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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全文阅读

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     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     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8章 酒非好酒宴非宴,人心似水随遇变

    酒是好酒,宴是好宴,阮天雄和顾敬亭讲了他们这些年的事情,而阮成楠也说前年负伤后,他便一直在后方休养,也是因为升到高位的上司领导挂念,伤愈后让他转到船务局从政。

    原本关于船运和货物是由招商局管理的,可后来因政权不稳定,招商局从官方组织变成了民间组织,不过势力依然很强,通过商人自制约束行业规范。不过北伐之后,全国逐渐统一,待国民党内部稳定,争权夺势拉下帷幕后,招商局便再度回归政府所有。

    每每想起这事儿顾敬亭都骂骂咧咧的,悬一悬就被人坑了。当时他就差点当了招商局理事,后来被阮天雄给拦住,拉到杭州投资电影去了。这理事的位置便让一个远不如昆季的买卖家所得,最后也果真如阮天雄所预料的那样,他们推举这人成了会长,然后跟政府谈判中背腹受敌,招商局的人不理解他,说他出卖大家利益,政府也觉得他不懂事,最后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而交通部门一直势力庞大,别管叫交通部还是交通局,总长次长都不是一般人。他们负责的都是着实的油水衙门,说几个简单例子就知道了。中国人没技术没资金修造的铁路,外国人就投资了,或是金钱攻势或是炮火压力,铁路为洋人带来了生意便利和经济收益,可运行起来到底需要中国人协调,那谁来负责呢?交通部门。

    码头关税是一个国家主权象征和重要收入,可通过几次战争外国人却牢牢把控住了中国关税,那中国人还当什么权当什么官,乱起来打起来啊。真要是那样,时局太乱了生意就没法做了,于是还得是让中国人有点甜头,用中国官员治理自己的国人。

    人选自然是在铁路上合作愉快的交通部负责了,既然大家都有这么多方面合作了,不如庚子赔款的退款事宜也让交通部负责。为了方便账目沟通,交通局还有了他们的专业银行“交通银行”,同样又有发行货币的权力。

    总之从军阀混战时起乃至今日,交通系的党派都代表着俩字“有钱”。除了上述所说,交通部门还掌控邮政、电报等等等等。比起什么安福系研究系等等各类军阀中的派系,唯有握着钱的交通系任城头大旗变换也能风云不动。

    本来交通局分管码头和部分船务,虽然老一波的交通系官员老的老退的退,剩下的没几个特别成气候的,但依然占据着广大的中下层,跟权钱与地方势力有着直接关系,就宛如顾敬亭所预判的日后常党一样。总之如果上面触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别管是什么来头照样听调不听宣,借着洋人的势头根本不甩你,让空降官员当个光杆司令。

    于是乎从去年年底开始,上面逐渐分拨招商局和交通部门的利益,在各地成立了码头事务委员会等诸多名头的部门进行分权。待稳定人心后,再成立船务局,把前面不少从两局分离出来的单位归到船务局名下,利用船务局对交通局和招商局进行削弱和起到一部分制衡的作用。

    即便是面对昔日老兄弟,有些话阮成楠还是没说的太直白,为官为宦的,首先要口风紧,想说什么也得说的模棱两可,否则很容易被人抓住直接把柄。

    不过听他的意思是说,船务局只不过是这些年的过渡,能存在多久他也不知道,当交通局和招商局二者被政府完全吃透的时候,船务局的使命就结束了,可能就会归到某一个部门的领导之下。

    同时他还很是得意却又故作隐晦的告诉阮顾二人,船务局的局长就是他的靠山,做起事来起码有根基,而他则是局座捞钱的直接工具,实际上整个船务局现在是他说了算,具体的事情也是他来负责。

    这酒吃的很晚,就日清汽船的事情他们也说了许多,酒席散去顾敬亭声称去喝花酒,却被阮成楠拒绝。他笑称不是自己不行,是刚刚履新,不能太过张扬,南京城毕竟现在是首都,人多眼杂怕是不太好,再说跟昆季的关系也不能太近,要学会避嫌,否则很容易授人以柄。

    “那你慢点,新止照顾好你爹,他可喝了不少。”阮天雄把阮成楠送上了车,约好明天在家等他。

    待车子开远了,阮天雄才意味深长的看了顾敬亭一眼,顾敬亭则对韩琦道:“韩琦,把司机换下来,你开车拉我们去江边。”

    “现在?这么晚了。”

    “对。”

    一路到了下关首都码头,即便夜已深了,可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说不上人来人往,可装卸货物却同样忙碌。阮顾两人下了车,徒步朝着西边人烟稀少处走去,跟来的韩琦韩璋哥俩远远在身后,剩下的人则散布在更远处随时听招呼。

    两人谁也没说话,走着走着,他们便看到几艘停靠的小船,小舟上写着“昆季”二字。有人听到动静,提着油灯叫道:“什么人!?”

    “水伯是我。”阮天雄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楚了那人,虽然他一直混在基层却是昆季的老人了,自是认得。

    那老人听到动静觉得耳熟,不禁凑上去,随后喜道:“东家,您怎么来了?”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了阮天雄旁边的顾敬亭,声音也有些犹豫了:“总经理您也来了。”

    整个昆季最受人尊敬的是阮天雄,他在江湖上有威名,做人够大气,讲义气有胆量,加上又有这么大买卖,对人也真诚体贴,都是老百姓,这些远比那个在官场人脉上吃得开的顾敬亭更有话题。

    若论最怕的则是俞伯松,铁面无私做人狠辣,最近新来的赵锦熟悉的也有点怕他,他和俞伯松不一样,他好似能看透人心,在他面前讲话仿佛没穿衣服毫无遮掩。不过你只要问心无愧,工作也不犯错,这俩人就丝毫不用担心,相反遇到事的时候求助俞伯松,他肯定会以昆季的名义出面相助。

    最阴晴不定的就是顾敬亭了,他高兴的时候对人真好,出手也阔绰,得过他赏钱的都能过上小半年的好日子,可他不高兴的时候看谁都有毛病,无关痛痒不违规定的事情也能让他挑出刺来。总之碰见顾敬亭,大家一般都先看脸色,准备随时开溜。

    现在水伯就有点想溜了,纵然眼神有点不好,可顾敬亭满脸的凝重和紧皱的眉头还是看的清清楚楚。阮天雄侧头看了看顾敬亭,自是知道水伯在担忧什么,随后笑着对水伯道:“没事儿,我还在呢。水伯你现在在码头值夜了?”

    “没,我今年都六十五了,咱昆季仓库里的东西又不是全都是生产原料,大多都是现货,万一有个不长眼的小贼,我这把老骨头根本不顶用,都是大小伙子值夜,轮不上我,你们就放心吧。我现在就光帮着摆渡的船搭搭跳板系系绳子,晚上就看着这些在近江浅滩运货的小船,刷着昆季的名字也没人敢惦记。”水伯道。

    “这样,船给我用用,一会儿我给你送回来。”阮天雄道,说着解开靠外一艘船的绳子,一个健步就上去了。顾敬亭则也晃晃悠悠的登了上去,水伯还帮忙搀了搀,随后道:“二位东家,要不要我来给你们掌船,这大晚上的江上黑,风浪也大。”

    “不用,我也是个老渔民了,您放心,我们不跑远了。”阮天雄摆摆手就撑着船走了。

    他们当然不敢跑远了,冲翻了倒不至于,万一冲的太远了还得自己游上岸腿着回来,怪累的不说还丢人,且找了个风浪小没人的避风港就暂停了下来。

    “当年我读书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架着船送我来来回回的。”顾敬亭坐在船上叹息道:“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好在咱俩没变。”

    阮天雄笑道:“扯,咱俩只是感情没变而已,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你我要是没变,不早让人玩死了。是人都在变,他也不例外。”

    “这句话意思不是这么用的。”顾敬亭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这么用倒也可以。”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阮天雄开口道:“我没怎么读过书,要是没你跟雪儿,我怕还是个睁眼瞎。可我懂道理,我的一切都是在水里学的,心烦意乱时也只有到水上才能平静下来,即便有时外面是惊涛骇浪,我也能心如止水。你看,这水热了就变成了气,水冷了变成冰,软的时候可以穿透绵帛,硬的时候可以滴水穿石,顺势而为势不可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秀才,水中道理千变万化,这人也如水一样多变,所以不必自寻烦恼。”

    “我没指望着他不变,也没指望他能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出淤泥而不染,但他说话吞吞吐吐,明摆着是防着咱们,这让我感觉很不爽利。还以为他正好分管船务,咱能如虎添翼呢,没想到竟是个伪君子大尾巴狼,一说起来日清汽船的控告,他就含糊其辞,怕是以后少不了恶心了。”顾敬亭叹了口气道,言语中说的可不就是今晚刚在一起喝过酒的阮成楠吗?

    阮天雄照着顾敬亭推了一把,顾敬亭慌忙扶住船帮叫道:“干嘛啊你,瞎推什么,不知道我水性不好吗!这个年纪了,掉下去一口呛住就完了。”

    “我推你做人一点底线都没有啊。”阮天雄没好气道:“咱们和成楠哥时隔多年未见,现在他防着咱们很正常,人心隔肚皮。我可不是为了这个,你我这些年船运做的不小,也有不少人包括早年间运河帮的人,都让咱们帮忙运过烟土。可无论是打击报复,甚至刀架在脖子上咱俩都没松口,这一点上你也很执着。”

    “鸦片毒害国人体质摧毁精神意志,我恨鸦片,可我更恨鸦片战争,多屈辱啊,不让他们害人就打咱们,硬逼着往国内贩卖鸦片。不过我不运,是我做人的原则,我理解别人做这买卖,反正禁不住还不如自己把钱挣了。你看,我可不会到处去反对说教,这和你不一样,你倒是因此惹了不少祸啊。”顾敬亭笑道。

    阮天雄摇头道:“我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愿跟黑白两道交往过深,这并不代表咱没这方面的关系,谁跟咱炸毛就办他。所谓志同道合,别管是同样憎恨鸦片还是冲着咱钱的,我都让他们打击了运鸦片的船,除了一个人。”

    “林平!”

    “对,就是咱兄弟,可我这些年哪里给过他好脸。”阮天雄道:“我跟成楠哥说叫林平来一起见见,他却说他已经见过了,这次还特地批准了他们的运输航线。我就为这个而不高兴,谁曾想你却想歪了。”

    顾敬亭冷哼道:“所以说他是伪君子啊,嘴上说的一套一套的,看起来和个清官似的。船务局也有禁烟职责,还是他儿子阮新止负责的。林平现在拥有的那几艘船根本算不上大的船运公司,况且这些船主要就是负责运送烟土,货物运输都是陪衬和掩护而已,结果他却选择了先见林平。他不会不了解情况,这并不难调查出来,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嗯,他也从中获利。”

第169章 人心似铁非似铁,官场如炉真如炉

    第二天中午,阮成楠携子阮新止拜访了昆季公馆,一切如常,阮天雄和顾敬亭昨天所说所想也没挂在脸上。既然阮成楠防着他们,并拿着日清汽船的事情吊着他们,那他们也没必要掏心窝子了。再次聚首时的激动与真情,此刻早已蒙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一旦不动情不走心了,昆季这哥俩便可会演呢。

    “他这水平也就这样了,当个船务局副局座怕也是祖宗烧高香了。把盘子碗都扔了,狗用过恶心。”下午阮成楠走了,顾敬亭则去了新欢那儿,白玉雪气呼呼的丢下一句话就朝后院走去。

    她也气得慌,今天顾敬亭老话重提日清汽船的事情,阮成楠却满嘴什么公事公办,秉公执法之类的场面话。阮成楠自己说趁这次机会暂停几大船行,正好便于船务局和招商局以及交通局对航线的重新规划。

    商业必须尊重市场,昆季的船运联盟达到了资源最大化的利用,让货运价格不涨的情况下反倒利润增加。不过他们这么一整,就等于以民间商会的形式架空了几个政府部门,说是夺人财路越俎代庖也不为过。

    阮成楠不帮忙,帮不上忙,这都没事儿,但他一句实话都没撂,在酒桌上打着官腔,这就有点恶心了。最恶心的是当阮天雄提到是否要花钱疏通关系的时候,阮成楠含糊其辞说帮着问问,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日清公司是日本人的企业,除了有政府压力,便是也使了钱了,所以只要昆季的钱能跟上,或许能让船务局抗住压力开放船运。

    白玉雪本来就聪明,这些年见的事儿也多了,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含糊的意义。分明是阮成楠自己也想从中吃一口,直接要钱又张不开嘴,还怕昆季绕过他去送礼做事,最后生怕什么也没落着。

    白玉雪想想就生气,这么多年了阮成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偶有消息阮天雄便会不计成本的派人打听,着急忙活的寻找阮成楠。

    可阮成楠则不然,他混好的时候没有动静,总说时局动荡南征北战,可混得不好了,不是回家要钱就是找昆季要钱,说到底还不都是昆季的钱。借钱的时候光来一封信,连个面都不露。借钱跑官数额不小,对发展中的昆季来说,每笔钱都可能会影响昆季的未来,可阮天雄还是义无反顾的给了,当然借出去的钱从来没还过。

    不说借钱救济的友情吧,就说帮着他养老送终,这就是天大恩情,可显然人家根本不领情,光知道嘴上客套客套。阮天雄只能宽慰说当年阮成楠和黄楮舍命引走阎罗岗的追兵,别管后来山贼们追没追,但众人当时不知道,这对他们就是有救命之恩,也能说明阮成楠是讲义气的。

    “你都给我讲了无数遍了,你这个大傻子,人是会变的!人家对你一点好你就能记一辈子!”白玉雪停了脚步回身气呼呼的说道:“别忘了当时你也想去的,他说是吸引追兵,但他和九头鸟都是腿脚灵便的壮小伙儿,反而好跑好藏。你这边带着林平,当时他跑不动了,秀才那时的体格还不如现在呢,我又不是没见过那时候。你才是带着累赘,跑也跑不掉。要说讲义气也是人家黄楮讲义气,刚认识就能舍命,至于阮成楠嘛……那时候黄楮不足以被信任,你不管着他俩,就得阮成楠去,他是讲义气,可他真不憨!这事儿,还得两说着呢!”

    “你别把人想的那么丑恶嘛。”

    “是是是,我丑恶,你真是不识好人心!”白玉雪已经走到了后院小门处,反身就关了门,差点没把紧随其后的阮天雄鼻子给碰瘪了。

    阮天雄挠了挠头,扫了扫鼻子上的灰,回首瞧见偷偷看过来的下人,再看他们微微扬起的嘴角,顿感有些丢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嘴里不禁嘟囔道:“这是谁打扫的卫生,门也不知道擦擦,全是灰。那小谁,让你把碗筷扔了就扔啊,都是花钱买的知不知道,咱都是穷苦人出身,怎么就不知道节俭过日子呢。哎,我这点家底儿都得让你们败光了。”

    白玉雪说的对不对姑且两说着,可阮成楠现在的拿捏还有他参与烟土买卖的怀疑却着实让阮天雄如鲠在喉。正当阮天雄还为阮成楠而开脱犹豫时,过了没几天林平却出现在家里。

    阮顾赶回来的时候,白玉雪冷笑道:“听小林讲讲吧,这就是你们的好大哥。”

    “去去去,娘们家家的别掺和。”也没外人,阮天雄摆摆手。白玉雪一瞪眼换了位置:“胆儿肥了你。”

    “怎么了林子。”顾敬亭看着愁眉苦脸的林平问道。

    林平苦笑道:“听嫂子说成楠哥也来找你们了,前阵我家船被扣了,听说是什么船务局。我想着肯定是个新衙门,那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故意拿我开刀呢。后来我听说你们的船运联盟也停了,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可我去一扫听,发现不光咱们,各家的船都被扣了,什么交通局和招商局全都装了死人,对谁都爱答不理。

    我这还没找上门去呢,成楠哥就到我面前了,我才知道船务局是他管着的。我觉得你俩也这么想,肯定认为咱要发达了,结果他非装作铁面无私状,还把他儿子管着的船务局禁烟处拿出来说事儿。那冠冕堂皇的样子,直到我给了他三十根金条才作罢,我的船没违约,可利润却损失大半,气的黄楮非得找他拼命去。”

    “然后嘞,要是事了了你能这么愁眉苦脸?你的船不是恢复运输了吗,难不成他拿了钱不办事?”顾敬亭问道。

    林平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也没那么不讲信誉。只是前几天他派他儿子去找我,一口一个叔叫的亲,可话里话外就是还想分一口我的买卖。”

    说到这里,林平突然停顿了下来,那张平静的脸上越来越阴沉,目光也逐渐阴毒起来:“我这盘子可不光只有我和黄楮在刨食,牵扯的人多了去了,我是看在咱们都是石碣村出来的,还是兄弟,不想弄得太难堪。他若讲感情,什么都好说,可他非要公事公办,我就也只有‘公事公办’了。天雄哥,秀才,我是来给你们说一声的,也别到时候你们不理解我。”

    “嗯,我理解。”阮天雄出人预料的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和,这反倒是让顾敬亭和林平有些诧异。

    三人没再谈论关于阮成楠的话题,吃吃喝喝谈笑风生,得亏席间阮天雄又一次唠叨让林平收手,林平这才觉得踏实了不少,不然刚才那淡然的面容哪里还似他的天雄哥。

    林平先动手了,做烟土生意的,要与官私两面打交道,别管是生意的分成还是送钱行贿亦或是威胁恐吓,总是要与相关势力人物共进退,达到各方平衡状态,才能做事顺利。别说这种偏门买卖,就是生意做大了,关系一样少不了。

    停了烟土运输或破坏了其中的利益分成,就破坏了这种平衡,甚至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这些人刚开始不急,光想着不劳而获或坐山观虎,然而当林平求助上门时,作为保护伞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要是搞不定,林平完了他们的钱袋子也会受损。

    而其他被停运的买卖家,别管是正道还是偏门的,纷纷找上交通局和招商局甚至其他部门的关系。

    “成楠哥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啊。”顾敬亭幸灾乐祸道:“玩大了,自己兜不住。”

    阮天雄喝着茶都懒得看他,他的船运大会如期举行,到场的不光有此次息息相关的江运船务公司,更有原本联盟的运河诸家。会上大家讨论了对日和对英的商业政策转变,还特地提到了阮成楠的事情。

    阮天雄明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家知道阮天雄素来仗义,遇到事情从不闪不避,这次当是牵扯旧情不好出面。虽有心生不满者,但大多数人却是理解,倒没起什么风浪。

    说起来阮成楠的这次船运整顿行动倒是促成了船运大会的胜利召开,阮顾之所以联络大的船运商,比如上海的顾先生和虞先生不光是因为他们的运量大人脉广,最主要的是大买卖家眼光一般都不差,他们定能看出日清汽船的潜在威胁。

    可他们几个能联合,日商的船运公司同样能联合,而且作为日本政府支持下的买卖,他们的资金来源相对一致,更能做到共同进退。从市场占有率上就能看出,中国船运商人很难有还手的余地。

    这不是以卵击石,而是不得不还击,为了国家为了市场为了个人利益,他们避无可避都得一战,必须调动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即便是只有一两艘小火轮的小船行。这,就是此次船运大会召开的真正目的。

    阮天雄先前的运河和长江中下游联盟用利益绑定了诸多船运公司,而且大家的确收获了不菲的利润,这种前身让上下游诸家船运公司也有兴趣参会。而日清汽船的控告以及阮成楠的作为则让众人感受到了确实的威胁,一时间同仇敌忾起来。

    共同的利益很诱人,但共同的敌人往往在短期内更有凝聚力。本来是日清汽船靠政府对以昆季为首的船运联盟打压,现在经过阮成楠这么一闹腾,变成了对中国船运行业的全方位进攻。原本就深受其害的上游诸家船运和下游同样憋屈的买卖家此刻产生了群体效应,一个个哪有大商人的样子,纷纷恨得咬牙切齿跳脚骂街。

    日本人用金钱打进来那是挡不住的,可本就艰难的时局却被当权再度打击,这种帮着外人打自己人,自毁长城的作为彻底激怒了众人。对日清汽船他们一时间奈何不得,可对阮成楠他们却有十足的把握搞定。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托人找关系开始活动。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成楠哥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光学会了在军队上的穷征暴敛蛮横行事了,官场上的东西是一点没长进。”顾敬亭见阮天雄不说话,便依然自言自语的笑着说道:“他上面也没多大背景,就敢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不是失心疯了吗?要不是他这么傻,凭咱们的关系,肯定有人觉得他是咱们的间隙内鬼,帮着咱们促成船运联盟的壮大呢。”

    可不嘛,若是分而击之尚且还能争权获利,如今惹了众怒成为利益相争的诸家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螳臂当车了。就好比用脏手段打击一家饭店,你冲进去打砸,顾客们最多一哄而散,可你堵住门连客人带店家一起打一起砸,那你看诸人逃跑无望后会不会联合起来一起反抗?

    禁烟有禁烟队有禁烟委,船运有招商局和交通局,利润有各方势力黑白两道,本来船务局就抢了人家的利润,只是阮天雄的民间船运联盟更有越俎代庖的嫌疑,这才让阮成楠放手去干的。可如今船务局打击的范围实在太广了,谁又能坐得住呢?人常说做生意要官私两面吃得开,阮成楠这昏招却把让官私两面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

    船务局初出茅庐便折戟沉沙,这就是天大的笑话,同僚得罪了,威信扫地了,立威不成,那以后他们发出的命令还有人遵守吗?

    招商局和交通局也是满肚子坏水趁机发难,让用于分权而设立的船务局彻底声名扫地,赶出对他们势力抢夺的范畴。加上上面的问责,办事的不利,阮成楠他那挂个名、分个利的顶头上司局座大人能高兴的了?

    所以此刻的阮成楠便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再度见到阮成楠的时候,他看起来好像老了许多,满脸的疲惫,见到阮天雄出门相迎并没有摆谱端架子,不禁也是有些羞愧,想好的如何厚颜无耻此刻被打得粉碎,老脸红成一片。这一路走来,阮成楠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却未想到阮天雄依然如往日那般对他。

    “成楠哥,里面请。”

    “秀才呢。”

    “跟惠子一并去上海找惠子他堂兄了。”阮天雄道。

    这真不是故意躲着阮成楠的扒瞎,惠子嫁给顾敬亭之前的娘家姓长谷川,她家一直在日本从事于金融行业。往上倒惠子他们家这一支也不是嫡长子,不过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建立后,他们大伯还是作为家族势力进驻银行,后被派往上海逐渐负责正金银行的对华事宜。

    现在惠子的大伯年纪也大了,不过子嗣却进入各大日本银行。这就是为什么昆季和日本诸家公司关系如此紧张,却依然能在日本人的银行和洋行中贷出款来的原因。

    阮成楠沉吟半晌后才道:“这儿没外人,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天雄咱是泥腿子出身,没受过啥熏陶教育,后来我当了兵,学的也是野蛮粗暴那套。现在我才知道为啥军阀混战时那么多枭雄,最终能走到台前的就那几个。也明白为啥扬刀立马纵横沙场的大将到了治理地方上,就变成了狗肉将军了。哎,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呐,我对不起你们,这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了,这世道,太难了。”

    阮天雄心中一凉,阮成楠说的这些话乍一听情深意切,实际上从语调中他并没意识到什么,此刻不过是暂时的服软。而且说什么没学会怎么当官,怎么当权,这是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根本是不义。

    要不人家都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江湖呢,别管史书咋写的,都是因为后来修史料的人的种种心思所著,通常不能全当真,实际上帝王少有憨笨的。

    而混在市井江湖上,若是不伶俐不灵透,哪能赚别人的钱哪能活的自在。商人或许大局观上有所限制,可那股揣摩人心的聪明劲儿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阮成楠却不自知,觉得自己表现的不错。阮天雄也没有当面点破,但还是说道:“咱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不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成楠哥,你身为官员,却并不能秉公执法,是为不公。身居高位,却没有如履薄冰,是为不慎。四处树敌到处招风,是为不智。不探究各家关系,不拉拢光打压,是为不明。对我们几个,您没有不公的高抬贵手,反而故意拿捏,是为不义。不公、不慎、不智、不明、不义,岂能不败。

    成楠哥,我知道您为啥来,我也会帮您,因为咱是兄弟,因为您救过我。或许我说这些您可能不高兴,也或许我是费力不讨好,可我还是会帮您尽量平息此事,无条件的帮您。来,来家里,咱们边喝酒边说。”

    阮成楠喜不胜禁,顿时心头如释重负,谁都知道阮天雄能量巨大且一言九鼎。阮天雄与阮成楠携手揽腕迈步而入时,阮天雄才淡淡说道:“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否则咱们连兄弟或许都没得做了。”

    阮成楠身子一怔,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气势完全不一样,仿佛陌生人的阮天雄,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小觑了天下英雄,也高估了自己的脑子。

第170章 密会沪上咖啡厅,筹措江宁公馆内

    世人都说阮天雄仗义,为国尽忠为友卖命,是水上的大侠。可谁也不知道,在他看来大义与小义相比,他更在乎感情。所谓大侠的大义灭亲和忠臣的忠孝难两全,他是万死也难认同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为了正义舍弃多年感情,那不是伪君子就是被洗脑严重的禽兽。

    就看阮天雄对林平的态度就能明白他的原则,林平真有难处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从不给他好脸色,在他看来这便是大义小义的最佳处理。这么多年他每次都唠叨林平,林平早就习以为常,这么个烟土大亨也只有在阮天雄面前的时候,才嬉皮笑脸被骂的和个三孙子一样反而觉得温暖。

    反观昆季另一位东家顾敬亭,官场上的人都愿意跟这么一个手松嘴严会享受的大财东打交道,可其他别管是生意上还是江湖上的人,对他的风评就不怎么好听了。少有人能看到顾敬亭那玩世不恭的嘴脸下,埋藏着的那股读书人的固执和气节。而他为这个国家和民族所做的,远比人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这是顾敬亭来到上海的第六天了,他一改往常的没有留恋于烟花柳巷,若有人认为是因为惠子和家人也在上海,他才不沾花惹草的,那便是把他想的太有人性了,他绝对是个能出拐着大舅子去嫖妓的牲口。

    往日他很听阮天雄的话,可这次不一样。他的长子顾士顶不明去向,即便他承认阮天雄的担忧很有道理,可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联络上了一名地下党。

    虽说他们这些年也遇到过几个风度翩翩的共产党,可那都是极少数,甚至学生追随居多的共产主义真到了参加革命时,知识分子反倒成了新鲜物。正如大部分学生认为布尔什维克是真正掌握真理的少数派,同情且向往,可再往深处讲却讲不明白,唯有它舶来品的身份比三民主义更加吸睛亮眼。总之理论、理想和现实这三者之间的差距往往宛若鸿沟。

    无论阮顾是否真的理解共产主义,是否对其认同,但在他们看来能够抛家舍业冒着风险加入的人,都是狠人值得佩服。可眼前这人着实把顾敬亭印象中他们土得掉渣的形象撕得粉碎,他穿了一身考究的米黄色薄西装,淡棕色的皮鞋,手腕上的陀飞轮手表,都很符合现在的时宜。

    或许是因为开埠早租界大,洋人更多一些,所以上海人有着上海人的骄傲和腔调。而这些年他们愈发考究,相比之下洋人反倒是不那么精细了。

    什么季节就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可以别出心裁另立花样,但也得是有那样的名头和资本才能折腾。而寻常人等就得按照季节搭配不同衣色配饰,这与北方冷了加衣热了脱衣的粗犷大相径庭。穿错了,就显得你格格不入,很难融入一个“体面”的大环境。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叫来了金发碧眼的“咖啡皇后”来服务,这是时下上海最流行的咖啡方式。请一个外国妞在一旁伺候,首先要五官好看身材妙曼气质优雅,其次是发色,金发为最上等,红发次之,褐发为最次等。

    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来自洋人的贫民窟,有些则是落魄的贵族,或是白俄的或是东欧的。咖啡小姐中最大的头牌叫做咖啡皇后,自然价格不菲。来的这位康先生很熟稔的点了咖啡皇后,两人找了一个包间坐了下来。

    “我听夜鹰说您有事求助。”让咖啡皇后出去后,康先生换用山东话问道。夜鹰是南京的一个地下党,跟昆季打过两次交道,这次让顾敬亭偷偷挖了出来,并求助于他在上海的上级康先生,只听他继而道:“您为国家为民族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不必客套有话直说,我们肯定尽力而为,当然我也正好有事儿找您。”

    在上海说英语说上海话都不安全,人员混杂各国人会的也多,可说起鲁西南土话,就是胶东等地的山东人都不定能听懂。顾敬亭不禁笑了:“康先生是山东人?”

