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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全文阅读

作者:夜半微风之老鬼     荒流:大江东去txt下载     荒流:大江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大刀阔斧改制度,不跟常家没饭吃

    “去还是不去呢?”姜重急的团团乱转。自从和常家开战以来,这样的来回踱步绕圈圈已经成了每日的必做事,说实话就这段时间他从来没睡好过。

    表面上看他好像是占了上风,不少商家被他撬了过来,即便是观望者也呈蛇鼠两端左右逢源状,散户百姓更是大多站在他这边。

    可他是在赔钱在做买卖,能坚持多久他心里也没底。五天前那个叫阮天雄的回来后,竟然广下英雄帖,邀诸多粮商前往,只要是想去凑热闹的,皆能去看看。

    消息就在徐河嘴传出来,姜重要是不知道那才奇了怪呢。所以消息传播出去了五天,他也转了五天,满脑子都是去与不去,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不去怕他们再有什么怪招得逞,就好似前些日子的反击一般。常思福非但没被搞臭,反而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这那儿说理去。

    可如果去的话,姜重又怕反而落入圈套。人家设下天罗地网,自己毫无防备,若是几句话没说对,或者应对的不够合理,岂不是等同于自毁城墙?

    而此时此刻常家粮庄内早已人满为患,附近大大小小的粮商齐聚一堂,都想看看常家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兄弟,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我觉得要不就开始吧,天也怪热的。”一个姓李的掌柜擦着汗说道。

    可不嘛,不少人早就来了,就是东家离得远没办法亲临的,他们安排在附近城镇的粮店掌柜也到了。无论大小商户地位如何,阮天雄和顾敬亭二人都是远接高迎,让人打心眼里就舒服。

    这些人刚开始还牛气冲天,一来觉得常家肯定是生意不行了要乞求他们,二来就是看阮顾二人年轻。

    却未想到两人虽然客气,却是不卑不亢,除了恭敬客套全然不提生意上的事情,顿时让众商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原先虽有所耳闻,但今日见到常家粮庄焕然一新,修的这么气派,与以前大相径庭便更是摸不准路子了。而那几间门脸的大买卖,同样给不少人深深的震撼,一个小地方的粮庄也弄得这么大,常家得是多有钱啊。

    商人大多油滑,不油滑的也是够聪明会办事。见阮顾两人如此淡定,而且能说了算,脸上一变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阮天雄拱手抱拳道:“时辰定了,说是几点就是几点,常家的买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也好也好。”李掌柜讪笑着点头道。

    “诸位东家,掌柜的。这天热的可够瞧的,吃点冰镇水果压压心火。”顾敬亭说着招呼人端上了成碟的冰水果。

    从地窖取来的冰块冒着寒气,镇的鲜艳欲滴的水果上也起了一层细细的水珠,让人看着就喉头发痒食指大动。一口咬下去,是又甜又凉,大家忙着应付水果防暑,聊着天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期间果然没人再来,顾敬亭找了几个书卷气重的儒商聊了起来。顾敬亭他再不怎么正经也是个读书人,还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文人相轻那是说把文章比较起来,但平日里读书人之间也相互颇有好感,起码说话文雅有共同语言,引经据典足以互相理解。

    顾敬亭能聊能说,唾沫星子横飞却不张扬,很快就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见时间到了,阮天雄清了清嗓子,站到中间拍了拍巴掌道:“诸位,诸位。”

    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阮天雄扬声道:“实在抱歉,让诸位久等了,今天大家不辞辛苦莅临常家粮庄总店,阮某感激万分。我叫阮天雄,这位是顾敬亭,我兄弟二人共掌常家粮庄,在座诸位有的可能认识我们了,有的可能不认识。

    我们年纪小,论岁数,年长为尊,在座诸位不少都是我们叔伯辈的。但江湖乱道,并称兄弟,商场上更是不论亲疏,只讲信义和利益。”

    众人点了点头,觉得这些话说的倒是实话,也有人眉头微皱,更加摸不清他们要干什么了。

    阮天雄继而道:“我们小哥俩初入商场不懂规矩,下面的话说的有不到位的,还请各位见谅。刚才李兄问我事情,我说常家说一不二。所以我们接下来说的,就是常家要做的,绝不会更改。所以,先给诸位配个罪,我们就开说了。”

    顾敬亭摇着纸扇,微微拍在胸口,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道:“前些日子,有人要撬我们常家的买卖我们就不多说了,我想大家也都知道。这商场如战场,本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可断人钱财等同于杀人父母,既然相争就是有仇!争,正常,胜负,也正常,就且看谁手段高了。可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便会跟谁过不去。常家可不只有粮食生意,我们一通百通,互相借力,若谁有胆量挑战,那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阮天雄也笑了:“我们今天要说的不是要显摆常家实力,更不是发狠拉同盟的。抢我们口袋里的钱,我们当然要反击,可诸位不一样,你们和我们有商业往来,为何不能共赢呢?”

