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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     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     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3章 由俭入奢皆欢喜,虎父犬子尽悲伤

    在重庆昆季大获全胜,对古耕虞这个人,阮天雄给予了“天才”两字的评价,这让王毅之不敢小觑,打足十二分精神与之谈判。

    不过谈判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古耕虞的确很强,但年龄摆在那儿,还是经验不足,面对阮天雄这种正面过招商海沉浮且实力强大的老江湖,他很快被拿捏住了心思。先被人看了个透,又是让阮天雄抢先点出目的,占尽地利人和一身的招数却好似打在棉花上一般一点响也没出,岂能让他不受挫。兵败如山倒,古耕虞便是“缴械投降”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商业风格,古耕虞最爱用的一招就是以退为进,这招对付了不少人,先装怂然后集聚实力一招定乾坤。一般被打击的对手多是立刻就退了,随后古耕虞再乘胜追击,最终大获全胜。

    不过这招古耕虞想都没想跟昆季用,遇到顾敬亭这个阴人他没信心能胜,遇到阮天雄这种刚硬汉子,他怕一旦较上劲就是不死不休。所以不光是他,在商业上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紧要关头,一般很少有人愿意跟昆季过招。这也是昆季所愿意展现的,刚柔并济间就少了麻烦,赢得了发展壮大的空间。

    阮天雄明明在重庆却不跟古耕虞谈,硬是等南京方面来了人才聊。兵对兵将对将,这就是故意压着古耕虞,让他知道他们之间江湖称兄弟可以,但商业地位上并不对等。同时也是故意晾他几天,让他心急难耐乱了分寸。

    古耕虞做好了用重金收购的打算,可现实却让他欣喜若狂。昆季正如阮天雄承诺的那样把猪鬃生意全盘卖给了他,并做出私下承诺昆季日后尽量不介入此业,若有需求昆季百货还可以从古青记收购猪鬃,只是价格要低于市场价半成。

    单纯投资合作可以,合作方越强对自身提高越大,但合伙买卖,只要不是迫不得已,任何一个会做生意的都不会找一个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庞然大物,尤其是领头人又是两个令人畏惧的怪才。

    这些都只能算得上顺利,真正的好消息是昆季虽开出了高价,但愿意让古耕虞分期支付或用货物抵扣,足足给了古耕虞三年期限,利息低的让古耕虞直感觉是在做梦。以至于他都没怎么想就签了字,回去后这才反应过来反复查看契约,发现无误这才放心,想那昆季这么大买卖,应该也不会用这种合同诈骗的低端手法。

    由坏变好,由俭入奢,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且顺利快速适应的,也不怪古耕虞这么容易就失了分寸。第二天古耕虞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人家这么卖好心里有些不踏实,便又去找了王毅之,那客气程度就别提了。

    临了还往王毅之手里塞了四根小黄鱼,王毅之非但没迅速收起来,还把小黄鱼摊开掂在两只手上,古耕虞心头一凛没料到王毅之胃口倒是不小。

    脑筋一转刚要再说还有其他东西,怕不好拿待回程时再送之类的话,却见王毅之把小黄鱼放在桌子上推了回去:“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古先生莫要害我,我们昆季有规矩,实在不能收。”

    古耕虞还以为这王毅之是在拿捏,便笑道:“王襄理如此劳累,从南京奔波来重庆,这不过是一些茶水钱,不值一提。”

    “可却很容易毁了我在昆季的远大前程,这钱是我现在两年的薪水,看着眼馋的紧,却又不止是我两年的薪水。”王毅之道:“古先生不必再让了,无论公私我是真不能要。另外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次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我们董事长看好您。他说您大有可为,只希望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希望做敌人,如需帮助可以发电报给他。”

    “阮爷如此器重,古某必不负所望。”古耕虞道。

    王毅之走了,古耕虞却陷入了沉思。王毅之的地位只能算得上中层,从这几天聊天中他就能判断,不过他被俞伯松甚至阮天雄赏识却也能看得出来,否则定不会先给出这么优惠的条件,却派个小卒子来羞辱自己的。

    一个中层两年就能挣四条小黄鱼,这比不少自己开店的买卖家都赚钱。而且听他的意思只要能更进一步,这些钱并不放在眼里。其言语间对昆季对自己都可谓是信心十足,难道这就是昆季的精神吗?

    那么除了对职业操守的坚持,对古耕虞的不放心,王毅之又有没有对昆季那无孔不入的消息情报的忌惮呢?可无论怎样,这几天接触下来古耕虞都感觉王毅之这人不简单,这种不简单的人早晚不是池中之物,却心甘情愿为昆季卖命,而且是真心实意服服帖帖。

    古耕虞得出一个结论,昆季的阮顾二人是真有本事真有钱,否则像是王毅之这种人,没本事压不住,没钱留不住。王毅之尚且是中层,这样的人在昆季少说两只手数不过来,谁若跟昆季飚上,不说钱不说势,就是光拼人才的执行能力,那不也是找死吗?

    放下古耕虞这边大彻大悟如何发展不管,单说常兴贵父子二人那边。这几天常兴贵该吃吃该喝喝,吃完饭溜溜弯,提笼架鸟活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肃清常党的事儿,就算是闭门不出的也能知道,还留在位上的兢兢业业如履薄冰,退居二线或清水衙门的则也当了缩头乌龟,等待时日再破壳而出。倒是有些被彻底搁冷的和另谋生路的找到常兴贵让他主持大局,甚至想蹿导他另立门户。

    虽然这事儿出自常兴贵,可也不单单是因为他。没有常兴贵他们也不定能出头,所以常兴贵心里的愧疚并没多深。他先说对不住,再就是言称自己老胳膊老腿了经不住折腾。总之来了就好烟好酒招待,一切是非曲直挑拨离间都充耳不闻,活似入定的老僧。

    不过常良可坐不住了,自己的厂已经被顾敬亭接手过去,那亏了一堆债务压了好几仓库的货,别说没给钱,不让倒赔钱就不孬了。但他怕,他怕他家的分红没了,他怕他有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他怕他因挪用资金被弄到深牢大狱。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昆季的本事,常党不存在后,碾死他们活像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傻儿子啊,你急也没用,是生是死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午饭后常兴贵慵懒的躺在院子里侧头对一根又一根抽烟的常良道:“该吃吃该喝喝,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你这脾气真不随老子,一点也沉不住气。这时候,啥都不干才是最好的选择。”

    “爹,您这么逍遥快活不是撩拨顾敬亭的火气吗?人家本来就想治咱,您还快活似神仙,摆明了呕人家一样,您这是图啥?”常良道。

    常兴贵坐起身来,端起小桌上的茶壶对嘴儿喝了一口才笑道:“你总算说对了一件事,我就是呕他。这事儿我是做错了,这也是大事儿,从古至今别管什么时代,这种吃里扒外的人都该受到严惩,坐牢下大狱也不亏,他怎么弄我都认了,谁让我伸手了,还让人家逮住了呢?可常党又不是我组织起来的,也不是我叫起来的,是昆季发展的必然。如今昆季不断发展变化,愈发强大,想要突破,破坏原有的关系结构进行重组也是必然的,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气闷,不恶心恶心顾敬亭我上哪儿出气去。”

    常兴贵又躺回躺椅上,继而道:“我恶心他,他也不能弄死我,谁让我是开业功臣呢?不能寒了人心。反之我不恶心他,他也不会放过我,那我为啥不恶心他呢。老子这辈子就做过两件对不起他们哥俩的事儿,一件是强要分红还得代代相传,一件就是伸了不该伸的手,动了不该动的钱。”

    其实还有半截话常兴贵没说,说了儿子也不懂,反而会曲解后看轻老子,那便是此次虽然他理亏,但他却是主动缴械投降的,也算是给顾敬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还是那个老掌柜还是昆季的人,跟阮顾哥俩是一条心的。

    否则不说常兴贵这些年掌握的昆季在政治上的机密,就是光商业信息卖给对手就能坑苦了哥俩,况且他要是不要脸面了,在第一时间出面,你看俞伯松能这么快的整顿常党不?

    所以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坦,常兴贵不敢这么玩,因为一旦坏了昆季,就算阮顾哥俩不要他的命,也会有他们背后的政治力量把他弄死甚至可能连累家人。而负隅顽抗,同样能够让顾敬亭有了理由彻底干掉他。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常兴贵以失败告终的结局都是十有八九的,所以与其反抗不如不抵抗的好。

    再说自己留的那些棺材本也够花了,虽然比不上以前逍遥快活,但小门小户安稳度日也是没问题的。实在不行去乡下置房买地当个地主富户也是够了,这要是在常家粮庄,几辈子才能混上这样的生活。一切怨不得别人,只是当做一场梦吧,再说凭着阮天雄的厚道还能让他落到地上?

    常兴贵斜了一眼儿子,叹了口气心道一声“虎父犬子”,随后还是有些不放心,语重心长的交代道:“天雄虽出门在外,但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肯定能知道。他会坐视不理,但不会见死不救,所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千万别自己跳出来作死就行,否则那顾秀才是真敢赶尽杀绝。”

    常良想到相识二十余年的顾敬亭种种作为,不禁是打了个寒颤。

第154章 选贤任能自发挥,高高举起缓落下

    顾敬亭接手过来那赔钱的陶瓷厂,这厂的开办刚开始他就不赞同,为了这个还跟常良闹得有点不愉快,可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个不靠谱的投资。正因为种种原因和性价比的不划算,昆季一直没怎么做过陶瓷买卖,如今却也不得不为之,毕竟接过来了,总要解决欠款的问题。

    他可没心思经营这烂摊子,扫尾工作也是奔着快速变现而去的,起码多少兑出点钱来,若能与常良拉的一屁股饥荒打个平手也是好的。

    骨瓷有骨瓷的美,陶瓷有陶瓷的好,一般外国人对东方感情复杂,既鄙视又好奇,总觉得神秘的东方十分落后,可有些东西却又扑朔迷离高深莫测。常良弄的这批陶瓷大小略有差距,真摆在柜台上就能看出明显差别,说起来人家洋人也没啥错,你货不行总不能让人家去承担吧。

    太古公司的怀斯还是很仗义的,找了熟人去扣押港口走关系。他没有另外索要好处费。实际上这些年昆季跟他打交道的时候,怀斯利用自己的资源和公职得到了不少好处,所以他早就看不上昆季给的好处费,更不愿因这样授人以柄,甚至破坏了与阮顾二人的友谊,毕竟若没有当年昆季的资金支持,他这个贫民窟出来的员工也不可能爬到如今的位置。

    于是官司进行了庭外调解,毕竟法庭和法律的本质是为了解决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再说有真金白银开道,人脉关系的疏通,罚款和强迫离港就轻而易举的撤销了。总之里里外外怀斯一手操办,只花了五天便操纵了远在天边的港口和法庭,这让顾敬亭清楚地认识到太古公司还是很厉害的一块金字招牌,昆季与之依然有天壤之别,这些年偶然的胜利也只是局部胜利而已。

    当然这也说明了怀斯的能力,或许他在外面的生意远比他在太古所获得的更多。可无论怎么说,这次都知了大人情,而怀斯应该是把他们当了朋友。顾敬亭很清楚,洋人也很仗义,甚至有时候比中国人还傻仗义,讲究骑士精神,当然前提是他们把你平等的当朋友,而非是一群沐猴而冠的下等野人。

    谢过怀斯后,顾敬亭便联络了他们在事发地附近的员工,虽然那里的员工还很稚嫩,也刚去不久,可总不能什么都让怀斯帮忙,人情不是这么用的。

    如今昆季的商业情报网在全国都有覆盖,而且在某些地方还有不小的势力,可在海外就有点不够看了。主要原因一个在于中国人的地位较低,其次不同种不同宗的,就算是当地语言通,发展起来也不是太顺畅。其次就是人家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而派去的就是普通人,既不是猛龙也不是猛虎,根本压不住地头蛇。

    不过俞伯松却坚持己见,非得派人去,说不为压住甚至可以依附,或是以华人为主辅以雇佣当地人为昆机工作,总之非得留个眼线,甚至私下对两位东家说不要求这些人对昆季绝对忠诚,认钱且能办事就好。

    留过洋的顾敬亭刚开始也同意俞伯松的说法,可后来清单一出来他就全然拒绝了。光美国就派了六个外驻经理,虽说都是光杆司令,可显然俞伯松是放眼全球,弄了五十多人的外派,一人还根据当地消费携带大量发展资金,这是要走国际贸易的节奏啊。可昆季的重心目前还在国内,顾敬亭心疼钱便回绝了,还拉着阮天雄说了半天。

    其实再过一段时间,阮天雄则会反着劝顾敬亭同意,他同意俞伯松的想法,却并不觉得时不我待,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商业布局虽有必要,但一切还太早,不怎么急迫。

    昆季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给了很多人发挥特色的空间,和行使正确的事情的公判,只要不出圈不坏规矩,随便你怎么折腾,只要能带来效益必定会给予回报,这是昆季员工上进心的根源,也是他们人才辈出的重要原因。反正俞伯松就不担心阮天雄他们不高兴,他自掏腰包,把这些人送了出去依计行事。

    本以为还得过些时日才能见成效,结果没想到刚送出去没一月就有了回报。先是日本银行名称和股份的一系列变化,从中发现端倪套出信息,得知日本人的资产要向中国再度大规模投资。按照日本人的操性,投资不是控制矿产就是选轻车熟路的行业,他们干纱厂和纺织的最多,当即赵锦就停止了进货,并开始控制印染数量准备好足够的坯布库存。

    果不其然日资再度加注后,坯布卖的低于市面价格一成半,除了上海那几个大的纺织厂扛住了,其他小厂纷纷在短时间内倒闭。就在阮天雄这一路向西的时候,日本人还跟赵锦过了过招,他们停止向赵锦供应棉纱和坯布,想以此耗死昆季印染厂。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原料你印染啥?

    从别人那里进坯布?价格太贵,印出来也无法竞争。可赵锦并没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反倒是依然在开工,其实这全靠库存撑着,不过是表象而已。

    他派人跟日本人接触的同时,联系了上海的荣家,荣家光纺织厂就有九家,形成规模扛住了日本人的冲击,除此之外他还联络了其他几家大纺织厂。光接触有啥意思,赵锦甩出了订单,面对日资工厂的威胁,此次的进货价格也比平时低了不少。

    日本人这下坐不住了,经过前些时日的吞并赵锦已经掌握了不少印染厂,绝对是个大客户。这个赵锦,有钱没地花了是不是?不行给我们送点啊,显然中国人的纺织厂即便降价也比日本人的厂子价格高。于是乎,日本人愉快的接见了赵锦派去的人。

    商场从来都是赤裸裸的,唯有利益至上,所以阮天雄经常的为国为民才会让同行鄙夷让政客惊诧。但钱还是要赚,生意还是要做,日本人捏着鼻子对昆季降低了价格,昆季也捏着鼻子大量进货,然后两边数着钱皆大欢喜。

    如此从原料上,昆季就比别家印染厂花布厂价格低了一些,乘以一个巨额的数量,这就是巨大的利润。

    除此之外还有壳牌和亚细亚火油公司的煤油之争,也让昆季险些被敲了竹杠,正是因为灵通的消息,让昆季准确地作出判断,摸清了当前对方的心理价位,节约了进货成本。

    顾敬亭这才意识到国外商业消息对国内贸易的影响之巨,而世界远比国内更加日新月异,这些年年纪大了,反而如井底之蛙一样固住了眼界。

    不说别的,就说俞伯松立下的两功,这还是减少进价,要是真的探听出需求消息,对外大量输送紧缺商品那岂不是买卖越做越大。消息的延迟性与昆季的快捷通便,两地的物价差别和人脉关系等各种因素,这些其中都蕴含了无尽了商机。若到时候再把货物和运输绑在一起,从江运晋级到海运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有啥不敢想的?昆季就是从一堆秦淮河的小船开始了征程,一步步的从针头线脑中获得利润,走上运河跟人抢饭吃,现如今又要拓展江运。顾敬亭和阮天雄都是乡下渔民的孩子,他们能走到这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不搏一把怎么知道自己还有多大能耐。

    话说回来,俞伯松自然受到了奖励,不光前期投入的钱给补上了,还给了不少奖金,并承诺如果能继续发挥作用,两年后俞伯松会拿到更多的分红。对于俞伯松而言,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他想要的是商业上的成就,昆季发展的越好,他就越有施展空间,阮顾做了水上的皇帝,他便能做到商海中的王爷,受人敬仰权势滔天。

    天顺人意,现在处理港口问题上他派去的人虽然吃不住劲,但接下来的执行中却必不可少,这俞伯松不又立下了一功吗。俞伯松刚刚有些意满之时,就发现他根本解决不了那些被常良积压的货物,唯一的招数是放弃海外的货物和已经签订的货运订单,承受损失,让还没上船的货以低价在国内出售进行止损。

    但听完顾敬亭的招后,俞伯松恍然大悟,随即便不禁有些沮丧,发现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不过是两人眼界的不同,看来自己就是个当谋士和守臣的命。

    顾敬亭说“没有不对的商品只有不对的商家”,码头上常良那个陶瓷厂的货物这几天被顾敬亭安排着分拣了起来,一批货里大小各有些许差异,但总能挑出来一批起码从目测上是一样大的。这种卖给那些较真的大商家自然不行,他们真会用卡尺去量,但小商家却图个便宜,只要看起来一样就行了。

    于是大的跟大的凑一块儿,小的跟小的凑一块,中不溜的扎一堆儿,看起来就没啥大问题了。通过海外驻派经理点对点的推销,虽然麻烦但多少出去了一半的货物。剩下则懒得处理,一并甩给了海外市场散户,让他们摆摊出售,还给他们支了个展销会的招数。

    无商不奸,洋商人也是一点就透,当即单品出售,五花八门的摆起了地摊,口若悬河的好似这些成批制成的陶器都是来自东方的古董一般。他们怎么赚钱顾敬亭可懒得管也瞧不上,只是用此法快速结了货款,这么一整,顾敬亭就收回了本钱偿还了债务。

    常良的陶瓷厂没有现代化的生产设备,只是利用大窑节省燃料,并相应的组成了生产线,相对成规模成规格的制作而已,所以里面也没啥机器,烧陶器的窑倒是不少钱,但在顾敬亭眼里远没有地皮值钱。索性全都推了,厂房留了一半给赵锦干缫丝厂,另一半则留作仓库用地。

    这块地胜在离着主城较近,常良在这场生意中最明智的就是买下了这块地,现在顾敬亭从银行的质押中把地赎了出来,那些资本家们恨得别提牙根多痒痒了。

    常言道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从大明迁都开始便是南边一个京北边一个京,那时南京虽政治地位略低,但论繁华程度却与北京不遑相让。可到了清末南京便渐渐落了下乘,民国建立后曾为中华民国的首都,繁荣了没多久却因南北分裂和军阀混战再度变得不高不低的。

    前一阵南京、武汉、北京三拨人分立,可随着下野的蒋中正再度上位,南京的地位就确立了起来,渐渐地开始确定首都地位,各个机关分别设立,社会职责明确分工,魏铭川就是这时候来的。

    自古以来都城即便不是最繁华的所在,也是能名列前茅的,毕竟经济是向政治看齐的,都城不说客户和商业流向,就单纯从政治意义上也不能不繁华。南京市场日渐繁荣,地皮是一天一个价。而常良的这个厂就升值不少,以后估计还得涨,就现在来说因为离着水路近离着主城也近,所以无论干什么,供电和运输上都可以减少不少成本。

    “这便宜我还是不占了,省的天雄回来后再说我。你说他平时豪气无双,怎么有些事情上却婆婆妈妈的,尤其是在训我的方面。”顾敬亭翻了个白眼,还是在支票上填写了加上差价后的金额。按照支票上的价格,常良非但没亏,还略赚了一点。

    顾敬亭对着笑而不语的俞伯松翻了个白眼,随后道:“你去不去?”