    “不,鄙人在山东发展过革命工作,待了三四年。干我们这个的,别管是装作什么身份,且要融入其中,起码说话上不能格格不入,否则外地人很容易被辨识出来。”康先生抿了一口咖啡笑道。

    “那您仙乡何处?”

    康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再度笑了笑随后道:“顾先生和阮先生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不想骗您,所以还是不说的为好。”

    “理解理解,做这行上瞒父母,下瞒妻儿。”顾敬亭叹了口气:“那咱既然是朋友,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儿子现在就上瞒父母,我想让你们帮忙找他。”

    康先生一愣,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儿子?哪个?”

    “还有哪个,老大顾士顶啊。”顾敬亭有点赧颜,显然康先生早把顾敬亭打听得一清二楚,儿子多不怕,穷苦人家还有兄弟四五个的呢,可他的这些儿子老妈大多不是一个,在这种场合见这种人说出来还是不怎么光彩。

    “抱歉抱歉,顾先生风流倜傥在下早就有所耳闻。”康先生也没否认:“您的意思是他参加了我们的队伍?”

    顾敬亭点点头说道:“是这样,他从国外溜回来去了广西,具体在哪儿做什么工作,用的什么化名,我一概不知,贵党的保密政策真是了得啊,所以才要麻烦贵党的。”

    康先生略一沉吟后说道:“我会向上级反映,但我党一直坚持自愿参加革命工作的态度,同志们都是坚定的共产主义革命者,对参加革命工作的新同志我们讲道理摆事实,从不强迫他们,不管是加入还是离开。所以如果能联系上,在安全的情况下我会安排你们见面。能不能说动贵公子,我就不敢保证了。”

    “那就有劳康先生了,您刚才说正好有事找我,什么事?”

    康先生说道:“我们有一批货需要从上海运到九江再转去我们在江西的革命根据地,但因为国民党势力的盘查所以不好运输,想来想去也只有昆季最值得信任。”

    “是什么东西?”

    康先生伸出了一只手做了个八的动作,顾敬亭压低声音道:“枪?”

    “嗯,还有一些炮弹之类的。”康先生道:“货物不用您担心,码头交付和接货两方面我们都有人接应,万一有什么马高镫短的您到时候帮衬一下就行。主要是在水路上,这个我们完全没有办法。”

    “东西很多?”

    “有八十多箱,而且这个月内必须运到。”

    “这么多!”顾敬亭咋舌道。要是少,昆季这么大的运量,每艘船运点就运完了,可量这么多,眼见着离着月底就十来天了,要的还那么急,这事儿就难办了。

    再说这不是烟土可以夹带,长枪就够不好藏得了,炮弹哪里是藏得住的。寻常货物保存不当最多就是受潮坏损,火器就不一样了,别说万一发现后的交火,就是自己保存不当运输不好也得整条船都炸没了。

    顾敬亭陷入了沉默,康先生也没催,默默点燃一根烟静候着,过了半晌顾敬亭才道:“这不是小事儿,发现了是杀头的罪过,我得跟阮天雄商量下,毕竟风险太大了,希望您能理解。另外,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把,这算是帮我找回儿子的条件吗?”

    “贵公子的事儿我不敢保障,这也不是条件,只是向昆季求助,是朋友之间的帮忙,当然,也是生意,运输费用由我们加倍承担。我党不威胁任何人,也不会用我们的人做任何交易。”康先生道。

    “好吧。”

    惠子留在了赵锦家,他们兄妹还没聚够,这边有赵夫人关照,还有下人伺候保护应该没事,顾敬亭当即启程赶回南京。

    “答应他。”阮天雄摇了摇头:“他们办事的确爽快,没有故意拿捏你为后续做条件,也没有就此事把士顶当做筹码,否则空口承诺岂不是能哄得你开心不已。只是此乃党争并非外敌反而更加凶险,况且国民党剿共又如此穷凶极恶,我是怕士顶有危险。不过既然已经谈了,这事儿就这么办吧,事不宜迟,且信他们一次,你先去上海回复康先生,如何运货我来想办法。既然这么难运出,那便不光是因为干系重大,估计盘查也严密的很,我得好好想想。”

    顾敬亭出言道:“你可不能亲自送货,除了在南京,你我很少共同出现在某地,现在上海缺少一个由头,况且你要是在船上亲自押货,怕是更让人起疑。再说万一东窗事发……我们也好壮士断腕丢车保帅。”

    阮天雄知道顾敬亭是什么意思,万一被抓住就推到船上或者某个中层身上,花点钱脱开自身干系。这种事情虽在大局上看来实属正常,可他很难做出来,所以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就是怕自己为难。不过他没反驳,因为于情于理顾敬亭说的也对,亲自送货实在太扎眼了,便没了反驳的必要。

    “可这事儿没一个聪明的自己人跟着,还是让人不放心。这么多货物,从水手到船长都得是信得过的人,他们可以不知道是什么货、运给谁,但人心必须稳住,人心不稳一旦有盘查很可能露出马脚。”阮天雄道。

    “让赵锦或者俞伯松去?”

    “不可,虽说都是自己人,可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能让人家为士顶的事情冒险,他们端着咱的饭碗,给咱干好活儿就是尽到本分了。”阮天雄说道:“再说他们俩身份也很显贵,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怎么可能亲自押货。就算推说是正常出行,按照常理要么火车倒乘船只,要么直接搭乘客船,如何又会这么远坐随时停靠的货船呢?”

    顾敬亭点了点头,想了半晌道:“那利用客船运输如何,咱家新买的江运船中也有客船下面货用舱极大的,装这八十多箱军火应该不是问题。”

    阮天雄还是摇了摇头:“昆季虽布局江运已久,但真正鸟枪换炮也是这段时间的事情,所以客船航线多为短途。要是临时改变航线,非得到达、不,就算只是经过江西,那不也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吗?再说客货两用江运船多是为乘船客人提供少量货物运输准备,所以按照在上海的停泊规定,咱们货与客要在一个码头上下船。客运码头人多眼杂,这么多箱东西包装木箱应该也是统一的,若是有心人,肯定能有所察觉。”

    “这不行,那也不行,货货货没法运,人人人没选择,那咱怎么办啊?”顾敬亭关心则乱,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团团乱转,最后一跺脚道:“此事太过冒险,我不能用昆季的前途,和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命冒险。我这就去回复康先生,至于士顶这孩子,全凭康先生一念之差了,爱找不找,随他去吧。”

    阮天雄也站了起来,把顾敬亭一把按在了椅子上:“你先别急,我会想出办法的。至于……人选也不是没有……只是……”

    “谁啊?你倒是说啊,你这是想急死我啊!”

    “你家老二。”阮天雄淡淡说道。

    “飞檐?他哪能行!”

    “我是说书桁!”

第171章 宝马香车配美人,十里洋场起风云

    “少东家,快到上海了。少东家?”

    从长江转道黄浦江支流后船长接连的呼唤着,这才让望着江水发愣的顾书桁反应过来:“好嘞,刘老大,你把礼物准备好,我一会儿先一步上岸,否则货物一动,人就多了。”

    少东家这个词对顾书桁来说依然有些陌生,也仅仅是前些时日在山东时有人这么叫过他,在南京知根知底的连二少爷都不是,少爷只属于顾士顶和顾飞檐。

    不过顾书桁倒是没有嫉妒,原本他是不在乎,就想纵情山水游戏人间,只要有钱花就行了。现在他找到了更大的兴趣,把心思放在了研究生意和人性上,但他依然没有觊觎这份家业。

    一看命二看运三看贵人扶持,努力往往只起到很小的推动作用。他自觉得自己是庶出子,本就命里没有,现在能借着昆季练手已经是极大的运道了。再说就算日后另立家业,有昆季积累的人脉和不菲的启动资金,他还是比一般人要命好的多。

    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人心不足蛇吞象早晚要吃大亏,他自觉的只要兴趣不绝新鲜不断,便能在商业这条路上走得很远。

    最近为了避嫌,顾敬亭直接又出国了,而阮天雄也去了北方,这才符合昆季的常态。少东家出面同样让船员们心里踏实,他们是做正经生意的,碰见贪官水匪都不惧怕,那是问心无愧,真是发生冲突也敢摆在桌面上说。可自己运了违禁物,虽然不知道是啥又是给谁的,可从心底就感觉打鼓,不过有少东家陪绑就有了主心骨。

    即便是顾书桁亲自押船目标较小,但也要有个理由,于是而今他担任了昆季船运公司的经理,此次沿途停靠拜会各个码头的负责人,光亲笔书信阮顾二人就写到手软。同时,为保万无一失,他们不会让顾书桁匆匆而返,那样到上海的目的就太过明显蹊跷了。在上海阮顾二人除了让其代表昆季参加几场商业宴会以外,还急电黄鹂让她召开了一场昆季电影公司的新闻发布会。

    这么一来,在外界看来,培养接班人的意味就显现出来了,而代表昆季出席正是接班人逐渐该接触到的,此次上海之行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即便出了岔子也能借由头脱开干系。

    “儿子,这次辛苦你了,以往为父对你多有疏忽,你阮伯伯倒是自山东一行后对你大加赞扬,此次无论功成与否,为父都会考虑你的前途的。”顾敬亭看着顾书桁道:“你安心做事不用担心,就算出了问题,我和你阮伯伯也会兜着的。”

    “我的我自己会拼,现在我有的资源不比当年您跟阮伯伯强了千百倍。当然了,如果您非要让我继承家业,我也不拒绝,谁不想坐享其成当个纨绔子弟呢。”当时顾书桁是这样嬉笑着回答的。

    阮天雄直道:“知道我为啥喜欢这孩子了吧?随你。”

    想起这一幕,从小缺少父爱的顾书桁心里还是甜甜的,无论是为了谁,又有怎样的目的,总之他都得到了父亲的重视和关爱。况且顾士顶是自己大哥,虽说自小少有往来但血浓于水,大哥的事情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书桁!”不用那个女人叫,他就看见了已经被大家围观的黄鹂。

    黄鹂早在杭州就学会了开车,此刻她自己驾驶着一辆红色的车子。那车子比起或圆润或庞大的黑色汽车更加亮眼,扁扁的车身,车头却有大气的进气栏,车的标志就在正中,皇冠上有郁金香的花蕾点缀,七颗明珠看起来就是那么好看。

    这车就够吸睛的了,加上黄鹂那北方人的高挑,以及前突后撅的身材,还有做了电影公司总经理穿着打扮气质的完全不一样,在货码头这风尘仆仆的商人还有汗流浃背的苦力间,黄鹂显得是那样的超凡脱俗。

    不过倒是没人敢靠边甚至搭讪,不光这车这女人不一般,得是多大身家才配得上。况且这辆车后面停着的一辆黑车,下来的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也不是好相与的,谁愿意为了聊骚自找麻烦呢。

    “您是……黄……黄……”顾书桁不禁有些语塞,太尴尬了,俩人从未见过,按照父辈的称呼,他应该叫黄姨,但黄鹂明明跟顾书桁差不了几岁,如今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叫了:“这是给您带的咖啡,听说您爱喝咖啡的。”

    黄鹂自从掌管昆季电影公司之后迎来送往见的人多了,自然察言观色的本事强了不少,此刻不禁笑道:“咱俩就差几岁,我也不叫你少东家,就叫你书桁,你就叫我小鹂姐吧,咱们江湖乱道,跟你爹他们各叫各的。”

    “也好,小鹂姐。”顾书桁长舒一口气,也笑道:“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早就接到电报了,就你这大个子,像极了你爹,加上是从昆季船上下来的,提着行李先于货下船,不是你又能是谁?”黄鹂道:“你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早听好多人说过小鹂姐长得漂亮,今天放眼一瞧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看来你没少在市面上瞎混,就你嘴甜会说话。”黄鹂笑道,夸女人漂亮总是没错的。黄鹂这一笑更美了,不禁让顾书桁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黄鹂又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上车,我带你先去酒店。”

    黄鹂亲自驾车,顾书桁钻了进去,车内的真皮和实木看起来着实好看气派,顾书桁忍不住伸手摩挲起来:“小鹂姐这是什么车啊,我在南京可没见过。”

    “凯迪拉克,美国车。上海是时尚之都,这里的人衣食住行都追逐潮流极其考究,做电影的又是名利场是非圈,想要在上海滩立足,面子货必须得硬,否则人家看不出实力很难在初次见面就怀有好感达成意向。南京就不一样了,本来性子就更像我们北方人一些,现在又是政治权力的中心了,做买卖不能太过张扬,否则容易被盯上,到时候麻烦就大了。”黄鹂道,随后靠边停了车:“喜欢吗?喜欢你来开。”

    “我……”顾书桁不禁赧颜道:“我还不会开车。”

    “很好学的,只要看着别撞了就行,几天就能学会。”黄鹂道:“你这次多待几天,没事儿的话找个地方练车,回头我托关系给你办个照,回去就让你爹给你买。”

    “我的意思是这种手动变速的我不会,”顾书桁道:“以前那种车我很小就偷偷开过,不过后来撞了……”

    黄鹂笑的花枝乱颤:“你别逗我,我开着车呢,咋会撞了呢?是路上人多?”

    “那不是,我八岁那年我爹去找我养母时,我趁着半夜司机打盹就上车开了出去。那时候的车还是快慢踏板的,然后那时候我个子矮啊,坐在椅子上根本看不见,大半夜的也黑就一下子撞到门楼子上了。不过好在车是我们家的,门楼也是昆季的太平商街门楼,大晚上也没人倒是没啥。”也是,这种新鲜刺激的事情,顾书桁怎么可能不做。

    顾书桁挠挠头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不过后来我爹换车了,旧车子就给我妈用了,我这几年经常开,没出过啥事儿。”

    黄鹂依然在笑:“那不结了,这种可以换挡的车和以前那种没啥区别,只是通过方向盘旁边的档位切换,让脚下只有三个踏板了。我去年在杭州买的那辆车就足有五个踏板,真是忙得不要不要得。就这么定了,回头我陪你练车,你会开的话一上手就行,等有机会你也买一辆这个。”

    黄鹂并不知道顾书桁这次来的真实目的,顾书桁也没多说,只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没必要多说。不过他还是好奇,不禁问道:“小鹂姐,这车我可开不起,我记得我爸那老车买的时候都一万三千多大洋了,你这车怎么也要两万多吧。”

    黄鹂摇摇头道:“你这么个大少爷都说开不起,我这个给你们家打工的真是不敢开了。这车不便宜但也没那么贵,我以前经常听阮先生说大时代来临了,一切日新月异,我还认为那得是几年以后,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让一切天翻地覆。美国那边汽车是流水线式的生产,我问了问就和咱们织布一样,成批的出产啊,这得是多先进多发达啊。

    看来阮先生说的没错,咱们还差得远呢。总之成本低了售价也低了,像是以前那种车,一辆在美国也就卖五六百美金,这种新式且花哨的车还是贵一些,但也不超过一千五美金。当然新款车要托人托关系,一般咱们市面上跑的都是洋人的库存,且得落后两三年。这是一个信号,我们与洋人的差距会产生差额,使得资本流动,我们或可从中获利。”

    顾书桁目瞪口呆道:“一千五美刀?那不是合着六千多大洋就能买一辆了?普通的车不到三千一辆?”

    “嗯,洋行大批拿货估计更便宜,他们中间还要加一千到两千的差价,越是新款或者定制亦或是特别些的加价越厉害。不过就算这样,洋行现在也降价了,你没看这上海大街上汽车越来越多了吗?全然是因为车子便宜了,不再是富户都高不可攀的所在,就连出租车公司也相应增多了。”黄鹂边说着边开着车,两人说说笑笑一路朝着酒店而去。

    顾书桁早听江湖传闻说黄鹂是阮天雄的情人,但凭他对阮天雄的了解,阮伯伯断然不会养个三妻四妾的,要不外面人都说阮天雄的色胆都让顾敬亭给拿走了呢。再说他与伯母感情至深,而且在顾书桁看来,他这个阮伯伯虽然有时候古板的吓人,却是个敢爱敢恨的真汉子。要是真跟黄鹂有点什么,肯定会不顾一切阻碍世俗,起码照顾着黄鹂不单单是给她生意给她钱而已,绝不能让她一个人飘在外面受委屈。

    如今见了黄鹂,顾书桁就更加肯定外面的不过是传言了。他常年厮混于市井,知道三人成虎和人言可畏,人嘴两张皮啥事儿都能编出来,而且谣言很难被打破,只能在口口相传中愈发完善。

    黄鹂给他的感觉上就不像是一个小老婆,顾书桁是庶出子,妾室和外宅是什么样子,他可是有俩妈做典范呢。而黄鹂的谈吐虽然不是那种咬文嚼字的大家闺秀,也不是那种伶俐的江湖儿女,却的确聪明,就一个与她所做之事无关的汽车行业,她都能看到诸多问题,这种思维在女人中是少有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黄鹂很漂亮也很开朗,她是现代女性,却又不是那种小家碧玉出来的要么特别羞涩要么特别刁蛮,也不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态或者交际花。她很不同,或许是因为电影公司,她有着那么一丝风尘,却因为是总经理没有那些戏子的媚态。

    她本身就很美,加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很有阮天雄和顾敬亭的草莽风采,不由得有些吸引顾书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又愿意把这么美的一个人想的肮脏呢?少年心性,又是顾敬亭的种。

    车子停到了麦边花园的一栋饭店门前,顾书桁左瞧右看感叹一声:“上海人是讲究啊。”

    眼前这宽广的草坪看着就气派优美,那西方特色的主体建筑共有四层外带一个小阁楼,石柱曲线怎么看怎么新鲜,有不同于中国建筑的别样美感。

    “这要是阮先生顾先生俩人在,准会一边感叹漂亮,一边强硬着嘴说中国古典美感才是最适合中国的,回去后非得从中学习借鉴,中西合璧为我所用。”黄鹂学着阮天雄和顾敬亭的样子说着,引得顾书桁哈哈大笑,随后她又指着道:“中间这叫爱奥尼式双柱廊,正中的叫巴洛克曲线,都是西方古典建筑的标志。酒店的花园中那些雕塑和喷泉才好看呢,不过这还不是上海最好的饭店,环境比得上它的还有几家。

    上海人钟情旅舍饭店,随着上海的经济越来越繁华,招待会议也日渐增多,酒店层出不穷,中国人也开外国人也开。不过这大华饭店现在可不好预定,这两天几场你可能要参加的宴会和咱们的发布会都在这里举行,所以住这里,免得你折腾了。”

    “买卖好自然会在短期内进入一时无忧的良性循环,房间易满客是很正常的。”顾书桁道:“小鹂姐可能不知道吧,昆季在南京也有两家旅店,不过比起你所谓的在上海还不是最好的这家大华,还是有些自惭形愧啊。”

    黄鹂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哪次去南京我都住咱昆季的旅店,我看是你不知道吧,其实在上海和杭州,昆季同样有旅馆饭店。也是今年,俞伯松权力加大后,整合了在这两地的地皮和房产,通过置换的方式取得了较大的地面,然后开起了饭店。不过他那几家饭店可不是什么特别高端的,有三家中餐和住宿为主,两家是西餐有休闲娱乐住宿等。”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阮伯伯和我爹会用人啊,就连小鹂姐您也不是一般人。”顾书桁感叹道。

    黄鹂娇笑道:“就你小子会说话,嘴和抹了蜜一样。”

    “头儿,他们进去了。”大华饭店外,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老款轿车停了下来,有人用望远镜看着说说笑笑进去的一行人,最终目光停在了黄鹂浑圆如桃的屁股上,直到后座上的那人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才忙说道。

    顾书桁就这样闯入了上海,而此刻的上海滩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第172章 大华饭店初登场,少年英豪足风流

    大华饭店内,保镖们负责办理入住,黄鹂又给顾书桁介绍了一番,说这大华饭店价格昂贵和难订还真不光因为环境好,也不是因为这几天的宴会所致,平时这里也生意火爆,这全然是因为蒋介石和宋美龄是在这里结的婚。

    北伐后国民党内部争权不断,最后借北伐大局之势,下野的蒋介石重新登上权力的巅峰。这就不一样了,民间的意识形态是随着上层转移的,国家元首和第一夫人结婚的地方本来就自带光环,别管是为了追逐潮流还是谄媚的趋炎附势表明态度,大华饭店都不可避免的蒙上了一层政治色彩。总之大华饭店的买卖由好变成了特别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敲响了房门,黄鹂看着经过短暂休息,换了一身行头的顾书桁喜道。

    顾书桁本就长得周正,俊俏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痞劲儿,加上最近才有的沉稳混合到了一起。高大挺拔的身材,正是青葱岁月花样年少,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哥,比起从农村长大的他爹顾敬亭年轻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顾敬亭尚且能在异国他乡,凭着一个穷学生的身份把长谷川家的大小姐惠子迷得五迷三道的,跟着他私定终身,就更别说此刻更胜一筹的顾书桁了。

    “小鹂姐你来了,都说上海人讲格调,我俩妈和阮伯母怕我露怯,特地给我买的,准备了七八件衣服呢,没看我大箱子小包裹的带了一堆嘛。”

    “嗯,”提到白玉雪,黄鹂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点点头进了屋,转而换了话题:“我早来一回儿,怕你不认识大家太紧张。其实今天是上海纺织业的宴会,我也不定都能认全了,但多少比你这个外来的和尚要好的多。”

    “谢谢小鹂姐。”

    黄鹂摆摆手坐在了沙发上,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旗袍,叉开的正好,叠着腿正好露出那白皙的小腿:“可别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也是为昆季工作的。纺织一直是我国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做这行的人很多,说是上海纺织业,实际每次全国都会来很多人,还有其他行业的也会参与进来,希望达成跨行业的合作。上午给你说的旅馆饭店就有不少是纺织大亨们入股开业的,不过你不用紧张,杭州和南京的纺织巨头们会看在昆季的面子上照顾你的,而浙江开纺织厂的很多,大家乡人观念很重,杭州站在你这边,他们也绝对会帮衬的。”

    “嗯,赵伯伯来吗?”

    “本来是该他来参加的,但后来他听说你要到上海,就让你全权代表了,他也免得东奔西跑再坐火车折腾了,倒是对你信任有加。当时你在路上,电报我收的,说具体业务问题不需要怎么谈,真有好机会你也可以全权处理。”黄鹂道:“不过他儿子赵振声今晚会来,他现在在美最时洋行工作,美最时的人跟你爹他们也是老伙伴了,我也是刚刚知道。行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上去吧。”

    “上去?上哪儿?”