    刚才跟阮天雄聊得挺多的那个李掌柜出言道:“兄弟,商人重利,我们纵然跟常家以前有生意,也不能摆着姜家的便宜粮食不买,买你们常家的去啊。若是私下,哥哥我跟你磕头结拜掏心掏肺都行,可做起买卖来就得讲利润。”

    刚才阮天雄点了李掌柜,众人看向他只觉得是不是他们私下结盟之类的,一个个想的颇多眼神狐疑。此刻李掌柜赶紧出来,不深不浅的捅上一刀,赶紧撇清关系以后好做人,莫要让人说成坑害同道的小人。

    “李兄说的没错,”阮天雄道:“可我就想问问大家,别人家的粮食给的价格对吗?按照这个价格出货,近乎和收来的价格相差无几,刨去人工运输,还有利可图吗?”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却没一个站出来的。阮天雄说的没错,姜家就是在赔本赚吆喝,但这是你们两家的事情,与众人何干?傻子这时候才当出头鸟,站出来把这些话挑明,给阮天雄当捧哏的呢。

    “刚才大家不是都挺能聊吗?怎么说起实话来便不做声了?既然没人搭茬我便说了,”顾敬亭哈哈大笑道,随后他一拢扇子,发出“啪”的一声,站起身来道:“赔钱,绝对的赔钱。即便他们是新粮陈粮混在一起去卖,却也是赔钱的。刚开始他们家是按照新旧地区分开卖粮,现在却掺在一起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撑不住了,而且混在一起,你们也不好分了,只能也按混合米去卖,这么一来利润也少了吧?”

    “可到底还是有利润,蚊子腿也是肉吧,咱们做粮食的本就是薄利多销。常家若是也按照姜家的价格来,我们指定选常家,不冲别人,就冲你哥俩的面子我们也应了。”一人在下面人堆儿里出声道,随后便是一阵附和。

    顾敬亭脸上一冷,厉声道:“按照那个的价格?凭什么按照他们的价格,赔钱的买卖我们不做,只有傻子才会做,跟傻子合作那能好的了?”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众人有的面不改色,有的则心生厌恶,难不成是常家想靠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来硬的?

    阮天雄再次拱手抱拳,一脸的正气与和善,众人以为他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没想到阮天雄样子客气,嘴里的话却不怎么客气:“大家是不是以为我们常家是想玩硬的?对,我们就是玩硬的。从今天起,三日之内,凡是跟常家签订三年契约的,均可按照进货量固定价钱。价格要比往日你们进货的价格降了半成,我们走的就是个薄利多销,利润就一成多点,降了半成你们算算我们是让利多少。”

    便又有人藏在人群中扬声道:“那还是比姜家贵,而且三年内粮价若是降了怎么办?姜家要是坚持了三年怎么办?这不就是把我们绑死了吗?”

    “对,不光是绑死了,还要让你们缴五百两银子的保证金。”顾敬亭道,刚才那文弱书生的样子早就不见了,活似个码头的混混,反正是把在猛虎寨狗头军师的劲头给拿了出来:“我们就是赌你们敢不敢,你们也在赌能不能坚持三年。不过要我看,估计连两个月也坚持不住了。一会儿谁有话要说站出来讲,别躲在人堆儿里。”

    那人顿时脸上通红,一跺脚就要走却被旁边的人好言相劝给拉住了。那人半推半就,有了台阶就言道给谁谁谁面子这才留下。

    顾敬亭道:“常家家大业大,大不了不做粮食买卖了,所以我们不会跪着挣钱。刚才谁说粮价降了?成天闹饥荒,天灾人祸的,这粮食价格得有七八年只涨未降过了吧,就是以前也很少有过降价,还真好意思张嘴说降价。我说了,五百两的保证金,三年后原封不动退还,如果想续约那就再定规则。

    可若是让我们发现再从别家进货,或是提前退出,那这五百概不奉还。你要是觉得别人能坚持的,大可一走了之。我还是那句话,家大业大,大不了不干这个了。”

    “我不信人家再找上门来你就不做生意了。”一人这时候站出来道,这人刚才还在跟顾敬亭谈笑风生,此刻却剑拔弩张分毫不让。

    “做,怎么可能不做。”阮天雄答道:“但要在现在的基础上涨价,现在签字,降半成,到时候找来涨一成。你要还能答应,那我们就做上一道。

    咱们诸位为什么跟常家合作,就是因为常家有信誉价格低,你们找他人合作,货运麻烦不说,价格也高。同行若在常家买粮,就或比你们的价格低了一成半,靠着上下一成半的价格优势,便能活活挤垮后来者,真是惨啊。”

    “那你们收粮的价格涨跌如何控制?”

    “那是我们的事情了,合约是什么价就卖给你们什么价。”顾敬亭道。

    说到这里,阮天雄和顾敬亭同时笑了起来。两人一个笑的坦坦荡荡,一个笑的满肚子坏水,但却同时让人感觉不寒而栗。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这俩人如此强势,就不怕众人联合起来抵制吗?难道真是家大业大不在乎?而常家以往的粮价,只要没人故意赔钱搅局,也的确是最低的商家。

    常家真的不在乎吗?阮天雄和顾敬亭不知道常老爷在不在乎,可他们在乎。粮食对外零售的价格大致不会跌,可收粮的价格也会随之增高,这样的签定是否会因为日后的成本上涨而造成亏损呢?