    “您自己去吧,我怕那爷俩对我没好脸,反而伤了和气。”俞伯松道。可不嘛,他是铁面判官,处理的都是常兴贵的人,能有好脸色那才奇了怪呢。常兴贵是人老精,却也不是没脾气。

    顾敬亭嗤之以鼻道:“你这铁面判官哪里还有什么和气,行吧,那我自己去,坏人总是我来当。”

    话虽如此,顾敬亭一路上也不轻松,不停的组织语言,车停的时候他还没想好,常良却迫不及待的奔了出来,顾敬亭见状反而松了口气,不用见常兴贵那是最好不过。他把支票递给了常良道:“别再折腾了,这些钱也够活一辈子了。”

    常良看了一眼支票,这些天他自己盘算了无数次,怎能不知道亏了多少,可现在顾敬亭反而又给了他钱,顿时是有些手抖,过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整话,只是下意识的想推回去。

    不过顾敬亭却用手按住,随后道:“良哥,公是公,私是私,都这么多年了,钱你拿着吧。我就不进去了,你给老掌柜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出了这么大事儿,牵扯这么多人,要是一点说法都没有那不妥当,分红就让出来给有功之臣吧。至于老掌柜这边,只要我和天雄在,他落不到空里,毕竟他是开业元勋也是我们半个师父。那行,我不多留了,先走了。”

    常兴贵就在院子里,他听得真真的,但他没有出来,此时相见,不如不见,起码还能留点香火情,大家面子上都好看。所谓有功之臣,自然是新晋的人才和俞伯松了。至于什么他和天雄在就落不到空里的话,换句话说就是那传给常良的分红是别想了。

    本来就是干股,本来就是人家仗义,不给就不给吧。看着顾敬亭走后常良拿进来的支票数额,常兴贵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俩孩子都仁义啊。”

    “爹,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嗯,结束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拔出萝卜带出泥,却又干净利索,他们的确都长大了,这事儿办的漂亮。”常兴贵说完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朝着堂屋走去。

    常良看着父亲,突然觉得前些日子愈发精神的父亲突然蹒跚了不少,也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枯萎苍老,宛如恍然几年后。

第155章 谋局者阮天雄也,某事者顾敬亭矣

    “我有话要说。”

    “我有话要说”

    阮天雄回来了,他放下白玉雪当即就去了昆季,一见顾敬亭两人便异口同声道。

    “那你先说吧。”

    “你先说。”

    阮天雄翻了个白眼道:“弄得这么娘们唧唧的,那行我先说。”阮天雄尽述这次他一路西行的所见所想,尤其提到了古耕虞和国际贸易的事情。顾敬亭是一愣,他没想到他们哥俩天南海北离着这么远都能悟出一样的道理,他也通过俞伯松组建驻外经理收集情报的事情有了感悟。国际市场是一座金山,其利润回报远高于国内市场,空间大平台大了,机会也更多了。阮顾二人自觉才四十来岁,当是大有可为之时。

    “以前光顾着国内,说句不好听的,还是龙生龙凤生凤,咱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呢,自然眼界跟不上趟。”顾敬亭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也在理,俞伯松家再怎么不行,他再怎么不受重视,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起码在桃源城算得上大家族,耳濡目染下思维方式自然不一样。至于古耕虞,人家从爷爷辈往上倒都是做买卖的,从小吃过见过的也多,少年老成有此作为既是令人佩服却也是必然。

    反观阮天雄他爹是打渔种地的,没上过学没读过书,还是顾敬亭读书后才带着阮天雄开的蒙。顾敬亭虽然家庭殷实点,却也不过是一个小渔村的小地主,只能算得上家里有点余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出身的人,能走到如今这步,已经算是鲤鱼跃龙门了。当然也正因如此,两人奇招不断,除了天资聪颖,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

    “都说咱哥俩独得天命,是当代范蠡沈万三啥的,其实咱得清楚,咱不是鲤鱼跃龙门,是泥鳅跃龙门,爬得越高就越要知道自己是泥鳅变得。废了大劲才变成鲤鱼,就为了一个跳龙门的机会。而那鲤鱼跃不过龙门,或从龙门跳回来也最多还是鲤鱼,咱们可就又成泥鳅了。”阮天雄道。

    顾敬亭感触颇多,点了点头:“是啊,真不敢忘了初心,生怕在这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迷了方向遮了眼睛,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拉倒吧你,你说你没忘出身没忘本分我信,要说什么声色犬马你赶紧靠边站,你真不配抗拒这个词。”阮天雄嗤之以鼻道。

    顾敬亭挠着头道:“男人嘛,哪个不好色。不过咱们这几年也在为稳定和突破不断寻求道路,从俞伯松手下的贸易,到现在赵锦的纺织,黄鹂的电影,虽然依然比不上昆季百货和昆季船运在大江南北的布局,但起码能够分担一些压力。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这几条腿太细了,若全靠他们支撑根本吃不住劲。大厦将倾之时,几根小竹竿够干什么的,除非竹竿连成排为我所用,或者继续找栋梁产业进行支撑。你怎么想,是发展多而杂,还是照准一个方向前进?现在我们既无外债,又有资金,完全可以大有作为啊。”阮天雄问道。

    顾敬亭略一沉思说道:“都做,先广撒网勤捕捞,看见哪条鱼大再慢慢养起来就是了。”

    “也成,那你负责国外我负责国内的开拓,已有的产业发展,除了江运还得我来操控以外,我建议交给俞伯松和赵锦两人共同负责。”阮天雄道。

    顾敬亭表示认同:“他俩最合适,不过无论是伯松还是赵锦,都不是咱们哥俩,咱安身立命的产业交给他们,怎么也要让他们互相制约。不过这俩人关系也不错,不用担心内耗,具体安排咱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说到这里顾敬亭顿了顿随后道:“那猪鬃生意好像真挺赚钱的,真就这么让给古耕虞了?这小子听你说的还真挺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咱哥俩别被当成前浪给拍碎在沙滩上。要我说,这种人物就得捏死在萌芽里,省的日后糟心,就算咱哥俩压得住,以后孩子们能压得住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爱扯淡?”阮天雄翻了个白眼,真把古耕虞逼急了,他不做猪鬃,甚至跑到国外照样还能成,到时候便是跟昆季结了死仇。所以像这种能人,广结善缘成人之美落个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往死里得罪。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防得住一个能防得住天下英豪吗?真结了死仇,到时候更麻烦。真正的本事长在自己身上,要是后辈没本事,活该被吞了。任你老子多牛,这也是谁都逃不掉的规律,否则现在还该是大秦帝国的千秋万代呢。

    顾敬亭轻咳一声道:“闲的没事儿扯淡聊闲呗,你还当真了?行,大方向统一了,具体细节回头叫上伯松和赵锦他们再商量。孩子要回来了,你知道不?”

    “这怎么能不知道,这俩人留完法国留英国,要是再不回来指不定还要去德国呢。”阮天雄嘟囔道:“汐萌可没这么大胆,准是你家士顶的主意,和你一样,一肚子孬水儿。”

    顾敬亭笑道:“反正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这老丈人是跑不掉了,随你怎么说,反正就是这么个坏水儿要娶你家大闺女。”

    “操,想想都不爽利,你今天是不是有啥事儿啊,赶紧说,我这也一把年纪了,舟车劳顿的赶紧回去休息。”阮天雄问道。顾敬亭一撅屁股他就知道拉什么屎,俩人熟的不能再熟了,他这么不要脸的人都难以启齿的话,肯定不能给他什么好态度,否则他指不定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你说他俩回来怎么安排?”顾敬亭问道。

    “随他们自己啊,咱俩这么大家业不就求个自己踏实家人顺心吗?随他们自己的想法吧,实在不行再在咱们手底下干。”

    “那书桁呢?”顾敬亭猛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直杀了阮天雄个措手不及。

    阮天雄稍微一愣神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呢,我还想你揣着啥坏屁呢,这孩子成天提笼架鸟的的确不是个事儿,让他来昆季做事吧。”

    “嗯,我想让他跟着你,回头还有飞檐,明年他就毕业了,他也没啥心思念书,再念下去也是强扭的瓜不甜,在商海中历练吧。”顾敬亭道。

    阮天雄点点头:“行,他们缺的就是江湖。不过咱家包括小四川他家那俩孩子,回来后如果想学做生意还是得跟着你,留过洋的我是玩不转。”

    “好,等回头各自教出来了再换过来教,总不能让咱哥俩的经验白白失传吧。”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我先回去补觉,后天让书桁来找我吧。这几天忙完把人都召回来,咱们开会分权,走了。”阮天雄道。

    “等会。”

    两人谈到现在也没提常兴贵的事情,阮天雄知道顾敬亭能办好,顾敬亭也明白阮天雄相信他,不过这事儿还得交代两句,顾敬亭便是说了出来。

    阮天雄听罢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你看咱俩为孩子操碎了心,就该知道老爷子的难处了。这事儿你做得对,也是挺仗义了。良哥抵出去的酒楼回头盘回来,还交给他和春姑做,老爷子还能有几年光景谁也不好说,日后没了分红坐吃山空总不是那么回事儿,给他们公母俩找门熟稔的营生老爷子也能踏实放心,你说呢?”

    “成。”

    阮天雄也不废话站起身来转身就去,反正晚上还是一张桌子吃饭,有的是机会说话。这两家人住在一起,有人伺候不缺吃喝,哥俩又没有间隙,惠子更是个顺应的性子,反正不存在锅沿碰马勺鸡毛蒜皮的事儿。

    说到底除了感情真好,还有财富均分谁也离不开谁的缘故。当然普通人家还是因为穷才会兄弟闹妯娌仇,放在昆季公馆却不存在,这哥俩不缺钱也不太在乎钱。总之别管里里外外,是人还是利的关系,一家人过的比亲兄弟还好,真没红过脸拌过嘴,到现在还在一张桌上吃饭。

    就在阮天雄将要出门时,顾敬亭突然在背后问道:“都四十的人了,纳个妾吧。”

    “啊?”阮天雄回头一脸的蒙圈。

    “你还真想让我独霸家业啊?昆季就是兄弟,这是咱哥俩的买卖。人都离不了生老病死,别咱哥俩尘归尘土归土以后,昆季就只剩下姓顾的当家了。英雄无所出,看着都可怜,趁着身体还行,找一个纳一个,我看黄鹂就行,够聪明也是个好生养的身板。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拖你下水,行吧,我就是拖你下水,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顾敬亭道。

    顾敬亭他家老大和阮天雄的大闺女怕是八九不离十了,这偌大的家业以后差不多都姓了顾,他实在不忍看阮天雄无后,也不忍看他的拼搏都让自己不劳而获。至于白玉雪,只能说声抱歉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阮天雄翻了个白眼大步而去。

    顾敬亭愣了很久才跺脚骂街道:“你才是太监呢,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玩意儿,怪不得没儿子!”

    骂声传到外面,让阮天雄不禁发笑,而那些进进出出的经理办事员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从霍华一战后,谁要是相信这哥俩能翻脸,那才是脑子真进水了呢。

第156章 龙生九子各不同,深宅大院尽坎坷

    顾书桁那大个子和阮天雄般般高,斜楞着眼歪着肩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阮天雄都懒得看他。这痞里痞气的哪有顾敬亭当年斯文败类的身影,他爹好歹也是个体面人,装着和个文化人似的,可眼前这小子要不是这一身笔挺的西装,活像个下三滥。

    “大爷。”顾书桁进来后叫道,跟他老子还能没个规矩,他爹也不是特别在乎,倒是这阮大爷重规矩老古董,必须得喊人。

    阮天雄心里腻歪,摆了摆手道:“叫伯父或者大伯吧。”

    可不嘛,顾士顶和顾飞檐在身边长大,虽然山东话说的不利索,但孬好不计称呼上过得去。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到了口音上更是如此,十里不同风隔河不下雨,有些地方挨着的几个庄子都口音略有差异。

    不说别的就“大爷”俩字意思就颇多,有的是小辈叫伯父,有的是尊称这家老大的,也有的是买卖家招呼的人或者求着办事讨好型的称呼。

    不说远了,到昆季公馆“大爷”二字就有不一样的用法,小四川就叫阮天雄“大爷”叫顾敬亭“二爷”。而顾士顶和顾飞檐叫阮天雄“大爷”,阮汐萌和阮玲珑叫顾敬亭“叔”。音不一样,轻重不一样,意思也不一样。

    但顾书桁虽是山东人的种可生长在南京,老家都没回去过哪里会北方话,没了平时的教导,即便他强着按家里其他孩子那样称呼,但“大爷”叫出来还用轻音结束,便成了这俩字最坏了的意思——骂人。

    阮天雄莫名其妙的挨了卷,让顾书桁随便叫,但却不禁笑了出来。这个混小子,怕是他爹娘都看不住才塞到自己手底下的。

    顾敬亭这几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老大顾士顶,取个士字,就是想让他进入仕途,结果从小钻进书里,舞文弄墨研究学问是把好手,对生意没兴趣,对官场更没想法。最近天天研究赤色主义,倒是从政了,但顾敬亭是要疯。

    老二叫顾书桁,就想让他多读书吧,结果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老三顾飞檐倒是应了名字,飞檐走壁的,反正也是个不老实的,比他爹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剩下几个,也没几个好人。

    不过老二可不是惠子生的,是顾敬亭勾搭上的一个小商人之女所出。清末民风逐渐开放,姑娘家尤其是城市里的倒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顾敬亭就跟那姑娘勾搭上了。其实本来阮天雄还是挺看好他俩的,后来发现这姑娘出身不高却是成天端着架子,破事儿特别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出来的格格呢。

    顾敬亭也有点烦这姑娘了,可姑娘却是眼见昆季越做越大怎么肯放开。而且话说回来再怎么开放也是中国,姑娘都被顾敬亭破了身子,要是再找一家寻一主,要么下嫁要么欺瞒,否则还不得被人家退了亲。

    也该着她没大太太的命,还没怎么着呢,惠子就来了,还抱了个孩子。第一个女人,还是长子,这一下子地位就牢不可破了。要想拼人情,她不如惠子,拼家世便更是不如了。

    拖了一年,这姑娘到底是主意正,缠着已经不怎么热乎她的顾敬亭弄怀了。这时昆季发展的更厉害了,她也有了种,那商人虽然心疼闺女,却还是让她给顾敬亭做了妾。

    这是顾敬亭第二个儿子,虽然没有初当人父时那般激动,但也够体贴。不光里里外外派人照顾着,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就连泰山老岳的买卖也上了一个台阶。老岳后来没了,大舅哥操持着自家生意,小舅子则在昆季手下当个中层,毕竟商人之家出来的孩子,从小教育下不至于太差劲,做事也算勤勉,倒不让费心。

    可他这媳妇能折腾不省心啊,生下孩子后一看是个带把的,当即就抖了起来,心思也活了。穿金戴银没啥,赚了钱可不就是给自己家人女人花的吗,可她到处惹是生非,直气的帮她平了事儿的顾敬亭俩月没去找她才算长了心,不敢这么瞎折腾了。若跟几个南京的富太太打打牌听听曲,看着儿子渐渐长大,衣食无忧吃穿不愁,按说就挺好。

    顾敬亭也是觉得有点愧对她,毕竟虽然花心,但刚开始在一起也是奔着以后去的,没想到竟然当了个妾,于是那两年他虽然不少往烟花柳巷里钻,可真没再纳一房。但他这二姨太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知道听谁乱嚼舌根子,趁着又怀一胎的时候,挑唆着顾敬亭跟阮天雄分家。

    她想的倒是好,也自认为枕头风了得。主要是分了家后,那顾敬亭没人管着,到时候再想办法,俩人也别分开住了,就住在一起,家里就剩下她跟惠子斗了。惠子家里背景再深也是天高皇帝远,再说顾敬亭也不怎么买日本人的账,无非是相互利用正常商业往来罢了。

    恰此时又有一波反对日货的风潮涌起,那二姨太便是疯了心的想要老虎老鼠一起打,竟然派人在市面上疯传顾敬亭娶了个日本老婆,那女人家里还是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大财阀,而昆季跟日本资产不清不楚的。

    她打的算盘很好,那就是到时候让顾敬亭迁怒惠子,而阮天雄迁怒顾敬亭,加上她从中挑唆,肯定能分家掌权一把捞。至于昆季会不会因此受到损失,她倒是认为这点钱昆季赔得起。

    可她忘了一点,阮天雄和顾敬亭当年敢把霍华引到南京关门打狗,就说明他们在本地吃的开。后来俞伯松又组建商业情报,庞大的恨不得要织成一张网笼罩全国。能不能罩得住不好说,起码南京作为他们的大本营,有关商业的事情简直是无孔不入。

    现在有人抹黑昆季,他们能查不出是谁吗?开始如临大敌的情报部门最后很无奈的将报告放在阮天雄的桌头,而那时他正跟顾敬亭一起跳着脚骂街呢。学生向来以激进冲动著称,南京的学生们就冲到昆季的一处仓库放了大火。不过打学生引发冲突的事情昆季可没敢做,倒不是不能做,主要是政客都没敢,他们哪里敢开头,哪怕是烧了他们的私产也只能控制火情以驱赶为主,顺道只拎出一两个带头的杀鸡儆猴。

    对于舆论战昆季哪里怕,他们向来就是行家里手。阮天雄这些年也做出了足够的表率,所以此事轻而易举的就扭转了。

    二姨太低估了哥俩的感情,别说这点损失,就是家底全赔光了,阮天雄还能继续拉纤打渔养着顾敬亭,交情过着命呢。当然她也没高估自己和顾敬亭的情分,自知东窗事发肯定坏事儿,于是祸不单行,她这一心慌意乱的孩子反而给流了。

    顾敬亭气的嗷嗷大叫,把老二顾书桁直接领了回来,随后迅速找了个相好的名伶,纳了房姨太,就一个任务照顾好顾书桁。名伶虽不是欢场出来的,可也是见多识广的,自然会顺应人的意思。从这时候起,吃穿花销顾敬亭不短了二姨太,但想见面没门,想见孩子更是痴心妄想。

    也就是这两年顾书桁大了,又看二姨太时不时守在三姨太家门口或是学堂门口,等着孩子上学放学时见一面,顾敬亭这才于心不忍让他们母子相会。用他的话说,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狠不下心来。

    不过孩子的成长阶段最为关键,那名伶虽对顾书桁很好,可论教育孩子的方面还是不行,到底是江湖出身也没啥文化。别说顾书桁,就是那三姨太生的老四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孩子上学归上学,但家里不督促反而很宠溺,尤其是三姨太格外宠着顾书桁,生怕不是亲生的容易多想,再犯了啥事儿重蹈老二的覆辙。这后妈继母,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慈母多败儿,更何况顾书桁年纪大点了,虽然还住在三姨太家,但跟生母已然相认,也正是招猫递狗无事生非的冲动年纪,那三姨太就更不敢管了。从小看大的,就是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三姨太真把顾书桁当亲生骨肉去疼,但她到底是江湖人,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江湖,她自不会做那卖力不讨好的事儿。所以一般不去管教,只一点,人品不能坏,大烟不能沾。

    顾书桁这孩子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除了不学无术,还真没说他笨的。提笼架鸟、鞲鹰逐兔、挈狗捉獾、吃喝嫖赌无所不精无所不通。你要让他读书,没意思,他根本看不下去。可他有兴趣的事儿却又能做到专精,一旦专精了便罕有敌手,一旦在普通人里没对手了,他就立刻弃之脑后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兴趣。

    就前年过年的时候,惠子回日本访亲未归,而顾敬亭依然不被惠子的母亲接受,显然他那老岳致死都耿耿于怀,作为未亡人的岳母自然坚持意见贯彻到底。顾敬亭诚心给足了,却是难以解决这事儿,也不自讨没趣,任由惠子一个人回去了。当然每次随行的可不少,怎么也要让惠子挣回点面子。

    一看惠子不在,顾敬亭就商量着把几个姨太和庶出子都接到家里来过年,阮天雄和白玉雪自是没意见就交代下去了,顾敬亭难得的心慈手软了一把,把差点没悔恨到姥姥家的二姨太也叫上了。

    也是无聊顾敬亭就向在一边自己看画的顾书桁考问功课,这小子吟诗答对倒是还行,可问到一些学校的西学他就含含糊糊了,这可糊弄不得成天跟洋人打交道的顾敬亭,当即是甩了脸子。

    到了饭点加上大王和小四川他们两家子,几家人算是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按照旧礼应该守岁,顾敬亭就要跟人手谈一盘,打发时间,几个孩子可不敢自找不痛快,唯独顾书桁倒是上了场,他最近正迷这个呢。

    二姨太和三姨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俩人没啥纠葛,反倒是二姨太特别感激,毕竟人家替她养孩子还待孩子不错,更没阻拦自己母子相认。最主要的是她们都关心顾书桁的未来,能得顾敬亭喜欢那是最好不过。

    其余的孩子也都会下棋,当即围在一旁观看,虽也没怎么学过,可是言传身教就了不得。大户人家言传身教的影响非同一般,很多事情不用刻意去学就会了,不说别的就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的鉴赏,向来不喜欢这个的几个孩子哪个不比一般当铺的朝奉眼睛毒,让他们说是真是假大致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可问为什么,这些孩子却说不出来,哪有各种判断和根据,就一条“跟我们家的不太一样”。

    当铺的小伙计熬到柜上,从摺货到朝奉,没个十几年都不成,这还得从三柜看那些破面烂袄开始。可人家年纪轻轻就能辨别真伪,无他,人家老子有钱,家里挂的都是真品,他们老子又不稀罕这个,孩子可劲儿摸可劲儿把玩,自然就眼毒了。

    你能咋办?人与人就是这么大差距。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狗都大。

    反正在二姨太和三姨太好好表现的眼神怂恿下,顾书桁算是放开了。生母养母都知道,顾书桁可没怎么学过,别说打谱了,他也是半年前才迷上的,后来又没长性的放弃了,只是时不时的跟人下两盘打发打发时间。而下围棋,没个十几年光景根本不够看。

    顾敬亭就不一样了,他成天自诩新旧两派文人,不光几门外国话说的溜,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结果没想到的是他开始谱大,让顾书桁先行,结果被杀的大败,那大龙硬是把棋走绝了,让顾敬亭的势怎么都起不来。

    顾敬亭问他下了多久,顾书桁吊儿郎当的直说才半年,也是因为高手下不过人家,一般人又不是他的对手,这才弃了不玩的。最近在学斗蛐蛐,颇有点意思。

    “不读书,一天天的就知道玩物丧志。”顾敬亭扔了棋子,想起刚才信誓旦旦说教他下棋如做人,什么你先行一步也不定如后发先至的好等等教诲,他只觉得臊的慌。

    反正今天这人丢大了,守着这么多孩子的面,父辈威严何在?顾敬亭郁闷的直翻白眼,熬到过了夜磕了头拜了年,顾书桁才如蒙大赦的回去睡了。顾敬亭还想拉着阮天雄唠叨几句,却被阮天雄一句搡了回去:“大年初一的,谁乐意听你的懊糟事儿,自己输不起还苛求孩子,脑子有病。”

    想到这里,阮天雄又笑了,顾书桁反倒是长舒一口气,表面上他怕他那阴晴不定的爹,实际更忌惮的是让他爹都听话的这个大伯。不过在顾书桁看来,自从他进来以后,阮伯伯就笑了好几次,看来对自己颇有好感。

    顾书桁心里清楚,上面有个顾士顶下面有个顾飞檐,这家业怎么也轮不到他继承,不过就算漏出来个仨瓜俩枣,也能富贵一辈子了,至于后代子孙,管他们呢。但顾书桁既然想落个富贵就得听话,想听话就得先讨阮伯伯欢心,不然毛都落不到,他爹是真能做出这种决断的事儿来,因果关系厉害层次顾书桁拎得清。

    现在阮伯伯给了好脸,他顿时欣喜若狂,在昆季谋个职位,来个混吃等死的清闲也挺好,到时候内有家产外有薪水,不急不忙小日子不要太美啊。

    正幻想着呢,却是听闻阮天雄说了晴天霹雳的一句话:“我这儿暂时用不着你,你去找王查,让他给你安排个脚夫的活儿。”

    脚夫?扛扁担的?不是闹呢吧?他这是要干啥?顾书桁满脸惊诧。

第157章 放权任众人施展,生意自多处开花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怎么治国我不知道,也不是商人该操心的,但我以为这做人也像煲粥,没点火气开不了锅,可是火太大又容易糊锅,不温不火炖不好进不去滋味。这做饭最难,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酸甜苦辣各有所好,你就是材料上佳手艺了得还用了心,人家说不好吃你也没办法。有的是真不爱吃,有的是睁眼说瞎话,很无奈却不冤枉,因为这就是现实,既要卖脸朝外,人家怎么说都成立,一人难趁百人心嘛。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是要根据别人的口味去做粥还是依照本心的继续煮下去呢?”阮天雄道。

    他的左右坐着昆季的一票人等,接到命令大家从天南海北赶回来,只是这里少了常兴贵,谁也没提谁也没问。

    阮天雄见众人没有回答,便继续道:“要我说得看自己的定位和目标,那些杀身成仁留名青史的不算,想要混下去,仰人鼻息的就得按人家口味做粥,你跟个十恶不赦的暴徒混饭吃,你还天天坚持仁义道德,那就纯属是找死。要么走人,要么顺从,别无他路。你要是不在乎了,你是舍粥的人,人家爱吃不吃,不吃就得饿着,那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所以说做事和做人没有本质的区别,全看位置,都是俗人别说啥坚守。

    在场的几位除了黄鹂,大部分咱都处了至少二十年了。大家都有干股,说出去风光体面,但实际却还是寄人篱下。过去我和敬亭或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家海涵。”

    众人纷纷客套说没有,实际各个心头一凛,阮天雄对人最为实诚,对人好不求回报,自然也不会说客套话,当他说客套话时,那狠招就该来了。这些年昆季给着高工钱高分红,一般中层都比自己干买卖的强,谁会疯了心的自己跳出去做,大树底下好乘凉,昆季就是这么一棵根基稳固的大树。

    不过对于高层而言,大家手里有了本钱却还是想多赚点,也不是缺吃缺喝,可谁会嫌钱扎手呢?再说自己的买卖自己说了算,也是留条退路,更何况万一闯出一片天来了,昆季能成,就算他们不成,后辈儿孙总有能成的吧?