    “天台啊,大华饭店最有特色的宴会厅就是天台,今天天正好,也没下雨,晚宴在天台举行。”

    “城里人真会玩。”

    两人出房间走到了电梯间,服务员拉开铁栅栏,两人进了电梯,一路到顶层,随后通过宽阔的木质楼梯上了天台。

    “等等,我差点忘了。”黄鹂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很漂亮的胸针。金边银丝中镶钻,看起来闪闪发亮,在零星彩色宝石的衬托下也不显得庸俗单调。

    顾书桁连连道谢,就要接过来自己戴上却被黄鹂用手打开:“这儿没镜子,我来给你戴上,別戴歪了,会丢人的。”

    “这胸针真漂亮,可……太亮了吧,会不会太张扬了?”顾书桁道。虽然阮天雄交代过了,不怕张扬就怕不张扬,可他心里还是没谱,而黄鹂显然不知情。

    黄鹂笑道:“昆季的少东家第一次亮相,想低调都难,再说你小鹂姐我怎么也算是电影圈的名人,咱俩一起出场,还不亮瞎他们的眼。还有,咱昆季是低调的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书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阮伯伯说的一切如常竟然是这么个意思。既然少东家来了早晚瞒不住,那保持昆季的风格,保持他一贯所为,越是自然越不容易引人怀疑,而越是张扬显眼越不像是有问题的。

    这一愣神的功夫,黄鹂已经翘起顾书桁外衣胸前的领子给他戴了上去。顾书桁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向黄鹂,他们离得是那么近,近到顾书桁都能闻到黄鹂头发上的味道。黄鹂这个大个子放在江南那绝对和一般男人差不多高,可在顾书桁面前却只到胸口。

    黄鹂拍了拍顾书桁的领子,左右端详然后满意的笑了笑,随后抬起眼来,与顾书桁正好目光相接,这动作这距离这眼神,都有些太过暧昧了,这俩人瞬间脸就红了。顾书桁扭过头去,黄鹂则也是轻咳一声道:“快走吧。”

    本来应该黄鹂挽着顾书桁走进去,现在这么短暂的慌乱后,两人只是并肩而入,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目光的焦点。现场的交际花不少,陪伴参会的绝色女子也不少,更有混迹其中各种职业的女郎期盼着能够寻找机会或攀上高枝。万花丛中,黄鹂若不是昆季电影公司的当家人,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目。

    反倒是顾书桁才是大家看过来的原因,好高的个子,俊美且阳刚的后生。老天总是公平的,一个人想突破其原有阶级,往往要熬白了头甚至熬秃了头,所以在场的中年人居多。当然这里也不乏青年才俊,可顾书桁还是算外表最为出众的,同样好像也是最年轻,最主要的是他没有跟随在父辈身后,独当一面的就这样杀了进来。

    正如黄鹂所说,只要做生意的只要需要内河船运的,就免不了要跟昆季打交道,加之赵锦在何迷协的这么多年积累了无数人脉,昆季印染厂短短一年又搞了这么多大动作,自然就有很多人愿意卖给昆季面子,而今最好的方式就是照顾昆季的少东家。甚至不仅限于南京和杭州的商人,这远比黄鹂想象的多多了。

    还有些人知道了这是昆季的少爷后也趁机过来卖好,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是最好结交的,这时候交往总好过等他历经沧桑,变成阮顾那样老奸巨猾要好打交道得多。于是一帮人呜呜泱泱的就围了过来,不成焦点都难。大家交头接耳,很快差不多整个宴会现场就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看,长的好高啊。”

    “昆季的少东家啊,听说还没娶妻定亲,一会儿咱们可要把握住机会。”

    “你看,他宛如猛虎俾睨天下的样子好霸气,要是我爹让我出来锻炼,我也能有这气势。”

    顾书桁得亏没听见,听见包准笑了场,他哪里是猛虎般巡视四下,完全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那眼睛都不够使得了。

    那些灯泡是磨砂的,明亮且不晃眼,穿成一串又一串,支架上面挂着的有,四周攀着的也有,照的整个天台亮如白昼,与这当空的星夜皎月形成鲜明对比,更添一番情调。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雪白桌布的长条桌,那些做工精美的蛋糕甜点,冒着气泡的香槟,泛着淡淡香味的红酒。好看!洋气!有格调!

    顾书桁自觉自己算是够能玩的了,现在才知道光在南京转悠有啥意思,那纯属井底之蛙所见所观都只是一地之景。要不是跟着阮伯伯学做生意,他能看到山东的豪迈吗?又如何知道眼前这上海的精细?做生意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书桁,这位是红期印染厂的张董事长,他的顶美牌花布卖遍大江南北甚至畅销海外。这个是景胜纺织厂的陈厂长,赵经理跟陈厂长是莫逆之交……”黄鹂先对大家点头示意,随后紧着几个挨着他们近的、自己又认识的做一一介绍。

    “小辈顾书桁见过各位叔叔伯伯。”顾书桁道。

    “少爷客气了。”

    “公子这怎么可以。”

    这些人跟赵锦打交道的比较多,即便认识阮天雄和顾敬亭也只是偶有交往,不是兄弟说是朋友都有点勉强。商业上讲究肩膀齐为兄弟,他们敢不敢两说着,让顾书桁口称叔伯,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托大。

    “小子书桁初入商场,还得各位叔叔伯伯多多提携。诸位不必过谦,都是我伯父和家父的好朋友,叫声叔叔伯伯又怎么了。”顾书桁说着场面话,倒是化解了尴尬。

    而恰时黄鹂插科打诨道:“我虽然也和书桁差不多大,但辈分不一样啊,都是熟人,我就不跟着叫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对顾书桁的印象不由得更加好了起来。在这种欢愉的气氛下,他们带着顾书桁见了一些黄鹂也不认识的业内大亨,顾书桁彬彬有礼说话谦逊,所谓礼多人不怪,自然广受好评。

    顾书桁一直担心他们会问什么具体商业合作的事情,但没想到谁也没提,大家都是人尖子,自然明白这不过是昆季少东家的亮相而已,初出江湖能懂什么。此刻商业合作谈的好尚且好说,谈不好纯属为后续自找麻烦,更没人坏着心思让顾书桁当众承诺什么,敢坑害昆季推出的少东家,那纯属是找死,没看昆季有仇必报,跟洋人都硬碰硬吗?

    闹闹哄哄说了得有半个多小时,顾书桁算是把人认了个遍,头都有点嗡嗡的了,正巧有个拍电影的带了几个演员来献唱,见到黄鹂便是拉到一旁讲同行密语去了。顾书桁这才自己到处转悠,端着酒杯不知给多少人举起又放下,感觉胳膊都酸了。

    “别太实在,哪有你这样喝的,稍微抿一口就行,你看有的人也不过是沾沾嘴唇。”一个估摸着三十上下西装笔挺的男子站到了顾书桁身旁,笑着低声道:“洋派宴会跟中式宴会不一样,不讲究什么酒倒满茶倒半一饮而尽。这几年为什么上海洋派宴会越来越多了?可不光是因为图新鲜洋气,最主要的是不用喝这么多酒啊,否则上海这商业交汇处,不得天天醉生梦死啊。你看在场的大多都一把年纪了,不喝不好意思,跟你这么喝身体撑不住啊。”

    顾书桁听这话觉得观点独特另辟蹊径,着实是有意思,两人笑了起来,随后轻轻碰了一杯,顾书桁问道:“兄台贵上下?”

    “免贵,赵振声,自己人。”赵振声伸出了手。

    “原来您就是振声兄长。”顾书桁一把握住不断摇晃着赵振声的手,去山东路上赵锦没少给他传道受业解惑,也算是半个师父,这赵振声自然就算是半个师兄了:“早听小鹂姐说了您也来。”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看过来,有认识赵振声的不禁笑了,心说顾书桁还是年轻,但却是个好东家的苗子。这般激动不似虚假当是真情实意,一个年少的少爷对下面人的儿子尚且能够如此,真正历经风雨后多是更会收拢人心,这孩子真不愧是阮天雄和顾敬亭一并教出来的。

    当然这也是众人想多了的揣测,这也源于阮顾很少让孩子抛头露面所以少有人知道底细,若知道这是个才刚刚学了不久做生意的庶出子,怕又会是另一番惊诧眼光了。这做生意和读书、做手艺、练武、学艺一样,努力勤奋教导传授都是占少数,最主要的天资,只要天资聪颖是这块材料,从一草一木山水虫鸟中也能学出来。

    顾书桁和赵振声倒也没聊昆季的生意,就那么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赵振声肚子宽敞见多识广,而顾书桁则是个玩家,从小到大只要沾玩的就没他不会的,所以俩人聊的倒是起劲儿。

    期间美最时洋行的负责人过来打了个招呼,他们约好联合南京美最时洋行的代表,在半个月后到南京洽谈。

    德意志在欧战中战败,国内经济遭受巨大打击,在华的洋行也纷纷撤离,就连他们占据并开发的青岛也转给了日本人。

    毕竟德国不光军事从建制和武器上纷纷受到约束,政治上也遭受打击,外交更是处于低谷,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这道理无论中外都一个样。德国经济上的毁灭同样是无比沉重的,战败封堵住了德国商人的诸多贸易道路,其他国家商人也趁机发难,这无异于雪上加霜。而巨额的战争赔偿,压得整个德意志喘不上气来。

    不过德国人需要钱,美最时洋行也不例外,这倒是便宜了昆季。德国人最难得时候,昆季光倒卖德国机器就赚了个盆满瓢溢,德国人还很感谢他们的采购。而与太古的怀斯私下聚会时,怀斯曾讥讽过昆季的趁火打劫,毕竟美最时当初为了对付太古和怡和这两家英国洋行,在清末昆季陷入财务危机时曾向他们贷款,钱多少不论,目的也姑且不说,但这也是一种从侧面的背书,如此才促进了其他银行、钱庄和洋行的纷纷放贷。

    但当时顾敬亭就很不在乎的翻了翻白眼说别五十步笑百步,趁着美最时进退两难时,太古和怡和也没少发难,凭啥有脸说他们。还说当年八国联军入京时就是德国人不依不饶,逼迫庚子赔款和关税政策有他们很大的缘故,此刻绝对算是报应。

    怀斯笑问那他们英国人呢,阮天雄则道“也不是啥好鸟”,太古还好说,现在怡和还堂而皇之的做着鸦片生意,两次鸦片战争可就是英国人的主导,什么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没一个好鸟,你看纷纷遭到报应了。这番言论气的怀斯破口大骂,两边对骂齐声大笑,相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早就没什么洋人华人之分,更不似寻常的商业伙伴。

    美最时的人走后,赵振声才眉头微皱的问道:“就这么答应了?”

    “谈谈嘛,刚才我也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多多交往,就算这次不成也有下次合作的机会,我又没把话说死。”顾书桁压低声音笑道:“再说怎么也是你的上级,我若是当着你的面直接驳了他的面子,别管说得再怎么真诚,说我做不了主,他也会觉得我在搪塞推诿,答应了这不是给老兄您长脸嘛。”

    “哈哈,是愚兄迟钝了。”赵振声冲着顾书桁挑起了大拇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这么看重顾书桁,特地拍电报交代要好生结交多加照顾了。

    “二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另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加入了谈话,赵振声一见忙给顾书桁介绍道:“这是康先生,康裕,是怡和洋行的华人经理。”

    三人算是青年才俊,相谈甚欢引无数男人围拢女人侧目,更有舞女演员歌手上前谈笑,一时间又一次围成了圈子。宴会在上海荣家的最后讲话后推向了高潮,大家各自搂着女伴跳起了舞,有傍人的有猎艳的,但也多是匆匆结束,顾书桁不禁感叹这才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宴会散去时,本就一见如故如今交谈甚欢的赵振声拉住了顾书桁,推心置腹道:“这个康先生你小心一些。”

    “怎么了?”顾书桁顿时一滞。虽是第一次见,但他自然知道这个康先生是谁,这次就是奔他来的,可赵振声是如何知道的呢?若康先生的身份人尽皆知或者特别引人怀疑,这便会加大此次的危险系数。

    赵振声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接触过几次,家父也见过他,虽只聊了几句,便说此人泼水不透深不可测,这种人高不高明两说着,心里身上或许都背着事儿呢,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顾书桁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心中对赵锦的佩服愈甚。

    宴会散去,有人离开了大华饭店钻入车中,汽车左拐右拐终是停在了一条无人僻静的弄堂那辆黑色老款雪佛兰旁边,这可不正是白天盯梢的那辆车吗?车窗降下车里的人问道:“那人是谁?”

    “昆季少东家顾书桁,这才让黄鹂去接的,这很正常,没什么。”

    雪佛兰里的人又问道:“有什么可疑吗?”

    “一个商人的儿子能有什么可疑,我只是帮你们探听下消息,有什么事儿别找我,我不想得罪你们,也同样不想得罪动不动就玩命的昆季。”

    后来的车子走了,雪佛兰依然静静停着,问话的侧头对后座的人道:“头,您看……”

    “还是不放心,上面说了船运公司一个都不能放过,咱们盯着的昆季不能出岔子,明天找人试一试这小子。”

    “是!”

第173章 尽展心绪女儿情,物以类聚会粗人

    从那水龙头都亮晶晶的浴室里出来,顾书桁穿着睡衣慵懒的躺在沙发上,今天这一天可够折腾的,下了船稍事休息就去赴会,见过的人说过的话不计其数,跟这些人精在一起,每时每刻脑筋都得飞速旋转,不过休息下来值得思考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

    都说红酒后劲儿大,但顾书桁还真没事儿。他跟人敬酒时漏了怯,要么喝半杯要么一口闷,害得人家也得跟着,不过他这酒量可是养母为了投其所好故意让他喝辣酒练出来的。

    山东人爱喝高度酒,就是顾敬亭成天故作风雅,只要回了家跟阮天雄喝两杯解解乏时,也保准想不起来喝黄酒米酒啥的。本来顾书桁就是庶出,想要有个好前程多家产就得讨人欢心,抚养他的三姨太是戏子出身,察言观色如何讨人欢心是看家本事。虽没酒瘾,但顾书桁从小算是练出来了,总之这点红酒和香槟真没啥,几趟厕所跑了跑酒,连余味儿都不剩多少了。

    “哎呀。”顾书桁伸了个懒腰,可还没伸完门就被敲响了。

    顾书桁懒腰没伸舒坦略有不满的起身朝门走去:“谁啊?”

    “客房服务。”

    顾书桁真没住过这么高档的酒店,挠挠头估摸着应该是送茶送水之类的便是打开了房门,可看清门外之人时他不由得愣住了:“小鹂姐?你不是回去了吗?”

    黄鹂穿了一身风衣,换了一副妆容,略施粉黛淡扫蛾眉,颇有清水出芙蓉的爽利。顾书桁轻咳一声并没让黄鹂进来,孤男寡女毕竟不方便。

    黄鹂也没料到顾书桁只披着一件睡袍,本就是唬他开个玩笑,没想到闹成这样尴尬,顿时也是脸红成一片:“我在楼下等你,你快点。”说罢黄鹂便急慌慌的离开了。

    十分钟后顾书桁到了楼下,火红的凯迪拉克就停在大华饭店前,原来黄鹂还没忘了白天许诺说练车的事情,不过是回去换了身舒服的衣裳。顾书桁虽有点累,但有美女相伴,人家又是为自己好,还有什么可叫苦的。

    都说夜上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可那也得分地段,这就像整个民国经济一样畸形,无论是地方还是人,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发展的极不均匀。热闹的地方此刻依然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可绝大多数所在却是黑灯瞎火的宛如鬼城,时不时的伴随着鼾声、打闹、吵架、哭泣,这才能证明那一个个鸽子笼似的房间里依然有人的存在。

    “我说吧,这种车更好上手更好开。”黄鹂坐在副驾驶位上笑道。

    顾书桁本来就会开车,只是两车机械原理不同,而南京听说今年才会颁驾照,所以一直没时间来上海起个照。以往司机啥的都得来上海学习,跟着师父端茶送水小心伺候着学上一年才能毕业。当然驾照只是用于找工作,要么给私人当司机,要么去出租车公司找个活计,对其他能开的起车的有钱人来说,警察才不会闲的没事儿查呢。

    顾书桁开了快两年车了,本就是个玩家,自然稍微一熟悉便信手拈来。黄鹂办事速度极快,今天晚上就托人说好后天去考试了,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只要有钱有人,很多对普通百姓来说难于登天的事情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既然来上海了,这几天也走不了,顾书桁心说那混个驾驶证也无妨。

    一夜无书次日天明,顾书桁想了又想还是去拜访了惠子。惠子还没走,依然在上海跟几个叔叔堂兄等亲戚走动着,顾书桁来了不去拜会顾家主母实在不合礼法。

    惠子有着日本女人的温良顺从,这就是为什么不少有钱的中国政客和学者都爱娶个日本女人的原因,便是享受那份恭敬的待遇和舒心。这是日本的传统,从对丈夫的称呼,到礼节上夫妻地位都能有所体现,无论是什么家庭出来的日本女子大多如此,当然也有个例,但数量极少。

    大部分嫁给中国人的,都是地位卑微家庭一般的日本人,少有嫁给家境清贫的学子的,所嫁之人非富即贵纵然是中国人也是嫁入豪门了。但惠子就不同了,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又在日本金融界有如此地位,跟着顾敬亭时他是一穷二白,这不得不说是真爱。

    顾敬亭少年时混蛋至极还险些不想要这么好个媳妇,但随着年龄渐长,他即便还是那么花心,但愈觉得这段感情弥足珍贵。所以即便惠子不会说什么,他还是没让几个姨太进门,也少让庶出子在昆季公馆转悠。当然阮天雄所说的什么乌烟瘴气也是他的顾虑,他舍不得兄弟分开,舍不得媳妇伤心。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这就苦了外宅的几个孩子,从小缺少父爱,不务正业的居多,万幸顾书桁命运所致首先迷途知返了。

    顾书桁心中忐忑,怕会难堪,却未曾想惠子极其热情,拉着顾书桁上下观瞧,说不愧是兄弟,跟士顶和飞檐眉宇间很像,还说上次见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竟然长成大小伙子了。

    哪个女人不想男人一心一意守在自己身边,况且身边还有白玉雪这么一个被宠的没边,在家说一不二的河东狮做“榜样”二十年之久,她作为顾家正室表面没说是涵养是习惯,心里不舒服是自然。

    可孩子是无辜的,都是顾敬亭的种,作为主母这也是自己的孩子,况且书桁这次来的目的她虽然不知,但却感觉其中透着蹊跷,她隐隐觉得这并不是在培养昆季接班人这么简单。

    借着赵锦家留顾书桁吃了一顿饭,两方倒是有点“母慈子孝”的意思,总之气氛极其融洽和谐。到了下午受上海船务商会邀请,顾书桁又去参加了一个会议。所谓接班人和代表昆季,那不过是大家的揣测,顾书桁此次明面的身份是昆季船运的经理,理应参会。

    上海的船务公司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们更像是船运公司和贸易公司的结合体,在其他地方大部分船务公司都有自己的船,而上海的船务公司则承接了贸易行和洋行的买卖,有些根本没船而是通过安排运输、进出口和报关等工作从中获利。

    会议结束,晚上依旧是在大华饭店搞得宴会,很意外的是黄鹂也来了,今天她带了一群莺莺燕燕,饱受舞女侍女的嫉妒,那眼神诠释了什么叫同行是冤家。

    晚上的宴会各色人等都参加了,还有一些昨天刚认识的人,打了一圈招呼聊了几句,顾书桁自知年少,比不上家里两位长辈说话有分量尺度松一点紧一点没事儿,所以本着言多必失的信念,捧着酒杯跑到在一旁默默看着。

    “想什么呢,年纪轻轻怎么时不时就发愣皱眉,老气横秋的,你不会是阮先生的徒弟吧。”黄鹂跑到一旁道。

    顾书桁笑道:“你还真说对了,我的确跟阮伯伯学的多,至于我爹嘛……在我来上海之前你见过我吗?”

    “没啊。”

    “那不结了,你没见过我大哥,但你见过飞檐。你又不是外人,想不明白?”顾书桁笑道,这些话对外人不足以道也,可黄鹂很聪明也是昆季的人,多少了解一些家里的事儿,不说她也能猜到其中的蹊跷。

    黄鹂略一思索,不禁笑道:“但无论如何,现在的你,以这样的身份出现,都是好事情。”

    “是啊,好事儿。”顾书桁没往深处聊,换了话题:“今天你怎么带这么多女演员来啊,昨天你可没这样。”

    “你觉得这样不好?”黄鹂侧着头看向他,那姿态那眉眼,以及酒后微红的双颊,不禁让顾书桁又一次不好意思了,怕她误会忙摆手道:“没没没,就是单纯的奇怪而已。”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阮伯伯的?”

    “不知道。”

    “如果没有你阮伯伯,我或许现在就和上海滩不少怀揣演员梦的年轻人一样,就那两套成器的衣服,平时不敢穿,怕发霉了天天挂在高处,怕弄脏了只能用罩子罩起来。或许我也如她们一样,混在这欢乐场中……认识他之前,我还住在上海的鸽子笼,是那种一楼和二楼楼梯拐角的地方搭上木板构成的房子,就能放一张床一个开灶的炉子,转个身都难,东西只能往高处摞,对着楼梯外的窗户冬天透风撒气夏天漏雨进水,就那样还有时会拖欠房租。

    后来我去了杭州,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就因为一句可能会拍电影,我跑到杭州住在偏远郊区,天天起早贪黑往城里跑,没事儿就陪着那些所谓的大财东大老板吃饭喝酒。”晃动着手中的玻璃杯,黄鹂陷入回忆静静的说着,即便是而今光鲜亮丽也掩盖不住她对那段回忆的苦涩,连顾书桁都能感受到。

    “那……”顾书桁突然有点心疼,但他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传闻中阮伯伯的女人,空穴不来风,即便是谣言自己也要敬而远之,更何况她这个年纪自己这个岁数,得注意影响。

    黄鹂陷入了回忆,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笑了笑,环顾四周发现人来人往,便冲着顾书桁一努嘴,两人朝着能看到大厅,却相对安静的阳台走去。

    今夜没有昨夜皎月高悬,月色看起来有些朦胧,但愈是朦胧黄鹂就愈是好看,与大厅中传过来的灯光交相辉映,正和了那句“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黄鹂胳膊搭在阳台上,身子微微探着,顿时是曲线毕露:“你阮伯伯曾对别人说过一句话,我在一旁听了觉得特别有道理。他说这人的一生就是无数个选择组成的,有时候选择无关痛痒,总能通往共同的道路,只是一条岔道略显曲折。可有时候两边一条是康庄大路,另一边便是万丈深渊,一失足可成千古恨,所以选择无处不在,而选择决定着命运。

    我当时也陪人吃饭喝酒,但从不出卖色相,而我的选择让我跟我的东家反抗起来,结果你阮伯伯仗义出手把我给救了。而今我拥有的香车豪宅,都是因为那时的选择。是选择让我脱离苦海,是选择让我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不过说起来,也是你阮伯伯选择救我而产生的后果,别管是报复也好是扬威也罢,才加速了昆季印染的发展,也致使昆季电影公司快速成立交到了我手上。我干得或许不好,但也不算赖。”

    说着黄鹂开始讲起了那时的事情,顾书桁听得发愣,这个因阮天雄后来的失踪致使昆季公馆中连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却让这个大少爷初闻觉得万分惊讶。

    总听人说阮伯伯好似侠客,时常肝胆相照仗义出手,甚至为中华之尊严面对长枪都敢领着大家与洋人抗衡。但这些都是他年轻时的传说,在顾书桁的印象中阮天雄就是那么宽厚中庸,虽有霸气但做事中规中矩稳若泰山,一副宽厚长者的模样,未曾想就在一年多以前,他竟然还似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般冲动。

    “英雄救美啊,怕是阮伯伯能年轻十岁便是一段佳话,但....现在也不算晚。”顾书桁说着。他突然闭了嘴只觉得失言了,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心里略有些酸楚的感觉。不对不对,他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凭什么自己醋海生波,凭什么他瞎操心,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这可是黄鹂的事情,这可是阮伯伯的事情。

    黄鹂突然笑了,伸手轻轻打了顾书桁的头一下道:“净胡说八道,我很崇拜他也很仰慕他。认识阮先生之前,我总觉得这个年纪的男人无趣甚至有些恶心,都是一群糟老头,可他却那么魅力十足。但我只限于倾慕阮先生,这是崇拜、感恩、欣赏等等情绪,我清楚这绝不是爱,起码爱的不那么单纯。况且爱情讲究郎有情妾有意,我哪能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很羡慕阮夫人,有那么一个长相厮守的恋人,他跟阮夫人那才叫爱,有爱情有亲情,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那你……”

    “我什么我,我就继续干好我的活儿,就是对得住阮先生了。他有恩于我又信任我,我绝不负他。”黄鹂道:“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这么一个男人比着,怕是我眼界要高了。”

    这后一句调侃意味居多,跟顾书桁这么一聊,她的心结便解开了不少,这些话她一直翻过来覆过去的在心里倒腾,却没有个合适的人去讲,如今说出口了反而轻松大半,心中自然高兴。

    顾书桁也替她高兴,最后那句调侃说的半真半假,能拿这个开玩笑,说明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时间一长就过去了。当然黄鹂说了一切,得知她跟阮伯伯的确啥事儿没有,光凭这个顾书桁就不由得有些欢喜。

    “你看,聊着聊着说那儿去了。”黄鹂笑道:“光说我的事儿了,你可是少东家,是来长见识的,赵锦不在否则哪轮得着我给你传道。我这商海沉浮尚短,就说说表面上和我初窥门径的吧。我以前被我那老板马文明逼着去陪酒,我还觉得他下作和个拉皮条的一样,现在自己坐了这位置,大树底下好乘凉,有昆季罩着我,可我照样得走这一道,我最多能做到比他有人性还靠谱一点罢了。

    你刚才说为啥昨天我没带人来,那是因为昨天来那叫自讨没趣,你想啊,昨天来的都是什么人,纺织印染行业的大佬啊,那可是大买卖一个个就算没文化也得故作有文化。加上做印染纺织都得跟机器、洋人打交道,见多识广不说,眼框子还高。一个个口喊实业救国,让他们投钱拍电影,哼,怕有辱斯文,也怕赔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没空跟着瞎掺和。让他们包养女星?玩玩可以,真砸钱绝对各个算的比猴都精。

    所以昨天来了也是白来,只能自己作践自己,也是作践旗下演员。可今天不一样了,你想这昆季百货别管是阮先生还是你爹都玩的转,怎么贸易就你爹弄得来,船运就阮先生吃得开呢?不是他俩各忙各的,是他们都有自知之明。这跑船运,别管干的再好,都是在江湖上飘着,没点草莽气玩不转的。

    草莽人就爱的是俏,是风骚,是妩媚,那这些演员都正对他们胃口吗?为啥船运行当募股的多,说明出身低的多,自己干不起来。为啥后来退股的多,那是因为没啥技术成本,不像印染离了懂技术的就活不了,也打不开思路开拓创新。说句题外话,这就是你们家聪明的地方,用对的人做对的事,术业有专攻。

    总之做船运,来钱快,暴发的也快,不像卖布卖货是一笔笔攒起来的家业,加上江湖气和草莽气且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把花钱,你说他们不就是最好的投资者吗?摆阔也行,是讨女人欢心也罢,总之也不用什么陪睡,勾搭勾搭,钱或许就到手了。

    虽然干我们这行和风月场没啥区别,但玩的最高明的就是让男人想吃吃不着,或者不是次次能吃着。这样一来,演员们有钱了,我也拿到他们投资了,更主要的是我真拍戏,让她们有戏可上,名利双收便能更上一步,两全其美啊。”

    “小鹂姐你真厉害。”

    “你又捧我?”