    当然不会,首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顾敬亭研究了近些年的所有账本并找人询问,发现了利润和其他商家大致价格,选择了降价半成这个幅度。

    而阮天雄则查验了南京下码头仓库和曹家庄的仓储,知道两边的粮食储备极多,绝对够卖三年的。

    如此常家首先掌控了保证金,让这些与常家合作的买卖家失去了货比三家的可能性。光收来的保证金可以做许多事情,即便放在常家自家的钱庄吃利息都有得赚。

    其次常家粮食的储备够卖三年的,而新粮因为较贵消耗不大,大多散卖商家都是选择价格较低的两年或三年陈粮购买。新粮剩余就变成了第二年的陈粮,去年的粮食到了明年就变成了三年陈粮,两年三年的价格差别并不大。这么拢到一起,即便明年大宗货物批发价格上涨,常家卖的是仓储,也只不过是少赚了而已,绝对亏不了,后年也同样如此。

    最后三年内即便粮食收购价涨了,粮商更会在已经定价的常家买粮。谁会放着便宜粮食不买反而买贵的,还要赔掉五百两保证金呢?

    如此一来,就挤得其他商家必须坚持三年,可粮食本就走量,三年不开张谁能撑得住?三年下来新粮也放成了四年陈粮,说不定中途常家还能抄个底,帮着他们清库存,以更便宜的价格购进,进行止损呢。

    这么算起来,成本反而低了,货储量却提高了,等于现在其他粮食供应商帮着常家免费仓储着。

    做生意要讲究大局利益整体收益,阮顾二人做的这单买卖稳赚不赔,整体利润也是丰厚的。他们二人的目光很长远,看到了以后。

    如果这般三年下去,常家也就一家独大全部垄断了。三年后再无他人,常家若是厚道还好,若是不厚道,这些小粮商也只能任其揉捏,三年后重新签订合约时,常家定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了,可谓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如此也丝毫不担心粮食涨价所带来的影响。

    更加狠的是这样一来,不光下游的粮店被控制了,连那些上游种粮的也只能听命于常家。你想啊,别的收粮人都被常家的这三年给坑死了,收了粮食卖不掉谁会收,那以后只有常家收粮,可不也是他们定啥价就是啥价吗?

    “反正话说出口就是这么回事,合不合作大家自己打算,只有三天时间。”顾敬亭最后道。

    先礼后兵的这场戏终于落下了帷幕,这时候下面的人都炸了锅了,不少人想明白了,只觉得不寒而栗,但也有没想明白的,听人家说了两嘴也是清楚了。清楚归清楚,明白是明白,若这时候所有人都一致对外,就是坚持住,就是任由他们来,保管阮顾这小哥俩当场凉在这里。

    可人都是自私的,人心永远齐不了。这条计谋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对人性的揣测。三天时间根本不够商量结盟的,而有些东家远的甚至不够来回汇报的。他们也清楚,就姜家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根本撑不了多久。

    在场众人各怀鬼胎,到时候肯定有从的,不签字就会如阮天雄所说形成价格差,最终一败涂地。既然要签,那晚签不如早签,起码能给常家卖个好。

    很多粮商当场拍板,不少掌柜来了个权宜行事,一时间大家争先恐后,纷纷涌去签字。顾敬亭喜形于色,叫道:“那啥,签过字的,一会儿我们做东,我早已定好了酒席。没签字的,抱歉,那就没饭吃了。”

    有不少人打了个哆嗦,这句话就是威胁啊,敢不跟常家签字,就让你们没饭吃。当然,这是他们想多了,因为最近又修房子又雇人的,这账面上的银子早就不富裕了,哪里敢收那些吃白饭的。

    让两人都没想到,就因为顾敬亭这随口一句,便让不少人也加入到签约的行列。

第47章 商场妥协利益大,怎知平地起波澜

    “蠢货,蠢货啊!”姜别故举起拐棍想要抽打儿子姜重,却于心不忍又放了下来,只能气的直杵地,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这次姜别故离家日久,就是想去北方串货,把北方的皮草从西北和关外贩到南方来。南方做这个的不是没有,但都不成规模,价格也昂贵无比。

    机缘巧合下姜别故认识了一些人,有了较为稳定的货源,于是便想大规模的进货。可这一切的运输成本颇高,安全性也很差。拉上两车皮草,那便是价值千金,很容易让人起了歹念。派出可信的人看着,再找镖局押送,成本又高了。

    可常家在西北和关外的东北都有生意,若能伙到一起结伴而行,便是安全了不少。甚至可以分批蹭车,把这些皮草分散插在常家的货物里,价钱反比单独雇车人吃马嚼的要便宜。

    入了关,常家更有水陆两道的便利。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里面少不了要麻烦常家。只要跟常家绑上,一趟运输下来货物安全不说,利润也能上涨四成。

    故此说皮草在南方之所以贵,不光是本就贵重难得,更是因为运输之耗费和安全等故,所以千金难求堪为奢侈之物。有了常家相助,再有稳定货源,姜别故的皮草生意就可以安然无忧日进斗金了。

    可谁曾想老子在外面风餐露宿到处忙活,好不容易搞定了货源,儿子却在背后捅刀子,跟人家常家闹翻了脸。

    “太不懂事了!”姜别故道:“你看人家,一直顾着亲戚颜面,没有公然与我们翻脸,你却口口声声污蔑常家。你别解释什么他们抓不着证据,这事儿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姜重嘀咕道:“他们怎么没有翻脸?前几天召开集会,不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吗?”

