失,时间仅限当日。

    其实今天能得到消息,再过来索要赠送的顾客也就一成,可买东西向来是买定离手,从没说还有倒找的。老百姓买涨不买跌,买贵了自然要骂街,尤其是因为昆季限购的原因。

    可昆季如今这么做,这么为顾客考虑,没有店大欺客,昆季的口碑一下子就赚到了。没得到消息或者有事来不及的,也只能自认倒霉,怪不得人家昆季做事不地道。

    这下百姓们沸腾了,来领花布的带动了人潮,起到了宣传效果,同时退款一计让昆季的花布成了保值商品。跟着来看热闹的一看曾经昂贵的昆季花布竟然成了半价,当即是疯狂抢购,因为售卖的店家们统一口径,声称明年依然涨价限购,今年算是打打品牌。

    有便宜谁不买,昆季花布卖的不错,可怜那刚上市的陈氏印染厂美人牌花布可就悄无声息了。大家的印象中,昆季花布最近卖的虽多,但算不上老样子的大路货,而且现在正在潮流,已经成了流行的代名词,加上如今价格低,比美人牌还便宜三成,不买他们的买谁的。

    原先美人牌低价,昆季牌高价,陈宫胜卖不出去,现在反过来人家低价他高价,结果还是卖不出去。兵贵神速,赵锦早就备好了大量货源,陈宫胜一上钩他就动了手,变招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陈宫胜咬着牙降价,但他还不够洒脱,只降到了和昆季牌同等价位,可昆季花布的销路已成定局,美人牌花布最多是卖出去一些,根本扳不回一城。更何况有了昆季船运的帮助,昆季印染的货运成本降得很低,这一点是陈宫胜所不具备的,真要是打价格战他也不会沾光,故此他保持着同等价位,企图负隅顽抗。

    “这家伙完了,都这时候了还不清仓处理,卖出去一点是一点啊,壮士断腕都舍不得。他这么慢悠悠的,老百姓又是一番抢购,很快就会市场饱和。大量花布压在手里,他又刚刚投入了不少,开足马力大量印布,企图对咱们冲货,现在冲货不成积压起来,不亏死才怪呢。”赵锦对顾敬亭说着。

    顾敬亭也坏笑起来:“你这老小子,阴啊,这下你大功告成了,三功当立,我听天雄说了,也别给你旧车了,我已经给你订购了一辆本次,再有十来天就能运来。”

    “跟你们俩做事就是痛快,不过你是从上海运来的吧,那感情好,先别运,从上海给我起个牌照。”赵锦道:“既然你们这么仗义,我就玩一招更狠的,也算报效两位东家了。”

    顾敬亭奇道:“还有更狠的?赵兄,你这几招看似简单,却深得生意精髓,你早干嘛呢,早从何弥协出来,估计现在早就身家不菲了。”

    赵锦哈哈大笑道:“谢谢夸赞,人嘛,贵有自知之明,有你哥俩替我扛着,我做事放开手脚,可要让我自己出来做,就不定能总控全局。我就是个将才,你俩又是将又是帅,这是我比不了的。我啊,说到底,这里不够强大。”说着他戳了戳自己的心口窝。

    “行了,咱俩也别互相捧臭脚了,我得去忙了,看看天雄那个姘头去。”顾敬亭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赵锦调笑道:“说得和真有事儿似的,再把人家姑娘说哭了,我看你怎么跟天雄交代。”

    顾敬亭到了昆季电影公司后,那黄鹂根本不认他,非说一切要等阮天雄来拿主意,还说阮天雄跟她交代过,他不来不可轻举妄动。

    顾敬亭嘴皮子都磨干了,解释了阮天雄临时跟他换了地方,还问知不知道自己也是董事,跟阮天雄股份对半。答曰知道,却依旧不听命。

    顾敬亭也不争辩也不让黄鹂拍电报询问,一气嘴上便没了把门的,说什么当姘头当到这样忠心耿耿也是不容易了。结果黄鹂当场眼睛就红了,拿着公司印章账本和联系名录就回去了。

    这下顾敬亭啥也做不了了,无奈之下只得给阮天雄打了一封电报,不吝钱财的电报上满是文字皆是抱怨。阮天雄颇为无奈的回了两封,一封先表扬了黄鹂但提醒她要听顾敬亭的安排,另一封则痛斥顾敬亭越老越是难缠。

    自从电报到了,黄鹂虽对顾敬亭满眼不喜,却是听命行事,她人不够聪明却是勤勤恳恳,让想找个错骂她一顿的顾敬亭都捏不住马脚。

    他看得出来阮天雄的略微感觉,也知道其内心纠结,再看黄鹂时也没那么计较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成一家人,再说那帮搞电影的的确没有黄鹂用起来放心,她算是无可替代。

    这几日每天报纸上都会刊登诸多影界大佬贵宾与昆季往来,整个杭州以小影院闻名的昆季,还有那个印染厂引发的昆季,一切串联起来形成品牌效应,让业内人更加畏惧昆季的整体实力,让百姓也逐渐了解到了昆季是一家多产业的大买卖。

    可不嘛,除了南京及其周边的零售,普通百姓不做货运买卖的不知道昆季船运,不进货的不知道昆季百货,现在昆季在杭州所做的,不是噱头极足的摩登买卖,就是贴近生活的日常用品,这名气自然就大了起来。再加上昆季电影公司三天两头的上报纸,就连经常跟明星们合影聚会的黄鹂都成了有名的交际花。

    闹闹腾腾这么大动静,趁着势头正旺,他们在各大报刊甚至外地报纸上进行报道,宣称要拍摄影片了,现在选各种角色。一时间昆季电影公司是人山人海,一般这种小电影公司就是找个几间办公室弄上一层楼,可昆季全往大里做,别说前期找的影界大佬助阵,就是办公的地方也是足足包了一栋三层大楼。

    里面装修华贵,地方宽裕,各种西装革履的职员人来人往,一下子就把人镇住了。顾敬亭和阮天雄风格不一样,阮天雄气派了得,顾敬亭则一看便是会玩的会花的那种富贵。这么说吧,租的那辆车从车行折旧买了下来,顾敬亭又新买了两辆,一辆直接停在上海给赵锦,一辆弄来杭州自己坐。

    要一般做买卖的,有车就是有身份,大股东开就得了,顾敬亭却说不行,非得他和黄鹂一人一辆,他得用新的。每天杭州的花场他也是挥金似土,那钱好似就不是他的一样,看上哪个姑娘便是一掷千金。

    这下,顾敬亭一来,大家便知道为啥阮天雄这么个成熟稳重的人会开电影公司这么花哨的行业了,合着旁边有个能折腾的。总之家大业大有底气是大家对昆季电影公司的评论,就光那两辆车,员工的高薪和气派的办公大楼,就着实压了来应聘试戏者一头。

    后来江湖小道消息便满天飞了起来,声称选角其实有内幕,除非是自身条件出众者,否则多是花钱才能上戏。有抱着一戏成名想法的,有纨绔子弟尝试新鲜的,有交际花想要多点话题的,哪个都花钱上戏,那钱就像流水一样涌进昆季电影公司,人人想买个角色演演,可圈里以前还真没见过这么玩的。

    有身边熟悉的人送钱被选上,大家就更放心了,照葫芦画瓢愈发疯狂起来。可也有人不禁有些担忧,就这些外行关系户,拍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看?这片子还没拍,便赚足了眼球,引发了话题,无论成败都够侃的。

    总之不说昆季电影公司附属影院的盈利,没人想到,光选角一项昆季就赚翻了。兵者,商者,皆诡道也!

第140章 小黄鹂逐渐成长,老赵锦依然阴诈

    “黄鹂,你他妈是要逼死我啊!”马文明站在大街上叫嚷着,黄鹂隔着玻璃向下观瞧,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那些演员投奔马文明大多都是为了拍戏,又不是真为了卖身为娼,要是那样长相好点的何不直接找个书寓,就算琴棋书画等条件不够,去个长三堂子不也比马文明那儿赚钱。马文明给钱少应酬多,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盼头,至今一部戏也没拍出来。

    目前公司里资格最老的,听马文明说拍片子说了一年了,可连毛都没见着,老板也过得苦哈哈的,平时还得靠他们的姿色去挣钱。倒是人家昆季电影,这才一个月就拍出来了,挂在昆季电影院接连上映。

    这下马文明他公司的演员不干了,加上黄鹂这时候伸出橄榄枝,又是以前一起工作过得,他们便全体跳槽了。马文明的公司就此空掉,苦心经营的饭碗也等于丢了。

    这还不算完,他去昆季电影公司闹过一次,还在报上大写影评,弄得顾敬亭找人打了他一顿。于是乎欺软怕硬的马文明再也不敢去找昆季的麻烦了,便是打听了黄鹂的住所前去闹腾。

    黄鹂倒是没急,且看着他在外面叫嚣跳脚,心里反而美滋滋的。最近市面上都传她是昆季董事长阮天雄的姘头情妇,石库门的房子一住,小汽车一开,家雀变凤凰,想否认都难。不过黄鹂也急于否认辩解,她代表了昆季的财力,也等于告诉别人,只要跟着阮天雄和顾敬亭,想不发达都难。

    “张妈。”黄鹂吩咐着,老妈子上前问道:“小姐,要不要我找几个把外面那人赶走?”

    “不用,他骂了这么久也渴了,给送杯水下去,让他润润嗓子,我还没听够呢,约他明天继续。”黄鹂道。

    张妈一愣笑了起来:“小姐,您非得给他气吐了血不可。”

    果不其然,片刻后马文明摔了杯子扬长而去,他接下来几天没来,后面也没来,因为被挤得临近破产的陈宫胜想来想去,还是想到因为马文明才得罪了昆季,于是下了黑手,马文明就再也在市面上露过面。

    有人说他被昆季的人弄死了,也有人猜是陈宫胜动得手,若干年后大街上有个疯疯癫癫的残废要饭,他人认出来说这是马文明,可那时候还有几个人记得这么个小人物呢?即便小人物跟着大佬风光过,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老赵,你不是会开车吗?”阮天雄扶着车门有点心慌。

    赵锦嘿嘿一笑道:“我这么多年没碰车了,以前哪有现在这般财大气粗。”

    阮天雄笑了,汽车昂贵吗?昂贵。可赵锦买得起吗,也买得起,但以前用处不大。他是个天生爱刺激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以青年才俊身份娶了他现在的夫人,更不会在太古公司的封锁令下还私自跟昆季合作。所以他本质上也是个冒险家,如此你送他同样的钱他最多是高兴,但送他一辆车那就是欢喜了。同样的钱,却因人不同东西不同,出现了不同效果。

    “行了,坐好,我继续开了,老夫聊发少年狂,再不折腾,就该进棺材了。”说着赵锦踩了油门,车子窜了出去。

    到了晚上,赵锦依然在兴奋当中,可阮天雄这么个大风大浪都过来,漂泊船上都岿然不动的汉子竟然有点晕车了,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早年间阮顾二人投资了不少房产,如今这些地段已经成了繁华所在,不过当时他们在杭州买的较多,上海买的少一些,没曾想上海发展如此迅猛,为此两人后悔不已。这么说吧,就现在而言,上海繁华地段已经无房可卖,除非特别缺钱,否则房东地主只租不卖,不只因为少有人买得起,而上海的房租可谓是日进斗金的摇钱树,卖了太不划算。

    要不是为了场面气派,就阮天雄现在住的这个小洋楼他也早租出去了,想起损失的租金连他这么大家业都觉得肝疼。近日他和赵锦都挺忙的,赵锦花大价钱包了一层酒店,约各大纺织厂来会谈。一来是在大上海也打出昆季印染厂的名声,再者便是要购买坯布进行印染。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锦有意的,市面上放出风声,这次赵锦需要坯布大件一万件。坯布分两种,一种是国人计数的小件八百米一件,还有就是国际标准的大件一千米一件。一般情况下小厂买上百件就属于大买卖了,而能买上上千件的,绝对就是有规模的大厂了。

    想干印染厂,坯布不可缺少,没有坯布别管是印还是染,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无法进行。按说纺织厂掌控印染的原材料便是捏住了诸多印染厂的咽喉脖颈,可买卖是双方的,价格可以略涨但不能高的离谱,否则成本增加百姓不买账,纵然坯布价高却有价无市,若印染厂倒闭了,纺织厂也好不了。更何况做坯布的也不止一家,更有日本人颇为势大,相互之间竞争压力也不小。

    但在合理范围内的价格差异还是会乘以数量变得利润巨硕,就好像昆季节省了运费,积少成多就能轻易的压倒像是陈宫胜那样的小厂。坯布也是一样,这些年上海本地商人,还有浙江杭州宁波温州等地商人大肆进军上海,不光开缫丝厂纺织厂纺纱厂还开印染厂,自产自销一条龙下来,各环节都可以随时压缩成本,大打价格战,压垮对手后再独霸江湖。

    可也总不能为了印染厂打那持久且消耗的价格战,而放之送上门来的坯布生意于不顾吧?还是那句话,纺织生意竞争也不小,没有人会小觑上万件坯布这样的大生意。

    一般商家没这么多货,赵锦摆明了也要分批购买,有一家宁波商人的纺织厂主动降价,昆季印染厂便吃进一千小件坯布,于是各大纺织厂便沸腾了。

    当时成交的价格,绝对还有压缩的空间,要是这个价格都满意,那剩下的九千件拿下就是不菲的利润。不过昆季做事的与几位当家人性格相同,向来是风风火火,这次那一千件就清了对方所有库存,还要加班加点必须五日内交付。

    对于中型厂来说,只要接下这单,半年之内就旱涝保收衣食无忧了。于是乎各个厂都偷偷加工,甚至备足一部分货物后,与其他厂约定联合,共同占据这块大饼。

    按照常理,昆季是做不来这么多货的,一年两千件坯布印染就已经是扩张神速了,可别管认不认识的,一道听昆季两位东家的作风,就知道他们多么爱出人意料了,所以他们要一万件还真有可能。

    当昆季在现场又订购了一千件大件坯布时,整个纺织业都无法淡定了,那传言也就坐实了。接下来按照商业套路,昆季肯定会召开招商会,然后就是由各方争夺这个大单,也就是价格战,从而昆季便可以拿到低价坯布。

    “明天我就去杭州了,有啥要让我给敬亭和黄鹂稍的话吗?”赵锦问道。

    阮天雄打开了电台,上面正播着一出新戏,他笑道摇摇头:“没啥事儿,让他们继续拍片,捞起来啊。听听,不错吧,要是早个十年前,谁告诉我这小匣子里能出动静,还可以花钱买节目,我非得认为他疯了不可。”

    上海的发展如同它的房价一般一日千里,而各种事物无论新鲜与否也纷纷涌入上海。就拿这卖艺的来说,也素有天津学艺、北京成名、上海赚钱的说法,而新鲜的东西在上海接受度更高,大家变得追逐潮流攀比摩登起来,不少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电灯、自来水通往城区内的家家户户,让生活上变得便利起来。在精神生活上,多样的报纸、戏剧、电影、书籍等等都充斥着每天每日,不过对于懒得出去的有钱人来说,戏匣子就是打发时光的最好方式。

    清晨、中午与晚饭时间是黄金时段,里面会广播新闻和各种曲艺,供大家了解国家大事和会心一笑。这些日子上海仅有的三家洋人办的电台除了新闻广播外,什么大鼓评书都不见了,全然换成了京剧。

    本来民国京剧就深受喜爱,花样繁多道具革新较快,连本剧、化妆剧、现代戏等创新层出不穷,加之国粹之说形成风靡,所以人人都耳濡目染下大半是爱听的。

    收音机在民间被称为戏匣子,说明本就以播放戏曲为主,如今又接连上了新戏,虽然三天两头重复放,可到底是新戏,又皆是知名大家所唱,故此听众姑且也听得不亦乐乎。

    赵锦捂着耳朵道:“这出戏我都快听吐了,别说戏匣子里隔三差五的放,就是大街上也时不时的有大喇叭闹腾,就是扫大街掏大粪的都快会唱了。”

    “这就对了,不光这出,还有剩下那几个新戏要的也是这个效果!”阮天雄哈哈大笑道。

    赵锦嘟囔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大戏瘾呢?我说……”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随后猛然一拍巴掌道:“是你!都是你安排的?”

    “杭州那出是我安排的,这是顾敬亭倒腾的,我们只是把对方的戏接着唱下去而已,看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阮天雄突然坏笑了起来。

    “我这边也快登台了。”赵锦也坏笑了起来。

    第二天又有纺织厂的商家又去了赵锦包下的酒店想要走走关系,虽说还是看价格,可赵锦是现管,县官不如现管,走好个人关系还是有用的,前几日赵锦没少吃饭喝咖啡听戏狎妓的。只要在招商会开始之前,这种局儿断不了。

    “您几位是找赵厂长的吧?”酒店的侍应生问道。

    来的商人们一愣点了点头,还以为有啥安排,就听那侍应生道:“赵厂长退房走了,您几位这是第三波人了。”

    “走了?!”

    一时间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实际上不光这几位,整个纺织业都被赵锦给搅和的够呛。接下来的几天,赵锦没再出现在上海滩,而去找了临近破产的陈宫胜,接管了他的印染厂。

    陈宫胜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可毕竟资金紧张,市场也相对饱和,干一天便是亏一天,而赵锦能够此时接盘,可谓帮他脱离苦海,他也只能赔着笑脸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资金紧张的可不只有他,诸多纺织厂为了接下这个大单加班加点的生产,此刻也陷入了资金紧张当中。坯布价格直线下跌,纺织业一片哀鸣。

第141章 压仓截胡妙招多,食催色心臭流氓

    市面传言昆季印染厂要一万大件,但先前因为赵锦已经定了一千大件一千小件,所以只剩下了八千多大件。因为交货时间要求的比较紧,所以只要有心参与的,大多是两三家联合,每家备货两千件左右。这样真能接下来,不眠不休几天赶工,也能凑齐剩下的两千件。

    这说的是中型厂,像是小厂更是四五家合作,备货也得一千件。大厂虽也重视这等大订单,但他们生产量大,库存也多,只是稍微留了一两千件的货。

    如若昆季接盘,那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开过招商会后,大量库存的局面会产生,也会有如闻到血腥味的饿狼般扑来的其他印染厂,根据现场叫价进行参考接下比平时便宜的货。这是不可阻挡的,谁也没想到如此大单会带来整体行业反映,因为自发参与的厂家多,接下来一年的市场价格低迷是板上钉钉的了。可谁也没想到昆季撤了,而且撤得令人毫无察觉。

    如果昆季公开招标,价格合适的情况下却恶意不提货,那么昆季就是欺诈。虽没有合同,按照当前国内司法程序,不算是利用商业信任引起损失,但最终昆季名声会臭掉。从此再也没人愿意跟说话不算数、戏弄他人的昆季合作了。

    可现在情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人家没在公开场合也没登报或者广播说过要一万大件,就连私下赵锦酒酣之时也只是说一定会要大宗货物,却并没说要多少。人家买了两千件,这的确是大宗货物,人家包了酒店跟纺织厂接触,也订购了货物,人家现在要走,总不能拦着人家凭着自己的猜测非强买强卖吧。

    现如今每家都在竞争,干赔本,不干接下来光景不好赔的更多,这都是纺织业自己的事儿,跟赵锦没啥关系啊。于是乎,这事儿也只能自认倒霉。

    纺织业的人傻了眼,更傻眼的还在后头。赵锦走了,晃了诸多纺织厂一下,大买卖尚且还能撑得住,可中小型的场子就积压了库存。赵锦抛出的诱饵太大,让不少人为之心动,贪婪往往是圈套的通行证,所以他们入了套。

    接下来的反应出乎预料,如今天已经转热,就连较冷的北方,花布市场都已经做了起来,早就备足了货,染布又还没开始,属于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卖出货物,就得积压资金,无法采购原料继续织布纺纱。如今这时候市场的需求又没这么大,小厂为了活下去,开始亏本出货,尽快止损,防止囤货中白养工人白付挑费。当然有一大半实际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为了大单他们赌上了身家,如今能回多少回多少才是真的。

    可依然没人买,因为大家手里货都超多,今时不同往日,用赵锦走时说的话,那便是“现在就是供大于求”,供求关系本就是商业不变的法则之一,甚至是为人处世的规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做买卖的虽资质不同,但谁也不傻,大家都在观望,企图让价格再低一些,然后抄底购入。只要能降到成本价以下,就算囤到仓库里,加上仓库保管费用,那也是合适的。

    果不其然小厂扛不住压力,继续降价,这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中型厂也出不去货了。便宜的都没人买,怎么会有人买贵的,一层接一层如骨牌般接连倒塌,整个坯布市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当中。

    “就这个价格,同意,我就买。”赵锦说完,对方厂长就马上心不甘情不愿的签下了字。

    赵锦这才恶狠狠的说道:“别记恨我,这就是商场。其实我可以等到更低,你们不卖就没钱购入新原料,而据我们所知,日本人的商社正在收拢资金准备抄底,准备收购你们的价格肯定比他们造价还低。日本人低价你是了解的,所以大致范围你也可以想象。”

    那厂长愣了半晌,才一脸惊恐的猛然站起身来,若真这样,那自己将会损失掉两成家业,这绝不是开玩笑的。

    赵锦摆摆手道:“你也不用感谢我,我是还想再杀价的,毕竟在商言商,无论你们还是日本人,本质上都是商人。是我们董事长阮天雄不同意,他说世道艰难,要是盛世别管哪国人,只认钱。可现如今显然不能让日本人占了便宜,所以才仓促出手买下这些坯布的。短时间内我们跟日本几大商社抗衡,资金略有不足,付款时间定的周期长了一些,还望海涵吧。”

    “赵厂长您客气了,我等愧不敢当,没想到阮先生还是个爱国商人。”那边厂长也不知是否真心,反正嘴上赞道。

    赵锦叹了一声:“老哥,您就别说客套话了。你们不定咋想呢,但你可以打听打听,我说的是否属实。况且只怕是帮了你们反而惹祸上身,日本人是要记恨我们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还得跑下一家呢。”

    赵锦一家家的跑一家家的签合同,日本人稍后便得知了自己被截胡,自然是勃然大怒。不过阮天雄可顾不上日本人的情绪,他本就对这群宵小没什么好感,当然顾敬亭的太太惠子是个例外。

    阮天雄最近正东奔西跑,每晚都跟京剧名流们庆功吃喝。早先顾敬亭签下一些京剧名家新戏所有权,然后就带着这些名家去录制唱片。京剧名家录唱片一个是为了给有钱的戏迷听,一个就是为了留下最好的作品流传于世。可家里有留声机的又有几个,又贵又占地方,自然受众就少。

    电台广播就不一样了,有留声机的基本就有收音机,而不少单位现在也有了,中午午休时就放上一段,还有的是整栋楼广播。另外外面不少商店茶馆也会放广播,这多好,连艺人都不用请了,听节目就行,再说洋货新鲜,也显得商家有实力不是。故此电台广播的传播力度更广,受众人群更多。

    别说京剧名家没明白录唱片的意义,只看在顾敬亭给的钱多的份儿上,就是他花钱包下电台时段广播,连电台都没明白,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吗?昆季这到底是图啥?昆季电影公司,又是拍烂片又是出黑胶的,就是为了砸钱听个响?