    顾书桁笑道:“没,我是说真的,真心的佩服。就小鹂姐您刚才的那一番话,怕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明白的,就是讲给他听,他可能也听不懂。”

    “行,这情啊我承了。别人明白不明白的不打紧,你只要不糊涂听明白就行,你可是少东家,您明白了才知道我的不可取代,以后我才能稳坐钓鱼台。”黄鹂说笑道:“你看我说吧,舞曲又响起来了。昨晚就是放放曲看看歌舞,跳了没一会儿就散了,安排在天台要的是风雅时尚,今天在宴会厅要的是私密和暧昧。

    今天且看吧,没个几个小时别想完。行了,你在这儿站着,少喝点,明天一大早,趁着人少咱们去开个后门弄个驾驶证去。我先去招呼招呼,你跳不跳舞?要不要给你安排个美女啊?”

    “哈哈,那不少了投资杀猪的机会了,我不能毁自家的买卖啊。”

    “那倒是,那我去了,不少‘大肥猪’等着我杀呢。”

    “成,你先去忙。”

    顾书桁百无聊赖想走又不能走,就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喝着,但显然不是没人找他,是人家刚才知趣,看他和黄鹂一聊完,便有人凑了上来。

    “顾小先生。”

    “顾先生。”

    顾宗瑞故意把“顾”字咬的很重,顾书桁也应着,说完两人端着杯子哈哈大笑起来,虞洽卿在一旁故意撇撇嘴揶揄道:“还有没有办法一起聊了,这是船运行业的宴会还是你们顾家宗亲会啊。”

    “你看,连大名鼎鼎的虞会长都吃醋了,你们昆季果然不同一般啊。虞会长,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还不让一家人说话了?”顾宗瑞调笑道。

    顾宗瑞对顾书桁有着天然的亲近,倒不光因为都姓顾。他今年三十三了,是从浙江宁波的农村混出来的,十三岁便来了上海当学徒,后来在海关当上了报关员,因办事认真被提升为主管。

    经过资金、人脉、经验等方方面面的积累后他自己创办了报关行,去年他又涉足船运。虽其有志于海运但江运河运更好实现,而从中那个跟他一样是农村长大的顾敬亭对他帮衬颇多。

    经过一年时间,顾宗瑞养成了气候,拥有了第一艘自己的海运船,自然也对昆季进行反哺。像是今年的船运大会他就来捧场了,还有就是眼下对顾书桁的照顾。

    虞洽卿跟顾宗瑞关系也颇好,他毕竟身份显赫年纪也大了,对顾宗瑞多像是对子侄,此刻倒也没回嘴,只是嘟囔道:“你这个小赤佬牙尖嘴利。”

    “卧槽!”这声谩骂让众人脸色大变,谁敢当着曾经商会会长虞先生的面骂人,循声看去却是一直彬彬有礼的顾书桁。就连虞洽卿也满面的疑惑,刚想说什么就见顾书桁飞也似的冲到了宴会中央。

第174章 英雄救美初端倪,夜话酒馆现危机

    “徐先生你这是干什么?!”黄鹂不禁提高了调门:“别动手动脚的,不然大家都难看。”

    徐常有依然抓着黄鹂的手,握的更用力了,他嬉皮笑脸道:“别嚷嚷,这对你有啥好的。你可不知道,哥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又辣又骚,穿的风尘装的清纯,百般滋味啊。”

    这徐常有倒不是前来的闲杂人等,实际上能来这里参加晚宴的都是有点身份和人脉的,尤其是男人,真要是混的差,估计连大华饭店的门都进不去。徐常有也是上海船运行业的,但他没船,很有上海特色的东倒西卖做海运贸易。

    他买卖干得还行,有背景,手里还有点钱。这男人要么好酒要么好色要么好赌,总归是有个好,尤其是在市面上混的男人更是如此。徐常有倒是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女演员也玩了不少,不过最近倒腾货发了点财,便是有些膨胀了,自然想玩玩更高端的。

    刚才大家跳舞,他便邀请了黄鹂,结果跳着跳着他那爪子就不老实的放到了黄鹂屁股上还捏了一把。这黄鹂哪里肯,她以前穷成那样都不愿意出卖色相,更何况现在呢。虽有时办事仗着女人的身份撒个娇卖个乖,可自从顶上昆季这俩字,便是追求的有、觊觎的也有,就是没真敢直接下手耍流氓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黄鹂勃然大怒,她现在可不是代表的自己,她是昆季的人,大庭广众之下怎能由徐常有胡说八道:“你给我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不客气。”徐常有依然嬉皮笑脸道。

    这种场合保镖们是不能进来的,正当黄鹂有些作难只是挣扎的时候,徐常有的手却被擒住了,顾书桁冷言道:“你给我松开!”

    “呵,这不是顾少爷吗?怎么,您要替她出头?”徐常有斜着眼道。

    顾书桁眉头皱起:“黄总经理是我们昆季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出头,让你松开听到没!”

    徐常有是混子起家,年轻时在大街上打架斗殴那是常有的事儿,虽说顾书桁年轻又身大力不亏,可到底是比不过徐常有经验丰富。顾书桁是庶出子不假,但他毕竟是顾敬亭的儿子,平时在南京他不欺负别人都是品性纯良,谁敢跟他动手。

    徐常有反手就拨开顾书桁,顾书桁没防备被闪了一下,顿时怒从心头起,他本来就个高体壮,别忘了他还被弄到码头上抗包练了这么久,不再顾忌场合面子,反手就推了徐常有一把。这一下使了全力,徐常有就不是个了,别说他,练武还讲究一力敌十会,乱拳打死老师傅呢,总之整个人一下子被推翻在地。

    众人一片惊呼纷纷闪开了,虽说干船运的大多粗鄙,但今天能来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大家且好着面子呢,哪见过从宴会上动手的。徐常有自称是江湖中人,那就是更好面子了,摔个屁股墩自然是没好脸,当即就要发作过来拼命。

    “站住!”顾宗瑞喝道。

    顾宗瑞是做海关的前辈,在海关上有无数关系,徐常有不敢造次,虽说不至于怕他,但若真惹恼了顾宗瑞日后也是麻烦,于是嘴硬道:“怎么?顾先生也想插手?”

    “你小子多喝两杯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顾宗瑞平时也跟他有点来往,自然就给他找了个台阶。

    徐常有能听出来,但他面子上还是下不来,呈一时嘴快哼道:“行,我今天喝多了,就给顾先生一个面子。别以为你们昆季厉害,我不怕你们,这里是上海滩,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也不知道是替姓阮的看着女人,还是他自己动心思了,倒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出去。”虞洽卿此刻淡淡的说道。

    虞洽卿被人称作是虞会长,但实际此刻他早已不再是上海商会会长了,早在孙传芳当权时他就被弄了下来。上海被国民党控制后,作为经济之都,原本的会长傅筱庵都以非法选举为名被撤职,虽然傅筱庵自己也有问题,可这是国民党控制经济的第一步,商会全员换成了亲近之人。

    但虞洽卿至今依然被人称作是虞会长,即便他自己不公开承认,但他在上海商界的地位可见一斑。此刻他话一出口,徐常有便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直接冲着虞洽卿鞠了一躬灰溜溜的走了。

    “能屈能伸,倒是个人物。”虞洽卿笑道,随后扬声对众人道:“宴会继续,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气氛再度活跃起来,别管真的假的,也别管事后如何八卦,但起码此刻就好像刚才压根没这事儿一样,这就是聪明人的厉害之处。在关心安慰几句后,虞洽卿和顾宗瑞就先行离开了。黄鹂也觉得无趣,把现场她带来的演员安排给别人,自己也先走了。

    “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嘛。”出了大华饭店,黄鹂对送她出来,依然眉关紧锁的顾书桁笑道。

    顾书桁此刻怒气未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生气,只是扭过头去不说话。黄鹂则笑道:“喂,你生什么气啊,险些吃亏的是我,再说咱也没吃亏啊,不是他灰溜溜的走了吗?”

    “没吃亏?!他摸你!”顾书桁终于忍不住叫嚷道。

    黄鹂一愣笑的花枝乱颤:“合着我先前的话是给你白说了,我以前是干啥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了,还想怎么着。他摸我,我说他,弄得最后他没脸,这事儿就扯平了。行了行了,别生气了,这个徐常有是个夯货,纯属是意外,往常没人敢这么不开眼的。”

    “哼。”

    “现在陪我去吃饭。”黄鹂挽着顾书桁撒娇道,不知为什么,她跟顾书桁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特别轻松,并非故意做作也不是怀揣目的,干净且舒心。

    顾书桁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暧昧,但心里却甜滋滋的,气也不禁消了大半:“刚才是晚宴,你没吃饱啊?”

    黄鹂哭笑不得道:“那可是舞会晚宴,谁把这当饭吃啊,那不丢人现眼显得没出息吗?”

    “啊?!我一直没停嘴……这两天我都吃撑了……”

    两人说着笑着就走到了车前,保镖的车就要跟上来。刚才不过是宽慰顾书桁,其实在上海想做电影行当,多少会接触各色人等,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况且一个女人家起早贪黑的更是不安全,于是黄鹂还是咬着牙雇了几个人保护。

    此刻黄鹂有些话要说,想跟顾书桁单独相处,可介于刚才的矛盾,生怕这个徐常有真的是疯了心的没脑子,便是还是冲保镖的车子点了点头。

    两人在前,保镖车子在后,远远跟着一路开出了大华饭店。那边,老款的雪佛兰静静停在大华饭店大门口不远处,副驾驶忙扭头道:“头儿,出来了,不过保镖跟着呢。”

    “我自有办法,他要真是来接东西的,不可能一个人手也不带,保护他的肯定藏在暗处。哼,是鬼是神就看今晚了。”

    车子是顾书桁开的,黄鹂坐在一旁指着路,顾书桁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饭庄开业?”

    “那可不,晚宴是用来看的,少有人真正吃饱,也就你这么实在。所以每次到了各大饭店宴会结束的时间,才是那些真正能填饱肚子的饭庄忙碌的时候。”黄鹂道:“不过真想吃大餐完全可以回房间,大华饭店能直接送到屋里,可我总觉得街头巷尾的地摊小铺才是真正地道。走,姐请你吃地摊去,也算感谢你帮我了。”

    “这么没诚意啊。”

    “知足吧,以前我可是连地摊都吃不起的。”

    车子继续行驶着,顾书桁的车拐了个弯,便消失在后面保镖的视线内,他们也刚要拐弯还没拐时却猛然踩了刹车。从街角横插出一辆洋车挡住了去路,那洋车一害怕,顿时把拉着的乘客也掀翻在地了。

    两边不依不饶吵吵起来,路边有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大晚上的围观起来纷纷指责,保镖一时间进退两难耍蛮不成客气也不成。就这么一耽误的工夫,顾书桁的车已经跑远了,而且因为拐角的原因根本不知道车后发生的事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放下保镖那边如何不提,就说顾书桁和黄鹂又开了几分钟便找了一家沿街的小酒馆停了下来。

    北方的酒馆有的是散酒零卖,二两二两的要二两二两的喝。有的则叫酒缸,连桌子都没有,半截缸埋在地上,上面盖个板子就是一张桌子了。

    这种北方酒馆主要是为了喝酒,也没啥菜,就几颗花生米,半个咸鸭蛋或者几片粉肠酱牛肉啥的就成,主要带个滋味不为了吃东西。喝酒就是谈天说地侃大山,有身份喝好酒的坐着,没身份喝孬酒的站着,大家山呼海哨热闹至极,和茶馆有点像,但酒酣之处又是另一种氛围。

    南方小酒馆不同于北方,南方的小酒馆是又卖酒又做菜,就和北方的二荤铺似的。顾书桁目瞪口呆的看着桌子上的阳春面、茴香豆以及那生煎和八宝鸭喃喃道:“不是吧,这碗和碟子你确定是人吃的?不是喂猫用的?”

    黄鹂笑道:“别瞎嚷嚷,丢人不丢人。南方人就这饭量,你看咱点了这么多,酒馆掌柜的已经拿眼睛瞟咱了。我现在才觉得阮先生和顾先生去南京可算是去着了,长江以南也就那里跟北方人差不多。”

    不过正如黄鹂所说只有地摊和小店才地方风味浓郁,两人吃喝起来,黄鹂生怕发胖走形不敢吃多了,几口下去就不吃了,反倒是宣称已经吃饱的顾书桁灭了在他看来不够填牙缝的诸多。

    黄鹂拿着手绢擦了擦嘴这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电影公司不太好?”

    “我没那么封建,都什么时候了……”

    “说实话。”

    “是。”顾书桁叹了口气。

    黄鹂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但现在昆季电影公司看起来一直在盈利,但还是大江大河中的一叶扁舟,要不是有杭州的自家影院撑着,还有前期你爹和阮先生俩人各种计划捞来的钱,怕是不知道要倒闭几百次了。”

    “所以……”顾书桁有点儿不明白了。

    黄鹂继而道:“所以昆季电影公司依然需要发展,这里面可是有我的股份,我还拿着工资呢。两位东家可说了,几年时间就要撤去电影公司,本来就是为了示弱和玩票才搞的,捞够了钱也达到目的了,他们没心思继续往下经营。

    可我不愿意它就这么完了,到时候我没股份了没工资了,怎么安置我都是个问题,还得麻烦他们,或者不能独掌一方只能寄人篱下,这都不是我想要的。虽说跟以前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可到那时跟现在比又是两个境遇。只有昆季电影公司不断壮大,不能仅依靠昆季的威名、人脉和财力,不靠他们输血而是能反哺昆季,只要利润够多,就是阮先生想抛掉,你爹也不会答应的,反正都不用他们怎么操心了。

    “原来你想的这么远。”

    “那肯定啊,做人不能没有打算,上去了谁还想下来。我这么拼命干,就是为了能掌控全局,这就是为什么我一个女人,明知道不方便还要抛头露面的原因。

    正所谓让财不让道,我要是交给别人做,那掌握一切的也就成了别人,门道也成了别人的法宝,对我取而代之另立门庭那也是分分钟的事,甚至可能会脱离昆季的控制。少爷啊,我得帮您看家啊,哈哈。

    话说回来,若这几年昆季电影公司真是做不了太大利润,那点钱放不到两位东家眼里,我也有了一技之长。到时候他们真不做了我就贷款,再不济向昆季借钱另立门户,有了如今的积累,那也能做成。不过就算有本事,只要昆季电影公司在一天,我就给两位东家卖命一天,这就是我说的不负昆季。”黄鹂说完端起桌子上的米酒喝了一口。

    顾书桁沉吟良久点了点头:“你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顾书桁一愣:“表忠心?因为我是少东家?”

    “我都说以后可能另立门户了,东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都不剖白,生怕惹了误会,少东家顶什么用。你呀,聪明的时候真聪明,傻的时候像个傻瓜。”黄鹂笑道。

    顾书桁挠了挠头:“还是不明白。”

    “那就不明白吧,再看看,还不到时候。”

    两人吃饱喝足又说了几句话就出了小酒馆,迎面六七个醉醺醺的地痞流氓靠了上来,他们还不是上海混得好的白相人,完全就是苦力打扮,其中一个嘴欠冲着黄鹂吹了口哨。顾书桁心中火起,可瓷器不与瓦片碰,跟他们计较跌份,便只是瞪了他们一眼。

    可怎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几个流氓反倒是不答应了,上来就推搡顾书桁,其中还有俩人捉住黄鹂的手腕往小巷里拖。酒馆老板也怕出事热心过来劝阻,却被其中一个给打了,只吓得藏了回去。

    看着黄鹂吓得花容失色和连踢带踹,又见其中一个不耐烦的打了黄鹂一个耳光,顾书桁当即就疯了,跟那些人厮打在一起。顾书桁再怎么扛大包练得有力气也不是专业打架的,真比起斗殴的本事连他爹顾敬亭见过的场面都不如。

    双拳难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眼见着不对劲,顾书桁一面大声喊叫寻求帮助,一边撞开拉着黄鹂的人,把黄鹂按在马路正中护在身下。流氓们不依不饶,见拖拽不开挡在上面的顾书桁,顿时恼羞成怒的从街边拿来砖头棍棒往顾书桁身上招呼,可无论怎样顾书桁还是不松手,死死的护住黄鹂。

    “你说过选择很重要,我选了!虽然很快……你才是个傻瓜。”顾书桁低低的从痛苦的喉咙中,紧咬的牙关里蹦出这么一句话,便是再也不说什么了。

    而黄鹂从惊恐再到心如刀绞,那棍棒打在顾书桁身上的“砰砰”声传到她身上,顾书桁额头上的鲜血也滴在她的脸颊,这一刻她哭了。

第175章 智者言半一点通,省者全无都在心

    黄鹂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起码选的保镖就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他们很快便发现洋车夫和乘客,包括那些出来指责他们“仗义执言”的围观群众不对劲了。这些人不管保镖们说赔偿多少就是不让他们走,去医院也不肯,就是缠着拖着,显然是有问题。当即保镖们是扔下几张钞票,用武力推开纠缠扬长而去。

    好在正好赶上顾书桁挨打,保镖们冲了过去,地痞流氓有放哨的见状示警,一帮人顿做鸟兽散,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也没逮住。顾书桁这个样子是不能回大华饭店了,否则不定传出什么话来呢。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经过一夜依旧惊魂未定的黄鹂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门外顾书桁头上包着纱布鼻青脸肿的却依旧嬉笑道:“嗨,红颜祸水。”

    “为什么不好好躺着。”昨夜医生说都是皮外伤,真要是难受再来医院复诊,总之顾书桁怎么也不肯留院观察,无奈之下黄鹂只得把他带回了家。没想到这位大爷回来后还喝了二两酒,然后倒头就睡。今早竟然这般狼狈形象,穿着保镖们从大华饭店取回来的衣服出现了,活蹦乱跳的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又没啥大事儿。”顾书桁也不客气进了屋子:“走啊。”

    “干什么去啊?”黄鹂不解道。

    顾书桁笑道:“考驾照啊,你不是都约好了吗?”

    “你真行。”

    拗不过顾书桁俩人就这样真去了,而在南京此刻白玉雪正发着飚:“真是红颜祸水,怎么昆季的男人一跟黄鹂单独在一起就出事呢!”

    顾书桁这孩子白玉雪也不是特别熟悉,算不上从小看大的,但她绝对比惠子见得多,甚至和顾敬亭见儿子的次数大差不差。几个姨太有事了都来找白玉雪,有时会带着孩子,倒也算看到了这孩子的成长变化。

    自从阮天雄开始培养顾书桁以后,随着这孩子的愈发出众,白玉雪就越来越熟悉他了。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不然他去上海之前白玉雪也不会亲自帮他置办衣服。

    可就是这么个孩子,才到上海跟黄鹂认识的第二天就让人打了。阮天雄也是如此,认识黄鹂第一天便遭了地痞流氓的罪,这是命里该着还是咋地,怎么都这么巧呢。

    “姐姐,您怎么糊涂了。”韩翠笑道。

    白玉雪翻了翻白眼:“小翠?你现在怎么说话也云山雾绕的,跟你家小白龙学的?”

    “您可别提了,他自从被打的脸破了相,腿也断了后,天天魂不守舍醉生梦死的,还吸上了大烟,得亏当时你们求情算是保住了命,家里充公的财产也退回来一些不好昧的,这算是有了家底。要是一般人家,怕是早让他败光了。”小翠叹了口气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白玉雪也叹息道:“都是命啊,当年他和西龙王欺行霸市开设烟馆,四霸天各个洗白,就是你们瞧不上苦哈哈的粗人排帮,人家谢大哥帮主退下来了,过的闲云野鹤最近还舞文弄墨起来,有钱有人小日子过的惬意得很。他和西龙王倒好,一条道走到黑。

    从我爹开始,我见了这么多做买卖的,我服过谁?可我就服天雄哥的眼界,他说偏门永远是偏门,赚再多钱也上不了台面。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是命,而命都是人写的。行了,不说这个了,说多了你也不高兴,反正你有事就来找我,当年你家那口子怎么也帮过咱姐俩。对了,你刚才为啥说我糊涂?”

    “我是说书桁既然没事儿,你也应该高兴才是。你看这电报,字里行间他一直在为黄鹂开脱,而黄鹂的电报上也是全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他俩一个少东家一个总经理,都不该是这么大包大揽的。俩人都为对方担心,愿意对方好,姐姐如此冰雪聪明岂能看不出来?”韩翠笑道。

    白玉雪忙拿着电报重读了一遍:“你是说……这怎么可能?他们才认识几天?”

    “这男女对了眼也就那么回事,一见钟情才是常态,风花雪月不过是美好而已。”韩翠道。

    白玉雪终是放下电报点了点头:“可他们在一起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的,起码姐姐的心病算是好了。”

    “你呀。”白玉雪的心思被戳穿不免有些脸红。

    可不管怎么样,昆季的少东家在上海出事了这消息不胫而走。上海鱼龙混杂势力颇多,这就不能像是在杭州一样直接猛龙过江了。

    这么说吧,上海流氓的械斗有时都带着枪,再不济也是斧子砍刀铁尺之类的,这与各地大同小异,但人数上却是成千上万。这还真不是个形容词,他地往往两边各百余人就能吹的天花乱坠,可在上海谁要说二三百人的大混战,充其量就是个茶余饭后能聊几分钟的小场面。

    上海有钱,连戏曲都知道天津学艺北京成名上海赚钱,更莫要说其他行业了。而公共租界、法租界、华界,十余个大小不一力量不等的国家纷纷在上海滩进行着势力角逐,有强横的有无赖的有执着的有妥协的,而在夹缝间自然就滋生了罪恶的肮脏。

    总而言之,这里有着数之不尽的白相人、地痞、无赖、混混,而他们就要靠着地盘和偏门混饭吃。除了几个大佬外,地盘更替的也十分频繁,常有那种过江猛龙势不可挡,却被一把石灰迷了眼睛,最终被乱刀砍死丢到黄浦江喂鱼的。

    在这种情况下,昆季再大张旗鼓的派人来那不是场面,纯属是撩拨人家神经的傻帽行为。况且若是阮天雄顾敬亭出事,那是理应当来,谁也挑不出道理来,可顾书桁就欠点了。

    不过不派人却递了话,整个上海滩的大佬们都愿借此跟昆季交往上,谁不知道昆季最为仗义,只要对头不是特别棘手,这种人情交情便是来的千载难逢。

    而在上海有烟土买卖的林平更是第二天就奔来了,上海混得好的江湖大佬没几个不碰烟土的,这林平正是一个物美价廉信誉好的稳定货源,都知道他跟昆季的关系,不过是找几个不开眼的混混,谁不愿意借此卖好呢?

    “林叔您喝茶。”顾书桁亲自端茶到跟前。

    林平点点头接了过来,随后问道:“刚才怎么看你跟黄鹂眉来眼去的,你俩什么情况?”

    “林叔您认识她?”