    “那不一样,你提了常家,人家口口声声说对手、别人家,就是没提姜家,落不下任何话柄。你就是说到大天边去也找不到人家的把柄,难不成咱们上赶着承认我们是常家的对手?”姜别故叹了口气道:“我都说了,少跟你岳丈混,他是个没脑子的。当初同意这门亲事,我也全是想接近常思福才急于促成的。常思福厚道,跟他做生意我心里有底。”

    “可这次他做的可够狠的。”

    姜别故再度摇了摇头,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道:“不是他,常思福讲究和气生财,看的是长远,从不争一城一池的得失。此次做事的人一正一奇,或刚猛或诡诈,我想就是常家粮庄的那俩年轻人所为。

    常思福好福气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两员大将。真的就是陪着常平来的两个老家兄弟?若当真如此,也命该常家继续兴旺下去。”

    姜别故又叹息道:“这两人虽然说用计是一正一奇,但心术都颇正,也算你幸运。凭这二人的本事,稍有坏心必将我姜家带入万劫不复。”

    “爹,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俩小儿,毛都没长齐呢,哪有您说的这么可怕。他们不过是狗仗人势,借了常家的优势罢了。”姜重道。

    姜别故这次都懒得再叹气了,只是解释道:“孩子啊,会借势这一条就够你学一辈子的了,这俩孩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啊。只怕待一日羽翼丰满,就算是常家也难以降得住这两条蛟龙,不过在此之前,常家是又要风光下去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哎,怎么就没落到我姜家呢。重儿,日后对这二人一定要多亲多近,慢慢修复破损的关系。

    他们借助常家势大,突然张扬起来。常家做事一直不声不响,这省了很多麻烦,更是闷声发大财。可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常家做的又是四面八方的商户,并非本地小买卖。若非和常家有密切交集,谁会管你这些,人家看的都是最表面的东西。

    这么一搞,常家粮庄重修,谁都知道他们是大店了。家大业大,就有底气说一些话。这下谁都清楚,收粮贩粮只有常家玩得转,他们有佃户有粮农,有仓储有运输,成本就是这么低于其他大粮商的,常家的威信和名头也由此发挥到了最大程度。

    大家明知他们这么搞下去,以后上游下游命脉尽归其手,却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跟他们签订合同。蛇打七寸,他们抓住了命脉,看透了人心。

    而两人目光长远看重未来,争得也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整体日后的巨硕红利。这个年纪有这样的眼光,了不起啊。

    重儿,我的傻儿子。你若会借势,就该当即参会,完全拥护常家,说我们是亲戚就该站在一起,姜家会无条件支持常家粮庄。其实人家用的上咱吗?用不上,但话说了常思福就会给咱们一条生路。现在,只怕再也没机会涉足粮食生意了。”

    “爹,您的意思是……”姜重脸色发灰,错愕道。

    姜别故点了点头:“是,我要送出这赔钱的粮食生意,再给常家登门谢罪。”

    “爹,您可要三思啊。我可是把契约压在了常三爷手里,况且您这么做,咱们的面子不掉地下了吗?”

    “契约的事情我会解决,至于面子?面子又不值钱,面子只属于常家这种大买卖家,咱们小门小户的买卖家还是多看利益吧。”姜别故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

    姜重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并没有对此担忧太多,好似房子田产店铺没了也无所谓,只要跟常思福搞好关系就行了。

    说话间门外一阵吵闹声传来,一会儿下人便通禀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会不会说话,你他娘的才不好了呢!”姜重骂道。

    姜别故瞪了儿子一眼,随后和颜悦色道:“慢慢说,别急,怎么了?”

    “官差来拿人,说咱们家粮食吃出人命来了!”

    “什么!”姜别故大惊,半晌后哈哈大笑起来:“招数又变了,又变了,这一招毒啊!怕是常平的招数,常家三子着实了不起啊。”

    “粮食怎么能吃出事儿来呢,这不血口喷人吗!爹,咱们该如何应对,我先去跟官差打个照面再说,不易让人家等太久。”姜重道。

    姜别故点了点头,心中知道儿子这一去只怕是要蹲大牢吃点苦了。

    人老精鬼老灵,姜自然还是老的辣。姜别故猜得没错,姜重当场就让人给拿下了。据一百姓说姜家的粮店卖米,他便买了一整袋,因为买的多所以直接把麻袋扛走了,如今麻袋上还印有姜家的标记。

    结果回去后吃出了事情,一家人上吐下泻,其老父更是脱水严重,最终不治身亡。衙门立刻调查此事,那百姓说父亲只吃了一碗粥并没吃别的东西,而这米是从姜家出的。袋子有、人证也有,恰此时有细心人从米中找出了几味草药,问过医馆得知这些草药阴凉可致泻。

    官府可不管那么多,先把人带回来再说。要是一般情况,便是官断十条,先审后打。这种人证物证俱全的,就直接问,不承认就打,熬得过的就熬过去了,熬不过的就屈打成招了。可姜家也是有钱人,来安知县自然不会直接用刑,便先缉拿关押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接二连三的出现了相似的情况。有的百姓是腹泻脱水,有的是中毒呕吐,不过万幸是都没闹出人命来。可这些人的相同点便是都在姜家买过米,而且还都在他们剩下的米中发现了药物残留。

    官府随后就把姜家粮铺给封了,可百姓们却不干了,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发烧腹泻就怪在了前几天吃的米上。一时间民怨滔天,姜家天天被人隔着院墙扔石头。

    “下道了,下道了!”阮天雄得知此事对顾敬亭道,眼睛死死盯着顾敬亭。

    顾敬亭一愣骂道:“你不会以为是我吧?你怀疑我的人品没事儿,但你不能怀疑我的智力啊?这一招够狠够毒,可我们都稳操胜券了,我至于这么做吗?”

