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文钱难倒英雄汉,秀才退学当倒爷
顾敬亭说是去看看豆腐西施,可哪有空狼窜,他与阮天雄一并寻摸着新业务。常老爷没在家,说是过年时才会回来,阮天雄想要打听一下关于杂货日用的事情都没有机会。
不过离着过年也没几天了,过年团聚是中国人的习俗,只要不是在天涯海角,离得远到不行,一般都会不嫌费劲几番周折赶回家中过年。因为半年前刚回去过,这边事情也多,故此今年阮天雄他们就不回山东过年了,只找人带回去了书信并送了些许票子回去。
常老爷留了话说,要是他们不回家,就去汊河镇常家庄园一起过年,人多也会热闹一些。
“反正别忘了,就后天一定要去,就咱俩别带旁人,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对方也是个小心谨慎的。”权贺术被阮天雄送出门外,回头叮嘱了一句。
恰此时顾敬亭进门,两人打过招呼便是院门关闭。阮天雄道:“一大早就没见你,去哪儿了?”
“去找山田一木去了,权贺术来干啥?”
“来找我说上码头的事儿,有消息称过完年,出不了正月上码头就要重开。他约了制造局的人,让我准备五千两甬商开的钱庄庄票,不要晋商的,换成二百两一张的面额,然后给制造局的人送去。”阮天雄答道。
顾敬亭不解道:“制造局不是造枪造炮的吗?他们只是挨着近,上码头开了以后相互能行个方便,帮咱说几句话。当时魏芝晗提醒你的时候,也没说制造局完全能说得上话。这钱可不少,咱莫叫别人坑了。”
阮天雄笑道:“我没想让他们帮我拿下上码头,可上码头之所以重新开设,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便是制造局自己的码头不是太好用。平时火器制造出来运往外地的时候,若是雇外来的流动扛夫力工他们不放心,自己人又一个个官架子很大,刚来的时候还勤奋,后来就成了领饷点卯混饭吃的,全都不爱动弹。枪炮往往运输不及,从码头上就得耽误好几天。
最近朝廷变动颇大,便是对时效上要求严格,所以上码头的开设很可能要承担部分军火装卸的事情。这里面的油水多大可想而知,故此所有人都盯着上码头呢。之前我还想为啥一个上码头这么重要,现在才知道,怪不得呢。”
“我不太明白,制造局又不是地方父母官,就是县衙门也不能帮着流氓划地盘啊?”顾敬亭问道。
阮天雄答道:“别管是上码头下码头还是鹘子码头亦或是官码头,你势力再大手下再多,要有个比你强的便说占就占了。所谓地盘不过就和狗撒尿一样,圈个势力范围,实际一点也没保障。
其实这些地盘哪里是你的,都是朝廷的。而制造局是谁的?也是朝廷的,我求他们不是让他们帮我拿下上码头,而是让他们阻挡别人拿下。况且我也不是要占了码头,是要拿下合乎朝廷法度的经营权。”
“特立独行啊,江宁府还没这么玩的吧?这茬狠,直接白纸黑字拿到,以后谁还敢抢?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过那人够黑的,一下子要五千,权贺术有啥好处?”顾敬亭道。
阮天雄冷笑道:“这还黑?据说接下来还得上下打点一番,光咱们这边就还得花个一两千。权贺术给咱找的关系,自己掏了三千,说是以后要在码头附近开铺子,让咱们以低于别人三成的价格给他。”
“操,那要是真开起来买卖,光房子就少了三成投入,这下谁还能争得过他。”顾敬亭骂道:“那看来花钱的地方在后头啊,昨天我看账本了,鹘子码头那边仓库购买地皮加上建设又花了四千,咱们存在洋行里的钱你动的差不多了吧?”
“我把镒源钱庄的票子取出来了,实际上接下来我还要花钱,可钱跟不上趟啊。”阮天雄扶额发愁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看来要慢点来了,可我是真想一步到位啊。”
“大哥,你这哪是一文钱的事儿,不过一步到位此话怎讲?”
阮天雄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你看咱们的杂货仓库有个什么便利?那便是东西全,咱们完全可以模仿常家在粮食上的路子,进行杂货的集货配送。”
“也就是说,以后谁要是开铺子,完全不用自己找货源,直接找你就行,你这里啥都有。而货源一方也不用自己去谈自己去找下家,你只要东西好,就可以放手去干,雄哥自然会收,是吧?这可以,你够贼的,以后谁说你正直老实,我就啐他一脸口水。”顾敬亭笑道。
阮天雄哈哈大笑道:“在商言商,我又没偷奸耍滑,只不过省了许多手续,没了那些中间商人,量大价低,以后就是货源到仓库,仓库到商家,三点一线,不麻烦不说,所有人的利润也更大。就是中间商该哭了,不过咱们要崛起,势必有些人要落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咱们现在有了自己的码头,虽然不是官方给的,但那里毕竟是咱们的地盘了,干啥都方便。所以大户人家想要购买生活杂物,咱们也可以直接配送,省人省心东西质量也有保障,甚至百姓零售也可以涉足。”
“天雄,你这是要玩大的啊。可这样一来就需要不少人手啊,而且你得进货、买船还有骡马板车等等,钱只怕不经花吧。不过时不我待,西龙王这夯货守着金饭碗要饭吃,光知道靠治安费和敲竹杠过活,虽然他笨,但万一也有你这样的聪明人蹦出来,抢了咱们的先机那可毁了。”顾敬亭道。
阮天雄摇头叹息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咱缺钱呢。”
“我这儿还有三万,要不你拿去用?我本来无事可做还想吃利息的,今天刚去山田一木那儿办了手续,反正生意也是咱哥俩的,一直是你出力,也该我下力的时候了。”顾敬亭畏畏缩缩的说道。
阮天雄却眼睛一亮,他还真让钱给愁坏了,叫道:“当真?那太好了。”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转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一脸严肃的看着顾敬亭道:“你说啥?你有三万?哪儿来的?”
“呃,在日本做了点小生意,投机取巧赚了点钱。”顾敬亭搓着手有些慌张的答道。
“小生意?啥小生意这么赚钱?还继续干吗?”
顾敬亭忙摆手道:“不干了,没啥干头了。我就是倒腾了点东西,把日本生产的玩意儿卖到了中国来,跟山田一木合作的,我去谈他负责运。”
“啥东西?”
“洋车。”
“洋车?南京城现在最时髦的人力车?你别告诉我都是你贩来的。”阮天雄瞠目结舌道。
顾敬亭一脸的讪笑:“不然你以为咋来的,不光江宁府,还有北京,松江府,天津,济南……”
“你跑的地方不少啊,怪不得这次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等等,你去谈?你上着学怎么去谈的?”阮天雄眉头微皱道。
“不碍事儿,学校的课不紧……”
“少扯淡,说实话!咱俩一起长大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原来顾敬亭到了日本后才知道今年变故颇多,学校从今年开始变成了三年基本科,不再设有预科班。预科班好插班,基本科却是要求严格,顾敬亭交了钱并狂补一阵不懂的那些洋学,尤其是语言关。也得亏他聪明善学,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披荆斩棘的考过了。
入学后他便更懵了,这哪里是上学,简直是入牢蹲狱。整个人在学校受到限制,不能随意走动,必须住校还有宵禁报道,吃住行都受到限制。有些是与日本学生一般一视同仁,可大多则是针对大清的学生。为此,曾有人通过自杀抗议。
当然这样的自杀抗议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样的规定非但没取消,反而更加严格了。这最早并非出自早稻田大学的歧视,而是大清的要求。留学生是革命党的滋生地,大清当然要严格把控,甚至每个学生与家人朋友的来往信件都要拆开逐字检查。
日俄战争后,日方为了交好大清朝廷,进一步取得更大的在华利益,同意清朝廷派人来管理留学生方便把控。而人的本性有时候是埋在骨子里的,无论中外,爱打便宜人和同情弱者这两个极其矛盾的定律就是如此。
见到有人凄惨困苦,人就会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无论中外都有一些救助组织,同时街头巷尾皆不乏乞丐,靠的就是人的同情心。可你要认为人之初性本善那就大错特错了,人性中的邪恶是难以言表的,最显著的一点就是爱打便宜人,这可以归结为环境的影响。
当在大环境中,所有人对某一种人产生成见,或者周围众人都欺负一个人的时候,不少人也会随波逐流,会变着花的去折磨那个受苦者。反正大清的留学生就是如此,他们被自己的朝廷节制,渐渐的就影响了周围的日本人也欺负大清的留学生。
顾敬亭是个读书人,但他是个不一样的读书人。他的性子中有一丝刚烈,虽不至于跟人动拳头,却也不愿意跟其他人一样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他的心里无时不刻都感觉憋屈,而一个温柔的日本姑娘,给他这段黑暗的日子带来了温暖。
越容易得到的,往往便越不懂得珍惜,顾敬亭也是如此。日本姑娘爱着他,他却只当那是个泄欲的工具,而那个日本姑娘是学校一位教授的女儿。学校发现了便通知了大清的管理部门,管理部门当即就把顾敬亭给开除了。在日本嫖妓没事儿,可睡老师的亲属,这不是破坏清日友谊吗?
“什么脑残的说法?”阮天雄怒道:“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吗,你把她娶了不一样吗?我听说有不少名流都娶了日本媳妇,怎么到了学生这儿朝廷就这么操蛋了。”
顾敬亭略有尴尬道:“那是中低层的日本女人,嫁到大清远比她们在家过得好,但是日本的上流社会嘛……还是瞧不起咱们的。不过那姑娘倒是同意了,还说服了她的父母,只是我不同意,于是就被退学了。”
“你脑子有病吧?”
“我就是不想娶个外国媳妇而已。”
“那你就得管住你裤裆里的那点儿玩意儿,别到处留情。”阮天雄无奈的摇了摇头,但顾敬亭毕竟有自己的想法,他便是说再多也没啥用,只能摇头骂道:“真是个畜生啊,要不人家都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呢。”
“反正我被开除后,怕你说我就没敢回来。我倒腾了点儿日本有大清没有的,生意不就是东买西卖吗?恰好山田一木就是做洋行的,我当时拿的钱不多,做不了大买卖,于是学生服钢笔之类的我都卖过,到底是赚了点小钱。”顾敬亭道:“再后来我发现人力车挺好,就想倒腾到大清来,恰这时候山田桑也做起了这买卖,他手里钱也不多,我们俩一合计就合伙干了。”
“然后你就回国了?”
“嗯,实际上现在才到放假的时候,我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回国了,然后就是各地来回的跑,来回的卖。这就是这笔钱的来历,只是国人太聪明了,这人力车又没啥难得,市面上的一热乎起来,很快就被仿制了出来。
虽然咱们仿造的不如日本产的质量好,但胜在便宜,别管是车厂还是自己的车,拉洋车的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自然是越便宜越好了。本来我和山田桑还欲在中国开个造车的行当,结果你猜怎么着,一看光北京就新增了四五家,这还不加什么粗制滥造的小作坊。
而且上海那边,法国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倒腾这项买卖了,我们也只是赚个辛苦钱,根本和人家没法比。总之折算了下成本和运费,我们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大家便二一添作五把钱分了。”顾敬亭无奈道:“所以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商场之上瞬息万变,你得赶紧把你的想法做起来。”
“那你那个日本媳妇怎么办?”说着阮天雄站起身来,既然有钱了一切就好办了,他准备去赶紧看看心仪的船。
顾敬亭跟阮天雄从小长大心意相通,也知道他想干啥,便同样开始穿戴外套,一边忙活一边道:“不光是货物和车船,人员上也得准备好,老家那边有人愿意来吗?”
“那你那个日本媳妇怎么办?”
“船板巷和小船厂那边你谈的多少钱一艘舢板?你这样的运输应该用不着大船吧?”
“那你那个日本媳妇怎么办?”
“再说我弄死你啊?”出了门顾敬亭抓狂道。
阮天雄笑了:“那你那个日本媳妇怎么办?”
哥俩打闹着朝着城里而去。
第62章 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
“这船多少钱?”阮天雄极其兴奋,他已经撑着船篙来了一圈了,此刻正在踏着船帮,上下起伏的颠着,但他就好像长在船上了一样,根本掉不下来。
正如他所说的,他们是渔民的孩子,骨子里就藏着对水最为质朴和赤诚的热爱,只要踏上船那便好像回了家一样。
今年的冬天并不算太冷,秦淮河没有上冻,不过纵然如此在水上讨生活还是挺冷的,船夫们过得不容易,还在那里等着活儿干。如今已经腊月十六了,离着过小年都没几天了,有些商人离家远的已经回家过年了,这活儿便是更不好招揽了。
冬日百姓不爱动,庄稼也不生长了,除了上工上学的,谁也不乐意在市面上瞎晃悠。在外面忙活完了也会早早回家,有钱的屋里点炉子,没钱的有个遮风的窝儿也总比在外面冻着强。这注定造成了市面上生意的不景气,除了再过几天置办年货外,就再也没啥生意可做了。
活儿不好干了,可三节结账却是规矩,但没人会在大年要账,所以大多都提前上十几天。穷苦的百姓们称过年又叫做年关,每到过年就和过关一样,很多人过不去,就成了街边上冻饿而死的路倒。
有些船夫正在周围看热闹,见阮天雄那动作那本事,自知这是行家里手,不禁暗挑大拇哥。遂听闻是鹘子码头的雄哥,更是佩服至极,不由腹议怪不得能迅速混起来,这架势天生就是吃水上饭的。
船板巷的王老五此刻正搓着手,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道:“雄哥,我们这也是个力气活,日子过得不容易。以前我们船板巷从前朝洪武爷在的时候就是用船板拦鱼精得名的,再往后专门加工福船这样的大船板。就是现在最差也是做江运船板,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哪会接零活儿,做瓜皮乌篷和舢板呐,您说是吧?”
“王头儿做船可惜了。”顾敬亭笑道。
“呦,顾先生您有文化,您说说我该做什么?”王老五没听明白发问道。
“该去要饭啊,让你报价,行就谈不行就算,你卖什么惨啊!”
王老五一时语塞,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阮天雄却说道:“他就爱胡说八道,别理他。王头儿您造船的手艺没的说,这是我撑过的最好的船了。无论是做工手艺还是材质,都达到了上乘,平衡好浮力适中承载能力强破水快。可我也说了,我们不坐人不抢客,只是自用,不断这些排帮兄弟们的买卖。所以价格才是我们最关心的,您要是报的太高,那只能怪我们穷,买不起了。”
王老五略一沉思,然后一咬牙一跺脚好似下定决心,一脸悲痛如丧考妣般,就那样惨兮兮的叹了口气:“哎,您是行家。就这么着吧,大的二百,小的一百一艘,您看上就划走。”
“那走吧。”顾敬亭冲着船上的阮天雄招了招手道。
阮天雄点点头作势就要上岸,却见王老五一把拉住顾敬亭,满脸委屈道:“别忙着走啊,您倒是说个价啊。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您同意不同意的到底要扯一番才行啊,这才是买卖嘛。”
顾敬亭没说话,低头看着王老五那脏呼呼已经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小口子的手,王老五撒了开来,顾敬亭这才道:“以前你们开门做生意,西龙王有没有收治安费?”
“有啊。”
“那我们有没有?”
“那没有,要不说雄哥和顾先生都是好人呢。”王老五笑道。
顾敬亭点点头:“天雄,下个月开始收。”
“为什么?您这是怎么了?”王老五大惊,还想伸手去拉顾敬亭,却被顾敬亭的眼神逼了回去。
顾敬亭道:“你这人不老实,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对你好,你却当我们是傻子。人家大王庙那边的小船厂也被我们减免了地头上的费用,结果呢?结果人家给我们五十的价钱一艘舢板,你却要我们一百,真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不是不是,咱有话好商量。大王庙船厂粗制滥造,怎么能比得上我们这里的质量。”
“大的一百三,小的五十。”
“我是真赚不来,大的我们应了,小的八十,八十行不行?”
“五十。”
“七十吧,不能再低了,我们一艘船三个工匠忙活,也得好几天时间,再加上上油等后期工艺,我们成本不低了,怎么也要一个月才能成品。七十我们就只有五两的利了,中间再有个要来打点的,可能均下来五两都保不住。”
顾敬亭不屑道:“胡说,你说五两那少说得十两的利,行了,也不愿意跟你搅缠了,你有现船吗?”
“有,平头大船五艘,小船三十艘,您要多少?”
“全要。”
南京城水路便利,会驾船的不少,花了不到一吊钱,就把这些船全部送到了鹘子码头。在那里还有大王庙小船厂送来的二十艘舢板,船齐齐排在码头南侧,连成一片十分壮观。过往的人没不往这边看的,谁都闹不明白,阮天雄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好一副气派的景象,真好真好!”顾敬亭叹道:“天雄,咱们慢慢来,回头再买几条江运船。有了这些船,南京城及其周边的货运按照你的模式,咱们算是吃定了。以后还得往更广阔的路子去走,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就好似这秦淮河一样,最终会汇入扬子江,然后流入大海。”
阮天雄却笑道:“还海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大海,有生之年能把这滚滚长江闹明白了就不容易。”
“那这心也不小了,沿江两岸从东到西,有多少商机啊。”顾敬亭赞道:“咱好好干,等我有钱了,非得把早稻田大学买下来然后建成茅坑厕所,到时候让所有人在那儿拉屎撒尿。”
阮天雄被逗乐了,笑了半晌才道:“这志向牛,咱哥俩就在这儿吹吧,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起来。南京城算是安定下来了,咱们也有了自己的买卖,这也得多谢人家常老爷,可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
以前咱走大运河的时候尚且重重险阻,这长江哪有这么好混。你以前背的那首词不说了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说千古,就是百年以后,若有人还能记得咱们,那也就没白活。”
顾敬亭则摇头晃脑道:“要我说,管别人记住记不住呢,这辈子不枉一世就行。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咱们前途渺茫不好言之过早,但若是真龙必定有升天入海的时候。”
“说得好,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听着就提气。”一时间阮天雄豪情万丈,望着秦淮河幻想着扬子江、幻想着大运河、幻想着那广阔无边的惊涛骇浪。
“不跟你在这儿傻站着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冷,你都快赶上大王了。我回去再补一觉,下午没事儿吧?”顾敬亭也意气风发了一阵,终抵不过这水汽弥漫的寒冷,打了个哆嗦也不待阮天雄回答就跑了。
其实不是下午,就一会儿便要接一批货,然后还要赶去下码头盘点账目。马上该过年了,自然要做好一切,再有几天粮仓那边也要放假了。事务繁多,可顾敬亭时而勤快,时而又是这么个懒散性子,也只有阮天雄多干点了。
今年河水没结冻,船也不用上岸了,倒是省了麻烦。阮天雄又看了看船,好似一个幼童在看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不停的在几只船上跳来跳去,伸手摸摸蹲下看看乐此不疲。
因为过年的关系,与市面不同鹘子码头反而极其热闹。商家贩卖年货储备来年开门后的货物都需要通过鹘子码头豋岸,扁担们乐得多挣工钱,码头上的排帮乐得用小船运送货物,就连柯庸也可以多敲竹杠。
此时的柯庸正走在一个美妇人身边,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露秀娘。露秀娘原本是清倌人,十六的时候就被白敏恒看上了,后来捧了几年的场,终在还未过二十这个烟花行的坎儿之前被赎了身。
当时白玉雪都已经十二了,所以才会跟她总不对付,没事儿还大吵一架,实际上露秀娘也只比白玉雪大了七岁而已。现如今的露秀娘正是好年纪,盘着妇人的头,既有少女还未完全褪去的残留青涩,又有少妇那微熟的些许韵味,让大多男人看了都欲罢不能。
柯庸就是这么一位痴迷者,他最近地盘扩大了,虽然阮天雄不让他在那些地头收治安费,过一阵连王查的竹杠钱也不能收了,但他还有别的门路捞钱。比如给地头上的花子和小绺儿要钱,比如帮人平事儿喝讲茶等等,反正是顺风顺水意气风发,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他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交好了阮天雄,平白换来诸多地盘,还只让出去了下码头,依然保留了南门外城的那段区域。除此之外还有好事连连,这人顺了干啥都顺,便是买个豆腐也能跟这美妇人攀上了交情。
侧头看去,即便穿的不少,可露秀娘依然难掩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柯庸不禁吞了口唾沫。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好似有什么烦心事儿。
有吗?还真有。自从白家败落后,她们几个女人就好像没顺过。她们离开赵逢水家后,白玉雪说了白敏恒在老宅留下钱财的事情,一众人便去寻找。可财宝没找到,却等来了守株待兔的霍华。
也得亏九头鸟黄楮警觉,带着她们提前一步跑了。可半路上又被霍华的人追上,一番打斗中船翻了,三人落了水,九死一生才爬上了岸,万幸是三人没出事也没被冲散,可九头鸟却不知踪迹。三人流落南京,当卖了身上的首饰,在朱状元巷开起了那个豆腐坊。
自从落水那时起,白玉雪就经常会咳嗽,刚开始大家还没在意,入冬后她的咳嗽就更加厉害了。就在前几天她倒下了,高烧不退只能卧病在床。找了郎中来看,也没见有什么好转。
豆腐坊的生意不错,露秀娘知道这是借助了她们三个人的女色。现在人人都知道朱状元巷有这么一个西施豆腐,实际上这家匾额上就俩字“豆腐”而已。
但不管怎样,她们总算活了下来,小日子虽然过得苦,可算是有了片瓦存身衣服遮体食粮果腹。
小翠在家里照顾着生病的白玉雪,而露秀娘则要面对这些狂蜂浪蝶的骚扰,不过最近柯庸却帮着自己摆平一些下作的流氓。纵然如此,她也知道柯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那些人没啥两样,心里都憋着坏呢。不过如何利用男人的色心,她当清倌人的时候就已经信手拈来了。
“愁眉苦脸的干啥,你放心,这些豆腐和干子一准能卖光,码头上这几天人可多了。”柯庸自是不知露秀娘所想,以为她为生计发愁,此刻说道。
在他们二人身背后,则是真正愁眉苦脸的柯庸手下,那俩人一人挑着个扁担,扁担两头的筐子里装的全是豆腐坊卖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柯庸自己就能全买下来,只是他这些天实在是吃恶心了,再说正好借机会把露秀娘骗出来,两人单独相处一番,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秀秀姑娘,要豆腐不?”柯庸嬉皮笑脸道。
“那就买一块。”任秀秀道。
赵春姑却拿着抹布冲了过来,指着柯庸劈头盖脸道:“男人没个好东西,柯庸,怪不得你天天给人免费送豆腐豆干的,我现在才明白。去去去,光吃这些,人就吃饱了,别影响我生意。”
“留点面子留点面子。”柯庸嬉笑道:“再这样凶,可就嫁不出去了。”
“你走不走?不走我喊大王了?”
“走,我走还不行吗?”
几人也是熟了,闹惯了自然是都不生气。柯庸笑着离开了早餐摊,看见露秀娘正望着河边出神,便问道:“怎么了秀娘?”