    “昆季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以前说过两句话,刚才我故意没怎么多讲话,万一当姊妹处了,结果你小子给勾搭上了,那不岔了辈了吗?”林平笑道,顾书桁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林平道:“既然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咱爷俩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面,可既然昆季选你出来培养你,你就代表着你爹和你大伯的面子,也同样是我的面子。你应该也知道,我跟你爹他们的关系。昆季的人不能挨欺负!这是铁一般的定律,谁要是招惹咱们,拼个头破血流鱼死网破也得跟对方硬来,一次示弱满盘皆输,不容半点马虎怯懦。放心吧,我亲自来了,不出今晚,人就能给你揪出来撒气。”

    “那感情好,谢谢林叔了。”顾书桁道。他也生气,白白挨了一顿到现在还浑身疼,他可没什么一笑泯恩仇的肚量,起码那些泼皮们不配这份肚量。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做买卖的哪有心慈手软的,这次是他第一次亮相,自然要杀鸡儆猴,他早就想好一会儿怎么撒气了。

    “少东家,有位赵先生和康先生来探望您,您是见还是不见?”黄鹂也找熟人给顾书桁安排了保镖,此刻保镖进来说道。

    顾书桁还没答话,林平就摆了摆手:“不见不见,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看望。你说说就这么一早上,多少人来看了,就是没病也让来探病的给治出病来了。再说了,我们爷俩还没怎么聊呢。”

    “你等下,”顾书桁叫住保镖,随后低声在林平耳畔附语道:“林叔,那个康先生很重要,赵先生叫赵振声,是赵锦伯伯的儿子。”

    “哦,自己人啊,行,让他们进来吧。”林平很满意顾书桁在细节上的处理,没有当面反驳没有扬声提醒,只是低语告知,最后见不见还得是林平来说。当然结果都一样,那肯定见,可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一件小事就显出这孩子聪明来了,果然昆季选出来的人差不了。

    赵振声和康裕进来后先跟林平见了礼,然后又问候了顾书桁的身体,两边聊了几句,突然顾书桁说道:“赵兄,我把外屋房门插上了,您帮我看着门点,我跟康先生去里屋说几句。”

    “啊?”赵振声一愣,心说这俩人没啥交情啊,随后见康裕泰然自若的样子,看来是他早就知道,便是应道:“要不你俩谈,我先走。”

    “成,有事说话我也先走。”林平笑道。

    顾书桁却是摇了摇头:“谁也不能走,等我们谈完,拜托了林叔赵兄。”

    “这……好。”

    两人到了里屋,顾书桁只是掩了掩房门并没关死,康裕笑着冲他挑了大拇哥:“锁防的是君子不是小人,若真有心听,你关上门也白搭,现在正好大家都舒服。”

    “康先生还有心思调笑,你出事了?”顾书桁叹了口气。

    康裕眼睛一眯,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呈现出一抹惊诧:“你什么意思?”

    “这么多天了,你硬是没私下来见我,还得借着探望病人跟着赵兄一起来。你的货要得急,月底就得到,今天都几号了?你却故作镇定悠哉悠哉,反而惹人奇怪,反常必为妖,你很可能是被盯上了,所以实属不便无法相见。现在这么一说,只感觉怕是我也被盯上了。”顾书桁摩挲了一下脸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他们出去,既然你已经暴露了,而我要是跟你单独见面,咱俩素无交情,怕是问题更大。”

    “为什么怀疑你也被盯上了?”康裕依然关心这个问题,甚至显得有些焦急了,但显然他没否认自己出事的实事。

    顾书桁道:“瘪三抢劫,在上海滩时有发生,但我跟黄鹂穿得不赖,又开着车,是个人都应该知道我们有点背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可他们却还是动我们了,我感觉不是那个他们怀疑的徐常有在打击报复,而是有人在试探我。若我真是来跟你接头的,不可能身边一个能人也不带,起码韩琦韩璋得带一个,万幸这次我真没带。咱俩的事儿赶到一起,不是被盯上了又是啥?”

    康裕叹了口气:“聪明啊,你应该干我们这个的。”

    “呦,这么抬举我。我那大哥已经参加了你们的队伍,老三天天呐喊游行,这还想拖我下水啊?”顾书桁笑道。

    康裕也恢复了从容淡定笑道:“怎么能叫下水呢?这是大势所趋,正如你的家人拥护我们一样,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而在我看来只有共产主义才最为适合中国的未来。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看着康裕眼神中坚定不移的目光,顾书桁不禁正色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我佩服你们为之献身的精神。”

    “谢谢。”

第176章 秘密出沪扬长去,半路被截反回程

    康裕交代完一切,便拒绝了顾书桁提出移花接木偷梁换柱帮他也逃离上海的想法。他明知这次是最好的脱身机会,况且有贵人相助,而留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死路一条甚至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他还是决定留下来。

    为保障货物能够顺利离港,并确保其他同志的安全撤离,康裕容不得冒险,因为他已经被盯上了。若他也走,怕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满盘皆输,就连昆季也难辞其咎。

    “为了一批货,值吗?”

    “你不懂,这是我的任务,也是我的信仰,我愿意为之献身。再说根据地条件艰难,没有武器战士们就只能用冷兵器上战场,死我一个却可以换来更多的生命,我觉得这场买卖划得来。”

    或许是出于对这种慷慨赴难的佩服,顾书桁自作主张答应帮他转移另外两个地下党。两人商议完出了里屋,顾书桁看了看表,时间才过去了十多分钟,他对门外齐齐看来的林平和赵振声说道:“林叔,赵兄,事出有变,刚才劳烦您二位帮我打了掩护,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我看这意思我还得陪着演戏演到底?”赵振声也不是一般人,赵锦夫妇二人从小调教出来的能差得了吗?

    顾书桁点了点头:“还真有可能,或许一会儿出了门,会有人旁敲侧击的盘道,您就只是跟康先生来探病的,咱们就聊了聊家常,别的啥也没说。时间不早了,你们不宜久留,此事之后我跟赵兄当面赔罪。至于康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您别问,我不会说,他也不会说。”

    “懂,我不问。”赵振声道,随后他顿了顿问道:“我多句嘴,你就这么放心我?”

    顾书桁笑道:“林叔跟我爹他们啥关系,您跟我就是啥关系。昆季,是兄弟的意思,命都能给你,不是吗?”

    “哈哈哈哈,昆季后继有人少主成事当舍命相投,待我把在美最时洋行手头的工作交接下,就到昆季谋份差事,你可不准不收留我。不过事先说好,我可只认你,你要是夺位不成,有别人当了昆季的主,我照样倒反昆季,怎么来的怎么走。”

    “成。”

    两人走了,林平继续半躺在沙发上,淡淡的说道:“我还得多留一会儿才真实,现在走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过你们这帮小家伙真是了不起,硬是比我们那时有脑子的多,说话都和打机锋似的。你阮伯伯常说我们都是泥腿子出身,未来属于你们,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信了。不过赵振声说的也没错,昆季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是共产党。”顾书桁突然出口道。

    林平猛然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了下来,强行平静着自己的内心道:“天雄哥他俩到底是玩了一票大的。”

    随后林平又道:“怎么刚才不说,现在又说了?”

    “您和赵兄还不一样,我佩服他敬重他才会肝胆相照,但您和伯父家父三人,经历过血的洗礼和岁月的沉淀以及金钱的考验。”顾书桁答道。

    “行,小子会说话。我不走了,给你兜底。”

    “不,您得走,您不走这戏没法往下演。”

    果然如顾书桁所推断的那样,本来满满答应的上海江湖大佬集体失声,并且十分后悔他们接下了这档子麻烦事儿。

    “阿拉说的这个事情侬想想。”大佬对坐在旁面已然鼻青脸肿的徐常有道。

    徐常有欲哭无泪:“先生,真不是我做的,我不过是当时糊涂了,才摸了那娘们屁股一把。可我又不傻,哪里会因为那点冲突主动招惹昆季结下死仇,再说虞会长当时都发话了,我要是再动手那不是不给他老人家面子嘛。我为什么跑?我哪儿敢不跑啊,被冤枉被人追,不跑就得被人活活砍死,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拉晓得,都晓得,可侬晓得伐,事情必须有个了断,侬是最好的人选。”

    “先生是想让我当替罪羊?我是谁的替罪羊?”

    “不当也得当,就是侬做哒。是谁不要问,阿拉保侬安全,也欠侬一个人情。”

    “当真?”

    “闲话一句。”

    次日徐常有当街被人打破了头,有人从车上把他拖了下来,手指头粗的鞭子可劲儿往身上招呼,还破口大骂问他改了没有。这种鞭子叫驴打滚,通常往上一扬龙摆尾,往下一落鬼见愁,顿时打的徐常有是鬼哭狼嚎连连打滚,脸面丧尽狼狈不堪。

    外面人都说这就是招惹昆季的下场,可此事就此也就平息了。对此真正的江湖大佬们三缄其口,谁也没再提。当然也有不少机灵人感到奇怪,为啥隔了没几天徐常有就满脸伤痕逍遥自在了,还入了一个大佬的赌场股份。

    另一个当事人顾书桁也没追究,此刻的他就在码头,货物从英国人的码头运输上船经过英国海关的查验后并没有受到其他势力的二次盘查,这是英国人禁脔,是他们利益的保障,一般情况下是不容商量不可逾越的。

    码头上先走的是林平,他并没有跟顾书桁一并而行,而是决定分船先走,此刻他冷声道:“你全说对了,小子,了不起啊,的确什么也没查出来。不过……当真不用我护送?我这边带了足有四五十条枪,一般人拦不住咱们。”

    顾书桁摇了摇头:“他们要是真想拦,您的那些人最多是保我安然无恙,但那时候起了冲突,问题就更大了。林叔您先走,我自有打算。”

    “嗯,好胆量,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如果有需要不消你爹给我说,你直接拍电报给我。”

    “谢谢叔。”

    送走林平,顾书桁这才对黄鹂道:“你今天不能走,你本来就是在这边搞新影片的新闻发布会的,因为那天晚上出了岔子才延迟的,要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令人起疑实在不妥。不像是我,挨了打,正好可趁机身退,这或许就是阮伯伯讲的顺势而为吧。”

    黄鹂一下子拉住了顾书桁的手,顾书桁身子一滞,再看向黄鹂的时候只见她满面泪流,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不断的摇头。

    顾书桁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小鹂姐,这可不像你雷厉风行的个性,我回头再去杭州看你。”

    “能不能不走,这趟货可不可以不运?”黄鹂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事情应该不是徐常有干的,若是有人跟昆季有仇,栽赃徐常有借刀杀人,那上海滩翻天覆地的找人也早该被拎出来了。然而现在还是徐常有出来顶包,还有几个素来跟他没什么来往的大佬替他求情,只能说明这事儿是有人不想让昆季再追究下去了。

    而昆季那边本来还大张旗鼓,不管是装样子还是什么,总之官私两面都找了人,可此刻也没了动静,那么官场上怕是也说了不准追究。如今谁有这么大势力?怕只有国民政府自己内部的人了,可纵然如此,又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一向刚烈的昆季吃了瘪?只有牵扯天下之争党派之别。

    黄鹂突然醒悟过来,原来阮天雄亲自交代新片拍摄事宜,并让她大张旗鼓的开新闻发布会,这并不是因为昆季电影公司入了他们的眼,而是为顾书桁来沪埋下伏笔而已。如今顾书桁脸上身上伤痕未消,再抛头露面反倒是有违常理了,这新闻发布会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这一趟定是危险重重,一旦被发现可能就是入狱杀头,即便只是怀疑,也会被打上赤色的烙印。国民党是怎么对付曾经的盟友,如何破裂两党合作,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命,这些黄鹂自然有所耳闻。

    她不怕自己受到牵连,大不了回老家当个与世无争的富户,就是昆季真的陷得太深,散尽家财也能保住性命,同样可以回乡颐养天年。可她怕顾书桁遭罪,她怕一个庶出子成了替罪羊,成为东窗事发后完结这一切的交代。

    虽然黄鹂信任阮天雄,也知道虎毒不食子这个词连发生的条件都不会在昆季上演,可她还是担心,大宅门里从不干净,而大家族中从来都有取舍,壮士断腕割肉喂鹰自古有之。

    她知道自己的阻拦没用,可她还是想试试,万一少年心性答应下来,哪怕被阮天雄和顾敬亭责备甚至惩罚,她也认了。

    “不行,小鹂姐,这事儿是我的选择,也是昆季的选择。你忘了?选择比什么都重要。再说嘛,我都答应了。”顾书桁笑了,但看着黄鹂的梨花带雨,他笑得很勉强。

    黄鹂终是止住了泪水,她擦了擦眼角也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必须来杭州看我。”

    “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来看你。”

    昆季的货船“伯牙号”已经装货完成,顾书桁不好耽搁登上了船,站在船尾不断的冲着黄鹂挥手告别。而黄鹂的保镖们这才敢过来,保护商人的保镖并非是政要军官的马弁侍卫,少遇枪林弹雨的刺杀,往常多是跟不开眼的市井流氓较劲,偶尔也会跟别的商人的保镖比划两下,干他们这行的最主要的是有眼力价和嘴紧。

    口风紧了不会泄密,主人家这才敢用,否则去哪儿都带着一个耳目,谁还敢雇保镖啊。眼力就是刚刚了,东家和东家的少东家说话,别管这愈发亲近的男女有无关系,都不是保镖们该往前凑得,省的碍了财主们的眼。

    前些时日因为保护不力出了事,黄鹂倒也没怪他们。人家刻意对付,躲是躲不开的,派多少人都不顶用。保护的太好若一直没机会得手,只能适得其反,说不定对方狗急跳墙走了极端。加之这帮保镖自己用惯了,也是从杭州带过来的,所以也没怎么怪罪他们,更没换了他们。

    “黄老板,您看!”一个保镖提醒道。

    黄鹂循声看去,只见码头上突然来了几辆车,打头的是两辆小轿车后面则是卡车,上面满是穿着便衣却背着长枪的士兵。没穿军服显然是为了租界的面子,可一举一动都证明这些士兵的训练有素。而这伙儿人能堂而皇之的进来,端的是跟租界公董局打好了招呼。

    而此刻的水上几艘小艇已经拦住了昆季的货船,货船经过调头显然要再度驶回港内。黄鹂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此刻她多想冲上去跟顾书桁站在一起,可她知道不能这样,要是真有问题自己去了也得陷进去,甚至有可能现在已经被盯上了。唯有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样才能设法营救,实在不行也好第一时间报信给阮顾两位东家。

    如果没被盯上,什么时候走都行,如果被盯上了,走不走也都一样。于是黄鹂没有急于撤离,而是吩咐一个信得过的保镖赶紧找个估衣店换身旧衣服,然后去远处盯着,若她出了问题脱不开身了,那立刻就给昆季南京总部拍电报。

    “我们的手续都是正规合法的!无论是耽误货物运输还是调度费用,都要由你们来负责!”顾书桁眉头紧蹙义正言辞的发出了抗议。

    “我们知道,昆季向来是遵纪守法的。”为首的那个官员说道,他梳了个大背头看起来长得很正派,不过眉宇间时不时的会露出一股狠辣。

    “那您这是……”

    “作为中华民国的任何一位公民,都必须配合国家机关的工作和调查。所以时间上我们不敢保证,但绝不会影响正常商业往来,至于停泊费用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大背头道。

    顾书桁冷笑道:“我需要知道您隶属于哪个部门,我会配合您的工作,但同样保留追究和上诉的权力。”

    “我是什么部门的不劳您费心了,这是调查令,是水警和禁烟队的,他们盘查货物理所应当吧?”大背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书桁,他的眼神好似再说,继续强硬下去吧,有你哭的时候。

    顾书桁接过了两张调查令,在上面签了字。一帮人呜呜泱泱的上了船,开始在货仓和甲板绑定的货物中上蹿下跳翻箱倒柜。但这些显然不过是顺道翻翻,他们的重点是最先运上来的那两个大集装箱。

    “让开。”大背头对顾书桁道。

    此刻顾书桁有些紧张的站在集装箱前,他咽了口口水,好似强稳心神的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这位长官,您不了解,虽因防火等安全起见,集装箱通常不上锁,可为了防止运输途中有人偷盗,集装箱里面还是有一些措施的,比如撒上石灰,只要有人进去势必破坏石灰的整体性。如果您让人贸然进去,怕是我们不好跟货主交代。”

    “没事儿,这两张调查令你拿着,有问题也能说清楚。”大背头虽然嘴上客气,却是挥了挥手,有人迅速上前两边胳膊一架就把顾书桁给脱开了。

    江运的集装箱比不上海运所用的那些巨硕,规格也相对统一,有一人半高矮,放置甲板的专用凹槽处,用甲板锁扣固定,上面绑上绳索二次固定,非是汛期或者狂风突变来不及进港湾避风,一般情况下都是纹丝不动。

    而江运船的样子跟以前的漕运船有些像,都是肚子很大,船帮极高,装的货物也多,如此船吃水就深了,货物也不至于摞得太高,导致不平衡。总之这些集装箱放在甲板的凹槽处,集装箱向下低了一块后,其顶端也仅仅比船帮高了一点而已。

    集装箱就这样被打开了,来者一拥而入把里面的货物肆意且粗鲁的翻动着,大背头则冷笑着看着脸色煞白的顾书桁。终于顾书桁忍不住吐出了一句话:“这事儿不算完,昆季的货物少有登船后检查的,您这是破坏了昆季的信用,我……哎。”

    “就这?”大背头吃了一惊。

    “你还想怎么样!”顾书桁不满道。

    大背头还要说话,手下人就匆匆跑过来附耳低语一阵,大背头顿时脸色大变,眯着眼睛盯了顾书桁很久这才问道:“这俩集装箱是谁的货?”

    “这是单子,你自己看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美最时洋行的货物,接收的是镇江的一家工厂,所运的都是些生产原材料。”顾书桁递过去说道。

    “你玩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玩你哪儿了?!”

    大背头真的有点急了,他跟前几天调查顾书桁的那伙人并不是一派,国民党内部派系分化严重,在大的派系下又有无数条小的暗流在相互博弈,就连党务调查科也是这样。因为前期的盯梢调查,已经排除了顾书桁的嫌疑。大背头的上司也不知道是为了争权,还是真觉得昆季可疑,执意要来检查。

    这要是查不出来什么,被昆季状告事小,丢人事大,到时候上司没了面子,不会想自身问题,肯定要怪大背头他办事不利,怕是日子不好过啊。

    大背头心中有点慌,不禁恼羞成怒道:“我可是给你留面子了,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也别怪我。”

    顾书桁没说话,大背头一挥手有人带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血人,那可不就是先前还风流倜傥的康裕吗!

第177章 重于泰山命早亡,偷梁换柱入船坞

    “商人通常是最好的演员。”阮天雄在青岛印染厂一事后曾对顾书桁说过:“只要内心不乱,便可不浮夸不怯懦,一切保持自然而然,朝着你想要的方向来演就是了。你想啊,演得好了买卖就成了,演得不好,大不了买卖黄了,你还能去演第二场,又不是真的演员,一场演不好就可能砸了饭碗,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为人处世,拿一颗真心待人,摆一张假脸处世,真要帮你便看着了你的真心,真要害你万千假面也是演给睁眼瞎看。”

    这些话顾书桁一直谨记于心,此刻他便心中泰然淡定自若,发现就发现了,反正家里有钱,怎么也能花钱保出来,慌了便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堪,怕个鸟甚!

    他视若无睹的一把拉住大背头道:“您若是检查完了,赶紧放行,我们的货耽搁不得。要是您觉得货物有问题,也可以找供货的或者收货的沟通,只要他们同意,我们的货全卸下来给你都行!怎么?现在没查出来问题,便想随便弄出来个血葫芦吓唬我,让我看看不听话就得被打成多惨?呵,好大的官威!”

    大背头一时间有点摸不准了,就这顾书桁都一点慌乱也没有,还敢怒气冲冲的这么横说话,难不成他真没问题?他肯定是装的!

    可没等大背头反应过来,却听顾书桁一阵惊呼就要往康裕那里去,但很快就被人拦住了,大背头一喜以为是顾书桁露了马脚,且听顾书桁道:“您是康先生?你怎么被打了,有没有找你们洋行,有没有找律师?你放心,你的不公正待遇我一定会公之于众,定能救你出来。”

    大背头差点气喷了,合着顾书桁不知道康裕出了什么事啊。他们已经把康裕的下巴卸了嘴也堵上了,就是为了不让他乱说话,本想诈一诈顾书桁,这时候要么害怕的认罪,要么先入为主指责康裕的背叛。可没想到事到临头,顾书桁还能反咬一口,依然这么强硬,难不成顾书桁心中的确没鬼?

    “你认不认识他?”

    “认识啊,这是美最时洋行的华人经理康裕,我们不久前在酒会上认识的,我被人殴打他还来探望我呢。你看,这批货就是康先生负责商洽的。你们太野蛮了,对这样的体面人都敢下如此狠手,还有没有王法!怪不得上海的治安这么差,我被人随意殴打,至今也没个水落石出!”顾书桁咬牙切齿道。

    大背头盯着顾书桁看了很久,终是没发现任何破绽,叹了口气道:“这人是共匪,已经作为政治犯被抓捕了。如果你知道任何关于康裕的事情,都要告诉我。喏,这是我的片子,当然如果你执意申诉也可以找我,不过你大伯和你爹会告诉你怎么办的。”

    一张名片递了过来,顾书桁接了过来端详很久终是收了起来:“长官,那还有没有事了?”

    “你们走吧。”大背头有些不甘心,可他又能怎么样。

    本来就因为派系之争,上面说过不可用强只能调查,若没事就要放行。再说昆季也不是软柿子,据他所知,昆季不光在前清就跟国民党派中的元老有过来往,还帮助颇多,用官方的话说是对革命事业做出过突出贡献的。

    而昆季的顾敬亭在官场上能量颇大,他们做事有分寸,出手又阔绰,上上下下打点的极多。最狠的是他们不心疼家业,硬是跟不少高层牵扯上了利益关系,虽从不依靠他们,也不让他们介入昆季的发展,可每个月都按时上贡。据可靠消息称,昆季有一成的利益都进了上面那些人的兜里。

    这样一个有历史,有背景,且不惹事儿不麻烦的钱袋子,谁不想要呢?这些轻巧的钱拿惯了,平时还不显山不漏水的不易落人把柄,当有人真想对付昆季的时候,就等于把手伸向了这些高层的口袋,后果作为肃清整人机构的党务调查科是再清楚不过了。

    怕是再纠缠下去,人家先得记恨上大背头自己,最后抗包顶罪的也是自己,自己完蛋了昆季安全了,一天云彩散又是天下太平,大背头才不给自己找罪受呢。

    看着顾书桁乘着伯牙号再次离去,黄鹂腿脚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她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而此刻的顾书桁则也回到船舱,他刚一坐下便是猛的站了起来,就刚才那半个多小时的工夫,自己的后背竟然全塌了,满满的是汗,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尤其是看到康裕的样子,顾书桁尚且年少经历的风浪也少,此刻的手不禁有些颤抖,拿起水杯想喝却是哆嗦得撒了一大半。好险,悬一悬就栽了。

    船一路到了镇江,卸货再装货,在这里顾书桁并没看到有人盯着查货,但他还是不放心,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切依然按照计划行事。他自己在南京就下了船,而伯牙号则继续朝着长江上游驶去。

    顾书桁回了家,转而又从后门出来,乔装一番后乘其他船前往九江。因为乘坐的是客船,他反而比伯牙号先一步到了九江。

    伯牙号的终点就是九江,因为昆季目前江运主要航线就是西至九江东到上海,其他航线多不成规模。在上海码头发达所以昆季多是租用为主,而九江地价相对便宜,昆季便自己修了个码头,这样一来停泊、检修和仓储都有了保障,还能租给其他人,随着江运的逐渐繁荣,反倒是逐步盈利。

    在九江除了停泊的码头避风港还有一个小型的检修厂,船停入船坞经过放水后,顾书桁便到了:“没啥事儿吧?”

    船长答道:“目前没发现有问题。”

    “派几个机灵的去周围看着点,万一来人了要迅速通知。”

    “好。”

    顾书桁亲自下到甲板下的货仓中,让人把一面钢板焊开,里面赫然就是那八十多箱货,在货箱上还坐着两个人。这俩人在里面闷了很久了,吃喝拉撒都在这狭小空间内,此刻已经蔫头耷拉脑袋的了。

    原来按照顾书桁跟康裕的商议,他们在运送中通过其他公司渠道多运了一些货物,康裕并以此作为报单。集装箱中装着的乃是八十多箱枪支弹药,上船后立刻被运往先前阮天雄改装过的空间。随后用多出来的货物填充集装箱,保持货物与货运清单上的一致。

    这一切因江运货船的特殊结构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有整船这些信得过的船员知道。集装箱较低船帮又高,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所以待军火全部搬完后,原本密室用螺丝拧上的钢板立刻焊接,即便有人查,若不是熟悉这种船只,也万不会想到这条死路有问题。

    伯牙号是年初新买进来的江运船,在整个长江上算不上独一无二也是寥寥无几,船体构造图国内近乎没有,即便是懂行的来了也白搭。这一计划是阮天雄所想的,在水上他是真正的王,没人能斗得过他,而执行这计划的大将则是顾书桁,他完成的也很妙。

    最后货物的终点从敏感的九江换成了南京旁的镇江,便是更加扑朔迷离了。谁能想到,货物依旧藏在船上呢?