    对此,阮天雄和顾敬亭统一了想法,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出手扶持,毕竟都不容易,只要不耽误昆季的事儿随他们折腾。

    比如以前的常兴贵虽然自己没干,但常良却开了酒楼,他哪有这么多钱,还是不是他老子的,后来又开了那倒了血霉的陶瓷厂。昆季时常照顾酒楼的生意,就是一种帮衬,现如今又帮着陶瓷厂擦了屁股。对常兴贵如此,对其他人也大差不差。

    像是俞伯松、王查等人也没闲着,买房置地的、开绸缎庄的、干啥的都有。不跟他们合作昆季也得跟别人,只要价格合理不如照顾自己人,也是一种变相的福利。

    大家都习惯了阮天雄说好听的,顾敬亭说不好听的,就是来的时日尚短的黄鹂都深有感悟。当恶人说孬话,顾敬亭每次都好似吃了大亏似的很不痛快,但实际上他却时常偷着笑。

    “刚才说治国做人,归根结底咱们是商人,就得聊做生意。这做生意呢,我觉得也像种树。”果不其然顾敬亭接了话,大家更知道是很严重的事情了,一个个心中不禁打鼓,实在是没底得很。

    只听顾敬亭继而道:“种树要有好土,还得施肥,待慢慢养活了,就得防止旱着涝着虫吃鼠咬的,总之百般照料。中间小树想要长歪,就得被修理过来,绑上棍子也得让它直溜起来。即便悉心经营下,这棵树茁长成长了,变成一颗参天大树,可麻烦依然颇多。对外有藤蔓缠身,不除就会被吸食枯萎。有虫蚁筑窝,不清掉内部就得掏空。还有些贱人见这树不错,心说砍了来用吧,咱们还得对付那些拿斧子的人。”

    顾敬亭说的颇有深意,藤蔓缠身说的是那些与昆季有业务重合的竞争对手。虫蚁筑窝讲的是内部因素导致的诸多问题,包括不久前常党的事情。至于拿斧子的,自然就是那些洋人的大买卖和政客的家业了,这些人就是拿斧子的强盗,不处理好不光会毁了树,还得要人命。

    顾敬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如今咱们砍了藤蔓,清了虫子,毁了斧子,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以后类似的问题肯定会层出不穷,那么我们就一直忙活着对付他们吗?或是拆东墙补西墙,最终有一天一个疏忽便是万劫不复。唯有咱们木有樟香,扎根数丈,粗的不可估计,方能保命。到时虫子不敢靠边,藤蔓争不过水分,砍树的人没有大锯也得思量思量,能不能砍动。可想要有樟树味儿,就得往对的路上走,想要扎根下去,就得把咱们的底子稳固好,想要变粗就得快速成长。”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时阮天雄接话道:“要快速长成参天大树,势必要砍去那些不必要存在的枝节,同时不断扎根生长。大船要行就得有掌舵的,树要生长也得有主心骨,如今昆季的基础业务要换一种形式,你们来掌管,这棵树怎么长你们说了算。”

    俞伯松惊诧道:“您要放权?”

    阮天雄道:“对,让你们上位掌管昆季。我和敬亭准备把昆季分割成诸多产业,除了江运以外,连同河运之类的业务全部分割出去,分别由你们几个掌管。不过我俩可闲不住,日后敬亭负责海外市场的扩展,我负责国内市场。当然不是光让你们守成,还得给你们甜头。你们不再是光分红没股权,接下来除了给你们实际股份以外,还让你们有了灵活变通的权力。换句话说,除了把分给你们的业务做大做强,你们也可以扩展业务,我们只看收益。同时我们作为总控,防止你们做了同行,自家人打自家人,资源重复浪费钱财。只要总体协调好形成互补,便能把昆季的优势发展到最大化。”

    要让马儿跑就要让马吃草,朝廷还不差饿兵呢。在座的人情谊是有,可真金白银更加暖人,权力自是商人的一剂春药。所以阮顾二人商量许久后还是决定分割出一部分股份,不过其份额却是不多,昆季依然死死掌握在他们手里。

    大家相交多时,知根知底较为放心,不过人心始终难料,这样的实际控制还是要让他们入资的,否则纵然分红增多股份收益,可崽卖爷田不心疼,没了金钱的束缚拿着别人钱投资做生意,很容易贪功冒进。

    而掌握了实际股份后,相关业务增长越快,众人分得的钱就越多,扩张的越大,手中的权力就越大,对他们绝对是种激励。只要把握好度,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没人会背叛,因为注定不会成功,大家都是聪明人。除非他们一起反水,现如今即便放权,买卖的股份控制权和钱还是掌握在阮顾哥俩手中,他们都不需要用其他资源碾压,只需增资就可稀释众人手中少得可怜的股份。真要是玩蛮的,或者有吃里扒外的,那便是下一个常兴贵,或许还没常兴贵那么大的面子,非得被碾碎了骨头。再说跟着昆季便是家大业大,自己出去挣得那点小钱谁会放在眼里,大家都拎得清。

    众人一个个心中敲鼓,不知道哥俩将如何安排他们,稍有个差池日后就是云泥之别。二人座下有最先跟随他们却能力颇有不足的柯庸、王查等人,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值得信任。他们从阮顾二人发家就跟着,感情深厚相互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常兴贵这样的老资格出了事儿阮顾都没有赶尽杀绝,常兴贵也没有负隅顽抗,除了都是聪明人,还有感情的力量。

    同时也有旧交的子女比如易畅的儿子易恭,赵逢水的儿子赵阔如,秦功明的侄子秦放等人。这些人的父辈跟阮天雄都认识,也因白敏恒的关系易家和赵家还属于世交,自然他们的孩子是平辈兄弟。

    这些人目前掌管着昆季不小的业务,说是合作但实际还是依附在阮顾二人之下,当然他们也获利颇丰。对昆季来说,有了这些地头蛇的帮助,他们的业务也能进展的更顺畅更稳固,久而久之这三人在昆季同样占据一席之地。

    最后就是俞伯松、赵锦和黄鹂这三人了,要是以前常兴贵在,肯定是坐第三位上手边,如今俞伯松和赵锦却被安排在了一左一右,其重视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敬亭道:“以后买卖还得大家多操心,所以你们额外的干股,加上你们按比例入资的钱,构成你们的股份。

    下面我说一下安排,黄鹂负责昆季电影公司的所有事宜,你出资三万,占股一成。还是那个原则,只要赚钱什么都可以拍。给你交句实底,昆季电影公司不会长久,也就这三年的事儿,除了现有的不会再额外投入。日后再对你另作安排,这三年能挣多少就全看你的了,分红方面按月提交。

    昆季百货除南京外,全国业务划分成三块,由易恭和阔如还有秦放你们三个负责,前期中层依然由我们总部监管委派,你们有合适人选也可以报上来,总部负责审批任免。你们一人出资三十万,占两成,后期除了自负盈亏以外,如需开拓市场,咱们还可以一起追加资金。

    至于你们所管辖地的昆季百货,当地仓库中所有货物由你们自行调配,供应商也可自行选择,但品质要保证,我们会随时抽查。头一个月的货款可以先不用上交,资金用于你们自行发展,半年内咱们都不分红,先发展,半年后再说。

    南京的昆季百货包括太平商街,在南京及其周边的产业归柯庸。柯庸,整条太平商街的供应合同还有从里到外十几间铺子可是一条小金街,本来就是你的地盘。除了那一块儿其他店铺你也要负起责任来,以后不着急买房置地,除非特别好的地段,价格极其合适的,不然不用刻意购买了。

    码头你也接过来,王查你不用再负责了,你的安排一会儿再说。本地的昆季百货柯庸你跟谢大哥的排帮继续合作,南京是昆季根基中的根基,一定要看好。这些都是现成的,不用什么投资,你留一个月的钱用于发展吧,其他资金我们抽调走,后期照常分红提交,如果要用大钱可以再找总部审批。

    这些都是下金蛋的鸡,你出十五万,一成半的股,不亏吧?嗯,你知道就好,就这么定了。

    赵锦来的时间短,不过你年纪大,何弥协再怎么抠你十万积蓄应该能拿出来吧?嗯,你负责昆季有关纺织印染的所有事情,另外昆季船运与其他船行的河运以及摆渡等合作业务也由你负责。别以为这就算了,分散在各地的仓库和商铺以及咱们一些近些年收购的小型工厂同样由你负责。任重而道远啊,一成股份不冤吧?

    算你识货,我都心疼了。目前赵锦你这边,每月我们提用三成红利,如需大额资金也是从总部申请,先这样保持一年分成比例,以后再说。王查,码头上的事情你熟一些,各地来往事情颇多,你去帮赵锦,半成的分红,出资五万吧。”

    顾敬亭说到这里端着杯子喝起了茶,俞伯松笑道:“东家,别玩我啊,我啥安排?”

    阮天雄笑道:“你呀,继续操心。刚才一直说总部总部的,你就是总部,你负责所有产业资金和中层以上的人员任免权。入资二十万,整个昆季所有产业的半成股份,利益截留一成用于运营商业情报部门,其他交由我们调配。今年我们将继续开拓市场,诸位若有资金不足的,一会儿给我们说,你们可以减少出资,从第一年分红中扣除。我和敬亭将继续开拓市场,开拓出来的还得交由你们,所以诸位以后或许还会有新的重担。都是自家兄弟,我丑话说在前头,有能者居之,你们能行就上,不行继续就退,我两兄弟不会亏待诸位元老的。”

    阮天雄也端起了茶杯,这场安排算是完了。

第158章 货币小学问却大,人员散防守严密

    阮顾二人讲完后,易赵秦三人纷纷请示自己的区域。

    众人各个欢喜,黄鹂本就是个演不上戏的演员,即便昆季电影公司走不长远,但如今她的身家依然不菲,有了分红工钱照旧,三年下来包管是个富婆。当然最主要的是她进入了昆季的核心团队,这让她倍感喜悦。

    当初让她掌管电影公司也实在是无人可用,但她做的还真不赖,尤其是最近她跟其他电影公司举办的“圆月繁星”评选活动更是从大批男人身上赚了一大笔。连带着黄鹂自身的知名度也是一次飞跃提高,甚至有其他电影公司让她来帮忙演戏了,虽然都是同行凑个热闹,可原本固守己见的认为黄鹂不上镜,现在却成了怎么拍怎么好看,无非是身份变化罢了。

    除此之外,黄鹂依旧贯彻烂片和卖角政策外,最近又花心思投拍了几部作品,虽然只是营收将将打成平手,但反响还不错,起码被报纸上的影评人称作昆季电影公司第一部可看的电影。

    易赵秦三人则也较为满意,原先他们只是蜗居一地,家里的货物生意渐渐跟昆季百货绑定去做,大多被昆季百货采购,同时享受着昆季船运的便利,他们的买卖也较为稳健。现如今昆季赋予他们的权力大了,更大的市场让利润多了,也让自家产业的好处更大了。

    三十万的入股资本虽然让他们感觉肉疼,但头一个月的货款加起来也得有二十几万,昆季没道理全额垫资,如此算起来这也不算亏。再说昆季百货有多大利润他们是知道的,一旦放弃就等同于放弃了昆季船运的价格优惠,不光昆季百货的收益得不到,就连自家买卖也要受到影响。如今的安排有百利而无一害,傻子才不答应呢。

    至于他们的地盘有些交叉排列,以及货物虽由他们掌管但仓库是赵锦来管理,这种制约他们倒是没多想,毕竟都是商人,晓得商业命脉和防人之心。昆季百货无非是借助了船运优势和二十多年来的庞大商业关系。这些一旦三人全盘接手,很可能会联合别的船运公司取而代之,交叉和掣肘就是为了制衡,防止一人叛变丢掉一整块连接起来大区域。

    王查原本只负责南京码头和仓库,装卸什么的利润不高,这些年也没怎么进过一步,现在跟在赵锦身边历练还有了分红自然高兴。至于柯庸就更不用说了,势力扩大权力增加,手里钱多了自然江湖威望也会有所提高。作为南京市面上的风云人物,最近他的势头愈盛,毕竟有魏铭川这个警官替他撑腰,官私两面更加通顺。

    反倒是赵锦和俞伯松没怎么意外,两个东家看准海外市场与国内新行业拓展的心思,他们早就知道。家里的事情自然要交代下去,俞伯松的位置算是在预料之中。

    但赵锦虽想到被重用,却未曾想哥俩放给自己这么大摊子,他们的确看好自己,也没有辜负自己的才华。此时的赵锦犹如当年的常兴贵,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急需在有限的时间证明自己、施展才华,至于钱财看的并不是那么重。

    大家都迫不及待的要赚钱,不光是钱本就具有着吸引力,带来财富的同时也给了人一定的自由和威势,更会有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和自我证实,这种感觉爽快至极。

    而今货币的贬值,虽然从前清开始最保值的还是银子,对于不稳定的政权来说,无论是南北对立时期所发售的纸币,还是军阀们自己印的钞票军用券等,都比不上真金白银。往往城头变换大旗后,那些钱也就成了废纸,擦屁股都嫌硬。

    银洋和铜元才是硬通货,而钞票在劣币驱逐良币的作用下也愈发不值钱。后来市面上流通的银洋和铜元不够用,于是也有新铸流入市场,可因为成色差了许多,所以有些买卖家还是比较计较的。若是民国初年的袁大头那是最好,再不济也得是龙洋鹰头洋等,最次才是这几年新铸的货币。

    好使的纸钞也不是没有,外币就好用,最保值的就是英镑和美元。最初法郎可是独领风骚,可后来法国人实在不靠谱,尤其是一战时太怂,导致货币贬值严重,现如今就连上海那偌大的法租界都没人用法郎了。不过英镑和美元这两种货币如同市面上流通的金条大金鱼小黄鱼一样,哪里是寻常百姓用得着的东西,自然可以被忽略不计。

    可纵然银元坚挺,但钱也不禁花,随着清末开始国外银子的输入,导致整体发行量逐渐增多。加之各种货币的层出不穷,尤其是一些货币强行委派式的应用到市场上,让你不用也得用,这同样导致了货币的贬值。

    以普通百姓的物价来说,阮天雄他们刚挣钱的时候,银洋已经开始流通了,两与块这两种单位并行,普通老百姓谁一个月能挣个两三块那混个温饱不是问题,偶尔还能吃点肉吃顿白面。要知道这就不容易,不说还有大批饿死的没活路的卖儿卖女的,就是天天能喝碗稀的,混个肚子饱都是不容易。肉?那是什么?好多人只听过见过,没吃过。别忘了,赶着灾害年,两三块钱或许就能去乡下收个黄花大闺女回来。

    要是挣个十块那就了不得了,小酒喝着大戏听着,偶尔还能去个窑子,一个单身汉绝对能过成爷,就算一家人也能活个相对体面,起码逢年过节去估衣店买两身看起来新一些的旧衣服是没问题的。

    应对那时的水平,现在洋行里工作的那些拽得和二五八万似的体面活计,也就十块钱了不起了。可现在你要说十块,估计也就是个小跑堂的月薪。

    十年前,物价涨了不少,五年前又翻了一番。这么说吧,就算是南方这种鱼米之乡,加上暹罗米来得快捷方便进货便宜,米价也都涨了一倍的价格。这还是普通民生,越往高消费走价格涨幅越大,而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引着花钱追逐潮流。越是有钱的就得不断赚钱,否则很快就算不上有钱人了。

    昆季当年刚起家时,如古耕虞的招数一样,通过拆解、摆阔、虚设项目、反复抵押和存款验资,弄了六十多万现金流。这已经是巨富了,放到现在怕是古耕虞咬咬牙也能拿出来这么多钱,纵然他家世代经商,却也足以证明钱越来越不值钱了。

    不说远了,就说常兴贵吧,这些年他分到了大约有三十多万银洋,他年纪大了也有昆季分红,就没了这么多心思自己出去另立一摊买卖,索性给了儿子常良开了个酒楼。他花销不小,有人伺候着,大宅子住着,出入还是小车坐着,光他那汽车就不老少,当时买的早,花了十三四万呢。他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昆季细水长流以后日子长着呢,物价涨他的分红也会增多,所以也没留什么钱。

    而这三十多万里其中得有一半是这五年分进来的,纵然是生意越做越大,可物价的变化也可从中略窥门径。所以说当时为了六万块中央银行货币,也就是合着一万五大洋就失了分红坏了情分,常兴贵心中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总而言之,受国外白银进场、战乱、发行货币和市场等方面的冲击,各种钱是逐年贬值,就连硬通货银洋也是一样。物价也因货币原因地区差别日益加大,这种不均衡倒是给商人们带来了更大的利益,甚至有专门倒腾货币以此为生的。

    作为银行贷款时间则逐步缩短,生怕跟不上货币贬值而损失利益,所以当年阮天雄他们贷的六十多万,经过反复借贷,至还清便多花了近五十万。而现在不少生意不愿找银行贷款,就是受不了短期高息,宁肯凑份子做买卖。故此银行也难做,偶尔也会出一些短期低息给信用商家。

    作为商场的老油条,昆季的这些人同样明白货币贬值的道理,只有让钱流动起来才能跟得上贬值速度,总之一直赚钱就对了。所以这次入股昆季是绝好的机会,没人会提出质疑,一个个掏钱掏的格外痛快。当然,单位是银洋,没人会傻到问是不是中央货币。

    对阮顾来说这样的安排也是好事,虽然以往也不是亲力亲为,但摊子越铺越大,纵然两人喜欢折腾根本闲不住,但他们还是有些精力跟不上,不如把权力分摊下去。

    如此昆季便可向两人不断输血,让他们放开心思的大展拳脚,只要成功,利益便能再一次扩大。不过阮顾二人倒是有个要求,入股的钱虽全部要银洋,可公司增资投入的全是纸钞。

    北伐开始后,各地纸钞开始大幅贬值,军阀要用钱,没钱怎么办?让他们自掏腰包?开什么玩笑!让他们用公帑?那也和自掏腰包没啥区别,只有窗户没门!

    那怎么办?印钞票啊。打仗采买枪支弹药要用钱,可人家洋人不认他们自印的钞票,兵工厂也不认。咋办,只能在军饷和采购上想办法,于是便是弄得民不聊生。发行钞票一本万利,这些军阀可没什么金本位银本位的思想,他说这是钱这就是钱。

    有的懒得印,就用某些公司多余的代购券当做钞票,有的则印刷质量堪忧,还不如传单的油墨好印刷清,别说印的如何,剪裁的都像狗啃的似的,就是随便一折都成了一团烂纸。

    官员采购物资祸害一批,到了当兵的逛街花钱也是祸害一批,你要是不收,那可能就会引发冲突,轻的打一顿还有的店被砸了,重的则直接丧了命,当兵的有枪啊。兵痞多,纪律差,好多还是亡命徒,再说这可是他们的军饷,当官的说能花,结果店家不收,一来二去不出事都难。至于打官司那别想了,大帅们既然发币就不会讲道理。

    中央银行自1924年成立至今一直在发行货币,它的前身是中国银行,袁大头就是他们发行的,现在依然坚挺。1927年上海被北伐军控制后,中央银行被规定为特许国家银行,是国民政府最高的金融机构,由国家集资经营,设部在上海。

    时隔一年也就是今年,随着北伐渐渐进入尾声,中央银行被明确为国家银行。国民政府做事还是有些正规政府的架势的,起码这货币就很讲究,跟最初发行的角洋很像,制作精良图案优美。

    可纵然北伐军有一统江山的架势,可其党内三足鼎立众派分歧,外部各地军阀也不过是改旗易帜的依附,实际还在控制着他们自己地盘,只是被新政府分权委任了一些官员罢了。

    再说外面还有阎老西和张少帅俩人控制着不小的疆土,当年直系这么势大,张大帅不照样两出山海关,最后险些统一天下吗?国民政府如何,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到底还是金子银子踏实,反正说破大天,新发型的货币还是不断下跌。

    官方为了维稳,开始找大买卖家强行推广货币,但你要用真金白银来换。买卖家都用了认可了,老百姓不也得花吗?钱流通起来,政权稳定,货币就坚挺了。

    想的都很好,但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政权变换大戏老百姓已经看腻了,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扭过来的,于是货币不断贬值,至今黑市已经变成了一比四的兑换率,商家也随着市场兑换率对纸钞进行认可。而银元虽然在民间流通坚挺,可已经不是法定货币了,所以你去银行用银元换纸钞可以,用纸抄换银元那就只能说抱歉了,这让百姓更不安心了。

    这还是大财阀富户支持起来的政权,这还是都懂些经济没滥发的钞票,就这依然不好使,市面上流通的多,贬值的也厉害,具体结算还是以银洋为基准。

    昆季便认购一百多万的纸钞,这种强制委派任务不容置疑。虽然找找人也能减少份额,可南京是首都,按照老说法也是天子脚下,想在天子脚下混饭吃,给政府买单认账是必然的,也是一种变相的卖好。加之先前交易中无奈所得,昆季最近手里有将近两百万的纸钞,不花出去等着再贬值啊?