“柯爷,那边怎么这么多船啊?”露秀娘问道。
柯庸看了看笑道:“谁能搞明白他咋想的,反正不是一般人,想不想过去看看?这豆腐放这儿就行,一会儿我的兄弟一人得买一包。还有王查,你见过的,那个扁担,他也得买不少。”
“也好。”
两人刚走到岸边,阮天雄正跳上岸来,他哪里见过露秀娘,又怎么能知道她就是白敏恒的侧室小妾。他看到柯庸带着一个美妇,不禁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柯庸也点头笑了,随后对露秀娘道:“快叫人,这是雄哥,鹘子码头就是他的,我都是跟他混饭吃的。”
“雄哥。”
“可别这么说,您好。”阮天雄点了点头,随后对柯庸道:“我还得去忙,你们随便转转吧。”
“雄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忙你的吧。”阮天雄笑答道,他与白玉雪相遇的机会便是又一次在指尖溜走了。
秦淮西岸英雄胆,三山门内美人愁。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这寒冬腊月,水波荡漾,秦淮河依旧缓缓流淌,几经曲折终流入扬子江中。
而命运正如这流淌的水,虽看似无常,却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64章 县衙门介入办案,白玉雪踪迹全无
西龙王和阮天雄两边乃是冤家对头,虽现已罢干戈,但西龙王这边没不憋火的。自从西龙王崛起后,他们还没受过这等窝囊气,莫名其妙的就败了,人家还是以少胜多。这又不是行军打仗,这是流氓斗殴,怎么还有这么玩的,以至于现在看谁笑都像笑话自己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作为第二把交椅的小龙王,阮天雄就是化成灰他也认识。刚才他一眼就看到了阮天雄,见他急匆匆的当是在寻什么人。
这人若是站着不动,阮天雄肯定直奔目标,可他却是斜着走,他要寻得那人一定是朝着斜着的方向离开的。小龙王跟小翠站在一边,没有人墙阻隔看得清楚。
他是街面上混的,江湖经验深,打眼一瞧就锁定了小翠,当即派了身边跟随的四人喽啰。两人跟着小翠,两人从后策应,防止阮天雄与她相遇。
看样子,看阮天雄的状态,加上后来拉住阮天雄后的谈话,小龙王基本可以判断出来,这个姑娘对阮天雄极其重要,而阮天雄并不知道她住哪儿,所以才会不顾自己和李金鳞的面子急于追赶的。
小龙王笑了,他有了一个“好计划”。
回了家正巧顾敬亭也回来了便是一说,顾敬亭脑筋急转,想了半晌后说道:“要是真是小翠,那一片可就是西龙王的地盘了,咱们贸然进去到处打听实在不便。若让西龙王知道了,更会拿捏住咱们的寸节,今天小白龙他们没看到吧?”
“应该没有吧。”说到这里,阮天雄也是心头打鼓,不由得一惊。
“让柯庸帮咱去找,指定比咱们自己找强,人家可是老南京的地头蛇。至于权贺术就算了,这老小子心思鬼,若真是白玉雪她们,让南平市寻到比西龙王还可怕。”顾敬亭道:“跟柯庸说实话,却也别说的那么重要。”
“我懂我懂。”
下午两人就去找了柯庸,提白玉雪和小翠以及黄楮的时候他还没什么,当阮天雄说到素未谋面的露秀娘的时候,柯庸脸上的表情便复杂了,试了半晌才问道:“雄哥,您找他们干什么?”
“你这表情,让你找人,又不是要睡你媳妇。”顾敬亭嘀咕道。
此言一出柯庸的脸上就更加白了,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雄哥怎么会呢,就是真要,我也不能说啥。我柯庸虽然浑,但知道知恩图报,您说吧,您想要什么?”
这下阮天雄和顾敬亭都懵了,嘀咕道:“柯爷,您这是怎么了?睡糊涂了还是喝多了?我们就是想让你帮忙找人呐,您说的都是些啥啊?”
“您不是看上露秀娘想跟我要来?您要是真喜欢,我……实际上我也没得手呢,但雄哥,我是真挺喜欢秀娘的,您要是……”柯庸纠结了起来,最终还是强拧着脖子道:“您要是放过她,我柯庸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我看上个球啊。”阮天雄叫道:“那是我一叔叔的小妾,我那叔叔死了,我正寻她们几个呢。”
“什么?怪不得她做妇人状,我也一直没敢问个究竟。不过您以前没见过她?”
顾敬亭眉头微皱:“什么叫以前,是从未见过。”
“不能啊,那天雄哥刚见了,就是来卖豆腐的那个美人。”
“是她!”阮天雄大惊道,顾敬亭却是一脸茫然。露秀娘其人全听赵逢水说过而已,又不知道模样戳个,怎知道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小翠,今天见到的那个小丫头绝对就是小翠。既然露秀娘在,小翠也在,那么听柯庸说西施豆腐有三个女人,另一个定是白玉雪无疑了。虽不知九头鸟黄楮的下落,但凭他的本事和江湖经验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反正能找到这三个乱世流窜的弱女子,这让阮天雄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
再也不能等待,向来稳重的阮天雄拉着柯庸就走。柯庸如释重负也乐得领路,心说自己把阮天雄想脏了,实在是有些羞愧。如此不光不会朋友反目或献出女人,若阮天雄定把三人安置下来,以后便多了跟露秀娘接触和见面的由头。
三人急匆匆的赶去了朱状元巷,刚到就见周围不少人在围观,顿时几人的心又到了嗓子眼上。拨开人群,出事的的确是西施豆腐那一家。阮天雄顿时是脸色铁青,慌忙挤了进去。
江宁府南京主城由两县管辖,东上元西江宁,朱状元巷就是江宁府江宁县的管辖地界。地保正在外面忙活,时不时的还跟好事的围观者说几句话:“这不说吗,大过年的竟然出了人命官司,别说房主了,就是咱这街里街坊的也是晦气。不过谁也不想这样不是,大家都别看了,又不是啥好事儿,都回去吧。”
柯庸走上前去,地保属于半个在江湖上混的,三教九流官私两面都得认得。地保不是官,就是个衙门帮闲的,别人不认识他无所谓,他得认识别人,免得惹了祸都不知道,想要平事儿也难以下手。柯庸本就有点名气,加上最近接管了新地盘,又是下码头的地保,跟这地保自然也是见过。
这地保为人滑的很,虽在西龙王的地盘混饭吃,可吃的却是朝廷的津贴,没必要泾渭分明,看到柯庸便忙招呼道:“柯爷,您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里面咋了?”
“嗨,别提了,这房子先前一直空着,这种好地段,还有个倒坐的小门脸,孬好不计也能租出点钱来,房主常年不在闲置着可惜了。我也嘴欠就一问的事儿,房主就说让我帮忙租出去。我就贴了招租,正好被三个女人看到,说是要做点小买卖。我一看是三个女的,也怪不容易的,长得漂亮更不似烟花女子,当是正经人家的,应该没那么多事儿,就租给她们了。谁知道不出事则以,一出就出个大的,今天这里面竟然出了人命,你说说,我怎么给人家房主交代啊。”地保道。
阮天雄一张嘴声音都发颤了:“谁死了?”
“瞎打听什么,别影响办案,闲杂人等都……”说话间有人从屋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役,那人见到阮天雄一愣,随后笑了:“雄哥。”
这人正是曾经想讹诈阮天雄的那个江宁县快班步快班头鲁班头,阮天雄忙与之行礼,便是又问了一遍。鲁班头虽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却是衙门有人好办事,还是把他们几个领了进来。进了豆腐坊,穿过这间小门脸,便是一个小院子。
院子看起来曾经应该很是干净,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此刻却有几只空花盆被掀翻在地,花盆碎裂泥土撒的到处都是。与干净的院子形成反差,有种触目惊心的特别凌乱,阮天雄心中不由得往坏处想了。
鲁班头问道:“雄哥,这户你认识?”
“不熟,但都知道西施豆腐。”阮天雄答道。
鲁班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用男人都懂的神情瞥了他一眼,然后笑道:“真没想到她们还干这个,我见过,的确是三个漂亮的姑娘。死的不是她们,是一个男的,很可能是上门找暗娼的。”
顾敬亭见阮天雄要解释忙是拉住他摇了摇头,情况不明言多必失,鲁班头可不是什么好鸟。
死者男性,三十来岁,穿着一般,胸口扎了把大剪子。剪子看着尖锐,但又不是刀子那般又薄又利,其实想捅人的话并不是趁手的家伙,看样子这一剪子用力极大。
“租户有三人,露秀娘、白玉雪、韩翠。”鲁班头道:“一个时辰前邻人王某听见打斗声,随后过了会儿出来查看,见小院后院门大开,里面凌乱这才报了案。疑犯身上有一张大额庄票取单,标注一百两银子,看取款日期就是今天,但现场并无现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推断这仨姑娘的确从暗娼之行,或是嫖资不妥或是发生口角,或是看到人家带着钱多谋财害命。”
“这绝不可能。”阮天雄还是没忍住:“鲁班头,我认识她们三人,绝不可能做这等买卖的。”
鲁班头一愣,随后摇头笑道:“雄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有不为人知的事情。您别看有些人看着人五人六的,实际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我也没把您当外人,否则不会跟您透露案情。这事儿按着正常路子办,就是这样推断,不大老爷那关也说不过去。这三人无影无踪,稍后会与死者一并发出寻人启事,我们也得找苦主。几天内若没人认尸还能平息下来,若有人,只怕苦主一闹,大老爷就得发海捕公文了。”
阮天雄摸不准鲁班头是敌是友,但他知道这事儿得尽快解决,里面的确另有蹊跷。其中有个细节最为可疑,票号钱庄认票不认人,一百两对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数目,按说不该有什么印象。可他初去镒源钱庄办理那两万两银子的时候,那个小伙计曾说过,兑换现银得过了午时才能兑换,无论多少。
阮天雄去喝茶然后碰见小翠,随后回家他和顾敬亭聊完吃了饭,接着去找了柯庸,三人立马来了,现在才不过刚刚未时。鲁班头说是一个时辰前邻居听到动静的,票兑日期又是今天,也就是说这人违反规矩的提早兑换了银票。
这说明他很可能与钱庄的人相熟,便行了个方便。若是这样只要去钱庄一问便能知道死者身份,也会就此通知苦主死讯。阮天雄不会告诉鲁班头自己的推论,但即便不说,鲁班头也早晚能发现,只需依照取单去钱庄走一趟,纸便包不住火了。
背上官司,上了通缉,有了画像,白玉雪她们肯定会跑。跑得了,外面天大地大,阮天雄便是更加难寻。跑不出去就会被抓住,上下打点,花大钱下大力,人或许能捞出来,可中间要遭多少罪,会不会挨打受刑谁也不好说。
“鲁班头,这事儿通融一下,这三人是我故交,我今日为啥前来,也是刚知道西施豆腐就是她们,没想到一赶来却是这般。”阮天雄道。
顾敬亭暗叹一声,却还是恰到好处的过去,不显山不露水的塞了几张庄票到鲁班头手里。
鲁班头捻了捻,低头扫了一眼,都是十块银元一张的,足有五张。要知道当时他去讹诈阮天雄,虽有南平市出面,可却也只给了十两银子就把他打发了。官差薪饷不高,平时东来点西来点的外快却不少,但纵然如此这五十块也着实不少了。
鲁班头便是更加热情了:“雄哥,即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兄弟我尽力。在大老爷面前,定会拿捏着说话的。”
“班头客气了,等回头阮某另有重谢。”
放下这边不提,单说白玉雪,此刻已经服下了药安然睡去。露秀娘在一旁照料着,小翠则转身出了门。
门外小白龙正跟郎中说话,聊了几句郎中拱手抱拳告退了,小白龙吩咐下人奉上诊金,又送了两盒糕点,并找车送郎中回去了,迎来送往的样子别提多有涵养多么体面了。
“刘神医说了,白姑娘没啥大碍,不过是受了惊吓,又久病不愈才这样的。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刘神医的医术高明,这次又用了猛药,要不了几服药下去就会没事的。到时候慢慢调理,落不下什么病根。”小白龙笑着说道。
小白龙长的很好看,眉清目秀的,加上肚子里有点墨水,便又带了一丝书生气、身上有武艺,体格也健壮,很是撑衣服。能文能武的就是不一样,这就是书中的白袍儒雅小将的形象。
小翠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实际上她也是今天才认识小白龙的。临近过年了,豆腐坊还在营业,回家的多返乡的更多,凡是大城,大街上的人反倒是比平时稀了不少。
这些日子豆腐坊的生意不是太好,可家里的钱不宽裕,能干一天是一天。前些日子,那个叫柯庸的三天两头的来找露秀娘,露秀娘虽不喜,却为了能卖出去更多东西只能强颜欢笑,日子也实在是艰难。
说实话以前自己真的看错了这位姨娘,小翠本以为露秀娘是个贪慕虚荣的烟花女子,可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遇到了难处的时候才能彰显品性。白家落难后,露秀娘就一直跟着白玉雪,并未如家中那些往日忠心耿耿的下人般叛变。
到了外面她也是自觉年龄大,对白玉雪和小翠二人多多照顾,就是现在卖起了豆腐,也是她多在店面,尽量不让两个女孩儿抛头露面。今天店里来了人,声称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要定一批鲜豆腐,过年的时候要设宴用。若是能接下这个单子,过年的开销也就不愁了,说不定三人还能温馨过个肥年。
那人却对她们能否供应如此数量产生质疑,非要看看她们的作坊。正巧这时候小白龙来买豆干,让老板娘送到一边酒馆,自己招待的朋友就想吃这口。
人手忙不过来,露秀娘便让小翠领先前那个男子去看看,自己在前面招呼小白龙。结果刚一进做豆腐的小屋,这男的就动手动脚图谋不轨。小翠可吓坏了,顿时惊声尖叫,露秀娘急忙奔回后院却被男子推倒。
正值这时小白龙也听到动静跟了进来,一把便把那男子拎着脖领子甩出了作坊。男子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摔在了堂屋门口,刚要爬起身来,白玉雪便拖着病躯拿着剪刀从屋里出来。
男子慌忙爬起来,头却朝着屋里。白玉雪误以为男人想爬起来动手,当即是拿着剪刀就刺了过去。要是平时多少还会注意点力道和位置,可白玉雪高烧不退正是糊涂,知道这是家里来了色心大起的歹人。她可不知道小白龙在另外一个屋里,自觉若是不能一下子刺翻这人,只怕三个人都得遭殃。
在街面上也做了一段买卖了,这种街头巷尾的悲惨故事听了不少,什么报官什么找人,那都是后话,此刻不自救哪有人来救,往往旁人都是事后诸葛亮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者。
也该着那男的命短,正爬起来力气不均,白玉雪又拼尽全力。就是那么巧,命里该着,这一剪子就攮在了男子的胸口。这一切就在一瞬间发生,男子当场是两眼瞪得浑圆一脸的惊恐,“哐当”一声就倒在了屋里。
而白玉雪也用尽了力气,一下子昏了过去。
第65章 少女怀春心萌动,歹人也有忠义徒
白玉雪这一晕倒,院里这一死人,小翠和露秀娘便都慌了。她们想要报官,小白龙却说衙门里没几个好人,见她们是女人肯定会勒索,到时候拿不出钱来,白的都能抹成黑的。
女监如何混乱,风月场出来的露秀娘以前可听说过,据说还有人中饱私囊,让女监的女囚出来卖身的,一想便是瑟瑟发抖,自然是更不敢报官了。
况且她们转念一想还背着官卖的身份呢,真要是对簿公堂,大老爷一调配原籍协办,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可不报官毕竟杀了人,在江宁府她们又没有亲朋,根本无处落脚投靠,万一被通报缉拿更是无处藏身。
正发愁呢,小白龙却提出了建议让她们不如跟自己走。白玉雪昏迷不醒,刚才出了大动静一会儿肯定有人报官,想要走只能趁这时候,可谁又能扛得动白玉雪呢。这时候小白龙不嫌麻烦,伸出了援手,这是她们目前唯一能拉住的救命稻草。虽然跟他素不相识,心中也是有些放心不下,可却只能如此。
小白龙当即找了辆大耳车,男女大防,他刻意把白玉雪卷到被子里,扛着被子上了车。露秀娘虽知男人就没个正人君子,但看样子看做事,小白龙也不似是有坏心的。四人总算都上了车,家里东西简单一收拾就赶忙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邻居家王大爷听着这边动静消停了,便探头探脑看了过来。前不久砸烟馆的事情刚刚平息,今天虽听到是邻居那三个姑娘那儿出了状况,可王大爷也只是平时嘴响,上有老下有小的哪里敢多管闲事。现在动静停了,敢出来看看就算是人品不赖,随后他便报了官。
这一路上露秀娘可算知道小白龙为啥帮她们了,他简单一看白玉雪无碍,只是高烧不退又昏厥了过去,而对露秀娘也是恭恭敬敬而已,唯有对小翠这个小丫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小翠年纪最小,从小伺候小姐是贴身的丫鬟,如今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没想到小白龙看起来二十四五的样子,竟然好这一口。按照露秀娘的江湖经验,这个年纪应该都喜欢大一些的女人,只有老头子才爱啃嫩草,玩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之类的。
小翠感觉异样,却是懵懂少女,只有不好意思,待露秀娘附耳一说,她当场满面红霞。她是贴身的丫头,往往这种从小跟着小姐长大的,大多小姐出嫁后也会跟去婆家。
去了婆家,多半做个通房大丫头。所谓通房大丫头就是跟老爷夫人住在一个屋里,平时伺候着起居,老爷和夫人行床笫之事鱼水之欢的时候,丫鬟也得在外面听招呼。
久而久之,丫鬟长大了懂得多了,夫人再有个不方便的时候,老爷就会临幸丫鬟。好的以后收了当小妾,差的也就一辈子是通房大丫鬟了。赶着有人性的,老爷不动丫鬟,被夫人认作妹妹嫁出去,寻个好人家,这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种情况凤毛麟角实属稀有。赶着没人性的,不想娶又想睡,搞大了肚子被赶出门去的也不是没有。
反正这种通房大丫头看起来威风,却也仅仅是比普通丫鬟高上一级而已。一般人家除非知根知底的,在贞操观念下是没人愿意冒险娶大宅门里的通房大丫头的。
不过目前来说小翠还是很幸运的,她岁数还小,也侍奉了个好主子。跟着白玉雪吃香喝辣,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姐妹一般。这女人三分靠天生七分靠后天,甭管是化妆还是吃喝亦或是读书气质皆是如此。当然,白玉雪曾经的刁蛮和现在的坚强,也不由自主的影响了小翠。
小白龙住的不远,就在朱状元巷往北的望仙桥,那是西龙王的地盘,但他却没有靠着强抢豪夺名不正言不顺的弄个宅子。就算以后西龙王倒了,这里依然是他的宅子。
这在西龙王手下属于难能可贵了,比如钳子和巡海夜叉这俩货就是给了市面不足一成的价钱,强占了人家的宅子,他俩重伤后没个不拍手称赞的。现在在家养着,生活不能自理,除了西龙王还为了稳定军心管着他们,门庭冷落那叫一个凄惨。
小白龙口碑不错,算是讲道理的江湖中人。而且也有头脑,自己买了个两进还带个小花园的院子,进去后修整了一下,建了个小楼,弄得井井有条。在家附近的街口他还开了一个绸缎庄,挣着干净钱。西龙王手下大多数人成衣布料都在这家店买,人家照顾他生意,他给人家优惠,但人一多了又感觉实惠了,便介绍朋友亲戚来买,光吃这些人也是了不得。
“你没事吧?”小白龙此刻问道。
小翠又是一脸通红,小白龙连忙伸手过去,小翠想要躲开却一时间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躲闪。可小白龙却是用手背在小翠的额头轻轻贴了一下,然后便彬彬有礼的收回了手道:“还以为你发烧了呢,没事就好。你们早点休息,刘神医这几天会常来的。这小楼是我不久前新修的,现在也就只有你们住,会有人伺候,需要什么记得给我说。”
“嗯。”小翠只感觉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的像一只蚊子一般声小。
小白龙笑了笑,转身而去,刚走两步,就听到小翠鼓起勇气的一声:“唉。”
“叫我?”
“嗯。”
“怎么了?”
小翠低着头捏着衣角问道:“你叫什么?”
“在下姓文,文城忠,字孝仁,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韩翠,那个……那个谢谢了。”
说完小翠慌忙转身进屋,急匆匆的关闭了房门,用背靠住,心脏如小鹿般砰砰乱跳,好似不是闭着嘴都要迫不及待的蹦出来了,整张脸红的已经不行了。
“啧啧啧,好一个怀春的少女。”露秀娘此刻下了楼见此状调笑道。
小翠慌张的奔去捂住露秀娘的嘴,紧张的说道:“别胡说,人家万一没走远听到怎么办?”
“小傻瓜,这不正好吗?你看咱们三个女人来了,还住在这小楼里他也不怕别人说闲话,这男的看来是这家主人而非少爷。而这家女主人竟然没出来露面,女人善妒,若是在家,定会来瞧瞧的。看来这人还没娶妻,这个年纪还没娶妻虽有点奇怪,不过对你来说却是好事。或许咱们坏事变好事,能给你找个好的归宿,也总比你跟着雪儿嫁到他人家好得多。现在就是雪儿也如浮萍般,不知道根在哪里又会遇到谁。”露秀娘喋喋不休,只说的小翠的脸更红了。
而在同一个宅子的书房里,一个粗壮汉子正立在那里,小白龙进来坐了下来,汉子奉上了茶,小白龙笑道:“坐下聊,没外人在不用这么拘谨。”
“唉。”汉子听命坐下。
小白龙道:“那边怎么样了?”
“邻居报了案。”汉子道,随后略带迟疑道:“小龙王,我有点不太明白,憋在心里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哪里不明白?但说无妨。”
汉子问道:“您原本就是让牛麻子去送死的?他怎么肯为了这一百两就去死,而您又为何让我潜回去把那一百两银子给收了呢?”
小白龙摇头道:“时也命也,这个牛麻子命里就没有富贵,今天也真是该着他死,却没想到一个大男人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他欠下烟债,今日去赌,赚得一百两还债。他非帮派中人,我见他可用就让他帮我办事,说只要嘴巴闭紧,这一百两的烟债就给他免了。本欲叫他去调戏一番,我出手相救,做英雄救美的一出戏,怎知他却死在了女人手中,死的还那么巧,哎。
至于让你把银子收回来,那是因为他身上的庄票票据。他为了表示这是正儿八经的银子,还给我看了取现票据,我没要那一百两,他便连银子带票据全收了起来。
你想,留了死尸,还有票据,却没了银子,官差会怎么想?若真把那三个女子通缉了,她们还敢出我的门吗?”
“小龙王您圣明。”汉子恭维道:“那原先的计划……”
“当时临时起意,不过是见阮天雄追寻这个韩翠,两者应该认识,而且此人对阮天雄很重要,却又是他乡偶遇才有此急迫状。于是我便想借机接近制造混乱,并没想接到家里来。可现在看来,或许阮天雄是为了另外两个女人也说不准。不过无论怎样,这个小翠年纪最小,见识也少,最好下手。”小白龙冷笑道:“你去通知牛麻子的家人,别自己去,找人在邻里传话,他们发现定会去衙门认尸的。我记得他还有个老娘,一个媳妇还有个弟弟是吧。”
“好像是,我这就去安排。小龙王,排帮那边怎么弄?”汉子问道。
小白龙略一沉吟说道:“你再去找人约他们,这次直接扯开了说,就说阮天雄弄这么多船,就是想抢排帮的生意。他虽然言之凿凿说什么绝不染指,可实际上不过是迷惑他们。过年了,排帮的生意也不好做,除了码头上的排帮,大家都穷着呢,这么一说别管忙的闲的都得炸了锅。让龙王不好过,我便也不让他好过!”
汉子点了点头,小白龙喝了口茶道:“你先去吧。”
汉子走了没几步,小白龙又叫住了他:“老袁,现在龙王手下缺人,你想好了当真不去跟着龙王。你这能力,不定会比我混的差。”
老袁摇了摇头笑道:“你救过我,这辈子我的命都卖给你了,就像你卖给龙王一样。”
“可你也得生活。”
“你待我不薄。”
“你就没有宏图大志?古人云,人无欲不可交也,你要是无欲无求,我反而不踏实了。”小白龙调笑道,他知道老袁能听懂他哪句是开玩笑哪句是当真。
老袁也笑了:“我当然有所求,只是跟着你更有前途。至于龙王嘛,无非是时势所造英雄尔,长久不了。”
“慎言,那是我的义父。”
“属下告辞。”
第66章 商场无情唯有利,大年三十出岔子
“天雄哥,你脸色可不太好看。”常平也不怕天冷,估算好时间早就在徐河嘴等着了。
阮天雄他们是坐船回去的,徐河嘴的码头没啥变化,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运人的船渐多,都是返乡回家的游子。
顾敬亭摇头叹息道:“他脸色能好了才奇了怪呢,都两天了没怎么睡着觉,成天心不在焉的。”
“咋了?”