    可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令大家大跌眼镜了,正如赵锦所说,当这些新戏利用名家和新鲜这两点弄得连扫大街掏大粪的都会唱了的时候,各大戏院开始接连上演这些新戏。票价很高却是满坑满谷一票难求,剧场为早几个月前跟顾敬亭签署的连续两个月承包合同而后悔不已,可白纸黑字却又无可奈何。

    现如今阮天雄主持大局,虽然做人宽厚,可到了合同上的事情便更是丁是丁卯是卯,让人更加无法变通。有戏院剧场想要违约,告!有京剧名家不配合演出,告!有人出工不出力,告!而且一告一个准,一告稳定胜诉。

    上海滩各大律师算是忙活起来了,合约上方方面面写的明明白白,到处都是坑,可当初大家都没明白他们想怎么运作,谁能想到这些坑啊,一时间有的是高兴扬名满足分钱,有的是人心不足捏着鼻子被迫上马,却也不敢唱的太差砸了自己的牌子,总之谁也改变不了场场爆满大把捞钱的现实。

    “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这句老话说的颇有道理,此一招顾敬亭早在汊河镇开茶馆时就用过,当时用说书先生的“生书”把茶馆的生意做了起来,这次又用到了“熟戏”。京剧唱腔有倒字和变音,所以不定每句都知道是哪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再说不熟悉的戏就更不知道哪里才出彩,哪里可叫好,不跟着哼哼不跟着唱那有什么意思。

    故此听戏要听熟悉的,这些新戏比起那些陈年老戏有意思且时髦,而且论熟悉度这段时间天天听不喜欢戏的都快会唱了。两方皆占优,票岂能卖的不好?

    同样看角儿要看名角儿,观众对名角捧到最后冲的就不只是戏和艺术了,而是演员本身,民国京剧繁荣,看戏的捧得这帮角儿们也是谱大。以前老祖宗都不敢的事现在全有了,在台上勾脸的有,在台上喝茶的有,在台上边唱边吃饭的还有,可观众还是爱看,就是看不够。作贱自己作贱职业作贱观众的,反而受到追捧,这或许也是人的贱性。

    无论怎么说,不管角儿们表现如何,唱的水不水,反正昆季是赚到钱了,而且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钱会源源不断的赚进来。当然这钱也就赚两年,因为很快便会有人模仿,甚至名角们自己都会照葫芦画瓢的运作,毕竟国人的模仿能力是最强的,而这件事情操作起来本就没啥难度,成本提高了竞争也大了,到时候不做也罢。

    “昆季,怎么一干起来电影公司就乌烟瘴气的!”白玉雪气的扔下了报纸骂道,尤其是想到黄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阮天雄现在在上海有没有弄出什么花花事儿来,若不是小翠现在情况特殊,作为亲如一家的好姐妹得陪着,真是要杀过去看住阮天雄。

    男人格老,女人格活,这女人的寿命往往比男人长,君不见那年过花甲的净是老太太却鲜有老太公。不过男人五十之前若不是风吹雨淋倒真是不会怎么见老,阮天雄本来就长得周正,加上人高马大看着也威武气派,这些年昆季家大业大他春风得意,上位者的气势也有了,再上了年纪有一股底蕴和睿智在,这种男人实在是太诱人了。

    白玉雪反观自己,纵然保养得好,可到底是抵不过岁月,三十一过那眼角的细纹就出来了,四十岁的身段虽没走样,可到底比不上那溜光水滑的大姑娘。越想白玉雪越来气,结果门外却传来露秀娘的声音:“呦,这是谁惹我们家大小姐生气了。”

    露秀娘嫁给了柯庸,柯庸收起想纳她为妾的小心思。他跟阮顾哥俩是兄弟不假,可到底有上下尊卑远近亲疏,稍一个不慎便是地位不保。可露秀娘跟白玉雪不一样,毕竟是曾经的姨娘,加上又一起历经生死,而白玉雪也没有家人了,她们之间这关系深着呢。于是柯庸明媒正娶露秀娘,露秀娘姿色上佳,实际年龄也不大,柯庸倒也不亏。

    至于露秀娘也知道嫁给柯庸远比另嫁他人更好,这些年更是跟白玉雪维持着紧密的感情,生怕长久不走动便生分了。只要这条线还在,她便有好日子过,也永远是柯家的大房正室。

    这就是成年人的社会,冷酷、真实且充满利益,即便他们曾经可以掏心掏肺,即便现在也是肝胆相照,可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却脱离不开这个社会的规则。

    没有外人在小四川叶知秋也没那么拘谨,不当自己是管家,就在一旁坐着,跟俞伯松这俩内外大管家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商议关于在外地再买宅子找下人的事情,此刻闻言不禁笑了:“露姨来了,这不,太太看完报纸就生气了。”

    “我也看了,这电影公司一开怎么老招骂名啊。”露秀娘道。

    白玉雪拉着露秀娘坐下:“可不是吗,我看这买卖趁早关了算了。你看报纸上说他们拍电影不追求艺术,尽是一些内容无趣的烂片子,还有公开卖演员的事情也登报了。再看上海那边,更是混乱,报纸上说这是用法律在耍流氓,胁迫欺压京剧名家,这都是什么嘛!伯松,咱们生意做的可以啊,为啥非开电影公司,肯定是秀才的主意!”

    白玉雪见惠子去日本商社寄东西了不在家,便放开说道:“秀才太不老实了,外面有好几个大儿子,还有多少房姨太太,更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姘头。他开电影公司也肯定没憋着好呢!我们老爷早晚被他带坏了,这个秀才,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消停。”

    小四川哈哈大笑道:“那您今早还定了这么多鲍鱼海参,我说大爷吃了上火,您说二爷每顿必吃,您这小叔子能折腾,纯属是被您食催的。”

    “都扔了都扔了,他是吃饱了撑的。”白玉雪说完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俞伯松这时候说道:“其实您放心,这电影公司也就开两年。盈利颇丰又是新贵潮流,不玩白不玩。咱可以追求艺术,烧钱就是了,和电影院收益一打平,咱玩得起,可两位东家是商人,沽名钓誉赔本的买卖他们不做,当然也就没啥艺术追求了。”

    “那你说,干这个的起因有没有黄鹂那层关系!”白玉雪单刀直入问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阮天雄那次一失踪,这丑在市面上早就不知道衍生出多少种版本了,光白玉雪就听说过五六个香艳类型的,着实糟心得很。

    俞伯松苦笑道:“我就是个干活的,您让我咋说?据我所知,大爷真挺洁身自好的,要不我站起来汇报?”

    “拉倒吧,你赶紧跟我说说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俞伯松答曰:“有想一雪前耻的成分,毕竟咱这么大买卖,被弄得又跳河又挨打的,大东家脾气又冲也好面子,肯定不吃这口气。您真让他憋出病来,还不如开个电影公司烧钱呢。

    另外这不是个长久的活儿,也就做几年便连带一切高价盘出去了,这些两位东家早都想好了。最主要的是咱们昆季做事虽然冲,行招也诡异,可这些年中规中矩近乎无瑕。水满则溢,人无瑕不可交,一味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

    这种种话,可不就是说咱昆季嘛,咱做啥赚啥,做啥口碑都好,做啥都是能手,那谁还敢跟咱们竞争,没人竞争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不是商家联合挤,就是官家出手治,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白玉雪冰雪聪明,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的确,现在钱也赚到了,不过是增了些许骂名,也只是针对昆季电影公司而已。该合作的买卖家看到昆季家大业大实力强、做事稳妥人脉多,还是会合作的。百姓也是图便宜重质量的居多,报纸上屡屡爆出的昆季二字反而替他们打了免费广告。最重要的是还省了其他人的顾虑,大家会一笑道,阮顾也不过是凡人尔。

    不过这些都是理想化,现在也的确按照理想发展,做到了一箭三雕。可万一中间出个意外,臭了的就是昆季,这哥俩还是在冒险,他们赌性太大了。

    报纸一发,杭州昆季电影公司总部来买角色的肯定更多,而电影院那边光演员自己包场请亲朋好友观看就不少卖钱,一切进入良性循环,电影也具备了玩票的性质。其他电影公司眼馋,或者真正有艺术精神的电影人肯定会发报恶评。

    上海昆季摆出了跟名角票价分成的方式,名角们也不敢自己抹黑昆季,生怕昆季按照合约再告他们,于是就让朋友代替发声。可说的越惨观众越买票,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能让名角们多赚钱。

    总之这次各线商战皆大获全胜,赚了个盆满瓢溢,可正当皆大欢喜之时,却出了一件大事,日军出兵济南府并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五三惨案。

第142章 怒发冲冠老夫狂,住院治疗大王强

    “张作霖是干什么吃的,张宗昌是干什么吃的,国民政府又他妈是干什么吃的!”阮天雄气的团团乱转,把放学回来正准备吃饭的阮玲珑吓得不敢动弹。

    白玉雪在一旁道:“你突然赶回来大发雷霆的,别吓坏了孩子,先吃饭再说……”

    阮天雄实在窝火,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把厚重的桌子一把给掀翻了,杯碗碎了一地。阮玲珑当场就泪眼朦胧了,白玉雪也是极其惊恐,她从未见过阮天雄发这么大火,更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阮天雄吼道:“吃吃吃,国家颜面皆无,国土腹地丢失,吃他娘的什么饭,再这样国家都要亡了!山东人的悲哀,山东人的窝囊,一个个一群群,全他娘的笨蛋王八蛋,熊包软骨私孩子!”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国人讲的就是一个气节和寸土不让,结果自前清开始割地赔偿不断,丧权辱国不断,有无奈有羸弱也有政客的算计和愚蠢。

    张宗昌引来了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日方占据铁路沿线等要塞,以保护侨民为由阻拦北伐成功。日本人当然不希望中国人统一,长远来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中国要是统一了崛起了,他们还怎么压榨中国鲸吞中国。

    国民政府也尽量克制,不断绕行摆脱日方阻拦和纠缠。随后日军进入济南,筑起堡垒拉起铁网严阵以待,可日军很狡猾,没有与北伐军直接发生冲突,搅入到中国内战当中,北伐军顺利开进济南。

    张宗昌跑了,北伐军进入济南后派公使蔡公时与日本驻济南领事署进行交涉,没想到接下来几日日方变本加厉,控制济南商埠区,并抢杀中国公民。五月三日清晨,北伐军士兵被日军击杀,日军对国民革命军的两个营首先发起了进攻。

    日军气焰嚣张,并屡次以“中日全面开战”为威胁,蒋中正被迫下令不得反击。于是日军得寸进尺,逼走外交部长缴械卫士,恰此时有两个日本兵被打死,也不知是真有血气男儿还是日军栽赃陷害,总之他们发动进攻,不论军民见人就杀,北伐军七千人被俘。

    公使蔡公时更是被日军围困,义正言辞破口大骂,却被敌人痛殴,甚至削去耳鼻,血流如注,但他依然不屈不挠。其随员和同事见此状,纷纷抗议不屈,却也被割掉耳鼻砍断臂腿,最后纷纷被枪杀。只有一勤务兵死里逃生,最终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阮天雄这时还没从上海赶回来,听闻此讯立刻致电南京,调集山东河南等地货仓,向北伐军输送物资,彻底与奉系北洋政府划清界限,并第一时间为接下来的战斗尽可能的提供物资帮助。

    他这种公开声明惹恼了奉系,却更激怒了日本人,加上先前那些军政背景极深的日本商人记恨,他们前脚想在纺织业抄底,后脚就被昆季以减小利润截胡,他们对昆季愈发恨之入骨。这次阮天雄又跳出来在报纸上大骂日本人,痛斥张宗昌的愚蠢,并为北伐军提供物资,起到了火上浇油并带动商人共同抗日的效果,日本人又岂能不恨。

    可在济南北伐军的反击并不是主动的,而是日军在最后警告并发动了大规模进攻,驻守济南的北伐军这才被迫还击。三昼夜的激战过后,战局一度陷入僵持,然而这时一封密电让驻守的军队撤离了,不设防的济南府顿时敞开了大门。

    日军冲入济南,烧杀掳掠丧尽天良,济南军民死伤一万七千余人,而日军的解释则是要显扬国威惩戒反抗。阮天雄此刻已经赶回南京,他再度在报纸上发出主题为“国耻”的讲话。

    同时他急电调回另外一批正在路上的物资,为国效力就算散尽家财阮天雄也是心甘情愿。可无论是顾虑北伐的成功,还是因与列强的差异而克制,退出济南让出城池这种行为,阮天雄都觉得窝囊无比。

    他不愿意把自己的钱给这群窝窝囊囊的军队,除了对激战过的部队昆季给予了一部分物资慰问外,其他支援前线的货物阮天雄也没拉回来,全然给了沿线逃难的灾民。

    对此顾敬亭一句话都没说,他人则又一次看到了昆季的团结与实力,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商人都敢资助军队的,动辄一批便是上万甚至十几万的物资可不是小数。最后免费救济灾民,这不是财大气粗又是什么?

    “放屁,什么财大气粗!”阮天雄摩挲着自己的脸疲惫的对黄楮说道。

    九头鸟黄楮笑道:“那这叫什么?”

    “被逼无奈。”阮天雄叹了口气:“我虽有心资助,可也不会这么大方。你有所不知,日本人与昆季商战各有胜负,这次我公然跳出来,日本人对我更加恨之入骨。我们得亏抢先一步发放物资,而物资来源大多是徐州以北的仓库,这一带都在日军的控制范围内。战端开启后,我们仓库要么无故起火,要么被人抢掠,其中有一部分灾民用不到的物资也在运回的半路被劫走了,应该都是日本人或其走狗所为。我是真看灾民可怜,也是无奈之举,与其被日本人劫走,还不如给咱们自己老百姓白吃白用换个名声呢。”

    “原来如此。”黄楮沉思良久劝道:“国家太弱,个人太强,不是好事啊天雄,你有时候也得收一收你那刚烈的性子。”

    阮天雄点点头:“我自是知道,秀才也这么说我。可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后来也想明白了,挣钱是为了啥,就是为了过好日子,要是过的心中窝火憋屈难受,我还不如回去打渔种地呢,你说是吧。所以就跟日本人干,我先痛快了再说。”

    黄楮略一沉吟后问道:“我该怎么做?”

    “日本狼子野心,中日必有一战,无论你是何等态度,到那时都得站队,要么卖国求荣委居日本人之下以求活命,要么就是彻底决裂进入抗日势力。”阮天雄道:“你我兄弟,我自是知道你。我想从今年起加大对水寨的投入,你继续招兵买马,在南京上海杭州各安排一支精锐人马潜伏下来。

    你是我哥们,这一点市面上没不知道的,人家说我黑白通吃,黑指的就是你和柯庸还有我在江湖上的薄名,所以中日开战你肯定会受影响,被日本人视为敌人。故此咱们要翻脸,而且不能临时抱佛脚,从现在起直到大战爆发,无论还有几年,表面上断绝来往,方可保全你,或许也能在危难关头救我自己一命。”

    “你既然敢以性命相托,我必不负所望。”黄楮道。

    阮天雄继而说道:“当然具体的事情等秀才回来后咱仨再聊,他鬼点子多,也不急这一会儿。我刚跟日本人翻脸,你就这么跟我闹掰,对你江湖名望有损,待这事儿稍微平息一些后咱们再说。至于决裂原因就是你不听我的,帮着林平贩卖烟土一事,反正众所周知,我对此事极其不满,正好借此咱们闹翻。”

    说话间顾敬亭来了,听动静还带了几个人让小四川去前厅招呼了。阮天雄问道:“谁来了?”

    “天雄啊,你太冲动了。”顾敬亭冲着九头鸟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随后翻了个白眼道:“骂完奉系骂国民政府,骂完革命军又跟日本人顶起来了,合着是这几年跟英国人关系刚刚缓和,你就要上天是吧?你不是船运百货大亨,你是战争贩子!见谁跟谁干!”

    “别废话,就这脾气,那边怎么说?”阮天雄问道,今天顾敬亭去了日本商社,另外又跟政府特派员接触了一下。

    顾敬亭道:“惠子家里在正金银行关系颇深,而正金银行军政两界背景深厚,听说是叫停了一场暗杀,但消息是否准确不得而知。天雄啊,咱一次两次的还行,万一……日本人卑鄙下流,为了成功往往不择手段,既自卑又自负,你可得小心着点。不过政府方面倒是对你先前的支援表示肯定,也话里话外的希望咱们能挑起大旗,跟日渐强盛的日本船运公司争一争内河与长江的船运权。不过你后来那番话,有点影射痛斥蒋光头的意思,他刚刚复启正要立威,你多少也退让一些。”

    “怎么退让?”阮天雄承认顾敬亭说的有道理:“我总不能负荆请罪到光头先生门口磕头赔罪去吧。”

    “咱要是有能直接磕头赔罪的身份,那就牛大发了,咱连这资格都不够,我们就是商人好不好,还是这乱世商人,没啥大用处。”顾敬亭道:“南京城中西名医我都给你叫来了,一人给了一根小黄鱼,有的看钱有的是佩服你做人,愿意给你在家会诊,并作证声明。”

    “会诊?我有啥病?”

    “烧包的病!证明你最近怒火攻心,所以得了失心疯,这才会胡言乱语抨击国民政府和革命军的。”顾敬亭道。

    阮天雄站起来一挥手道:“那不行!那我之前说的话不都等于放屁了。”

    顾敬亭站起身来冷哼道:“不行也得行,有脑子的人会知道这是无奈之举,没脑子的那帮人你管他们怎么想呢,反正回头风平浪静了再随口一说别的他们也会相信。现如今国民政府已经占据南方,奉系颓势已现,你得罪谁不好得罪他们。咱们可在人家地盘上混饭吃,想活下去,只有这种自泼脏水的招数了。来人!”

    “我看谁敢!”阮天雄喝道,却见韩琦韩璋根本没动弹,一个个低头玩着手指。

    一个庞大的身影晃步进来,阮天雄本来还怒目圆睁,量韩琦韩璋哥俩纵然本事了得再有顾敬亭撑腰也是不敢,可见到那个身影比他们哥俩还要高大,直接遮住了门外阳光的人物时,阮天雄心中就有点凉了。不用说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二十几年,放个屁都知道是谁的动静。

    韩大虫用手摸着剔的青邦邦的脑袋进来,看着阮天雄咧嘴一笑就想动手,阮天雄忙站起身来,倒退两三步,冷声喝道:“有你的秀才!大王,别动手,都一把年纪了,你再给我拆了。我……我自己来。”

    阮天雄知道韩大虫下手没轻没重的,也不愿自找难堪整整衣服出去了。一天后,顾敬亭买通的各大报社发表声明,声称昆季董事长阮天雄先生因病暂且休息,一切事物交由总经理顾敬亭负责。这本就是一条商业讯息,但近日来昆季的商业行为和先前的言论引的大家纷纷关注。

    于是第二天都不用顾敬亭花钱请人,便有驻南京的各家报社记者进行采访,证明各大名医的确去了昆季公馆对阮天雄进行会诊,并得出结论,阮天雄现在的精神不太正常。

    “姥姥!老子坦坦荡荡一辈子,咋就成了疯子了呢!”阮天雄气得直跺脚。做戏做全套,关在家里还不够狠,他被直接送到了医院,连着四五个屋子都包了下来,要吃啥有人给他做啥,要玩也有人陪他下棋麻将,除了不能出院怎么都行。

    来“探望”的顾敬亭坏笑道:“要不我给你找个妞玩玩?你看这里独立空间,你又是特殊时期,白玉雪指定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也不会怪你。你憋了这么多年了,也正好趁机放纵一把。”

    “去你的,我要出院!”