    唯一的意外便是康裕的两位战友也要借此逃离,当时为了防止密室空间温度过高产生意外,引发军火爆炸,所以特地留了一些通风口。可这些通风口进行过遮掩处理,人呆在里面肯定又闷又热,身体差点的说不定能被活活闷死。给他们留了足够食物淡水后,又弄了十几个猪尿泡做的气袋,能否活下来就全看命了。

    万幸康裕很坚强,扛住了严刑拷打,而顾书桁的一番几进几出的表演也着实精彩,瞒过了前来调查的人。最主要的是顾书桁心里有底,因为连康裕都不知道货物已经转移出集装箱了,更不知道昆季将如何运货。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抓不到证据顾书桁自然不担心。如今有惊无险,货物人员全部安全到达。

    货物趁着夜色,从船坞里偷偷运出,来接货的人对顾书桁表示了真诚的谢意。顾书桁如释重负,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但他并不轻松也不喜悦,他忘不了康裕被拉走时那坚定的眼神。

    或许被国民党宣传视为洪水猛兽的共产主义,的确有他独特的魅力,值得人们去信仰去追随,哪怕是献出生命。

    顾书桁被打之后,黄鹂所看出的问题,赵锦和俞伯松自然也看了出来。虽然顾书桁只是觉得自己是在执行一项任务,而昆季少东家和接班人这些名头不过是临时的,甚至即便是临时也没有真正公布,全靠含糊行事和他人臆测。不过在昆季高层看来,这趟船运可能有些古怪,但东家讳莫至深不肯言明,可如此重任交给顾书桁,甚至可能是以性命相托,这反倒是少东家人选的如山铁证。

    在刻意的淡化下,此事很快就归于平静。但顾书桁的人生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阮天雄和顾敬亭依然在外面忙碌,可他却被委以重用,参与到昆季经营的方方面面当中。

    人们常说天下就一个便宜还让王华给买走了,戏曲中王华买了个爹,那个爹就是八贤王,从此王华回复身份成了龙子龙孙。而昆季的财运也着实不差,便宜也让他们沾光了。

    在与日清汽船的较量当中,昆季并没占到什么便宜,两方角逐下甚至让昆季船运险些赔钱。可他们今年才开始的海外布局却是高歌猛进,天助昆季的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经济危机爆发了。

    是谁也没料到这场危机如此持久且严重,九月美国官员还在宣布“繁荣的高潮将会想继续下去”,可十月底这场股市的危机就开始了。而先前昆季的缫丝厂纺织厂和印染厂以及发电厂都因进货量大且机器价格昂贵难以压价在商议,进度的延缓使赵锦略有不满,投入因为机器的不到位无法迅速变现,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而美国股市危机的爆发让顾敬亭看到了机会,他当即暂停了一切机械购买计划,对整个市场进行观望。

    在股票高度发达的市场,股市的低迷势必影响企业的发展,甚至会让一家蒸蒸日上的公司就此易主甚至倒闭,而届时便是顾敬亭下手抄底的好时机。

    所谓股灾在中国其实也有,前清末年的橡胶股从价值千金到一文不值,逼的多少连啥是橡胶都不知道的股民跳楼上吊。之后也发生过大大小小几场股灾,本以为美国这场也差不多,只不过对经济有所震动,所谓的黑色星期五不过是美国人一贯的夸张形容。

    可接下来的一切别说顾敬亭,就是很多经济学者都始料未及,美国整个经济迅速崩盘,各种经济问题,例如债券、贷款、体制等接连露出相应的弊端,很快全面危机就此拉开序幕。

    而这场经济危机所带来的影响远没有止步于美利坚的土地上,很快便蔓延到欧洲大陆,就连老牌英法等强国也遭受到空前浩劫。像是因为欧战战败刚刚缓过劲儿来,如今还背负着巨额战争赔偿的德意志更是深受打击。

    昆季的延误成了而今的成本降低利润猛增,大量的欧美失业人员往往为了一口饱饭就愿意来到那个令他们好奇且恐惧的遥远东方。而生产过剩的机器和物料同样可以欠款发货,只需很少的一笔定金,就足以让付款周期拖上几年甚至十年之久。

    昆季崛起时西龙王便曾说阮顾二人如有天助,此刻倒是一语成谶。不少人忽略了他们自身能力的作用以及努力的艰辛,认为仅是运气存在。但也有人夸大了这些自身努力的作用,实际上在商业上幸运比什么都重要,正如阮天雄自己常感叹的那样“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阮天雄的大局观和超高眼界,顾敬亭的商业计谋和捞钱能力,常兴贵的御下之道和老谋深算,俞伯松的执行能力和通盘筹划,以及柯庸的市侩,王查的听话,黄鹂的灵通,赵锦的专精,甚至是白玉雪的聪慧和内助,惠子的家庭背景,包括叶知秋这个放心后院的大管家都是成功路上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可是什么让他们凑到一起的呢?使得阮顾鲤鱼跃龙门,让一众人等富贵荣华?除了做人的根本,志同道合这些基础,实际上还是命运的左右。他们之间或许有着必然,却也有极大成分的偶然。

    不是因为科举取消,几人就离不开石碣村,或许此刻依然在渔樵耕读。不上猛虎寨就认识不了白家,卷入不到白敏恒和霍华的事件当中,便不可能学到本事再被赶下船去。不被骗去不了滁州,不去滁州常思福和林平的机缘巧合如何发生。没有这一切,昆季的起点如何开始?

    如今也是这般,他们为海外贸易的提前准备出于对大局和经济的渴望与追求,但欧美国家经济危机的爆发同样是上天相助。成功的道路上,往往内因和外因一个也少不了。

    卖方市场随着经济危机的爆发瞬间变成买方市场,起码昆季新修的诸多工厂成本足足缩减了六成以上,配备的洋人工程师和技工更是以往金钱买不到的。

    顾敬亭奔波十余月,一直未有成果的海外贸易,此刻开花结果收获颇丰。同时洋人在华开设的洋行也因这场经济危机的到来,变得不再那么强大,起码对对外贸易的封锁逐渐松动,或者说无力控制。

    “船用发动机和燃烧炉足足比往常低了一半,估计还得往下落,在国外根本没人接盘。”南京昆季公馆内,刚从海外回来的顾敬亭风尘仆仆的对阮天雄说道。

    从去年年初拓展海外贸易开始,至今已经过去一年半的时间了,长期的奔波让顾敬亭的两鬓更添几抹花白,年少不再已现老态。

    阮天雄也是够呛,没刮干净的胡子都有些白茬了。国人讲究留胡子,不光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乱动,还有就是传统所谓的刮了胡子就是“老有少心”,还有诸如此类的蓄须明志等等等等。总之上了三十岁,留各种胡子的层出不穷,从政要到财阀从庙堂到民间无不如此。

    不过阮天雄倒是不在乎,他与没几根毛的顾敬亭不一样,他天生须发茂盛,三两天就能长出来一大把,想留就留想刮就刮。还真没有人说他为老不尊老有少心,谁不知道昆季的这位东家吃喝嫖赌全不好,不敢说忠义无双亘古一人,也称得上道德楷模,唯一喜欢的就是游泳、架船和打渔。

    此刻他摩挲着胡茬想了半晌道:“运费算上了吗?”

    “当然算上了,”顾敬亭笑道:“这么低级的失误我不会犯得。江运船无法过海,这些年老外也懒得在华开船厂了,便直接卖发动机和燃烧炉以及一些基础材料,最多派几个洋人工程师来指导组装和焊接。总之现在买便宜,从国内造船厂组装,直接雇几个内行的洋人,然后派点机灵的小伙儿在一旁伺候,找几个老师傅带着,跟洋人偷师学艺,就借造船厂的工具和场地自己造船。等他们的大萧条过去了,咱们说不定自己就掌握一部分技术了,到时候开个船厂都行。”

    阮天雄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就当练手了,不图创新先求稳定发展。国家想要富强,除了政治变革还得实业救国,这两点一个都不能少。这不,前几天我听赵锦说,东北那边最近都开始建设汽车厂了,自己研发生产卡车,咱们比不上张少帅一方诸侯的实力,但咱也比他事儿少,搞个造船厂不是问题。”

    “还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下,就是前几天我在上海换乘时,古耕虞和顾宗瑞都找我了。古耕虞看出了现在洋行的无力,想拓展新的供应渠道获取更大利益,跟咱商量呢。顾宗瑞也是想趁机买入几艘小型海船,苦于海外没有直接关系,又不想让洋行和贸易行割的太狠也找咱呢。”顾敬亭道。

    阮天雄眉头微皱:“那就当正常贸易去做啊,有钱干嘛不赚。”

    “我不是想赚的更多吗?”顾敬亭笑道。

    阮天雄瞬间就明白了,忙摆摆手:“你打住啊,咱的摊子铺的够大了,小心贪多嚼不烂。经济实力上不允许,人手精力上也不允许,不如广结善缘成人之美。要是天下的钱都让咱们一家赚了,那咱们离着倒霉也差不远了。”

    顾敬亭不甘心的想了很久:“也是,先把小日本的日清汽船给干趴下再说,猪鬃和海船就让他俩先做吧。唉,你听没听说,日清汽船他们这个丸那个丸的,又在长江上增设了七八艘江运船。”

    “咋没听说,不然我为什么会从九江匆匆赶回来,要是光为了盘账,你自己在就够了。”阮天雄叹了口气道:“整个船运联盟现在是进退维谷,不争,日本人就得吞了咱们。争,又是烧钱的买卖,忙里忙活一年根本不怎么赚钱,船运行当再也不是暴利行业了。

    咱也就是船多,又有昆季百货、印染厂等支撑着,否则也吃不住劲,没看英国人都有点怂了吗。这不,前几天有两家只有几艘小火轮的船运公司撑不下去了,我还把他们的船买来了,让书桁送去上游了,继续以小博大,用小火轮扰乱日清汽船大船运的布局。”

    “这时候买?新船才几个钱?加上运费和组装从国外弄大船也比小火轮合适啊!他们开价不低吧,我这边费力省钱,你那边倒是大方。”顾敬亭气的哼哼唧唧的。

    阮天雄都懒得搭理他,兄弟俩心意相通,顾敬亭自然知道,昆季买入只不过是做给大家看的,纯属稳定军心所用,要是昆季不兜底,船运联盟早就土崩瓦解了。到那时,昆季作为长江中下游最大的船运公司,首当其冲的就要跟日清汽船独立抗衡。买入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维持共同抗击的原则。花小钱,办大事。

    顾敬亭也不过是痛快痛快嘴,他喝了会儿茶站起身来道:“行了,看你这老鼻子老眼儿的有啥意思,我去抱我孙子去了。”

    也不等阮天雄反应过来回骂,顾敬亭便是哈哈大笑着飞也似的走了。

    昆季公馆几经扩张,就是不论韩大虫和小四川的旁院也是很大。顾敬亭越想阮天雄刚才吃瘪的样子越是开心,都这个年纪了又是如此地位,面对的凶险和暗流也是与日俱增,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势力,都让他倍感焦虑。能放松的地方也只有这个家了,往往一件小事都能让他乐呵半天。

    可是顾敬亭的笑容很快就凝结了,看着眼前这幕,他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178章 改名换姓有子嗣,满车鲜花红颜笑

    顾飞檐就在院里,怀里抱着阮凛正不停的逗弄着:“叔给你举高高,举高高啊,害不害怕,哦,飞喽。”

    而此刻阮汐萌就坐在院子里垫着软垫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本书,她没看书,就这样用手杵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叔侄二人。笑的嘎嘎的孩子和同样咧着嘴的顾飞檐,却让顾敬亭胸口堵了一口气。

    关于顾士顶,阮汐萌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的不满可想而知。康裕被捕了,可显然他在被捕前到底是通过组织联络上了广西那边的人。很快共产党人就通过特殊渠道告知顾士顶的确在广西,目前安然无恙,只因为目前肩负着特殊任务,所以是否与家人通信还得看任务进度和他的个人意愿。

    虽说家里人暂时放心了,但那年的十二月份广西共产党发动百色起义,同时开辟了左、右江革命根据地,这让听闻消息的一家人心又提了起来。凡是起义必定交火,刀剑无眼谁能确保子弹绕着顾士顶走呢?

    而此刻的阮汐萌已经生产,孩子也都过了满月了,大家生怕添丁进口的大喜变成一纸报丧的讣告。不过这种担心持续到来年二月,顾敬亭气的直说恨不得让顾士顶死了算球。

    这源于顾士顶秘密运来的一封信,如果外人看起来这封信写得很浪漫,很隐晦的说了他在那边参加革命工作,并且初期有多么危险多么艰难,但在残酷的镇压和追捕中,他与一位在革命中共进退的女同志建立了新的友谊。从刚开始的看不惯,再到理解包容,当两人历经生死后,他们之间碰撞出了爱情的火花,或许青梅竹马和包办婚姻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信上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提父母和昆季,如此即便信件不慎落入敌手也不至于牵连一家人。正如信的末尾所说,他踏上了革命的道路,这是一条不能回头且他愿意一直走下的路,所以以后还是不要通信了。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阮汐萌实在不好意思,我另寻新欢不要你了。

    阮汐萌本来就有点怨恨,此刻更是心灰意冷,一气之下还是让人回了一封关于离婚的书信,说两人从此再无关系。并且迅速给孩子取了名字,原本只是一个正正的小名,还是阮天雄帮着取得,希望孩子能够为人正直,本想等着顾士顶回来让他取个大名,现在好了阮汐萌直接让孩子随妈姓,取名阮凛正。

    顾敬亭和吃了一只苍蝇一样窝心,心里有苦想要说说却是难以张口,唯一能让他袒露心扉的阮天雄足足有俩月没理他了。自己的大孙子承了别人的姓,这一件件事儿顾家理亏得很,又有什么脸要求呢。

    转念一想,自己还有这么多儿子,就算把不孝子顾士顶逐出家门,剩下的也绝不会让顾家绝了根儿。再说就算姓阮,也不是外人,更何况依然是他顾家的种,没听阮汐萌依然叫自己爹吗。

    这事儿一晃就过去半年多了,大家恢复如常,家里也没人再提顾士顶,用顾敬亭的话说这种忘恩负义的玩意儿就不是他的种,当然阮天雄说这才随根这种怪话他只当是没听见。事情刚刚平息,眼前的这一幕却让顾敬亭有点不悦,都说宁肯在大伯子腿上坐,不在小叔子门前过,都是年轻人,这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

    阮汐萌就比顾飞檐大两岁,跟顾书桁一般年纪,从小饱读诗书上学较早,所以跟顾士顶读书的轨迹差不多,而且女子的预科班本就比男生早,有的学校也只给女生读到预科,总之俩人是一起出国的。

    自从月子做完后,阮汐萌就去了一所女子中学当老师了,最近还在申请国立中央大学的老师。女老师在民国已经不算新鲜事儿了,但在大学依然是稀罕景儿。这不光是因为封建的思想依旧,还源于男女生理和性格的不同,在某些方面男人的确能比女人走的更远,而女性杰出成就者宛如凤毛麟角,所以在高等学府少见女性身影。在而今阮汐萌这个年纪要孩子都算得上晚得了,她若不是意外怀孕,估计还得继续在国外待几年,那就是标准的老姑娘了。

    “飞檐!”待顾飞檐把孩子抱稳了,顾敬亭还是现身了。

    “爹。”顾飞檐显然有些慌张,但这种慌乱反而更说明他心中有鬼。

    阮汐萌接过孩子站起身来道:“爹您来了,您坐。”

    顾敬亭和颜悦色道:“萌萌你坐你的,爹不住脚,过来看看你也看看我这孙子就走。你以后想在院子里坐着就让佣人搬把木椅子,别老舍不得指使人,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样一样的,石凳子垫上软垫也凉。”

    “知道了爹,谢谢爹。”

    顾敬亭转头看向被晾在一边的顾飞檐冷哼道:“今天不上课啊?”

    顾飞檐低着头道:“学校放假。”

    因为顾士顶的前车之鉴顾飞檐的留洋计划完全被打消了,就留在南京读大学,哪里也不能去,用顾敬亭的话说就是“反正也不是啥好材料,就是不成才也不能惹事儿,放在眼巴前才踏实。”

    “你呀,有空多读读书,没事儿帮着家里多做做事,学学你书桁哥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顾敬亭摇头叹气道:“别老不务正业的。”

    顾飞檐嘟囔道:“谁不务正业了。”

    “你说什么?”

    “没啥。”

    顾书桁从一个不讨欢心不受待见的庶出子,陡然变成了楷模标杆,现在出门在外经常有人对顾敬亭和阮天雄夸赞这孩子成器。阮天雄只有谦虚,而顾敬亭却是摇头晃脑大吹特吹,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说这孩子以前也不成器,都是在他的苦口婆心加大棒的教育下才有了今天,反正俨然成了他炫耀的资本。

    不过顾敬亭如果看到此刻的顾书桁,肯定得气的跳脚骂街,他这些儿子别管长得如何,一个个都继承了他们老子的秉性。这不,顾书桁现在就开着租来的车停在杭州昆季电影公司门口,而车里塞满了玫瑰花。

    楼上黄鹂正忙得不可开交,两个月前上映的电影叫好不叫座,她越是想往文艺深度上挖掘,越得不到普通百姓的认可。苦恼中与顾书桁通信,顾书桁说这电影就是给普通人看的,想要叫好又叫座,内涵要有、故事却更重要,先把故事讲好再说其他的。当然光有内涵但故事欠缺也不是没法补救,完全可以用人云亦云的群体性来解决。

    顾书桁只是说了道理,做生意一行有一行的门路,虽说隔行如隔山,但实际上道理是相通的,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触类旁通是也。

    黄鹂聪明一点就透,对电影行当的熟悉让她瞬间想到了出路,于是在金钱的驱动下,报纸上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这部片子如何深刻,还说这是新时代的思想碰撞等等。反正把电影里想表达的说了个透彻,没想表达的也臆测了个明白,好似没看懂这部电影就是落后的人一般。

    民国因为前清屈辱和如今窘状,最讲究进步,只是电影已经上映了,普通百姓该不买账还是不买账,因为实在是欣赏不来,但有点文化或者附庸风雅之徒却纷纷观看,万幸这些人才是消费的主要人群。总之人云亦云的众说纷纭,依然有骂的但多少是捧得居多,以显示他们和劳苦大众的审美不一样。

    这么一搞,电影还是没有大卖,不过多少挽回了一些损失,总体算下来是将将打平。黄鹂一直想做出点成绩来,可昆季电影公司的收入与百货、船运以及纺织印染相比还是不够看。

    上个月顾敬亭拍了电报,让黄鹂寻找下家,争取盘出昆季电影公司,希望混搭着那些小电影院的房产能一并卖出个好价钱。显然卖出的钱财要用于发展其他支柱,抛弃昆季电影公司的策略依然没变,这让黄鹂更加心急如焚。

    “不行!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好编剧了?没有好剧本了吗?!你们送上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黄鹂勃然大怒,把桌子上的七八本剧本统统扔到地上:“再去找,下周我一定要看到像样的东西,不然你可以另谋高就了。”

    捡起丢在地上的剧本,那个女人哭着就跑了,她可不敢顶嘴,最近黄总经理的脾气不太好,以往私下的和颜悦色更少见了,变得愈发雷厉风行起来。

    黄鹂心中气闷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能维持并保持昆季电影公司的持续盈利,在诸多风云巨变隔三差五就倒闭的电影公司中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可她知道若没有自家院线的这些小影院和强大的资金支撑,怕是没这么顺利。

    真的,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的差距都大,阮天雄和顾敬亭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有如此敏捷的思维和敏锐的洞察力,在商场上就好似提前走三步的巨人一般,就算同时起步都追赶不上,更别说他们还先行了三步呢。不说两位老东家,自己怕是连顾书桁都不如,这种无力和挫败压抑着黄鹂心头。

    不过黄鹂并不气馁,曾经她牵头举办的“圆月繁星”同样是创举。她把报业的全国性和电报的快捷与女星的号召力联系到一起,借古代选花魁的内核创造出了新的选美活动,可谓是大获成功名利双收。这么说起来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多想想总是会有办法的。

    时间不等人,对于阮天雄来说,或许还可能因为人情保留昆季电影公司,但顾敬亭认钱不认人,只要能让电影公司盈利颇丰,公司就能被保留下来,反之则会迅速被撤销。

    黄鹂想到这里不禁再次重燃斗志,她想到刚才的态度不好,便想出去安慰一下那个员工。让老板跟员工认错那是不可能的,不说面子威严,就是管理上也不好做,老板可以承担责任但绝对不能认错,正所谓知错改错不认错如是而已。

    不过能够拍一拍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头发,说一句好好干,说你是恨铁不成钢,说你是为你好,说你是为了让你以后担起更重的担子,这种画大饼对上层来说不过是随口许诺,而对下面人则是无尽的动力和体恤下属的铁证。而他们永远想象不到,自己的前途往往都在别人的一念之差,甚至是个人投资方向和喜好都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天差地别,正如现在他们谁也不知道昆季电影公司将可能被总部撤销一样。

    “看,好帅啊,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开。”路过演员休息室的时候,黄鹂听到有人说道。

    “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你呀,还是入行太晚,不知道怎么看人。这车一看就是前几年的老款,车牌也好像是哪个租车公司的。车里满是玫瑰,倒是罗曼蒂克,可那又不能当饭吃,不知道是看上了咱这儿的谁,花了血本充大头呢。”

    “可他穿的真的很考究,看气质家境也应该差不了。”

    “结没结婚,是否在家自己当家做主,不靠父荫存活,谁能说的准?别再是个说了不算的小阔少,就这还不是正房,当了姨太太那可就惨喽。”

    “也是。”

    黄鹂听着他们讨论,心中好奇便也凑了过去,心说可别再弄出什么花边新闻来,这年头小白脸多得是,骗钱骗色要多渣子有多渣子。

    演员们见到黄鹂忙连连招呼,这可是他们的老板。黄鹂向下看去定睛观瞧,嘴角不禁微微扬了起来。可她很快也看到了旗下一个男演员同样出现在楼下,他与顾书桁对面而立,看起来并不怎么友善。

    “请问您是?”男演员还是强压着心头的翻涌,故作有礼的问道。这个男演员见过顾书桁,那还是半年前在上海一次活动结束后,偶然发现他跟黄鹂在逛街,没想到他竟然追到杭州来了。

    这个男演员的家境也不错,而他在来昆季电影公司之前也拍过几部电影,虽然不是主角但表现的算是可圈可点,来到昆季后他被重点培养。他认为自己实力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黄鹂对自己青睐有加。

    他听说过黄鹂的传闻,也知道阮天雄的存在,这种小道消息花边新闻最容易传得满天飞,但他不在乎,老男人怎么比得上自己这样的万人迷。据他观察除了眼前这个男人,黄鹂还真没跟其他人有过单独亲密的机会。

    顾书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靠着的车上起来站直身子,抱歉的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是车子在这儿耽误事了吗?”

    “是有点,大门进进出出的您堵在这儿有点不合适。”男演员道:“这里是昆季电影公司,不是寻花问柳的风化场所,在这里示爱有些不合适吧。”

    顾书桁点点头,但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是有点不合适,其实我也认为两情相悦只要你侬我侬你懂我懂就好,可情况特殊,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所以……这样,我把车子往边上挪一挪,保证不妨碍你们办公。”

    “我说话你没听懂是吧……”演员刚要着急,就见一个彪形大汉从一旁闪了出来,朝着男演员快步走来。男演员吓了一跳,不禁连连道退两步,惊声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干什么?想耍地痞无赖吗!”

    大汉并没动手,只是不屑的看了男演员一眼冷哼道:“奶油小生,娘们唧唧的。”

    顾书桁眉头微皱道:“韩璋,不是不让你跟着吗?”

    “可别,上个月在宜昌遇到水霸你去交涉,我就一个不留神你就单刀赴会了,得亏有惊无险,不然我爹非得把我腿打断了不可。”韩璋夸张的比划着:“我爹那拳头你见过的,这么大,真这么大,别看一把年纪了,打死一头牛感觉都不说问题。”

    顾书桁无奈的翻了翻白眼,韩家的哥仨他最欣赏的是和他一般年纪,明年就要大学毕业的韩璟。自从他被培养以后,经常被惠子叫到家里来,既然惠子相邀,顾敬亭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

    这样一来,他跟韩家哥仨接触就多了,可眼见着韩璟还没毕业就被赵锦预订走了,他跟赵伯伯是抢不过,就连俞伯松都没抢过赵锦。因此一报还一报,让前来投奔的赵锦儿子赵振声跟了俞伯松,反正这么个好帮手算是没了,在上海拍着胸脯说忠心无二的赵振声听到跟的是俞伯松,反而忘了承诺一口答应,是在让顾书桁骂了许久。

    而跟在阮天雄和顾敬亭身边负责保卫,相对稳重靠谱的韩琦也不被两位长辈放人,留给顾书桁的便只有这个韩璋了。

    韩璋怎么说呢……总感觉脑子少根弦,用了一阵后顾书桁曾说自己不用保护,结果顾敬亭却意味深长的说总要让韩璋有个去处。

    得,顾书桁只能捏着忍了下来。不过时间长了接处久了,市井混迹出身的顾书桁倒是跟混不吝的韩璋玩的不错,俩人从开始的生疏发展成了哥们,只是做事上韩璋依然做不到他心眼里。

    顾书桁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韩璋道:“二爷,您靠边闪闪行吧?我这是示爱呢,您倒好,牛眼一瞪铁拳一握,腰里还鼓鼓囊囊的,这不是煞风景吗?”

    “那行,我去旁边窝着,咱的人都在附近呢,一声招呼四五个人搁谁都得怂,娘们不愿意咱就绑了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我给你说,我爹当年在猛虎寨,那是光着屁股扛寡妇……”韩璋这张破嘴早就把男演员吓得脸色煞白,却见黄鹂急慌慌的从楼上跑下来,男演员想要阻拦提醒危险却终是看到韩璋一脸凶相没敢出头。

    楼上的人也傻了,他们没料到黄总经理会亲自下去,但更未料到的是她竟然不再那么雷厉风行精明强干,而是扭扭捏捏的宛如小女儿态。

    “你怎么来这里了!”黄鹂娇嗔道,满脸通红的她看着车上满满的玫瑰,眼中的甜蜜和幸福却是抑制不住的往外涌。

    “我来看你啊,顺便作为男朋友,不能总当隐形人吧,还是要亮亮身让大家知道的。”顾书桁笑道。

    黄鹂一跺脚:“你胡说什么,你想好了?”