“说来话长啊。”
路上顾敬亭三言两语讲了关于白玉雪的事情,阮天雄撒出人去查探却毫无结果,即便放出话去说,不管托多少人花多少钱也要把人找到。柯庸领命行事并尽职尽责却还是一无所获,实际上他也很想知道露秀娘的下落。
“姜重回来了。”听罢一切后常平道。
阮天雄恍惚过神来,问道:“那就是说我和秀才啥事儿也没有了,是吧?”
“对,他啥都说了,回头慢慢告诉你咋回事。他还来我们家登门致歉,姜别故说等你们俩回来还会再来一次,姿态放得也够低的,是个人物。姜重这小子出去磨炼一圈后可算长进了,据说刚开始被那几个歹人挟持,当做人质带着到处走,后来姜重就忽悠他们一起做了几票生意,结果还真都赚了,待他们刚一放松警惕,姜重就找人绑了他们去送了官,现在都被押回来了。”常平道。
“人都是在不断的坎坷中长大的,你看咱哥仨,不就是这样吗?”顾敬亭道。
常平眨了眨眼问道:“对了,国外啥样,你书读的咋样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吧?要不是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兄弟三人还住在常平的那个院子里,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他们洗了洗脸放下行李说了几句话,就赶紧去拜会常思福。于情于理都该立刻见过,否则便是没了规矩。
常思福那个高兴啊,阮天雄想行大礼,也被他紧赶几步给拦住了。他拍着阮天雄的肩膀道:“小子,还没过年呢。现在你是我常家的仓管,可不兴行如此大礼,待过年的时候你给我磕头,我定当受了,还给你这小辈个大红包。”
众人一阵笑,随后聊了几句就各自回屋了。随后几天,常家那些他们见过没见过的亲戚都来了,常家庄园纵然极大,却也不显丝毫的冷清。
“反正我不管,你都得买给我。”常如玉略带娇嗔道。她与常平早就没了生分,此刻正在强要着东西。
常平也是满脸幸福:“是是是,我每到一地必定给你采买特产,衣食住行,只要咱这儿没有的,我都买给你。”
“这多麻烦,要不……我跟你偷偷一起去吧,这样我喜欢什么自己挑就行。”常如玉眨了眨眼睛道。
“重点在这儿吧?那可不行,”常平连忙摆手道:“爹知道了可饶不了我。”
“迂腐,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说着常如玉转身而去。
顾敬亭看着常如玉离去的曼妙身姿,若有所思道:“大小姐应该年岁不小了吧?”
“好像和咱俩是一般大的,按道理也该出嫁了。”阮天雄道。
顾敬亭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然后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
常平不解道:“啥怎么样?”
“看我这人咋样,家里也算殷实。我这人嘛,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顾敬亭自夸道。
阮天雄笑道:“所以才被早稻田大学开除的吗?”
顾敬亭摆了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我跟常老爷说亲,他会不会把常家大小姐嫁给我。”
阮天雄还没说话,常平先急道:“想也不要想。”
“为啥?”
“我说了,想也别想,我的谁也夺不走!”常平怒道:“朋友妻不可欺,你是不是人?”
顾敬亭嗤之以鼻道:“你还打谱常如玉呢?是我畜生还是你畜生,大少爷当着锦衣玉食用着,还盘算人家闺女,啧啧啧。行吧,为了兄弟义气,我就忍痛割爱吧。”
过完年,常平就要去跑生意了。常思福做事老成持重,深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让这个世道磨砺儿子,远比自己敦敦教诲效果要好得多。
常平乐得放下书本出去撒欢,不过因为初出茅庐,常思福并不敢让他跑的太远,便只让其负责西到六安州、东至松江府、北达淮安、南抵杭州这段区域。常家有商队有商船,说是不能跑太远,实际上光这一摊儿事儿就已经不少了,对常平来说算是个挑战。
关于杂货和阮顾二人拿下鹘子码头的事情,不消他们说常老爷也早已知晓了,对待两人虽依然是长辈对小辈那般,却也多了几分客气,毕竟他们也算有了人物字号逐渐开始养成气候。
常家提出供货的合作意向,而且价格比阮天雄所联系的杂货日用更加便宜,阮顾自然没理由拒绝便欣然接受,但就一点上他们产生了一定的分歧。
常思福问道:“为什么不签协定,这个协定还是你们发明的。我们的价格便宜,签订后我们的合作更加稳定,我成为你们唯一的供货方,大家心里都不慌。”
“常老爷,发明协议时我们在常家做工,所以要站在常家立场上。”顾敬亭答道:“但这条协定契约的危害我们也了解,您对我和天雄有知遇之恩,我们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的小人。可在商言商,您这个价格依然利润颇丰,做生意讲究开源节流,一旦签订,就算别人提供更低的价格,我们也无法接受了。再说常家虽然货通南北,货物虽全,但也没那么全,总是有供应不到的。您是我们唯一的供货商,我们却不是您唯一的经销商,这有些不妥吧?”
“小顾,你别忘了,你们现在依然在常家做工,依然是常家的人。”常家长房长子常如征此刻说道。
大家齐聚一堂,今天已经是三十大年夜了。商人之家,年尽守岁你又能指望他们聊什么,自然三句两句离不开钱和买卖。
常夫人这时候道:“好了,老爷,大过年的,大家别把买卖带到家里来。都高高兴兴的,您说呢?”
常思福笑道:“也是,不过我再说最后一句,价格可以谈,锱铢必较可不好。”
找了个机会三兄弟齐齐出去放水摆柳,随着地上三股热烟冒着,常平嘟囔道:“秀才,你这可不对,这又不是私下,刚才你没看我那混账三叔老杂毛常思齐也在吗?你就是不同意也可以不做声啊,看你拒绝我爹时,他都要憋不住笑出声来了。你看天雄哥多厚道,一语不发。”
“你懂个屁,我俩都不说话,那场面更尴尬。”顾敬亭道:“我俩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早就分配好了。常老爷是心善厚道,可做生意上他不比任何人手段差,刚才他就是欺负我们年轻呢。”
“那你也不该一口回绝,天雄哥,你看秀才他……”常平看向阮天雄,见阮天雄一脸的尴尬,顿时也明白了,怒目圆睁道:“你也这么想?”
阮天雄轻咳两声道:“是有那么点逼迫的意思,谁都知道你三叔跟你爹不对付,常老爷是拿着面子在赌,赌我们会为了他的面子应了,赌我们会以为是场面话。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回去看,屋里极有可能早备好了笔墨纸砚,防止我们说稍后再签之类的借口。当时应了,便是立刻白纸黑字再难回头了。这就是商人,或会菩萨低眉但一定是怒目金刚。”
常平脸色不太好匆匆回去了,阮顾二人面面相觑摇头叹息。当两人回去后,发现常平脸上更不好看了,手里抓着半截被他折断的毛笔,常老爷不禁笑的有些尴尬,一切还真让他们给说中了。
不过正如常思福让阮天雄他们替常平背锅一样,这种小计俩全是为了生意实属常态无可厚非,两人也没有放在心里。但他们的确感谢常思福给了他们机会,若没有常思福两人还不定在干啥呢。
做人要知恩图报,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毕竟是常平他爹,兄弟三人情同手足,多少要顾及一些,故此即便是吃亏他们也答应了。常平站起来要说什么,却被阮天雄给拉住了,而看笑话的三叔常思齐也只是笑,笑的却十分鬼。
常思福也不是个占便宜没够的主,既然阮天雄他们退让了,也给足了面子,他也退了一步。较量过点破了再退是给面子,要是顺杆子往上爬,阮顾以后不定会怎么对付又是如何撕毁条约呢,而两方的情分也就此完结了。常思福买卖就做的这么大,这些道理是懂的,便是各让一步击掌为誓,不再咬死专属供应,转为一年进货金额高于两万两白银后才可选其他供货渠道,约定期为三年有效。
按照常理,这样约定单说第一年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正常的生意,两万两银子的货,至少要有两千到三千两的利,对一项刚刚开始的生意而言这极其困难,甚至是不可能完成,所以仍等同于独家进货。
找了个机会,小辈给长辈敬酒的时候,常思齐才低声对阮天雄道:“天雄,咱爷俩喝一个,回头过完年我去找你详谈可好?”
“三老爷客气了,等有时间天雄定去登门拜会,不敢劳您大驾。”阮天雄道。
正闹闹哄哄的呢,就见姜别故带着姜重又带了一堆礼物跑上门来,常思福笑道:“贤弟,这规矩改了?不是大年初一拜年登门了?怎么三十你就来了。”
一般只有给长辈才会提前拜个年,意在守岁,常思福话里话外的开个玩笑又不似嘲讽,显得熟络且热情,让气氛不再凝重。姜别故感激的笑了笑答道:“今年事今年结,这不是前几天我出去办了点事,今日才赶回来,听闻二位贤才回来了,特地再度登门致歉。”
“商人可真是累,所谓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北抛衡岳南过雁,朝发襄阳暮看花。咱们可不就是一生劳碌命吗,我便也有十年在外过年之时。”常思福感慨道。
姜别故点点头:“正是,不过现在常兄可要享福了。父慈子孝,又收得两员大将,常家定能节节高升昌盛百年。”
“借贤弟吉言。”
“言归正传,姜某带犬子特地来再次登门谢罪。”姜别故说着看向阮顾二人道:“我等害常家险些蒙受不白之冤,常兄高义,既往不咎,可对阮顾二位贤侄的歉意还未表达。”
说罢,姜别故就拉着儿子要给二人磕头赔罪,他倒是诚心去跪,但阮天雄岂能让他跪倒地上,双臂一用力就给掺了起来:“姜叔,您这是干什么,这岂不是要折煞我等吗?”
反观姜重那边则是另一幅场景,顾敬亭也是伸手去搀,却是跌跌撞撞好似姜重跪的太用力,连顾敬亭都险些被带倒,顺势还压了姜重肩膀一下这才稳住身形。于是乎姜重便实实在在的跪下了,他脸上一红,顾敬亭忙连拉带扯的把他弄了起来,然后站到一旁不停用揶揄的口吻说“岂能行此大礼”。
阮天雄心中苦笑,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过让顾敬亭憋在心里终是不好,只顾敬亭能痛快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边事情还没说完,就见常家有下人跑了进来。那人在常思福耳边低语几句,常思福面不改色,只是叫阮天雄和顾敬亭以及常平小哥仨进书房叙话。在场众人皆是人精,这种避人耳目法,又岂能不知是出事了呢。
“江宁府传来消息,说下码头仓库和鹘子码头都被排帮的人给砸了,常良也被打伤了。”
第67章 年节前码头被砸,年节后击鼓申冤
“常老爷这嘴真毒,”顾敬亭道:“刚说完商人连个清净年都过不得,结果咱就出事了。”
大年三十夜,套了车赶到徐河嘴,得亏常家自己有船,招呼了艘小艇把阮顾二人送到江宁,大年夜就这么在船上过了。
初一家家户户迎来送往,新年新气象没个不高兴的。顾敬亭却是唠唠叨叨哭丧着脸,阮天雄也是步伐沉重,白玉雪还没找到,码头上又出了这事儿,实在是窝心的很。
柯庸吊着胳膊,显然是被打伤了,而常良则头上包着纱布,稍一激动便往外时不时的渗血,那叫一个狼狈啊。
此刻常良正吐沫星子乱飞,说着过往:“我这一看他们想抢粮食,这哪能行啊!我立刻就拦在了门口,当即就放出话去了,有种的就从我身上踏过去。你们是不知道,当场就把他们给镇住了。”
赵春姑端着水盆正进来,听到他说这话把水盆扔在了架子上,水溅了一地,她骂道:“还有脸说,让你逞强,那不是当场就让人一棍子夯地上了吗?没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本来只是吵吵非激人家火。要不是大王去了,你还不得让人活活打死。”
“我这叫虽知不敌亦往之,娘们家家的懂什么?”常良被驳了面子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叫嚷着就要蹦起来,头上的血便又开始往外渗了。
赵春姑却卷起袖子道:“怎么着,这时候跟我起劲儿了,倒是厉害。”
常良冷哼一声扭转头去:“我好男不跟女斗。”
众人笑了起来,郁闷的气氛稍稍消散了些许。
顾敬亭问道:“柯爷,鹘子码头那边我们还没去,没啥大碍吧?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皮外伤。兄弟们都豁出命去也都亮了家伙,除了货仓大门被砸坏了,还有两艘舢板被凿漏了以外,没啥太大损失,货物安好无损。”柯庸说的轻松,但实际上看他这胳膊当时不定是怎样的一场恶战呢。
“到底是为啥?”
“有人散布谣言说是咱们弄了几十艘小舟,准备抢排帮的买卖。”柯庸道:“这不是年关将近,除了码头上运货的排帮兄弟其他人不好混饭吃,排帮的活儿都是轮着来的,可过年却不轮着来。大家都穷的过不下去,一听这个又得到码头排帮的确认,确实有这么多船,当即是炸了锅,于是便打上门来了。”
顾敬亭冷笑道:“只怕是有人从中挑唆的吧,天雄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我再想想。”阮天雄陷入沉思。
常良却叫道:“这还有啥,打回去啊。大王一个人抓起来俩直接抡飞了,当场就把排帮的那群宵小给吓唬住了,要不是秀秀出来拉着,非得留下三四条人命不可。就咱们这本事,不打回去岂能善罢甘休,西龙王都趴下了,还怕他们排帮?”
“扯淡吧,大王上次打架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顾敬亭心疼道:“他就是再能打又不是铁罗汉,刀剑无眼万一出点岔子合着你不心疼是吧。排帮又不是西龙王,手下兄弟只多不少,亡命的更多,没听江湖上传一排二侠三山四霸六虎吗?排帮位为首,别管这排名是根据什么来的,排帮都不是好相与的。西龙王的事儿还没平息,要是真打起来,权贺术估计都不会帮咱们。”
常良急道:“今天咋都冲我了,我也是伤员好吧?”
“行了,都别吵了。”阮天雄道:“良哥说的也没错,不去找回去这个场子便无法立足,西龙王那一仗也就白打了。可秀才说的也有道理,大王是把利器,利器不能老拿出来用,否则早晚有用钝用折的时候。再说大王也是咱们的亲人,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能屡屡置他于险境。”
“然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所以你想怎么办?”顾敬亭赞道。
阮天雄环顾众人,淡淡的说道:“报官。”
“不可!”柯庸和常良异口同声道。
柯庸急道:“雄哥,你现在在江湖上也是有人物字号的了。江湖事江湖了,你要是报了官,这名声可落地上了,那咱们之前的架可也是白打了。”
“下码头是你罩着的?”
“不是啊,现在是西龙王了啊,您咋这么问,您又不是不知道。”
“鹘子码头是你的地盘?你现在跟我混了?”阮天雄接连发问道。
柯庸一时间没明白便没有回答,阮天雄却笑道:“我跟西龙王开战是为了不受欺负,现在又没收治安费保护费之类的规费,我正常开门做生意,是正经生意人,我招谁了惹谁了?是包娼了是庇赌了,朝廷的税费我又没少缴,为啥不能报官?
我不是地痞流氓,我就是个生意人,有问题了找官府。鹘子码头是我的地盘,我许你柯庸在码头敲竹杠看地盘,这是码头的规矩,可又没让你罩着。我自己也没罩着啊,我一介商人,报官岂不是正常。真要急也不是咱们急,而是西龙王急,是他罩不住,自己的地盘让人家踩进来了。”
“你自己不承认是江湖中人,可人家却不这么认为。人家是对你不满才来砸粮仓的,朝廷会认为是流氓械斗,不会管的。”常良道。
顾敬亭却接话道:“我们会跟常家仓库脱离关系,我们只为鹘子码头报官。”
“什么意思?”
“我们要递交辞呈,从此跟常家再无雇佣关系,而且里应外合就说是年前便被常老爷允了。你常良所管粮仓被砸了,西龙王没出来管,也没罩住,报官岂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阮天雄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我就想干干净净做生意,江湖上的这点腌臜事儿,我避不开就上,避得开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江湖就是个烂泥潭,沾上了便很难脱身。”
这一切都是早晚的事儿,常家的粮食仓库势必要牵扯阮顾二人的一部分精力,况且既为常家人又是常家的生意伙伴,便是有点汤汤水水拎不清了。比如这次的生意就是如此,还差点让常如征将乐一军。授人以柄自己难受,利用冲突到时候大家都尴尬都难堪,不如趁早跳出来的好。
只是两人刚刚崛起就要另立门派,这于情于理有些说不过去。这话传出去被有心人曲解便难听了,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矛盾累积不如快刀斩乱麻。
常思福对他们哥仨都有恩情,常家以后又是常平的家业,对阮顾二人来说,就算是现在散尽家产报了恩情也行。可不能因为有恩,就处处避让,那这恩就变了滋味,阮天雄和顾敬亭也只能够成为情义的奴隶,这绝不是生意该有的样子。
先辞了工,再抓紧还钱,然后慢慢报恩,这是阮顾二人在路上就商量好的。这次正好借着这事儿先跟常家脱离雇佣关系再说,倒也有点风借火势的意思。
正如常良所说,阮天雄自己不认是江湖中人没用,江宁府的江湖道可认定了他是街面上混的。不管是现在的危机,还是以后争夺上码头,都会影响到常家的生意。这次是下码头粮仓,下次呢?或许就是常家在城内的其他生意了。
有了这层理由,兄弟二人多少心里舒坦了一些,当然只要一报官,阮天雄也能彻底跟江湖划清界限。
大年初一衙门一般不接官司,这倒不是朝廷法度的明文规定,而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就像是百姓大年初一不吵架,不干家务,不动剪子刀子一样,就是希望在一年伊始图个吉利,弄个好兆头。
百姓最怕打官司了,衙门也想图个清净,谁不希望地方安宁没有纠纷海晏河清,到时百姓安居乐业当官的升官发财,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故此,大年初一吉利为先,衙门不受理案子,谁要是来给大老爷添堵,那能得了好脸色才奇了怪呢。
下码头位于南边聚宝门外,这里堪称三不管的地带。聚宝门里是繁花似锦的热闹地段,无论是府衙还是两个县衙都爱插上一脚,西江宁东上元两个同城而治的县衙门都不会放过这块儿肥肉。
可到了外城就是另一番天地了,下码头都不是外城了,而是直接在城外。像这种没油水的地方,江宁府府衙高高在上不会插手,江宁县和上元县则是互相推诿,堪称是三不管的地界。
以至于正事儿没人管,但只要但凡有点油星儿,便谁都能来这里敲竹杠,出了事儿则是避之不及打起太极,那鲁班头不就是在这里讹诈的时候与阮天雄他们相识的吗?
江宁县大老爷今天挺高兴,来拜年的没有空着手的,尤其是那个叫顾敬亭的念书人更是讨他欢心。听师爷说他们是刚刚窜起来的一伙儿人,鹘子码头和船板巷以及大王庙都是他们的地盘,而且还挫败了西龙王,年纪不大却很懂事,实在是有点意思。
本来还以为那个名曰阮天雄的自恃甚高不愿亲自前来,只派了顾敬亭来,后来才得知站在顾敬亭背后,亲自搬运礼物的大汉正是阮天雄。一方面对他的恭敬感到满意,一方面又觉得还是读书有用,你看阮天雄现在这么大名声,不还得给顾敬亭干活吗?
大老爷是个读书人,是正儿八经通过科考入仕的,自是喜欢饱读四书五经的念书人。做官不能迂腐,时下官场又是个大染缸,再单纯的人进去涮一圈也变得多彩了。如此一般,就更不喜欢腐儒了,顾敬亭恰巧不是个张嘴闭嘴圣人道理不知深浅的玩意儿,所以极其得他的意。
当然最让人满意的是,他们的礼物中夹杂的五百块银洋,什么礼物也不如钱实惠,即便喜欢礼物除了投其所好大多也和其价值挂钩。礼盒往往第一层是礼物,第二层就是银洋,这样的夹带方式又掩人耳目又含蓄。想到这里,大老爷不禁笑了。
两人在衙门后宅稍微站了站便走了,接下来又有两伙儿人拜年,但都不如顾敬亭给的多送的好。这人就怕比较,此一番下来让大老爷心中暗道一定要提拔提拔这个懂事儿的小伙儿,可好心情却被击鼓鸣冤声给打破了。
衙门口都有两面鼓,一般分布东西两侧,西边叫升堂鼓,平时开大堂的时候用以壮声威,聚集百姓围观所用,东边的就是鸣冤鼓了。
鸣冤鼓听名字就知道意思了,通常知县老爷不定会亲理案件,甚至百姓有的状子都写不利索,又没钱可以雇状师去写,亦或是等不了老爷积压案情统一审理的日久,总之是有天大冤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才会敲此鼓。
而朝廷有规矩,一旦敲了鸣冤鼓,衙门的老爷们就必须开大堂审理,还得有专人记录在案,若是不依法所为一旦被查到,那就是直接以玩忽职守为罪革职查办。若是鸣冤鼓响的太频繁,说明衙门不作为,百姓怨声载道,也是对官员政绩的抹黑,于日后升迁不利。
所以各级官员最恶心听到鸣冤鼓的声音,生怕办理不好或者不好办理,你想啊,正常能办的事儿,谁愿意通过这种惹人嫌的方式呢。但天下不公,百姓走投无路下还是有壮胆鸣冤的。
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官老爷们先是不允越衙上告,一切全都推给了知县,否则就要让原告先滚钉板或者挨板子。而知县也有办法,修了漂亮架子,把鼓架的高高的,要没个大个头根本够不到。
最后干脆光摆上一面鼓,连鼓槌都不给你准备。要问鼓槌儿去哪儿了?在主簿大人那儿放着呢。要问主簿去哪儿了?当然在衙门里,衙门大门关着寻常人进不去,你愣是找不到敲鼓的家伙,那还怎么敲响鸣冤鼓?
要是能随意进衙门,那就用不到鸣冤鼓了。要是擅闯衙门,就会被衙役抓起来。要是用别的东西敲鼓,就是藐视朝廷法度,反咬你一口为啥不找主簿要鼓槌,先打你十板子再说。十板子打完了,皮开肉绽,哪还有心思告状。对了,你还不能告官,否则又回到先得滚钉板的死循环中。反正怎么说都有理,这些当官的治老百姓,有的是办法呢。
“草民下码头常良参见大老爷。”
“大胆刁民,你用何物击鼓?”大老爷一拍惊堂木喝道。两旁站堂威的衙役齐喝给老爷壮声威,顺带着不断用水火棍杵着地,发出咚咚的响声,震慑着堂下人的内心。
常良摸出来一个鼓槌道:“回父母官大人的话,小的用的是鼓槌。”
“何来的鼓槌?”若是没有东西,还能说他狡辩,这鼓槌已经呈了上来,又有文书在旁边记录,谁又能一上来就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呢?
“小的不敢辱没朝廷威严,便自带了鼓槌。”
“啊?!”大老爷瞬间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这话。
师爷则走上前去,递给知县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大老爷就了然了,原来那里是阮天雄和顾敬亭的买卖。心中虽稍有不悦,却还是没了刚才的喝问之气,毕竟人家刚塞了钱:“你有何冤屈敲击鸣冤鼓?”