    出院一词一出,病房屋门的玻璃窗上,韩大虫那张脸又贴了上来。谁能困住阮天雄,谁有辈分有资格出手,谁又有力气拦得住他,只有韩大虫,况且他虽然智力恢复不少,可还是听顾敬亭的,阮天雄两次想跑都被拎了回来,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硬是被拖着脖领子可闹了不少笑话。

    “你够狠,你们够狠!”阮天雄看到韩大虫,先是叫嚣一番随即讪讪的一笑坐了下来,从少年被韩大虫修理到现在,也真是够够的了。

    顾敬亭哈哈大笑着离开了病房,出了医院大门常兴贵、俞伯松、赵锦、黄楮、柯庸、王查等人便围了上来,再看顾敬亭那张笑脸瞬间冷了下来。他那中年书生的脸庞跳动了一下,显得无比阴沉,带着浓浓杀机:“天雄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气,动手,不惜一切代价干他娘的小日本,让他们赔钱赔到肉疼,怎么也不能把天雄气出毛病来。”

    “是!”

第143章 釜底抽薪采购风,商业击击日本人

    昆季百货首先出击,因军舰需要猪鬃做的刷子进行涂料,而日本是岛国,最重要的当为海军,海军不强连岛都出不去,故此海军经费一直比陆军高几倍之多,海陆两方在内部也争锋不休。正因此,有关海军的一切采购都需要从快从优处理,有时候甚至不惜成本。

    中国的猪鬃销量很好,日本岛国不适合养猪,更没有中国黑猪的毛好。别说他们就连美国英国等国家,也会在中国进口猪鬃。可昆季百货联合太古公司一下子就收购光了市面上所有猪鬃,从重庆到下游等出产大地全部收拢,与当地贸易商签订了长达三年的合作。

    太古公司有钱,又是洋人,话语权很重,可他们一家难以成事,毕竟是外来的,纵然是猛龙过江也不如中国人了解中国人。昆季就不同了,猪鬃的各地经销商多是地头蛇,昆季出面有时候比政府和洋人都好用,毕竟昆季黑白两道通吃,颇有江湖威望。

    而昆季给出的价格也很合理,若是接着这面子的,他们就能达成合作赚到不菲的利润,若是不接的俞伯松就会通过这些年的关系网暗中找到新的代理人,出钱出力把当地经销商取而代之,让上道的新人上位。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和路子,猪鬃要从下面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收来的。有的是外人不知道的收购路子,有的是人情世故控制牵扯,有的是黑的白的玩不正当竞争,总之狗有狗道猫有猫途,各有各的道行。

    可这些路子昆季都有些人脉,加上舍得花钱肯定能培植起来,赔本立新人进行竞争,这一招釜底抽薪又狠又毒,而且找到的替代人又特别合适,这实属难得。一切都归功于俞伯松这些年搜集来的人脉和商业信息,谁也不想当那杀鸡儆猴的出头鸟,自然那些行业霸头也只能被迫与昆季合作。

    于是乎猪鬃一下子被垄断了三年,日本人正好要用猪鬃,又在扩建军备期间,他们自己尝试收购却没有大宗渠道,零散买来的根本不够用,质量不好数量不足价格昂贵。他们不能断了猪鬃,就只能不断提价,猪鬃价格比去年同期足足涨了一倍。

    “嘿,这群小日本肯定急得跳脚了。”黄楮大大咧咧的躺在昆季办公室的沙发上,掏出枪虚瞄着吊灯,脸上笑的开心:“放心吧,我都打过招呼了,我们地头上不光没人敢卖给他们,就是从水路上过都不行。沿线铁路我也找人摸查了,一旦发现猪鬃我就报给伯松,让他收拾。要我说你们就是不够狠,直接放把火烧了,再把他们家至亲绑了,谁还敢要钱不要命。非得玩什么正当商业竞争,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顾敬亭摆摆手:“这些经销商之所以生意做不大,只能盘踞一隅买卖猪鬃等物,就是因为他们没把生意当生意做,总想下黑手或者用官场关系压制,破坏了商业的规则,所以头顶上就有了一层看不见的屋顶。玩阴的总是想走捷径,最后反倒是自己误入歧途,怎么也爬不了更高。咱们不玩黑的,就是单纯的做生意。”

    “随你随你,那猪鬃收来你们想怎么办?”

    “当然是加价卖给日本人了,他们开出的价格已经够高了,可以出手了。”顾敬亭冷哼道。

    黄楮一下子便坐了起来:“什么?卖了?你不是要打击他们吗?怎么还要跟他们做生意?”

    “我们是商人,打击他们的最好方式不就是赚他们的钱还让他们多花钱吗?”顾敬亭道。

    “不是,那有些钱咱们不能挣啊,不是说好要替天雄……”

    见黄楮要激动地站起来,顾敬亭过去一把按住随后道:“咱们昆季自己有船运也有百货,猪鬃体积小还能防止东西碎裂,效果很好,作为填充我们随货合成一个箱子一起运,连原先填充的干草钱都省了,减了至少四成的运费。有些咱们自有货物,不用拆箱单独取出的,更是开箱的人工费用都省了。

    日本人涨价一倍,本就获利颇丰,加上省去的运费,咱们简直赚翻了。这时候不卖不是傻瓜吗,再说,就算咱们不卖,他们只需再涨上一成就能去四川收,那地方咱们势力还是不够,此次控制也最为薄弱。到时候吃亏的就是咱们,攒上再多猪鬃又有啥用?他们实在买不到肯定会玩阴的,要把握好度,让他们下死手用国家外交还不至于,又会花钱花到肝疼,这种分寸必须要掌握好。”

    “所以卖了?”

    顾敬亭眼中冒出一丝精光,他挥了挥拳头道:“当然卖了!卖了下一场战斗才能开始呢,用他们的钱打他们,天雄肯定高兴。”

    “那接下来……”黄楮问道。

    顾敬亭答曰:“具体事情上我做主,先摆上日本人一道,大局上回头我让天雄拿主意,他主意更正。不过接下来,我就先去上海干他娘的一票再说。”

    柯庸和王查挑选了近百十口机灵的小伙子,他们不是地痞流氓就是混码头的把头,又找了三四个黄楮水寨的悍匪管着这帮粗人,也算是以暴制暴,一帮人赶赴上海滩。这活儿就不能黄楮的人做了,非得是在市面上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江湖人才好使。

    日本人在中国投资不少,大多日本人的商社都有银行同等业务,包括日本政府也愿意放贷给军阀。他们在中国大肆捞金的同时,这些银行又有打击中国商业和军情密探以及配合军事行动运送物资等职责,各方政权心知肚明却又敢怒不敢言。

    昆季的这帮人到了上海后,除了正金银行没动,便找了几个派头装得大的,各自奔赴日本人的银行、商社、洋行等等,都装作小厂把头或者副厂长的身份,说以后给工人发工资就往银行账户里存。这种业务虽然不大,却也不小,更有利于推广银行储蓄业务,各个开了近百账户,总之一时间招待热情,还有的演得好的混混,连吃带喝更睡了日本娘们。

    剩下的混混则分别在各家开了户头,每个户头仅存了十元钱,仅半个月的工夫,昆季一方一百多人就开了多达三千个账户。花销三万多块,正好用猪鬃挣来的五万填补,紧接着便是各种花边小报对日本资金的报道。

    这种花边小报起个照就能干,起照根据是法租界还是公共租界亦或是华界价格不同,一千到五千的都有,所以投资不大报纸林立。这种数量极多的花边小报,靠的是花边新闻和扭曲事实甚至情色描写赚钱,单价也比较贵,但总体收益并不高。所以顾敬亭一家给五百他们就愿意铤而走险的干这事儿,而当局查封也查封不过来。

    在又花出去了一万多宣传费用后,整个上海滩算是知道了日本各大洋行银行啥的有点资金短缺了,据说是日方挪用去了增持军费了。这种舆论配合日方这些年的行动,经过口口相传的发酵,变成了日本人用中国人的钱打中国人。

    市面上一下子炸了锅,反日情绪再度推向高潮。储户们有爱国的,也有担心自己的钱提不出来的,毕竟银行不比钱庄,钱庄破产东家砸锅卖铁也贴补储户,可银行不同,尤其是外国人的银行,除了高利息吸引储户还真没给百姓太树立起商业信任。当然这里面还有其他国家银行的推波助澜,一切都在愈演愈烈中。

    所以当第一波去兑票取钱的小分队出马后,立马就引起了轰动。昆季不光自己取钱,还找了几百个上海的小瘪三让他们一起去,取出来的钱归他们所有。

    白赚十块钱的差事谁不乐意啊,柯庸找了当地相熟的青帮地头蛇一聊,都不用攀交情人家就答应了。

    四五百人放在工厂里干活还不觉得有啥,要是往大街上一撒,那叫一个无边无沿。这种效果带动了市民们的惶恐感,于是一场挤兑风波便开始了。

    从那时起,一家接一家的日本银行、商社、洋行遭到了挤兑,昆季的人一天闹一家,第二天基本不用去,存钱的市民就够他们瞧的了。

    这些银行一类的储蓄机构为啥能把钱庄打压到倒闭转型呢,不就是不收资金管理费和保管费,还额外给利息吗?可他们又不是做公益,钱堆着自己不会生出钱来,得流动起来才能得利。

    再说这么多钱也不能全放在那儿,别说有小偷歹人啥的,就是起火发水也受不住啊。利息需要挣出来,银行的利润更要有,投资和借贷就是银行最大的两笔收入。只要搞好了,储户储蓄一直高于取出,不光利润是他们的,就连本金也相当于是他们的一样,所谓利息不过是一丁点借用费罢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银行最怕的就是遇到挤兑,他们把钱贷给了别人,银行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现钱。一旦第一天关门拒客后,第二天情况就会加剧,风言风语的倒闭说法便会更盛。

    顾敬亭先把事情炒的沸沸扬扬,再弄个人山人海,谁知道那些人手里的户头上只有十块钱,百姓只看到了取钱的人数量之多。其他储户闻风赶来引发挤兑,当天取的钱就不止是四五千那么少了,而是多达十几万。

    一天抗住的,第二天也扛不住,第二天撑住的,第三天也准趴下。除了正金银行没受到冲击,剩下的十几家有储蓄业务的日本银行类买卖纷纷遭受打击,五家刚开的小规模洋行为吸引钱流进来,开出了高额回报,的确是拢来不少钱,并立刻投入实业和投资当中,现在却自食恶果破产倒闭,最终被控告清算。

    另有六家也岌岌可危死死支撑,想出每天仅早上营业,招待前二百号的说法,算是缓兵之计,可同样引发巨大不满,而且抽调来的现金对他们其他地区的发展造成了很大影响。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阮天雄满脸的阴霾消散了,这次他们自己兑出来一万多,加上猪鬃买卖赚来的剩下的一万,不光赚了两万还给日本人造成了这么大麻烦,自然是满心欢喜烦恼尽消。

    顾敬亭翻了翻白眼:“仇反正结死了,接下来怎么弄就靠你了。”

    “那商量个事,把我放出去呗。”

    “再过几天。”

    “那我没办法。”阮天雄看着天花板道。

    顾敬亭站起身来:“阮天雄,你别不识好人心,你现在怎么也这么臭不要脸了呢。”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阮天雄嘿嘿一笑,他知道顾敬亭说再过两天那就说明事情有缓,很快国民政府就会给回复,到时自己就能公布“痊愈”了,于是乎也不卖关子了,继而道:“咱们要以夷制夷!”

    “怎么讲?”

    “英国人为啥帮咱?”阮天雄反问道。

    顾敬亭愣了半晌笑道:“上次你骤然停手,放过诸船运公司,这次你还想把他们当枪使?英国人还会帮咱们吗?他们又不傻。”

    “他们上次赚钱没?赚了!日本人上次吃亏没?吃了!占了便宜还出了气,他们还想怎么样?林平有一招甚是厉害,看起来半调鲁莽,但实际上反而乱拳打死老师傅。”阮天雄一字一句道:“焦土,焦土政策,摆出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英国人为什么帮阮天雄他们,除了不堪价格战和商业盈利外,最主要的还是日本人对中华商业愈发贪婪的觊觎和大肆侵占。商业讲究共赢那都是隔行之间所说的,或者上游下游的供应关系,但要是竞争关系,那指定是同行是冤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他的你死我活。

    这几年日本人越来越嚣张,而且大多数日商跟日本政府和军方的联系紧密,英国当权却不愿意与日本政府发生矛盾,便不怎么罩着英国商人,可却又不愿意放弃远东这硕大的市场和原料地。这就是天然的盟友,不过当怀斯去医院探望并且卖味拿捏的时候,阮天雄却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怀斯笑道:“亲爱的天雄,你是一个爱国的男人,你是万不会跟日本人合作的。”

    “为什么?”

    “因为日本人欺压你们,残杀你的同胞,你才要跟我联合对敌的。而对我们来说,除了商业利益外,我们得到的只有树敌,并没有其他好处,不是吗?”怀斯狡诈的笑了。

    阮天雄点点头:“我没吓唬你,我对日本人讨厌不假,可我同样不喜欢你们英国人啊。你们两次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入京,火烧圆明园,到处圈地划租界,你们比日本人好不到哪里去。日本人资金雄厚,我们搞不定,唯有撤出后全力进入其他实业,兵打一处将打一家,集中力量跟他们干。当然了,留下的空白市场,我会高价卖给日本人,我想他们应该愿意接盘,到时候他们将是最大的船运公司,你们之间好好斗哈。”

    怀斯点燃一根烟笑骂道:“中国话里你这叫撒泼打滚耍无赖吧?别忘了,我亲爱的阮先生,我也是贫民窟中长大的孩子,你会的我都会。好吧,我承认,你们做的出这种事,你说的我会考虑。”

    “那尽快吧。”

    这边阮天雄跟怀斯你来我往刚落下帷幕,那边顾敬亭就召集了中国诸家船运公司和百货公司。日本商社有的配套有船运公司,就和太古公司一样自运自销,多余运量才是外来客户的,本来就不依靠众船行,除非是不在他们的航运时间内的货物,才会分发给中国船行。而日本船运公司也并非商家的唯一选择,近来还会因为日本军方征调货船而造成违约,虽有补偿但还是增添了不少麻烦。

    如今抗日情绪高涨,大家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爱国,谁不想混个爱国商人的好名声。于是乎顾敬亭一番大义凛然的发言先让众商人骑虎难下,本来谱着被名声绑架只能听之任之的心态,结果没想到顾敬亭又放出了另一番话,让这群商人见到了有利可图。这一正一反两种形态,瞬间形成反差,大家欣然接受并热烈讨论。

    顾敬亭说既然商户们不是必须找日本人运货,船运公司也可以不运日货,那么何不共同抵制,并联名签署保证,同时大家按照货运速度统一定价形成联盟,并根据地区签订合同。

    这般一来,对于船商而言,无论大小客户不用到处招揽,大船商的航线多辐射广,有稳定的客户比什么都重要,那小船商平日里朝不保夕,便更是对客户如旱苗盼春雨了。

    而对需要货运的商家而言,一起谈价签订了一年为期的合同,这比自己谈价格要划算得多,一切按照大客户价格走,谁又不乐意呢。

    联盟一旦完成,船运公司之间就不存在竞争关系了,大家就好像一个集体一样,如此一来根据航线和运量,再结合商家的需求进行合理排布,减少空载量就等于减少了成本,既提高了效率又提高了收益。货运价格低了,大家的盈利反而多了,如此皆大欢喜,尤其是小船商小货商反倒是希望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下去。

    如此就等同于扩大了几十倍的昆季模式,宛如昆季船运和昆季百货的关系,这正是联盟的关键所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有些大宗货物和货运不及的买卖,顾敬亭则也全部拿下,明说是给英国太古公司的。这么一来大家反而踏实了,他们也怕日本人使坏,到底有个列强国家背书会更加放心一些。

    众志成城,众船商和货商加起来就能有这么大的效果,积少成多即便只漏出总量的一成也可让英国人吃的满嘴流油。更何况货商们的海运和国际业务也全交给了英国人,同样签订一年合同,这下英国人干的那叫一个起劲儿,顺带着还打压了其他国家的海运业务。太古为了稳定军心维系联盟,甚至低价提供了他们霸占中国煤矿的优质白煤供给诸多船运公司使用。

    这场行动来得很快,之前没一点风声传出来,昆季用阮天雄和顾敬亭的面子,直接邀请来了大多中国船运公司的董事长以及各地货商的负责人,到场的都是能直接拍板签订的,光这商业地位和人脉面子就不是一般人能组织起来的。加之昆季计划详实周密,利润又摆在那儿,基本经过一天的讨论,各种联名合同就签完了,从聚到一起到各奔东西,总共没超过三天。

    所以当日本人得到消息,跳脚蹦高的时候一切已经大局已定为时晚矣。几家日本大型商社也由此彻底盯上了带给他们无尽麻烦的昆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当然昆季也不想就此放过他们。

第144章 猛龙出院搅风云,大帅葬身皇姑屯

    “看看报纸吧。”顾敬亭把报纸扔到了医院的病床上,阮天雄拿了起来,眼睛睁得浑圆,过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顾敬亭叹了口气:“听说张大帅坐火车过皇姑屯时当场就被炸成重伤不行了,眼见没救,下面人紧急商议说秘不发丧,待少帅回归东北,强势稳定下政局后才公布了消息。”

    “他不替他爹报仇?”阮天雄问道。

    顾敬亭摇摇头:“这谁说的准呢,反正目前是没听到有任何动静。现在南北依然对立,张大帅退回山海关以外可不就是无力抗争的表现吗?可到了东北那一亩三分地上,人家还是兵强马壮且装备精良战斗力十足。这么说老张家进可养精蓄锐再夺江山,退也能据守一隅稳定关外。可问题是现在如果少帅报仇,蒋光头和阎老西会不会在背后捅刀子,这就不一定了啊。他是痛快了当为人子了,而那些背后下手的人也会遗臭万年,可政客谁在乎这个呢?

    再者我听日本人说,东北那边驻守的是精锐日本陆军,那关东军一方面觊觎东北,一方面看着苏俄。就是张少帅真想为父报仇,也不定能干过人家,除非集全国之力破釜沉舟,一次打出鱼死网破的气势来,无论胜负才能稳定中华。可惜,人心不齐啊,都想让张少帅出头顶着日本人,张少帅别说报仇,能看住地盘就是阿弥陀佛了。”

    阮天雄长叹一声:“他娘的,中国人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他妈想着内斗内斗。蒋光头要是有心,就再约和谈,张少帅改旗易帜让出江山,做个吴三桂式的封疆大吏不也挺好吗?再不收拾小日本,只怕这匹狼吃上瘾了,总有一天会彻底咬死中国的。”

    顾敬亭拍了拍阮天雄的肩膀叹道:“这就不是咱可以操心的了,你也别动气,省的人家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行了,别想那不高兴的了,国民政府那边给我传了个信儿,问候你身体,还说你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那就是说可以放我出来了?”

    “没错,话里话外就是那意思,接下来咱怎么搞?国民政府可对咱们给日本人使绊给予了不少夸赞,不过最多就是口头,嘉奖令是别想了。”

    阮天雄摆摆手:“那嘉奖也没啥吊用,还不如拨点款实惠,不过管他们奖不奖励,咱都不能让小日本好过,既能赚钱又能干他们,多快活的事情。”

    顾敬亭摇头晃脑道:“此言差矣,嘉奖还是有用的,和拨款没啥区别。最近因为战乱和割据,铁路不定安全又有些遭到了破坏,短期内运河生意又会复苏半年。你看咱们这就接到了不少政府大单,而且直接给了全款,不是白条欠款,这也是政府对咱们的奖励和扶持。嘿嘿,是不是赚大了,我们接了一半,按照现在的价格又分发出去一半,空手套白狼,反正这次捞不少。”

    阮天雄点点头道:“行,我现在出院,回家一起吃顿饭。后天吧,我就出发一路西去。咱们一直跑运河和长江中下游,上游生意咱们把不住。现在毁了日本人的下游生意,海运又被英国人给牢牢控制着,听说英国人还拉上了法国人,嘿嘿,让他们这帮洋鬼子在海运市场斗去吧,咱中国人没军舰保护是掺和不起。不过我要是日本人,内河生意我也不会放弃,只会图谋上游,咱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来个截胡。”

    “天雄!”顾敬亭打断了阮天雄意气风发的讲话,阮天雄一愣看着他,顾敬亭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我觉得你气也消了,爱国也爱了,咱们钱赚了,日本人更是被坑苦了,这事儿就且放放吧。”

    “跟他们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敬亭皱眉道:“跟他们自然讲不上,可国家太弱你个人太强,总要触霉头的,而且日本人向来不要脸,万一……我还是有所担心,当然了赚钱是好事儿,但总要有命花才行。”

    这话阮天雄听不同的人说过,他听得进去劝言,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

    阮天雄出院了,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后便以疗养为名不见了踪影,他没有跟日本人硬碰硬的实力和后台,便是从善如流选择不从正面对付。但他不准备放过他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如今自己功成名就,又岂能面对济南惨案无动于衷,否则还是山东人吗?还是华夏热血男儿吗?