    “你是说……”

    “没错,除了常家这位大少爷还有谁?天雄,咱这小兄弟可不再是当年石碣村的林平了。”顾敬亭道。

    “不行,我得去找他!”阮天雄说着奔了出去,顾敬亭摇头苦笑跟在了后面。

    在常家没寻到人,再返回徐河嘴。徐河嘴没啥可去的地方,去哥俩开的书茶棚找常平,一逮就逮了个准。

    “这就是你的招?”几人到了后面无人处,两人质问道。

    常平点了点头道:“嗯,怎么了?”

    “太下作了点吧,咱们是做生意,这种抹黑陷害的招数以后还是少用。你能对别人用,别人也能对你用,那岂不是乱了套了。”顾敬亭不好意思说,阮天雄好意思,劈头盖脸的训斥道。

    常平吊儿郎当满不在乎道:“不是他们先下作的吗?噢,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要玩阳的常家玩得转,要玩阴的常家也玩的通,想跟我们掰腕子之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姜家现在所遭受的,就是敢于挑战常家的下场,我看以后谁还敢!”

    “可……”阮天雄还是觉得不妥。

    常平却笑道:“两位哥哥啊,做生意当然要用商业手段,你们俩已经在商业上击败了姜家。我这时候再落井下石,别人不会说常家没本事,说常家不择手段,而是会惧怕常家的整体实力。我之前就说过,我可不是啥英雄好汉,你们真刀真枪打天下,我心狠手辣做小人,咱们兄弟齐心必能其利断金。”

    阮天雄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敬亭拉了一下,阮天雄侧头看去,顾敬亭微微摇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常平所说的那样,常家粮庄在这场粮食战中大放异彩风光无限,九成九的散商都跟常家签订了三年订购合约。

    这私人的粮食生意极具地域性,不同于各省纳贡的皇粮。比如在山东的大米再怎么好吃饱满,可运到广州也不如本地的粮食便宜,要折算其运输耗损和各种花销。而粮食买卖走的就是个量,买主多的还是老百姓,百姓又大多图便宜,所以量上不去说啥也是白瞎。

    故此常家粮庄的所谓垄断,也不过是以徐河嘴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方八面撑死也就四百里的辐射范围。

    至于姜家则摊上了大事儿,粮食有了问题这就是黑心生意的代表,一时间群情激奋,若不是官府给他们贴封条贴的早,只怕早就被愤怒的百姓给冲击砸烧了。

    粮食掺假业中本就有草药这一项,草药和粮食都是自然生长之物,比起掺沙子弄石子这样的招数可要高级的多。把草药搀入粮食,待粮食把药中的成分和水分吸的饱满,自然就重了许多。

    压秤好卖钱,一斤多一点,上去了量就是大财富,利润足以多出三成。一般情况下用草药造假,摸起来闻起来尝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堪称掺假的高招。

    而那些草药大多反复利用,自然也不会选择较为名贵的药物。泻药的价格相对较高,只要是内行人,绝不相信姜家会掺泻药。而且草药是要筛出来的,怎么能残留在粮食里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傻子才会做,就算姜重再怎么不成器,也定不会如此的。

    所以粮商各个看的明白,这是常家用的招数,不禁有些惧怕他们的心狠手辣,同时又为自己的识时务与常家合作而感到庆幸。

    的确,那些人都是常平收买的,至于家中的病人是真的借由头讹钱,还是舍了亲人身体硬赚常平的好处和姜家的赔偿,那就不得而知了。

    商家明白,可百姓哪懂这个,这些谣言越传越凶,最后知县老爷亲自出面,查抄姜家的粮食,并罚银一千两用于赔偿。当然这样的惩罚自然是常平不再托在衙门做官的常如征使力,加上姜别故送了一千两给知县后才落下的判罚。

    但对于姜家来说困难才刚刚开始,因为常三爷常思齐可不管这些,他拿着那些契约上门逼债了。

    姜别故并没多担心,当即去找了常思福。常思福哪能看不出自己弟弟的招数,而姜家的存在正是两家最好的缓冲,这也是姜别故败而笃定的原因。

    常思福一定不会看着姜家彻底败落,不光落了赶尽杀绝的坏名声,更让老三常思齐对自己产生合围之势,到最后难免来个兄弟相残。所以他借钱给姜别故还账,而姜别故也懂事,投桃报李把剩余的粮食仓储全部送给常家,彻底退出粮食这行。并就新的皮草生意予以常家一成的利润,双方达成了合作。

    常思福宅心仁厚,在常家做事极其舒服,有过不一定罚,但有功一定赏。短短几月内,阮天雄和顾敬亭把百余粮食散商收在麾下,断了其他大粮商的后路,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清仓零售,甚至先一步找常家去谈库存收购问题了。

    此场商战常家可谓是大获全胜,而阮天雄和顾敬亭两人也大放异彩。带着四万六千两保证金赶回常家,那一沓银票往账房里一送,做好的账本一交,常家里里外外算是传开了。别说常老爷如何看两人,就是家里门房下人们也都对二人点头哈腰恭敬有加,与往日看在常平面子上才有的表面文章大相径庭。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发生的事情哪能瞒得过常老爷,他自然知道栽赃陷害是出自谁的手笔。出于对儿子的疼爱,他并未挑明只是说了什么做生意要宽厚要看长远之类的。