“下码头常家仓库被砸,小的还被打伤,无人相助,官面也无人制止,小的走投无路才求青天大老爷公断。”
“我问你,常家仓库仓管可是阮天雄和顾敬亭?”大老爷心中暗道,真是胡闹,哪有流氓地痞打架报官的。
“原先是,但而今他们已经离开了常家,现由我负责。”
“啊?”大老爷又发出一声懵圈的疑问。
同样的一幕在中午之前,又在上元县衙门上演了一次。送了钱立马让办事,这种不客套不含蓄,让俩县老爷领略了阮顾二人的冲。不过告状的常良没提鹘子码头的事情,就单说了下码头常家仓库,加上他们又不在那里做工了,倒是也让两位“青天”感受到了他们的油滑。
当即官府就出去拿人了,钱送到位了,衙门也收下了,还有啥可说的。大年初一,鸡飞狗跳,排帮当时闹事为首者被抓了四五人,谁也没过好这个年。
而小白龙正给西龙王磕头拜年呢,就得到了消息。西龙王勃然大怒,当即把自己平时端在手里的一把最喜欢的紫砂壶都给砸了。
“城忠,这是怎么回事!下码头别管怎么样现在都是咱们的地盘,排帮砸了,咱们没罩住,导致人家报了官,这哪里光是阮天雄丢脸,我这脸也掉地上了。”
“义父息怒,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我……”小白龙一时间手足无措:“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报官。”
“快去处理。”
“是。”
出了门,那个紧随小白龙身边的大汉老袁便凑了上来:“小龙王。”
“真没想到,阮天雄这招把面子扔地上,直接置死地而后生倒是绝了。人家先礼后兵,他估计要先兵后礼了。既然抓完了人,看来就要跟排帮谈了。”小白龙道。
“那咱们怎么办?请小龙王吩咐。”
“见招拆招,继续挑唆,偏不让他们谈成。”
第68章 韩大虫棋逢敌手,两兄弟仓皇而逃
江宁府的江湖道上一直盛传“一排二侠三山四霸六虎”的说法,其中排帮可谓是江宁府的第一大帮。
排帮最早就是个老乡会,只是湘西排帮的弟兄来江宁府讨生活所组织起来的,起初只是为了聚集起来保护自己,后为表乡情就取名为老称呼“排帮”。
湘西出木材,水上的汉子除了捕鱼就多为放排为生,所以被称之为排帮。湘西汉子民风彪悍,性子刚烈,水性又好,来到南京城后也多在水上讨生活。
在南京他们不再放排,而是干起了秦淮河上的船运。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老乡会就是团结,平时干活儿零散,可真要是打起来那便是一股脑的上,没一个怂的。
如此人多又有义气有组织,自然在江宁府就立住了脚跟。后来排帮的人越来越多,从刚开始仅有湘西本地的穷亲戚投奔,再到后来五湖四海的汉子加入,这么说吧,江宁府负责渡人运输的舢板和瓜皮小艇,有九成都是排帮的人。就是花船和船坊大多也得给排帮点甜头,否则光围着你捣乱也能让生意一落千丈。
排帮占据江宁多年,连帮主都传了六代,号称上千门徒绝非妄言。排帮弟子不似四霸天的手下,专门就是吃江湖饭的,平时靠划船拉货渡人为生,但真打架了就拿着船篙船橹或者杀鱼刀上阵,勇猛程度不亚于那些地痞流氓。他们全凭义气拴着,没这么多利益捆绑,求得就是加入排帮人多力量大,能有公道,能不被欺负。
“大哥,兄弟们冒然打砸人家仓库是不对,可阮天雄也太坏规矩了,江湖械斗他哪能把官府扯进来。”一个精瘦汉子说道,肥大的棉袍穿在他身上咣里咣当的,总是撑不起来。
坐于正中的便是排帮的帮主谢启笑,端的是一员威武汉子,只见他摇摇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一定要先礼后兵。排帮虽势大,但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可寻衅滋事。咱们凑起来是不被人欺负,绝不是为了一时之快欺负人的。
这事儿不好搞,人家现在和常家没啥关系了,是常家告状又不是阮天雄。再说阮天雄虽有地盘,却没收任何钱财,老老实实做生意,比南平市还干净,就是鹘子码头的仓库告上堂去也是使得的。”
“他不敢如此,若是这样那岂不是彻底把面子丢到了地上。”精瘦汉子道。
谢启笑叹了口气:“面子对咱们来说比性命还重,但你见商人为了利益有几个要面子的?就怕咱把人家当成江湖同道,人家却自诩商人。”
“报!”有排帮兄弟跑了进来:“阮天雄与顾敬亭又去拜会了两县衙门,前脚刚走后脚就找大状递了状子,状告咱们打砸鹘子码头货仓。”
“他是真不要脸了!?”精瘦汉子不禁叫道:“简直是欺人太甚,这次说啥也不能让兄弟们被抓了。今天才初二,大年初一开始抓人,大年初二还不让人消停,这年究竟还让不让人过了。大哥,跟他拼了吧!”
谢启笑站起身来道:“走,跟我去鹘子码头。”
精瘦汉子听了顿时兴奋,叫嚷道:“兄弟们抄家伙,喊人砸了他狗日……”
话未说完,就被谢启笑拍了后脑勺一下,笑骂道:“糊涂东西,就你我二人去,我要会一会他们。”
“不是,咱兄弟怎么办?朝廷抓人咋办?”
“咋办?能咋办!难道还要扯旗造反不成?动动脑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让他把讼状撤了就是了。”谢启笑说着迈步而去。
而与此同时,监狱里被抓的排帮兄弟可吃尽了苦头,挨鞭子受板子,然后那些陈年旧案一股脑的往排帮的身上泼。
小牢头抓着鞭子冷笑道:“大过年的给人找不痛快,你们就是活该!说,八年前那起采花大案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啊,老爷,真的不是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排帮弟兄哭求道:“八年前我才十岁,毛都没长齐呢,咋去采花啊。”
“你放屁,我看你分明长得像三十的。”
“我有门牌户薄为证,我就是长得着急了点。”
“还敢狡辩,定是假造的,给我打!”
说话间有人进来通禀,那小牢头连忙换了副嘴脸,笑呵呵的迎了出去。来的是县衙里的典史,他们牢头的上司。
典史捂着鼻子眉头微皱道:“臭死了,有时间也打扫打扫,天转暖后莫生了瘟。也不知道造什么孽了,大过年的来了两趟了。”
“大人,您交给小的任务放心就是,这几个人定能给他们办成铁案。”小牢头道。
典史斜了他一眼反问道:“为啥,公事公办就是了。”
“啊?您不是说……雄哥不是花了钱了吗?”小牢头不解道。
典史冷哼一声:“哼,连个面都不露,光找了个下人送来银子和口信儿,真把自己当个爷了。不过现在不用了,排帮也送钱了,一切公事公办。接下来,就看他们谁送的多了。”
“是!”
排帮的人送来了钱,还送了衣服被褥弄了几篮子好酒好菜,可见到兄弟的时候,来办事的没个不掉泪的。送进来的时候一个个还好好的,过新年穿新衣,一个个生龙活虎,可现在呢?被打的和个血葫芦似的,体无完肤人不人鬼不鬼的。
花了点钱,稍微一打听,便知晓是阮天雄花钱做的手脚。这还了得,回去一说帮里可就炸了锅,消息迅速不胫而走,群情激奋血气上涌。
而此刻的阮天雄还蒙在鼓里茫然不知,他是送钱了,还送了两次,这让两个知县是又舒服又别扭,至于典史那边,他知道个六啊!
知县大人别扭在俩人一点也不含蓄,送完钱就让办事,这完全是不按规矩来。舒服在一回一结账,还出手阔绰,不拖泥带水也不乱攀交情。初一送钱,下码头击鼓,初二送钱,鹘子码头正常递状子,完全按照手续规矩来的,这么看这俩人又是有规矩的。
官与民到底是要有些距离才舒坦,但很多大商人往往把握不好分寸,要么身份放的过于低贱任人蹂躏,要么就是让当官的有种负罪感和失落感,好像若他不是大人了,你也不是草民了一般。胡作非为者有,官员沉沦的也有,最终都会撕破脸皮。
现在正好,就是“干干净净”的权钱交易,况且还是有理有据不怎么麻烦的权钱交易,占着理还花钱,这种好百姓上哪儿找去。
不过阮天雄绝没给典史送过钱,他没想把事情闹大,又怎么会傻到整死排帮被抓的兄弟呢?即便送钱,也绝不会不露面,让人认为其自视甚高。阎王易躲小鬼难缠,这典史负责缉拿和监狱,绝对是不能得罪的,岂能花了钱还不落好。
可无论如何,消息还是在排帮中蔓延开来,大家本就过得不如意,看不得有钱人过的舒坦。加上过年前钱不好挣,压力也大,现在又有兄弟被抓栽赃陷害的事情,顿时群情激奋,便如干柴遇烈火般,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排帮弟子众多,想找个人还不容易吗?从上元县衙门出来,阮顾二人溜溜达达在路上走着,已经半个时辰了。看着贸易繁荣机会无限的南京城,正边走边聊呢,就被排帮的人给堵住了。
那还用废什么话,一句“你是阮天雄吗?”阮天雄还没回答,便有人替他叫嚷答曰“就是他”,然后便是棍棒交加朝他们冲来。
对方多少人?二三十个。看起来一声呼喊后,又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来。顾敬亭的声音有些发颤,低声道:“天雄,咋办?还是逮住带头的揍?”
“你以为你是大王啊?”阮天雄哭丧着脸道。
“杀!”两兄弟齐声高呼,朝着扑来的人群往前踏了一步。
想到坊间传闻中阮天雄一伙儿大战西龙王的传说,众排帮兄弟脚步不禁一滞,冲锋缓了下来,却见这哥俩扭头就跑,那叫一个快啊,兔子来了都是他们孙子。
俩人一路跑,不断有人在半路拦截或是后方偷袭,肩上背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了。别管是船篙还是石头砸在身上,哥俩是不管不顾,就是一路的跑。他们拎得清,这要是跑慢了还不得让人打死。
猛然间有俩人从斜插小巷里探出身来,抡圆了手中的棍棒朝着他们腿上便横扫了过来,顾敬亭反应慢了一些,眼见着就要被砸中迎面骨。阮天雄当机一脚踢了过去,自己用腿骨跟那棍棒来了个硬碰硬。
拦截二人中的后者这时候也到了,手中的船桨劈头盖脸就砸在了阮天雄的面门上,阮天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血瞬间就流了下来,顾敬亭一脚踢在那人软腹,拉着阮天雄继续往前夺命狂奔。
这么多人,一人一拳就能把他们打成肉泥,能跑回去就不孬了,哪敢久战,只寄希望于今天韩大虫没出去玩,也希望柯庸他们在鹘子码头。
因为排帮的事这几天早餐摊没开张,任秀秀带着韩大虫就在鹘子码头,也随时听着下码头仓库的消息,不过除非是出了大事,万不可擅自插手,对下码头,排帮要烧就烧要抢就抢,随他们的心意就是了,日后自有人为这一切买单。
谢启笑带着精瘦男子仅二人直奔鹘子码头,精瘦男子是他的表弟,叫做罗苗,对谢启笑可谓是忠心耿耿,不过脑筋却不够活泛,好在他能够听命行事,没有本不聪明还擅作主张的愚蠢。
鹘子码头今天聚了不少人,可这些人都是柯庸扩张地盘后刚刚跟着他混的,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以前上不了台面的雏儿,别说他们,就是柯庸以前在江湖大佬看来就是个城外的土鳖。反正在场就没个认识谢启笑和罗苗的,这一路上大家为之侧目却无人出来招呼。
罗苗冷哼一声道:“都成什么样子,怕是连大哥您都不认识,算什么江湖道。”谢启笑摇摇头没说话进了库房的院子。
大年初二,江宁府虽在长江以南,可并不暖和,但就有那么个大汉,顶着寒风坐在院子正中,身边围了一圈人。按道理,这个位置不是在开会讲话,就是在讲故事,可显然那汉子是听故事的。
“你再讲一个!对,就是你,讲不好要吃拳头的。”韩大虫道。
那人都哆嗦了,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冻得:“大王,咱能进去讲吗?这外面太冷了。”
“别娘们唧唧的,这大太阳照着怎么会冷呢?”韩大虫挠着头道。
“大王,这儿有糖。”一个狗腿子递过去了一块儿酥糖。
韩大虫两眼一瞪,那狗腿脸都吓白了,转而韩大虫露出了顽童般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打断我呢,还有吗?真好,以后记得多买点。”
“是是是。”
谢启笑和罗苗面面相觑,他们估摸着这就是在大战中大杀四方的那个猛汉了,相传这人有些痴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谢启笑走了过去,拱手抱拳道:“这位壮士,敢问阮天雄在吗?”
“什么玩意儿!雄哥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一个狗腿站了起来。
罗苗怒道:“混账东西,知不知道这位是谁?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这位便是当今的排帮帮主谢启笑,你敢这么说话,活腻歪了吧!”
那狗腿果真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不敢说话了。人的名树的影,没见过可哪能没听过,谢帮主的名声早在这群混子耳朵里灌满了。然韩大虫却把酥糖全扔到了嘴里,猛然站起身来。
谢启笑观韩大虫此人,心中暗道:好一员壮汉!
再看韩大虫这形象,晃里晃荡身高体壮,站在面前和座小山似的。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穿着棉袍也遮不住他那都快翻出来的胸脯子肉,两条粗壮的胳膊说伸平了跑马可能邪乎点,但一般人在上面打提溜绝对是肩不晃膀不摇。
还没感叹完,谢启笑就觉得不对劲了。韩大虫后槽牙紧咬,嘎吱嘎吱好似直冒火星,眉毛倒立怒目圆睁,眼珠子都红了,这叫血灌瞳仁。谢启笑纳闷,罗苗不过是通报了个姓名,咋就这么大反应?
“排帮?!”韩大虫喝道,这一声喝叫气贯山河振聋发聩。
“嗯。”谢启笑也动了架势,看着韩大虫毫不相让。
“来打架的?!”
罗苗有点被韩大虫唬住了,忙说:“不是。”
“秀秀姐姐说了,骗人的不是好人,坏人就得死!”说着韩大虫当即就动了手,也没啥招式,就双臂抡圆了往下砸了过去。
往往招式越是花哨越是花拳绣腿,没什么实战价值。开门见山黑虎掏心撩阴插眼等,入门或下作的招数才是实战的上佳之选。抡拳头有许多说法,双龙入水那都是好听的,百姓称其为王八拳,一般乡野村夫打架的时候,是除了抵角比力翻滚扭打,就是这一招用的最多。
一般练家子十分好躲闪,因为王八拳容易把自己抡懵了,可谓是无的放矢,看似攻防兼备但实则漏洞颇多,根本不知对手在哪儿就是一味地乱抡,真想破一个直拳就破了。可韩大虫使出来这一招就不一样了,他肩膀宽胳膊长,抡起来就是一扫一大片的长兵刃,加上他那骇人的力气和速度,更是沾都沾不得。
谢启笑又岂是一般人,混江湖的不敢说都能打,起码都敢打。像是四霸天里,西龙王就够狠,北镇山和东净街最厉害,南平市则敢打不能打。排帮不一样,本就靠的是血气和彪悍立足,帮主自然是勇猛过人者,平时他们又不靠帮派武力收取钱财为生,想要服众就得靠公道和拳头,帮主的拳头最能服众。
谢启笑大喝一声:“来得好!”说着躲也不躲,马步一扎就是往上一镗,两臂硬生生的与韩大虫撞到了一起。
这一下子,就感觉谢启笑足下深了半寸,而韩大虫则是连连倒退四五步才稳住身形,瞬间吃了瘪。但不同的是韩大虫不知疼痛,谢启笑的双臂却生疼无比,心中暗道这大汉真是天生神力。
韩大虫怒目圆睁,转瞬间他脸上一变,张开嘴连哭带叫了起来,宛如痴傻状:“啊!竟然没打死,吓死我了,是人是鬼啊!我跟你拼了!”
他是真哭,他是真叫,他是真和个孩子一样冲过去便是死缠烂打。声如震雷,势如奔马,朝着谢启笑扑来。
谢启笑哭笑不得,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对手,眼疾手快铁爪扣住韩大虫的手腕,身形向后一错,脚下一绊借力打力就把韩大虫扔了出去。
韩大虫那动作也是够快的,整个人眼见着就要摔个大马趴狗啃屎,却单手撑地整个身子旋转了起来,遂转向谢启笑侧身,单膝跪地一拳轰了过去。
韩大虫个子高善用拳,谢启笑个子矮拳脚兼备,腿上用力一脚便迎了上去。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腿上的力量自然比胳膊上足,一般人都尽量避开拳脚相碰,可哭喊发狂的韩大虫完全不理会,就这么硬碰硬的对上了。
谢启笑只感觉大力从脚背传来,一直蔓延至整个身体,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却强作镇定状。他知道再这么纠缠下去,只怕韩大虫会愈战愈勇,这个人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似的,可自己却不定能扛得住,除非痛下杀手,但那样一来只怕跟阮天雄的关系就要彻底没得谈了。他当机立断,对旁边已经看傻了的罗苗叫道:“走!”
说罢就要退,韩大虫却不依不饶,一直哭喊着追着谢启笑打,谢启笑带着罗苗是且战且退。打西边呼呼啦啦过来一票人,鹘子码头这边的兄弟当即就抄了家伙,然再看领头的正是阮天雄和顾敬亭。他们那个狼狈啊,蓬头垢面头上还被楔了两下,破皮流血边跑边不住的飘散在空中。
两边就这样尴尬的相遇了,也同时喊道:“住手!”
第69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王,你削不过他?”顾敬亭在一边检查着韩大虫的拳头说道:“白长了这么大个子了。”
韩大虫则嘟着嘴一脸委屈道:“吓死我了,秀才,我给你说,他绝对不是人,没人能扛得住我这么多拳的。”
“得了吧你,你自己不知道疼吗?看拳头都青了。”顾敬亭心疼道:“那谁,对,就是你,赶紧去买点活血化瘀的药啊。”
谢启笑望着这边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记得也给我买点,我可被收拾的不轻快,估计接下来几天走路都困难了。这位大……他姓王吗?你们北方人是不是喜欢叫大什么的?”
阮天雄笑了:“谢大哥误会了,他叫韩达冲,以前江湖人称韩大虫,只是后来顾敬亭老爱叫他大王,大家便改了口。”
“原来如此,真是好本事。这么多年能与我敌手,逼的我不敢触其锋芒的也只有他了,只是这位兄弟……”谢启笑冲阮天雄偷偷指了指脑袋,阮天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谢启笑也是惋惜的叹息了一声,随后道:“阮兄弟,观你这人,为人倒像是个磊落的,我觉得不似那栽赃陷害落井下石之徒,我想咱们之中必有什么误会。”
“刚才我也听您询问排帮弟兄了,谢大哥,无论您信不信,收买典史的事情并非我等所为。”阮天雄答道。
“我信你,至于报官嘛……”
“那倒是我做的,排帮势大,我们就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人。莫要说我多次说了,不抢排帮的生意,就算我没说就算我想抢,那也是应当应份的。我正儿八经做生意,不偷不抢的,被砸了当然要报官了。”阮天雄不卑不亢道。
“可这有违江湖规矩啊。”谢启笑也正色道。
“我不是江湖中人。”
“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兄弟。”
空气一时间冷了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也不动弹了,只有韩大虫从那儿拉着顾敬亭喋喋不休,倒不至于让气氛太过凝重。
沉默是谢启笑打破的:“不提这个了兄弟,你说不抢我们的生意,那你弄这些船所为何事?是想跟我们排帮合作吗?”
“我这几天正要跟谢大哥去谈,结果事情不断实在惹人烦恼。”阮天雄随后把送货上门沿河零售的事情一说,谢启笑拍掌而赞道:“真是个好想法,我排帮弟兄也不是人人有船,有的船上两个人,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闲死,到头来钱一分就没了。有了你们这招,我们帮忙驾船,便是能解决不少弟兄的饭辙,这对我们绝对是好事。”
“那可不,但丑话说在前头,船是我们的,活儿是我们的,我们自然要占大头的利润。”阮天雄道:“好在吃下南京城的货运,这些船还远远不够,到时候也可借排帮兄弟的船,至于利润咱们到了那一步再详谈,但绝对比跑单帮接零活儿要好得多,是条舒坦的活路。”
“这好说,只要兄弟不抢我们在城里渡人拉货的饭碗什么都好说。”谢启笑道:“都是穷苦人,为了口吃的搏命,都不容易,这次的误会还请兄弟见谅。”
阮天雄摆摆手:“谢大哥说这个就外道了,咱们是不打不成交,可这事儿总要有个说法,你猜是谁在背后挑唆的?”
“自然是西龙王呗,这老家伙可够阴的。若是我今天不来,若不是你们两个跑得快,今天把你们打出事儿来,那咱们势必开战,哪还有谈的可能。
对方教唆我排帮兄弟砸你仓库打伤人员在先,你报官回击又被栽赃花钱行凶,摆明了就是让事情闹大到无法回头的境地,其心思不可谓不歹毒。”谢启笑眉头微皱道:“不过这事儿不管怎么说,是我们有错在先,你放心,损毁的财物我们会照价赔偿,打伤的兄弟汤药费也算我们的。等我把我那帮兄弟保出来,也会让他们这几个领头的给你们当面赔罪。”
阮天雄拱手抱拳道:“谢大哥就事论事,公道使人佩服,我也需要交代就不客套了!”
谢启笑用手把阮天雄抱拳按下,拍了拍说道:“至于西龙王那边,把咱们当猴耍,这事我也不会放过他的。我势必找出证据,然后打上门去。他让我兄弟吃亏,我也让他肉疼。”
“此言差矣,大哥何须找证据,又怎能光让他肉疼,咱还得让他心疼才行。”顾敬亭笑道。
“顾先生计将安出?”罗苗在一旁拽了句文问道。
顾敬亭一说,大家恍然大悟,不禁全笑了。
柯庸今日一大早就出去寻人了,带着几个兄弟到处打听到处问,他是真担心露秀娘的安危。或许最初的接近就是为了女色,能够一亲芳泽然后提裤子忘人也是有可能的。可露秀娘突然的失踪却让柯庸顿时牵肠挂肚起来,在领命寻找中,这种牵挂和执念在不断加剧。
“柯爷,还找吗?”手下问道。
柯庸摇了摇头叹息道:“下午再说吧,走,回码头,今天杀只羊,带着兄弟们吃炖羊肉。大过年的又是找人又是打架的,大家都辛苦了。”
“柯爷仗义。”手下谄媚的拍着马屁。
几人刚回码头,就听留在码头的手下道:“柯爷,雄哥叫您去下码头。”
“家里出啥事儿了?”柯庸一愣急忙问道。
手下赶忙道:“没啥事儿,就是让您接管下码头。”
“啊?”
“排帮把下码头占了,然后说给您了。”
坐在下码头,看着过来负责的三四个弟兄,柯庸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到现在他的头还是懵懵的,自己转了一圈回来,下码头这块儿地盘咋又属于自己了呢?这上哪儿说理去。
外城那块儿地是青帮的地盘,细小狭长,柯庸是聚宝堂的堂主自然管着,下码头也是认了南平市当干爹后才逐渐拿下的。耗了这么多年,吃了不少亏,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又经历了多少次血拼,他才拿下了那一小块地盘。
结果现在可好了,这才一个月的工夫,先是拿了鹘子码头和大王庙,还有内城的船板巷,现在下码头竟然刚交出去没几天又回来了。人家一条街一条巷都是血战出来的,可自己呢?怎么全和天上掉下来的似的,就是南京三山的运如山,怕是也没自己这么好的运气啊。
各大帮派到处都是人口冗杂,莫要说西龙王这种靠着勒索讹诈捞偏门为主的,就是排帮这般干活儿聚到一起的人也是人多饭少,混在底层的喽啰打手们哪个不过着苦哈哈的日子想着饭辙。可柯庸呢?自从傍上阮天雄后,人手就没够用过,收人不及地盘来得快。
放下他这边如何感叹暂且不提,对他手下怎样欢愉暂且不表,单说西龙王那边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西龙王手中的茶壶又被摔碎了,没出正月全是年,大家只能赶紧说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他们咋说的?”西龙王怒道。
跪在地上汇报的那人头上已经挨了一茶壶了,那茶壶不是在地上碎的,而是在他的头上,得亏他戴着帽子,可纵然如此也是生疼:“龙王爷,刚才我说过一次了……”
“我他妈让你说你就说!”西龙王猛然站起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是是是,”那人连忙爬起来重复道:“常良说你们罩不住,自己的仓库被砸了到现在也没见咱们的人,说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交钱了。咱们一听这哪儿行,要是带头闹起来,大家有样学样都不交了可咋办。于是我就吹哨子码了人,人刚到齐还没收拾常良,排帮的罗苗就带人来了。
他们又砸了一次常家粮仓,还顺道把咱们的人打了。常良看着粮仓被砸,却是不慌不忙,那帮人也只捡着便宜的结实的砸几下,边砸还边跟常良聊天。最后常良笑嘻嘻的交钱给了排帮,排帮就说以后下码头是他们罩着的了,暂时交给柯庸去看管。”
西龙王怒道:“他妈的,真够会做戏的。你也讲了两遍了,我就问你,排帮砸了常良的仓库,你为什么不管?”