    这不,阮天雄到了几大造船厂,商量着用纸钞结算,结果本来还称兄道弟拍着胸膛说万事有他们的经理,头顿时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满脸便秘一般的困难,言道“真不行”。

    从清末自办厂到学洋务时的轰轰烈烈工厂林立,乃至民国后各地商人转投实业救国,经过一系列的发展,至今工业的进步还是显而易见的。一艘船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东西都可以自己造就,不再完全依赖进口,船厂也不光是拼装所用。

    早年间一艘小火轮售价在六万以上,六万的单位是两,换成大洋来说合着就将近八万了。就这样整个船还是木制结构的。那时钱值钱,一般人买不起,想买的却又没货,要不当年昆季起家的两艘小火轮也不会是从李功迟手里买旧船回来。

    到后来不说远了,就五六年前,两万七八块就能买一艘新的小火轮,要是再加点钱,五六万差不多就是长江上的中小型船了。这倒是工业进步和生产自理的实证,这就是为什么有识之士一直在喊,工业救国实业救国,任何行业一旦被他人垄断,甚至掌控关键,没了自主权,就只能任人揉捏。

    工业是这样,船运也是这样,若是江河之上没有阮顾这样的船运人,光是洋人的公司在做,那运价乃至全国商业流通也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话说回来,阮天雄见纸钞不好使,即便损失很大却也没磨蹭。商场如战场兵贵神速,当即就开了两艘中型江运船回来,还下了六艘大型江运船的订单,也就是这两个月内就能先后交付,这足比原本预计的新增六艘多了两艘。

    从阳历来讲这一忙就翻过年来了,就是按照旧历马上也该过年了,赵锦还在外面奔波,这不,他从上海搭了阮天雄的两艘新船回来了。船不走空,两艘中型江运船装的是满满当当。

    “今年过年回家多陪陪嫂子,不行让嫂夫人来南京,咱哥仨成天在外面忙活,让嫂子住家里也行,你另买宅子也好,她们三个女人也能做个伴。”阮天雄道。

    赵锦笑道:“不用,她在上海早呆习惯了,不过偶尔过来住住还是可以的。”

    还有句话他没说,再怎么关系好,再怎么亲兄热弟,毕竟他也是阮顾二人手下混饭吃的,自己夫人来了跟两个东家的女人该如何相处?还不如在花花世界的上海好,有她的圈子有她的关系,过得逍遥自在受人尊敬。

    阮天雄道:“随你,怎么着都行,总之你也别太忙了,都这个年纪了。你接下来去哪儿?”

    “我在南京待一天,明天就去山东,你呢?”

    “巧了,我也去山东,先回老家再去青岛,明天同行吧。”

    “好。”

    两人正说着,阮天雄突然不聊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愈来愈近的码头,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第159章 受尽苦方能甘来,没有俭怎知安康

    船停靠在下关江边官码头,这里已经被政府全盘控制。而本来霸占此地的西龙王也死了,祸不及家人,魏铭川没难为西龙王的儿子李金鳞,他便接管了老爹这摊,不过也只剩下脚夫扁担归他们管了。听上面的意思是作为首都的码头,要注重治安秩序仪表礼貌,可能不久之后连这点营生都得黄了。

    自民国二年成立轮埠事务所,政府名义上接管官码头停泊事宜,到去年,民国十七年,为奉安大典,护送中山先生灵柩而重修码头并真正掌控,这里被更名为首都码头。有消息灵通的说,今年孙先生灵柩一来,这一路全都要改名,起码码头要改成叫中山码头。

    你想一个国家首都的码头,国父中山先生命名的码头,怎么能有地痞流氓的存在呢?所以大势所趋下,李金鳞的关系也不顶用了,他只能暗自吃瘪。偏门终究是偏门,上不了台面。

    而因为南京城的政治地位不同了,对禁烟的力度自然是陡然而变,原本西龙王的烟馆也是查的查封的封。好在李金鳞这些年两条腿走路,既捞偏门又做正行,开了不少正规的买卖,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饿不着。

    虽说是正规化,可扛夫力工也不能发工资啊,到时候干多干少政府可说了不算,全得看货物到港多少,南京可不止这一个码头,竞争大着呢。想要政府自掏腰包贴补,那还是省省吧。

    再说管理也不方便,就算排班制,可船到港时间哪有个准点,而抗包下大力的,今天伤胳膊了明天晃到腰了,你是让他继续上班还是不让,让的话怎么算钱?不让脚行向来抱团,这活儿不抱团也没法干。

    更何况脚行里吃拿卡要层出不穷,要是不懂的人管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商家。商人没义务照顾政府生意,人家就会从日本人或者英国人的码头上岸,那这脸可丢大了,是没流氓了,连船都没了,所以到底是要交给市场管理的。

    这时候白身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南平市权贺术和阮天雄都有点江湖背景,可陷得不深,人家也有正经营生,尤其是昆季做的还不小,这种懂行的白身做事最为妥当,所以政府直接找上门来,反倒是要跟昆季谈业务。

    作为稳定政权,作为一国首都,以后不光首都码头,就是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码头也都会正规化。所以这次合作如果愉快,剩下的码头也有了希望。拥有码头意味着什么,这不言而喻,光一个货物先下船就了不得。况且这次背后撑腰的还是国民政府,那就更是铁杆庄稼了,这不亚于当年阮天雄他们拿下上码头的意义。

    所以昆季非但没有要挟拿捏,还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并愿意为在码头值岗的警务人员修造岗亭,同时装卸货物价格会于政府沟通商议,若有政府需求,力夫们肯定是优先运送。如此省心省力省钱加上给面子还懂事儿,更保持了一定的监管权,政府怎么可能不同意。

    不过官码头虽说不允许地痞流氓混饭吃了,却还是三教九流颇多,光靠阮天雄就算玩得转也是麻烦。

    像是鹘子码头已经因河道淤积和道路整治缩小了地方,货运量也少了,上下码头倒是依然热闹,这占据了王查手下的大部分人。而如今昆季重新安排职务下,王查跟着赵锦去做事了,这几天在广州盯着,估计过年都不定能回来,升职赚钱是真的,可这把年纪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真的,各中悲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王查手下的人就给了柯庸,柯庸这些年可完全不混码头了,毕竟管事的是王查,当家的是阮顾,他也是跟着混饭吃的。要是跟自家人敲竹杠,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现在柯庸重新接手,城里也有一堆事要做,自然有些手忙脚乱。官码头那边他关系薄弱,甚至还有曾经发生过冲突矛盾的老对头,毕竟官码头的地头蛇曾经都是西龙王手下的人。一通忙活上蹿下跳,看着去外地的阮天雄牵好线搭好桥就甩手不管了,柯庸便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

    无奈之下只能趁着俞伯松在时去请教,柯庸知道要是这事儿办砸了,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到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该靠边站了呢?阮顾二人不止一次说过有能者居之,不行就下去,到时候大家还是好兄弟还有香火情之类的话。

    俞伯松听闻此事放声大笑,先说了一通昆季不是无人可用,而是两位东家信任柯庸,才让他守好大本营的,随后又提点了一句“谁跟钱有仇呢?”

    柯庸也不笨,市面上混的老江湖,天天在人尖里待着,纵然资质差点,磨也磨出来了,要是一点长进也没有,那不成傻瓜了。所以他当即调动那些中层,做出详细方案,然后联合南平市权贺术,北镇山洪毅,排帮谢启笑,李金鳞甚至魏铭川几人共同做此事。

    令柯庸意外的是,即便有西龙王的儿子李金鳞,魏铭川却还是看在分红的面子上答应了,而且答应的很痛快,还笑谈了句“柯叔叔那事儿都翻篇了”。柯庸当即拍电报向阮天雄汇报方案,得到首肯后立刻启动,具体执行柯庸也下放,就好似阮天雄放给他一样。

    中层们都是人尖,此刻有了施展的空间,各个一腔抱负得以舒展,卖命的很,事情做的也漂亮。所以这权力该下放就下放,会管理才是真的。

    杀鸡焉用宰牛刀,昆季作为主导和明面上的管理者,又有了这些官场和江湖势力的加入,官码头自然玩的游刃有余,政府有昆季做招牌,脸上也多少会好看一些,总之现如今官码头的装卸算是昆季说了算了。

    阮天雄下了船直奔窝棚而去,那里正有扛夫拄着扁担烤火。扛夫这行门道极多,从如何配合发力,如何用铁钩穿麻包不会弄坏,到如何单独扛货,如何走跳板,甚至怎么偷奸耍滑克扣盗窃都是有讲头的。

    就说运粮食吧,就有故意用铁钩戳破麻袋,然后用手指堵住,一边走一边零零散散的漏,等干完活儿,把落到地上的粮食扫起来清洗干净就能混顿饭吃。

    扛夫干活儿人员不固定时间不固定身体状况也不稳定,所谓有序,能排队领签子兑钱就是有规矩的了。一般情况下,来了活儿还得抢,抢到前面领活儿干,手快有手慢无,就是这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故此即便是大冬天,供脚行扛夫力工们休息的棚子也是四处无遮掩,透风撒气中只为方便看到随时来的船,好在第一时间抢到前面排着。天冷,扁担们且围着火堆抄着手,一个个的也不打牌了,生怕袖口中的手好不容易捂出来的热乎气散干净了。

    挨着火堆,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破棉袄正在侃侃而谈,他讲的是杨家将,众人听的是津津有味。这个年轻人来这儿有段时日了,虽然刚开始有些懒惰,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好似哪家落魄的公子哥一般,不过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就算是落魄的富户也不会来码头扛包的。

    不过这小伙儿力气有身板又大,偷奸耍滑也是有,但大家一起下力时从不装熊,是真下实法子干,加上肚子里东西多,口才又好,这倒是省了去茶馆听书的钱,大家伙没个不喜欢他的。

    脚行是好汉子不愿干赖汉子干不了,下这种大力的活儿就是吃个青春饭,年纪大点的谁不是靠命硬撑着,卖命下力挣来的自然多一些。所以脚行只要下力干,干好了也不少挣,养个一家七八口子糊口不是问题,起码比当个伙计拿得多,只是这并不是个长久的活,极伤身体,所以但凡有点活路的都不愿意入这行,干短工的也居多。自然大家也只当小伙儿遇到事儿了急用钱,才来打短工的。

    那小伙儿讲着讲着突然感觉不对劲了,因为在侃侃而谈唯恐喝了风,所以一直背身冲外,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发现眼前的人都走了神,一个个站了起来。其实来的人他们大多也不认识,但围在火堆旁的把头却见过,这可不就是大东家阮天雄吗?就算可能会认岔,但赵锦成天来来往往的,这怎么可能认错。能让赵锦陪在身边,且落后半步走着的,不是大东家又能是何人?

    把头忙站起来道:“董事长,赵经理。”

    赵锦点点头问道:“大白天的在这儿听书呢?”

    “唉,这不是闲的解解闷吗,昨天我们干了一夜,大家起的有点晚,这才刚到,眼见着刚才的那几艘船轮不到我们,大家想着晌午吃过饭后再开始干活,就讲讲故事逗逗闷子。”把头忙道,他没把事儿往那小伙儿身上推,话里话外就是讲现在反正没在干活儿,听书是大家的事儿。

    阮天雄笑了,坐在小伙旁边伸出手烤着火:“那啥,小伙子维得不错啊,把头这么护着你,生怕你自己扛了。嘿,黑了,壮了,就得历练历练。不过你卖力气把脑子卖丢了吧,见了人也不知道叫。”

    “阮伯伯,赵伯伯。”那小伙儿站起来微微鞠躬道,这下把周围的人都给镇住了,啥玩意儿?他们认识?开什么玩笑,大家都是端昆季的饭碗,难不成眼前这个跟他们一起卖了几个月力气的小伙子还真是个少爷?

    “他们不知道?”赵锦笑道。显然这群人是不知道顾书桁的身份,想那顾书桁本就是下来历练的,他虽纨绔但却靠谱,要是不想做早就跑的没影了,反正最多呵斥一顿打两巴掌,又不会杀了他。可应了的事情他就会去做而且做得很好,这一点阮天雄看透了,看的甚至比他亲爹顾敬亭都明白。

    这小子吊儿郎当性子不沉,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除了天资聪颖,就俩优点,诚信和孝顺。

    人说三岁看老,顾书桁十二三的时候,有次跟人约好去看戏,结果天降大雨人家都不来了,他一个人跑到昆季大戏院门口等着。那天下的瓢泼大雨,就连从太平商街巡视,三两步跑过来的阮天雄都浑身淋湿了,更别说顾书桁了,撑着伞都没用。结果朋友没来,他等到散场自己才走的。

    后来还有些许事,他若没答应,就别想打他的谱,常人干不出来的事儿他也能干出来,绝对是出乎预料。但只要是他答应了,就是万难他也会做。顾敬亭听闻直道这傻儿子跟狐朋狗友瞎讲义气,唯有阮天雄知道这小子做事儿有谱。

    另外就是去年,三姨太心悸晕倒了,顾书桁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天天亲自煎药,这么不靠谱的大少爷哥,竟是里里外外伺候了一个月,到三姨太好的时候,顾书桁都累脱了相了。不说别的就是三姨太的亲儿子都比不上,忠臣必出孝门,这孩子只要是孝顺就准没错。

    同样这次顾书桁捏着鼻子答应了,他就会做好,要是说了他是顾敬亭的儿子,谁还敢让他干活,哪怕他是个庶出子也是一样。王查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亲自安排了他的活儿,就在上码头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让顾书桁累着吧。

    可没隔多久,王查调到赵锦旗下了,码头上的事情给了柯庸。柯庸压根不知道顾书桁这事儿,交接的时候王查不知道阮天雄啥意思也就没提,总之码头上这么多人,柯庸哪里看得过来。顾书桁作为闲散人员被一并弄到了官码头,一切打散后重新安排,他的身份便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这一干就是仨月,昆季业务调整完了,他都没脱出来。顾书桁倒是也没抱怨,除了挺累他还是很满意这活儿的,他不用靠这个养家糊口,自然不在乎钱,而在码头上有这群粗鄙汉子跟他聊天侃地,还能听他讲故事,远比跟那些富家子的朋友在一起时有意思的多。所见的是他没见过的,所知的是他从未想过的,顾书桁觉得码头上妙趣横生千奇百怪,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这仨月时间,他身体壮了性情稳了,就是见到阮天雄时不禁有点怨气,锻炼锻炼自己就成了,放在这儿这么久也算了,可刚跟这帮弟兄成了兄弟,又被戳穿了身份,这以后还怎么处啊?显然他想的是以后还处,而非恢复少爷身份老死不相往来,就这一点阮天雄就着实没看错这孩子。

    “行了,你小子还真想讲一辈子故事啊,真不愧是你爹的种,当年你爹就在猛虎寨侃成了狗头军师,你小子也快了。跟你这帮哥们说几句话,一会儿早回家歇着,明天就不用来了,随我去北方。”阮天雄拍拍他肩膀低声道。

    顾书桁只得点头应了,到底光在码头上不是那么回事儿,跟在阮天雄身边学到的肯定更多,对于他这么个玩家来说,他陡然发现提笼架鸟挈狗捉獾都没有做生意有意思。光这码头就水深得很,那广袤的商海岂不是更加惊涛骇浪刺激非凡?

    “我们先回去了,对了,码头上易燃物多,以后别烧火盆了,万一火星子飞出去那可是大事儿。我一会儿通知下去,最迟明天让柯庸给你们弄好炉子。”阮天雄交代道。

    “哎哎哎,董事长,赵经理你们慢走。”把头送了出去。

    待两人走远了,大家才把顾书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间顾书桁才无奈承认自己的这个顾和顾敬亭的顾是一个,还大致说了自己为啥来这儿。不过这小子只要是动了真心就会说话,他言称是他大伯阮天雄为了锻炼他,让他多跟着码头上的兄弟多学点里面的门路道道,也算捧了众人脸面。

    众人眼神复杂,说为顾书桁高兴,也没啥值得高兴的,人家本来就是少爷,轮不上卖苦力的为他高兴什么,就算是当个庶出子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也比扛大包的强。说顾书桁欺骗他们,顾书桁也没骗啥,人家没说家里是谁,大家也没问,谁能想到他是顾敬亭的儿子。总之一时间众人是情绪复杂,万幸昆季的两艘新江运船此刻开始卸货,大家听了招呼就奔过去了。

    “你干啥去?”把头拦住跟在后面的顾书桁疑惑道,众人听闻纷纷停了脚步也同样看着他。

    顾书桁却大大咧咧的说道:“做人做事得有头有尾啊,我来都来了,不干活儿怎么能行?今天的工钱还没挣呢,抓紧干,等卸完两船货,今天不过了,我领的工钱全请大家喝酒。”

    “你这大少爷还在乎这仨瓜俩枣?”把头见顾书桁依旧,不禁心头一热,但嘴上还是调侃道。

    “那可不,这可都是我卖力气换来的,走了,兄弟们,抢签子去了!”

第160章 老掌柜人情冷暖,小年轻火冒三丈

    “常家饭庄”抵押给别人后人家重新又装修了一通,因为原本昆季照顾饭庄生意,一来二去食客的跟风,也带来了不少散客。新东家接手后买卖兴隆,虽昆季不再照顾,但势头却保持着,所以纵然昆季加了点钱想赎回来,人家也表示为难。

    阮天雄和顾敬亭本就不是强人所难仗势欺人的主儿,见人家不愿意也就算了,用了他们自有的三间门脸,盖了一个二层,重新挂上“常家饭庄”的招牌,再度交到了常良和赵春姑夫妻俩手里。

    “好好做菜,我们继续让昆季的人来这里招待,口味只要不差,买卖肯定能再起来。”阮天雄道。

    昆季平时中层以上都有一定的招待费用,迎来送往的诸多人脉都需要维护,去哪儿吃不是吃,只要不是大局儿,指定选在常家饭庄。这么一来既照顾了饭庄的生意,账目也全是挂账,记着宴请人的姓名,方便了昆季的中层,也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可谓是两全其美。

    当然也有那占便宜的,带着私交或家人来吃,但只要不过分阮顾甚至俞伯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的比较自觉,私交请客就自己花钱,之所以愿意来常家饭庄,除了口味好再就是赵春姑会做买卖,只要是昆季的人,她都能叫出全名,无论高低一视同仁,招待热情宾至如归不说,最后不是打个折就是抹个零。这样做买卖,生意差不了。

    听闻阮天雄的话,常良只是不住的点头,赵春姑却笑道:“那你放心,买卖肯定差不了,以前的大师傅和大跑堂我都联系着呢,就算他们不干了,逢年过节我还是送点东西送点钱。这不,买卖一回来,他们也都回来了。有你们哥俩帮衬,准能行。”

    顾敬亭笑道:“要不说还是春姑厉害呢,炕上一把剪子,地里一把铲子,良哥好福气啊。不像我跟天雄似的,我家里那个闷不拉几的,这么多年了,倒是温婉贤良,可也太面了点。剩下的那些外宅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愁得我头都大了。天雄倒好,直接反过来了,被白玉雪训成了哈巴狗,这么个大财东,这么个好汉子,回家别提多老实了,老婆一瞪眼准是床头跪。”

    “去你的,还没喝多呢就胡说八道的。”阮天雄脸上一红道。

    不过一说一闹,倒是让桌子上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许。赵春姑这时候端着杯子站起来道:“我们两口子敬你们一杯,没你们帮衬这次我们或许就死透了。现在不光钱回来了,还替我们弄了这酒楼,谢谢。”

    常良听罢也赶紧跟着站起身来,阮天雄却脸上一黑道:“春姑,说这个就没劲了吧。一码是一码,我们刚来南京时是良哥帮衬,你照顾我们,后来要是没老爷子,昆季也爬不起来。咱无论公私,都是一家人,再说按我们山东人的规矩,站着喝酒可不算,你坐下,不然这酒我们不喝,您说是吧老爷子。”

    坐在主位一直没说话的常兴贵这时候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礼儿,今天啊没外人,坐下来喝吧。”

    四人碰杯一饮而尽,随后赵春姑又给一桌人满上,这才道:“不过呢这家店得有个说法,地皮是你们哥俩的,房子也是你们建的,生意还得你们照顾。本来这次犯错的就是我们,再这么沾光不是回事儿,我是这么个意思,还算我们两口子给你们做工,多少给个工钱就行。”

    阮天雄和顾敬亭面面相觑,心中不禁对赵春姑挑了大拇哥,这女人了不得啊。明事理,会干买卖,最主要的是会做人,有舍得出去的心更是拎得清。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昆季跟常兴贵他们不能再扯上任何从属关系,否则老掌柜不好安置,对其他严以律己的守正之人也不好交代。赵春姑这么一说,哥俩反而不好接着了。

    人老精鬼老灵,还得是老掌柜常兴贵,到底是深谙人心,看明白了其中玄机,当即出言道:“春姑,不要再说了,再说我这个老东西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光这次秀才给的支票,开上两家这样的买卖都是够用了,可他们还是给了咱一个饭店,这是对你们夫妻俩的照顾,也是为了让我蹬腿闭眼后能够踏实的走。啥也不说了,天雄,敬亭,这饭庄我们收下了,谢谢你们哥俩,来,喝酒。”

    阮天雄和顾敬亭忙站起身来,举着杯子道:“老爷子,我们哥俩敬您,咱爷们仨都在这酒里了。”

    “刚说了站着喝不算。”

    “唉,听您老的。”

    次日,阮天雄一大早就到了昆季,顾敬亭当天也马不停蹄的去英国了。虽然这几年阮天雄也去过两三次海外,顾敬亭更是没少去,可打开了海外贸易的新思路,并非是单纯的进货出货单笔买卖,顾敬亭还是要去转转才踏实。

    阮天雄则要在国内寻求突破,与俞伯松和赵锦同时让昆季增设更多的支柱产业。此刻面对俞伯松呈上的诸多商业情报和投资建议,阮天雄写写画画,却始终不怎么满意。

    “阮伯伯。”顾书桁推开了门,整个人虽然西装革履的,但状态并不怎么好,一看就知道是宿醉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阮天雄放下了文件笑道:“昨晚去喝酒了?”