    阮天雄带着白玉雪、叶知秋、韩琦以及七八个家丁丫鬟老妈子等,一路西去直奔天府之国,论财力昆季想要打通长江上游的航线有所不及,论实力又恐遭日本人堵截报复。但秘密入股扶持其他船运公司,达成合作与联盟,既赚到了经济效益,又能恶心恶心日本人,这又有何不可。

    沿江而上先在九江停靠,这里是昆季长江船运主要业务的最西端,自从阮天雄在九江扬名立万后,他一直维持着在当地的威名。加之后来与易畅关系改善,易畅死后与他儿子易恭更是亲近,所以阮天雄在九江很是吃得开。

    九江就像是昆季的学校,不少昆季船运公司的水手和船老大都是九江籍的,这也是因为早期进入昆季的船员多是九江渔夫,有乡党牵扯不断带老乡的缘故。

    阮天雄坐在床边,看着曾经的硬汉,号称江上猪婆龙的刘乐现如今瘦若枯槁,心中不免有些难受,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阮天雄出言道:“你放心,你儿子现在在昆季做得很好。”

    阮天雄穿的洋气,大夏天的戴了个巴拿马帽,身上则是半袖猎服倒是凉快,不过胳膊上的疤痕却露了出来,刘乐咳嗽着欠起身子伸手去摸,叹道:“不该啊,当年我不该逼你过三关的。”

    阮天雄则摇头笑道:“刘老哥,咱们相识二十多年了,这些年合作得一直很愉快,就算有什么过节也被时间冲淡了。再说江湖上有的是刺龙画虎的,我这不比他们的好看多了。而且要不是因为那事儿,我能有现在的江湖名望?”

    另一条九江猪婆龙程宏也道:“老刘,安心养病,有阮爷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乐点了点头躺了回去道:“是啊,阮爷,拜托了。”

    这几年九江的江湖变化很大,易畅死后家里的儿子分了家,长子易恭继承家业,现在是昆季百货九江的代理人。不过地头蛇可不光只有易家,作为鱼米之乡,渔夫头儿刘乐和程宏也在阮天雄救了林平后被他收在麾下。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年还是窜起了一些新秀,刘乐和程宏随着年纪大了,也没那么争强好胜了,有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年轻人折腾去了。

    混江湖总不是条出路,稍有不慎就命丧街头,所以再后来程宏的闺女嫁给了昆季百货驻上海贸易行的经理,他的长子和刘乐家里的哥俩都在昆季工作,为了儿女他们也是更加卖命了。

    军阀混战时,往往打仗看的是军备和人数,互相摆下架势,亮亮肌肉就知道孰高孰低了,两军交战多是往天上放枪。真正的战场通常是在上海某处书寓或者洋楼里的麻将桌上,大帅们在那儿决定着战争的输赢。

    可招兵买枪都需要有钱,大帅们也不都是穷征暴敛之辈,百姓们收税更不能竭泽而渔,做生意又不是人人都会,那就只能种植鸦片获取暴利。天下军阀大多逃不过这一道,否则就会因为兵少装备差被别人吞并,就连明令禁烟的阎老西也在偷偷种。

    在这种环境下林平想不发财都难,上海是鸦片最大的分销地,而运到上海走长江最为方便。于是林平就沿江寻找地方种植罂粟并制造烟土,再通过长江进入黄浦江最终运到上海。

    而各个军阀为拉拢大买卖家和知识分子,并赢取社会好感,没一个地方是会公开鼓励种植鸦片的,还会设置相应的禁烟队,所以做这行的无论哪个环节都得官私两面罩得住。

    林平在九江早先有军阀的关系,现如今又有几个国民政府大员撑腰,倒是有恃无恐。于是进驻九江顺理成章,他拉拢那些刘乐程宏二人放纵的小帮小派,并组织起来形成了他的势力。鸦片买卖干起来了,有钱有枪的,要不是阮天雄从中调和,刘乐和程宏早被挤垮了。

    “阮爷,老刘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出了刘乐家,程宏叹息道。

    阮天雄点点头:“所以他刚才才要托孤的。”

    “江运的事情我们肯定会尽力,这些年到处打仗时局不稳,好地也都被买去种了罂粟,暹罗米又这么便宜,光靠打渔真是难以生计。”程宏道。

    阮天雄道:“鸦片利厚,所以才叫黑色黄金,可你这次必须听我的去买地,半渔半耕,回头我会让俞伯松派人过来一趟,计算后给兄弟们一定的生活补贴。”

    “那我先替兄弟们谢谢您了。”程宏道。这次阮天雄前来让他大量买地,并派人去种地,其中六成出售,两成运往南京,两成在九江乡下建粮仓囤积起来。他闹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陈粮不好吃也卖不上价去,现在米市整体不景气,屯粮食根本不划算。

    阮天雄看出了程宏的不解,耐心解释道:“都是自己人,我不瞒你。这些年西方列强在华逐渐缓和,有的租界取消有的欠款返还,可日本人却愈发嚣张,鲸吞中华之心路人皆知。不说什么旅顺惨案啥的,前阵济南惨案你是知道的,我不过是在报纸上骂两句,就被迫装疯。

    我对这个国民政府也是有些失望,一旦开战能否胜出谁也不好说。咱们是水上讨生活的,自然知道船和本事很重要,日本是岛国,人家同样知道。那你说,一旦打起来,咱在海上能干过人家吗?

    现如今,地都种了罂粟了,罂粟还伤地,几年出不了好庄稼。日本人只要截断海运,暹罗米就运不进来,咱们都得饿肚子。到时候别说陈几年的米,就是发霉的都能救人性命,屯米关乎生意,更关乎生存。”

    程宏听后震惊不已,但他一贯相信阮天雄的判断,就是聪明如顾敬亭也说大局上不如阮天雄,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可这次阮天雄说的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他支吾了半晌才道:“真的会打起来?那……那您这时候更不该投资江运了,要真到那一步,日本人的舰船肯定会霸占长江,你又不是那种投敌卖国的人,到时候钱不都得打水漂了?”

    “是啊,我之前也说过,乱世是商机也是灾祸,什么都不干才是最好的守财之道。”阮天雄道:“可我不甘心,我不想让小日本还没打进来就这么轻易的占了咱们长江的买卖。再说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我只是未雨绸缪。去他娘的,能撑一天我就干他一天。老程,这些年你也存了不少家底,俩儿子也争气,除了我花钱让你买的地,你就别再买房买地了,一打起来啥地也不能种了,更别存银行用纸钞,多换点金子、银洋和美元才是真的。”

    “哎,知道了,但愿那天不会到来。”

第145章 鸟枪换炮大航线,变废为宝船运通

    沿江而上,阮天雄一路下来到处拜访朋友,凭着关系介绍关系和阮爷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望以及昆季的实力,倒是走得很顺利。说到底他是去送钱的,投资入股又不强占人家买卖,只要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哪个会拒绝?就是拒绝也会买卖不成仁义在,断不会翻脸的。

    阮天雄除了资金以外,还以船入股,他把昆季船况良好、使用了五六年的小火轮作为投资进驻长江上游的船运公司,这样避免了投入资金用项不明和购船差价。利用当地船运公司的人脉和势力,把自己的资金用途催动到最大化。小点的船行给一艘,大点的有的给两三艘,财大气粗宛如散财童子。

    当然也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想要全盘接收,跟其他船行掰掰腕子,但阮天雄却严令禁止,投资可不是为了内战,仅为壮大实力抵抗日本船运。不过接受阮天雄投资的公司多了运量,竞争力自然就强了,压垮吞并其他船行或者维持自身地位都不是难事。

    阮天雄持有资助小火轮的收回权,并在私下提出要求要给日本人添堵,日本人在中西部优势并不明显,只需在价格上和服务上动心思,想打垮他们远比长江中下游简单得多。

    这种收回权就是为了保证这条不在合同内的抵抗日商约定,也就是说一旦谁拿了船不办事,阮天雄就有权把船随时收回,并且找人检查,一切检修费用都由被资助公司承担。而违背契约者无论还不还船,都会受到昆季的打击,不用别的,只需把钱和船借给其他敌对船运公司,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当然光提要求没有甜头是远远不行的,双方合作六年为界,六年后只要船体不出现大问题,发动机没有大毛病,原船退回就行,需要修理的费用则由昆季承担。而这六年间,按照每艘船在昆季的收益,只收取三成利润,就算那些船行没有昆季买卖好,每艘船挣个七八成总是没问题的,这就相当于对半分红。

    况且昆季自身运营中做事厚道,上上下下给的工钱高,只要干的时间长了,婚丧嫁娶都帮着办,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止是把昆季当份工来做,而是有自家买卖一般的归属感。不过这样一来成本就高了,别的船行可没这么好的事儿,人工成本降低后,整体运营成本也就降低了,所以各大船行分的还要多。各家船行东家都不傻,算的过来账,既然大头让给了他们,这种合作又何须背叛呢?

    还是那句话,日本人在中西部势力较小,在这种没有生命和政治威胁的情况下,又有丰厚的利润以及昆季的友谊,两利相权取其重,大家又有谁不想抗日爱国呢?

    重庆是这次江运计划的最西端,再往上游走危险多货物少,船路也不怎么畅通,所以昆季船运的二十三艘小火轮给完重庆船商后也就只剩下了三艘。

    “这三艘送给谁?”在旅店刚住下的白玉雪就发愁道,她心道阮天雄是真疯了,哪有这么送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抵抗日寇归抵抗日寇,哪有这么倾家荡产的。

    阮天雄嘿嘿一笑还想像一路来时那样不说,却见白玉雪关上了门,然后扑上来一顿掐咬。阮天雄不敢推开,但满脸还是臊的慌:“大白天的,你干啥,老夫老妻的。”

    “说不说,快告诉我,昆季船运是不是不想干了,就想拍烂片跟那个狐媚子搞那些不靠谱的东西?”白玉雪蛮道。这女人啊,凡是过得幸福男人疼爱,就会愈发娇蛮,毕竟她爷们是把她当闺女一般宠的。

    “别侮了人家名声。”

    “你看还说没有,我都没说是谁,你怎么就心虚了?”

    阮天雄抱着白玉雪坐起身来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腻歪在我身上,也不知道羞。好了好了,都告诉你,我不是意气用事,这些我都跟秀才商量过了。你想他是啥人啊,亏本的买卖他能做?”

    昆季做事只有两个极端,极好和最差,纵观他们各个产业无外乎于此,好的出类拔萃自然有主顾上门,或者差到只能凑活着用,人家图的就是一个便宜。

    要说中不溜的,那才是竞争最激烈的,高端的搞不定低端的嫌钱少,大家都奔着中端去了,中端商场厮杀便是最为严峻的。

    不说别的,这一条放在昆季船运公司上也一样适用,当年人家用木帆船的时候,昆季就换上了木制小火轮,后来有了铁皮小火轮昆季又大肆购进。这些年只要有更大运载量的船,昆季就买,就是后面拖得驳船也得是最好的。涉足长江中下游的江运买卖后,昆季的船也越买越大,越买越好。

    之前几次船运行当的商战中,为啥昆季可以面对多家打击从容淡定,那全然是因为有恃无恐,计策万一使不通,拼实力耗也能耗死他们。昆季一家顶的上十几家,真掰起腕子来谁也不怕,而且敌对方心也不齐,那就更不必畏惧了。

    问题是一家独大,人家自然就会联合,效果好不好不说,可是麻烦的紧。就这几年光明里暗里的商战就发生了五六次。所以昆季想一统内河船运,对这两个白手起家没什么背景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形成不了垄断就只能不时遭受攻击,自然对生意有一定影响,也不是每次昆季都会沾光赚钱。

    对其他船行来说,不联合攻击就要被吞并和压垮,对昆季来讲,想要继续发展就是要继续扩大市场份额,自然会发生冲突和竞争。同行是冤家这一条亘古不变,所以两方是不可调节的矛盾。

    但昆季和其他船行不同,他们行业颇多,贸易百货做的很大,船运和贸易相辅相成良性发展。想要跟上昆季的步伐,其他船运只能咬紧牙关竞相购买船只,可也不是家家都能买得起最先进的。

    昆季的船起初是最好的,但因对手缘故需扩大运量,船也就越来越多了,几年之后曾经最先进的船就略有落伍了,渐渐跟其他船行一样,成为中档竞争,到头来大家反而都不如以前单船盈利多了。

    现在昆季把中档全部舍弃,再去采购大型江运船,继续抢占高端市场。现如今从上海往来各地的人越来越多,运河南端也有的是生意,买了新船马力强,人货两不耽误,下面装货上面乘人,不是一个个软座就是一间间包房,比早年间前清时买来的江运客船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差不多的船票价格,你说百姓愿意坐哪个?这说的是客货船,还有专门的大货船,因为船大能拖的驳船也大,因为是新机器,算起来反而对煤的消耗更少,成本更低。

    先不提散户,对大宗客户来说,人家当然希望整船运达,包上两三艘小火轮到港时间不定一致、装卸麻烦不说,赶上不是一家船运公司的更是折腾,得来回跑着接货。

    可买进新船需要花钱,这就是玩得最高明的一招了。昆季百货信用良好,银行和钱庄的人脉也多,拿下贷款不是问题。拿着贷款买新船,每季度还款时又可用已经入股他人船行的三成收益进行支付。

    合着去掉了二十艘中小型机动船,保留几艘大排量的船,增设六艘新大船,昆季船运的运量非但没降低,还略有上涨。买船的钱有其他船行帮忙运营旧船贴补,到头来不花钱还弄来了新船,整个一空手套白狼。

    船运市场的布局就此算是搞定了,昆季船运也鸟枪换炮,一下子变成了拥有十余艘大船的船行,成功转型顺利舍弃了中端竞争市场,再次占据高端船运市场。虽然运输时间上不如以前排布密集了,可这正好赶上前一阵众船行与太古的合作,大家调剂货物和时间,统一定价互相串货,所以一点也不耽误生意。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白玉雪听了连连咋舌:“不过你太弄险了,你怎么这么有谱这事一定能成呢?”

    阮天雄哈哈大笑道:“当然有谱,咱这是多少年的积累了。从当年我们拉那一屁股饥荒,到你虚设项目,咱们从人家那儿贷了多少钱?后来是拆东墙补西墙,一家还完过阵再贷,到后来纸包不住火,就是闹不清楚也大约知道咱们是咋回事儿了,那人家为啥还愿意继续兑给咱们钱呢?要是光有利息,人家才不会被猪油蒙了心继续放贷,本金才是大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咱有信誉,别管是年结的,季结的,还是月付的,咱们每一笔钱都会按照合约,连本带利归还从没晚过一天。多年的信誉培养起来太难了,加上咱们家大业大,你说不借给咱们,在这乱世他们借给谁去?”

    “倒还真是那么回事,凡是去拆借兑钱的,没个不求爷爷告奶奶的,唯独咱们家反而是钱庄银行的座上客,逢年过节他们还得送礼求着咱们去借钱。”白玉雪笑道。

    阮天雄点点头:“你刚才说天时地利人和,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不是现在下游江运和运河船运行统一达成联盟,咱也不敢这么折腾。不过能把他们凑起来,除了我和秀才俩人的商业地位和江湖地位,还有英法洋人借着威势呢。话说回来,也就咱昆季说抵抗日本公司有人信,换别人谁要拿这个做联盟由头,保准没人信不说反被人诟病。所以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时机差一点都不成,而能否把握时机全看你如何积累。咱做生意这么多年的积累,终于有了福报。”

    “而今时局不定,放出来的款子最多容五年,少的也就两三年必须还清,买新船先把钱花出去了,你说的好听什么空手套白狼,实际上我粗略估摸着算了算,怎么感觉每个月还得往里贴不少呢。”白玉雪眉头微皱道:“再说你把小火轮给了别人了,咱们木帆船没了搭配,就没了一部分市场优势,木帆船也被彻底闲置了。而且那些小火轮的船夫水手怎么整,白养着他们?那收益反而降低了。还有你把船给人家六年,孙卖爷田不心疼,不是他们自己家的东西,他们肯定往死里用,这船不完蛋了吗?”

    阮天雄把头贴在白玉雪肚子上,随后坏笑道:“这也没怀啊,怎么就糊涂了呢。雪儿,哪有增置产业不花钱的,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加上电影公司挣的钱,正好补贴进去将将够,再说新船又不是不挣钱。这二十艘小火轮分成六年,六年期内咱不用管,六年之后只要还能动,替换下来木帆船都值得。”

    “听这意思,木帆船还继续要用?用在哪儿?”白玉雪奇道。

    “用,为啥不用,不用扔了当柴烧啊,那不是败家吗。”阮天雄道:“我尽量撑到咱们的小火轮收回时,这些木帆船依然可以用于短途运输。以前咱们是和小火轮搭配着用,辐射很广,现在没了小火轮,咱们船运次数少了,木帆船无法与别人家调度匹配。就算硬是要搭配运输,那就全然成了人家帮衬咱们的生意,说好听了要知大情分了,说难听了不定传出什么借着联盟欺压其他船行自己捞钱的名声,于大局所不利。所以我想接手南京周边短途运输的同时,开始沿着江运承接摆渡业务。”

    “摆渡,那不还是人家的饭碗吗?”白玉雪不解道,但她冰雪聪明迅速想明白了:“天雄哥,你太鬼了,这……这是秀才的主意?果然天时地利人和,你们只需要把现有拥有摆渡业务的船运公司请去运货,他们钱不少挣,还让出了摆渡市场。坐船渡河渡江水流不急路程还短,一般也不是十万火急,老百姓就图个便宜。剩下的三艘小火轮你是为了……为了供给求快求舒坦的,剩下的全用木帆船,靠的就是如今人工便宜。”

    “对喽,还是我太太聪明。”阮天雄伸手宠溺的摸了摸白玉雪的头,好似这不是一把年纪的中年夫妻而是小两口一般:“咱们家伙计给的钱多,有些也上了年纪了,真把小火轮撤了不管他们不仗义,可白养着不干活也不是那么回事,干活儿的看了也会说不公平。能上岸的我都安排上岸了,在陆上的买卖忙活。有些就是船把式,水上是一条好手,到了岸上活像个草鱼只能瞎扑腾。咱们木帆船可以安排他们,活多了也忙了,大家分开干,赚个辛苦钱也不盈利,只当是他们的福利了。再有剩余也可贴补养老钱,咱们家有些伤了病了老了的,逢年过节还给米面钱粮,随着摊子越摊越大,这钱可不老少,秀才都快疼死了,正好用这部分收益补贴。”

    白玉雪靠在阮天雄怀里嘤嘤道:“这个秀才,自己养姨太太那个花钱如流水,到了上海也不比那些大财阀差,给别人花钱却心疼了,你就惯着他吧。”

    “你不惯?人家是真有本事,我哥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要生要死都绑在一块儿,缺了谁都成不了。我是不会花钱,你俩再不花,挣钱干嘛?就上个月我还在医院时,他那小姨太太又生了个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送的啥?全套的金首饰金碗筷。再说哪回花钱你都说他,回头他要是手紧了,又不愿意在账上拿,唯恐账目不清,你哪次又不是从咱家往外贴补他?”阮天雄笑道。

    白玉雪突然支起身子看着阮天雄:“怎么人家姨太太的事情你这么了解?你是不是也想纳妾了?”

    “不是,你这思路很清奇啊,怎么能联想到这儿呢?”阮天雄哭笑不得。

    “那你说,那个小黄鹂怎么弄?”

    “嫁了啊。”

    白玉雪就要蹦起来:“果然,你没安好心。”

    “我的大小姐,你听我说啊,我是说帮她找个人嫁了。黄鹂是个好姑娘,早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省得风言风语到处传,让某些人乱嚼舌根子。”

    白玉雪点点头再度贴在阮天雄胸口:“这还差不多,不对,你说谁嚼舌根子呢。那你说,你有没有偷偷看过她?”

    “那倒是有,这么漂亮前突后撅,不看不可能啊,这叫欣赏。”

    “阮天雄,你臭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了。”阮天雄笑着翻身抱住。

    门外,小丫鬟拿着熏香和茶点正要进去,却被老妈子拦住了,丫鬟问道:“太太要的。”

    老妈子道:“知道了,你先给我吧,老爷太太不方便。”

    “大白天的有啥不方便的。”昆季公馆向来宽厚,新来的小丫鬟不以为然道。

    老妈子赶紧捂住小丫鬟的嘴:“你小点声,老爷太太恩爱呢。”

    “呀。”小丫鬟很快明白了,脸瞬间就熟透了。

第146章 和善与人反被欺,人前训斥他人妻

    “怎么样阮兄,这四川的茶馆和茶书不一样吧?”当地的船运商人谢准笑着说道。

    阮天雄点了点头:“从朝天门到这茶馆,一路下来有谢兄相伴讲解真是大长见识。以前我来过重庆几次,屡屡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今天多亏谢兄我才真理解啥叫十里不同风,隔河不下雨了,各地果然大有不同啊。”

    “大爷!”小四川跑来,满头大汗急赤白脸的,阮天雄当即眯着眼睛问道:“咋了?别慌慢慢说。”

    叶知秋忙道:“您快去看看吧,韩琦跟人打起来了!”

    阮天雄当即站起身来,快步下楼去,谢准也紧随其后,使了个眼色,坐在楼下的一桌精装短打的棒小伙也纷纷站了起来,那是谢准的人。重庆人讲究排场好面子,凡是在市面上混的,大多也都有帮派身份,不是哥老会就是袍哥,说起来和青帮洪门都是一家人。你要是没点帮派身份,官私两面都吃不开,兜里有钱够地位了就得带人出门,以显示气派,否则便会被人耻笑抠门小气。

    大街上韩琦正被人反扭着胳膊,那人年纪也不小了,四十上下,跟阮天雄差不多,一看就是江湖中人,穿一普通面料的长衫,倒是干净利索。他笑道:“龟儿子,一把好力气啊,别使劲了,我扣住你关节你挣脱不开的。”

    阮天雄大喝道:“住手!”