“是小龙王说……”
“还敢狡辩!我再问你,谁他妈让你码人了,一个常良都怕收拾不了?打就打赢,怂就到底,你他妈哪儿哪儿都没做好。告诉你,下码头丢了,你们这帮人没了饭碗,我也丢了老脸。要是收回来还好说,收不回来,我把你妻小都给卖了,你他妈信不信?”西龙王骂道。
西龙王毕竟是来江湖,说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当时打了常良砸了仓库就是,毕竟下码头是西龙王的地盘。而阮顾已经辞职,韩大虫也没理由管着了,要是敢乱出手就是挑起战火,且有西龙王可说道的。
可这都是理论,谁不怕死啊,西龙王这边大多都被韩大虫给收拾怕了,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哪能这么玩命,看常良那有恃无恐的样子,韩大虫指定在仓库里啊,若是这样贸然上去那不纯属找死吗?
但码了人,证明西龙王下码头的势力倾巢而出了,却还是被排帮给收拾了。那就落实了西龙王在下码头的确是吃不开,想要找回场子就得跟排帮全面开战,但傻子才愿意跟人最多的排帮打仗呢。而排帮的人来了,占了地方愿意给谁管那是他们的事情,柯庸既没公开拜在阮天雄门下,那就硬扯不上关系。
同时排帮砸了常家仓库,虽没造成什么损失,但毕竟砸了也收了治安费,这就更没得话柄去说了。一时间西龙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能把火全撒在下码头地盘负责人的身上。
小白龙这时候走了进来,拍了拍跪在地上的那人肩膀,笑道:“下去吧,这里没你事了。”
“龙王爷……”那人不敢走。
“滚!”
望着他惶惶逃窜的样子,小白龙笑道:“义父,莫要动气,当时您派他去下码头,不也就看中他的老实稳重了吗?生怕再引起事端。老实稳重往往伴随着胆怯和愚懦,他要不多带点人又怎么敢一探究竟呢?”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咱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你说怎么办?”话虽是责备,但看见小白龙后,西龙王到底是踏实了许多,坐了下来伸出了手。下人赶紧把新的茶壶递了过去,水温微热却不烫嘴,对着嘴儿喝正正好。
小白龙叹了口气道:“是阮天雄和顾敬亭的运气太好,而非我们谋事不力。谁能料到谢启笑亲自拜会,两边还这么巧遇上了。”
突然他的声音一转笑道:“不过义父,我怎么又能没有后招呢?既然情况变了,咱们就暂且按兵不动,当吃个闷亏,然后将计就计。没事儿骚扰骚扰,显示咱们不死心又不发生冲突就是了,且让他们嚣张几日,久而久之自会认为咱们束手无策,然后便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西龙王的眼珠子溜溜乱转,过了半晌才道:“你要在上码头和官运上做文章?”
“义父圣明。”
第70章 新模式引爆江宁,获丰利皆大欢喜
“文公子您回来了。”小翠羞答答的说道。
小白龙笑了,笑容和煦使人如沐春风,这也让小翠的脸上再度飞起两团红霞:“韩姑娘,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一切都好。”小翠道。
小白龙面带犹豫,小翠眉头微皱道:“怎么了文公子?”
“在下有一事不解,始终是寝食难安,便是冒失问了。看你们三人好似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的沦落到在街边卖豆腐的境地?”小白龙道,见小翠有点迟疑,便忙改口道:“韩姑娘若不方便就当在下没问过,实在好奇,贸然相问是我唐突了。”
“那个……”小翠犹豫再三,不忍让小白龙误会自己隐瞒,从而产生隔阂,便把一切缓缓道来。
小白龙听罢面露悲痛状,但内心却是暗喜,几条计策在心中油然而生。按照小翠所说,进可胁迫三女,牵制阮天雄,把白敏恒留下的钱财找出来。退可联合霍华,斩草除根和共享富贵。就算什么也不干,让阮天雄找不到人干着急也是挺好的。
不得不承认,阮天雄和顾敬亭是个厉害的对手,他们一正一奇,却又十分默契,走正道却不排斥江湖,借力打力这招都快玩得炉火纯青了。
小翠说罢,见小白龙陷入沉思,不知他在脑筋飞转,只当他嫌她们几个太过复杂不敢收留,偷偷打眼瞧了好一阵,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文公子,您……?”
“没怎么,在想你们的案子。”
“案子,案子怎么样了?”
小白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很麻烦啊,今天苦主上衙门认尸了。而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张钱庄的取现票据,可现银却不知所踪,大老爷那边判断可能是你们拿的。”
“可我们并没有拿,你是知道的!”小翠听闻此言大吃一惊不禁急道。
小白龙却道:“我知道没用啊,现在你们根本上不了公堂,毕竟你刚才也说了你们的身份是官卖。”
“那怎么办啊?”小翠都快急哭了,小白龙却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小翠的头说道:“放心,一切有我。”
这看似“轻薄”的一下子,小翠非但不抗拒,反而顿感浑身发软,不禁半推半就的依偎在了小白龙的怀里。
江宁府最近风起云涌,江湖势力变化不断,而就商业上来说也是令人耳目一新。杂货铺等商店过年都不开张,大家回家过年一趟不容易,只有少数初五后开门,一般都能拖到正月十五才开长。至于走街串巷的菜贩子货郎,那更是要好久才能回来。
在此之前,就是大户人家也要吃半个月的蔫菜,可今年一切却有所改变。几十艘船撒出去,沿着南京城四通八达的水路叫卖。你要吃韭黄,有!你要吃黄瓜,有!你要吃黄芽菜,也有!
谁都知道新鲜蔬菜好吃,也知道其昂贵,但大户人家哪在乎这么一点钱。往年冬天也不是没吃过,有些是从南边较暖和一点的地方运来的,运来的时候就有点不新鲜了,还有的则是花洞子种出来的。
选一些不太用阳光的蔬菜种植,一头连炉子一头连粪缸,温度和养料供上了就能收获蔬菜。虽然种出来的蔬菜无论口感还是颜色,都比时令蔬菜差点劲儿,可冬天能吃上这个那便是上等人了。
现如今小船上送的蔬菜更加新鲜,用棉被盖着,你要的多他船上还没有,可只需稍等片刻便能调来另外一艘小船,上面满是你想要的。就连还在营业的大饭庄也发现,这些蔬菜远比往日那些零售的冬季蔬菜更加便宜,要的多还有大批量价格。一时间光蔬菜这一项,便是生意兴隆。
可不嘛,阮天雄联系了附近不少冬季卖菜的“花洞子”,进货量大还不用他们运输自然便宜。又跟人说好,成船运来了南方的水果蔬菜,东西多方便统一存储,就算有折损相比巨硕的总量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并不容易,首先一点就是你得有卖得出去的渠道。没这些小船,没排帮这么多人手,没几艘船上互相支援的货物,没南京城这四通八达的水路便利,便是想卖也卖不动,这些条件缺一不可。其他城市即便赶大车可以达到,可又是牲口又是人的,成本自然也要比驾船贵了许多。
另外还得有方便的仓库,鹘子码头新建的仓库就是为此设置。应对多种货物,他们研究了不同的储蓄方法,花了不少钱和心思。
即便如此还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多一日便是多一分折损,万一卖不出去,便会都砸在手里,毕竟吃的禁不住放,到时候阮顾哥俩就算没倾家荡产也得把大半钱财折腾进去。
万幸他运气不错,生意兴隆开门便红,一时间南京城都传开了,即便不在河边住的,也会跑过来买菜。人都爱扎堆儿,聚拢了人气,大家就发现原来船上还不光有蔬菜,还有针头线脑等各种杂货,甚至连一些洋玩意儿也有售卖,什么玻璃球钢笔洋布料洋成衣等应有尽有。
从孩子玩具到洋火钢笔,从柴米油盐到衣食住行,只要你说话他们就能立刻招呼人使船送来。面对那些订购多的大户人家,他们还奉上一个小册子,那小册子用两片硬纸板夹着,看起来很上档次,里面六七页纸,写满了他们所有的货物。
想要什么,派个下人来说一声,昆季百货就能给你送货上门,还供你挑选,所买的东西若不是食物,三天内非人为损坏可以退换。
没错,昆季百货就是阮天雄和顾敬亭的买卖。昆乃兄,季是弟,昆季百货也就是兄弟百货了。
人都对新鲜事物有着兴趣,别管有钱没钱的都会来看看。一艘艘小舢板和瓜皮船上,不光有富人能买得起的,更有穷人所需要的。
卖炮仗的船可以拆开鞭炮去卖,有的船卖整布有的船卖布头。哪种人聚集的多,哪种承载着相应货物的小船就驶来了。
刚过完年,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能给一两个铜子当压岁钱。穷人到底是多,薄利多销,一时间所售卖出去日用商品的数量,丝毫不比那些稀罕蔬菜和洋货少,几天下来反而成倍的超越。这种机动灵活,方便货全的经营模式,一下子成了南京城最为时尚的所在。
口口相传,人人争奇,就是不想买东西的也会来看看,看看就有动心的。仅六天时间,到大年初八,这种模式彻底火爆南京,人人都知道昆季百货,也知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不卖的。用顾敬亭的话说,他们初战告捷,已经抢占了十足先机,又跟排帮联合起来,就算别人想模仿也是模仿不来了。
“不错,接下来咱们就是稳扎稳打经营口碑。我这边尽量保证货物种类齐全,秀才,你那边一定要多制作购物单子,另外这几天有些来退换的,你也要招待好,切勿坏了信誉。
谢大哥有个情况我得说明下,关于贵重货物和洋货的售卖,我们大多针对于殷实之家。这几天,有一些顾客反应说咱们的弟兄语言上略显粗鄙。我欲培养点人,专门售卖这些价格高点的东西。不是嫌弃咱们弟兄,是……”阮天雄说道。
话没说完,谢启笑便哈哈大笑道:“自家兄弟,不必说这些,我都懂。咱哥们几天处下来,我喜欢你这个人。你说啥便是啥,我那群兄弟确实都是粗人,不适合进深宅大院,不说懂不懂规矩,介绍能否清楚,万一有个动了坏心思的,也会砸了咱这来之不易的买卖,坏了你我兄弟的情分。”
“多谢谢大哥海涵,对了,排帮的弟兄这几天辛苦了,大过年的也出来奔波。柯爷,柯爷。”阮天雄叫着,柯庸搬进来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码着用纸包好的成条的银洋。
谢启笑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一筒得有五十块,里面竟然放着三条,也就是说有沉甸甸的一百五十块。排帮借给阮天雄五十来个排帮兄弟,都是帮里能干活但日子过得最苦的。
他们平时忙上忙下的,十天能赚上一块就不易。干的活儿不少,天天在船上还受水汽侵扰,老了关节指定生病,可钱并没多少,也就是勉强给一家人糊口而已。
这么一算,一天合着就是二十五块,一个兄弟两天一块钱,这哪里是苦力干的活儿,简直快赶上小店里掌柜的收入了。
谢启笑愣了半晌才不敢置信道:“这都是给他们的?”
“可不,大过年的挣了钱,大家都高兴高兴,我们山东人喜欢发喜钱,大过年的过给一些也应该的,以后虽然没这么多,也差不了多少。”顾敬亭笑道。
“这让愚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谢启笑喜道:“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过了。”
谢启笑拿着钱走了,想来排帮的兄弟应该是同样欢喜,之前的误会大家已经说明白了,如今又给他们指了条财路,排帮的人心算是收来了。
谢启笑前脚刚走,后脚顾敬亭就关了房门。顾敬亭转身急不可耐道:“柯爷,快拿账本来!”
“不是算过一遍了吗?”柯庸嘟囔道。
顾敬亭却笑道:“再算一遍,算一次高兴一次。”
为啥高兴?当然是为了挣钱,这种新模式首战告捷,六天时间共卖掉两万余货品,也就是说每艘船每天要卖掉六十多件玩意儿。
这数量看起来不得了,但实际上什么剪开的鞭炮,针头线脑零散扣子,柴米油盐这类的售出最多,也算到了数量当中。说是薄利多销,往往抛去人工和货款,加之阮天雄他们定价低,大多都将将打平收支,有少数甚至是亏本。
举个例子,一挂五百响的鞭炮,全部剪开成一个个炮仗,就当是五百件商品。鞭炮价格昂贵,而且阮天雄刚开始做,像是这种特殊商品肯定不能大批进货,所以价格上并不占多少优势。
况且鞭炮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制作鞭炮因为牵扯硝磺这种改造就能杀人造反的物件,更会因不慎爆炸引发火灾,要知道天干物燥最容引火。所以鞭炮作坊必须有官府颁布的证件才能制作,就是路上运输都得有官硝官磺的运输通行证。
硝磺本就价格昂贵,鞭炮烟花又制作危险,加之官府证件剥削把控,一层就是一成成本,专管人员更要讨足好处,所以整体成本高了,售价就高了。一算下来想燃挂鞭炮听个响着实不便宜,一般人哪里放的起,也就殷实之家逢年过节红白喜丧挑一挂而已,响的越多证明越有钱。
唯这时候穷苦人家的小孩子便会冲去抢那些落在地上没响的零散鞭炮,然后拿在手里把火捻抻出来,弄个香头燃着听个响。这并不好抢,还受尽白眼,可男孩子却都喜欢,现在好了,有了“昆季百货”,可以卖零散鞭炮,一个炮仗一文钱。
过年了大家都有压岁钱,往往是小伙伴们凑一阵钱,买上几个凑到一起燃着听响或者炸水炸土。顽童的玩法多,而且成群结队,往往昆季百货的船一来就有二三十个孩子凑上去,买上七八个散炮。
阮天雄一共买了五千响的鞭炮,拆开了两千响一售而空,几天算下来加上人工费反而赔了五块钱。可这却引来了人气,有人买有人气,才是生意的根本。
像是西洋钟表这种贵物件都卖出去了八个,按招标价一个就赚了五十,八个四百。像是洋布成衣钢笔之类的,看起来的小玩意儿更是赚钱的很。新鲜蔬菜、南方水果、异地香料这些也获利颇丰。
中间柯庸曾问,这些柴米油盐卖的太过便宜,根本不怎么赚钱,为啥还要做呢?顾敬亭解释了人气很重要,可还有一点他没说,那便是这些才是价格透明的所在。
怀表谁知道多少钱?一个样子一个价,你得去洋行连番对比才能知晓个大概。钢笔多少钱,百姓也大多没概念。可这些针头线脑柴米油盐最为明了,比如你去别人家买一石白米要一两银子,可从“昆季百货”却不足一两。比来比去,各个价格低,那百姓就会有种概念,那便是“昆季百货”的东西便宜。
他们的确便宜,可不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那只会让别人产生质疑,就得用这种贴近百姓的东西让百姓自己感到优惠,从而口口相传。
“昆季百货物美价廉,货全还方便,更能买到稀罕玩意儿。”这是大多数人对他们的评价。
随着噼里啪啦的算珠相碰声停歇,顾敬亭抬起头来,看向众人。这个答案大家已经听了许多遍了,可还是想听一遍,因为听着就那么爽:“昆季百货,共售出货物一万三千六百二十四件,毛利一千四百八十五两零三百文。”
“爽!”众人再度发出欢愉的大笑。
第71章 昆季百货大丰收,家有一老如获宝
“昆季百货”的毛利是可观的,但这并不是净利润,但都为了高兴,也就报个高数自己乐呵而已。
实际上除了进货价格的毛利以外,还要折算人工成本,仓库这边的伙计,排帮兄弟们的工钱,买船的挑费,买地建仓库的前期花销,甚至还有阮顾二人的工钱。这些都是投入,需要算出来才是真正的盈利。
不过纵然如此,昆季百货前景依然是很客观的。算起来大约三到四月就能回本,之后便是纯捞钱了。又过了几天,生意依然火爆,顾敬亭拨弄着算盘说道:“常老爷失算了,咱们现在有八成货物是从他那边进的,大多也是不怎么卖钱的货,这么算最多一季就能完成这两万。天雄,我是真没想到咱能做的这么好,你这点子太棒了。”
“要戒骄戒躁啊,”阮天雄话虽如此,但心中也是喜不胜收:“眼见着要过完年了,人家各个买卖家都要开张了,到时候咱们势必受到竞争冲击,售货量指定会下降,要做好这个准备。”
顾敬亭却摆摆手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才刚开始呢。你看这几天,咱们的收益是上涨的,日用杂货虽然盈利少,但量也上去了。这说明啥,江宁府人多了。过完年回乡的都会回来上工,人肯定是从穷地方往富裕的地方跑。人人需要衣食住行,人一多,咱们的量可不就又上去了吗?我估计怎么也还有一个多月的上升期。”
“那倒是,就算是商家都回来,咱们也是有优势的,竞争大了,人也多了。”阮天雄道。
顾敬亭赞道:“必须的,你这个商业模式太奇葩了。咱们从成本上就省去了许多,他们做生意要店铺要仓库,咱们就光需要仓库,仓库越大成本越低也越好储备,而旁人的仓库建大了空闲,没有足够的店面支撑,路途远了还徒增成本,根本不敢似咱们一样建在城外。就这店铺房租一项,咱们便可领先一大步,加上没有了街面上的规费,柯庸不跟咱收,没人敢跟排帮收,咱们就又省了一块儿,坐商店铺哪里玩得过咱。”
接下来的一个月正如顾敬亭所料,生意虽没有大幅上涨,却也是更加踏实逐步攀升。洋货和异地商品增多的倒是不明显,可柴米油盐日用百货的量却上来了,口碑和知名度也是与日俱增。
顾敬亭对许多地方进行了改进,比如专货专船,卖米的就挂白旗,卖菜的就挂绿旗,卖杂货的挂棕色的旗子,诸如此类共弄了七八个种类,这样一来大家想买啥看旗子就能一目了然。
大宗货物的送运更是挑选口齿伶俐见人上喜的,培训了四个长的利索谈吐舒服的,专门服务那些要得多的大户人家和大买卖家。至于贵一些的洋货之类的,则是由顾敬亭亲自服务。
卖东西长久来说是得东西好、有品质,可刚开始谁知道东西咋样,那便得会吆喝了。不吆喝就难以聚起人来,而排帮的弟兄有能聊的,却也是聊个荤段子讲个黄笑话在行,真让他们卖东西就不灵了。
所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也是要靠天赋和努力的。万幸的是“昆季百货”刚开始因为模式新颖一炮而红,加之价格固定不讨价还价,倒是省了这群拙嘴笨舌的江湖汉子们的事儿了。
其实这种模式也不是阮天雄独创的,那些菜贩子和小商贩以及金银首饰楼早就知道送货上门挑选了,只是他们没做的这么全这么大,更没有如此接地气,让老百姓也可以在家门口购物。这下普通百姓不用逛街了不用砍价了,更不用等着赶大集了,虽然少了一些乐趣,可寻常过日子谁不图个方便,只需找个河边一坐,看着什么颜色的船过来了就叫住,想要啥他们都有。
但吆喝依然重要,于是阮顾二人便开始挑人了。现在排帮对阮天雄他们哪里还有丝毫的抵触,昆季百货的活儿简直就是优差肥差,为了能混上这个活儿,不少人还起了争执。为此谢启笑头疼了好一阵,只能让兄弟们轮着来。
现在要挑人了,显然就是以后要固定下来的。于是排帮的兄弟一个个都飙着劲儿,穿着最干净的衣服利利索索的,且等着能入了雄哥和顾先生的眼呢。
“人不够用啊!”顾敬亭冲进来端起桌子上的水便喝,显然是口干舌燥,嘴皮子都泛白了。
而阮天雄则也是刚刚回来,明天上码头就开始公开招标了。大家也算是够能忍得,到现在也没出手相争,只有暗地里互相使绊子,这让朝廷中想借机光明正大捞油水的贪官们大失所望,不知道私底下叫了多少次奸商了。但谁也不傻,不相干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傻事儿。
阮天雄叹了口气:“这年头想要干力气活儿的一抓一大把,给口饭就有愿意干的,可真要是想找机灵的伙计,却是难上加难。越是机灵能干的,往往性子太过油滑,不可重用啊。真是又好又聪明的,其他买卖家早就控着呢,咱们挖也挖不来。”
“先别想这么远了,能把眼前这用人关过了就不孬,至于重用不重用忠诚不忠诚的那都是后话。咱们发展的太快了,简直超乎想象,就这一个多月,货物几次险些供不上,仓库还得扩建,可这又岂是朝夕之间能做好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哎,伙计会不会吆喝,会不会招呼客人,这些都是关键。得会说话,见人上喜才能多赚钱。往浅处说是多盈利,往深处说更会影响咱们的口碑,谁不喜欢说话讨喜的伙计,往往一个态度不好,人家以后都不来买了。”顾敬亭发着牢骚。
他们想过找点老家的人来帮忙,虽然亲戚帮忙有些面子啥的问题,可大抵还是可信的,起码刚开始不至于偷东西或者出卖东家。他们没有大买卖家的底蕴,没时间弄上一帮小学徒三年学艺两年效力。所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要么选择伙计忠诚,要么选择伙计机灵,只占一条便是难能可贵的人才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东人老实忠厚,甚至有点迂腐,日子只要过得下去就绝对不愿意闯一闯挪下窝,至于树挪死人挪活的话,会被他们用父母在不远行来搪塞过去。当然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只是大多数情况是这样的,起码现在就没一个愿意来江宁府的。一个个都觉得太远了,若是在其他较近的地方,比如济南府啥的大家还能考虑下。
阮天雄和顾敬亭只能作罢,扪心自问,他们若不是因为误烧祖宗祠堂,只怕也不会奔走他乡,估摸着下半辈子也就是打渔和照看庄稼为生了。所以时也命也,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上天注定。当然现在见识过广阔天地,又有一番作为的哥俩,就是撵他们回去都不回去了。
阮天雄止住了顾敬亭的牢骚说道:“行了,这事儿急不来,回头你招点伙计,咱们自己先培训一下,此刻只能赶鸭子上架了。按照行规走,找商会的人立下文书,到时候这些人就是想离开咱这儿,也不能去别家工作。”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可我现在哪有空培训啊,我倒是想办个学堂,专门培养咱们能用得到的人。”顾敬亭道:“不过咱们自己这边现在是千头万绪,你我都分身乏术。你看,咱俩最近都累瘦了,身边却无人可用,得把最初的架子给搭起来才行。”
“也是,大王是别想了,看过多少郎中也不见管用,就是恢复到以前也白搭,杀人放火行,做买卖还是省省吧。春姑和秀秀姑娘是女流,常良是常家的人,咱们脱离了常家本就有点仓促,再挖走他们的人实在是有点,再说良哥也不太适合……柯爷他,还行吧。”阮天雄分析着。
顾敬亭却叫道:“还行个屁啊,前几天跟我嘀咕贩卖烟土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听见。”
“他是街面上混的,水平有限。你一说他便认了错,别管是真认识到危害还是碍于面子,能有现在这样就算不孬。”阮天雄笑道:“你把人家臭骂了一顿,也认识这么久了,都是朋友了,做人做事宽容点。”
顾敬亭翻了翻白眼:“知道了,不过说实在的,柯庸为人还是不赖的,到处说是咱们提拔了他。可实际上没柯庸,咱俩还真不能这么干净,很多事情也不好处理。”
“嗯,对了……”阮天雄正想说巡警魏芝晗那边的事情,大门便响了。一开屋门就看到常良站在院子里,顾敬亭调笑道:“是不是睡懵了,咋找家里来了。”
“啊?”