    “嗯,跟码头上的兄弟。”

    “挺好,不忘老兄弟。”阮天雄道:“你也该知道人间疾苦底层生计,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去码头上扛大包的缘故。”

    “小侄的确感触颇多。”

    “哦,说来听听。”

    顾书桁略一思量答道:“除了不忘初心便是知道疾苦,便可从中手段一二。我二妈调教下人的时候常说不能把他们不当人,却也不能太当人。该立规矩立规矩,该布恩典布恩典,若只把他们当朋友,遇到拎得清的尚且好说,遇到拎不清的到时候两边都不是人了。当时我不明白,现在全明白了,放到买卖管人上也是一个样。”

    阮天雄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在重庆白玉雪就因为跟下人的事情闹到了袍哥那儿,究其根源就是小丫头拎不清,而昆季公馆把下人当人的缘故。戏班子出来的江湖人,能爬到富贵位置的,大多更是深谙其中道理,不安分的江湖人要么自己搏出来了,要么早就死的没影了。凡是能立得住的,大多都是闹得明白其中道道,自己是啥位置端哪个饭碗摆得正着呢。就这一点上,无论是小四川叶知秋还是顾敬亭的三姨太都比阮天雄强。

    正如他们哥俩所说的,别看他们遇水成龙了,但实际上腿上的泥点子还没甩干净呢。论起来怎么当主人,怎么拿捏尺度,这个家,若没有白玉雪和小四川,怕是早就散架了。

    不说家里,就是做生意上,哥俩也是一路前行一路摸索。论大局观和商业头脑方面,一般人比之不及,可真到了上下关系上,常兴贵和俞伯松却是行家里手,哥俩只能不断学习。

    见短短几个月,顾书桁就有如此感悟,阮天雄自是高兴这孩子的聪颖,当即说道:“说得好,书桁啊,行李带了吗,过会儿咱们就出发,在火车上吃。”

    “带是带了,不过昨天我们去城里喝酒,路上遇到了飞檐就聊了两句。刚才飞檐带着他一个同学把我堵在了家门口,他俩非要跟着,就在外面,您看……”

    “这不胡闹吗。”阮天雄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顾敬亭的这几个儿子倒是都挺聪明,但个个不省心。不过最近南京事情颇多,加之又有几场游行,现在顾敬亭不在家,阮天雄要是再走了,顾飞檐这小子非得撒欢的闹腾,若再去游行闹事被抓,怕是没人捞他了。

    对国民政府,阮天雄也是愈发失望,这才刚刚稳定大局,就各种内部斗争,对党外合作也多是背信弃义,虽然事出有因各有问题,但闹到人头滚滚显然破坏了政治的平衡。无规矩不成方圆,家庭商海政场,无一不例外,背约就是不对。

    可都是俗人,都得活在这世道上,有些事情看不过眼也得忍了。要不阮天雄这么个大财东发了几句牢骚便照样被迫“生病”住院,这还是他们有关系有人的结果,要是旁人早被整死了。顾飞檐就是个学生,没那么大影响力,最多出点钱出点力,闹腾不大也很好捞他,可这很容易授人以柄,从而要挟顾敬亭和阮天雄。

    阮天雄脑中飞转,心道幸亏这小子不安分找到书桁,否则真把他给漏下了。他还没让门外那俩人进来,办公室的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人快步走进来,顾飞檐则跟在后面满脸的尴尬,手悬在那儿显然没拉住。

    为首进来的小伙儿估摸着就是顾飞檐的那个同学了,此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他横眉冷对阮天雄和顾书桁,他哼了一声道:“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这就是资本家,根本不把工友们当人看,怪不得汉口闹了工潮。你们就是吃人肉喝人血,靠着剥削压迫起的家。”

    “广泰你胡说什么!”顾飞檐赶紧拉着他同学刘广泰,在阮天雄面前炸毛,这个愣头青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但刘广泰哪里管这个,再度甩开顾飞檐浑然不怕,怒气冲冲的直视着阮天雄。阮天雄笑道:“资本家?哪个资本家往上倒不是拼着血流着汗走过来的,别管靠人脉还是靠家世,往根上倒都脱不开祖辈的努力。人家努力了就该着人家成功,人家几代人辛苦积累,凭啥后辈儿孙不能享福?

    工友们有要求也正常,是为了更好的待遇,这些都可以理解。可结果呢?工潮闹到最后,增加了薪水,减少了工作,但服务未见勤奋,出品未见优良。这是荣先生的原话,荣先生联合同业,致函劳资仲裁委员会后,怎么没有工友出来反驳啊?你想挣钱,就得干好活,又想挣钱又想当大爷,用我们拼搏来的辛苦钱来养一帮大爷?谁脑袋被门挤了才这么干呢。我也就是看你是飞檐的同学才多说几句的,现在这里不欢迎你,也不愿意听你说废话,先知道养家糊口生活艰辛再跟我讨论哲理人生吧。来人,请出去。”

    当即就有人进来,连拉带拽的把这个刘广泰拖了出去,刘广泰嘴里不断的叫嚷着,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顾飞檐站在那儿极其尴尬,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过了半晌才准备灰溜溜的跑掉,闹成这样,这次跟着去不纯属找虐吗?还是下次再去玩得好。可办公室再大也是间屋子,哪能躲得开,阮天雄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给我回来!”

    “大爷。”顾飞檐嬉皮笑脸的吐了吐舌头,知道今天挨训挨定了。

    阮天雄却懒得批评他,自家的孩子且得调教后才能明白他所言,否则说了也是白费力气。他翻了个白眼道:“你上哪儿去?”

    “回去上学……”顾飞檐说的有点心虚。

    阮天雄却嗤之以鼻道:“你拉倒吧,今早要去凑热闹时怎么不说上学了。你别去了,我让人给你请假,我看你也带着行李呢吧?正好,跟我们一起走。成天拿着上学打幌子,合着就是跟这种人玩。面由心生,刚才你那朋友实在是……长的仓促了一些。”

    顾书桁瞬间笑喷,顾飞檐则更加尴尬了,试了良久才问道:“不过大爷,我……我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啊。”

    “我没说他说的没道理啊,只是现阶段,现在的政权,工人的利益和商人的利益根本无法调节。毕竟工人是营生,商人也是营生,都得吃饭都得生活,除非买卖收归国家,才能做到一切均衡不计成本,可那样问题也很多,绝非三言两语说得清的。”阮天雄显然不想就此事多做讨论,这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意义,做好生意照顾好家人这才是他该做的,要是人人都能做好自己的事儿,这世道就是太平盛世。

    顾飞檐天天跟着读书讨论,隔三差五的游个行抗个议的,哪里是这么容易被说服,他抓住了一个点问道:“大爷,我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走,坐渡船去,时间不早了。”

    “我还没问你呢!”顾飞檐急道。

    阮天雄笑道:“那你还说什么当不当问的,问吧。”

    “就是刚才我那同学问的,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阮天雄真的思考了半晌,才点点头答道:“是的。”

第161章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刘广泰就在昆季门外等着,他眼睁睁看着顾飞檐上了车,自己也提着箱子想要跟上去,却被赶他出来的人给推开了。

    顾飞檐看了一眼他,悄悄挥了挥手,生怕让阮天雄看见。可不嘛,进来就乱喷一顿,没说服也就罢了,还让人家给轰了出去,现在还想蹭人家的车船,这是做啥异想天开的美梦呢,就是做善事不求回报也不能换来个指着鼻子喝骂吧?

    不过顾飞檐还是挺欣赏刘广泰的,起码他有激情会写诗面对棍棒强权毫不畏惧,该游行游行该宣传宣传。当然有时候也太过冲动,比如前不久就因为意见不合当面顶撞老师,说不过还贴了大字报,从而被学校开除了。但这并不影响他跟刘广泰的感情,两人毕竟从高小开始就是同学了。

    顾飞檐想的挺好,可人家刘广泰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顾飞檐不管他,也不想自己做了啥,这么硬冲过去人家不带他是轻的,韩琦那大拳头可不是好相与的。

    他被昆季的人推推搡搡拥出去很远,连行李都掉到了地上,那破旧箱子还是他家没家道中落前买的,这么多年早就坏掉了,锁鼻用一根钉子别着,摔在地上顿时散了一地。

    他默默抱起箱子,看着已经上车扬长而去的顾飞檐等人,愤恨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不坚定的资本家公子哥!”

    一众人坐着木船过了岸,虽然没有大船稳当,但这也是自家的买卖,没有不照顾的道理。自从韩琦在重庆跟张铁泉动手输了后,他一方面勤练武艺,一方面加强了阮天雄身边的保护。现如今身边四五个练家子,都是镖局出来的,一个个身手都不错,全由他亲自考较。有这些人帮忙,就是俩张铁泉同时出现都不好使,再说他们可都带着枪呢。

    至于顾敬亭没人担心,他向来张扬,除了韩璋跟着他以外,身边从来都是不缺人的,有时候甚至有十几个人拱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高官呢。也就阮天雄,这么大家业还如此低调,这次他还是犹豫了半天,但想到身边也要有人听招呼跑腿啥的,便是应了。

    “你们仨过来。”阮天雄道。这种带徒弟自然要一路看一路讲。只有让他们亲身经历过才能印在心里,要不江湖上最高称呼都是“腿儿”呢,就是说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样的人才是老江湖老油条。

    走的路多,见的人多,经的事多,难免要吃亏上当。聪不聪明此刻就显现出来了,而有没有家传也显现出来了,聪明人知道灵活变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下自然懂得很多。家传则是言传身教底子好,再稍加点拨便能看透事情触及本质,所得就与自己一个坑接一个坑过来的普通人大相径庭了。

    韩琦嘿嘿笑着就要闪,却被阮天雄抓住了衣服硬拖了回来:“臭小子,你真想保护我一辈子啊!”

    韩琦不敢挣扎,怕闪着阮天雄,嘴里嘿嘿的傻笑道:“那啥,叔,您看着我长大的,您能不知道吗,我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读书死记硬背都不行,更别说弯弯绕的做生意了。要我说,我就保护您一辈子,等您死了,我再保护大少爷和大小姐,让干啥干啥,总是有活儿干的,饿不着。”

    顾家哥俩听他这么说话都快笑疯了,讲话对象年龄越大越得说吉祥话,真是避不开“死”这个内容也得说百年之后或者仙归之时,哪有这么直着讲的,弄得和咒人似的。阮天雄也是一阵脸黑,他叹了口气道:“哪凉快哪呆着去吧,这孩子,哎。”

    “那行。”韩琦就要往木船另一头挪腾,却被阮天雄再度拉住:“大冬天的这里就挺凉快,不懂也得听!”

    韩琦虽然苦恼但知道阮天雄是为他好,便硬着头皮表现出认真的态度。

    “韩琦说保护,咱们就从保护讲起。他从镖局请来了这些师傅保护我,他们都是好样的,身手秉性皆是上佳,放在以前个顶个都得是大镖师。那身份,若是以前最多跟我客套客套,人家是江湖道跟咱不一路,多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要是如今这般在我面前听喝,他们是决计不肯的。可现在为什么没了活计,只能屈尊于昆季呢?那是因为枪越来越好使了,也越来越好买了,跟着咱们的镖师,纵然武艺高强,可哪个不是带枪进来的。平时用不用两说着,可生死关头,这远比勤学苦练有用。”阮天雄道。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就连旁边的镖师听了都觉得说对,既心怀感激知道东家说话留了面子,也感动东家理解他们的无奈,只是长吁短叹自感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镖行从繁荣到衰败,一路就如大清的发展一般,十几年前就算是镖师也扛上了长枪去保镖,但那时候长枪可不好买,也没现在这么好用,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亦或是射速都有所不及。练好身手用不着枪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危急关头辗转腾挪也可进攻保命。

    可如今,枪太好买了,洋行黑市,只要有钱哪里都有卖的。不知道谁就配了枪,还没来得及抡拳头呢,人家就先掏枪了,都知道这玩意儿吓唬人最好使,随着时局混乱江湖也变得鱼龙混杂,规矩不再是以前那个规矩了。可就算是吓唬,擦枪走火真正冲突,也是一眨眼的事儿。

    再有就是枪不是以前的那种枪了,就算练得腿脚轻盈飞檐走壁,可两把盒子炮甩开了搂火,一阵乱枪也能把对方扫成筛子。

    阮天雄继而道:“从镖局就能看出时代的变化,昆季的主业除了百货就是船运,以货带运,挟运增货是我们一直的方针。我们兄弟二人曾说过,让有水的地方就有昆季,此等豪言壮语足用二十几年也未完成,不过却拼来了这偌大的家业,但这家业真的牢不可破吗?”

    顾飞檐道:“起码现在牢不可破,对洋人的船运公司,我们有着本土优势,对着国人的船运公司,我们又有资金优势。而干百货的,谁有咱们的船多。”

    阮天雄点点头:“看得很准,说的也不错,可你忘了一点,时代,时代会推进着别人的发展,加速着故步自封者的灭亡。以前我们放眼运河,人家退场我们入局,排除万难历经坎坷,把当时造价昂贵的小火轮都投入到运河当中。当时明明我们可以在江运中一搏,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转而在河运中称王称霸,从此高筑地广积粮,终是如今才强势入驻江运。可为什么不能控制河运再着手江运,一面根基稳固,一面开拓市场。我何须从河运中抽出一半以上的实力呢?”

    “因为运河北线阻塞愈发厉害,我听人说过,说以前大运河还尚且能行到山东境内,现如今连中运河都不顺畅了,更莫说上游的通惠、北运、南运和会通几段运河了。运输距离缩短,船运成本增高,利润也就相应降低了,与其被牵扯精力,不如放弃河运发展转战江运市场。”顾书桁道。

    韩琦嘿嘿笑了起来,这引得几人纷纷侧目,阮天雄问道:“你小子又傻笑什么?”

    “叔,我刚才走神了,突然想起来你说坐木船渡江,照顾自家生意啥的。”韩琦挠挠头道。

    “这有啥好笑的。”顾飞檐跟韩家人关系最好,哪怕是一直在上海上学的韩家老三韩璟都成天给顾飞檐写信,所以此时说话全然不怎么客套。

    韩琦有点不敢说,看了看阮天雄脸色还不错,终是少年心性大着胆子道:“我是想阮叔心口不一,要是真照顾自家买卖,那便应该坐船去北方,哪能坐火车。”

    “这有什么……”顾飞檐嘟囔道。

    顾书桁却是若有所思,他咬着下嘴唇想了很久,眼见着船要靠岸了,才抬头看向阮天雄。阮天雄笑道:“是不是想明白什么了?”

    “嗯,火车取代了船运。”

    “是,这才是根本原因。若没有火车,漕运还能走海运,从天津入港再走通惠河入京,可走不上海运的寻常货物呢?整个北方市场呢?所以没有火车你不走河运也得走,否则光靠赶大车,人吃马嚼山高路远凶险丛生,那纯属是作死。

    可现在人们有了新的选择,随着火车班次增多和线路的增加,河运的优势就愈发的不明显了。成车皮的货物运费折算下来反倒比走水路少,更少了水手和停靠码头等费用。所以这日新月异的时代,容不得停下脚步,《增广贤文》中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大时代的浪潮中,不得半点歇息,否则就会沦为镖行沦为这没落的大运河。”阮天雄发出一声叹息。

    顾书桁问道:“那您刚才也说了,为什么不全然抽身出来,依然保持着对河运的一定掌控呢?”

    “因为大运河的作用同样无法替代,线路上依然比铁路辐射要广,可以由运河转到其他河流进行货运。可火车离了铁路,便是要转为陆运了,按照辐射面积,整体算下来依然不如水运划算。而昆季如今所掌控的,正是这部分火车未及的空缺。

    再者铁路的弱势也很明显,一旦发生政权变更战争混乱,铁轨一段遭到破坏,就无法通行,破坏成本小造成危害大。想要重新修造绕道而行,又非年月可以完成的,所以铁路真正要发挥作用,还得是个统一政权安稳盛世。而船运则反之,破坏成本大造成危害小,还可以绕道而行,改由别的水路继续贯通。”

    阮天雄顿了顿最后讲道:“而大运河沿岸,多少繁华码头,带动了多少好地方,养活了多少人。百姓富裕了,国家才能兴盛,一个好的政权,不会坐视大运河荒废的,哪怕大运河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更,但它一定还有其他作用。我不放弃是在等待,等待着大运河的复苏。”

    几人下了船,到了浦口火车站,眼见着时间到了,赵锦早就在那儿等了。几人没必要装节俭找罪受,包节列车有些烧包,但卧铺是必然的,起码免了拥挤和疲劳。

    上火车的顺序各地各不相同,有的是头等座先上有的是后上,总之就是免了花高价的跟普通人一起挤在月台上。检票顺序无论在站内和车上也是一样,头等座待遇不一般。

    面对高出将近十倍的价格,比起头等座,卧铺车厢人更少了。几人聚到一起打了会儿牌还是闲得无聊,阮天雄就跟赵锦一起给孩子们道起了生意经,顾家这小哥俩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聊就聊到了半夜,阮天雄平时抽烟又不喜欢密闭空间一团烟味,他跑到过道推开列车窗户点燃了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赵锦这时也正好出来,接过阮天雄递过来的烟也点燃了:“怎么还不睡?”

    “心里有事睡不着。”

    “呵,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财东也有犯难的时候?”就俩人在赵锦也没拘着,放声调笑道。

    阮天雄却是一脸正色:“今天跟几个孩子讲生意,越讲心里越是敲鼓。赵兄,接下来咱们要减少跟英国人的合作了,也不是要迅速抽身,起码要逐步有个计划了。不光你这边,俞伯松也是一样。”

    赵锦狠吸一口烟,直嘬了半颗,他吐出一大片烟雾,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要跟英国人开战了?”

    “未雨绸缪吧,洋人大多没把咱们当人,不过南京这边我们和洋人的关系还算融洽。你也知道咱们跟太古的怀斯关系不错,他也平等看待我们哥俩,私交颇多算得上朋友。和德国人法国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生意联系,就是日本人跟咱关系不好,可有秀才这么个日本人的女婿,倒也缓和不少。但这是有钱赚无冲突的情况下,真是有了利益矛盾,怕是照样得翻脸,和英国人也不例外。时代,时代逼着我们成了对头,毕竟我是中国人。”阮天雄叹了口气。

    赵锦听得有些云山雾罩,过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船业?”

    长江天堑,想过河必须有船,早在前清就有人计划着要修桥,可无论是技术还是金钱上都不允许,于是此事便作罢了。自古长江两岸就有无数靠着渡人拉货混饭吃的,两岸每天来往不断,所对应的是南北两岸大量需要去对面的人,扬子江承载着南北两方近一半的渡江人口。所以再大的船哪怕是隔上半天就有一趟也能拉的满满当当的,连人带货的其中利润着实不小。

    这可是英国人的禁脔,就连阮天雄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进入这块市场,最多就是一两艘小火轮和木帆船配合入场,如今更是全部换成了木船。与英国人的大船相比,无论是速度、舒适度还是运载量上都有所不及,唯一有竞争力的就是便宜,这还是昆季放弃了利润,纯属把这个当成老水手福利安置的结果。一般靠渡江吃饭的船行,也得挣钱获利,便哪里争得过洋人。

    英国人用煤便宜,船又大装的人多装的货也多,价格算起来反而较为低廉。选择昆季的船渡江是因为便宜,选择其他船行纯属是因为时间不凑巧,价格差别不大的情况下,若英国人那边没票了,或者渡江的人有急事,才会放弃速度快乘坐舒适的英国轮船。

    阮天雄眉头微皱道:“南京成为首都,沪宁铁路也改成京沪铁路了。刚才给孩子们说铁路方便,可从上海坐车到了南京,再从南京渡江到对面浦口站坐车才能继续北上,麻不麻烦?光买票就很麻烦,不定能买到合适的,多少要逗留,时间耽误花销增多,这极大的影响了南北通行。秀才前阵告诉我,外国人但凡遇到江河,要么修桥架设要么就是用一种叫火车轮渡的船。”

    “啥意思,通过船把火车运过去?”赵锦吃惊道,科技发展社会进步,日新月异间很多事情单凭想象已经令人难以理解了。

    阮天雄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具体我已经让伯松收集资料去了。火车的运营不能完全被洋人掌控,从东北到华北华中,洋人已经在铁路上扎得够深了。若是南北铁路的大动脉都被洋人控制,一旦停船就等于切断,这是万不能行的。而轮渡向来是英国人的禁脔,他们不会放弃这块肥肉和扼住中华咽喉的机会的,一旦拿下他们就能任意张狂了。”

    “你能看到关键,洋人也能看到,一旦真到那步,怕就是你死我活的商战了。任何一家有实力承接火车轮渡的洋人公司,都是大买卖,纵然是昆季怕也是……天雄,你想好了?不后悔?”赵锦问道。

    阮天雄一拳砸在了车窗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是个中国人!”

第162章 人无远虑必近忧,未雨绸缪稳如山

    赵锦没再跟阮天雄谈论这个话题,但他下定决心按照阮天雄说的去做,胸中那团熄灭的热火重燃起来,仿佛回到少年,鲜衣怒马弯弓立刀。跟着阮天雄做事就是痛快,够爷们够胆气!

    几人一路向北而行,却不知昆季那边出了大事情。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昆季在南京从清廷当权时就站稳了脚跟,任政权交替也没晃动它分毫。面对那些不择手段的兵痞当权,反倒是正规政府更让人害怕,因为明面规定更能整的人服服帖帖死去活来。

    倒不是针对昆季,而是南京要规范也要进项,所以对各大买卖家的地产进行了盘查。为防止不配合打太极,财政土地等诸多部门联合行动,并找了警察帮忙先封了诸多买卖家,只要暴力抵抗立马带走。

    这块地你有房契地契就去办个新的备案,若没有就得先交罚款。日后要公开竞标,若你竞标取胜,恭喜你这块地还是你的,若没有那就只能抱歉了,至于土地上的店铺房子怎么办,那就得跟新的地主商量了。

    这事儿办的按说也对,土地规范化是一个正规政权应该做的事情,可他们一下子就封了买卖,对于影响民生没人在乎,生意人的损失没人关心,一家老小吃喝拉撒也没人过问,对市场造成的物价振动更是没人懂,这就有点拍脑袋做决定的莽撞意味了。

    虽说法不容情,可毕竟是人文社会,法也是为人服务的,多少要顾及点人情,更何况这也是前朝遗留问题。

    随着经济发展城市往往都是不断扩张的,自古就有开荒圈地的先例。没人的荒地,你占了盖房种地就是你的了,没人会说什么,反正都是公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地是皇上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那便不分你我啥的。

    城里孬好不计还规矩点,因为人口密集,房屋土地多是祖辈建设,后代代相传,有买卖时才会相互签上红白两契,这就相当于有了产权。但这物主往根上倒腾,实际也是从公地上划拉来的地盘。

    古时候要关城门,所以住在内城所拥有的机会和繁华是郊外乃至外城百姓所不具备的。入夜后喝个酒逛个街,甚至摆摊做个买卖都可以,可城外的就得中秋元宵等节日时没了宵禁城卡才能一尝城里人的夜生活。

    可城有城墙挡着,里面就这么多地,越繁华的地方人越多,人越多就愈繁华,渐渐的地就不够用了。像是北京,去年北伐军攻克后改叫了北平,以前东贵西富南贫北贱,胡同也东是占一点西占一点,各家盖房最后院墙自然拼接形成的。所以北京的胡同才会七拐八拐,有直的有弯的,有抄手胡同还有穿堂胡同,总之大胡同三千,小胡同多如牛毛。

    不往远了说,北京因元时就是都城,后因明成祖迁都北京重建,直至北洋政府,这里一直作为首善之地国家之首,所住达官贵胄无数,更替颇为频繁。靠他们吃饭的人也多,涌入外来务工的也多,所以房子大多几经易手,正因买卖过户了,这才有契约存在。

    红白契要找官府或者官府设点的牙行进行公证报备,这些地就成了合法的私人土地。但其他地方人口流动颇少,地广人稀,想用地圈就行,也就少了红白契。这就免不了张家占了李家的院墙,李家抢了张家的宅子的事情,总之是谁更厉害谁就能欺负谁,官司打到天边因为没有红白契约所以麻烦得紧,如何判罚也全看父母官的一念之差。

    前清末期朝廷穷疯了,而城市的确私搭乱造的情况愈发严重,不说有的碍着走路了,没个规划到了秋冬天干物燥也是危险,一家着火了若赶着有风便能烧遍半个城。总之为了经济利益还有安全考虑,官府便要求在衙门备案纳税,如此就有了相应房契地契。而这时,想要买卖房产土地,就必须出红白契了,可对于不想买卖的,朝廷还是没个办法。

    同时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办理红白契这钱比起买房置地便宜的太多,可以前都不交,随便抢占公地,现在再交自是有后来者不平衡,于是寻常百姓和买卖家均是充耳不闻置之不理。说到底都是占便宜的心,有便宜不占是傻瓜蛋,谁会上赶着给衙门送钱呢?