    那人一分神的工夫,韩琦猛然一较劲,只听“嘎巴”一声,他竟然硬生生的把自己左臂给拧掉了环,胳膊瞬间软了,违反常理的他扭过身子一拳轰向那人的面门。那人猝不及防连忙松开双手去挡,挡倒是挡住了,却还是连连倒退七八步才站稳。

    “倒是个硬汉!”

    再看韩琦满头大汗疼得倒吸凉气,这就要上前拼命,却被阮天雄闪身拦在中间:“退下!”

    刚才那个男人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威风,看来果真是一家子。”

    “先生是哪位?”阮天雄抱拳拱手道。

    谢准这时候连忙跑过来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阮兄,这可不是外人,是我袍哥中的老前辈张铁泉,人称侠义无双义胆忠魂,一双铁爪镇乾坤弹腿一出扫六合。”

    阮天雄点点头,知道这是江湖中人,听这名头也大约了解此人倒应该是个行侠仗义之辈,便是再度拱手抱拳道:“张兄,久仰久仰。”

    张铁泉却不回礼,只是瞪着谢准,也是小四十岁的谢准额头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冷汗,张铁泉冷哼道:“谢准,你小子怎么跟他们这帮仗势欺人的玩意儿混在一起了?”

    “这都是误会,咱们坐下来说话,坐下来说。”

    白玉雪就站在一旁,此刻疾步走上前去,扶着韩琦看他这么难受满是心疼,张铁泉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两边回到刚才茶馆,来到雅间,一问就闹明白了。

    原来刚刚男人谈事,又不是在南京白玉雪不好参与,便是去旁边的戏园子听戏。要是早年间女人是不准抛头露面去听曲儿的,听也得一大家子去包厢,但通常都是把名角叫到家里来单独办一棚堂会。

    民国之后女性地位提高,自由民主之风流行,封建变为开化,这才逐渐有女人去外面听戏,而今已经逐渐成为捧角的一支强有力的“队伍”。

    男人和名角大多惺惺相惜,有花钱的有卖力气的也有帮着挖掘老戏创作新戏的,可女人要是追起角儿来那才叫一个疯狂,基本全都是真金白银的砸。有的文雅点的弄套镶金带银的戏服盔头啥的送到后台,直白些的直接往台上扔大洋扔金条。

    这么说吧,名角演出不论票钱就光捡场的每次就能从台上拾一口袋银元,加上戏院分账,就算那些被顾敬亭剥削过的名角,唱上几场戏也能在北京买一套四合院。所以名角们坐汽车,住洋房,穿金戴银,被人尊称老板,养着一套戏班子,贴出告示就能卖票,身份地位经济,都到了无以复加的鼎盛地步。

    京剧名角儿们天南海北哪里都吃得开,各地地方戏种纷纷避让,故此京剧称作大戏,而地方戏种称作小班,都是下九流,但唱大戏的一般还是看不起唱小班的。

    以前戏班子被有钱人请到家里去,就免不了和女眷有所接触,风花雪月有,乱七八糟狗血的事儿也有,现在戏院女人也能去了,家里堂会还不耽误,就更有女子跟戏子勾搭在一起的事了。

    一来是男人大多把持不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的没几个,好男人大多是还没发生就拒绝。还有就是女追男隔层纱,大家看得明明白白的,宛如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漂亮女人真是生扑,身体无恙的汉子有几个扛得住的。

    当然有些没成角儿的戏子就靠女人成名吃饭,无非就是傍上哪个姨太太啥的,混钱的居多。别说色胆包天真是颇有道理,就是前些年地方土皇帝,那些军阀的姨太太不照样有被勾引的吗?

    这些戏子不知深浅,但他们毕竟是江湖中人,老想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到时候一走了之,反正一身本事到哪儿都有饭吃,大帅也不过是土皇帝,过了地界就不好使了。所以有时候反倒是对江湖道的惧怕,远超过对当兵的军爷和穿黑皮的警察。

    就说白玉雪吧,她就爱听戏,在南京时还真有不知死活的小生动过心思,可稍微一打听是谁的夫人就立马退避三舍了,他们知道凭着昆季的作风和江湖势力,一旦有事整个戏班子都得埋在南京城。

    白玉雪倒是浑然不知有人对她动过歪心思,走哪儿听哪儿,这不刚来就扎在戏院听了起来。可谁曾想出去买冰果的小丫鬟跟卖东西的起了争执,大宅门里多是肮脏,丫鬟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所以昆季公馆向来是待丫鬟年纪大点了就替她们寻一夫找一主嫁了。婚后生完孩子了,要是还想干活再另作安排。

    这小丫鬟就是刚来的,以前那个嫁人了,不过家里也不少她这一人伺候,即便不周也有老妈子帮衬着。白玉雪看她灵巧这次出门就带着她也来了,结果没想到买冰果时,小贩不知道是故意讹诈还是真忙糊涂了,非说丫鬟没给钱,丫鬟气不过就跟他辩驳起来,一来二去周围人是越聚越多。

    小贩是混市面的,说话难听骂人不重样,小丫鬟脸皮又薄,跟在主家身边时日尚短根本没学会怎么处理事情,在南京更没吃过这亏,当即是被骂急了眼,恼羞成怒把小贩摊上的连冰带水果还有那些锅碗瓢盆一股脑掀翻在地。

    小贩自然不依不饶,白玉雪久等不来,差老妈子出去看看,结果一看大惊赶忙禀报夫人,白玉雪来到现场后光凭那穿着气质当即就把小贩镇住了。白玉雪可不吃这亏,先是说他们这种身份这种人家岂会买东西不给钱,围观群众交头接耳纷纷赞同,的确,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地痞恶霸,又是个小姑娘来给主家买东西,岂会故意讹诈?

    随后白玉雪话锋一转递了两块大洋说什么小贩做买卖也不容易,东西毁了今天营生也不能做了,别管谁的对错,以后不能骂人啥的。小贩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当即认了怂,拿着钱收拾了东西,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走了。这两块大洋,可够他忙活小半月的。

    在此期间丫鬟不依不饶,可算是得了志,待小贩走了围观人也散了些,白玉雪才脸色一寒说要是什么事情都得她出面处理,那就不如换过来她伺候丫鬟得了,自己听戏的好心情都毁了。这事儿别管是谁的道理,白玉雪先声夺人赢得认同是在维护昆季的面子,明明占了上风却给钱则是昆季的体面。但小丫鬟则既扰了主家清闲,又毁了面子和体面。

    小丫鬟委屈极了,还在不断犟嘴,白玉雪这就不高兴了。昆季对人宽厚,可不是没大没小,这家要是由着阮天雄谁都是兄弟亲人的性子,早就翻了天了,可要是光靠顾敬亭的尖酸刻薄也买不来人心,白玉雪则是大户出身懂得调教下人,三者把着,这昆季公馆才能一团和气却尊卑有序。

    小丫鬟本就没处理好事情,这事儿了结了,面子里子也有了,她刚才还咄咄逼人,先前人多给她留了面子,如今说她两句她还不服气,白玉雪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让小丫鬟滚蛋,没规矩哪还能行。

    小丫鬟一时间傻眼了,昆季给的钱多,一家人又待人和善,从不糟蹋人,能跟在夫人身边是难得的好差事,丢了这差事非得让家里人把自己打死不可。再说这可是重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太太不要自己了,那她咋回去啊。

    其实白玉雪就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实在觉得碍眼大不了回去后让她去干其他活儿就是了,省得在跟前碍眼,真没想跟她置气也犯不上生气。可小丫鬟庄户人家出身,见惯了乡间大妈跳脚骂街坐地打滚的戏份,而且颇为有用,当即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耍起了泼。

    大户人家最重视什么?脸面!小丫鬟这么整当那坐地炮可犯了大忌,白玉雪转身就走,刚才老妈子还能帮衬着劝几句,现在在大户人家干了一辈子的老妈子也闭上嘴了,只能怪小丫鬟自己不识相,没有当下人受委屈的觉悟。

    小丫鬟一看更害怕了,人越慌乱就越容易走极端,你要让她冷静下来想想,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傻。可遇事则乱,那时小丫鬟全身在此山中,自己当局者迷,但外人不理解,只会觉得她有病神经。白玉雪就是这样,她正在气头上,越看小丫鬟这样越生气,周围人听到动静再度聚拢,她便更觉得丢脸了,转身而去是她此刻能保持的最好修养了。

    但小丫头却破罐子破摔了,就冲上去拦住白玉雪,她倒是不敢做什么,只是扯住白玉雪衣角。白玉雪勃然大怒,对老妈子吩咐道:“于妈,掌嘴!”

    老妈子当即过去拉着丫鬟的胳膊道:“别闹了。”

    小丫鬟真是冲昏了头,竟然依旧死死拽住白玉雪的衣服,老妈子无奈一巴掌打过去,围观的人非但没散去反而越来越多,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喝道:“恶主欺人,还有没有王法!”

    话音刚落就有人冲了出来,此人便是张铁泉了。这江湖武人多是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性格也颇为偏激冲动,否则清末时也不会有这么多江湖大佬,被三两句革命宣言就给忽悠着远赴海外开会,最后连回来的路费都没有。也不会有人就给了个虚衔少将,就起兵造反,最后身陷囹圄。

    这就是武林中人,大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聪明之辈绝对是少数。你说他们讲义气吧,那是自然义字当头,哪怕只见过几面,只要对脾气也当成生死之交,恨不得一腔热血都给你。可同样三言两语的挑拨,可能就会让他们同室操戈反目成仇,最后落个遗憾终身。

    张铁泉就是这种人,实际上刚才他还在吃东西,国人爱看热闹便是一窝蜂往有动静的地方挤。但等他过去的时候,小贩和小丫鬟的矛盾已经解决了,他只看到白玉雪让人给小丫鬟掌嘴。再看那小丫鬟,年纪也小,双目含泪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扯着一个柳眉倒立的美妇人,这不摆明了是在欺负人吗?

    后来两边一语不合就动起手来,小四川身上有功夫,一看两边一交手韩琦就不是个敌手,也没上前帮忙,那人满口重庆话,一听就是本地人。一对一打输了还有的玩,要是以多欺少,人家恼了吹哨子摇来了人,那就说啥也拉不开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别说现在在人人入帮的重庆了。小四川眼珠子一转奔去找阮天雄了,想来干江运的都是黑白两道通吃,接待他们的谢准怎么也能搭上话。

    两边果然认识也就打不起来了,谢准调和两边坐下说话,阮天雄问清来龙去脉后道明一切。要是油滑的多是抱拳道一声误会,可张铁泉却有点下不来台,一时间来来去去冷哼一声:“不过是尊夫人的一面之词罢了。”

    阮天雄只笑却并不说话,倒是谢准有些难堪,打着哈哈做着圆场。虽然张铁泉年龄和他差不太多,可人家辈分大,而阮天雄入资多家船运公司更是得罪不起,谢准可不希望就此闹翻了然后引火烧身谁都不待见自己。于是谢准道:“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何必为这种事情争执呢。”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张铁泉倒是来劲儿了,大手一挥道:“下人也是人。”

    阮天雄点了点头,他了解江湖中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犯不上跟他人犟,主动认怂道:“张兄说的极是。”

    没想到张铁泉却不依不饶:“阮兄弟,我虚长几岁说句不好听的,尊夫人实在是欠调教,这婆娘啊……”

    两口子就这样一直笑着等张铁泉说完,然后谈笑几句张铁泉就走了,谢准长舒一口气连连拱手:“阮兄,阮夫人,您二位真是大人大量,刚才实在是抱歉,今晚我摆下一桌,谢某来赔罪。”

    阮天雄伸手压住谢准的抱拳道:“都是自己人,咱不整那虚头巴脑的,方才知道你为难,就是不卖他面子也得卖你面子。行了,我得陪夫人逛逛街了,明日再来找你。”

    “一定一定,谢某这就安排车子。”

    这时候韩琦已经自己把胳膊推上了,正在那儿运气,阮天雄过去拍了拍他后背问道:“没事吧?”

    “叔,我没事儿。”韩琦从鼻子里喷着气道。

    “做买卖嘛,能不结仇就不结仇,咱也不是跟谁都硬来不是。你看刚才那人这么说我们俩,我不照样忍气吞声的,不过你婶子可不这么想。”阮天雄苦笑着扭头看向白玉雪,顺带着摸着刚才被掐紫的腰,可不嘛,张铁泉随说白玉雪随在一旁偷偷掐着阮天雄,把愤恨全泻在了他身上。而阮天雄更惨,忍着疼还得满脸堆笑谈笑风月。

    此刻白玉雪冷笑着站起身来道:“一码是一码,刚才给足了张铁泉面子,他还说我欠调教,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谁更欠。这口气反正我咽不下,还敢打我们韩琦,放心婶给你报仇,非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你要做啥?”阮天雄不禁有些头大。

    白玉雪冷笑道:“干啥,让他们袍哥还钱!”

第147章 陈年旧账要清算,运筹帷幄吃大亏

    谢准找到车回来的时候,几人便再也没讨论啥,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养气的本事着实了得,再也不是当年那些一点就着的小年轻了。直到晚上吃完饭,再次回了旅店白玉雪才神神秘秘的捧出一个盒子来。

    阮天雄好奇道:“白天你说让袍哥还钱,还啥钱?”

    “你还记得当年叶知秋来咱家时的事儿吗?”白玉雪问道。

    阮天雄一愣点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白玉雪笑道:“那你没看顾敬亭最近写的书啊?”

    “啥书?”

    白玉雪嗤之以鼻道:“你呀,就爱听,听戏听报听书,就是不爱看书。都得是我和秀才逼着你,你才翻上两三页。你若是学富五车,如今定不是这般成色,不敢说面南背北坐拥天下,起码富甲天下是没问题了。”

    阮天雄则笑着摆摆手:“读书学的是知识是道理,我听也是一样的效果,我也好学更是爱学,只是不爱自己看。我看报纸分析时局还行,可就一对着书本就犯迷糊,只能找人来读给我听。一人一个命,常言道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我要是读了书,也是八面琳珑心,估计跟秀才也成不了这般打不开的通家之好。”

    白玉雪翻了个白眼道:“是是是,你说的都有道理。秀才虽然依旧花天酒地,但到底是读书人,从前年开始他撰写了两本书。头一本是写你们老家石碣村的,讲什么阮氏三雄和蓼儿洼水寨的梁山好汉。”

    “还有这事儿?怪不得去年他总往老家跑。”阮天雄喜道:“哪家书局有卖的,我托人多买几本。”

    白玉雪笑道:“买啥啊,回头让小四川给你找,要多少都有。其实呢,这书写的挺好看,秀才也查足了史实,可问题他穿插来写,唯现代人所接受不了,一会儿历史一会儿小说的,说白话不白话,说文言不文言,反正卖的不怎么好。人家不愿意出版,他就自己花钱印刷,放到书局卖了三个月就卖掉一成。我看不过,就花钱让人偷偷都买来了,就在咱屋里堆着,有个小千本,现在没事儿拿上几本给伙房的师父和老妈子偷着去引火用呢,反正他也不去厨房发现不了。”

    阮天雄哑然失笑,没料到顾敬亭还有这事儿,想来对白玉雪所作他也有所察觉,否则早在自己面前吹嘘什么一经上市抢购一空了。

    他笑罢又问道:“那另外那本呢?对了,这些和当年的欠条又有啥关系?”

    “你听我慢慢道来啊,在写出这种好看却不符合当下审美的书后,这秀才还不死心,又写了本研究太平天国的书,着实好看,只是这本书资料更多,不好查询,写起来便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还没拼凑整合起来。”白玉雪说:“他不好意思给别人看,便让我提前帮他校对,我这一看才知原来当年咱家那些欠条他都留着,并对此进行了考究,都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旧部借走的。后来石达开折戟川地,旧部不少留在四川,融入袍哥当中。虽没有龙头出现,但不少一度做到二哥三哥等职位,也算是位高权重了。这次咱们来,我便把借条拿来一并带上,不想真用上了。”

    阮天雄眼睛一亮,随即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才道:“长江上游重庆为重,强龙不压地头蛇,自是拜会袍哥们一番……”

    见白玉雪盯着自己,阮天雄转而一笑道:“当然也替你出口气。”

    “这还差不多。”

    拜会帮会大佬就不能如寻常人家串门一般说去就去了,就是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也得提前送上拜帖以示尊敬。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拜托谢准去通会了一声,并奉上礼物和手札,随后便神神秘秘的办别的事儿去了。

    “得知昆季的东家来了,几位龙头大哥们极其重视,约您三天后在总坛相会,届时排得上号的兄弟都会来的。”谢准兴高采烈道。这要是搞好了,谢准自己也就在诸多大佬面前混个脸熟了,江湖地位更能由此再高上一截。

    阮天雄忙谢过,不过心中却略有担忧。一来袍哥搞得这么隆重,真把事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另一则便是谢准这边不好交代,谢准毕竟也是袍哥,此次会面又是他牵线搭桥,弄好了又出了气自然皆大欢喜,弄不好只怕就坑了朋友。坑朋友的事情阮天雄不干,但白玉雪被张铁泉一顿说火气正盛他是拦不住,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

    袍哥源自哥老会,而哥老会则和天地会息息相关,跟青菜红花白莲藕的青帮洪门白莲教不同,袍哥没有脱离,依然和哥老会互相承认,仿佛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但实际上却又在某些地方分为两个组织,起码重庆就是这样。

    现如今就算是一地的袍哥也是分散而治,相互之间并不体统,比如在重庆,袍哥就如上海青帮一样,再无统一的堂口和老大了。

    袍哥之所以叫袍哥,有两种说法,一是《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再者便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所写关二爷降曹,依然旧袍罩在身上,只因此袍是他大哥刘备所赠,多显义气千秋,而袍哥如关二爷穿旧袍一样义气无双,故称袍哥。因此袍哥还有个叫法为“汉留”,意为忠义精气传承至今。可无论怎样,袍哥之间都以兄弟相称,少有师徒传承。

    明末清初袍哥喝号,如今发展了几百年,弟子千千万,南方居多四川等地更是泛滥,只要在市面上混的,基本没有不是袍哥的。起初各地袍哥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为代号,按照此法进行大排行。

    前三效仿刘关张居于领导地位,老大称大哥,老二因对应关云长被称是圣贤二哥,老三自然是三哥。但后面却是五六八九十,唯独没有四与七,如此凑成八位领头人。相传当年陈永华也就是陈近南开香堂时,联络袍哥兄弟,却被当时排行四七的两人出卖,险些丧命。袍哥认为此是袍哥的奇耻大辱,从此不设四七两位。

    袍哥起初都出身贫苦,兄弟相称义气相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正是这群孤苦之人所追求的,他们莽撞热血,都是一条条好汉。这股力量自然不会被野心家们忽视,“反清复明”的战斗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清末保路运动中,哥老会和袍哥的兄弟就多有参与并起到了重要作用,爱吃辣子的四川人更是性情如火的在荣县建立了军政府,这给后续革命提供了信心并加速了前清的灭亡。

    不过很快全国形式并没有如革命党理想中的那样发展,无论是能力不足还是野心不够,总之袁世凯控制了全国大多地方,其死后军阀混战开始,乱世中各地帮派层出不穷,老牌帮派更是大放异彩。袍哥由此进入军政两届,现如今势力之大超乎旁人想象。

    你看如今官私两面的人全成了袍哥,不是袍哥的除了老实巴交只知道闷头干活的庄稼汉,就是妇孺老人等,再不济就是下九流行当和扒灰等私德有问题的不准入袍哥,除此之外皆为袍哥。故此四川才有句老话说“明末无白丁,清末无空子”,江湖春典中不在江湖中的叫做空子,也就是说在四川几乎是个人就与袍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如今袍哥分支颇多,往大里说有清浑两股,往小里说就数之不尽了。听名字就知道,清水袍哥对帮规戒律极其遵从,各个都是清白之身,虽在帮但也多是互相帮忙借势而已。而浑水袍哥则更趋近于地痞流氓,一般有污点的较多,土匪横行也是浑水袍哥的重要代表。再来分的话,清水袍哥商人较多,浑水袍哥军旅和地面上的居多。

    清水袍哥的龙头叫舵把子,浑水袍哥的龙头叫老摇。而谢准之所以说是龙头大哥,没有说是舵把子还是老摇,那就说明清浑两拨老大都来了,坐堂老大和龙头大哥都是他们的另外官称。

    “谢兄,我不过是一介商人,到底为何如此多龙头要见我?”路上阮天雄还是有点不解,再次出口问道。他可不相信谢准说的什么自己既是长江中下游水上有名的阮爷,又是名动天下的昆季东家,甚至后来又说的什么青帮柯庸水匪黄楮都听命于他,自然要全体出动以示隆重的鬼话。四川人傲得很,才不会如此呢。

    不过不管是什么等着阮天雄,袍哥必须要见,弄好了昆季的生意就能铺到四川来,同时也能再给日本人和洋人们添点堵,最主要的是叶知秋这几日在重庆开始购买房产,要是袍哥的关系搞不好,就是买了也不敢住。当然如果能顺带着给夫人白玉雪出气,那就是一箭双雕了,免得自己被她又打又咬的。

    就算闹不好,大不了一拍两散,只要回到南京,纵然是袍哥也奈何不得阮天雄如何。凭着袍哥的为人,也不会把自己强留在重庆更不会当场下黑手。江湖声望和商业名誉就是护身符,所以前去赴会,有百利而无一害,纵然心中不解阮天雄却依然决定前往。

    谢准心里也打鼓,因为他没料到白玉雪非要跟着来,清水袍哥中一支的跳滩匠也就是老二,正是那天发生矛盾的张铁泉,而今天他也在场。谢准生怕两边再发生什么冲突,但不让白玉雪去的话他又不能明说,屡屡提起阮天雄却又装作听不懂,这便是更让谢准心惊了,这公母俩到底要干什么?!