“我是说春姑在早餐摊那边,你除了来家里找她,啥时候关怀过我们哥俩啊,肯定是睡莽撞找错地方了。”顾敬亭笑道。
他说的也是实话,自从他们离开常家下码头仓库后便不用管那边的事情了。常良再度重新做主,干的倒也算是兢兢业业劲头十足。不过平时常良还三天两头的来他们家里蹭饭,而阮天雄和顾敬亭反而忙的是脚不离地,已经很少回来吃了,常良纯属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良脸上一红忙道:“别胡说,找你俩有正事儿。”
顾敬亭窜过去搂住常良的肩膀,勾肩搭背道:“啧啧啧,咋还脸红了呢。我说的也是正事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光棍一个。我看春姑就挺好,郎有情妾有意的,赶紧把事儿办了吧。我不禁要吊书袋了,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年轻人加油吧。”
“去你的,真有正事儿,粮仓那边有人找你俩。”常良推开顾敬亭说道。
阮天雄看着他俩胡闹笑了半晌,听闻此言才开口问道:“谁啊?有什么事?”
常良面露难色有些尴尬道:“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呵,还神神秘秘的,这人架子够大的,让我俩跑去见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顾敬亭不屑道。
院子本就是当时为了就近上工才弄得,所以离着下码头很近,就在靠南一点的位置,走着没几步就到了。两人虽然起疑,但常良这人品性纯良,又相处了小一年了,绝不会害他们的。他们估摸着可能是常平来了,正在那儿故弄玄虚装大爷呢。
进了平时职公记账的屋子,却发现除了账房先生还有个老头背对着门口站着,正跟账房在聊天。两人只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没认出来。
“爹。”常良叫道。
老头一回头,阮天雄和顾敬亭就都懵了,眼前这人怎么是常兴贵?!
常兴贵长的还是那样,非但没见老好像还年轻了不少,此刻他笑道:“俩臭小子,你俩肯定过来的心不甘情不愿,我怎么也算你们粮食行当的半个师父,来见我不亏吧。”
“不亏不亏。”两人同时道。
这老头鬼精鬼精的,以前就是太听常思福的,点卯上工混饭吃。俩人曾在后来聊过,说常兴贵要不是他姓常又是常家元老,做事多有不便,否则哪用得着阮顾二人在常家粮庄大展拳脚,光靠他就能把姜重给玩残了。
老头看这俩人不接下茬,不屑道:“我就这么可怕,让你二位都谨言慎行?也不问问我来干啥的?”
“您老满是心眼子,拔根眼睫毛都是空心的,我们实在是怕入了坑。”阮天雄讪笑道。
常兴贵也笑了,点指着阮天雄道:“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跟着顾敬亭别的没学会,这油嘴滑舌倒是无师自通。”
“也不能这么说,”顾敬亭摇头晃脑道:“他是正儿八经磕头拜过师的。”
“去你的。”
众人笑了起来,转而常兴贵让账房先出去了,随后说道:“这里没外人,我就不说虚的了。我此次前来就有一件事儿,跟着你哥俩干,常家那边的活儿我已经辞了,你哥俩欢不欢迎?”
两人心中大喜,心说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但嘴上却没再异口同声,阮天雄忙道:“欢迎,怎敢不欢迎。”
“不欢迎,谁让您来的,太冲动了。”顾敬亭则贱兮兮的摇着头做嫌弃状。
第72章 常兴贵老骥伏枥,魏芝晗恪尽职守
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放在做生意上也是一样,有个商场老人在,绝对能镇得住场子。
常兴贵也没藏着掖着,一切都直言相告。他今年才刚刚过了五十整寿,虽说按照民间常态这都是标准老头了,可常兴贵却不这么认为,觉得自己还且能干上几年呢。
常兴贵这老头跟别人不太一样,早年间出去天南海北跑过江湖见过世面。按照他这个年纪,孙子应该都会跑了,可他娶妻生子晚,儿子常良现在还打着光棍。用他捎带着训斥常良的话说,老子是男儿闯荡四方没空生娃,常良是愚笨痴傻没本事找女人。他偏不给常良说亲就是要看儿子自己的本事,不缺胳膊不短腿的,要是找个女人都找不来,还不如找块儿豆腐撞死去呢。
生了常良后,常兴贵依然跟着常思福东奔西跑的闯荡,但他却一直没被重用。他做事是狡诈中带着沉稳,而常思福是沉稳中带着狡诈,这俩人天生就不是一条路的。虽然常思福对他极为信任,可每次机会都没给到他。
随着年纪渐长,加上常良他妈后来得病死了,常兴贵便安稳了下来。一方面是为了能照顾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带着孩子颠簸不合适,另一方面是真有点心灰意冷了。就这样他开始打理起来了常家粮庄,这一干就是十五年,后来常良大点儿了,也被他送到了南京常家的生意上做工。
在常家粮庄,常思福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因为徐河嘴离着汊河镇太近了,所以常思福时不时的会来看看,常兴贵便更加没有做主的权力了。到后来常兴贵论了堆,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自己满肚子的想法和见识都要埋没于黄土中,可阮天雄和顾敬亭的出现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俩小子不一样,很不一样。常兴贵看好他们,觉得不是池中之物,可万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崛起。常兴贵知道此刻昆季才刚刚开始做,手下肯定缺人,自己定有用武之地,绝对可以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于是便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一把,索性辞了这干了半辈子的常家粮庄大掌柜,直接赶赴江宁府准备在两人手下建功立业。
“常家粮庄那边你们修的气派,手下伙计多,万事用不着我亲力亲为,绝对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常兴贵故作高深道:“可我见你们有难处,就辞了工,你们这边呢才刚开始,肯定费心费力的。所以我放着大掌柜不干来你们这边,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当个大掌柜大管事就好。工钱嘛,这边我肯定操劳的多,怎么着五十两得有吧?”
“没问题,”顾敬亭道:“我再给你配四个娘娘,弄把龙椅,找七八个老公太监伺候着你,您看怎么样?”
常兴贵好似没听懂顾敬亭的讥讽一般,砸吧了砸吧嘴,想了半晌道:“也行哈,那感情好,不过不要太监,那些老公嗓子难听,还一身的尿骚味儿,都换成宫女吧。也不用太多,小家小户的,四五个就够忙活了。”
顾敬亭一怔,在口舌上占了下风,顿时叫嚷道:“天雄,看见没,这种人说啥也不能留,绝对要不得,心术不正还牙尖嘴利的。”
阮天雄和常兴贵都笑了,常良看着他爹跟自己同辈这么嬉笑闹腾,不禁有些尴尬有些脸红。
总之常兴贵就这么落在了“昆季百货”,几天下来是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让阮天雄和顾敬亭都松了口气。而顾敬亭得到消息去了松江府,要接一批关于海外来的大买卖。阮天雄也忙于上码头的事情,有了常兴贵,大家终于算是腾出手来了,这对他们三人乃至昆季而言都是好事。
常兴贵跟两人通过气后,立刻去流民中挑选了一些十五六的少年,弄了七八个在身边伺候着自己,顺便细心调教,也不发工钱光管吃管喝算是学徒。遂又出了趟远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收了一帮放荡不羁自由自在的货郎为其效命。
昆季百货顿时如虎添翼,能说会道的货郎们随船出行,连说带笑热闹非凡,使顾客更愿意买他们的东西了。整个昆季百货的销售量持续稳定上升,一切蒸蒸日上。
“雄哥,”王查急匆匆的找了过来:“您下午有空吗?”
“查爷啊,怎么了?”阮天雄刚从权贺术那边回来,得到了一些消息,脑子里是千头万绪正心烦呢。可常兴贵去镒源钱庄找罗永全谈事了,顾敬亭也迟迟没有回来,自己想来想去也没个商量的人。
这已经是下码头招标引商的第十天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得亏他们前期做足了准备工作,这才没手忙脚乱。
像是一些小门小户的商人,聪明的直接隔岸观火,待大势定了才会去想想怎么从中赚钱。那些想取个巧的,进去后发现不对劲也尽早退出争夺用以止损。
只有那些脑子不太灵光的和自信满满的才会一头扎进去,结果现在却落了个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你给当官的送钱,办成办不成,哪有往回要钱的道理,这不是作死吗?那些商人所投入的钱财,也只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这个局面对阮天雄他们来说也是一样,先不说搭进去的人情关系,就是真金白银加上权贺术这边的也投入不少了,究竟还需要掏多少,多久能挣回来谁也不知道。但此事已经如开弓之箭,再无回头的可能了,只能强顶着走下去,否则便是血本无归。阮天雄他们如此,其他家也是如此,谁也没有退路。
江宁府署、两县县署、督署衙门、制造局,各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大家纷纷弄动手中权术,想从中捞一杯羹。而前期商人们沉默,好似皆不感兴趣,却在公开招商的那一刻猛然爆发,惊涛骇浪狂风暴雨般的纷纷加入。众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局势一下子从平静直接跳进了白热化的争执。
官员们终于心满意足了,收下的钱也拿的踏实了,他们各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尽力去办事却又没那么尽力,一切只跟钱有关系,拿捏这俩字写起来学问大了。
局势变得凶险且混乱,除了明面上被淘汰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人还违背生意规矩的受到了人身威胁。有的马车轮子脱轴发生意外,有的家人遭到绑架,有人的生意受到冲击,总之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出了竞争。
而阮天雄年前刚刚打败西龙王展露头角,跟南平市权贺术是绑在一起欲取下码头的,现在又与排帮关系不错。砸昆季百货的生意?那都不用阮天雄出面,排帮第一个会出手。现在昆季百货可是他们的金饭碗,断人财路等同于杀人父母,排帮的好日子刚刚冒头,谁敢把他们的希望打碎,你看排帮拼不拼命?
再说下码头那边的仓库,那压根不是人家阮天雄和顾敬亭的买卖了。前一阵闹了半晌,西龙王反而丢了地盘,还跟排帮暗中结了梁子,便是更没人惦记了。
想来想去,只有去码头上直接找阮天雄他们。可一般有这心思的人,一去了就能见到跟着孩子们跑来跑去玩耍的韩大虫,基本就蔫了。也有不知死活的,一脚踢飞了陀螺,还没说目的放狠话,就被韩大虫以同样的姿势给踢飞了。
反正昆季这边可谓是无懈可击,也成了最后坚持下来的竞争者。争到这一地步能留下的都不是无名之辈,就不能再用寻常的江湖下作手段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权贺术见还有十余名竞争者,便立刻下手通过制造局的关系,以祖辈成分和是否效忠朝廷等为由,又让七八个失去了争夺资格。
剩下便也只有城里开当铺的王家,做木材的程家,远在九江的易畅,还有西龙王以及阮天雄他们五家。王家和程家都有江宁府衙的人撑腰,除了程家还稍微跟运输沾点边,王家压根是没啥关系。
权贺术说,他们估计也只是想靠关系拿下来,然后转出手去,从中获得利益罢了。实在不行就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然后给他们谈筹码,只要让他们的投入回本并有盈利就好,虽然棘手却并不怎么麻烦,唯一令人担忧的也只有易畅和西龙王。
所谓公开招标,不是朝廷帮着地痞划地盘,否则哪用朝廷去管,直接开打就是了,谁拳头硬码头就是谁的。这也不是租赁上码头,秦淮沿岸的大小官野码头都是公用码头,谁来了船都可以停泊,不似扬子江边的码头是可以招租的,两方即便都有驳船费用也是相去甚远。
想要租下上码头的经营权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这对整个行业来说并不是个好兆头。如果有人成功了,以后其他码头也会照本宣科以此为鉴进行租赁。有人经营虽然设施会更加完善,但租下来要花钱,后期便势必要收取费用才能保本盈利,停船便要再多掏一份钱了,整个运输的成本势必增高。
可这次朝廷公开招标引商,大家不上也得上,一步慢步步慢,没人会赌大家齐心合力共同让上码头流标的。
除了上码头本身,这里还有两个建成的民用大仓库和四个小仓库,以及附近的一片空闲地皮。上码头的地理位置摆在这儿,离着秦淮河沿岸最繁华的所在相对较近,所靠河道又较宽可以行驶大船,以后势必会繁荣起来,这里面的油水可海了去了。
而租下周围地皮,只要捂住不给别人就等同于占据了码头。否则货物从船上卸下来,就必须立刻运走,根本没有地方多做停放。所以想占上码头,就必须拿下这次招商的所有地皮,对各家的实力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雄哥,易老爷想请您吃顿饭,让我送来了请帖。”王查搓着手,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好。
现在他去鹘子码头混饭吃了,正儿八经是靠阮顾哥俩吃饭的,平时昆季百货的活儿他也没少接,比以前好过了不知道多少,虽然依旧好赌,可有了后盾再也不至于朝不保夕日子惶惶。他感激阮顾,也珍惜现在的生活,生怕被阮天雄当成吃里扒外的家伙。
阮天雄笑了,拍了拍王查的肩膀道:“查爷,您这是怎么了?咱们是自己人,你跟易畅的事情在前,咱俩相识在后,这没啥。”
王查长舒了口气,笑的不再那么难看了,两人聊了两句便出去了。
请帖是约阮天雄明天晚上去饕宴楼赴宴的,看着这份请帖,阮天雄不禁笑了。当时四霸天摆宴是这里,自己为了西龙王的面子认错赔罪也是在这里,如今易畅还定在饕宴楼。看来三山之一的运如山的确罩得住,否则怎么会人人都在他的饕宴楼大排筵宴,却从不担心火拼起来呢。
放下运如山是何人暂且不讲,单说次日阮天雄与常兴贵二人,一老一少带了两个伙计,趁着城门没关,赶了辆马车直奔饕宴楼赴宴。
随着马车颠簸进了聚宝门,常兴贵开口道:“放轻松点,易畅我虽没见过,但在徐河嘴的时候就听说过,比常思福差上一点也有限,是个厉害的角色,但绝不至于砍人。”
“您老哪只眼睛看我紧张了。”阮天雄笑道。
“浑身都紧张,不过刚才说笑,你不是怕火拼,是担忧这种摸不清头脑的阴人,别说你我都紧张。比如这个素未谋面的易畅,那个老奸巨猾的常思福,还有笑里藏刀的权贺术,对吗?”常兴贵道,人老精鬼老灵他说的的确透彻。
他说着笑了起来:“说到常思福,你们住的院子得换一下了,那是常思福给你们租的,虽然大家都不在乎这点钱,但你懂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咱不差这点。”
“您老说的是,这几天已经让柯庸帮我们找房子了,前些日子也是一直在忙没顾得上。等咱们再发展发展,条件好点了,我给您也单独弄个宅院。”阮天雄道。
常兴贵点了点头:“我可当真了啊?毕竟我这个管事儿的跟他们伙计一起住在库里总不是那么回事,现在手下也不是一个两个人了,得适当拉开距离才有威严。天天吃喝拉撒屎尿屁的,有威严也成了没威严。”
阮天雄不禁笑了,常兴贵继而道:“不过天雄,老头子我得谢谢你的收留。”
“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您能来帮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阮天雄真情实意道。
常兴贵摆了摆手:“我来自有我来的价值,不过咱爷们既然合作,我就得开诚布公。”
“兴贵叔您别说了,我们都知道。”阮天雄笑道。
常兴贵也笑了:“你哥俩灵性,可我还是要说,说出来才痛快。我这一把年纪了,一方面是我那天说的,为了一展宏图别白活一世,另一个也得为常良考虑。谁不希望光耀门楣,子孙富贵安康,可我这儿子不争气,所以挣这份家业就得我上了。三辈出贵族,只有有钱了,才能越来越好。
总说富贵无三代,清官不到头,这话也对也不对。清官不到头是对的,可一般愈有钱的人家是愈有钱,只要自己不祸败天下不乱,就能持续繁荣下去,对子嗣的培养也远比一般人强得多。
你为人厚道,秀才嘴上这么说,也不过是怕我难堪,故意说不欢迎给我圆场。当然这小子也鬼,更怕我借机开出你们无法承受的价格。你们都是好孩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阮天雄笑道:“咱爷俩过这个,投脾气,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这边爷俩聊着就到了饕宴楼下,此时节的天黑得总是特别快,在下码头,也变成了漆黑一片。
这一带本就人烟较少,住在这儿的大多也是在附近上工和种地的,没几个有钱的人家,所以点灯的不多,路上连点灯火余光都借不到,于是也就更黑了。
魏芝晗跨着洋刀一手提着手电筒一手拿着刷漆的木棍,独自走在下码头的街道上。一般情况下,别说是晚上值夜勤务,即便白天巡警们也不爱跨洋刀。巡警不是衙役,就是衙役上街缉拿也多是木棍铁尺,也就班头跨着刀。衙役如此,巡警就更是尴尬了。
他们的职责是维护治安,弹压地面,一般不抓人,得过且过,就算抓来了人往往也要往官府衙门里送,根本属于狗拿耗子并非他们的职责。那这把刀平时便没机会拔,也不想拔,别说拔了可能引发血拼,一般巡警都是单独执勤,一个人不定能打得过亡命徒,就是真把人砍翻了,自己反而会落得许多麻烦。
所以这洋刀看起来威风,但实际上又长又沉又没用,也就是刚当上巡警的时候跨上两天新鲜下,否则甭说自己麻烦,就是同僚也得笑话跨刀者傻瓜。
配了就该带着,跨刀本无错,可便是不带刀的那些错的人聚集起来,笑话做对了的人,往往人云亦云中,做对了的反而要屈服,这就是世道的戏谑和真实,正如清官的存在一样尴尬。
魏芝晗倒是一直算是认真的,他不太理会别人怎么说,可久而久之这份无聊且低微的工作却消磨透了他的激情。这活儿上面有无数的官老爷,就是商人也不太把他们当回事,只能欺负欺负贫苦的百姓,可魏芝晗又不是那种欺负人的坏种。估计要是这样下去,再有一段时间,他也会把洋刀束之高阁挂在家里吧。
可阮天雄和顾敬亭两人出现了,关于魏芝晗的一切也就改变了。本以为都是年轻人,年纪差不多相互能聊得来,可怎知这俩比自己还小的兄弟能耐太大了。不说在江湖上打出了名望,不说有了一番家业,单说他们如此了得还毫无架子跟自己做朋友就不赖,可魏芝晗还是感觉自己的脑子根本跟不上趟。
即便他们没有瞧不起自己,他们没有故作聪明,没有刻意聊很多很高深莫测的东西,甚至没有展现这种贫富差距,时时刻刻注意着魏芝晗的情绪,可差距仍然在三人之间存在着。但与他们当朋友真的很舒服,这俩人看似一个沉稳一个奸猾,但对朋友实在是没的说。
魏芝晗没想从阮顾二人身上捞什么好处,从中穿针引线接头搭桥帮这哥俩联系上自己的巡长裴怀清,花了不少钱吃了不少饭,让巡长也对自己高看了一眼,实际好处却是数之不尽。
听闻最近裴怀清要当巡官了,但多少要花些钱,阮天雄又承诺给自己五百块,助裴怀清当上巡官。裴怀清说了,一旦自己当上巡官,魏芝晗就能混上巡长。
想到这里,魏芝晗的心里又充满了干劲儿,他决定把这把洋刀继续跨下去。精精神神的,才能以最好的面貌升官发财,不能跟阮天雄和顾敬亭这俩朋友差得太远了,也绝不能给他们丢人。
转着转着,魏芝晗就从上码头转到了下码头。下码头并不是他的勤务所在,不过既然走到这里了,不如去阮天雄他们那儿坐坐。从上码头去阮天雄家,势必路过下码头常家仓库。
黑暗中魏芝晗猛然见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从附近探头探脑,又隐约听到仓库那边有动静,顿时警觉了起来:“谁!”
做贼心虚,要是没啥问题的,就如他与阮天雄和顾敬亭初遇时一样,那便是直接应答了。可这次那些人并没有,“蹭蹭蹭”只见几道黑影并不现身而是快速逃离,其中还有人压低声音催促着:“快走,快走!”
魏芝晗心中有点胆怯,可想到自己的职责,想到自己跟那哥俩的朋友相交,当即是壮着胆子打开手电,把木棍插在腰间,拔出了洋刀喝道:“站住!”
受到手电的惊吓,看到洋刀的寒光,黑影跑得更快了,魏芝晗连忙去追,身背后的常家粮仓却猛然间发出巨响,回首望去粮仓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第73章 天干物燥大火起,饕宴楼中揭秘团
这时候魏芝晗哪里还顾得上追人,赶紧转身朝着粮仓跑去,边跑边喊:“走水了,快救火啊!”
如今的天儿还没到梅雨季,空气依然有些干燥。这火不光燃了起来,地上还好似有燃料一般,顺着线往周围蔓延了开来。燃烧的火星余灰随风飘扬,落到周围民居和其他家的仓库里,顿时也烧了起来。
天干物燥,容易着火,可也没这么容易着,这必是有人用了助燃之物作祟。人人忙着出来救火,各个自扫门前雪,哪里还有人管最初燃烧的源头——下码头常家粮仓。
粮仓里惨叫呼救声不断,魏芝晗冲进大门,听到声音是从值班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也多亏了魏芝晗熟悉粮仓,这半年多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否则哪能迅速找到。
平时常家粮仓值公和休息在一间房子里,房子一明两暗,堂屋用来记账公务,东边的屋子有一张床,往日常良就住在这里,西边则是个大通铺,干活的伙计们通通睡在上面。当然像是账房这种工钱多点的,自己就搬出去住了。
眼前这间房子的大门砰砰作响,魏芝晗稳定心神定睛观瞧,大门竟然被人从外面用铁链给牢牢锁上了,而窗户也被人用木板钉上,屋里听动静显然是有人。这是谁憋着这么歹毒的心,竟然要把人活活烧死。
屋顶火势凶猛,伴随着吱呀呀的动静好似随时会坍塌下来。周围的火势也起来了,一时间烤的魏芝晗是汗流浃背毛发打弯。多亏了他带着洋刀,手边有趁手的家伙,插入铁索双臂用力就别了起来。
这时候魏芝晗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日不定能撬动的锁鼻儿就在这接连发力一声暴喝后被撬开了。魏芝晗冲了进去,一瞬间那熊熊燃烧的屋顶一下子坍塌了下来,与屋里的火焰汇集到一处,从大门喷出一股骇人的火舌。
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四周纷杂的救火声交织在一起,传出一段来自地狱的魔曲。
再说阮天雄和常兴贵两人已经上了饕宴楼,在二楼雅间中,他见到了久闻大名的九江府大商人易畅。
凡是大商人所做生意,往往离不开衣食住行这几样行当,尤其是衣和食最是如此。论你有钱没钱人品好坏,都要穿衣吃饭,只要把握住民生之本,就能源源不断的流入财富。
易畅就是如此,其粮食业务沿长江为主,通华夏中部诸多水脉,简直就是一个靠西一点的翻版常思福。这个实力就不容小觑了,起码财富累积上就比阮天雄他们多,底蕴深厚绵绵发力,只怕不好对付。而阮天雄的优势就是在江宁府如今的江湖地位,这个他极度想摆脱开的身份,反而成了他此刻最大的筹码。
“易老爷。”阮天雄抱拳拱手先行了个礼。
易畅浑然不动眯着眼瞧向阮天雄,那样子感觉有点倨傲。直到跟在后面的常兴贵进来,易畅才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敢问这位老哥如何称呼?”