    南京的情况也大差不差,作为古都和自古以来的重地,这里同样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土地问题。此次正规化后,政府倒是没一棍子打死,承认前清乃至后来几方政权认可的契约。但就这依然有八成以上的买卖家是没契书的,故此弄的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人人都在走关系托门路,怕被查出来什么。

    昆季自然也被查了,即便魏铭川说了话也是不管用。本想着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下出不了什么事儿,中层自己就能运转起来,怎知碰到这事儿,群龙无首下昆季顿时是一团乱。两位东家联系不上,俞伯松赶回来也得几天时间,一时间各个买卖负责人全奔到了柯庸家里。

    照看昆季在南京的生意本来就是柯庸的职责,他被查的也是焦头烂额。昆季的土地到底是怎么回事,地契房契有没有等问题,他以前是不关心,后来也没再提,总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在码头事物的处理中他学会了一件事,自己不懂就不要硬来,找懂的人问。

    “这事儿你找我做什么,我都退了,问白玉雪去。”常兴贵正要坐车出去,见柯庸来了便回身进了院子,拿着怀表不断看着时间:“我还得去听戏,可别耽误了。”

    柯庸赔着笑脸道:“老掌柜看您这话说的,昆季怎么起来的您不比谁都清楚吗,我问大夫人那不是舍近求远吗?”

    常兴贵要的就是这话,他不是不想管,真不想管就直接坐车走了,大不了摇下玻璃来说几句,反正也就是这几句话的事儿,没那么复杂。

    自从常党一事后,常兴贵便门前冷落了不少,倒是依然有带过的孝顺徒弟来看他,别管是真念香火情还是做给人看的亦或是别的什么目的,其恭敬的意味都比不上以前了。常兴贵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落差导致看啥都不顺眼,还是真有问题,反正来的人是确确实实的少了得有一半以上。

    柯庸也是元老,更是昆季如今看家守城的大臣,他可能自己还没察觉,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位置。南京是整个昆季的根源,是毋庸置疑的大后方,把这里交给他是莫大的信任,而阮顾二人信任的人有一个混得差的吗?且不说顾敬亭,就是阮天雄这么仗义也一定是共富贵。

    这些都不论,除了柯庸剩下的人都肩负着开拓市场的责任,干不好阮顾真敢辞。柯庸就不用了,守好家就行,昆季在南京早就是铁打的营盘泼水不进,稳固且繁荣。他零散着投点资,盈亏也动不了昆季在南京庞大的根基,肩不动膀不摇的就能稳坐江山。这种天底下最好的差事,就落到了常兴贵眼中的傻蛋柯庸身上,真是一人一条命。

    柯庸就是个地痞流氓,当年左右钻营,既在青帮内又结交权贺术,活做人会逢源,纵然算不上很聪明,但性子里有一股狠劲儿。染上赌比染上大烟还上瘾,酒瘾好色这些更是没法跟赌比了,只要赌上瘾了便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陷进去难以自拔,哪怕卖儿卖女自断手指都阻挡不了赌鬼的瘾。

    可柯庸就因为在赌上栽了,他就能痛定思痛,从此再也不赌了,凭这份劲儿就该着他成事儿。但这种狠劲儿在创业初期很是好用,到了高层次上就不好使了,大家要么拼家世要么靠脑子,柯庸这点材料完全不够看的。

    万幸他有个好东家,没舍他而去,还一直帮衬着。别的不敢说,之前他一个混江湖的,却时不时被昆季派去的人尖子辅助,就是怕他混不好想不明白。这些人尖子都是常兴贵培养出来的,常兴贵自然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这些人才白白浪费了不少,好在现在柯庸算是醒悟了,知道学阮顾放权下去,倒是让这些人登上了舞台。总之对于柯庸这么个炙手可热的老派“重臣”,这时候他的低姿态还是让常兴贵受用的。

    常兴贵摇头晃脑道:“阮天雄做事向来有章法重规矩,以前在汊河镇的徐河嘴开粮店时,这么小个地方他买地都找官府,你说到了南京他能不走正规路子?纵是在其中有送礼有关系,可白纸黑字他非要拿到手,我曾问过他为啥要花冤枉钱,这么干成本可高了不少。可他说有理走遍四方,不管人家怎么样,自己先要做到合情合理。反正我以前掌管昆季的时候是这样的,后来我就不清楚了,但想来也差不了。所以你还犹豫啥,去找白玉雪让她找去,她肯定有房产地契,拿出来去做个备案就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老掌柜,没您我是真不行,姜还是老的辣,以后有事儿我还得来请教您。”柯庸说着就再也坐不住了。

    常兴贵摆摆手道:“少拍马屁,赶紧去吧,赶紧搞定赶紧开业,别耽误了主顾。等下,有几个管商业的是我的旧相识,都是原位任职的,我给你写个单子,你拿着去找他们,该塞钱塞钱,肯定处理的快。”

    “成,谢谢您。”

    柯庸拿着条子千恩万谢的走了,司机见常兴贵还在那儿一个人发着愣,等了好久才低声问道:“老爷,咱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名角儿呢!”常兴贵站起身来在司机的搀扶下上了车。

    可一上车他便是叹了口气,司机哪敢问只能专心开车,而常兴贵看着窗外不禁又一次乜呆呆的发愣。佩服,对阮天雄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向来他认为顾敬亭夸阮天雄大局观好是因为哥俩感情好。可现在看起来,阮天雄说的都发生了,他所做的也不是迂腐和无用功。

    就说这次便是花了小钱省了大钱,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啊。自己不光是阮天雄就连顾敬亭都比不上,顾敬亭这份识人看物的眼光,这份让贤服从的心态,便是常兴贵所不及的。

    曾几何时常兴贵幻想过,若自己赶上好时机,有阮顾二人的运气和贵人扶持,他能不能也成就一番大事呢?他做过无数次比较,无数次感觉信心满满,如今却是被打的粉粉碎,只得长叹一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服不行啊。”

第163章 要账学问需谨记,吃亏上当或是福

    “去你娘的!”

    “你他妈的!”

    顾书桁和顾飞檐两人与人对骂了起来,不过人家人多,论嗓门哥俩可是比不上。这是一家贸易行,人家对面十来个伙计,哥俩又不是练家子,自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点指着他们说有种你们等着。凡是说完这句话,基本就和逃跑差不多了。

    这事儿还得从几天前说起,这一路上走到哪儿阮天雄和赵锦就给几个孩子讲到哪儿,比如结合路上说的大运河和船运的作用,他们延伸出了铁路的意义所在。除了方便快捷成本较低,可以让南货北运、北物南输以外,还可以让铁路周围的商埠和城市得到最大的发展,带动全国的繁华。

    这个作用从津浦铁路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就说山东一地,一路的发展加上几支分线铁路让诸多城市愈发富庶。几人时不时的下车谈事,赵锦也一路陪同。他稳中弄险的思路与昆季十分合拍,在他看来先大力发展纺织业比什么都强,有了稳固根基才能徐徐图之。

    实际上现如今民国拿的出手去的也就纺织和面粉两大行业,衣食住行必不可少,光国内供应就够这些厂吃的满嘴流油的了。

    山东人杰地灵,自古富庶也人才辈出,虽然这些年闹灾不断,不是干旱就是洪水,要么就是战乱匪乱等人祸,导致不少人去闯了关东或者走了西口。可纵然如此,按照每个地区有多少富裕城市来算,山东还是全国数得着的好地方。而山东的面粉和印染行业,同样在国内数一数二,比起上海都不遑相让。

    济南、青岛、济宁、周村、兖州等等等等,这些水旱码头要么开埠较早,要么是洋人圈地,总之都是经济发达民生富裕的好地方。

    山东人爱较真肯卖力,聪明人做事又认真的基本都差不了,自然是风云人物辈出。而愚笨点的较真起来就愚忠愚孝,认死理好面子,不过也能守得住家业,得个老实本分的人生。

    有沿海有内陆,通运河通铁路,地大物博土地平坦,加上有这么一群较真的汉子,想发展不起来都难。可凡事有利有弊,就这较真固执也坏了一些城市的发展,比如曲阜原本是孔家所在,孔子乃天下读书人的老师,纵然现在讲究洋派,但天地君亲师的理念还埋在中国人的骨子里。也不是没有狂徒在报纸上对孔孟大放厥词,说什么毒害之类的话,却被本来崇尚西洋的大儒们群起而攻之,最后喷的体无完肤,名声也臭了,不少原本蛮体面的人因为骂了孔孟,最后混都混不下去了。

    历来帝王都要祭拜孔庙,就是不来每年册封奖赏也不少,毕竟孔子是读书人的精神领袖,治理国家也需要读书人。为了士子阶层,这种面子上的事儿少不得。否则指不定读书人怎么在市面宣传,怎么在书里谩骂,帝王便会落个穷征暴敛轻视贤良的骂名,完全不值,不如对孔家恭恭敬敬的好。

    总之除了当朝皇家,孔家是数得上的尊贵,百年王朝千年孔家,在曲阜孔家经久不衰。虽说士农工商,在儒家思想的君王道中,商是最末位,地位低贱,可曲阜借着孔家和读书人的力量,依然市面繁荣贸易不绝。瞧不起归瞧不起,可没商人城里的人吃啥喝啥,自己去乡下买粮食自己织布啊?所以只要有人,这商就绝不了。

    可修造铁路时,孔家就轴了一回,他们较着真说铁路离着孔家院墙太近了,会破坏龙脉,上书朝廷,朝廷不敢忽视,硬是让规划完成、近乎直线的铁路变动计划绕了过去。相反济宁却是强力争取,毕竟济宁商业也很发达,本地籍的官员看透了铁路的作用,自然要蹭一蹭。

    可怎奈济宁离着津浦铁路计划直线实在太远,几次上表几次联合请愿,最终未能达成,不过其治下的兖州却立下一站。想要的没有,不想要的还得拒绝,可这才短短不到二十来年的光景,兖州别说把曲阜甩在了后头,就连百年商埠的济宁也比不过它了。

    “选择比什么都重要,而好的选择要基于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前景的判断。”阮天雄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顾家哥俩就感觉自己选错了,可能刚开始就不该那么好说话,否则怎能混个前恭后倨的境地。哥俩跟着阮天雄回了趟老家,先去两边老人坟上烧了纸磕了头,然后跟亲朋好友吃喝一通走了走人情关系,黄鹂他老爹也特地赶过来聊了聊,正巧也有货要去济南办,便是一并去了。

    到了济南眼见着就繁华了起来,毕竟是省城,不过阮天雄却说济南府的商家有些迂腐,比不上海滨城市的变通,不说别的就那大街上都没几辆汽车在跑。不是买不起,是不愿意张扬,一个个都不买,就产生了群体效应,倒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马路。

    除此之外,泉城济南山美水美,城市建设的也好,别管是那喜人的柏油马路,还是那青石流水古香古色的内城,亦或是繁华热闹的外城,以及城外透着新鲜豪气的商埠区,端的是历史、人文和经济的高度结合。

    光看那八卦楼和林立的商户,人来人往的商家顾客,就连偏的都不行的集市都是北方药物交易中心,修个楼敢叫药王楼,每年整个北方甚至南方药商都得来一起开市祭拜,总之没人敢小觑这座城市的商业氛围。

    对济南人,顾家小哥俩印象颇好,为人厚道办事也场面。这几天阮天雄和赵锦甚至黄鹂她爹黄汉生都带着他们见了不少商家,虽说是在一旁端茶倒水,但学了不少。而那些商人并不知道他们是顾敬亭的儿子,只道是寻常小厮,却也照样客客气气,有两次还拿了赏钱。

    不过这印象却在这家名叫“聚宝”的贸易行被打的粉粉碎,回来后哥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嘴里要强说是让人家等着,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又能咋样。

    今早,赵锦说聚宝贸易行进了一批昆季牌的布,染布和花布都有,但一直还没结账,就让哥俩代他去催账。这家聚宝贸易行才开不久,但他们鲁西的路子颇野,赵锦就让他们当了区域代理。凡是昆季发往鲁西的布,大多都交给他们来做,而他们在济南设点往鲁西运送。

    刚开始是钱货两清,后来便要求先卖后结了。这个也可以理解,贸易行本来就是东买西卖,又不是绸缎庄,要是把钱全砸在布上还怎么倒手赚钱。

    于是乎这免不了就要要账,本地也有昆季的人,多是去年因日本人制造济南惨案撤离的,现在又都回来了。这次赵锦特地拦下了昆季的人,跟阮天雄商量后让顾家哥俩去要钱。

    韩琦好不容易积极一回想跟着去,却也被拦住了。就这么着哥俩去了,一个个都没当回事,到期结账天经地义,自认为哪有什么难度。结果头一遭去了,人家好茶招待着,大苹果给洗着,好言好语先给稳住了,东家这才现身。

    顾书桁言明自己此行目的,然后拿出了单子催账,东家接过来看了看,点头承认这笔账然后就不做声了。顾飞檐等了半晌没等到东家回话,就说一会儿快到饭点了,让他们赶紧结了账要回去吃饭。

    东家却说不行晚上在这儿吃,自己承认这笔账,可是手里的确不宽裕,前几天刚进了一批货,一倒手就能赚钱。可谁知道天降横祸,对方竟然出了事儿,货物便给耽搁了,且得找到下家才能变出钱来。

    说完手中周转不利,又说他们家,从孩子还得上学说到他家老太太常年卧床,总之说的那叫一个惨。说着说着,这东家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抹起了眼泪,看起来别提多惨了。

    顾家哥俩听着于心不忍就好言相劝一番先行回来了,结果赵锦一听这个当即不愿意了,说昆季也要等着钱开工,要都这样他还怎么做?什么叫耽搁了就不给钱了,合着他什么时候卖出去别的货什么时候结账?这关昆季什么事儿,这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无奈之下第二天顾家哥俩又找上门去,应了要债这差事,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结果第二天一去,先好言好语说昆季也要周转,还给了东家面子说,现在昆季也是罗锅上山钱紧,所以互相体谅一下。结果那边东家当即就翻了脸,说什么昆季这么大买卖,哪里可能缺钱,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聚宝贸易行东家越说越激动,一帮小厮冲进来当即就吵了起来,随后不知咋地就有人带了脏字,两边骂了起来,顾家哥俩怕吃亏也就回来了。

    “咋?还骂咱?就咱不是山东人了?当外来的软柿子了?!”韩琦听了暴跳如雷,这样子跟他那彻底没脑子的二弟颇为相像,不愧是一家人。

    不过他说的还真没错,他爹韩达冲还有阮顾二人,哪个不是山东人,要不这一家子都是大高个子,别说放到再往南,就是在长江旁边的南京都是数得着的大高个。往根上倒,这几个孩子可不就是山东人吗?

    阮天雄白了他一眼道:“你歇着吧,赵兄,带着俩孩子去要账吧。”

    “哪用我去。”赵锦说着招呼过来昆季当地的负责人,一般这种发货做买卖的,其实本地不用安排人,可以通过银行汇款结账。不过昆季产业多,相互之间交叉的业务也多,所以昆季百货当地的负责经理也一并承担了昆季印染厂的部分业务。

    那人姓李,看着小四十岁其貌不扬,结果带着顾家哥俩一去,那边就结了账了,毫不含糊笑脸相迎,还不时冲着顾家哥俩点点头,那样子就好像完全没刚才的事儿一样。

    回来后顾书桁顾飞檐依然嘀咕,本地的李经理笑着告退了。外人一走,哥俩愤恨的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只觉得实在丢脸,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本以为是那边东家难缠,可人家李经理这一要就要回来了,他们哥俩便是更丢脸了。

    阮天雄和赵锦相视一笑,也不说话端着杯子慢慢喝茶,最后看着哥俩沮丧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人呐,再怎么教也只是理论,听会了不如看会了,看会了不如学会了,经历过一次才能彻底记住明白。

    够聪明的确可以举一反三,有家传也可点破玄机,可吃亏上当依然免不了。要是谁在商场混迹,说自己从来没吃过亏,那他本身就是个骗子。只不过穷富差异导致有些人吃了亏还有长辈能给兜着底,或者有家底能承担,而有些则全靠自己扛,惨点的彻底一败涂地甚至为此丧命。

    “要账啊有三大忌,”毕竟是少爷,赵锦不好太过嘲笑,即便他和阮天雄只是笑俩孩子年轻,可关系不一样,万一想窄了得不偿失,不如提前开口讲解,难听的话也在教导中说起才不那么刺耳:“一个是不能心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心慈手软,对方一哭穷一说难就打道回府了,那哪能行?

    还有就是不能懵,对方一胡说八道的你就信了,且没看他们也买卖兴隆吗?那掌柜的说得这么惨,衣食住行哪里差了,他说这都是面子活儿做生意必然的,可凭啥拿咱的钱做面子活儿。

    最后就是怕,对方一人多一势众你们就怕了?咱是关系不行还是不占理了?他欠钱的怎么就这么大爷呢?他们真敢打你们?真打了咱能轻饶了他?真这样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

    听着赵锦连连反问,阮天雄点点头:“多听听你们赵伯伯的,他说的都是花钱都买不来的阅历。江湖上春典常道,宁舍一锭金,不舍一句春。春典还能传道,生意经有时候真是想传也得是有心人,你们多上点心,学个半成就是受益匪浅。”

    “是。”哥俩忙应道,赵锦说得对,哥俩都是聪明人,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阮天雄又道:“做生意做买卖,讲的就是一个买一个卖,说到大天边都绕不过交钱交货,无论这货是虚的还是实得,无论是先结还是后结,卖家都要给玩意儿,买家都得要结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买的要掏钱,卖的要收钱,这说到那儿去都占着理。就是真打起来,咱也不怕。你们有啥想说的,问,不知为不知,问了才能长进。”

    顾飞檐道:“我在家常听人说要和气生财,这么要账要是要狠了,不坏了和气吗?”

    “和气是强者才有资格说的,你看昆季啥时候跟人和气?对待不如我们的,靠我们吃饭的才和气,对同行对对手和气有什么用?你和气人家也不会让你赚钱自己不赚,和气就成了好欺负。商场如战场,哪里是你好我好兄友弟恭的地方。”阮天雄道,他清了清嗓子又说道:“你们第一次去客客气气,我们愿意宽限他,那是咱们仁义,不乐意就是逼得他家破人亡那也没错。

    第二次都说了自家钱也紧,话都说明白了,里外也给他脸了,他还是不给钱,那就是自己不要脸。对不要脸的人,你要什么和气生财?

    所以不用给他面子,他干买卖咱们也得干买卖,谁干买卖不需要活钱周转,凭啥拿着咱们的钱周转呢。什么进货周转,他没本事就别吃,倒不开手是他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想办法或者认栽。

    其实你们也该猜到了,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他就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多留一天便是多一天利息,多留数日他还能靠钱生钱再多赚一笔。用咱们的钱去赚钱,多贼的人呐。你们说,为啥昆季的人一去他们就给钱了呢?又为啥你们去不给钱呢?”

    “因为他看出了赵伯伯说的我们犯得三大忌,觉得我们好欺负,所以才故意这样,即便是我们仰仗了昆季的势力。可李经理门路清,他再这样也没用,只能坏了情分,不如老老实实的给钱。”顾书桁想了半晌才说道。

    阮天雄赞道:“好孩子,你说对了。也是因为聚宝贸易行的东家拎得清,所以我们的合作才会继续,甚至还会有新的合作,谁跟钱有仇呢?”

    “可这人没诚信啊。”

    “什么是诚信?”阮天雄笑道:“诚信,商家讲究言而有信,讲的是大诚大信,童叟无欺货真价实,这就是诚信。

    可要是啥都说实话,那就是傻了,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人家来买东西,你总不能进价给他们吧?问你多少钱,你也只能说店小本薄,不赚钱让您拿着了之类的,能交底说我们就赚你多少多少吗?你说多少也有人嫌多,只能含含糊糊,这是不诚信吗?这是生意人的精明也是生意人的秘密。

    那人家聚宝贸易行凭着本事赖账,凭啥说他不诚信?货物只要给我卖得好,不以次充好,不用别的牌子冒充昆季牌,只要依言铺开鲁西市场,这就是有信用,就是我们的好合作方。况且他这么贪婪,反而更好为我所用。

    至于他到期不结账,欺负你们生瓜蛋子,那不是他能力有问题,是他人品有问题,这决定了他能走多远,而非聚宝贸易行这一亩三分地的生意。鼠有鼠道,猫有猫途,每个人都有自己做生意的风格和路子,如何选择看你,可生意的狡诈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两个孩子低头思索,阮天雄和赵锦则继续饮茶谈笑风生,不再搭理这俩孩子的思量,毕竟未来属于他们,得让他们自己走下去。

第164章 继承夺位是逆鳞,生子当如顾书桁

    阮天雄和赵锦早听当地的李经理说了聚宝贸易行东家比较难缠,听闻催账要债这事儿便谱着锻炼孩子的心让他们去了。果不其然,那边东家没让他们“失望”,着实刁难了一下俩孩子。

    至于好不容易积极一次的韩琦,要是他去了那就热闹了,他只知道听阮天雄的,说要账就要账,不给绝对不走,三翻四次铩羽而归那是万不可能,不揍那东家一顿就是好的了,所以万不能让他去。

    后来阮天雄还说,之所以李经理能要来账,不光因为他是老油条,最主要的还是商家知道昆季的脾气和实力,不然市场上有的是无耻之人,仗着发货量大,故意拖欠款子长达半年甚至一年的都有。你想挣钱,就得容着他拖欠,不过昆季不缺客户,所以从不惯着这样的。说到底,打铁还得自身硬,自己没本事啥也保障不了。

    不过一切要因材施教,这几个孩子毕竟跟阮天雄他们当年不一样了。那时阮顾哥俩一穷二白,能借助常家的势力也有限,唯一的纽带就是林平而已。而今孩子们既然有势可借,为何不顺势而为呢?