    “怕啥,起码目前为止,我还是昆季的少东家。”顾书桁笑道。

    男演员听到这句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灰溜溜的撤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有傻子才跟自己东家的东家叫板呢,自己是万人迷,好女人多的是嘛。

    顾书桁看出了男演员的慌张,只是笑了笑刚想说话,就听一旁韩璋闷声闷气的叫道:“黄姨。”

    “你,哪儿凉快哪呆着去!”顾书桁气急败坏道。

第179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国羸弱英雄窝心

    关于称呼问题,经过多年调养治疗眼见好转,可随着年纪渐长又有些老糊涂的韩大虫格外在乎。用顾敬亭的话说当年那个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山大王不见了,成了个循规蹈矩的老夫子,完全是笨版的阮天雄。

    当然韩大虫懂规矩是懂,重感情也重,就是暴虐依旧。除了对老婆任秀秀疼爱宠溺千依百顺,对几个儿子可谓是拳打脚踢,就连读书人韩璟也不例外。别说韩璟功夫怎么样,就他这一身抗击打能力,就算不用平时练就的闪避本事,出去光挨揍不还手,两三个人一时半刻累得半死也放不倒他。

    韩琦虽不聪明但忠厚听话,韩璟精明能干学识不差,唯有跟老大一奶同胞的双胞胎老二韩璋最像他爹年轻时,正因如此阮天雄和顾敬亭可能也真是年纪大了容易回忆往昔的念旧,所以格外喜欢老二韩璋。

    一家的聪明人,可算出个笨蛋了,所以韩璋特别得宠,凡事都替他兜底。韩璋横冲直撞这些日子给顾书桁也惹了不少麻烦,可哥俩感情却越来越好了。

    兄弟的孩子不定是兄弟,毕竟隔了辈,没有一起经历过什么,情意自然也淡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更愿让孩子们搭班做事的缘故,纵然没有生死交情,可多少能建立一些感情。

    黄鹂因为身居昆季电影公司的总经理之位,所以平时跟赵锦他们几个多以公职或兄妹相称,实际上她的年纪也就比韩璋大了一岁而已。但韩大虫见过两次黄鹂,口称妹子,韩璋就只能叫黄姨了,称呼错了可是要吃他爹拳头的。

    “我这一车的玫瑰跑遍了整个杭州,本想浪漫至极,结果你一句黄姨算是全毁了。”顾书桁无奈道。

    韩璋也笑了:“江湖乱道各叫各的,你俩继续我去一边。我再说最后一句,我是真没想到那娘们是黄姨,咳咳,不是娘们……那啥,既然你在追求黄姨,像我这种称呼是必然的,以后你指不定会经常遇到多少呢,要是这都受不了,啧啧啧。黄姨,这男人可靠不住啊。”

    韩璋走了,顾书桁看着他的虎背熊腰宛如一座小山般的背影喃喃道:“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大智若愚大巧不工吗?”

    “那到有可能,反正人家一句话就点破了问题所在。”黄鹂憋着笑道。

    顾书桁摆摆手:“管他呢,反正我今天公开示爱,怕是不出几天工夫南京那边就得知道了,到时候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是豁出去了。”

    “豁出去你也是少东家,我就是个给你家干活的,搁以前就是下人,您这大少爷倒是敢爱敢恨了,我怕是要丢了饭碗喽。”黄鹂依然在开着玩笑。

    顾书桁却往前逼了一步,黄鹂觉得两人贴的太近了,大庭广众下的实在不妥便要退,却被顾书桁一把拉住转了个圈就给抵在了车上。黄鹂跟顾书桁紧贴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黄鹂瞬间面红耳赤,想要挣扎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顾书桁用手指挑起黄鹂的下巴,故意狞笑道:“小妞你跑不掉了,放心,工作丢了,大爷养你。”

    “你干什么呀,这可是我公司门口,这么多人都在楼上看呢。”黄鹂说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

    “我就是要弄得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只属于我顾书桁一个人。”顾书桁坏笑着猛然搂住了黄鹂的腰,低头吻了过去,与此同时楼上一片惊呼。

    目送着两人从吻在一起到分开再到走了,他们还是没把印象中的黄鹂跟公司楼下那个“受欺负”的小女人联系到一起,直到男演员跑回来曝光了顾书桁的身份,是昆季的少东家,所有人才意味深长的发出了一声“噢”的长音。当然,很多事情由不得别人揣测,因为无论多么正常,总会被想歪并在口口相传中变了味道,比如新老东家一并勾引等等等等,当是人言可畏。

    车上黄鹂充斥在玫瑰花香中,但她根本闻不见任何味道,此刻她哪有心思,脸依旧像烧着了一般红,心脏砰砰乱跳,好似在发烧,又仿佛是要窒息。

    “我力气是不是大了?”顾书桁开着车坏笑道。

    黄鹂没好气的说道:“不光是力气大了,胆子也大了,以前别说在杭州都是密会,就是跟我在上海逛个街都偷偷摸摸的,现在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你这是要作死啊。”

    顾书桁一脸严肃道:“我没开玩笑,我这一年多可天天耍石锁练美国海军式俯卧撑。韩家哥俩说了,我这个年纪又没阮伯伯那个体儿,想要练武怕是没指望了,好在我从码头上扛了一阵子大个儿,到底是打熬了些许力气。后来我就想,我为什么当时在山东要账会胆怯,除了年轻还是因为没有一技傍身。咱俩在上海那次遇险,要是没保镖我又怎么保护你?于是我天天练啊,还踢打树干练打击力和抗击打。你别说,踢了这一年,还真有效果。”

    “什么效果?”

    “家里园丁一见我就发愁,说树都快让我踢死了,全秃噜皮了。”

    两人皆笑了起来,车子一路来到了杭州的一家法国人开的西餐厅,据说这里有最正宗的西餐,绝非那种中西合并甚至与美式相融的不伦不类。顾书桁和黄鹂还真不怎么爱吃西餐,只是今天这日子,俩人这关系,要是去煎炒烹炸焖溜熬炖怕是不太应景。

    黄鹂的脸还是有点红,下车时偷偷拧了顾书桁一把:“净添乱。”

    “这不是想让你当少奶奶吗,如此你就是给自己加打工了,嘻嘻。”

    两人对坐,钢琴与小提琴交替演奏环绕四周,而那凉凉的起泡酒和燃烧的蜡烛颇具风情。各自点完餐,黄鹂才问道:“为什么?”

    “啊?你说示爱啊。我们在一起正式交往六个月了,公开恋情不是很正常吗?难道要永远秘密下去你才高兴啊?”顾书桁道。

    黄鹂盯着他,见顾书桁不动声色便摇了摇头道:“你是越来越能藏了,说吧,为什么是现在?”

    “所以说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啊,你呀,太聪明了,这样不好不好。”顾书桁笑道:“我过几天要再去四川一趟,听意思是古耕虞的猪鬃运量逐年增大,我爹给他又联系了两条渠道,我去了做调度配合工作,争取拿下全国猪鬃出口的八成以上。另外就是昆季船运的上游协调工作,这一待怎么也得一年半载的吧。”

    “外派是好事,说明在锻炼你独掌一方结交市面的能力,估计你在那边要是干的好,很快你就会被调回南京,到时候便是真正的少东家了。”黄鹂分析道。

    顾书桁点了点头:“看来是这样,同时阮伯伯和我爹都说了,古耕虞虽然大不了我几岁,可绝对不简单,我们之间的关系既是朋友又是商业伙伴,同时还得让我防着他。他们说古耕虞现在比我厉害太多,找个厉害的人磨磨我,对我的成长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走之前就像小狗一样开始撒尿划地盘了?”黄鹂没好气的说道,随后抽出餐布朝着顾书桁砸了过去:“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

    “你这可算说对了,就是对你不放心,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呢。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西施可是有沉鱼之容,一个国家都能为之倾覆,正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我能放心吗?”

    “就你会说。”

    顾书桁没狡辩,这让黄鹂的心里甜滋滋的,相爱的人对方无论怎样都是对的,正如厌烦的人无论怎样都是错的一样。当然心爱的人夸赞自己漂亮,哪怕是出于担忧,也是一种享受。

    而此刻南京昆季总部,阮顾二人从家出来便联袂而入,这是昆季算账的时刻,账房先生那硕大的阎王算盘架在两张桌子上,足有一人长短,这样的大算盘就有七八个。而大算盘小算盘一起拨动,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那般脆生。后面另有十余个账房先生刷刷点点,一个个墨香四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科举考试呢。

    昆季产业多,收入也多,来源杂,投入也大,加上其中有很多标明支出却不知去哪儿的数额,两位东家亲自点明也只是用符号代替,用以给达官贵胄的分红。所以账目出入很大,做账也很麻烦,必须盘点清楚,做到内部严谨清晰,最起码也得知道去年赚了多少钱,兜里有多少硬家伙。

    “合账!”

    大帐房在昆季总部挂着会计经理的名头,原先他在山西人的钱庄工作的,家里干这行也有三辈了,这种大算盘算总账也是继承了晋商的衣钵。

    后来他被顾敬亭给挖了过来,现如今昆季采用中西两种记账法,就是为了准确无误。随着算盘声从逐渐稀疏到渐渐消失,他环视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放下了笔,便发出了命令。

    一声令下账本齐齐合上,发出一声“啪”的巨响,大帐房捧着一本合算过的总账交到了阮天雄手上,随后转身对众人道:“嘴严手紧账目清。”

    众账房齐答:“奉公守道细则明。”

    阮天雄顾敬亭站了起来抱拳拱手道:“诸位辛苦了,喝酒吃肉领喜钱。”

    众人大喜每到这时候昆季除了大排筵宴,还会给不菲的喜钱,基本这一笔就够一家人嚼谷的了。在昆季当账房不用陷入勾心斗角,更不需要做假账扣钱粮,只需要做好自己负责的账目使其清晰明朗无错严谨就能过的逍遥自在,喜钱多、平时的月俸也不少。

    待大帐房带着众人走了,阮顾二人才凑到一起翻阅起了账本。看了半晌顾敬亭首先道:“天雄,这两年咱们虽然买卖干的越来越大,但实际营收却并没有那么乐观。百货上受发达的铁路和船运影响,昆季百货以船带运的优势不那么明显了,不光洋人就是国人也纷纷进入零售行当,竞争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利润薄了太多了。

    咱们的地盘是越来越大,可这些年愈发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不这样就得被人挤死,营收却是与去年持平的。照这样下去,即便保持扩张速度,明年昆季百货的收入也会是有预料的下滑。”

    阮天雄凝重的点了点头:“你看这里,船运方面即便英国人略显颓势但势力依然强盛,而日本人的异军突起让咱们背腹受敌,添置了这么多船收益也是没什么进步。联英抗日的效果并不是特别好,却必须贯彻下去,不然孤木难支啊。这个怀斯,赚了不菲身价就志得意满,否则他若能再进一步,便可操纵总部的一些决策了。”

    “是啊,不过怀斯也是人家太古的人,不会帮咱们太多的,私交是私交,公职是公职,他很拎得清。”顾敬亭也叹了口气:“其他洋人不如怀斯知根知底,合作起来麻烦颇多还经常以洋人身份逼迫政府施压,根本就是瞧不起咱。

    在这世道的中国做生意,真他妈的难。伯松和赵锦今年做的不错,你看伯松整合资源后进行部分不良资产抛售和整合转型,几家旅店都收入颇丰,租售的买卖也做得不错,早年间你买房置地真是买对了。”

    阮天雄笑道:“那也得有你贸易输入的钱撑着才行啊,到现在你这贸易收入和节省的费用已经快占昆季的一半了,这算是一人抵万人吗?”

    “差不多,不过没俞伯松的各地情报布局我一个人纵然三头六臂也白搭。天雄你看,好消息是去年花钱海了去的赵锦今年开始盈利了,看这势头估计明年就能打平支出,最迟后年年中咱们就能盈利,按照这个速度,赵锦这边这根支柱就算是立起来了。”顾敬亭笑道。

    “你先别笑,还是想想下个月招标的事情吧。”阮天雄愁眉苦脸道。

    顾敬亭则笑道:“招标又不是纯拼家底,既然你有想法是赔钱也要守住长江火车轮渡的控制权,咱还有不胜的道理?”

    “怕是没那么简单。”阮天雄叹息道。

    四个月后,一直郁闷的阮天雄更加郁闷了,信心满满的顾敬亭也备受打击,他拉着阮成楠的胳膊一直晃着:“你是不是又耍滑头了?!啊!你说话啊,天雄要是不帮你,你就死定了,怎么刚缓过劲来就恩将仇报呢?”

    “秀才,哥哥我是真使劲了,你别气急败坏行不?我就这么大的权力,上次之后我更是江河日下,该找的关系我都找了,该投入的咱也投入了,真金白银我全花出去了,真没昧下分毫。你这么说话,我真是……”阮成楠也是有点不高兴了。

    受美国经济危机的冲击,欧洲的经济也持续下滑,这让昆季更有信心了。唯一的劣势是技术问题,但他们通过赵锦之子赵振声联系了德国人做技术支持,欲倾尽所有也要拿下长江轮渡的控制权。可这一切在招标中被打得粉碎,也让阮顾二人备受打击。

    “政府没有财力修桥,转用火车轮渡,那就是缺钱啊。我们愿意掏钱并让政府占运营收入的大头,他们怎么就不愿意呢?!难道英国人比咱们塞的钱更多?真他妈肉食者鄙,不求清正廉明,起码也不能鼠目寸光吧!”顾敬亭依然气的团团乱转。

    阮天雄猛然站起身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怕是英国政府施压了,弱国无外交,弱国无外交啊!”

    话音刚落,阮天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骤然向后倒去,阮成楠和顾敬亭猝不及防没有接住,阮天雄就这样直直摔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巨人陨落的巨响。

第180章 投标失败心意冷,山雨欲来风满楼

    纵然欧美国家受到经济迅速衰退的冲击,可其大商家的实力依然是昆季不可比拟的,正如老牌强国的英国与中华民国的差距一样,有着云泥之别。

    南京长江火车轮渡工程由英国多门浪公司和英国马尔康洋行中标,两家公司出资修建,所换取的是轮渡桥和轮渡船的过半控制权。多门浪负责承造两岸活动引桥,马尔康则负责火车轮渡和一艘挖泥船。

    这两家公司实力不弱,但没有英国政府的助力,很难竞争过已经让利让到违背商业本质的昆季。况且从后续事宜上也能可见一斑,为了火车轮渡的修造,原本官码头上扎堆儿而立的诸多码头和建设都要为之让路。美资的美孚公司油池和英国怡和码头都在其中,两者租期都到了,表现却截然相反。

    美孚公司据理力争,要求续约不肯搬迁,直到给他们安置妥当,并赔付了足够的赔偿款后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而怡和这么一个英国政府背景深厚,实力强劲的洋行,却是什么都没要,喜滋滋的迁到了老江口的下游。

    不过无论是阮天雄气的吐血,还是昆季投入颇大却一无所获的赔钱,火车轮渡的修造对商业乃至国家和民众来说都是一见好事,从此贯通了津浦铁路和沪宁铁路,南北的大动脉便顺畅了。短短半小时之内就能让火车渡江的火车轮渡,对大局来说却是有着千百个小时都不及的重要意义。

    “亲爱的天雄,你全说对了,这事儿我也帮不了你了。”怀斯叹了口气道:“总部发来命令,让我们中断与昆季乃至船运联盟的一切商业往来。”

    阮天雄则笑道:“你知道的我喜欢直来直去,所以……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怀斯点点头:“是的,受经济环境的冲击,英国愈发重视海外投资的发展,而中国正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所以无论是怡和、多门浪还是马尔康,甚至是我们太古,现在都要受到了英国政府的强烈干预。对不起,一切我不能提前说,这是我的职责。因此所带来的损失,我个人深表歉意。”

    “我懂,你我都是纯粹的国人,只是我是中国人,你是英国人。”阮天雄道。

    顾敬亭却拍了拍阮天雄的肩膀道:“看到没,英国佬急了,说明在招标环节中咱们的努力是有成效的,一定是给他们带来了巨大损失。怀斯,我猜的对不对,说说你能说的。”

    “昆季的确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但胜利的依然属于我们大英帝国。当然因为你们的加入,我们变成了全额垫资,他们并没有预料到会有中国人出来竞争。而由于你们的加入,也带动了其他几家中国商人的投标,使得局面更加难做。海外工程是解决英国国内目前经济问题的重要办法,你们的所作带来了极不好的影响和对我们重大的损失,我们只能在后续的经营中收回利润了。同时原本的八成占股也被压成了六成,中国的官员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能,他们总会说昆季如何如何,所以敬亭说得对,对我们的恼怒正是你们的成功。”怀斯道。

    阮天雄和顾敬亭笑了,这是最近一连串坏消息中最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虽然这次招标他们败得一塌糊涂,但总算以一己之力为中国争取到了一些权益,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做买卖不是开善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没错,但并非危急关头,日子还得过下去,生意也得照常做,自然钱更要依旧赚。怀斯公职在身,阮顾又何尝不是自家买卖呢,所以他们在怀斯面前故意表现得沮丧无比,为两方无法继续合作表示了深切的遗憾。

    带来的损失肯定有,但绝没那么大,一年半以前昆季就开始逐渐减少与英商的合作了,甚至在更早跟赵锦去山东的火车上,阮天雄就曾经一语中的的做出过预测。要不是为了联英抗日,昆季做的肯定更多。无论竞标成功与否,跟英国人的合作都有中断的风险,故此阮天雄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

    当然最头疼的就是抗衡日清汽船的事情,虽说怀斯说了,上面的意思是观望,对中国船运公司和日清汽船两不相帮,这也符合英国人的操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际上在以往的合作中,英国人也没下太大的力,可有太古这么个庞然大物帮助,哪怕是一星半点也是巨力,这与现在助力全无是两回事。

    “伯松呢?”顾敬亭问道。

    阮天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差人去问下。现在总部交给他,咱们东奔西跑开疆辟土,他就得随后东奔西跑的查缺补漏理顺管理。除了赵锦那摊是自己整,咱俩的后勤工作全是他来,净给咱俩擦屁股了。前几天我夫人约着伯松他媳妇去听戏,她还抱怨说伯松这不到两年,老了感觉得有十来岁。”

    “看来是不行了啊。”顾敬亭坏笑道。

    阮天雄虚空着踢了顾敬亭一脚骂道:“还有没有点正行了,你找他干什么?”

    “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祸水东引!”

    “你是说让日本人和英国人自己杠去?”

    “聪明。”

    十二月底,天府之国的成都并没有顾书桁想象的那么暖和,甚至有时候他只感觉比南京都湿冷。张铁泉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裹着羊毛的小暖炉,顾书桁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因为帮着昆季在重庆开办善堂,张铁泉一时间名声大噪颇具侠名,即便来到成都都算得上一号人物了,不再是单纯靠着江湖辈分和好勇斗狠的名声行走江湖。

    江湖汉子就是这样,尤其是武人尤甚,一旦真心交往某人,大多是掏心掏肺披肝沥胆,崇尚的就是关二爷式的千里走单骑,要不袍哥的名头由来之一能和关二爷扯上关系吗?张铁泉就是这么一个把昆季的事当成自己事的汉子。

    “张叔,您来就是了,非得叫上我干啥。”顾书桁跟张铁泉熟了,自然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大规矩了。

    张铁泉伸手比划了个枪道:“这年头有这个说话才硬气,都说巴蜀一带军阀林立,有些小军阀才千余人,放到中原给个上校团长都是高配,可对付咱老百姓照样一个准。虽说都是袍哥,可人家手里有枪多少要给个面子。你昆季少东家要是不在我还能代表,你在这里不露个面就说不过去了。”

    昆季船运的触角伸到了长江上游,但多是通过入股和资助的形式供应小火轮给上游船行,以对抗当时还狰狞未显的国外船运公司。昆季船运声名不显,但昆季百货却在巴蜀地界名声大噪,不光是东西物美价廉,服务还十分到位,最主要的就是以昆季百货名义办的善堂真是深入人心。

    不得不说,性烈如火眼里揉不得沙子且在袍哥中地位颇高的张铁泉,是主持大局的最好人选。有他在,黑白两道别想插手,有他在,内部也没人敢偷奸耍滑。

    历来善堂不是用于捞钱的工具,就是沽名钓誉做做样子的所在,虽然多多少少也是做了好事,但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

    受到善堂接济的百姓不想想自己是平白无故的受了恩惠,只想靠着他们这些穷人灾民善堂那边赚了多少钱,又让多少人谋了利,换来了多少名声。而善堂的所有者也会觉得做善事赈灾扶贫这种事白给白帮就不孬了,挑三拣四的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难不成是你穷你有理?所以两者相互之间一直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

    可昆季不同,他们花了大价钱是真出了血本,完全不求赢利。与其他善堂一对比,百姓便能感觉到不同了,但他们却不会理解,张铁泉的口碑就格外重要了。口碑非一朝一夕可以塑造起来的,人的名树的影,张铁泉主持善堂工作本就令人信服。张铁泉和阮天雄从最初的有隙到后来的完美合作,商人看到了阮天雄的眼光和肚量,而江湖人则津津乐道他们之间化干戈为玉帛的不打不成交。

    随着昆季善堂的逐步投入和名声大噪,一方面带来了经济利益,另一方面也吸引了其他大商人乃至政客的注意。

    商人们自己开办善堂投入较大,有时稍有不慎还容易适得其反,不如单纯花钱来的干脆,投入就是扬名,做好了与有荣焉,做不好也是昆季的责任。政客们同样需要体恤百姓的名声,以获得更多人的支持,昆季也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面对各方势力,张铁泉这个袍哥大佬是最好的挡箭牌。自从顾书桁来了后,虽说略显稚嫩,但经过这一年多阮天雄、顾敬亭和俞伯松以及赵锦四个风格迥异之人带在身边的调教,又被常兴贵拎过去耳提面命了一个月,许多场面事儿和各种关系他还是处理的游刃有余的。这让张铁泉惊为天人,也让他的善堂如虎添翼。

    这不,就有军阀凑到一起互相练兵,主要是给对方晒晒人马亮亮肌肉,互相威慑恫吓一下,所邀请的就有昆季。

    虽说现在的四川军阀刘湘一家独大,但下面依然暗流涌动,邓田杨刘没一个省心的,小军阀更是互相角逐,乃至滋生了刘从云刘神仙这种靠着信仰收徒,拉拢军阀相互结盟控制的怪事儿。不过军演也得花大钱,花了钱若没有观众岂不无趣,于是顾书桁和张铁泉就被同时邀请来了。

    “草孩儿布孩儿,草孩儿布孩儿,立定!”

    演兵场内锣鼓喧嚣,比起当年传闻中东北张大帅青龙偃月刀开道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当草孩儿布孩儿一出,就是考验来参观的这群商人真正演技的时候了。大家都憋着笑,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川军看起来不太正经,但他们有军人最根本的烈性,当然毛病也不少。一来是军阀种植大烟的多,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所以这年头当兵吃粮的吸食鸦片者居多,来军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和挣钱买鸦片。江湖戏称川军是吊儿郎当双枪将,一杆枪是长枪,一杆枪便是大烟枪了。

    除此之外就是文化水平过低,不光如此各个引以为傲不愿意学习甚至懒得理解训练,像是山东连年战乱灾害,曾经的富庶之地实际整体要比四川穷苦的多,但作为孔孟之乡就算不识字也愿意学习,多少能明白点道理。而在东部的南方,即便不识字的人也很多,但一个个比拼着学,而不是论堆耍蛮。

    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四川的士兵连一二一都分不清,左右左更是听不懂,队列行进自然就更不行了。无奈之下,便让士兵们左脚穿草鞋右脚穿布鞋,这下大家明白了,口号也成了“草孩儿布孩儿,草孩儿布孩儿。”

    不知道是谁突然“噗”的一声没憋住笑出声来,紧接着大家再也忍不住了,顿时笑成一片。观礼台上这番动静,坐在前面的军阀脸上也不好看,回首怒目而视眼中杀气尽现:“格老子的,笑个锤子啊!”

    “我等笑士兵粗鄙,笑将军才思敏捷,笑能用此法调教士兵,因材施教真的高明。”古耕虞说道。

    这一回答妙极了,既缓解了尴尬,还没有踩低攀高的毁了同道,说实话中还捎带手拍了一计马屁,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不其然,军阀红光满面喜上眉梢,冲着众人抱拳拱手:“老子是个粗人,也只有此法练兵了,失敬失敬。”

    一场风波还没扬起就在三言两语间平息了,张铁泉看向愁眉苦脸的顾书桁问道:“你咋了?”

    “知道我为啥这么累了吧?猪鬃大王古耕虞就是这么厉害。”顾书桁叹息道。

    张铁泉不解道:“你俩关系不是挺好吗?”

    “我们是商人。”

    张铁泉挠挠头,硬是没听懂。

    “下面是飞行队。”大喇叭里传来了播报员的声音,一众人等纷纷趴下寻找掩体。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在去年秋天的军演中,刘湘也是出动了飞机。当时还只有他有空军,也正因这支空军的存在,让他在侦查上和进攻上都占据了极大优势,掌握了四川绝对的制空权。

    去年的军演,因为没有专用空军炸弹,便用迫击炮和手榴弹当做投掷火力,结果不光因为炸弹不合格,还因没有计算惯性问题,导致投掷失准投到了观众席上炸死炸伤数人,连刘湘本人也险些遇难。更有甚者,一架飞机栽到了长江里,里面坐着另一个大军阀杨森的师长,本就是喜欢新鲜凑个热闹结果却丧了命。

    俩小时后,顾书桁和张铁泉回到了旅店,一进去顾书桁就瘫坐在沙发上叹道:“张叔,以后有这事儿可别叫我了,太危险了,今天那弹药投的也不怎么准,四川爷们的心实在太大了,去年折腾了一次,今年还折腾。”

    “那倒是,今年大家还扎堆儿坐,要是有个差池,整个四川政商两界全部玩完。”张铁泉随口答着,显然心不在焉。

    “咋了,叔?”