    不过常老爷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至此之后常家的粮食买卖便可安枕无忧了。阮顾二人这样冒进冒险的做法,常老爷是不会做的,的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哥俩做了,而且还成了,到底如何奖赏反而让常老爷拿捏不准左右为难。

    “天雄哥,你们真厉害,最近每个人都在说,你再给我讲讲呗。”赵春姑看着阮天雄,眼睛都冒了小星星。

    顾敬亭则一合纸扇道:“都讲了几遍了,再说,我纠正你多少遍了,这哪是阮天雄的计策,分明是我。你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就不像个有脑子的,非得是我这种羽扇纶巾的谋士,才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真不要脸啊。”常平对顾敬亭下了评语。

    几人正在院里说着闹着,管家刘忠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常平没看到刘忠那略有灰白的脸,开玩笑道:“刘叔,我爹又要大排筵犒劳我这两位哥哥?你看他俩回来才三天便吃胖了,汊河镇和徐河嘴腿儿着也没多远,来日方长,可不能这么硬塞。”

    “少爷,官差来了。”刘忠急道。

    “啥官差?”

    “姜重和常棋臻被绑架了。”

    “啊!?”

第48章 唾沫星子淹死人,劫匪正是常家奴

    “爹,姜重他不是被抓起来了吗,怎么又被绑架了?”常平问道。

    常思福叹了口气:“姜家又不是真的卖毒粮食,对百姓有了交待,对咱们家有了交待,姜重自然是一早就放出来了。”

    姜重放出来后,姜别故没让儿子继续在这附近转悠,生怕被他那败家媳妇常棋臻撩拨着再跟常平他们犯冲。可地方就这么小,若是刻意躲着亦或是面壁思过,又让儿子面子下不来,很容易折了日后威风损了他的信心。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二人出去转转。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经此一事后,姜别故发现了儿子的不成熟。自己与常思福很像,没仨没俩的就姜重这一个儿子。这般行为若是让他以后独掌家业,只怕自己吹灯拔蜡了都安息不了。

    姜重的想法太过稚嫩,留在身边言传身教,不如放出去多走走多看看,吃点亏上点当,多少也能有所长进,至于吃亏上当的成本,姜别故自觉得还是负担得起的。

    就这么一念之差,姜重和常棋臻就出事了。这俩人刚刚出行第二天,天还没亮姜家的大门上就被钉上了飞刀。飞刀上剫着一封信,声称姜重夫妻二人在他们的手上,若不想他们出事,不可报官,三天内准备官府标制成色的纹银一万两,不要庄票不要金条,就要现银。三天后,自会有人通知他们如何交赎金。

    儿子出门联络不上,姜别故摸不清真假,不报官那才奇了怪呢。官府为了保证可能被挟持的肉票,不敢声张秘密侦查,结果还真发现了端倪。两人离开汊河镇走了也就半天的路,行至荒郊野外也没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失踪了。

    可不嘛,往来道路就那几条,姜重这个少爷肯定是走大道,绝不会带着女眷走荒郊野岭的羊肠小路。去几个落脚点一扫听皆没看见这么一辆马车,被绑架的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来安县衙门的捕快们也不是酒囊饭袋,他们就周围痕迹开始继续追查,在姜别故使了钱后,还派出了几个老番子协助调查。姜重一行共有五人,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一个车夫,一个练过几年有点儿身手的家丁,另外还有个伺候人的小丫鬟。

    两天过去了,昨天又下过两场零星小雨,路上也人来人往,车辙印没了踪迹,即便有打斗的痕迹和血迹也早就不复存在。一番分析后,认定是汊河镇或此地附近的人作案,而且此人较为了解两人,他们被关押的地方也应该在来安县境内,于是撒出去人马继续搜寻起来。

    此推断有两点依据,第一是时间上,姜重是傍晚失踪的,如果劫匪老窝较远,当晚把人带回去,怎么也要半夜才能从老窝动身。而姜家门房听到门板响,看到纸条的时候天还没亮,这说明老窝离着不远。

    第二点就是他们的失踪地点,江湖上打把势卖艺坑蒙拐骗的大多都喜欢走南闯北。因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而在老家拖家带口的容易惹麻烦不说,还会有被揭穿的风险,要不老话说撒谎别瞒当乡人呢。

    可唯独拦行和大小绺子的土匪不同,他们喜欢在本地拉帮结派虎啸山林。本地谁有钱谁没钱,谁能惹谁不能惹他们都清楚,而且周围地势熟悉,别管是动手还是逃命都方便。最主要的是有乡党可以入伙,有大财主可以谈保安费。

    故此按照经验推断,这些劫匪应该就是本地人。同时姜重这个大少爷只白天赶路,大白天的肯定时不时会有人经过,失踪地点又不是高山密林所在,所以劫匪极有可能是盯准了目标下手的,而非机缘巧合碰到了这一票买卖。

    大白天劫匪不能成群结队一帮人出来,被人看见肯定会报官。那么姜重、略有身手的家丁还有赶车的车夫,这三个大男人加上两个女人,在对方人不多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毫无反抗的能力。就算打不过,总归是应该有能跑得了的吧?