    李经理凭着自己的经验加之仰仗昆季的背景轻而易举的要来债务,那为什么顾书桁和顾飞檐不能借着他爹的威名呢?他们要是说我们是顾敬亭的儿子,这不,跟着他大伯阮天雄来查看市场,没想到要个账都这么麻烦云云的,说完转身就走,你看那东家追不追,鞋都跑掉了也得追上。让昆季大财东的儿子吃瘪,还一下子得罪了两位东家,他这小贸易行可吃罪不起。

    俩孩子不理解,说这不是仗势欺人吗?阮天雄可是最不允许仗势欺人的。

    而阮天雄却说会借势才是大本事,与势忤逆绝不会人定胜天,只会被大势碾压得粉碎,要顺势而为才能一帆风水。借人势、借世势,借势而起,不用的不是低调而是傻子,有身份为啥不用,留着过年吗?

    当然借势也得看干啥,没事儿拿身份吓唬人,那是自己败坏德行。而去私访查探自家买卖,要是提前表明身份,肯定是一团和气,能看出来问题那才奇了怪呢。相反比如眼前这事儿,借着名头完美解决事半功倍,还不起冲突,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要拒绝呢?

    这看似矛盾,实际全然是个尺度问题,如何拿捏借势的分寸,这的确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这也让书桁和飞檐两兄弟想了很久。不同的是顾书桁是越来越感兴趣,而顾飞檐想不明白便去转悠了。

    “那俩孩子呢?”阮天雄在山东足足逗留了半个多月,眼见着要过年了,决定先打道回府。

    顾敬亭的大儿子和自家老闺女怕是今年又回不来了,人在国外路途遥遥,家里又趁钱,懒得来回折腾,他们已经是第二次在国外过年了。

    顾敬亭也是一般,今年能不能赶回来还不一定,自己要是也留在外面还把飞檐带走了,怕是一家过年桌上都得冷冷清清的。

    赵锦还在看着资料,压根没听到,阮天雄左右看去,发现韩琦也不在,而那几个保镖都在外面,于是只得欠着身子拍了拍赵锦。

    赵锦这才一个激灵顿过来,抬头问道:“你真想好了,这买卖可不少投钱啊。”

    阮天雄知道赵锦在问什么,于是答道:“当然,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咱们从鲁南转到济南再从济南跑到胶东,现在连这青岛也看了遍,即便是走马观花,也不得不说山东商业和工业的氛围还是很浓郁的,底子更是上佳之选。可也有一个问题,那便是供电不足。现在工业化愈发蓬勃,传统的手工制作根本不能与之比拟,机械化只能越来越盛,而有机器就要用电。”

    “那倒是,就说缫丝吧。以前缫丝的是用工人手动,哪怕是买了德国药水还是老路子。这十来年手工缫丝厂一家家的倒,用机器缫丝,省药水不说,出丝率还高。真是时代更替日新月异,谁能想到千百年的缫丝,竟然被机械改变了。”赵锦叹息道。

    阮天雄点点头:“不光这个,印染行业不也是如此吗?机器印染就是好看也耐水,颜色正花色牢。作为两大行的另一个面粉,研磨同样不外乎机器的功劳,可有机器就得用电。你看济南,电线杆子从内城架到外城,辐射够广可供电跟不上。时不时的限电停电,还没个通知的,有的是故意为难,有的是真供应不上了。”

    “谁说不是呢?布在槽里,一停电就毁一批,花布在机器上也是一样,纺纱织布缫丝的就更惨了,直接全完了不说,有时候骤然停电还能坏了机器。”赵锦应道。

    阮天雄笑道:“所以开电厂一本万利,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政策和时局。当地关系慢慢走,咱们也不是毫无门路,另外咱们只在富庶城市开设,省去架设电线杆等成本,到时候光扯电线就行。而且富庶之地治安较好方便管理,普通百姓也用得起电,客户群体也增大了。

    国民政府刚拿下中国大部,眼见着张少帅在东北改旗易帜维稳为主,怕整个中国大局已定。这时候投资,还是蛮好的时机。再说纵然日后混乱,别管谁当了家,大城市大买卖多力量大,多少还会讲点规矩,咱们在大城市开办电厂应该差不了。”

    “那就建在城郊吧?”赵锦道。

    “为何?”

    “拿地成本便宜啊,即便架设电线送电入城成本高了,可我新的印染厂之类的也可以在你旁边开,我们的用电架线成本就低了。咱们两家拿地便宜,互引热源电力互助,整体算下来还是划算的。”赵锦分析道。

    “就按你说的做,不过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阮天雄老话重提:“孩子们去哪儿了?刚才问你,你光想着买卖了。”

    “哦,我没听见。昨天替你去码头仓库查账,今天又替我去一家纺织厂了。”赵锦心中感触颇多。是不是生意人的材料,一看就知道。虽后天努力也能勤可补拙,但好的买卖人要有悟性还得感兴趣。说到底,一人一命,想干啥都得祖师爷赏饭吃,正所谓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如是而已。

    就说现在这仨孩子吧,韩琦是想都别想了,顾飞檐倒是聪明,但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比起一点就透的顾书桁就是高低立见了。顾书桁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玩心大得很,但他完全把做生意当成了玩,感觉新鲜无穷妙趣横生。

    所以他肯花心思肯钻研,往往稍一点拨他就能融会贯通,加之再肯下功夫,自南京出来后待人接物说话办事,生意往来的本事那叫个一日千里,真不愧是顾敬亭的种。

    虽说还是稍显稚嫩,可也比一般生意人强了不少。他并不因进步神速而自傲,反倒虚心听取各方意见,然后变成自己的东西。这才是最关键的,做生意便是一人一条道,能把别人的变成符合自己年龄气质背景的东西才是最大的本事,否则教的再多也是照本宣科,经不得千变万化的商场考验。

    赵锦在昆季有股权,这次阮顾分权后他又增持了股份,自然希望昆季能够长远走下去。再者他也有老婆孩子,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赵锦连孙子都有了,虽然孩子在外面有自己的产业,在洋行干的也不错,可哪里比得上如今的他风光。

    赵锦虽和阮顾相识多年,但毕竟在人家手下干的时间太短,若接下来几年还能立功无数,他自然要把儿子拉来昆季培养起来,最好还能接他的班。

    谁都有私心,可无论于公于私,昆季好才能一切安好。正如阮天雄所讲的那样,未来是属于孩子们的,眼见这情况,阮天雄再不娶一房纳一妾便是家无男丁,昆季的买卖早晚要姓了顾。当家的究竟是顾敬亭哪个儿子,这关乎着昆季的未来。

    赵锦干了一辈子的买卖,从小伙计干到大掌柜再到如今独掌一方,论看人方面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否则也不会当年硬顶着何弥协的东家跟昆季二人合作。可有些话他毕竟是干活的,实在是不好说,尤其是顾书桁的身份是庶出子,两个母亲也不算受宠。

    自古帝王家争位夺权不断,皇位继承问题上是不可触碰的大忌,对大买卖家来说也是一样的逆鳞。君不见白玉雪家不就因为家产,最后闹了个家破人亡吗。

    他怕得罪人,尤其是得罪自己人,这种事情不是他的身份该说该做的。不过他相信,阮顾二人只要不糊涂,只要顾书桁能一直这么灵光,怕是那位置是十拿九稳了,一切只能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也该着顾书桁露脸,阮天雄和赵锦赶去厂子时,他正在那儿忙活呢。这是一家小型纺织印染一体的厂子,纺织因规模太小干不过南方和日本人的那些大型厂子,已经基本成闲置状态了,而他们印染技术也不够突出,所以半死不活的被赵锦收购了。

    一台新机器一万多将近两万,但这种濒临破产的厂子连上地皮加厂房也就两万多,旧机器多少有点过时,年头多点不注意保养的也会坏,可就这加上修理运费等还是合适的。赵锦在北方一口气买了七八个小厂,重新组合把印花机归一起,把染布机放一起,把纺布纺纱机搁一块儿,便多出了七八个实力不俗的专精厂子来。

    纵然南方价格依然相对低廉,但在市场和运输上节省的力气,同样能与南方大厂打个平手。赵锦信心满满,最主要的是他同样看好东北的市场,从山东奔东北,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相对近一些。进可攻退可守,这也是他加大山东投入的原因。

    不过随着摊子越来越大,人就不够用了,纺织和印染行虽然相对好学,但从把头到工人都得是熟练工,否则废品率高的让人肝疼。但凡是做倒闭的厂子,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算工人最初没问题,但久而久之上行下效也早晚会出现问题。

    不久前刚讲了借势,如今来视察的顾书桁就玩得炉火纯青。他先换了一身破棉袄,加上在码头上风吹日晒的粗糙感还没完全消退,那一抄手一缩脖子,活像个找生计的工人。他说寻个活儿干,便被把头领着在工厂里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边看还边告诉他干啥要注意啥。他虽然不懂但赵锦懂啊,他觉得有问题的就记在心里,一会儿且得问呢。

    看了一圈后,他当即推说干不了,在把头骂骂咧咧说他耽误事儿中他出了门,换上好衣服带着顾飞檐和韩琦以及昆季当地负责的刘经理便又回来了。

    那边把头慌了,负责的厂长也慌了,但当把头认出来为首的是刚才来寻活儿的那货时,只感觉五雷轰顶。看衣着看派头,以及昆季刘经理的恭敬态度,他们嘴里那昆季少东家的身份也就成立了。

    别管顾书桁一行人懂不懂,总之做贼心虚,他再度以少东家身份视察时凡是发现跟刚才不一样的,当场就问,光看对方是否含糊,眼神是否游移就能猜个大差不差。他也不多问,问多了反而漏了怯,就是问过后斜上厂长和把头一眼就去下一个项目,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少东家是不是懂行,总之问的几个问题还真都切中要害,直让两人心中打鼓城惶城恐。

    阮天雄他们去的时候,顾书桁正扯着一块布在那儿冷笑,时不时的用手扥一扥,然后鼻子中哼出一股不屑的气。刘经理看到后想要打招呼,却在赵锦的示意下装作没看见,且看顾书桁自己发挥。

    厂长这时注意力也全在顾书桁身上,哪里会在乎旁边来了几个人,此刻他轻咳一声,擦了擦寒冬腊月都止不住的汗,纵然工厂里热,却也没那么热,这完全是冷汗直流:“那啥,少东家,这布是有点绡,但在同行中咱算质量好的了。人家的布最多穿一年,第二年准烂,咱们的穿个两年没问题。您放心,上机器不会烂,下了酸也能挂住色,别管是印是染都没问题的。”

    “昆季做事要么做到最好,要么就做到最大量,你这布算最好的了?”

    “不是最好的,但在印染行里绝对是好布。”厂长说到这里不怕了,这是他唯一占着理的事情:“少爷您可能不知道,这布不能太结实了,要是穿上三五年都不带坏的,那老百姓谁穿新衣服啊。到时候咱买卖不就黄了吗?您说是吧,整个行业内也没这么干的。这不是我说的,昆季印染所有的坯布都是统一标准,这是赵经理安排的。”

    顾书桁实在不知道,正迟疑该如何接下去,却听赵锦在一旁道:“是这样,书恒跟我说说,你刚才都看了些什么。”

    几人鱼贯而出,占了厂长办公室聊了起来,赵锦听着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阮天雄,只见阮天雄满眼喜色和欣赏,连连点头就没停过。跟旁边顾飞檐和韩琦一比,顾书桁这次脸可露大了。

    “嗯,的确该过三遍色,再上机器蒸的。另外硫酸盛放虽没问题,不过抬的有问题,所以他们才这么害怕。必须两个人抬硫酸,还得是平着抬,否则前面倒了后面的就得遭殃,后面倒了前面的后背就没法要了,这事儿事关安全,省不得力气。”赵锦一一记下来,然后道:“没想到你都发现了,不错,没白让你来,有长进。小刘是吧,你过来。”

    当地负责的经理连忙应着,赵锦道:“这些问题都整改下去,厂长这个月的工钱扣了,另外让把头收拾铺盖卷滚蛋。”

    刘经理出去后,赵锦才对顾书桁说道:“把头是车间里的负责人,厂长纵然也有错,但毕竟我们是外来的人,要仰仗他在本地的势力和跟工人们的熟悉,贸然换人有些麻烦,不如杀鸡儆猴给个教训,实在不行再让他滚蛋。”

    “我懂,赵伯伯。我这些天愈发明白阮伯伯为啥说买卖干到最后,抓大放小不用操心细节,学会看大局和管人就行了,专业的事情,自然由专业的人去做。”顾书桁道。

    阮天雄张口感叹道:“生子当如顾书桁啊,真羡慕秀才这家伙,生了个靠谱的好儿子。”

第165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各家各有各家愁

    赵锦是真想建功立业,不光为了孩子老婆,还想在岁月尚在的有限时间做出一番大作为,这不,年也不过了,拍了个电报就奔东北了。

    想做买卖大过年的肯定稍差点,多数买卖家都关门上板的休假了,伙计们也各自回老家过年自然没什么买卖。可谈生意大过年却是好时机,过年时大家都爱说吉祥话,就算买卖不成也会翻脸,而且东家掌柜都在家里,借着拜年的机会绝对一堵一个准。

    阮天雄则早就打定主意,从山东打道回府。小四川叶知秋就在大门口迎着,三天前他接到了回程的电报,那悬着的心就一直没放下,此刻阮天雄提前一步回来了,让他如释重负:“大爷。”

    小四川不是外人,二十多年的老伙计了,说是昆季的管家但没人把他当作下人。和韩大虫一样,就在昆季公馆旁边修了个小宅子,往常一家人住在那儿,但逢年过节还是要在一起过的,就连平时晚饭有时也会一起吃。离着不远却又有了院墙阻隔独成一统,便是有了两家人的尊敬和客气。

    小四川虽没昆季分红,但工钱却不低,加之他结婚生子全是阮顾哥俩操办的,就连家里一双儿女都被一并送到国外,平时吃穿用度也走昆季公馆的账目,着实是花不到什么钱。他是有规矩,那也是做给其他下人看的,现在独自一人还这么恭敬的迎在门口,绝对是有事了。

    以往这种状态多是顾飞檐闯了啥祸在挨揍,小四川才拦着让阮天雄去劝劝,可今天顾飞檐就在自己身边,他老子顾敬亭也不在家,能出啥事儿呢。

    “叶伯。”仨孩子叫人道。

    “哎,你们先进去,我有事儿跟你们大爷谈。”

    “那阮伯伯,叶伯伯我先回去了。”顾书桁微微鞠躬告辞了,这里有惠子,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孩子们都走了,下人也都退了,叶知秋这才抢着说道:“大爷,您可得答应我,一会儿不能发脾气。”

    “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

    “到底出啥事儿了?”

    “这……”眼见着阮天雄要往里走,叶知秋拦在他身前道:“大爷,气大伤身,有啥问题慢慢讲,事已至此,咱好好解决。船不误点的话,二爷大约也能明天回来,有啥事儿坐下来说。”

    “我尽量,到底怎么了?!”阮天雄眉头紧皱,在国外的顾敬亭都赶回来了,这绝不是小事儿。

    叶知秋含含糊糊的说道:“孩子……孩子们回来了。”

    原本阮天雄还担心过年他们都在外面家里冷清,没想到家里这时候却是“热闹”,甚至有点热闹大发了。除了顾士顶没回来,留学海外和外地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不过总人数上却是没少一个,因为阮汐萌怀了孕。

    毋庸置疑,孩子的父亲就是顾士顶,可现如今他却没了踪迹。阮汐萌还没显怀,就那么坐在那里,不敢抬头看父亲。白玉雪自己也气,可看着阮天雄脸色铁青更加难看,只能按住心头火不断劝慰着。

    顾士顶三个月前就回国了,在国内时,他就同情共产主义的布尔什维克,作为表率的大哥才会影响了顾飞檐等人。不过在家管得严,他们尚且还收敛一些,出国后那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个个宛如脱缰野马一样。

    天高皇帝远的,昆季也是最近开拓了海外市场,平时哪怕能得到孩子们的消息,也是商业伙伴的只言片语,最多知道胖了瘦了身体是否好。在法国顾士顶加入了共产党,并开始跟国内联络了起来。

    这几年他放弃了所学的机械专业转投学医,对家里人则是遮遮掩掩,几个孩子即便不在一个学校,又怎能不知道,可他们都瞒了下来。三个月以前,偶有为国内寄送药物的顾士顶回国了,他去了广西参加革命。

    国民党辛亥革命以及诸多起事已经给共产党提供了太多血的教训,闹革命就是上瞒父母下瞒妻儿,所以自从顾士顶去了广西后,刚开始还回了一封信,后来就杳无音讯了。可就在这时阮汐萌一直没来月事,她即便不懂也听说过,找个医院一查发现自己是怀孕了。

    当场她就慌了,赶紧找叶家兄妹商量。这可是大事儿,小四川的一双儿女哪里敢欺瞒,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拖了俩月再也拖不下去了,趁着过年几人便从国外奔了回来。

    几个孩子前脚刚离开,后脚顾敬亭就到了学校找他们,一扫听哪里还有心思谈业务,当即也是启程往回赶。在小四川看来,要是顾敬亭先回来指不定会发生啥,不如让“吃亏”的阮天雄先回来,多少面对顾敬亭这么个不确定因素时心里能有个谱。

    俩孩子情投意合,两家大人也好的似一家人,成婚生子是早晚的事儿。民国越来越开放,可这未婚先孕发生在自己闺女头上时,阮天雄就没那么豁达了。心里骂了无数遍顾士顶这个小王八蛋,却又同样为这孩子的命运担忧,怎么也是从小看大的,生气归生气,但却也是真担心。闹革命,那可是抄家杀头的罪过,君不见两党合作破裂后,那电线杆子上无数的人头,实在是让阮天雄都有点心惊胆战。

    顾士顶如何还不好说,可闺女的麻烦就在眼前。管,能怎么管?让她把孩子打掉?可不管,这肚子肯定一天比一天大,顾士顶又联络不上,这算哪道子事儿啊。

    阮天雄从未这么愁过,纵然商场凶险,昆季屡遇危机之时他都没像现在这样方寸大乱过。哎,真是关心则乱,当局则迷啊。

    第二天顾敬亭是傍晚时分才赶回来的,一回来他先奔去了阮汐萌那里,一阵的絮叨,一阵的询问,他这个当叔叔的满嘴歉意,脸都扔到了地上。这事儿别说是自己生死兄弟家里的闺女,就是随便什么人家的也是他们顾家的错。若是旁人或是放在他自己身上,凭他的德行绝对毫无道德压力,最多是嘴上说说,可对阮天雄就不一样了。

    “呵,你们家真是好传统啊。”阮天雄见顾敬亭风尘仆仆的样子,他的两鬓已然多了一抹白,不禁有些心疼,可看他嬉皮笑脸哈巴狗似的颠颠跑进来,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冷哼道。

    “咱家咱家。”

    “我们是良善人家,可高攀不起顾老爷家。您家有家传,您家多会玩啊,您家多风光啊。”阮天雄想想都生气,顾敬亭年轻的时候从日本让惠子怀孕了,惠子生完顾士顶抱着孩子跑到南京来。现如今历史仿佛在重演,只是女主角换成了自己闺女阮汐萌。

    顾敬亭现在也是心乱如麻,顿时理解岔了,以为阮天雄是说他三心二意多情花心的事情,忙拍着胸脯道:“那不能,士顶这孩子你是看着长大的,忠厚老实性子纯良,他和我不一样。你放心,他这个小王八蛋要是敢对不起萌萌,敢沾花惹草的,我保准打断这小兔崽子的狗腿。”

    阮天雄叹了口气:“他要是小王八蛋小兔崽子和狗腿,你是啥了?老王八蛋啊?别瞎扯淡了,这小子老实?小四川电报上没敢多说,他可不是抛妻弃子,他是回来闹革命了。”

    “啊?!这孩子……我以为他就和飞檐一样,不过是一时冲动年少轻狂,怎么……这么多年了,送出国去都折腾?!”顾敬亭目瞪口呆道。

    “是啊,咱们在广西没啥直接人手,我已经让俞伯松派人去了,另外找了一些当地的合作伙伴,只能试着打探消息了。”阮天雄道。

    顾敬亭眉头紧皱:“不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么着,家里的事情你多担待着,我得亲自去一趟广西把这臭小子给拎回来。”

    “他现在可不是明面上带兵打仗的将领,他是地下党。”阮天雄压低声音道:“那肯定是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你要是能找到,那国民政府的那帮人就是吃干饭的了。那边咱本就没啥势力,你大海捞针怎么找?别找不到不说还把自己折进去,要我说慢慢把商业铺过去,这小子看到昆季的产业,早晚会找上门来。”

    顾敬亭叹了口气,承认阮天雄说的对,想了半晌才问道:“你说咱们有时偷偷帮共党运送东西,下次他们再找咱们的时候,不行跟他们说一声,把这小子弄回来算了,我想他们应该会给咱们面子吧,毕竟有求于咱。”

    “萌萌说他一直没提昆季少爷的身份,怕是他们内部想找也不怎么容易。咱又不是没接触过这些地下党,一个个单线联系,神秘的很。再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共党做事虽然光明磊落,但难免队伍里出来个晕头昏脑的,万一拿着士顶威胁咱,怕到时候就被动了,不如静观其变吧。只是可怜了我那闺女了,哎。”阮天雄唉声叹气道。

    “天雄,对不起。”

    “事已至此说这个还有啥用,士顶是你我一起教育出来的,你教子无方,我又何尝不是呢。”

    新年来临,昆季公馆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但阮顾二人的心头却始终带着一丝忧愁,挥之不去愈发浓厚。连外面往日颇为欢喜的爆竹迎新孩童玩耍之声都不爱听了,过年的热闹反倒成了使人心烦意乱的聒噪。

第166章 电厂初出遇不顺,船务再起风云变

    无论生活多么荒诞不羁,日子还得过下去,让阮汐萌把孩子打掉自然不现实,丢人也认了。关上昆季公馆的门,这是一家人的事儿,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纵然小四川查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嘴快说了出去。

    昆季的阮天雄做人这么正,这么要脸面的人,出了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吃过昆季瘪的没几个不高兴的,一个个虽不敢当面说,可幸灾乐祸都挂在脸上呢。各中苦楚只有阮顾自己知道,可外人也最多是笑话笑话就得了,没觉得是啥大事儿,阮顾两家的孩子早晚要凑到一起,大家都晓得。

    “听听,人家都咋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内部消化,你听听多难听啊!”阮天雄气的把杯子扔在了桌子上。

    顾敬亭轻咳一声道:“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玩意儿,他们就是嫉妒咱买卖比他们好,就是咱明媒正娶办的风风光光的,他们保管也会说怪话。”

    “可现在就更落人口实了,”阮天雄眉毛一挑道:“秀才,我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儿就翻篇了?”