    张铁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知道的,你张叔我没啥文化,到底是不明白你说的我们是商人是啥意思,想了一路也没个头绪,你给我讲讲。我发现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脑子实在是太古怪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买卖的。”

    “我们是朋友,也是商人,但首先是商人,所以……”顾书桁有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一个可以让张铁泉理解的解释,这种直人肝胆相照,怎么能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亦友亦敌,相互扶持相助却又提防算计,以动心眼子为乐的人呢。

    正犯愁呢,又不好意思不说,韩璋便在此时走了进来,算是救了场。他跟张铁泉可不太对付,心里还对大哥韩琦跟张铁泉动手的事儿耿耿于怀。顾书桁曾经劝导过,甚至韩琦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了,唯有韩璋转不过弯来。

    他冲着张铁泉冷哼一声,张铁泉却是付之一笑,只当是孩子赌气,韩璋打也打不过,自是翻了个白眼没自讨没趣,扭头对顾书桁道:“阮叔和顾叔刚才拍了电报到重庆,现在又转到成都,他们说十天后来重庆。”

    顾书桁一愣想了半晌才一拍桌子,直吓了张铁泉和韩璋一大跳,两人不解的看着一脸凝重眼神中却隐隐透着兴奋的顾书桁,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怕是这长江上又要有一番大战了!”

第181章 追根溯源寻上游,江运风云变幻多

    顾书桁的判断是有依据的,自从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他最初来到重庆较为“清闲”的时光便一去不复返,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代表昆季见的人也越来越多。顾书桁知道,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天是昆季竞标南京长江火车轮渡的第三天。

    这说明昆季在逐渐布局,渐渐把重心向着西部转移,准确的说应该是昆季船运公司近期要在长江上游有大动作了。

    如今父亲和阮伯伯联袂而来,两位东家共同奔赴一般都不是小事,而且这就足以说明这事儿不是顾书桁可以代表昆季谈的。昆季百货在西部没有太大的优势和能量,唯有这自由的水域上,船只可以不受阻碍的上行,能与昆季船运相抗衡的内河船运公司简直如凤毛麟角,所以也只有昆季船运有这样跨区域作战的实力。

    顾书桁依然勤勉的做着前期工作,并通过臆测的结果开始接触与船运行有关的行当中官私两面的人物。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没有过度接触扰乱两位长辈的后续安排,过早的曝光目的,也没有毫无作为让阮顾二人来后茫然失措毫无头绪。

    阮顾二人如期而至,而顾书桁的猜测在阮天雄口中得到了证实。阮天雄再次召开船运大会,他的长久经营和威信得到了体现,不说什么一呼百应吧,但他做出的决定没人敢当面反驳,甚至私下嚼舌头都不会,有意见的只会在心中腹议。

    暴君和明君往往都是一言堂,只是时也命也成王败寇罢了。所谓兼听则明只是建议,听不听全在决策者的一念之间。阮天雄这次虽然强势,但依然喜欢以理服人,他摆明厉害说了现如今太古和怡和两家英资大公司的合作取消,也说了即便集船运联盟的全力,现在也很难与日清汽船为首的日资江运公司抗衡。

    虽有人私下埋怨阮天雄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非得招标长江轮渡,结果造成了这种局面,到现在还要大家替他买单。但阮天雄的参与的确振奋了一批人,招标中开出的条件也全为利民利国。即便最后昆季中标,也只能做到略有盈余甚至将将打平,绝不会靠此大发其财,所以倒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阮天雄不是为私,他占据了大义。

    如果说阮天雄是摆明厉害,却做了不容质疑的决策,那么今天一直不说话坐在一旁用阴冷的眼睛扫视着每一张脸的顾敬亭,则是实施起来的确切保障。正如大家相信阮天雄的宽宏大量一样,没有人不了解顾敬亭的小肚鸡肠。

    就前年有家贸易行也想做零售百货,趁机摆脱昆季百货在南京独大的局面,于是就在昆季的百货商场对面建起了楼来,并且自己买船也学昆季利用秦淮河散卖。阮天雄还跟人家见了一面,讲什么不要恶性竞争要共赢,那边稍微一犹豫没立刻答应,而顾敬亭根本不等便出手了,硬是没靠啥计谋,全靠促销降价用了半年时间便拖垮了对方。

    面对实力高于自己的,打价格战是作死,面对实力相当的,价格战是两败俱伤,可一般商家哪有昆季的实力,昆季要是打价格战绝对是碾压式的侵略。对方使尽浑身解数,正如当年大商家挤压初期昆季一样,可他们却没有昆季眼光,也没有一直走低端和高端市场的先机,于是各条路都被堵死了。

    最终强行撑了半年,投资人开始土崩瓦解互相埋怨,又过了三个月便彻底黄了。中间阮天雄又出来调停了一把,那边也不知道是在置气还是真硬气,结果硬是没接着这面子,最终让顾敬亭给玩倒了。

    这是纯商业手段,虽然狠辣但昆季占尽黑白两道却没耍别的手段,便是任谁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不过待对方完败了,顾敬亭却不肯放过他们,非要杀鸡儆猴。

    应对破产的商家,顾敬亭购买了债务,派出了柯庸的门徒去催债,硬是逼的那些人死去活来。按说他们手里握着房占着地,变卖后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可顾敬亭私下放出话去,谁敢收购就是与昆季为敌。

    好地方多的是,又不是顶好的黄金地段,谁愿意因此树敌呢。最终还是对方托人再度求上门,阮天雄才出面压住了此事,算是用合理的价格买下了对方的房产土地。

    顾敬亭的嚣张跋扈和小肚鸡肠又让众人算是见识了一回,回想他睚眦必报的过往种种,即便隔行如隔山的船运行业此刻也不敢在明面上生出丝毫不满。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家的利益没有被侵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做买卖自然是为了挣钱,阮天雄说的在理,做人也靠谱,大家为何不做呢?

    商场有时候比战场还可怕,同行是冤家,往往没有依附和共存,只有你死我活的吞并和角逐。而日资船运公司的确压得国人的公司喘不过气来,中国船运行业危在旦夕,曾经的暴利行业如今变成了不赚钱甚至赔钱的买卖。购买船只的花费不小,付出颇多的众船运商人谁也不愿就此落败,在共同利益下大多数人形成了统一战线。

    这是一场长江上中国人船业的联盟,虽只有一半的船行响应号召,但足以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即便撼动不了日本人和西洋人的船运公司,也能硌掉他们几颗牙。更何况这些大佬们也不傻,他们知道昆季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借势是一个商人的基本能力,虽有高低但绝无例外。

    按照阮天雄的计划,长江中上游与中下游的船做船只调配,在以日清汽船为首的日本船运公司这些年投资颇大、但依然势力较为薄弱的上游入手,所有大型江运船全部开入上游,一起发力干挺上游的日本人。

    而上游的小火轮则与下游船运公司联手,把小火轮集中到一起,全部放到下游,抢占小型货物和低端货运市场。

    不把日本人干倒了大家都得完蛋,可是正面相碰又与昆季百货对付南京那家百货公司一样,实力差别过大,根本没有一合之力。所以只能通过重新组合排列,集合最强的力量占据对方较为薄弱的上游。

    自古弱不胜强寡不敌众,所谓以寡敌众以弱胜强其实根本不存在,究其根本都是集中优势力量攻击对方弱处,达到局部的以强胜弱,从而扭转战局或是逐个击破,最终彻底毁灭敌人时肯定还是以强胜弱的局面。

    而日本人根本不敢也跑到上游去跟诸多船行硬拼,毕竟中下游才是发达的所在。别说日本人就是上海的船运公司这次也很少有加入这场行动的,守着金饭碗随便掉点渣子都是钱,虽击败日本人可以一劳永逸,可万一达不到效果,甚至日本人卷土重来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丢失的可是真金白银,他们的情况跟往上游的诸家船行不太一样。

    不过此计最狠的可谓是一石二鸟,因为下游的发达,日本人投入巨甚不敢放弃,否则就会便宜了英国人。而集结的小火轮冲击着低端市场,让日本人和英国人只能争夺中高端和大件货物的运输以及渡船还有客船等诸多产业。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阮天雄这一手蛇打七寸切中要害,让英国人一下子走到了日本人的对立面上。江运市场就这么大,响应阮天雄号召的一半人中,又有八成是中下游的船运公司,其业务也可以辐射到下游。这下可热闹了,中国商人纷纷迁移,大片空白留给了英日两方。

    按道理讲英日两方完全可以和平商议瓜分市场,可瓜分市场就需要增设船只加大自身体积。日本人之所以能够打压英国和中国本土商人,靠的就是价格优势。日本人不升高价格还增设船只,那英商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渐渐的只能退出中国市场,面对欧美等地的经济危机,这并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如果两方协定价格,那日资船运公司势必就要跟着英国人涨价,对于便宜习惯了的顾客来说,这首先是一种信任危机,加上已经签订长期合作的顾客,反正麻烦事儿绝对不少。若是价格提升到跟英商相差不大,那日资公司的涨幅就是足足高了两成,商户们是不会为此买单的。

    即便因为船运联盟的撤离,商户们没得选,可这条长江又不是他们英国人和日本人的,船运联盟随时能杀回来。到时候短期内反复变价,日本人的信誉更会受到损害,最可怕的是如果到时候船运联盟继续打价格战,日本和英国经过增设船只后,跑的越多赔得越多。船没有开坏的,只有放坏的,就算全部停泊起来,维修养护停泊等等费用也是不少。

    阮天雄就是看到了英商和日商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根本,这才用了这一石二鸟之计。不过没有任何一条计策是万无一失的,如果日商和英商相互商议好,都不增设船只,也不互相变动价格,面对空白市场,能运就运不能就算,至于商户们的货如何运输他们压根不管。那么求大于供,日英的买卖都会好做不少。

    所以阮天雄才如此急迫且力压群雄的要求去上游发展,通过挤走上游的日资船只,让他们只能去下游生存。这就会让英国人有了日本人的船越来越多的感觉,英国人能坐得住那才奇了怪呢。

    不过商人重利轻别离,本质上只看重资本没得感情,想要让这么一帮人精共同做一件事,光靠共同利益和同仇敌忾这些远远不够,尤其是跟长江上游的合作更是如此,他们需要有人能够保证联盟的存在和计划的实施,以及后续许多问题的妥善处理。阮天雄成了不二的担保人选,当然他也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凭借阮天雄言必行行必果的口碑,只有他和顾敬亭两位昆季的东家亲自到上游。当面承诺那些船行老板,一致对外,大敌当前之际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方才可信。

    也只有昆季才能做出保障,承诺这种合作只是暂时的,中下游的船行不会趁机吞并上游的船运公司。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昆季将第一个站出来,谁搞内乱昆季就打谁,他们有这信誉有这底气有这资格说这样的话。

    这种承诺是必然的,长江上游的中国船运公司更加羸弱,若是外人来了挤走了日本人,反过来吞并他们,那才叫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呢。虽说做买卖哪有什么划地盘地头蛇,凭啥你能做外地人就不能来竞争,可此时此刻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平衡和稳定是最关键的。

    而因为多年布局和几次联盟的成功,让这次联盟更有说服力,所以他们才在今时选择此计。

    阮顾二人前来就是这样的目的,由顾书桁打前站两人走访各家船行,足足用了半月时间才全部拜访完。无论规模大小,阮天雄都给予了最诚挚的拜会。他一口唾沫一颗钉的承诺,远比白纸黑字的契约更有可信度。

    “你和黄鹂是认真的?”阮天雄问道。终于闲下来了,阮顾二人坐定对着还站着的顾书桁问起了话。

    不知道为什么,顾书桁听到阮天雄的询问不禁有些紧张:“阮伯伯,我……我爱她。”

    “你小子真够能瞒的,我拍电报给黄鹂了,她说你们俩好了快一年了,要不是当时杭州那事,我和你爹都蒙在鼓里呢。”阮天雄笑道:“黄鹂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你好好待人家。”

    顾敬亭翻了翻白眼:“这话该是我这个当爹的来说吧,你算咋回事儿,孩子叫你伯父你就真当自己是我大哥了?咱俩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那都是客套。儿子,你跟黄鹂皓皓的,其实啊你也听说了你大爷的那些江湖传闻,当爹的在这儿跟你保证,都是胡诌八扯。就一年多以前,你大爷和你婶还有我都给黄鹂介绍过好人家,结果她愣是一个没看上,看来那时候心里就有着你呢。嘿,你说巧不巧,没想到成了我顾家的儿媳妇。”

    阮天雄满眼的鄙视看着顾敬亭,人要脸树要皮,他真没想到活了这么大年纪了,顾敬亭的脸皮是愈发厚实,都快赶上城墙拐外处的厚度了。别人不清楚,阮天雄自己还不清楚吗,他跟黄鹂根本没有啥,就是特殊的情况下两人摩擦出了一点小火花而已。但他们都是明白人,这火花来的快去得也快,各自之间只有欣赏。

    眼前这个大义凛然父爱如山的顾敬亭,就是他屡屡给阮天雄吹耳边风,非得拉阮天雄下水不可。不知是不是出于想让阮天雄老来潇洒一回的“好心”,他不光在家说,出去还乱传,想传的满城风雨阮天雄骑虎难下。不过效果并不明显,阮天雄守得住,白玉雪看得紧,黄鹂自己也拎得清,加上阮天雄平时为人处世的口碑摆在那儿,真正能跟阮天雄说上话的一个也不信,传着传着顾敬亭自己都觉得没劲了。

    天道轮回,没想到他嘴里的那个女人现在变成了自家儿媳妇。要是换成旁人,作为风言风语的根源,他要么觉得羞愧难耐,要么这时候早就觉得不妥帖了。毕竟有过流言蜚语属于门风不正,可人家顾敬亭却毫无觉悟只觉得高兴,以前还有点看不上的黄鹂现在也是怎么看怎好,那可不,这成老顾家的人了嘛。

    有这样的爹,有这样的公公,也不知道是这俩孩子的幸运还是不幸。

    阮天雄的计划依然仿佛天助般进展的极其顺利,经过长达九个月的时间,明知是计还只能捉对厮杀的以日清汽船为首的日资船运公司,和以太古怡和两家为首的英国船运公司打得难解难分,甚至战况升级到了海运行当。专注海运的顾宗瑞都亲自跑到南京来,一边苦笑一边讲海运上的争端。

    怀斯受上面人的指派再度请阮天雄他们回来,可送走的人哪是这么容易回来的,直到日本船运公司也加入了谈判,与英国人一并让步,带来了实际好处,比如用货物的折扣和煤炭的优惠作为补偿,阮天雄才勉强答应。三方签订了价格协议,严格控制货物托运和乘客票价,甚至对增设船只都有了涨幅规定。

    为了达到规定数量的平衡,昆季甚至花钱买了两艘正在运营的日本江运船,其他船行也买下了三艘小型船只。

    双喜临门的是顾书桁和黄鹂喜成连理,黄鹂她爹黄汉生一个劲儿的握着阮天雄的手,说没有阮天雄就没有俩孩子的今天,弄得亲家公顾敬亭直翻白眼连连咋舌。

    这场婚礼是昆季第二代人的首次大婚,自然办的隆重轰动,不说宾客的分量,光说那场面和流水的宴席就足以让寻常人叹为观止。

    整个大婚足足办了五天,期间阮天雄把新买来的那两艘还没取名的日本船,一艘命名为书桁号一艘叫做黄鹂号,送给两人当做礼物。

    昆季的船都是以情谊兄弟命名,比如什么伯牙号子期号元伯号巨卿号云云的,就连阮顾哥俩也只是初期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两艘小火轮,像是大的江运船,这样的命名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而这两艘船是两位长辈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两艘船也在昆季船运经营,但所得利润一半将归到两人自己的户头里。这下就算顾书桁不能真正坐稳少东家的位置,也好似有了一个中型的船行。同时顾书桁被调回总部,与赵振声一并担任俞伯松的副手,统管整个昆季的事务。

    “这还在大婚期呢,照西方人的说法就是蜜月,你不用这么急着来上班的。”赵振声递过去顾书桁要的资料说道。

    顾书桁笑道:“我那不是想你吗?说好来昆季帮我,最后被俞伯抢了先,我看你是怎么也看不够,可不得急着来嘛。”

    “你少来,听着肉麻。我看是弟妹放不下昆季电影的生意,急忙忙回杭州去了,你小子一个人无聊这才来上班的。你先熟悉下资料,然后把今天报纸上的信息整理下,一会儿阮叔如果来了是要看的。这个得咱们亲自整理,是为了锻炼咱们的眼光。你别说,我常听顾叔说阮叔眼光独特大局观强,每次我给他提点报纸摘要,他三言两语就能让我另有感悟。”赵振声道。

    顾书桁依旧在笑:“你快夸夸我爹吧,说阮伯伯没啥用,他是喜欢听好话,但绝没有我爹听了好话后那么得意忘形。你夸几句,我帮你学学,说不定就升职加薪了。”

    “去你的。”

    两人说闹着手里却没闲着,昆季总部作为中枢,各地各种买卖传来的消息量大且纷杂,两人分类整理着。猛然间顾家老四顾金梁跑了进来,拿着一封电报脸色煞白,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日本人!日本人!”

    “老四?你怎么来了?”顾书桁跟顾金梁是一起长大的,金梁是她养母三姨太的亲生骨肉。

    顾金梁见到兄长满面泪流:“沈阳事变!日本人在东北动手了!”

第182章 天灾人祸皆加身,天道助贼不助国

    这一天阮天雄和顾敬亭没来昆季总部,但他们同样得到了消息,消息来自谈判桌对面的日本人那里。他们志得意满的看着阮顾二人,倨傲中带着嘲讽的说道:“阮先生顾先生,船运一战你们赢了,但最终的胜利永远属于天皇照下的大日本。”

    显然日本人了解昆季,晓得他们在其他行业的布局,也深知这次昆季有了大麻烦。

    东北的棉纺和印染都耗费了昆季大量资金,而选择东北投资的原因有三。

    其一政局较为稳定发展十分迅猛,若说前清闯关东之前,东北混乱贫瘠,但随着张作霖的经营,这里的匪患少了,日俄两国也达到了势力平衡,整个社会的经济民生飞速发展,如今可谓是富庶所在。在东北大型城市接连而起,很多新兴城市蓬勃发展,人口的聚集和增长代表着无限的商机。

    而在东北虽然有过几次争权夺势甚至引发战争,可老张家却稳稳坐江山,过了山海关,就是老张家的天下。家天下往往更有责任感,哪怕而今改旗易帜,但实际上张学良依然是东北王。自家的地盘自己的百姓,肯定会守住疆土爱惜民生的。

    第二点就是东北地大物博,这里幅员辽阔又是高速发展中,加之内陆沿海俱有,铁路公路也相对发达,所以开设工厂的条件成熟、相应成本也低。加之用人也便宜,不说上海和杭州,就是比起山东都工资低。而黑土地肥沃,养蚕种桑呈大面积的栽培,这么一来即便因为天气原因熟季较短,却依然收获颇丰。

    最后一点就是张少帅即位后的政策了,他建立大学开办工厂,讲究教育救国和实业救国,对人才吸引和招商引资格外热衷。别管是作秀也好是追逐潮流也罢,都造就了极其优渥的投资环境,减税甚至是免税政策更是让大批工厂在东北修造起来。

    正因为整体的工业体系逐渐完善,张学良才会信心满满的想要开设汽车厂,作为中国首家汽车厂,已经开始投资修造即将生产。

    可这时候出事了,昨夜沙俄修造日本占据的南满铁路路轨被炸毁,关东军进行调查后声称是东北军所为,让他们给出说法。商议未果后没有进一步洽谈,而是早有预谋的炮击沈阳北大营。次日,东北的首府沈阳沦陷!

    仅第二天连同沈阳便有十八座城镇纷纷落入敌手,仅长春一地守军进行反击,因为内外双重原因怕是马上也要陷落了。

    日本人动手了,他们最为精锐的关东军,拥有着先进的兵器、优秀的兵员,在东北用以与俄国人抗衡,甚至曾插入过西伯利亚的这伙儿强军,把矛头转向对准了中国。

    这种大规模的攻城略地,一旦开始就绝无商谈的可能性,寄希望于欧美调停是不切实际的。且不说让狮子规劝狼不要吃羊,这本来就是一则笑谈,更何况现在深受经济危机困扰的欧美国家本就自顾不暇,哪有空管中国人的死活。

    弱国无外交,中国自己哪有话语权。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日本人不动则已,一动势必要谋取利益。以前只是攻一城拔一寨,便要割地赔偿丧权辱国,现在如此大规模的进攻,占据了诸多大型城市,又岂能是割地赔偿这么简单。

    阮天雄只能寄希望于政客不要天真,不要异想天开的尽量平息,希望能够停止内斗,希望能够一致对外,只有一战无论胜败才可和谈,不战便有可能导致整个东北的沦丧!可这一切,只是阮天雄的一厢情愿,一切都只是希望。

    而此刻昆季的危机同样严峻,东北的投资占据了赵锦布局的八成,最初开始的山东也仅占两成。可随着东北的战局扩大,生意必定受到影响,开工没有保障,那些数量很多的库存和体积巨大的机器都不是能够随意运出来的,地皮在战争期间更是一文不值。

    战争的初期日本人就彻底控制了铁路和公路。即便不控制,在战争期间,道路肯定会被占用和时不时的中断,东北的物资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运出来的。

    最主要的是作为跳板的山东,投资在前年就开动了,今年七月份才刚刚回本开始逐渐盈利,但东北布局是从去年年初才开始的,至今连本钱还没回来。其中许多机器还是趁着欧美经济危机时贷款买来的,洋人工程师尚且还好安置,可地皮机器搬不走,无法持续盈利造血,昆季面临的将是严峻的债务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否会影响到整个昆季,使情势变成雪崩式的坍塌这谁也不好说。

    “天雄,天雄!”顾敬亭拉着回到家里急匆匆往院里走的阮天雄道。

    阮天雄脸色极其难看,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顾敬亭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别老生气,去年你气的内伤至今还没好,天冷的时候你咳嗽了一冬。钱嘛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就是了。”

    “就是我的错,赵锦本就一生襟抱未曾开,虚负凌云万丈才。这时候我非但没压着他,反而鼓舞他高歌猛进大展拳脚,这才贪功冒进的。咱们的钱跟日清汽船的相耗中已经亏损颇多,刚刚缓过劲来,本以为是国人的胜利,未曾想却是狠狠打了咱们一个响亮的耳光。看,日本人那嚣张的嘴脸!哎,国破家亡,咱们昆季算是有难了!”阮天雄显然不太舒服,本来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的嗓音此刻竟然有些颤抖的微弱了起来。

    顾敬亭忙说:“你没错没错啊,是国家的错,是天亡我中华,助贼不助国。各方势力若不虚以委蛇,面和心不和,便可成为铁板一块。若不派兵剿共如火如荼,国家就能安心发展。就连他们国民党内部也有蒋汪之争的中原大战,劳民伤财伤亡三十万人呐,今年竟然再次反蒋,不知道还要空耗多少国力。

    经济危机欧美无力干预,与苏联也因为中东路事件断交了。今年七月江淮泛滥,八省受灾捉襟见肘的财政雪上加霜。政府出资六千多万,民间筹款无数,咱们都出了十万啊。即便政府出动七分之一的预算进行赈灾,可江苏、安徽和湖北依然因为赈灾不利发生骚乱。

    国库空虚财政赤字,靠钱维系的政党摇摇欲坠。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中华危险之际,狼子野心的日本人岂能不趁虚而入。这才是日本人的嘴脸,也是他们的需求。天雄,你真的别生气,这事不怪你,自己气坏了身体不划算的。”

    “伯父,爹。”顾书桁带着顾金梁和赵振声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顾敬亭怕是再有什么坏消息气到阮天雄,便是狠使眼色,几人也看到情况不对,顾书桁略一沉吟后还是说了东北事变。

    “就这?我和你爹早知道了。今早的报纸已经发售,估计关于事变的号外还在印刷中,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阮天雄问道。

    顾书桁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老四问道:“老四你是咋先知道的?”

    “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报社拿来的消息,比俞伯那边还快一些……其实我一直在当记者和作家,不过用了笔名,叫良才。”顾金梁道。

    阮天雄和顾书桁对视一眼不禁问道:“写《论中国未来》的那个良才?”

    “是……”

    “好孩子。”

    如果说顾书桁以前只是不受宠,那归根结底除了顾敬亭这个当爹的不靠谱,还有就是因为生母的种种以及各种机缘巧合和书桁自己的不务正业。但从小到大顾金梁才是最没存在感的那个孩子,比起他下面的几个弟弟还不显眼。

    他的不显眼是因为太显眼了,顾敬亭长了一副好皮囊,娶的姨太太也绝对都是长相秀丽的,他这个好色之徒怎么会选个内秀的。孩子们便是各个高挑俊朗,可顾金梁硬是长歪了,猴猴气气的还像了三姨太的个头。正所谓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小巧玲珑的三姨太,那个头放在男人身上就不够挺拔了,总之顾金梁那叫一个矮。

    平时顾金梁跟在顾书桁屁股后面玩,在顾敬亭看来这也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今日言语间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天资,看来这孩子算是继承了顾敬亭的文采,甚至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的几篇文章阮天雄和顾敬亭都看过,真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人,更没想过竟然是顾金梁。

    不过国难当头,顾不得自家高兴。顾书桁道:“既然伯父和爹都知道了,我们就先走了,我们随时侯着,有什么事情叫我们。”

    “站住,到底怎么了?”阮天雄说道,但他的手一直在捋着胸口:“你们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就是俞伯松的电报也不该这么晚到,而且为什么振声也来了?”

    顾书桁一时间左右为难,顾敬亭摇头叹息道:“行了,说吧,你这点招数都是跟你阮伯伯学的,瞒不过他的。”

    “赵伯伯在东北不肯回来。”

    “糊涂啊!”阮天雄话音刚落,就见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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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介绍:
清朝末年,四个少年因不慎烧毁祖先祠堂,仓皇而逃后踏入乱世,沿着运河开启风雨交织的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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