    “女人的刁蛮在某种意义上是男人的成功,只有男人靠得住罩得住把她当女儿疼爱,她才会这样。”阮天雄看着白玉雪满眼甜蜜,继而对谢准偷偷又道:“谢兄不必担心,我自会把握,绝不让内人坠了面子使谢兄难做的。”

    “有阮兄这句话,谢某算是踏实了。”谢准心中千滋百味却只能这样回应。

    放下阮天雄这边单刀赴会暂且不提,单说两天前的南京城外,常良正忙得热火朝天,他那陶瓷厂到底是开了起来,为了这个厂他抛家舍业连买卖不错的酒楼都兑了出去,只不过这开厂花销的大头却是父亲常兴贵掏的,花了可不老少的钱,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赵春姑本来很不同意,但常良执意如此,她也只能叹了口气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就是这么个女人。

    做陶瓷厂的多是对外出口,老百姓用的是粗陶器具居多,花不了几个钱,就是批量生产也不值得运输远途,否则连运费都赚不回来,而且就近的话根本用不了这么大厂的产量,小作坊就能供应起来。而洋人则不同,洋人最喜欢陶瓷,就连中国和陶瓷的英文都是一个词china。

    现在国内流行英国骨瓷,好似什么好东西一样,连最追时髦的书寓也都摆一个骨瓷大壶。孰不知自古中国瓷器在海外就是名贵物品,外国人购买不起就争相仿造,他们接不上瓷把儿就用金属替代,烧不了圆的这才用方的,这也是大多骨瓷造型的由来。后来是屠宰场的人喝多了酒,不慎把骨粉倒入旁边瓷器厂的炉子这才出来了骨瓷,洋人也有了跟瓷器竞争的同等品,但好的陶瓷依然是国外的奢侈品。

    骨瓷和陶瓷的区别很大,总而言之陶瓷在国外卖的依然很好,国内开陶瓷厂的也有几个发了的,一年前常良在自家酒店碰到一个名曰李通的洋行买办,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随后李通就说起了陶瓷生意。

    两人这段时间到处谋划,最终常兴贵熬不过老来独子常良的苦求,也不知是从哪里硬弄来了钱,便是买房置地从南京城郊开起了陶瓷厂。

    “那批货已经到港了,验收后不日便会付款,刘师傅您继续帮忙盯着,加班加点的再做出来一批吧。”常良道。

    那请来的陶瓷把头刘师傅却搓着手支支吾吾起来,常良心中生疑,但还是学着阮天雄平时淡定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刘师傅都是自家人,有何事您但说无妨。”

    “董事长,我本就是个小窑厂的把头,您看得起我,让我负责这么大厂,对我的信任让我无以为报。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是没底啊,眼见着咱们一窑一窑的把瓷器烧出来,您别怪我多嘴,我就是担心怕万一有个闪失,咱们这些瓷器就全废了。”刘师傅好心道。

    常良却哈哈大笑:“我先谢谢您刘师傅,您是个知道体贴东家为工厂考虑的好师傅,不过您放心,我们是三只手指拿田螺十拿九稳,万般出不了岔子的。你看咱们第一批货刚一出来,就立马装箱运走了,李通在洋行工作多年,虽未卖过瓷器,但跟洋人做生意多是大同小异。”

    “董事长说得对,我也是多嘴随口一说,您别怪罪,那我就去忙了。”

    “无妨无妨。”

    待刘师傅走了常良才自鸣得意起来,为自己的容人之量,更为现如今这名副其实的董事长称号,这可比什么饭店东家掌柜的叫起来威风多了。他的陶瓷厂不小,是近百口子人的大买卖,也是实业救国赚洋人的钱,这和阮天雄就差距小些了,总有一天会迎头追上的。

    喝了杯茶,觉得腹中饥饿,常良便晃晃悠悠的出去寻食,准备到最近常去的小酒馆喝上一杯,那里的小酥鱼价格低廉却甚是美味,可一进门便见李通坐在那里喝着酒。李通不该是去找洋行了吗?此刻若收到款自该回厂交工,怎能一个人在小酒馆庆功。

    常良过去轻轻拍了一下李通的肩膀,李通抬起眼来,那满眼血红只让常良心头一沉腿都有点软了,他颤声问道:“怎么了?”

第148章 白纸黑字不冤枉,老子英雄儿狗熊

    听完李通的讲述,常良还是不敢相信。出师未捷身先死吗?自己凭啥这么财运不济,第一笔生意就折了?

    原来陶瓷易碎,做了多年陶瓷生意的洋人自然也不傻,他们要求货到后点清检验再结款。换句话说就是路上的损耗皆由商家自己承担,当然因为单价很高,所以就算有些损失也是划得来的。

    路上运货的船遇到了风暴,可货物却因为准备妥善,木箱子里填充了足够的干草等物,并没有似初做这行的人一般,一味图多往箱子里硬塞,以减少木箱和干草的耗费,最后反而损失惨重。常良的瓷器到港后货物仅折损不足半成,这让得到消息的李通高兴万分,还暗自夸赞自己想的周全。

    可第二天洋人验货的时候却拒绝签收,理由是瓷器大小不一。乍一看差不多大小的瓷器,要是比较起来就发现参差了,可别管是李通还是根本不懂的常良都没在乎,瓷器可不就是一件一个样吗?这才是瓷器的魅力,好瓷器正因为千奇百样各不相同才能流传于世。

    可对洋人来说,这些新造的瓷器是拿来用的,又不是古董,人家只当是工厂批量货,要的就是统一大小,这样摆在商店才好看。但常良的陶瓷厂还是用的老办法,只不过形成规模而已,加之又没刻意控制大小一致,这下可就捅了大篓子。

    其实在合约上本就有明确规定,只是李通是个洋泾浜英语,跟洋人日常对话没有问题,看起合同来却只能算是马马虎虎。他对钱,交付港口之类的重点考究过,可合同里“制式”一词他没怎么看就划了过去。莫要说是他,像是这种专业名词就连专业英语人氏都得多查多问,怎知他如此托大反倒是吃了大亏。

    像是这种问题,也不能说是英国人有意坑害,毕竟想跟人家做生意赚人家的钱就得签英文合同,不少商业奇才都在这上面栽过跟头,好多大亨包括昆季都养着专门研究英文合同的人才,再不济的也得拿出去给别人看。

    昆季英文日文俄文法文德文都有专门的人才进行校对,每次他们看完合同翻译成汉语后,再由两位东家来看,顾敬亭这个能跟八国联军对着骂街的语言通更要看一次原版,随后还要拆分开来拿到外面找专人看。

    合同无小事,无论买卖大小皆是如此,落了白纸黑字你要是粗心不查只能闷头吃暗亏。李通疏忽了,常良虽知道昆季有专人,常兴贵也提过,但他却不想求助昆季,尤其是拒绝他借钱后的昆季,自以为万事俱备怎奈折戟沉沙。

    实际上商战开启后阮顾二人忙前忙后分身乏术,顾敬亭明确拒绝了常良不切实际的陶瓷生意,觉得又麻烦利润又少,不如投资其他,况且他也不信任常良的能力。而阮天雄匆匆回来就处理小白龙的事情,根本没听说这事儿,一来二去反倒是让常良心生不满。加之男人的自尊在作祟,他便是更不愿意求助于人了。

    因为是在英国所属港口上岸验收的,自然要按照英国法律来走。不过别管在哪儿,只要有这份合约在,常良都得认栽,可英国法律和合约中还明确规定,这样的违约会造成守约方的损失,所以违约方要赔偿货物金额的三成给守约方。除此之外作为劣质货物还得尽快离港不能任由流入市场,而运回费用则由违约方自行承担。

    常良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是怎么出的小酒馆如何回的工厂,是一概不知,浑浑噩噩的只好似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工厂里的大批货物也都是没按统一大小做的,按照这种收货标准岂不是全完蛋了。

    这批货压的钱怎么办,自己耗去了全部流动资金,想要继续开工都没钱了,且等着运往海外的这批货回款再给工人开工资,随后再出一批货就能赚钱了。现在别说赚钱了,工钱都开不起了,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的工人不得闹翻了天。

    常良傻眼了,一直到晚上才失魂落魄的回家,赵春姑跟常良过了二十年了,夫妻情深,她一眼就看出来丈夫不对劲了,忙过去扶住常良问道:“怎地了?身体不舒服?”

    常良再看妻子时,却只是长叹一声顿时心性一软泪便下来了。赵春姑待常良缓过劲来,问清楚缘由后便是如晴天霹雳一般也愣了许久。她此刻极想撒泼打滚大闹一番以缓解心头惶恐不安,可这样做于事无补,这时候无论埋怨还是抱怨亦或是推卸责任都解不开这个死扣。

    赵春姑本来就心性坚韧,少女时所作所为就可见一斑,面对人贩知道反抗看准好人紧追不舍,后来又开起了早餐铺子,就是再后来成家后这酒楼也多是她忙里忙外的支撑。况且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虽然现如今联系少些了,但毕竟认识几十年了,耳濡目染下阮天雄他们的所做也能学到一二。

    她本就不同意开办劳什子陶瓷厂,有家小酒楼已经是人上人了,再说还有昆季的分红,比起商业大亨自然不行,但比起普通老百姓那简直就是富贵无边了,这还折腾个什么劲。那酒楼多被昆季照顾,没人敢惹事儿,没人敢多收钱,而昆季还多照拂其生意,这种好买卖上哪儿找去?

    可把酒楼卖了开成工厂呢?投资大不说,昆季也不定能帮上忙,放着大树不倚靠偏要自己打江山,赵春姑知道丈夫的心思,劝了几次未果后也就不再说了。此刻她强稳住心神后言道:“你急也没用,去找爹,让爹来拿个主意,你我还是经验浅。”

    常兴贵这老头可会享受,没事儿帮着昆季调教调教看得上的新人,自然有新人伺候的无微不至,何必要麻烦儿子和儿媳呢?自己买了个独门独院,旁人往来也多为方便。

    什么?一个老头子有什么方便的,这个老头子可是昆季拥有分红的元老,况且初期阮天雄和顾敬亭出去披荆斩棘开疆辟土,各岗位的人才皆是常兴贵培养并提拔出来的。就是日后俞伯松清洗过一批,而常兴贵养闲多年,在时光更替下,乃至现如今昆季还是有六成以上的中层掌柜是常兴贵的徒子徒孙。

    两位东家对他敬重,他又有分红,自然退了后也不存在什么门前冷落车马稀之类人走茶凉的窘状。中国人又重视传承,人又没失势自然是上佳,几个有分量的又常来,自然这里访客不断,徒子徒孙争相孝敬。

    渐渐凑到一起的他们形成了一股势力,纵然这买卖还是两位大东家说了算,而且不容置疑,但在昆季的买卖中依然有“常党”这么一个说法,凡是常兴贵这一枝的更好出头也更容易办事,常党中人互相照顾相互提拔。

    当然常兴贵可没啥想法,自己这般年纪了,儿子没能力继承什么。阮顾哥俩又对自己不薄,他更知道哥俩的为人,所以哪有什么坏心思,就是真拼命九死一生弄出点什么来,那又能怎样,随着自己埋入黄土还是留给儿子糟蹋?更何况在绝对控制面前,常兴贵只觉得自己毫无胜算,与其如此不如安然享受的好。

    反正住着小院,有人伺候,平时吃穿用度都是徒子徒孙供奉,自己根本不怎么花钱,被人恭维着哄着小日子好不快活。用顾敬亭的话说,这要是再年轻上二十岁,给常良弄个小妈住到院子里,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啊。为了这话,常兴贵这一把年纪硬是抄起条凳追了四十多的顾敬亭半条街,可被街坊邻居的笑了好久。

    “什么?拒收了!”常兴贵连连叹息道:“合同的问题我不是早让你拿给我吗?你说你自己找了可靠的人,这就是可靠的人?”

    见儿子低头不语,常兴贵再度叹道:“算了,事已至此,吃一堑长一智,不过是亏了一批货,给你的钱里多少还应该有些结余。你去付了工人工钱,让他们自行散去吧。儿子,你就不是干大买卖的料,要是年少还能调教,现在这个年纪为时晚矣了,你还是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把我那大孙子培养成才才是真的。”

    “爹,现在已经停不了手了。”常良支支吾吾道。

    常兴贵起初只让他先做一笔,随后便封了炉子,可大规模的作业除了效率高产量大用料进货便宜,对煤料的消耗也少,可以通过倒炉等方法,让主炉一直保持温度,从而降低生产成本。可这是不停工不停炉的情况下,要是封了炉子,再想把大窑烧起来挑费也比一般小作坊高得多。

    这对于现如今的局面来说不过是小钱,可谁能想到现在这般境地,人也都没前后眼,于是常良一心疼钱就没听他爹的话,便是人歇窑不歇。自然工人要三班倒,这样人员也就多了,工钱也就相应的多了。

    况且如此一来不光原料和生产当中的花销大了,晚上干活还得有电灯,又是扯电线又是交电费的。这么弄下来,加上加班加点的生产,租用了仓库堆积货物,还配了木箱子买来了干草,非得一次成型,心想这笔成交后立刻发货。如此这般,常兴贵给他的钱哪里还够。

    可他不忍再向自己爹借钱,想来大头已经有了,便向银行又贷了些许款项,以工厂作为质押。

    常兴贵向来以稳重著称,要不是有他拽着,年轻时阮顾哥俩肯定更能折腾。这种稳重也是哥俩看重他的原因,毕竟常兴贵走过的桥比他们走过的路还多。可常良却没听他父亲的劝阻,没有先做一笔尝试一下,如今就吃了大亏。

    这就是稳的好处,那便是即便败了也不会惨败。常良无论什么都没做错,但只漏了这合同中的一环,就会因不稳落得大败的下场,从而满盘皆输惨不忍睹。

    常兴贵听闻所有,怔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流动资金全折腾进去了,现在咱们还欠银行和工钱?”

    “是。”

    “逆子啊!”

    “砰砰砰。”说话间常兴贵家的院门被敲响了,住在西屋伺候的小伙计赶忙去问,常兴贵也好奇天都黑了是谁来拜访呢,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而此时节顾敬亭正俯身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对着数十张女人照片“挑灯夜读”。娱乐场是非圈,说到底这些女明星和古代花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古时候那花魁就是中秋时评选,引得全城轰动甚至全国闻名的。

    才子写诗或为钱或为名或为博美人一笑,总之一首好诗引来的群众效应便抵得上千两黄金,这就是为啥古时青楼女子和才子关系这么紧密的缘故。

    那为啥会牵扯出诗抵黄金呢,只因为中秋花魁赛也要有经济利益,举办的各家都在其中分成,大多每年都会赚个盆满瓢溢。每次评选以花为票,按照花多少来评,花则是买来的,根据年景不同地方不同,少则十文多则一两,赶着一掷千金的主,直能捧得女子榜上有名。

    而写一首好诗,便会引得赛事多多被关注,同时大家看到诗,就会对诗中女子有所幻想,未见过者自然按照诗来投票,见过的更会被诗词内容所引导选择。

    但归根结底,都是牵扯买花钱,从赛事宣布到后期排名浮动,低者就会奋起直追耗费更多的钱买榜,高者则为了稳固也花钱。无论名次只要参赛了,从恩客到花魁便全都得上了贼船,硬逼着不断掏钱买榜,新人想出头更得多花钱,至于付出了什么换来好诗或多金就看姑娘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只要榜上有名便是花魁,位列第一的则是头魁,那价格可要翻上几翻,对她们说买榜即便是自掏腰包也是值得的,这些钱在日后早晚能挣回来。这些花魁大多卖艺不卖身,也因此能换来更多公子哥的追捧和爱慕,公子哥希望能被招成入幕之宾,这又与当下的电影明星们有什么区别呢?

    这关联竟然是黄鹂发现的,黄鹂暗叹阮天雄让她多读点书果真是没错,原来万变不离其宗,这等事情竟然是老祖宗玩剩下的。而且现在有了报纸和电报相助,各地都能通过报纸看到排名,而电报则保证了信息沟通和排行的更新。若让明星出来选花魁,就成了全国性的大赛事,各地明星都能参赛。对双方来说不光能提高知名度,更能给举办方带来经济效益大赚一笔,引成全国的盛事。

    有了这等想法,黄鹂怕在电报里说不清楚,便亲赴南京进行汇报,怎知阮天雄却沿江而上,只叫她好生失落。不过顾敬亭却肯定了她的想法,只是提出这事儿昆季电影公司一家可玩不来,而且他们拍烂片和坑艺人的名声已经有了,必须找几家有名望的一起做。也不必遮掩,直说自己的想法,量他们也不敢用了昆季的点子甩开昆季自己单干。

    黄鹂重视机会办事勤勉,也不待休息立刻奔赴上海洽谈此事。于是乎在黄鹂的串联下,这场名曰“圆月繁星”的评选活动便就此开始了,如今搞得人声鼎沸如火如荼。

    对于顾敬亭来说这的确是可以大赚一笔,另外有些参赛的小影星看起来也颇有味道,这不,顾敬亭正在那儿对着相片相面呢,好似古代帝王一般,不知要翻谁的“牌子”。

    恰此时俞伯松匆匆而入,见顾敬亭这般不禁笑出声来,顾敬亭招招手道:“来来来,伯松看看喜欢哪个?虽说是公众投票,但也免不了暗箱操作一番,大家都懂,除了那些特别知名的,剩下的不且得投怀送抱?你来选一个,当我送给你的。话说回来,天雄这个姘头真有一套,竟然能想出这种敛财的办法,为了不让他老说我,我只能对不起白玉雪了,非得把他俩窜鼓成了不可。”

    俞伯松只是笑笑并不说话,顾敬亭又看了几眼照片,抽出两张小心翼翼的单独放起来,这才把其他照片一把扫进了抽屉。再抬起眼来时,那色眯眯的眼神不见了,目光如炬如刀,直摄人心魄使之胆寒:“查出来了?”

    “的确是老掌柜。”

    “数额多少?”

    “只六万块。”

    “合着才一万五现大洋?就为了常良的陶瓷厂?”

    “看来是。”

    顾敬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绕过办公桌快步向外走去,俞伯松紧随其后不禁为常兴贵捏了一把冷汗。

第149章 丢了西瓜捡芝麻,大佬群聚欲为何

    “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您老倒是拿个主意啊,六万可不少钱,我们是听了您老的才弄出来的,现如今俞伯松派人查账,全部封锁了账目往来,只怕是要东窗事发啊。”

    “师父,您说话啊,不是说很快就能补上窟窿吗,若真是补不上,您老出点,我们几个凑上一凑,也能应付交差啊。”

    看着院子里接连而来的四五个人在那儿唾沫星子横飞,常良再度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这次完了。六万块不是个小数目,昆季生意做的这么好,常兴贵二十几年的分红抛去一大家子的花销,剩下的也才三十几万,再加上这些年常良自己赚的十多万,总算有了五十多万。

    常良屡次乞求,父亲常兴贵不敢拿着昆季名号出去担保,顾敬亭明面拒绝后他便是更不肯了。可儿子这般年纪了还有斗志,常兴贵也不愿意再度打击,况且做生意主要看运气,万一就此发达了也未可知。虽昆季的分红可以延绵到常兴贵百年之后,但那毕竟是人家的买卖,全凭东家仁义否,说到底不如自己的家业。

    常兴贵想的很好,他就差六万块,这六万对普通人家乃至一般商人都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可对昆季来讲却并不是太显眼。只要儿子第一笔款不出问题,就能还上一半,自己手里还有点钱,既然陶瓷厂的生意有办法干,那全然可以拿出最后的棺材本搏一把。反正吃喝不愁的,先把窟窿堵了,到时候人不知鬼不觉的。

    可现在不光买卖毁了,还欠着工人工钱和银行欠款,况且还有洋人违约金在那儿摆着,常兴贵手里的钱是万般不够了。把厂子低价折出去,且不说仓促出手肯定会被别人压价,就是这么大厂子又是不好干的陶瓷生意,谁又会接手呢?