    如此很可能是熟人作案,麻痹了姜重他们再趁机下手,甚至这几个下人里还有内鬼,官差当即去车夫和家丁家里搜查。那车夫老婆孩子老爹老娘都在,一切如常,而家丁光棍一个,被列为最大的的嫌疑人。

    “一看就是个穷鬼,估计是没啥钱的概念。”常平笑道。

    “此话怎讲?”顾敬亭不解道。

    常平答曰:“你想啊,谁家能这么短时间内拿出一万两现银,还是成色足的纹银。钱放在家里就是死的,谁不投在外面生意上或者放在钱庄吃利息。另外,一万两银子啊,合着六百多斤,就是给他拉过去,他怎么弄走也是个事儿。到时候搬不动拿不走或者赶车运,这不是曝光印记自投罗网吗?”

    常平说的没错,劫匪是想到了很多,比如没要不好兑换的金子,也没要容易标记方便缉拿的庄票,而是选择了最为便通的银子。

    而市面上的银子五花八门,朝廷缴纳钱粮都以纹银为准,其他银子需按成色折合计算。在外面花钱也是一样,银子成色越高,价值越大,可纹银大多是官银,一般是镇库发饷所用,大多商家买买再大,即便有、撑死几百上千两就到头了,上哪儿弄一万两。不说纹银,就是普通现银也不定能凑齐。当年秦功明被骗时,凑了半天不也且得变卖置换家产才弄到。

    估计也是劫匪常听故事里说什么纹银几百两几千两的,这才觉得有钱人家应该都是纹银居多。而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多的钱,所以才弄得重量如此之巨。

    这一万两打成银锭子,且得装上几箱,搬也不好搬扛也不好扛的,纯属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这也是要硬逼着姜家完成不了,只能报官求助,所以绑匪并不专业,绝对是没啥见识的货色。

    阮天雄眉头微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又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常思福考虑的多,这也是他叫兄弟三人来的目的之一。只见常思福道:“平儿,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估计几天之内,矛头就会指向你。”

    “我?和我有啥关系?我们的事情都了了,再说我一个大少爷,也不能去绑票啊。”常平瞠目结舌道。

    阮天雄终于想明白了,惊道:“兄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你给姜家粮店下毒,别人便都知道你心狠手辣,而我们之间矛盾也众所周知。此时姜重和常棋臻被绑,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是我们所为。这甚至有可能是针对常家的陷害,绑架姜重不过是鱼目混珠,真正的目标是我们,要借机搞臭我们搞倒我们。”

    “天雄说的在理。”常思福眼睛一亮,深深地看了阮天雄一眼。心道此子心地纯正,却不乏智谋和眼光,有他辅佐常平,常家安矣。

    “爹,什么就什么在理啊。我哪有下毒,招是我出的,事儿是我做的,可我没下毒。我只是花钱买通了一个吃了不干净东西出事儿的百姓,然后又收买了几个长病的,让他们栽赃陷害,仅此而已。可冤枉死我了,难道在你们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常平急冲冲的说道。

    顾敬亭摇头道:“我们知道你不是,你说了我们就信。这里除了令尊常老爷,就是我们哥俩,哪个不信你?可别人不信啊,人们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觉得就是你下的毒,甚至怀疑就是你绑的票。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看来这锅是要你来背了。”

    “凭啥怀疑我?常家这么多人,再说常家粮庄是你哥俩管着,怎么就怀疑到我头上了呢?”常平撇撇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做啥,不是我做的就不是,到时候抓住绑匪水落石出,自然就能还我清白了。”

    “只怕没那么简单,常老爷您说呢?”顾敬亭看着常思福笑道。

    其实顾敬亭也没完全想明白,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故此才诈了一诈。常老爷老来得子,爱子心切下难免会做出什么不厚道的事情,即便往日里他是个宽厚之人,可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顾敬亭一句话就把常思福给问住了,常思福轻咳了两声有点尴尬,声称就是告诉他们一声,这几天别乱跑也别惹祸,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引来别人目光从而招惹祸事。

    待三人走后,常思福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暗叹一声:此事只能暂且作罢,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几个小家伙不好对付啊。

    朝廷无能,但不代表各级官府都是废物。听衙门中传来的消息,常老爷就感觉有些不妙了。

    若真是熟人作案或有内鬼,那劫匪的声音面容姜重和常棋臻肯定能认出来。即便认不出来,劫匪们也不会再留在危险之地,拿了钱指定会远走高飞。

    那么无论他们能不能拿到钱,姜重夫妻二人活下去的概率都不大,留下活口就等于自暴身份。如果姜重死了,劫匪被抓住了还好说,一旦抓不住,事情就会越传越邪乎。

    而常平所言此次明面对敌姜家的是阮天雄和顾敬亭,可这两人做事的风格已经在这场商业对决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别管招数如何都是光明正大直击敌人。

    至于自己则向来遵从和气生财以和为贵的传统,这么多年也没用过阴招险招。常家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主,还跟常家粮庄有密切相关的也只有常平了,到那时两事并论,常平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凭着自己在衙门的关系,抓不抓还两说着,就算抓起来常平也受不了罪,可代表常家的他名声也算是毁完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稍微有点争端分歧就出了人命,这样的生意谁敢跟他做。