“在下常兴贵,滁州人士,现任昆季百货的副管事。”常兴贵笑答道。
说实话,这种前倨后恭的反差让他也感到奇怪,哪有光给属下行礼不给当家人客套的。不,不是不客套,简直是把阮天雄当成了空气。这要是离间计那便太低级了,这个易畅莫不是个傻子吧。
易畅看着两人不动声色,不禁笑了:“你不能叫我易老爷,得叫我易伯伯才行。”
按岁数是没错,可江湖乱道,除父辈有所交情的,绝不能以岁数排辈分,只有地位论尊卑。不说帮派绿林,就是商场也是如此,否则大家一起做生意,就因为你年长便称叔伯行晚辈礼,那还怎么往下谈?
阮天雄不言不语,常兴贵也满脸冷笑,易畅则招了招手:“坐下说话,天雄,我让你见个人。”
“非要弄这么神神秘秘的。”这天还不算热,却有个圆咕隆咚的胖子擦着汗走了进来。
阮天雄一看不禁愣了:“赵叔。”
“唉,天雄,”这人正是赵逢水,他把已经擦潮了的手帕扔在了桌子上,随后介绍道:“易畅,也是你白叔生前过命的好兄弟,我们三人里他年岁最大,你叫易伯伯也没错。”
阮天雄一时间愣了,过了半晌没明白过来。怎么九江的易畅会跟高邮的赵逢水认识,又与苏州的白敏恒是好兄弟呢?
原来当年三人行商时同在一家茶馆喝茶,当时茶馆满座,他们便拼在了一张桌子。那时三人都年少,爱说爱聊,一讲都是经商的,家里还有些间接的生意往来,于是就聊的更欢了。
经商之人一旦忙起来便是说走就走,连过年都不能安生,忙碌相对的是自由,尤其是他们这种走南闯北的行商,不似那些点卯上班的身不自由。
三人认识后便时常在行商途中约定好聚一聚,三人投脾气,关系是越走越好。后来赶着都有空了,便又一并游山玩水一番。有次在西口外,他们三人没带下人结伴相游,饱览河山时遇到了风暴,被困于荒野当中。
孤身被困荒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刚刚躲过去风暴,又遇到了两只同样避风的狼。
没人肯出去迎接那死亡的风暴,于是避风处便上演了一场恶战。饥饿的狼,求生的人,最终三人互相救了对方,也同样救了自己。经历过这么许多,三人便有了过命的交情,即便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家业变大也更加忙碌了,他们不能再这样常聚,却依然生死相依心念兄弟。
十几年前因为洋务之事,三人产生分歧,更因支持的官员不同不便私交太多,便是更少相逢了甚至会面也是密会。不过心念旧情,生意上三人依旧相互暗中辅助,拆借钱财也从未迟疑过。
“所以说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次上码头我必须要拿到,但你我可以合作。”易畅道。
阮天雄却看着易畅,又看了看赵逢水,过了半晌才道:“白玉雪就在江宁府,我苦寻了一个多月也未找到。你们见面不问白玉雪可有消息,却直接说什么上码头,你们当真是白叔的好兄弟吗?”
“雪儿有消息了?!”赵逢水喜出望外。
阮天雄叹了口气,把心中的别扭暂且放下讲了起来,到底是这俩人在白玉雪的事情上应该还是信得过的,多个人多分力气,总能让找到人的概率大一些。原本没有告诉赵逢水,是觉得人在江宁府,告知他这个外地人也没用,现在他既然来了多少也该出份力。
易畅没说什么,听罢再度欲言又止,阮天雄冷笑道:“你还想继续谈上码头的事情?”
易畅轻笑:“鼎鼎大名的阮天雄都没找到,我们现在在这儿干讨论又有什么用?天雄,做事成熟点。”
“愿闻其详。”阮天雄承认易畅说得对,但这么说是在太过薄情。
易畅言道:“竞争到了而今便只剩下王家,程家,你,我还有西龙王。上码头对开当铺的王家还有做木材生意的程家来说可有可无,无非是生意而已,其实是我指使他们去争得,不过是为了把水搅浑,我也会让他们撤,而我能给他们的更多。”
“也就是说只剩下你我还有西龙王了?”阮天雄道。
易畅摇了摇头:“不,只剩下了西龙王,只需搞定他就搞定了上码头。至于咱俩,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上码头的生意我准备让给你来做。”
“哈哈哈哈,我这个外人算是听明白了。”常兴贵突然笑道:“你特地多花了钱让人竞争,掩人耳目不显突兀。可费尽周折得到的上码头,却要给天雄来做,这是什么道理?没有道理嘛!哈哈,天雄,你要当傀儡我还能帮你,你要是被人当成替死鬼,我可得躲得远远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不如回家养老来的踏实。易老爷,您说是不是?”
易畅微微一笑答道:“是,不瞒你们,这的确是杀脑袋的买卖,我要军火光明正大的运出去。”
“运给谁?”常兴贵又追问道。
易畅不说话了,只是带着微笑,像是这种事情话说至此已经是极限,剩下的便是瞒天瞒地瞒父母,一旦说错一个字便是身家性命不保。
阮天雄联想到白家的事情,突然打了个激灵,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白叔支持革命党的事情是真的?”
易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阮天雄又问道:“是因为你?”
“是。”
猛然间阮天雄窜上前去,一把薅住了易畅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道:“那你怎么没死?你的妻小是否还安好?你祸害完了白叔还不够,又来祸害我!”
说罢他一拳挥了过去,直打的易畅被掀翻出去,满桌子还没动的酒菜洒了他一身。阮天雄还想再打,却被赵逢水给死死抱住胳膊:“天雄,不能打了,你易伯伯年纪不小了。这事儿不光赖他,还有我的错,是我不小心,是那帮革命党做事太不谨慎,这才出了岔子。”
阮天雄扭头回去,怒目圆睁看着赵逢水,但赵逢水那胖脸上满是悔恨的泪水,这让他再也动不下去拳头。易畅吐掉了嘴里被打掉的牙,突然笑了起来:“金源放开他,永然没白疼这个孩子。”
他爬了起来,头脑嗡嗡作响,阮天雄的拳头可不轻快,这一拳没把他打晕就实属万幸了,现如今整张脸都瞬间肿了起来。易畅沉声道:“天雄,你怪我是应该的,说明你是个讲义气的好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白敏恒这么一个运筹帷幄做事稳妥,甚至有时只顾自己得失的人,为何会冒险帮我?是光为了兄弟义气吗?
不然,是因为这朝廷本就腐朽,我们要推翻这个已经烂透了的世道。为了恢复中华威严,为了让百姓的脊梁能挺起来,不光你白叔,又有多少人前赴后继的牺牲。他知道这是对的,所以才跟我一起干的。
是,白敏恒死了,但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或许是我,或许是赵逢水,或许是其他英勇烈士。我就是一介商人,我也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国。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会继续做下去。不然,你白叔叔就白死了!”
阮天雄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他看着两人,却只感觉满是荒唐言,终是叹了口气:“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革命造反,可我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折腾来折腾去,就看你们每次起事造反时的那些荒唐事儿,我就不信你们。即便有人要造反,也绝不是你们,即便你们能成功也守不住,最多如那张献忠李自成一般。
而我,只想找到白玉雪,照顾好她以慰白叔的在天之灵。一人一条路,我要干干净净的做生意,如果你想冒险,我不拦着你,但你也别挡着我的路,咱们商场上见吧。”
“说得好,老头子我算是放心在昆季百货继续干下去了,株连九族的事情我是没胆陪你干的。”常兴贵笑道。
两人转身就走,只留下易畅和赵逢水面面相觑。此刻城门已关,阮天雄和常兴贵在城里落了脚,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但这爷俩没在聊天,而是各自思量着心中的事情。
第二天天光大亮,阮天雄便趁早出了城,顺着水西门离开,还途径朱状元巷看了看那家已经荒弃的西施豆腐。这里因为发生了凶案,再无其他人租住,现在一直闲置着。
白玉雪依然音讯全无,但好在顾敬亭走之前已经跟江宁县知县说过了,重利之下知县私下承诺再拖上一阵就把此案给压下去。至于是栽赃陷害冒名顶替,还是当做悬案不予受理这就不得而知了,而今朝纲崩坏,想来也是没多少人管的。
过了桥回到鹘子码头,早餐摊前韩大虫蹲在棚子外,托着腮自己待着,阮天雄过去问道:“大王,咋蹲在这儿呢?”
“秀秀姐姐不高兴,我怕惹她生气。”韩大虫有点委屈的说道。
阮天雄笑了:“这怕啥,女人心海底针,大王虽然现在你……但也算因祸得福,秀秀是个好姑娘,你也算有福气。走,我跟你进去,她不敢说你的。”
韩大虫站起身来欢天喜地的跟着阮天雄进去了,可刚一进去,阮天雄就直感觉不对劲。早餐摊里气氛压抑的可怕,不光任秀秀脸色铁青,就连赵春姑和王查脸上也不太好看。
阮天雄心头不禁一沉,不顾韩大虫在一旁毫无顾虑的蹦蹦跳跳,快步过去问道:“怎么了?”
“常家粮仓爆炸起火了,常良被烧伤,目前性命无碍,但他和柯爷都被官府抓走了。”王查一脸沮丧道。
阮天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要是说粮仓起火有情可原,爆炸从何说起?难道是有人在面粉库里破坏并用了明火?可即便如此,官府又为何要抓人呢?
跟着来的常兴贵听闻儿子出事,不禁是身子一晃,扶住桌子强稳定住心神。阮天雄扫视众人,只觉得众人欲言又止便急道:“还有啥事儿?不能比这更坏了吧?”
“天雄哥,”赵春姑开了话头:“魏芝晗为了救良哥……好像不太行了。”
第74章 下码头铺天大火,秦淮河昆季百货
昨夜,常家仓库燃起大火。魏芝晗正巧路过,便冲进去救火,却听到被困在屋里的众人呼救。
魏芝晗用洋刀别开被铁索拴住的门,一进去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常良以及粮仓的众伙计。可就这一瞬间,因为门被打开,外面的空气猛然涌入导致火势加剧,魏芝晗瞬间就和屋里被绑住的众人一样,被火舌燎着了头发。
这一刻魏芝晗没有顾着逃命,当即是用已经别弯了的洋刀割断众人身上的绳索。伙计们只是被绑了,可常良却被打伤了头,此刻一见获救顿时是腿脚发软。
就在此刻,屋顶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火势,一下子坍塌了下来。屋顶那些助燃的油料干草落入火海,瞬间让屋里火势更大了,把没跑出来的两个伙计和常良还有进去救人的魏芝晗纷纷困于火海中。
四人当即就成了火人,魏芝晗在最后一刻猛推了常良一把,常良跌跌撞撞冲了出去,被门外的人用砂石扑灭身上的火。可剩下的三人再冲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人样儿。
那俩伙计一会儿也没熬过来,当场就死了。魏芝晗浑身也被烧得黢黑,简直不成人样,眼见着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众人兵分两路,一部分拉着板车送烧伤严重者就医,一部分忙于救火。可熊熊烈火一旦燃烧起来,又岂是这几个人可以扑灭的。纵然粮仓中为防火所备的砂石还在,水缸中的水也是满着的,可大火面前,几个伙计的奋力扑救依然如杯水车薪毫无作用。
周围无人前来相助,火已连成了片,不少人家都烧着了,都忙着给自家灭火,哪有空顾及他人。大火中,下码头上空的整片天都被映亮了。
就在这时,仓库里发生了爆炸,瞬间救火的几个伙计当场被炸飞,残肢断臂零件内脏飞得到处都是。巨响把周围的几户简易搭建的民居都给震塌了,而那时阮天雄和常兴贵离得远,又在酒楼雅间里并未听见,可这巨响就连聚宝门内外城的百姓都听到了。
最终大火被扑灭了,可整个下码头被烧毁了尽七成。不光是常家粮仓被烧成灰烬,周围还有不少受其波及的其他仓库和民居。火势蔓延到了刚修建的上码头,万幸上码头已经开始招商有专人值夜,火势刚刚燃起就被阻隔扑灭了,倒是损失不大。
衙门勃然大怒,一来是下码头损失惨重,人员伤亡财产受损,接下来的官司可就多了去了,处理不好的话麻烦事儿也会不断。至于上码头那边,还没正式投入运营,正在招商期间就被火势波及,实为不吉。中国人最为迷信,江湖中说了不吉利的话叫放快,尚且会有种种惩罚规矩,更别说重视官运又做了不少亏心事儿的官员了。
于是乎衙门下令严查,很快就知道了火灾的源头在常家的仓库。进去探寻起火原因,可负责人常良被烧伤,现在正在医治,伙计要么同样烧伤要么被后来的爆炸炸死,一时间群龙无首。
当时鲁班头也来了,还想通知一下阮天雄,派了个手下的衙役去找他却未找到,顾敬亭也不在南京便只能作罢。
此刻的常家粮仓已经被大火烧为灰烬,可还是发现了火药和火器的残留痕迹。那么这场大火的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按照推断,当是常家粮仓私藏了军火,因保管不慎引发火灾。
私藏军火是大罪,自乾隆爷颁布上谕,严谨民间铸造私藏鸟枪、竹铳、铁铳等一切火器,后来发明的什么抬枪洋枪也被衙门包含在内。故此即便是烟花爆竹,只要沾火的,能爆炸能杀伤的,都得在官府备案。
法令规定,每发现一件火器,要杖八十,每件加一等罪。私造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私造抬枪火炮的,直接处斩,家人充为奴,并株连邻右、房主、里长,要判绞监候,绝对属于重罪。
不过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大户人家需要枪支看家护院,行商队伍需要些许傍身保命,打猎的猎人更要用火器狩猎。所以对那种小型的火器,虽然大清律上叫的凶,但通常官府都是呈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这些人只需备案就能合法持有枪械,就算是没备案,掏点钱也能当非全成者论处,也就是言称火器是坏的,根本造不成威胁,只需官府没收就是了。
所以禁枪是禁枪,可也就抓住流寇时拿这个说事儿。非要按照大清律走,不说别人,就是常家庄园里的枪,就能把常思福打成肉泥满门抄斩。
可那都是不出事儿,怎么都好说,就是出了人命只要肯花钱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常家下码头仓库的事儿闹得太大了,不光牵连了别人,还爆炸闹出了大动静。更主要的是在上码头招商期间,火势蔓延到了上码头,官府当然要严查严办了。
不迅速做出处理,很容易被人说成徇私舞弊或懒政不作为,一旦被参上一本,上司衙门派人下来查办,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于是乎,病榻上的常良先被抓了起来,地保又兼具这片地头江湖势力的所有者柯庸也被上了镣铐带走了,对外说是先控制起来防止逃窜,此案要严肃查办。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处理,谁也不知道。
昨夜韩大虫他们在鹘子码头收摊很晚,就住在了刚建好的鹘子码头新仓库里没有回家。半夜得知消息却根本无法入城找阮天雄,一时间群龙无首只能枯坐在那儿等他们。
“哈哈哈哈。”西龙王今天那个高兴啊,在家里哼起了小曲儿,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小白龙果然没让他失望。
小白龙和西龙王的独子李金鳞就站在那儿相视而笑,小白龙言道:“经此事,阮天雄算是再无心思争夺上码头了,他纵然是无懈可击水泼不进,可斩去他的左膀右臂同样能起到制胜的效果,此为围魏救赵的迂回之计。如果咱们幸运的话,还可以把祸水东引,昆季百货也会成为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既报了义父心中之郁闷,又让上码头的争夺更加明朗,可谓是一石二鸟!”
“孝仁兄高明,这就是得罪咱们的下场。”李金鳞冷笑道:“阮天雄手下本就缺兵少将,现在常良进去了,他招来的那个老头常兴贵见儿子落难,必定是手足无措心绪大乱,这便把他的左臂砍了。
顾敬亭此时还在松江府,等他回来的时候这边已成定局。就连柯庸也折进去了,接下来再把柯庸手下几个领头的抓进去,人也就散了大半,到时候人心惶惶,阮天雄的地盘能不能罩得住都两说着,哪还有心思跟咱争上码头。
至于常家那边一直踏踏实实做生意,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向来是能让则让,虽为滁州大户却从未招惹过他人,自是不用担心。更何况是阮天雄来了以后,他们便遭遇大祸,这也是个警告。若按传闻中常思福的为人,定当会退避三舍,甚至可能弃卒保车与阮天雄划清界限。
这么一来等同于把他们的后援也断了,至于南平市更是如此,他才不想跟这种麻烦事儿沾上边呢,估计也会撇个干净。
前有诸事,后无援军。咱们就可借由说明他与常家曾经的关系,栽赃常家私藏军火是预谋不轨。这顶大帽子一扣,阮天雄要么与柯庸和常良断绝关系壮士断腕,可这样一来他的人物字号也就倒了。要么势必会被牵连到,不说多了,到时候给昆季百货封个十天半个月的,那些鲜货不得烂在仓库里。”
小白龙点头笑道:“金鳞果然了得,我这点小计俩一个也瞒不过你的法眼。义父,金鳞如此,您算是后继有人了,日后便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也高枕无忧了。”
西龙王仰天大笑道:“城忠你过谦了,这个位置无论是你还是金鳞来坐我都放心。但我最希望看到的还是你们俩如阮天雄和顾敬亭那般,兄弟齐心做一番大事。说实话,我还是挺欣赏这俩小子的,若有机会带他们完全落魄,倒是可以收在麾下,反正你哥俩也压得住他们俩。”
“义父圣明。”小白龙道:“义父,稍后还得劳烦您亲自出马,去串联江宁府各大货商和座商。阮天雄的昆季百货采用了新的模式,可抢夺了他人不少生意。势头太猛,自然树敌颇多,这次咱们便趁他病要他命,让他知道四面树敌的愚蠢。此事非您的面子不足以说动,所以孩儿无能还得麻烦义父您出马了。”
“何须稍后,我现在就动身。”西龙王站起身来。
小白龙摆摆手:“不急,先让事情酝酿一下,让人看到阮天雄的焦头烂额,待他显了颓势,再加上义父您出面,必能事半功倍。大家都想痛打落水狗,谈起来更为顺畅,义父咱们何乐而不为呢?另外也且看他后续应对,我们好见招拆招。”
西龙王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还是你想的周全,对了,那几个被你养在家里的女子跟阮天雄关系匪浅,你准备什么时候用?”
“不急,这就跟打渔一样,若是用力太狠了,鱼脱钩线拽断,捕鱼更是鱼死网破。就要小火慢熬,每次都给他一线生机,他就不至于疯狂的跟最有嫌疑的咱们拼命。
等他刚缓过一口气来的时候,咱们就再给上当头一棒。如此他便一直在搏那一丝机会企图翻盘,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反而越理越乱,根本找不到头绪,这对他的精神和财力以及关系都是一种消耗。
到那时纵然有韩大虫也不足为虑,再说,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岂不是更有意思?”小白龙说完笑了,李金鳞也笑了,而西龙王笑的最为开心。
此刻的顾敬亭还在松江府谈事,在那里能买到更便宜的洋货,虽然他与山田一木关系很好,但在商言商肯定是要货比三家的。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他通过卖洋车时所认识的一个关系,牵上了一个南洋商人。据说那商人能搞到便宜的暹罗大米,做粮食行当多赚钱,阮天雄和顾敬亭当然知晓。但他们却不想赚这笔钱,一来是贪多嚼不烂,他们还需要一段时日消化手中的生意。另外就是可以把这生意交由常家去做,常家有这个实力,若能买到便宜的暹罗米,在售价上就能更占优势。就算只是一锤子买卖也可大捞一笔,这算是多少能报些常老爷的提携之恩了。
“您的意思就是用元缎和云锦来换是吧?”顾敬亭问道。
那商人姓李,叫做李功迟,论根儿上说也是大清人。他的祖父奔了南洋讨生活,慢慢的在南洋开枝散叶留了下来。张王李赵遍地刘,李姓在南洋也不少,他们同姓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互相扶持也就都发展了起来。
李功迟就是如此,他现在混得不好也不坏,但人脉广路子野,有不少资源。他三十来岁,现在奔走于几国之间,倒倒货物当当掮客,赚那些许差价,是个没有洋行的洋行。
李功迟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米的买卖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这个咱就不说了。可只要你能搞来云锦和元缎,我就能把两艘江运船给你弄来。你也别管我用啥办法,这可是松江造船厂的新船。烧煤的要比你们那些扬帆人力的江运船快的多,运东西也多,要不海船能更新换代全用燃煤的吗。你考虑考虑,我这边一会儿还有事儿,你回头给我消息。”
“好,李先生您先忙,我回去后立刻置办。如果能行,我就给您拍电报,若能成尽快找您面谈。”顾敬亭道。
李功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再有一个月要回南洋一趟,趁着我在松江府你尽快吧。”
“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刻望仙桥附近的小白龙家后院小楼中,那一阵阵琴声传了出来,虽说不上绕梁三日的神仙之曲,但的确弹得很好。白玉雪刁蛮淘气那是性子,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还是要会的。
以前父亲让画个画写个字抚个琴的时候,白玉雪总觉得烦,可真出来受了苦,才知道以前过的日子那叫一个享福。前些日子文公子送来了一把琴,自己总算在这被困、枯燥的日子里多了一份事情干,于是终日抚琴,这琴艺倒是突飞猛进。
她们三人寄人篱下,不敢太过麻烦人家,可文城忠这人着实不错,一直供养着她们,就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白玉雪的病有所好转,基本上不怎么咳嗽了,只需要将养一些时日就能痊愈。药方子上有几味药白玉雪认识,都是名贵之物,这让她更加担忧起来。白敏恒生前告诉过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待你好,那文公子又为何这么热心呢?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好人?
直到后来,露秀娘开玩笑时说穿了文城忠对小翠的眷恋,白玉雪才恍然大悟,不禁暗道自己糊涂。不过总这样还是不行,就算小翠嫁给了文公子,难道她和露秀娘就要在人家家赖上一辈子吗?
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小翠此刻也是忧心忡忡,小姐的病已经好了,可这几日文公子对小姐是愈发殷勤。对着那面西洋玻璃镜,小翠是左右对照,心中长叹一声:样貌跟小姐还是差的太远了。文公子会不会看上小姐了呢,这可不行,纵然自己与小姐情同姐妹,但男人是不能共享的!
小翠正胡思乱想呢,外面就听到有吆喝声响起。今天文城忠不在,家里的下人听到外面有货郎叫卖便纷纷出去看景儿。小翠也看了过去,登高望远,二楼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的那条窄窄的秦淮河。
秦淮河在南京城城内城外分流极多,河水四通八达贯穿东西南北所有繁华地段,宽窄不一但大多都能行船。
这是一艘船,前些日子小翠就见过,是一家叫“昆季百货”的买卖家,船头挂着两面旗子,一面写着他们的名字,一面是用颜色显示货物种类。
小翠她们不能出门,生怕落到官府手里,更怕被遣回原籍送到霍华身边,若是那样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好在这家昆季百货着实不一样,他们还有一个小册子,册子上各种商品都一一罗列,你只要要,就有人送货上门。
文府的下人们站在河边看着船上的货物,那船是一条大一些的舢板,上面除了架船的船夫还有个能说会道的货郎。家里的一个长工买了盒洋烟,拆开后分与众人,货郎懂事儿的从货物里抽出一根洋火给他们点燃。
长工调笑道:“小王,你胆子可真大啊,知道了这是谁家还敢来这里卖货。”
那姓王的货郎笑道:“又不是来了一次两次了,我在这秦淮河上替东家卖货,你们叫住我就得开卖,这秦淮河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你们的,主家之间的那点恩怨不是咱们这些干活儿的能管得着的,咱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
长工回道:“不过说实在的,阮天雄这人怎么样咱不知道,可他这昆季百货着实不孬。不说别的,就是洋烟就比外面其他家便宜了一个大子儿……”
文家的长工再说什么,正好出来的小翠已经听不清了,此刻她喜出望外,阮天雄!难道是那个阮天雄?昆季百货竟然是他的?