    就算退一万步讲,就此吃了这亏,只当这些年积蓄打了水漂,仅把地皮啥的卖了,加上常兴贵手里的钱将将够打个平手的话,可也来不及填补昆季的窟窿了。这时候常兴贵陷入两难境地,尤其是想到阮顾二人对自己的好,和往日的雷厉风行,以及俞伯松每次处理时的铁血,直叫他这个老江湖都不免一阵阵的心悸。

    “车到山前必有路,要不我去求求他俩,念在旧日交情和爹的劳苦功高,他们应该不会说什么的。自己交代是一回事,被问到脸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赵春姑道。

    常良叹了口气,拉着赵春姑的手悲戚道:“春姑,跟了我这么个做啥啥不行的窝囊废,真是委屈你了。当年你要留在昆季公馆,即便是做个小,也不至于跟我过这种苦日子啊。”

    赵春姑一把甩开常良的手,顿时柳眉倒立,想要打却不舍得打,只是空啐一口:“说甚浑话!我只当你急火攻心才胡说八道的,我嫁给你从没后悔过,日子也过得很好,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拼一把。事已至此说这个有什么用,想想如何解决才是真的。”

    怎么解决还没商量出来,在又一阵门响开门后,屋里瞬间安静了。顾敬亭没玩什么虚以委蛇谋定而动啥的,他和阮天雄牢牢控制着昆季的命脉,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一旦出现岔子即便有折损,也会快刀斩乱麻处理事情,根本算不上伤及元气,反倒是犹犹豫豫才会养虎为患尾大不掉。

    昆季的那些账房掌柜垂头丧气,被灰溜溜的带走了,等待他们的是送去坐牢还是各种赔偿谁也说不准,只是他们知道这绝好的差事是毁了,一切只怕要从头再来了,为了常兴贵为了六万块,这不值啊!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里只剩下了常兴贵一家子,顾敬亭也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值吗?兴贵叔,您怎么老了老了晚节不保,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因小失大的行径实在是……愚蠢啊。”

    “我认栽,我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填补上,没想到……罢了罢了,怨不得我儿,你看着处理吧。”常兴贵摇头叹息道。

    顾敬亭眯着眼睛看着常兴贵,过了半晌才阴冷的说道:“认栽?合着到头来连句抱歉都没有,我们的钱想借就借,想用就用,只当是自家?东窗事发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认栽,好似商场争斗胜败看天一样?还看着处理,您这是要混不吝?咱是一边的,我们待您不薄吧,您却直把我们当傻瓜!”

    说罢顾敬亭转身就走,把常兴贵晾在那里。常良一咬牙一跺脚,喊着追了出去,想要说几句软话,却只追到了汽车排气管中冒着的白烟。

    回到院子常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爹,儿子把您害苦了,我这就去求他,您千万别想不开,别动气。”

    常兴贵则摇摇头苦笑道:“看来我这辈子就是个穷苦命,到头来依旧孑然一身。算了,我的儿,莫要去苦苦哀求,天雄不在你说再多都是枉然,要生要死全在顾敬亭一念之间。论生意我最摸不透天雄,论做人我看不准顾敬亭,一切听天由命吧。”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昆季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内部却再起风云,俞伯松这令人胆寒的“铁面判官”再度上马,不容情面的收拾着那几个“常党”老人,顺带着撤换一些早就看着不顺眼的人。不过俞伯松并不敢提拔与自己亲近的人,之所以顾敬亭放心自己,那便是俞伯松从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而他撤换下来的人也皆有缘由,更是顾敬亭点过头的。

    势力庞大的常党一时间从占据半壁河山到现在只剩两成,被拿下的人要么赔钱清退,要么退居二线只做个没有油水的清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任何大型商社和买卖家因为人多,都有远近亲疏之分,也有拉帮带的提携,随后便会产生党派。不光在商业上是这样,政治、军队、民间无不外乎于此。

    存在即是合理,灭掉了“常党”假以时日自然还会生长出别的团伙。有团伙避免不了,但不能一家独大需互相制衡才是。有时制衡之下,几波势力相互角逐并不是坏事,只要指挥者耳聪目明并不昏溃便能出现竞争,反倒是会激发潜力达成良效,此乃御下之道。

    常党错在势力太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起码他们已然成了顾敬亭的心腹之患。昆季家大业大一切任命安排阮顾二人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要是纵容常党只怕会任人唯亲,到时候能入二人眼的中层便大多成了常党互相提拔上来的人,再过些年从中层当中选拔的高层也会成了常党的天下。

    且不说可能会让人才流失,就单说他们举荐上来的人也不定都好用,加之互相牵连内含关系,免不了有营私之事,这次就是如此。若不是顾敬亭正好想动他们,还真发现不了账目上的这点差池。

    硕鼠并非一日而成,而是不断喂成的,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形成习惯,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要么就会损公肥私,最终拖垮昆季,要么就是有一日阮顾二人虽觉悟却尾大不掉难以收拾,那时节肯定是你死我活,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可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利于昆机发展,最终会阻碍了昆季的道路。

    昆季做事虽有人情味但却也有板有眼重视规矩,更何况是要从顾敬亭这么抠门的人嘴里抢食吃,那他哪里允许。总之常党势大对前期稳定生意有极大帮助,现如今随着发展人员增设买卖渐多,昆季想要更上一层楼,常党却阻挡了他们的道路。

    顾敬亭也不是那毫无义气之人,自然不能卸磨杀驴,但生意就是生意,容不得太多人情世故。对常兴贵这个老掌柜,顾敬亭真没有太多担忧,他担心的是常党的势大,一旦势大必有领头人,就怕常兴贵百年之后,那才会真正显现狰狞。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是阮天雄在,他肯定不允自己这么做,可如今阮天雄一路西去时日颇多,顾敬亭就动了心思。坏人向来是他来做,他也不容别人影响昆季,这个自己和天雄一砖一瓦搭建一拳一脚打下的商业帝国。

    这不,他只不过略微留心一查账就发现果然有问题,虽然问题不大,也算是第一次常党联合做事,但到底是担心的有根有据,一切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借着纰漏,顾敬亭便下刀了。俞伯松封存账目,抓住把柄高举大义,常党连根拔起。

    且不说顾敬亭如何,远在重庆的阮天雄此刻正步入堂口,选择的总堂既不属于清水袍哥也不是浑水袍哥,而是西南门外的一户义庄当中。以前袍哥穷人多,找个聚会的地方也不容易,不是在破庙就是在义庄,这里就是老码头之一,对几波人来说倒是公允,面子上都过得去。

    码头就是袍哥对堂口的称呼,说来也在理,江湖江湖嘛,可不就是人海如潮波澜起伏吗?故此堂口就是码头,老大就是老摇或者舵把子。

    义庄是在义地中用来做事和停尸的房子,一般倒是宽敞,大多分为三种。一是政府修建,但多为了敛财所用,最后一般会沦为乱葬岗子。二是本地善人修建,为城里没地的穷苦人家送个薄皮棺材提供块坟地。三则是外地商人修建,偶尔为本地人所用,但大多还是乡人客死他乡后临时停尸或就地掩埋之用,如此可让行商安心做生意,不用担心无法入土为安,尸无定处被野狗糟蹋了。

    后两者的义庄不光负责收殓停尸,还会把买下来的地租给百姓耕种,收少量的租子以提升声名得到拥护。同时用收来的租子来贴补善堂做好事,给鳏寡孤独废疾者送钱送粮,行善的同时也同样是提高名誉的好方法。有了名声方便做事于生意有利,更是积德行善,可谓是两全其美。

    而今这个义庄之中袍哥大佬云集,荒弃多年的义庄,看起来虽为了这次聚首提前打扫并略微修整过,但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落败和荒凉,哪怕是人声鼎沸车来车往,正如袍哥们一般。

    阮天雄携夫人迈步而入,当即就有一浑水大佬心生不快,还不待谢准引荐介绍便出言道:“这位是阮爷吧,久闻大名,莫不知您还是个耙耳朵,如此江湖好汉群聚之日,竟然也要携女眷前来赴会。”

    位列在清水龙头身后的张铁泉跟白玉雪早有过节,闻听此言也是冷哼一声,扭头不看。白玉雪却毫不畏惧,想来南京城一排二侠三山四霸六虎青帮,哪个自己不曾打过交道,虽是看在阮天雄的面子上,也恭恭敬敬的叫声夫人,对这些江湖粗野人她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只听她笑道:“都民国了,人人开化,女性解放众生平等。江湖中人最为豪迈,当敢为天下先,怎知还被这陈规旧矩陈谷子烂芝麻的腌臜俗事束缚,倒让我原本满满慕名,想跟随老爷一同见识江湖好汉风采的心大受挫折,这重庆袍哥也不过如此。”

    随后白玉雪行了个礼道:“老爷,我先走了,这群看不起人的江湖野人我不见也罢。”

    “站住!说痛快了就想走!”张铁泉性情如火此刻蹦出来呵斥道,随后对阮天雄道:“阮爷,我先前就说您这夫人欠调教,果然没错,你看这般口无遮拦,若不是我袍哥虚怀若谷不予计较,你们还能走得出去这门吗?!”

    白玉雪扭转身去看着她早就发现的张铁泉笑道:“原来是张大哥,您也在啊,我这眼拙竟然没看到您。我还真有事找您,咱们一件件来,刚才我说的有何不对吗?什么叫说痛快了,有理走遍四方,我去哪儿也敢这么说。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瞧不起女性不连家中老母也一并瞧不起了,那还堪为人子吗?女人怎么了,不说没女人男人哪儿来的,就是花木兰的戏份你没听过,谁说女子不如男?穆桂英挂帅也不比男人差,换成武则天是登基坐殿,当朝鉴湖女侠秋瑾更令人佩服万分,如此多女中豪杰,尔等哪个比得上?这偏居一隅的重庆袍哥竟然还敢瞧不起,真是宛如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还不待对方回嘴,白玉雪就机关枪般的继续说道:“前些日子,这张大哥行侠仗义,不知前因后果就贸然插手,自诩江湖正道,告知缘由后竟然死不认错,简直是敢做不敢当!你说什么不过是我的一面之词。你的判断又何尝不是臆判?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一定是正义的是对的,况且你知不知道我本就是想教训一下自己的小丫鬟,此乃我们的家务事,结果你这么一闹,她丢了营生被我赶回老家了,以后没钱、过苦日子或者陷入邪道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要是赶着狠心的主人,拿着契书把她卖入窑子,岂不是害苦了这姑娘?你这光管杀不管埋,自己是痛快了,却是顾头不顾腚!你这就是江湖正道了?”

    “怎么,这就不说话了,我看这欠账只怕也不会认了,毕竟都是你们前辈欠下的,现在肯定讲什么人死账消了吧。”白玉雪说着再进一步咄咄逼人道。

    “什么账?”众大佬纷纷蹙眉,心中暗道这阮天雄的婆娘着实厉害,这么多男人在场毫不畏惧,伶牙俐齿说的有理有据,且还不失态,着实叫人反驳不得,见又催账纷纷凑上来观瞧。

    白玉雪拿出借条,众人是一片哗然,却听人群中有人说道:“确是我袍哥前辈所借,人死账不消,袍哥混在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信用,这钱我来还。”

    阮天雄循声看去,那边端的是个出挑的年轻人,刚才那话正是他所说,看来今天这场局的正主出现了。

第150章 明眸寒星好少年,巾帼须眉爽女子

    一双明眸射寒星,两眉分彩如斗云。好一个精神的男子!

    阮天雄循声看去,不禁知道这是个人物,怕今日群雄汇聚就是为了此人了。人的气质和神采与其地位身份经历学识密不可分,一身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眼前这人虽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但身上却颇有社会历练的痕迹。这种感觉是灰色的,不同于那些江湖大佬满身草莽,也不似读书人官员起码表面上义正言辞器宇轩昂,他就像一个在大染缸里浸进去又迅速捞出来然后再度泡一泡那般复杂。

    说实话此人的气质很像阮天雄和顾敬亭年轻时的综合体,除了个子没他们高,或许也没他们那时显赫有钱,但其富贵也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

    拥有这样的气质,又跟这么多江湖人士混在一起,此人绝不是富家子弟,否则就该是政商两届的白身朋友出来说话了。况且他说话的时候,大家没个插言的,也没人喝止他鲁莽,好似他刚才那句“这钱我来还”说的不容置疑,让清浑两帮袍哥都为之信服,这就不赖。阮天雄这个在南京也是少年成名的商人自知这有多难,看着那个年轻人,他点了点头,那人也示好般的回应。

    白玉雪也是一愣,当下觉得有些吃瘪,她场面上的事情见多了,此刻判断与阮天雄别无二致。这陈年旧账可不是小数目,都是江湖上混的,靠的就是一张脸面,白玉雪坦然递与他们看,也分毫不怕他们毁了然后不认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袍哥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要是把这欠条上的钱都还上,任买卖再大也会影响发展惹人肝疼。守财奴之所以发展不大,稍有个天灾人祸就家道中落,只缘他们只知道囤积钱财。日后付之一炬的有,被人偷盗的有,惹人眼红嫉妒的有,突遭横祸花钱免灾的也有。这钱放着就是死的,只能一点一滴宛如蚂蚁搬家一般积累,岂能面临大变故岿然不动。

    商人手中的钱则不一样,他们的钱是活的,如水一般流动起来,与溪汇聚成河,与河汇集成江,与江流入大海尽属汪洋当中,波澜起伏弄潮搏浪,端的是大风大浪中愈发强盛,自然抗风险的能力也强了。纵然失手栽了,纵然也遭回路,可只要有一滴流水,还是能再度汇聚,而且轻车熟路重造辉煌的更快。即便不行那搏浪的本事却是真的,有了手艺经验,在他人之下干个活计也不是问题。

    所以对商人来说流动资金最为重要,有了流动的活钱就能干更多的事儿,完成更宏伟的梦想,制造更大的价值。此刻让他们还钱,对江湖中人来说无非是割肉,对商人而言就是重击,这仇也就结下了。

    再说这年轻人如此仗义,座下袍哥又岂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东拼西凑,钱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少了,美名让少年得了,昆季却得罪的更多了。这点钱值什么,几倍也能从本地捞回来啊。

    白玉雪突然笑了起来,笑靥如花纵然年岁不小却格外有妇人韵味。这一笑把众男子都给笑蒙了笑毛了,不知她为何发笑又意欲何为。

    眼见着在破庙角落的炉子上烧着热水,给屋里众人添茶续水所用。白玉雪接过那堆欠条,竟然快步朝着炉子走去,把一沓欠款凭据就这么一卷,全然塞到了炉膛当中。除了阮天雄众人没个不惊讶的,只听白玉雪笑言道:“今日一见,袍哥重信重义,作古之人的账都不赖,果然名不虚传,倒是我刚才唐突了,这厢给各位兄长赔罪了。”

    火红花轿众人抬,那年轻人果然聪明,当即接话道:“人家都说娶妻娶德,阮爷能够做到如今这般大的事业,原来家里有个贤内助女豪杰啊。嫂子,方才失敬了。”

    本来视金钱如粪土就是江湖中人所推崇的,非得舍命舍金好像才是江湖儿女,那堆欠条看着吓人,都有人说还了,白玉雪反而烧了。加上那年轻人的话语带领,一时间在场诸人纷纷叫好,好似刚才十分不爽的没他们一样,就连张铁泉也暗挑大拇哥。

    这一下子气氛就缓和了,年轻人也会说话,很快就把气氛炒热,再说他们的确有事相求。既然给个下马威没给成,又怎能真闹僵了。那年轻人叫古耕虞,家里世代都在重庆做山货生意,袍哥上下别管哪帮哪派没有不熟悉的。

    江湖乱道,肩膀齐为兄弟,别看如今他们称兄道弟的,其实古耕虞和顾敬亭的长子顾士顶差不多大,属于子侄辈的,所以现在颇为尴尬,叫声阮爷最为妥当。古耕虞他爹古槐青和顾敬亭也很像,不过顾秀才是因为科考取消才弃文从商的,古槐青则是科举未中。

    想要做事成功,需三分努力,三分才华,三分机遇还要有一分的贵人扶持。你别看林平现在贩卖鸦片让阮天雄所不喜,但林平有事儿阮天雄还是会管他。说到底除了义气和从小到大的感情,不冲变得也得冲常老爷的知遇之恩。

    别管当时是讨儿子欢欣还是啥,若没有常思福,或许如今依然有昆季,也或许俩人还在扛活卖苦力。是常家的买卖给了阮天雄和顾敬亭起点,让他们有了腾飞的空间,更是常老爷几次资金注入才让两人快速发展。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没有林平与哥俩的感情,也会因常老爷而永远扶持常家。

    古槐青没这么幸运,但他的贵人也不赖,刚开始出来做事便在他叔父重庆商会会长古绥之的“正顺德”山货店里当伙计,混来混去古槐青逐渐成了大伙计、二柜和掌柜,渐渐高升的同时也学会了做生意和看山货,兜里还有了一些资金。最主要的是古绥之因为会长的身份,带着古槐青认识了许多人。

    后来古槐青另立门户开了一家名叫“吉亨”的山货店,还跟古绥之共同出口猪鬃取名“牛牌”。穷不卖猪富不弃书,自然有钱人很重视孩子的读书教育,所谓的穷文富武实在片面,富人家的孩子只是读书之余练练把式,随着时代变化社会变更,练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往往有枪比练什么武都管用,反倒是知识文化千金不换。

    古耕虞从小就饱读诗书,他跟古绥之的幼子一起长大,也就是自己的小叔,一起上私塾读中学,随后古耕虞考入圣约翰大学就读英文专业。这就了不起了,圣约翰大学是中国最早的教会大学,因为是美国人开的学校,自然课业不少都是英语教授,所以圣约翰大学学生的英语在创办之初乃至当下都是全国最好的。

    前清的国门被洋人的大炮轰开,自那时起做生意的,尤其是家业大的就免不了要与洋人打交道,从刚开始的畏惧不解甚至泱泱大国的嘲讽,变成了谄媚巴结和无穷的自卑,心酸总是伴随着国运不济政权混乱诞生的,一路的变化既是无奈也是人为。于是会英语的就成了抢手货,别说这些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就是那些华工和洋泾浜英语都成了香饽饽。

    圣约翰大学的学生不愁找工作,尤其英文专业的更是因词汇量大是洋行首选,并且有不少都身居要职,自然他们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因学校在上海西的梵皇渡,所以学生组建的同学会就以“梵皇渡俱乐部”命名,能够加入这个俱乐部的要么是个人极有能力,要么就是家里有人非富即贵,总之这个同学会掌握着不小的商业力量和政治力量。古耕虞就加入了同学会,并成了四川同学会的会长。

    古耕虞这人很贼,先用袍哥大佬来压人,随后便跳出来唱白脸,就算没有欠条的事情,他也会一力应承下来别的事情,做尽好人卖尽面子,从而跟阮天雄攀上交情,最好能成功卖掉人情。这个小子,不亏是被俞伯松盯上的人。

    如果说昆季最累的人是谁,那肯定是俞伯松无疑,且不说常兴贵退居二线,稳定大局夯实基础的重担大多都压在他身上,就是任谁摊上这么两个热衷于开疆辟土脑中奇思妙想的东家都得头疼。

    而俞伯松一直没放弃对商业信息的搜集,无论是商业间谍还是商机消息,都在昆季的商战中屡立奇功,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关于古耕虞,俞伯松就重点搜集过,并且画了红圈认为此子虽年轻但不可小觑,一定要小心谨慎。之所以搜集他的信息,并不是因为他家的生意还有什么学生会,其实俞伯松也建议过靠拢一些衙内,但阮天雄和顾敬亭却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阮天雄说掌握无法取代的绝对实力才是真的,到时候该和什么人交往就有什么人来,真是临时抱佛脚也来得及,况且昆季现在牵扯的利益多了去了,真要是政场上有人对昆季下死手,都不用他们自己出面,就有人跳出来摆平。

    而顾敬亭倒不反对跑关系拉人脉,相反还十分热衷于此,只是他说要玩就跟他们爹玩,这帮衙内除非自立门户,否则也都是一帮仰仗父荫的东西,要是非跟他们玩才能拉上关系,那岂不是越活越倒退了。

    话说回来,俞伯松搜集古耕虞是因为他与昆季有点间隙,麻杆打狼两头怕,这是怕他使绊子呢。

    先是做过商会会长的古绥之贩卖鸦片,禁烟喊了这么多年,军阀种罂粟制鸦片商人管不着,有些商人自己也吸大烟,可就是不准做这行的入商会。结果古绥之明着做山货,实际卖鸦片,还待在会长位置上,名也有利也有却是违反规定,这哪能行?

    当即古绥之隐退了,没了鸦片支撑,他便专心做生意在上海开了“同茂”山货行。可为什么东窗事发,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做鸦片买卖的哪能没个人脉,又岂能这么容易走漏风声,古绥之之所以栽了,那纯属是因为他捞过了界,货冲了林平的买卖。

    林平家底子厚,又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做人又阴又狠,古绥之岂能是他的对手。到最后不光货被抢了,人被抓了,古绥之自己还弄了个身败名裂。不过这倒是给了古槐青机会,古槐青就是那时候去上海“同茂”山货行当大掌柜的。

    古槐青他爹除了山货行还做过纱号,古槐青到了上海也重操旧业,做起了纱厂,倒是也认识了不少人,正因此他才会安心送儿子去上海读书的。后来他回重庆开了“吉亨”山货行,买卖倒是兴隆,三年前古槐青病逝,古耕虞接了父亲的一摊买卖,由此“吉亨”改名“古青记”。

    古耕虞少年掌印,手下无人可用本钱也不雄厚,他知道虽然重庆像他们家这样的山货铺子多如牛毛,可上海做纺纱织布印染这行的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与其在外地冒险,不如回乡夯实根基,起码本地还有人帮衬。今时看这么多袍哥愿为他撑场面,就知道古耕虞走的这步不错。

    不过上海纱号虽然半死不活的但多少有点收益,可赵锦来了,一切都变了。古家纱号在上海那边的委托管理人一贪心竟然不自量力的也入了赵锦当时布下的订货圈套,当时不少纱厂纺织厂都吃了大亏。古家的纱厂直接破产,赵锦接货的那一刻这家纱号的使命便彻底终结了。

    古耕虞年轻气盛,一时间竟让人大肆宣张,点破了赵锦的计策,好在赵锦是阳谋,倒也不怕别人说。古耕虞当时没想明白,后来后悔万分,心说非但伤不着人家,还替人家的聪明扬了名,更显得自己小气了。又想到昆季家大业大垄断多地百货,本想着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再缓和关系,可没想到很快就又碰面了。

    古耕虞回到重庆后专心经营古青记,并大肆收购猪鬃,盯准了国外市场,并创立了自己的品牌“虎”牌猪鬃。

    可好似天生跟昆季犯冲一样,当古耕虞扩大经营时,那东部的猪鬃竟然让昆季给垄断了。而且其原因竟然不是为了生意,虽然也挣到了钱,但过程却是不顾情面不顾成本的垄断,防止日本人买到便宜猪鬃,看来就是为了给“住院”的阮天雄出口恶气。

    这种财大气粗和真性情一度让古耕虞十分羡慕,却又有些害怕,因为昆季势必会从上游和下游瓜分自己的利益。买卖想要更进一步,就要跟这种对手碰上。谁知道他们有多少钱,谁知道他们又会发什么疯。

    这不,双方缓和,打着太极的说了一阵场面话后,就找着大师傅且在义庄里摆起了露天大席,可那阮天雄时不时的就用眼神瞟自己,不似钩子而如正大光明的利剑,直叫古耕虞浑身的不自在。

第151章 商人无利不起早,一代新人换旧人

    “是为了猪鬃的事情吧。”阮天雄开门见山的问道。

    明人不说暗话,古耕虞既然说了自己是做山货的,就免不了有猪鬃业务,想着阮天雄绝非浪得虚名,定是猜出来点什么,便没否认,点了点头道:“还望阮爷高抬贵手,我这古青记小本买卖抢不过昆季。”

    “市场这么大,哪存在谁抢谁的,大家都有饭吃,各有各的道。”阮天雄摇摇头:“小兄弟可不实在了,要真是小本买卖,岂能供不应求?还值得让昆季高抬贵手?能入了昆季的眼,就算不上小生意了吧?”