    “那要不你能咋滴啊,杀了我你又舍不得,再说了没听萌萌都叫我爹了吗,嘻嘻,我这马上就有大孙子了。咱向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不能越老越活回去啊,天雄,你是一步慢步步慢,我孙子都抱上了。”顾敬亭晃着腿道。这都一个月了,啥事儿也过去了,顾敬亭便又恢复了为老不尊的嬉皮嘴脸。

    阮天雄抬腿就踢了过去:“慢你奶奶个腿,你孙子不是我外孙啊。”

    “是哈。”

    “二位东家。”俞伯松这时候走了进来,他最近东奔西跑的,累的都有点脱相了。不过虽然清瘦,但却十足精神,手中权力更大了,人自然也更有气势了。

    “坐吧,喝不喝茶?”虽是问话但阮天雄还是给俞伯松倒了一杯。

    俞伯松接过来倒也没急着喝,捧在手里暖着,说道:“赵锦发来消息说济南、济宁和青岛以及临清的电厂厂址已经选好,不过占用了几户人家的房子和田地。赵锦问您二位是速战速决还是再耗耗,总能压低一些成本。”

    电厂用地可不小,隔壁还得有赵锦的附属厂用地,而且所用的地面关系更多,加之本地已有电厂要形成竞争,肯定会从中故意刁难下绊。目前对手最好使的招数就是在土地上做文章,比如蛊惑甚至许诺让赵锦的目标地地主待价而沽啥的,所以拿地倒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阮天雄当即答复了暂时不急,可以先行安排地面关系和部分工人招收培训的事情。只要拖上十天半个月,再放出放弃用地的消息,并大张旗鼓的转看其他地段,到时那些地主就慌了,对手的什么承诺也全然不如赵锦赔偿的真金白银实诚啊。

    顾敬亭道:“就是,这事儿不急,现在开始建,到用上怎么也要小半年。到时候赵锦的厂花布错过去了,染布还没开始,而且现在一直到秋天,天黑的越来越晚,百姓用灯的也少,不如秋冬再开始,正好全能赶上。而且发电的机器我还得再跑跑,实在不甘心洋人的把控和抽成啊。”

    顾敬亭前阵出国,虽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实际上即便没有孩子们的消息,他的这趟旅程也不会太长。与几个国外商人经过短暂会面后感觉十分不理想,他们也没藏着掖着,就直接告诉顾敬亭,做贸易谁都希望利益最大化,刨除洋行中介之后,看似去除了中间利益,实际风险却增加了,成本很可能也相应会增加。

    首先就是风险问题,别管哪国人平时再怎么疯狂,做买卖还是要求几分稳定的。那些洋行按中国的说法就是官私两面人头都熟,行走于各国码头不出问题,就连海盗都有一定的交情。

    厉害些的洋行直接自己配备海船运货,与昆季在国内的布局一样,携货带运两条腿走路,只是人家玩的不知道比昆季大了多少倍。这种大洋行,每个公司光在中国就有七八家甚至十余家洋行分别立于各个发达城市,他们基本占用了一半以上的海外贸易。

    其他小一些的贸易公司,虽然是靠着船运公司的邮轮货轮运货,可别的国家不说,在中国他们披着洋人的皮,就能占据先天优势,免了许多官方的苛捐杂税和民间的抢夺勒索。

    洋人在中国不是没出过事儿,从义和拳运动再到津浦铁路火车大劫案,可其结局和待遇远非中国人能比拟,且出事的频率与其贸易频率相比,实在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洋人在中国做生意,安全且厚利,这也是为什么来中国淘金的洋人这么多。

    虽然很悲愤很屈辱,但顾敬亭知道人家说的是事实,不过他绝不肯就这样放弃,他言称昆季在中国同样有这样的实力,不光货方便出手,同时也能做到黑白两道官私两面摆平。

    可对方却无奈声称即便顾敬亭可以搞定中国方面,可他们却搞不定自己这边。贸易是双方之间的,无论是中国的货物输出上岸,还是他们的货物离港发往中国,都离不开海外的各种机构制约,而洋行之所以能做起来,大半是在本地有着强硬的关系,利益的牵扯,甚至是某种货物的独家代理权。

    至于小商小贩即便货物数量极少,但也得过几大洋行一遍手,利润自然也要分给大洋行,若生意好做还可能会被大洋行取而代之。所以小商人不是借大洋行的名头接洽,就是冒险走私货物。总之在海外不少商人都担心货物无法上岸和离港,同时也担心大的洋行对其进行报复打击。

    商场如战场,即便你如何光明磊落,却也阻挡不了其本身暗流涌动和血腥肮脏的特性。洋行要想找麻烦很容易,可能只需买通码头上的警察,就能让你一批货不能及时发出,耽误发货要付违约金,而有些货也经不住长时间存放,这些海外关系正是昆季所欠缺的。

    你看还没开始合作,就已经让几个供货商忧心忡忡,异口同声的提到了这个问题,这说明各大洋行积威已深。真要是走起货物来,有了利益冲突,怕是问题绝对不小。

    当货量极大时,各种关系往来的花费就占比很少了,加之不少大洋行有自己的码头和船运公司,甚至洋行自身就有货物来源和产地直收进行支撑,整体价格上反而要占优。总而言之,这次昆季拓展海外市场的计划出师未捷折戟沉沙,开局便遭遇不顺,这在昆季的发展史上是极其罕见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俞伯松到了晚上去而复返又拿过来另一份电报统计,长江上游再起风云,日本的日清汽船公司再度加大投入,在长江上游增设两艘江运船,这让阮天雄投资的诸家船务公司感到压力倍增。

    另外长江下游,以日清汽船公司为首的日资公司也是同样加大投入,增设六艘大型江运船,听小道消息称后期有可能还会追加投入。

    “妈的!”阮天雄骂道。他的计划再次被打乱了,加上家里的事情,如今真可谓是多事之秋啊。

    对日本人阮天雄不光是因为家仇国恨的讨厌,同样是因为他们的威胁。古人云,远交近攻,日本人和西洋商人不同,他们离着中国太近了,而他们的国家也因为地域狭小物产相对贫瘠,所以急需开辟海外领土。黑眼睛黑头发,这些外貌上的相似以及文化上的相通,让他们更加有利征服中华。

    且看从清末至今,哪次革命起义哪里党派成立都少不了日本人的影子,或是直接参与或是间接相助,军阀混战时他们也是出钱出力。难道是真热心好心肠吗?不是,中国越乱他们越有可乘之机。占旅顺抢青岛,其他城市要么租界有地,要么当租界董事,削尖了头的占据一席之地扩张在华势力。

    看那些日本侨民的态度就更可见一斑,一个个往国内传递中国的消息,或是帮忙调配物资或是勘测地形,就说南京现在最详尽的几张地图有一半是日本人做的,这还是在中国公布的版本,传回日本国内的估计连军事据点守卫力量都标注清楚了。侨民的态度正是国家意识形态的体现,他们对中华的觊觎简直呼之欲出。

    当然中国的政客们总以为他们是最聪明的,可以把日本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时是贪小便宜吃了长久的大亏,一个国家整体的战略制定总高过政客短暂的计谋,即便一时占了便宜,等人家醒悟过来,便是改为更加狡诈阴狠的对华政策。

    正如那西原贷款,原本投资军阀可谓是出钱出力,但回报上却没怎么提,最后被皖系涮了一道,从此日本人开始以动用外交和武力威胁为主,出钱也是投资性质的,明确划分利益归结。亡羊补牢式的改变让他们对中国越来越熟悉,控制的力度也愈发加大。反正对而今的中国,阮天雄和顾敬亭都持有怒其不智哀其不幸的态度。

    所以说日本人和西洋人不一样,西洋人对中国多是当做原材料产地来用,虽有欺压和蛮横,但你买我们的东西,我拿了钱再换取你们的资源,说来说去就是做生意。像是退回庚子赔款,减少关税,铁路分拨权力给当权政府,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良善,只是为了相应妥协换取更大权益,总之西洋人利字当头符合商人的特征。

    反观日本人,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光同样看重中国的矿产物产,还看重中国人的劳动力,所有在华外国人中,开办工厂用中国工人的数日本人最多。看重低廉劳动力,这还是正常的商业范畴,可他们的投资与产出就实在不符合商业规律了。

    就说纺织和船运吧,日商高歌猛进,占据了中国这两个行业的半壁江山,看似一片大好,实际完全是不计成本的投入造成的。

    纺织因从童工开始就签订类似于卖身的合约,加上严苛的管控导致用人成本降低,中国国家羸弱不敢管也管不了,即便屡屡发生冲突蔓延全国,最终却是不了了之。加之对国外工厂、公司税收的降低,他们的纺织品从成本上就低了,按说的确是十分赚钱的行业。可纵然如此,日本的银行给这些工厂提供贷款扩建的速度也是吓人,根本就是本钱还没赚回来便又起一摊炉灶。

    船运上就更是不计成本了,即便日商受战乱影响生意受阻,却还是不断扩张,甚至在一些商路不发达的水域搭建江运,以让日商的船运在长江上下游贯通起来。而日本船商,从清末的江运量一成占有率,通过短短十余年发展便有了近两成半的占有率。

    尤其是欧战期间,西洋商人受到影响,在中国发展缓慢甚至有部分开始撤出,纵然英国依然在江运上占有率第一,达到四成半之多,可日本人却趁机开疆辟土,足足发展到三成以上。还有一成左右是其他国家的船运公司,中国的船运公司一直无足轻重,最鼎盛时才总共占两成多点,平时一直在一成甚至一成以下浮动。

    英国船运中,唯太古和怡和两家最大,而昆季布局江运绕不开的日清汽船如今竟然超越了这两家公司分别的占有率。虽说同为英商,但毕竟是两家公司,并不能做到时时共同进退,日清汽船一家虽不如两家之和,却可以快速出击分而击之,让英商既头疼又恐惧。

    欧战后西洋商人强势返回中国,打烂的欧洲更需要世界各地的经济物资输血,商业就是最好的掠夺手段。而日本人此刻刚稳定局面还没收回成本,就被迫与对方竞价和攀比扩张起来,这种烧钱法简直让国人船运公司眼馋,就是昆季这样有钱强悍的买卖家都得避其锋芒,毕竟日本人有国家的银行作为支撑。

    这种不符合商业规律的赔钱赚吆喝的行为,若在长远来看却又是符合商业规律的,烧钱玩死对手,便可独占市场。他们恶意垄断市场,打压中国商人,企图掌握绝对控制权的目的昭然若揭。谁都想成为这样说一不二的商家,可阮顾又岂能甘心日本人侵吞控制着中华、打压着昆季船运,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秀才,看来抛弃洋行开拓海外市场的事情要暂且缓和一下了,此刻不易节外生枝。伯松,一会儿你派人联系怀斯,让他帮咱们联络诸家洋行,咱们要商议一下。另外,择日召开船运大会,给上海的顾先生和虞先生去信,面对日本人这匹野兽,大家要共同进退了。”阮天雄思量片刻后说道。

    俞伯松问道:“那逐渐脱离英国人货源的行动是否还继续?”

    “继续,但稍作缓和,起码近期不要让他们感觉出来。共同的利益会让我们走到一起,只要没有大的冲突,小摩擦我们双方是无暇顾及的。”阮天雄道:“记得给赵锦提一下,电报言语间注意保密,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你放心,我负责这情报工作二十多年了,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的。”俞伯松点点头道。

    三人正长吁短叹面面相觑时,有昆季船运的人前来汇报,说他们接到了招商局、交通局和船务局三方的命令,近期暂停航运。

    “为啥?”阮天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日清汽船控告咱们组织各家船运公司联合行动,控制运价扰乱市场。”

    顾敬亭当即破口大骂道:“他妈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咱不找他们,他们却是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这帮这个局那个局的蠢货,有难处的时候见不到他们人,现在一个个跳出来帮着外人打自己人,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憋屈!”

    “哎,咱们不早就习惯了嘛。”阮天雄也是摇头叹息道:“伯松,快去依计行事吧,另外探听下这次行动是谁主导的,到时我和秀才亲自拜访。”

    “是。”

第167章 时光荏苒尽沧桑,两鬓攀白不少年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喝茶喝茶,喝到肺叶子都飘起来了!”顾敬亭站起来对着一个送茶进来的办事员质问道。

    他们早上九点多来的,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从进入船务局开始他们就被招待进这间办公室喝茶,这都是第二壶茶叶了。办事员倒是热情,倒茶上烟洗水果拿糕点的,可阮顾二人哪里是缺嘴的,他们天天忙的晕头转向,不敢说日理万机,但时间也是极其宝贵。就算啥都不干,也能歇歇身体歇歇脑子,总比空耗在这里强得多。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地位自古低贱,可没钱就没饭吃,没钱就没朋友,正如阮天雄半开玩笑的所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程度只关乎你花多少钱。总之在这世道上商人有钱到一定程度,就相应的获得了社会地位和资源人脉,尤其是在而今这动荡乱世,没人会小觑大商人,而阮顾绝对算得上是大商人。

    他们闹不明白这个船务局的副局长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这么大谱,难不成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办事员见顾敬亭恼了,这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您也知道船务刚成立,我们副局座也是刚刚任职,得到命令后他没有立刻履任,而是从长江上游一路往下游考察各家船运公司去了。五天前我们得到日清汽船的投诉,也是花了一整天才联系了副局座,不过后来我们提到您二位来时,他便约了今天,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么说你也没见过他?”阮天雄问道。

    “没有。”

    “那行,您先去忙吧,我们再等等。”

    待办事员走了,阮顾二人才面面相觑,顾敬亭摸了摸打了不知道多少发蜡的头,嘟囔道:“这么说还是个勤勉的好官了?”

    “不知道,起码表面功夫做得蛮足的。”阮天雄也摩挲着下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不在,双方也没说好几点,他既然约咱们今天来,肯定不会这么托大故意晾着咱们的,怕是个巧合吧。”

    顾敬亭点了点头:“那咱就在这儿耗着?”

    “再等半小时吧,实在没人咱哥俩再回去歇着,中午吃过饭再来。”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哥俩决定不再等待,这前脚刚出门便被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小伙儿给拦住了。那小伙儿二十来岁,眉眼间看起来有点眼熟。

    “二位叔叔留步,家父正在招商局谈事,马上就来了,再等五分钟。”那小伙儿说道。

    这称呼实在是新奇,叫先生叫老板叫董事长总经理都对,可叫叔叔就令人诧异了。虽说按他的年纪这样叫没啥,可江湖乱道肩膀齐为兄弟,哪有自降身份的。

    眼见着船务局的人虽跟这小伙儿不熟,但此刻颇为恭敬,应该也是船务局的人,还应当是个管事的。这当官要有官威,而且县官不如现管,船务局正好管得着昆季船运,不说非得端着吧,起码不至于降了辈分的这般客套。

    那年轻人看出了阮顾眼中的疑惑,不禁笑道:“咱们里面说。”

    几人再次回到刚才等待的办公室,重新上茶上水果,待其他人出去了,年轻人才说道:“我是船务局禁烟处长阮新止,没错天雄叔,和您是一个阮。”

    阮天雄和顾敬亭看了这年轻人许久,不禁喜上眉梢道:“阮成楠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啊。”

    “我的儿,你都这么大了,快说说这些年到底怎么回事?”

    “天雄,秀才!”

    “成楠哥!”

    阮新止还没开说就有人推开了屋门,眼见那拄着文明棍,走路略蹒跚的不是阮成楠又是何人?这一别二十几年没见,原本那青葱少年如今皆以两鬓见白,年过半百的他们从相视而笑到放声痛哭,哪里还有位高权重的船务局副局座和昆季大财东的样子,但动情之深让旁观的阮新止都眼眶湿润。

    阮成楠从前清就投了军,但当时各地割据,不少人都听调不听宣,所以武昌一声枪响后,这些军阀纷纷以拥护共和为名起了事,为自己的独立王国而奋斗,面对这种好机会,谁又不想面南背北成就一方霸业呢?

    不过上面有袁大头压着,纵是前阵上蹿下跳,老家一直稳如泰山,堪称模范省的阎老西都被袁大头戏称玻璃猴子,站在袁世凯面前连个响屁都不敢放。总之阮成楠就在那时当兵吃粮,很幸运的是每次摩擦都没他的事儿,不幸的是晋升当官也没他的事儿。

    阮成楠虽没阮天雄眼界高,也没顾敬亭脑子活,还没有林平诡诈,可他自有自己的一股劲儿,从猛虎寨上读书认字就可见一斑。

    那时候的打仗,打的是军备,你有法国枪械,我就有德国火炮。你的口径大我的口径更大,一水儿的外国装备甚至合体的军装,都会震慑到对方,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往后情况也差不多,即便发生战争两边也是朝着天上开枪,我不使劲打你,你也别使劲打我,大家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不过要做到武器威慑,就得会操作,总要放出几炮准的吓唬吓唬人吧。当时买大炮时,人人都觉得新鲜围观,只有阮成楠给送货加教课的洋人端茶送水,硬是学会了测距、抛射、平射等诸多火炮种类和要素。

    随着摸索他成了炮兵伍长,后来洋人怕子弹不长眼,不敢来前线送货了,往往火炮一来,大家就一拥而上忙着拆箱子组装,唯有阮成楠捡起被踩的满是脚印的说明书,特地请假跑到城里找懂洋文的去询问。研究了一段时间后,说起组装和打得准,军队上上下下就没有比阮成楠更在行的了。

    于是他很快就入了长官的眼,除了挂着没几个人的炮兵连连长,还跟在了长官身边当卫士马弁,随后下放锻炼,步步升迁一发不可收拾。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怎么可能好事儿都让阮成楠一个人赶上。每每他升官不久,所跟的军阀不是兵败就是投诚,他就跟着东奔西跑改换门庭。这官也只升了职位,手中权力倒是没加大多少。

    这些年他回了几趟家,别说没跟阮天雄他们碰上,就是家里人也时常失去他的消息。不过因为阮天雄每次回来都给阮成楠父母带钱,他家便也成了石碣村乃至整个县的富户。

    人生钱难,钱生钱易,村里人本就靠打渔种地为生,只要不是败家子,虽开拓不足但多是能守住家业稳步前进。阮成楠就回来拿过几次钱,后来又致信给昆季借过几笔钱,这些钱都用在了买官跑关系上了。

    好在北伐初始时阮成楠的长官带着他的部队投了诚,改旗易帜当了革命军,算是押对了宝,虽不是嫡系但也好过普通杂牌军。可阮成楠实在是官星不旺,这一路半死不活的眼看着要发达了,却在战场上中了炮弹。一个炮兵出身的军官,竟被炮弹炸伤,这哪儿说理去。

    “总之半条腿炸没了,身上中了不少弹片,连他妈的卵蛋上都有一铁片,不过好在老子还能挺起来,照样玩女人,但估摸着想再要个一男半女是难了。但咱要儿子早啊,当年仓促娶了个乡下女人,这些年再无所出,也是老天爷没绝咱的种。我六年前曾经回过一次老家,听说你们儿子女儿也蛮大了。”阮成楠大大咧咧的说着。

    他边说还边撩起裤腿来让阮顾哥俩看他那条木腿,怪不得刚才他们看阮成楠走路有点蹒跚,也不光是因为年纪大了,更因为这是个磨人的假腿。不过也没见他手中的文明棍吃多大劲,走的只是有点跛,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又是下了多大的毅力才练出来的。

    阮成楠纵然说的潇洒,满嘴的不在乎,可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遗憾也看得出那眼神中的落寞。

    阮天雄只能宽慰道:“那天我还跟一个兄弟说,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你能到今天这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还有人传宗接代,问题是你还没被废了,照样可以花间丛中过,你还有啥不满的。”

    “那倒是,下了战场起码不用提心吊胆了。”阮成楠哈哈大笑道,他是阮天雄的没出五服的兄长,俩人年轻时关系就好,此刻倒也不外道,拍着阮天雄的肩膀道:“说说你俩怎么回事,我每次回村子,满耳朵都灌满了你们的传闻。说到这里,当哥哥的还得谢谢你俩,我一去这么多年没信儿,你们硬是出钱养着我父母,硬是把我们这么穷的家给带成了富户,听说老人没的时候还是你哥俩回去帮忙操办的,谢谢了。”

    “说这个就见外了。”阮天雄摆摆手:“当初我们给家里送钱都是一家一份,买卖纯属当咱们三个兄弟干的。”

    阮成楠笑道:“这么说如今的昆季也有我的一份了。”

    “你中午吃了?”顾敬亭问道。

    阮成楠摇摇头,顾敬亭眉头微皱道:“那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没喝酒啊?”

    “那你为啥说胡话?”

    三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阮天雄才一本正经的说道:“说正格的,昆季虽说是我们哥俩打拼出来,现在股份分出去很多,也让很多官员从中获利,不好再怎么变动。但成楠哥,你只要用钱,尽管开口,昆季只要有,我就给你,没有,我阮天雄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起来。”

    “行,兄弟,有你这句话大哥没白想你。”阮成楠拍了拍阮天雄,随后道:“让你们等了一早上了,咱们酒桌上说,你们给我好好讲讲这些年的事情,我也给你们说说日清汽船是咋回事。明天中午,我再去你们家吃,也见见我那几个弟妹和侄子侄女。”

    “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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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介绍:
清朝末年,四个少年因不慎烧毁祖先祠堂,仓皇而逃后踏入乱世,沿着运河开启风雨交织的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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