第75章 吊命待托孤兄弟,士别当刮目相看
小翠急匆匆的跑回去,想告诉还在抚琴的大小姐白玉雪,自己好像找到阮天雄了。虽说白敏恒很重视阮天雄,可她们也不知道阮天雄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自身难保,所以也没有刻意寻找。即便找到阮天雄,也只是请他帮忙,并无投奔的意思。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昆季百货连小翠这个被困在家里的人也知道,说明买卖着实不小。对小姐和露姨娘来说,投奔阮天雄总比在文城忠这里寄人篱下要好的多。而小翠也有一点私心,要是把小姐送到阮天雄那里,便是远离了文公子,到时候没了朝夕相处,岂不是……
可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走了自己也得走,那跟文公子可能就很难相见了。小翠纠结了,她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的扯起了衣服,心中暗道那文公子真是没良心,明明都跟他抱过了,他竟然还不赶紧跟小姐提亲娶了自己。
思前想后,种种结果在小翠的脑子里转了个遍,她最终得出一个决定。便是这几天冒险偷偷溜出去,直接去昆季百货找阮天雄。自己与阮天雄也是相熟的,到时候说明一切,让他主动说带走小姐和露姨娘,让自己留在文公子这儿。
想到这里,小翠的脸上又红了,便偷偷计划了起来。
再说阮天雄,还真叫小白龙文城忠给说准了,此刻那叫一个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牢里有多黑暗只要是街面上混的不用说也知道,为了不让常良和柯庸受罪,让被烧伤的常良能得到医治,所以阮天雄先带着人先去了一趟牢里。
这事儿因为是府署衙门直接抓的,阮天雄与他们并无交情,提了顾敬亭的名字,又花了不少钱才送进去了被褥和郎中瞧病。好在因为事儿大,所以大家也不想过分刁难,唯恐上级查起来的时候有所疏漏,更怕常良和诸伙计烧伤感染死在牢里,故此收了钱也就放行了。
虽是如此,可不花钱和花钱却有天壤之别,阮天雄不敢为了这点身外之物的钱财冒险,目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随后他又去了魏芝晗家,魏芝晗住在九龙桥土药局那边。那也是城外了,虽是城墙跟前,可绝不是有钱人的住所。好在这里地方大,没有城里穷人住的那么拥挤。
魏芝晗是独门独院,外面是木头围栏,里面是一间砖瓦土坯混合盖成的房子,晴天漏风雨天漏雨的。这是阮天雄第一次来,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那扇很单薄的木门:“嫂子……”
“唉,来了。”一个妇人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说是妇人其实年纪也不大,感觉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估计是因为生活操劳看起来大一些,实际年岁应该更小。
“嫂子,我来晚了。”
“您是?”
“我是阮天雄,我来看你们了。”
昨天晚上出事儿以后,魏芝晗就被运到了鹘子码头,那边立刻找了郎中医治,但给出的结论却是赶紧送回家去。魏芝晗要是被活活烧死,这就属于横死的,横死者不能入祖坟。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死在家里也算是个好死,按国人的风俗这样对祖先和后代都无碍。
今日阮天雄办完牢房的事儿,见常良并无大碍,便留下带去的郎中细细诊治,又特地花了大价钱从城里请了有名的医馆郎中,急匆匆赶奔魏芝晗家。昨天伙计送人的时候,已经跟着其他巡警来过了,此刻领着倒是熟门熟路。
看到魏芝晗的时候,阮天雄眼泪也下来了。魏芝晗浑身黢黑,只有些许地方露着异样的红肉和灰白,从他的身上不断渗出黄水,看起来那叫一个惨啊。他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嘴里不时发出痛苦地呻吟。
魏芝晗的媳妇和老娘坐在一旁不停地抹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说不出囫囵话来了,时不时才会蹦出一两句“赶紧走吧,别遭罪了”之类的。
阮天雄听魏芝晗说过,他媳妇是要饭要到他家的,当时他娘见这姑娘可怜就给留了下来。魏芝晗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穷娶不起亲,半年后便娶了这个女人。
他媳妇平时在家操持日子是一把好手,干活利索勤快又会照顾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很疼魏芝晗。他自感幸运,夫妻俩十分恩爱,小日子过得着实不赖。成亲后好运接连而至,刚结婚不久他媳妇就有了身孕,一年以后,媳妇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来魏芝晗又混上了巡警的活儿,算是有了一口公家的饭碗。
此刻魏芝晗就躺在床上,桌子上还放着那把烧焦了的洋刀。他的眼睛睁着,始终不闭上,直勾勾的盯着阮天雄,好似有千言万语却难说出口来。
郎中看完后,把几人叫到一旁低声道:“在下才疏学浅无能为力,请准备后事吧,节哀。”
说完郎中抱了抱拳连诊金都没要便先走了,看魏芝晗现在这般状态,就是外行人也知道命不久矣,可名医给出的结果还是让最后一线希望灰飞烟灭。阮天雄叹了口气,却猛然听到床上有人发出一声悲鸣,那声音好似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
回首望去,正是魏芝晗的动静。他的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的盯住阮天雄。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只吊着一口气等着阮天雄来,他不敢闭眼,即便浑身疼痛万分,可他依然睁着眼睛,生怕闭上了便再也睁不开了,他知道阮天雄会来的,可他真的等得好苦。
他的嗓子里不断发出悲乎,阮天雄虎目含泪,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便低声言道:“魏兄,放心,我会照顾好老娘和嫂子的,儿子我也会视如己出,你放心放心。”
魏芝晗的眼神中好像浮现出一抹满意之色,他那烧残的眼皮缓缓闭上,便是再也没睁开过。魏芝晗他老娘和媳妇见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唯有孩子茫然且恐惧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阮天雄抱起孩子,就那样立在那里,一时间心中是百感千回难以言表。
魏芝晗的丧事办得很风光,说啥的都有,有说魏芝晗算是用命给家人铺了一条康庄大道,也有人说阮天雄现如今自身难保魏芝晗实在是太傻了,更有的酸溜溜的讲阮天雄假惺惺的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可阮天雄没空管这些,他四处奔波企图找到破局之法。可还没来得及解决常良那边的事情,昆季百货也遭到了盘查,万幸是没有被查封,否则一仓库的货物指定得烂在库里。
正如小白龙所料,官府怀疑爆炸案与阮天雄也有关,否则他又不是常家的人了,为何上蹿下跳的去保人平事,分明是不想让被抓者绝望,从而把他咬出来。这种推理很硬,好似设立了嫌疑人故意往上靠,全靠臆测行事,可官府自有官府的考虑,他们总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而南平市果然怕引火烧身,虽未与阮天雄泾渭分明却也少了往来。好在此时顾敬亭从松江府回来了,可面对这样的困局,他也同样是毫无办法。
目前能够解决阮天雄这边问题的办法只有两条路,第一找到放火的人,追根溯源让他们供出元凶,还大家一个清白。可茫茫人海,官府都查不出来,阮顾二人更是毫无头绪,能去哪里找呢?就算有嫌疑了,又没捉贼捉赃当面逮住,人家又凭啥在官家面前冒着杀头的罪责承认?
第二个就是与常良他们划清界限,以免牵连自己,可这样一来就等同于放任常良于不顾,这种事情阮顾二人都做不出来。
着火的当夜,常家粮仓被几个身手高强的好手给袭击了。常良和几个伙计不敌,被一个个放倒,常良更是因为抵抗激烈被打中了头,最后皆是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随后锁门钉窗连带纵火。
而今口供全是常良他们提供的,什么蒙面高手根本不知样貌如何,唯一的公家人魏芝晗,听说私交与阮天雄不错,加上现在也死了,故此所提供的一切口供都不能偏听偏信。那些枪支火药更没有证据表明不是他们的,至于锁门钉窗,烧毁后哪里还有证据,这给案件破获增加了难度,也让常良他们更加危险,阮顾更是无法自证清白。
“妈的,这上哪儿找去!”顾敬亭嘟囔道:“看我跑得一头汗,蒙着面,黑着天,毫无线索,这上哪儿找去。各个茶馆酒肆都去过了,派出了不少货郎和排帮的弟兄,每天放下生意,领着工钱再拿着茶座钱,喝茶聊天甚至请客花钱,就是想套别人嘴里的话。结果可好,那帮歹人不是嘴巴严就是离开了南京城,硬是没人露出一点风声。”
阮天雄也是刚回来:“可能咱这方向就不对,这事儿闹得这么大,谁不要命了这时候出来吹嘘,不说官府那边,咱们要抓住了,不也得活剐了他。或许不能这么查,对,让人找最近发了横财或消失或远走甚至有异常的人,甭管啥理由都算!”
做这种杀人放火的事儿必须配合行动,要么就是找一帮互相不熟悉的,其中有能力有本事有地位的带头,这才能服众。可要是有天大的本事,哪会干这么冒险的事儿。要么就得找相互熟悉的人,最好是一个团伙,这些人一个两个不好找,凑在一起肯定会露出马脚。
干卖命的活儿就得给卖命的钱,有了钱几个人肯定就有手里没数的,看最近谁乍富了便有可能。这就排除了不少,加上又有身手,便是线索不断锁定。凑到一起人数多关系好,几个条件下来让目标更加明确。况且随着事件逐步升级,现在这帮歹人肯定也有点慌了,要么深入简出少于市面行走,要么便会逃之夭夭躲避灾祸。
纵然这些人胆大包天,还留在南京一切如常,根本没露不出马脚。可只要不是西龙王的人,阮顾二人跟他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肯定不能下这样狠手坏了阮顾哥俩,故此必有人指使。所谓做贼心虚,指使的人肯定害怕他们说出来。心中有鬼便会对谁都不会信任,多会杀人灭口或使其远走他乡,方可踏实一些,如此反倒露了马脚。
有了思路,排帮势大,谢启笑用了一晌午就查出来了,北边珠山有这么几个符合情况的练家子。
顾敬亭看着风尘仆仆回来的阮天雄问道:“抓住了吗?”
“没,”阮天雄叹了口气道:“这几个练家子的确可疑,不久前发了笔横财,给家里置办了东西,然后就不见了。珠山是六虎中北郊双虎刘氏双雄的地盘,谢大哥亲自带人去了,此时已经把那一带团团围住,待跟双虎交涉好了,就让我请一桌跟双虎见面,这才方便进去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啥时候回来定能抓个正着。”
顾敬亭不禁咋舌:“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这办法太慢了,万一雇主杀人灭口,那可就咋也蹲不到他们回来了……再说,能不能等到判之前抓到人说不准,而牢里日子也不好过,条件这么差,虽使了钱不至于严刑拷打,可常良有伤,熬得住熬不住也说不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咱咋跟兴贵叔和常老爷交代啊。”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咱总不能再跟双虎开打吧,柯庸进去了,想打也没人啊,排帮那边意气相投不假,但毕竟是日太短,张不开嘴。对了,你看过兴贵叔了吗?”阮天雄道。
顾敬亭点点头:“就这几天兴贵叔感觉得老了四五岁,儿子受了伤还被抓进牢里,如何判罚全然不知,心里指定心急火燎的。生意那边,那些座商店铺联合起来向咱发难,听有嘴碎的给咱卖好说是西龙王到处串联故意刁难。兴贵叔没落下生意上的事儿,正心力交瘁的疲于应付。走吧,咱哥俩也去帮帮忙,毕竟上了年纪太过操劳说完就完。哎,你说这都是啥事儿啊,真把咱逼急了,真跟谢大哥说的那样,跟他借人,咱哥俩跟大王一起,带着人杀上门去。除了西龙王这么恨咱,谁能下这么狠的手,是不是他干的都打他!”
“拉倒吧,别胡说八道了,你知道不可能的。无凭无据的,打上门去江湖中人不会支持咱的,可别祸害谢大哥了。”阮天雄道。
顾敬亭撇了撇嘴:“我不就图个嘴上痛快吗?心里憋得慌,还不让嘴上讨讨便宜了?”
说话间院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探头探脑的钻了起来。院门也没关,阮天雄和顾敬亭打眼一瞧,就见到了常平身边的小厮阿财,再看他这时候把大门全打开了,常平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常平着一身长袍,头上戴的瓜皮帽上嵌了一颗大珍珠,看起来奢华却不张扬。那气度那神态,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他慢条斯理的进来,站在院子里轻咳了一声。
院里有张桌子有几把条凳几个杌凳,小厮阿财赶忙挑了一把好的杌凳给擦拭干净,那丫头从提着的盒子里拿出小壶茶杯,给他倒上水,看样子温度还刚刚好,也不知道是咋保温的。
“操,架子够大的。常大少爷,怎么着,我们俩还得给您打个千请个安?”顾敬亭正是心情不好,见常平这么大谱,还一脸欠抽的表情不禁佯装打着马蹄袖嘴里骂道。
常平一脸贱样:“干啥啊,大中午的吃炮仗了。”
阮天雄则道:“别闹,兄弟,常家下码头仓库出大事了,我给你说……”
常平则打断了阮天雄的话:“天雄哥,那是我家的买卖我能不清楚吗?事儿我已经摆平了,常良和那些伙计以及柯庸也都接出来了。”
“啊?”阮顾二人目瞪口呆,只有面面相觑。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啊。
第76章 阴狠毒辣兄弟离,有情终会再聚首
常家下码头仓库出了这么大事儿,常老爷肯定是很快就知道了。说实话正如小白龙所料,他是有点烦。自从阮天雄和顾敬亭来了江宁府,他们先跟西龙王开战,然后让排帮把仓库砸了,现在又出了这么大事儿。
他们屡立奇功,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并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能建功立业却也同样能惹祸,指不定哪天就把天捅穿了,然后再也补不上了。不过他还是尽量的宽容,淘气的孩子有出息,做生意老实本分厚道仗义都没错,可能折腾才能有一番作为,这个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阮顾二人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崛起,不就是因为他们能折腾吗?异军突起势必会结一些敌人,不说他们,就是自己相对温和,可崛起的途中还是有人看自己不顺眼,这世道总有踩高踏低瞧谁都不爽的小人存在,往往不顺眼和敌对不光因为利益,就是不顺眼这么简单。莫要说其他人,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一奶同胞的常思齐和同父异母的常宁居不还嫉妒自己时常下绊吗?
所以这些实属正常,加之顾敬亭从松江府还没回来的时候就拍了电报,简单说了暹罗米的事情,这边即便出了事儿,他回到南京城后还是派人又送了一封信给常家。
这说明啥?说明这俩孩子知恩图报,就冲这一点常老爷就没看错他们。更难能可贵的是,阮顾二人有自知之明,深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并没有什么钱都想赚。对这么有才华,有眼光,崛起又如此之快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没有骄傲自满,还有这份审视自己的心性,懂得取舍就值得继续扶持下去。
于是常老爷还是决定出手相助,他派儿子常平出马处理,一是表示常家的重视,做给其他人看,派出少东家意义不一般。其次是想锻炼锻炼常平的本事,看看儿子处理此类事情的斤两和能力。况且这哥仨分开有段时间了,可得让他们多少一起共事,尤其是大事上,否则光凭少年时的友谊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姜还是老的辣,常思福想的的确多,阮顾二人到底是年轻没看透,常平也只是乐得来找两位兄长,只有常兴贵看明白了,却是看透不说透。
“人我抓住了,缉拿归案送到官府了。大老爷一看有人认罪,就没理由继续扣着咱的人不放了。只是还说近些时日不要离开江宁府,可能要让他们上堂作证,但基本上已经没咱的苦吃了。”常平解释道:“这叫啥,一天云彩散。行了,其实刚才我就来了,你俩不在家我还撞了锁。咱哥几个去吃一顿吧,庆祝一下烟消云散。”
“等等,你从哪儿抓住的人,怎么你一来就抓住了,就花了一早上?”顾敬亭不解道。
常平却笑道:“你管我从哪儿抓来的人,有人认罪就是了。”
“小林子!”阮天雄感觉出了不对劲,喝问道。
常平扶额做愁苦状,随后道:“好了好了,就知道瞒不住你们。这些人是我从路上找的流民,一家老小无依无靠,我开了一百两银子的价,就买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家人现在都在我手上,他们不敢翻供,这一百两银子是我预付给他们的安家费。他们顶罪以后,别管是发配还是杀头,日后我也会给他们的妻小找个活计,否则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啊?怎么能这样!”顾敬亭惊道:“草菅人命啊,这有点太……”
“下作?秀才你想说这个词吧?害咱们的人不下作?”常平不屑道:“他们本就活不下去了,否则谁会为了一百两自卖自身。有了这些钱,我再给他们家人安排个活儿,一家人起码能活下去不是吗?要是没我,他们全都得饿死。这么说起来我不是在做恶事,而是在做善事。再说了,咱们跟他们不沾亲不带故的,是他们吃罪好,还是常良和柯庸受苦好?天雄哥你说,秀才你说,兴贵叔你说呢?”
“可这事儿就不能这么办!”阮天雄怒道:“如此你跟那些小人恶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比谁更恶罢了,你的良心呢?”
常平一改往日顺从的样子,一时间大少爷脾气尽显:“天雄哥,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这是我常家的生意,因为你们惹了事儿才弄得这么麻烦。我还没说什么,你却说起我来了。也不是没让你们处理,结果呢?你们处理好了吗?花了多少钱,送了多少礼,可人也没捞出来啊。我只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就解决好了,才花了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咱有钱也不能糟蹋钱,于是我还让他们反咬了西龙王一口,说是西龙王指使的,几箱枪械火药也是他们扛去放在常家粮仓的,这算是一石二鸟了吧。别管是不是他干的,但西龙王跟咱有矛盾,嫌疑最大,就得知道知道厉害。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更不痛快。”
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了,这计策是好计,放在书文话本中,放在国家谋士身上,这绝对算得上一条绝好的毒计。对敌人狠,对被利用的无辜者也狠,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就把事情解决了。可放在生活中,却总叫人心里不是那么个滋味儿。
常良身上有伤,便连同伙计和他一并送到了下码头阮天雄他们家。而阮顾二人还有韩大虫他们则住在了鹘子码头,柯庸倒是没事儿,到底是江湖中人,进个监牢大狱没受刑没挨打也没觉得有啥,下午就去帮阮顾去找新房子了。
“中午饭都没吃几口,还想那事儿呢?”顾敬亭捧着一纸包小笼包送了过来,阮天雄接过,填了一个塞在嘴里,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招是好招,可这不对啊。你说,小林子咋变成这样了呢?”
顾敬亭拍了拍阮天雄道:“人都是会变的,你当人家都跟你一样为人正做事直啊。什么小林子,这世上早就没林平了,只有常平。我说多少次了你还不注意,今天一急眼又叫了这个,得亏没外人,否则传到常老爷耳朵里多不是滋味。哎,别管咋的,咱这小兄弟现在算是厉害了。”
“是厉害啊,都会不把人命当回事了,觉得有钱就能买命。”阮天雄摇头叹息道。
“不过的确办成事儿了不是吗?话说回来,他说的也有道理,现在人命不值钱,别人死总比自己人死好,虽然无奈可这却是现实。”顾敬亭道。
阮天雄瞪了顾敬亭一眼道:“你咋也这么想?你们说的我都懂,可人这一生,不是什么路都能走的。歪路邪路大多都是捷径,走错一步便再难回头。那些给人浆洗缝穷的妇女,不知道当个暗娼赚钱?那些干干净净做生意的,不知道坑蒙拐骗简单?贩大烟日进斗金,怎么柯庸给你提的时候,你还臭骂他一顿?
那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是歪路和邪路。我承认,目前来看没有比常平所做更好的解决办法了。我虽为那几条人命所不忍,但常平没有逼他们,是他们在饿死和家人活着之间做出了选择,常平只是提供了这个选择。我不光是为常平难受,更是为这世道难受。哎,咱这兄弟以后走惯歪路,别再扭不回来了。”
“行了,别郁闷了,既然事情解决了,咱们就该搞定昆季百货的危……”顾敬亭话没说完,就眼见王查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
顾敬亭本想调侃两句,可定睛观瞧却喜出望外。一时间他都有点急的嘴里拌蒜说不出话来了,他拉着阮天雄,阮天雄正低头思索给自己疏导,无意识的往嘴里塞着包子,猛然抬头差点没噎死。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白玉雪身边的贴身丫鬟韩翠。左思右想,小翠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实施,找人一打听就寻到了昆季百货的地址。小翠不禁感叹,原来他们以前离得如此相近,一个在水西门外一个在水西门内,却始终没有见到,真是造化弄人啊。
到了鹘子码头碰到扁担一打听,就有人通报了王查,于是便给领了过来。小翠把一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通,最后含羞带臊的提了文城忠的事。
顾敬亭笑道:“是啊,这个文公子还真是好心人,小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你刚才说那货叫啥?”
“文城忠文公子啊。”小翠见顾敬亭大惊失色,不由得心中嘀咕,怎么这么久没见,这个顾敬亭非但没有变正经,反而更加神经兮兮匪气十足了,真是比不上自己的文公子。
阮天雄此刻也反应过来,不禁亦是目瞪口呆。江湖花名绰号就是用来叫的,就像是人人叫他雄哥,却有不少人不知道他叫阮天雄一样。要不是跟西龙王对上了,所以细细研究过,谁能知道文城忠就是小白龙呢。
白玉雪她们竟然住在小白龙家,阮顾二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现在小翠来通知自己,究竟是故意为之的阴谋还是上天机缘巧合的恩赐呢?
两人实在是摸不准,按说要是刻意为之,那便不该让小翠说明姓甚名谁住在哪儿。可小白龙心思深沉,是西龙王手下的白纸扇,这次下码头的事情也多半是出自他手,所以故意告知请君入瓮或摆明威胁也是有可能的。
多想无益,两人带了点人,急匆匆的奔赴望仙桥。两人没敢告诉小翠实情,唯恐她太过紧张反而自露马脚。于是小翠怎么来的怎么回的,她偷偷溜回去告诉了白玉雪。白玉雪露秀娘急忙出来相见,阮天雄却把她们两个赶上了车。
白玉雪不解道:“天雄,我们这是去哪儿?”
“走,回家。”阮天雄匆忙答道。这个回答让白玉雪心头一暖,家?终于又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了。
“干嘛这么急,咱们怎么也要跟文公子当面说清啊,不告而别实在无礼,再说我们还有点贴己的东西。”露秀娘道,她虽然没闹明白为什么阮天雄会找到这里来,可耳朵里却灌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今日一见竟是鹘子码头的雄哥,此刻也不外道开口道。
阮天雄一把抓住小翠也往车上拥,小翠急道:“天雄哥,你说好的,让我留在……”
“走!”顾敬亭哪里容得她喧嚣,一捂她的嘴,便是吩咐赶车的伙计快走。
马车快速离开了望仙桥朝着鹘子码头而去,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小白龙就回来了。小白龙今天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脸上变颜变色的,一直压着心头的火儿,尽量不显现出来。在他看来,御下之道权威之术便是要喜怒不形于色,让下面人摸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老爷您回来了。”门房见小白龙来了,欲言又止道。
小白龙这种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当即问道:“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韩翠姑娘带着白姑娘她们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让她们出门吗?”
门房一脸的委屈:“韩翠姑娘不是您的……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哪里敢拦。”
“放肆!”小白龙勃然大怒,门房连同其他下人纷纷跪了一地。
江湖从不平静,今天不光是昆季百货化险为夷,常家粮仓众人获救,白玉雪和阮天雄久别重逢。除此之外,江宁府还有两件大事正在发生,一则是西龙王锒铛入狱,二来是上码头花落谁家终于有了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