    古耕虞一时语塞,阮天雄接着说道:“你那虎牌卖得很好,昆季主要做的是国内的零售百货,对外也是进口内销居多,跟洋人放对大多是抢夺市场,说到底还是赚中国人的钱,只是不让洋人赚或者让他们少赚罢了。而你出口猪鬃,才是真正的走出去,好样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古耕虞当然听过阮天雄和顾敬亭的事情,知道阮天雄什么脾气秉性,心中不禁一喜,既自豪又为博得阮天雄好感感到高兴。不过做生意多年,古耕虞知道两个道理,一来是商人无利不起早,还有便是“但是”之前的话都是屁话,他隐隐有种预感,阮天雄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阮天雄话锋一转道:“但是在商言商,别管是好钱还是孬钱,只要不是丧良心的钱哪有摆在面前不挣的道理?前阵顾经理垄断东部猪鬃,不卖给日本人,导致猪鬃价格上扬,若不是你的订单都已然签给美国佬和英国佬以及南洋了,怕就不是那么少量出货了吧?就是那一丁半点的货,日本人也没少给你钱吧?”

    还有半截话阮天雄没说,那便是古耕虞差点坏了顾敬亭的大计,虽然这一方面顾敬亭也考虑到了,想着是西部订单稳定,该没那么多剩余猪鬃不足为虑。但万一有个差池,日本人便不会迫切需求猪鬃,那顾敬亭垄断的猪鬃也就砸在手里了。

    到时候各地收购商散商肯定会哗变,除了拖住了昆季一部分现金流,从商业阻击战变成了持久战以外,还可能引发其他连锁反应。万幸俞伯松的消息很准确,顾敬亭做法的也够决断,这才导致了日本人吃了暗亏,昆季也因此赚了点小钱。

    其实论起来除了叔祖父的贩卖鸦片惹了林平,又被大力反对鸦片的阮天雄所不喜,还有上海那戳破计谋的蹩脚招数,古耕虞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被阮天雄当面点了出来,前阵的猪鬃风波果然入了他的眼。

    古耕虞青年才俊,是公认的商业奇才,他一路看下来,知道猪鬃只是药引子,后面挤兑风波和纺织大战才是重头戏,赚着日本人的钱恶心着日本人还得被迫让他们继续跟昆季合作,这是多厉害的手段。是天才,是疯子,是一群为了意气行事不顾商业为上的疯子。可这一切,险些就因为古耕虞毁于一旦成了笑料。

    古耕虞一直自恃甚高,但在商海中被大家口口称赞津津乐道的正天雄奇敬亭面前还是有些没底。这一正一奇两兄弟,可谓是黄金搭档,谁不佩服他们的义气和脑子。

    如今被人点在脸上,人家里里外外好似全然知晓,而刚才自己所说所作都成了笑话,古耕虞一时间上不来下不去的。

    好在阮天雄摆了摆手道:“这没什么,你做你的生意,我们做我们的,之前除了有些货物往来,也多是下面人交易,咱之间并无交往,所以你没必要也没义务配合我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要是功亏一篑也纯属自己判断失误。”

    别管真假,阮天雄能这么说,面上就是虚怀若谷,古耕虞忙端起酒来道:“阮爷,这杯酒我敬您。”

    “先不忙着喝。”阮天雄道:“昆季志不在猪鬃,但贸易我们也有涉猎。说到底贸易行是最好干的生意,别的买卖是先有货先有卖家再有买家,唯独贸易这行,除了看准时机的囤货,通常是先有买家的,联系好了人再去进货,左手进右手出,甚至不用自己倒手,直接让卖家往车站发货,钱就赚到了。所以这么轻松的买卖我们也在做,只是贪多嚼不烂,我们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船运和百货上,干好了一行就不容易。”

    古耕虞脑子一转问道:“那猪鬃的买卖……”

    “商人无利不起早,我给你两个建议,一个是我们参股,一个是我们卖给你。”阮天雄道。

    古耕虞略一沉吟后,游移的目光终于坚定下来:“我买,您开个价。”

    “好,想要自己说了算这就对了。生意可以合作,不行了就散,但自己的买卖还得自己说了算,当机立断是个好样的。”阮天雄夸赞道:“具体金额问题,我会让俞伯松来跟你谈,你知道他这个人吧?”

    “知道,知道,一说昆季除了您二位,也肯定晓得俞伯松和常兴贵。”古耕虞道。

    “今年我欲开辟江运市场,不是以往那些小火轮而是大型江运船,四川地头上的事情就……”

    古耕虞道:“有能用到在下的定当义不容辞,只是成不成可不敢保证。”他当然会尽力,猪鬃生意的交割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而他为昆季下多大力关乎着他的收购价格和顺利与否。况且东部是昆季的地盘,他们对猪鬃市场已经有了人脉和了解,若古耕虞不守信,昆季找起麻烦来还是很让人头疼的。

    阮天雄哈哈大笑起来,这才端起杯子跟跟古耕虞碰了一个:“轻诺必寡信,你有如今势力,却没有大包大揽,的确比我们哥俩当年强得多,俞伯松没说错你啊。”

    “俞经理说过我?”古耕虞一饮而尽后淡淡问道。

    他本以为这就是达成初步沟通后的商业奉承,没想到接下来阮天雄的话让他大惊失色:“可不,从你当梵皇渡俱乐部四川同学会会长,到你去走张謇门路,最后接手了古青记。我是做百货的,对山货也略懂一二,你们家不铺外山,不设洗房,可你接手后全改了,不光去产地收货还对山货进行加工。光说这坐地商就得会看货会挑人,眼睛毒心眼多嘴要甜,别管买卖哪一方都得维住长久关系。可铺外山就更麻烦了,跑马帮入产地,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货色你没少遇到吧?”

    古耕虞只剩下了点头,心中惶恐愈来愈重,阮天雄又道:“刚满二十便立于江湖,纱号半死不活,山货行也不怎么景气,这种情况下你竟然敢放弃你熟悉的猪鬃生意转投当年利好的羊皮,端的是好胆量。

    我听说那年你跟土耳其人做生意,羊皮进出口玩的那叫一个溜。裕厚长的掌柜是做羊皮的,断人钱财自然结了大仇。人家说你没钱也是实情,你就从上海借调了资金,存入本地各大银行钱庄,还欠款不收有债必偿,这谣言不攻自破。你又借机迅速拿到了贷款,这招数昆季起家时也用过,虚设项目佯装有钱,没想到咱们所见略同。

    后面你挖了人家的经理,坏了人家的客户。你当时才多少钱,也是裕厚长的东家不开眼,竟然被你唬住了,索性让你先疯狂,放弃市场使你全收下来,且等着你收不动了他们再入场。结果没想到你这么一玩,手里有了活钱,也真敢用身家砸,硬是收拢了市面九成以上的羊皮。也该着你发财,那一年国外羊皮市场紧俏,你就首战告捷了。”

    “阮爷……”

    “你是好样的,也是厉害的。那朱文熊仗着他大舅哥是银行总经理,就觉得自己财大气粗,先去啃江南,结果被我们击溃了。无奈之下便西行进入川地,本以为他会痛定思痛厉兵秣马,蛰伏川地若干年后出川报仇,结果没想到他来给你耍起了威风。

    即便他在我们手里吃了亏,但比起你还是庞然大物,可他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他还不是强龙。结果呢,让你这地头蛇给坑了,面对朱文熊的猪鬃生意,你联合本地人宣传什么一致对外,从货源地就直接把上等货色给截留了。

    你还蔫坏,表面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反而让朱文熊收了一批次等货。高挂免战牌的你,等他交货时同时出货,这英国佬也不傻,你的东西又便宜又好,便通过仲裁判定朱文熊以次等货交付是欺诈行为,货全砸在了手里不说,还得赔款并负担运费。他本想重新议价减少损失,可哪里斗得过跟洋人做猪鬃生意多年的你,结果负责审判的专员都是你古青记的人,他能有好?

    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低头跟你认怂。诸如此类的事情我都知道,这才有意结交你,谁想有你这样厉害的对手呢?只是没想到咱俩竟然是这样碰面的。”阮天雄侃侃而谈道。

    看着阮天雄说话,古耕虞整个人都木了,感觉后脊梁发冷,浑身的劲儿都用在压制哆嗦上。他临时听闻阮天雄来的事情,临时决定请出本地势力给他亮亮本事,阮天雄应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场,可没想到人家却早对自己了如指掌。这几天的功夫,就算有人走漏了消息,阮天雄也不可能这么快打听到如此详细的信息,除非昆季他们早就盯上了自己。

    想到这里古耕虞又是一阵恶寒,被这样的家伙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既然盯上他们就会做好应对手段。据先前的了解,自己用的招数也是人家屡次商战中玩剩下的,就算现在小有成就,商场之上屡战屡胜,可毕竟比不过同样屡战屡胜的昆季家大业大。人家觊觎自己,那就有可能会灭了自己,愈是重视就愈会扼杀在摇篮当中防止养虎为患积病成疾!

    纵然鹿死谁手未可知,他固守四川,昆季就算打不赢古青记,那也是麻烦得紧,更别说以后古耕虞想运货到上海便是难上加难了。凭现在昆季的声望,就宛如他在四川山货界的威势一样,船行谁不买面子,说不让你出四川,古青记的货就出不去。

    不过如今阮天雄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那就证明安全了,先呲牙再咬人可不是昆季的作风。想到这里古耕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次有些鲁莽了,也是天运保佑,在生死关卡转悠了一圈,悬一悬就招惹上了昆季。

    “别想这么多。”阮天雄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倒上酒又跟古耕虞碰了一下:“谁都年轻过,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冲动你呢。”

    看着古耕虞慌忙碰杯一饮而尽的样子,阮天雄不禁笑了,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总觉得他身上有自己和顾敬亭两个人的影子。古耕虞很幸运,接下来与昆季的合作他不会失望,都是聪明人,想来他也不会让昆季失望。

    幸运属于双方的互不招惹,昆季当年第一个劲敌是西龙王,多好的练招对手啊,若没有西龙王无私奉献的陪练,哪有哥俩的迅速成长。若换成而今的他们俩这样的对手,甚至是那个朱文熊一样的对手,怕是都没有如今的昆季了。

第152章 行善事往宽处行,报恩仇他又不傻

    接下来阮天雄的日子更好过了,袍哥们一天一小请,三天一大宴,回程日期是一拖再拖。当然这西行之旅一路还算顺利,到了重庆虽有插曲坎坷,却依旧因祸得福,用阮天雄的话,坏事变好事的反转属于他们哥俩特有的幸运。

    这么说吧,因为那堆陈年旧账的欠条而建立的交情,让阮天雄的江运事业事半功倍,就连本地船商谢准都水涨船高了。长途运输自然利润最大,只要把沿途各地资源整合好就能一路赚钱,所以此一行结交了袍哥,让江运的西端推进到了重庆,远超乎预期,使这生意更加大有可为,有头有尾方得周全。

    除了袍哥的关系,昆季当然要在本地打造很好的口碑,否则无论船运还是货物进入四川市场都显得那么突兀。于是阮天雄当即批了资金开办善堂,扶贫救弱赈灾济粮,既是做了好事又是赚了名声。

    袍哥里面对此事最为热衷,简直是抛家舍业鼎力支持的便是张铁泉了。这江湖上不少开善堂的都是欺名盗世之辈,说是做好事儿,实际权当买卖干,强征善款买卖人口,善堂之间明争暗斗龃龉不绝,甚至不少都会闹出人命官司。

    张铁泉知道阮天雄久负盛名肯定不会这么做,毕竟昆季喜做善事名扬天下。而前些日子的矛盾随着他对阮天雄白玉雪夫妻二人的改观,也逐渐发生了思想上的变化。张铁泉这人讲义气认朋友,是人都有帮亲不帮理的特征在他身上无限扩大,当他觉得这俩人不错时,就觉得自己错了,看啥也都顺眼了。

    不过让他低头认错却有点拉不下脸来,他便花了心思帮衬着善堂的事情,以此道歉贴补,不似有些大佬嘴上答应的痛快做起事来却是拖拖拉拉一点也不上心。

    一来二去几人也就熟了,张铁泉做人实诚,虽然有点冲动,但对人真是掏心掏肺,也不知道他在这肮脏的江湖街面是怎么混到如今地位的。而张铁泉发现昆季是真心做善事,求名是真的,但要说直接获利,那绝对没有,张铁泉敢用性命担保。

    施粥,那粥稠的能立得住筷子。送估衣,那些旧衣服也是着实能穿的。除此之外,恤嫠费孤儿费麻风费啥的,鳏寡孤独废疾者全部都有相应费用拨出,短短时日市面上的穷人,谁提起来昆季,不挑一个大拇哥。声名鹊起是一方面,同时这也是对其他商业合作伙伴和觊觎者的一种震慑。

    俞伯松声称他那边有事在处理,暂时脱不开身,便派了王毅之来与古耕虞谈。王毅之显得有些兴奋,不说商业谈判上作为主导出面便是出头的天赐良机,就是没有这事儿,能在大东家面前刷刷脸也是好的,况且这可不光是为了他自己。

    王毅之今年二十六岁,湖北襄樊人,家庭殷实富裕,九年前被其父送到北京上学,后来因抗议游行组织运动被军阀通缉。他倒是跑了,可却害苦了他的家人,背上一个革命党的名号岂不是任人揉捏。

    每每以为花钱平息的时候,却是城头变换大旗,新的一波军阀当权。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家可不认什么平息不平息的,总是老事重提。说来也好笑,王毅之当时反对的明明是皖系军阀当政的北洋政府,可后来跟皖系水深火热的直系奉系却都没少拿捏王家。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毅之曾经上过通缉就是一条裂缝,在贪官污吏和别有用心者面前,这条缝隙可以无限扩大。如白敏恒一样,最终还是有心狠手辣的,依据事实并栽赃陷害,一通折腾弄成铁案。抄家杀头,等两年前王毅之流浪回来的时候,他已然家破人亡。

    王毅之也不知道从外面经历了什么,从一个文弱学生变成了凶恶悍匪,竟是单枪匹马找到卸任的官员一通乱枪打死报了血海深仇。不过这官员虽是主谋却也有从犯,而这从犯还在位,是一个小团长。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枪就有话语权,团长也是改换门庭跟了不少上级,如此左右逢源的人必是怕死,听闻官员被杀,当即就慌了。

    他可比不上那些军政大员出门前呼后拥戒备森严的,可纵然如此还是应了那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总是有被刺杀的高官贵人,与他同级被杀的就更多了。恐惧在他的心中蔓延,斩草需除根,于是他派出多支队伍去追捕王毅之。

    王毅之仓皇而逃,路上中了枪被洪泽湖水寨的人给救了,此时的隐龙寨已经成了十三水寨的魁首,而王毅之可没直接上隐龙寨,他在曾经的龙头吞云寨中将养了许久时日。水寨的水匪们敬重他是个敢于报仇的血性汉子,恰王毅之还有学问,帮人写个信取个名,想个事儿啥的,可不就在这帮大老粗中突显出来了吗。

    黄楮听到消息就想见一下王毅之这人,可没想到王毅之却走了,时隔半年后他去而复返,说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当下已无立锥之地。黄楮手下都是粗人,虽也有几个狗头军师但用的不怎么顺手,一听吞云寨说此人回来了,立刻招到了隐龙寨来。

    很快王毅之就用自己的头脑证明了黄楮没有白白重视他,便是被更加重用了。半年前,入伙时日尚短的王毅之便坐到了第二把交椅,黄楮出门他守家,黄楮在家他做事。不过唯一让黄楮不满的就是王毅之依然改不了那股书生气,坚持反对鸦片生意,于是黄楮只能让他负责跟昆季的交接。

    不久前阮天雄跟黄楮欲切断联系以应对接下来可能有的变数,王毅之便到了昆季这边,以后两边的事情由他沟通负责,毕竟和两边都熟的也只有他,唯有他能保证秘密性。

    王毅之分到了俞伯松手下,黄楮看中了他的智,而俞伯松则对他的勇颇具好感,就前几天赵锦下乡去谈收茧子的问题,准备建设缫丝厂,王毅之保驾护航。一路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不光让赵锦对他赞誉有加,还让俞伯松对他有了办事稳妥的评价。

    不过此次来可不用王毅之决断什么,实际决定阮天雄都安排好了,就连俞伯松也只是交代了拿捏尺度问题。但纵然如此,这也是个好机会。

    “嗯,临行前听伯松提起过你,干的不错,以后努力。”阮天雄道。现如今昆季买卖多,手下人也多,一般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见到两位东家的,王毅之也只是远远的看见过阮天雄而已。

    “谢谢董事长。”王毅之城惶城恐忙站起身来道。

    阮天雄摆摆手:“坐下说话,俞经理在忙什么,电报里只说在忙,想着你马上就来了,我也就没细问。”

    “就是忙咱们昆季内部调整的事情。”王毅之答道。

    阮天雄再直再实在也是商场沉浮的老手,岂能看不出来王毅之的目光游移,当即本下脸来道:“到底怎么了?说,不算你泄密,他既然推辞让你来就没想能保住秘密。”

    王毅之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俞伯松不来阮天雄势必要问,大东家问了王毅之又岂能不答,怪不得俞伯松没有交代保密的事情。一通百通,想到这里王毅之不禁冷汗直流,要是他说出去,那顾敬亭岂不是要恨上自己了。俞伯松倒是摘了个干净,还顺带把自己绑在了他的车轮上,让自己无路可退。

    不过不说也得说,王毅之便把家里常兴贵一事说了一通。阮天雄听罢沉默许久后说道:“那行,你先住下来,晚上我摆酒让你和张铁泉认识一下,我后天就走。”

    晚上不提,张铁泉一口应承下来,虽说清浑袍哥相互之间有隙,但张铁泉这个直人还是面子颇大的,有他协助跟古耕虞的谈判肯定能顺利进行。放下这边不提,阮天雄又待了一天安排好善堂的事情,全然托付给了张铁泉,毕竟善堂里里外外忙活的大部分人都是他找来的,随后便离开了。

    行至万州阮天雄他们就下了船,小四川叶知秋问道:“大爷,咱不急着回去了?”

    “不急,离开重庆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态度,否则显得我与顾敬亭好似串通好了要整老掌柜一般,我若现在回去顾敬亭还怎么大刀阔斧,岂不是与他为难。且在万州这边再跟人就之后的合作商榷下,磨蹭个三四天再说。”阮天雄道,言尽于此已然到头。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阮天雄和顾敬亭往往能想到一块去,一旦有了分歧势必有人妥协,起码他们总是在外人面前保持着一致,也让下面人摸得着头绪。说不担心是假的,但阮天雄相信顾敬亭会处理好此事,此刻他出面会让事情难做,而他也明白顾敬亭选择此时动手的良苦用心。

    远在南京,俞伯松拿着电报走了进来:“王毅之跟古耕虞接触上了,而且他还说大东家启程了。”对于王毅之这种含蓄着通风报信的小心思,俞伯松非但不厌烦还很欣赏,聪明人总是恰到好处的让人舒服。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阮天雄回来叫停对常党的整顿,往日常党在某些地方的掣肘让他也感觉很不舒坦。

    顾敬亭翻了个白眼道:“你怕他回来?怕啥,有我给你撑腰呢,虽说他是董事长我是总经理,但就股份而言,我俩是一半一半,谁也不比谁多。”

    “大东家性格厚道,怕是常良和春姑一求他又心软了。”俞伯松喃喃道,其实心中腹议,顾敬亭多是会顺着阮天雄,可不得不承认阮天雄才是整个昆季的核心和灵魂。

    顾敬亭笑道:“说白了就是怕我撑不住呗,放心,既然我已经做了,他就不会唱反调,再说等你整顿完成之前他是不会回来的。”

    “为啥?”

    “他是实在,又不是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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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四个少年因不慎烧毁祖先祠堂,仓皇而逃后踏入乱世,沿着运河开启风雨交织的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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