    而姜重是姜别故的独子,对独子是如何疼爱,刚刚享受天伦之乐的常思福深有感触。姜别故即便聪明,但架不住丧子心痛和别人唆使,众口铄金若是他头脑一发昏,真告到上去面,常思福就控制不住了。到时候上司衙门下来拿人,儿子没罪也要脱层皮。

    向来冷静的姜别故是很有可能这么做的,因为常思福现在就在想万一事情发展向那一步,自己便先下手为强,直接干掉姜别故,免得他给常平带来苦难。亦或是让阮天雄和顾敬亭背锅,替儿子远走他乡承担罪责。

    吃斋念佛心慈手软的常思福为了儿子都能心狠手辣起来,故此感同身受姜别故极有可能会散尽家财为之疯狂。

    此时此刻姜别故的确心急如焚,他一贯的从容淡定早就被折磨的烟消云散。不少人告诉他可能是常家下的手,他本不相信,觉得事有蹊跷,双方刚刚化干戈为玉帛,有了新的合作怎么可能翻脸?

    可情急下脑子根本转不动了,他当即赶往常家粮庄,却发现粮庄里光有伙计在忙,阮天雄和顾敬亭这两个久闻大名却素未谋面的小家伙不知所踪。

    随后他又赶往汊河镇的常家,却被门房告知常老爷也不在家。为何避而不见,难道真是心中有鬼?姜别故不由得有些想歪了。

    花分两朵各表一枝,此刻无论是常思福还是姜别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常棋臻扑向了一个劫匪,那劫匪慌忙躲开却被常棋臻的长指甲给抓中了脸,当即脸上是多了几道血印。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一下子激怒了劫匪,他拔出刀来吼道:“臭娘们,找死是不是?”

    再看常棋臻,这时候的她哪里还有大户小姐尊贵夫人的派头,整个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就在昨夜,她被几个色心大起的劫匪轮番凌辱,本来早就失去了反抗的信念。如今其中一个劫匪竟然堂而皇之,当着她和姜重的面谈论起杀人灭口的事情。当即常棋臻是疯狂了,求生的欲望让她扑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劫匪。

    姜重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嘴里塞着布的他只能呜呜的发出悲鸣,徒劳的扭动着身子,而被放开手脚的常棋臻却扑了上去:“你们答应过我们的,只要我们听话就会放过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说话不算数!”

    那劫匪还在举着刀相抵并不敢动手,旁边另一人,正是说要杀人的劫匪,则冲上去一刀捅入常棋臻的软腹。常棋臻死死的抓住那人,两眼环睁啥也没说出来便在刀抽离的那一刻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美丽的容颜定格在了最后的惊恐,灰白的眼球也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姜重跟常棋臻虽是家族联姻,但夫妻二人感情极好,他闭上了眼睛,只感觉浑身上下就连心肝都在颤抖。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他的眼中滑落下来,他再次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盯住常家的下人,那眼神好似要去撕碎了他,心道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没错,绑票的劫匪姜重和常棋臻都认识,正是常思福家的下人阿元。

第49章 背锅扛罪走他乡,父债子偿轮回爽

    阿元是何许人也,这人倒是真和常平还有姜重两口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三言两语先道此人身世,阿元原本一家子都在常家工作,父亲和哥哥兢兢业业,唯有他有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常家分家时他还小,爹娘带着他回了老家,留大哥在常家做工,可不久夫妻二人便生病死了。分家后大哥投机跟了庶出子常宁居,觉得机会更大一些。可后来有次干活儿被砸中了胳膊,因为医治不及时导致坏死,最后胳膊上都长了蛆,人也就完了。

    大哥死后,阿元彻底没了生路,拿着常宁居给的十来两银子在乡里勉强度日,但不思进取的他只能坐吃山空。钱花完了便又想去常宁居家做工,可他这样散漫惯了的人,鸡贼的常宁居哪儿会要,没干半年活儿就被赶了出来。

    为这个他没少在背地后咒骂常宁居,可到底还是要生活下去,久闻常思福是个大善人,于是便想试着去投奔。常思居家里人多,有这一口子不多缺这一口子也不少,而且阿元也收敛了一下,便被留了下来。

    平时干活阿元算是勉勉强强,常思福念在他父亲和大哥都在常家干过活儿的份上,也对他颇为纵容。可再怎么纵容也比不过亲生儿子啊,阿元认识姜重和常棋臻,他见钱眼开每次拿这两口子些许散碎银子,没事儿就通风报信。结果到底是捅了马蜂窝,说了常平的事情,姜重这二货公母俩又去没事儿找抽,最后事儿闹大了,阿元也成了这么多年第一个被常思福赶出家门的下人。

    阿元那个恨啊,他倒是没脑子借着这时候陷害常家。反而此时他最恨的是姜重这两口子,要不是他们没脑子自己怎么会丢了这么轻快舒坦的差事。

    姜家也住在汊河镇,镇子就这么大点儿,谁不认识谁啊。而这几个月阿元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留在汊河镇耍钱喝酒不务正业,无意间听到了姜重要出行的事情,还知道了路线。透露消息的是他一个牌友,而那个牌友正是姜重的马夫。

    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阿元伙同着四个胆大包天的无赖准备干上一票。待姜重行至半路,阿元便跳了出来装作偶遇。想着是白天,加上车夫还有姜重夫妇与阿元认识,那个会把式的家丁也就没怎么在意。

    结伴而行,说了一阵话,见路上没人,阿元就在背后下了刀子。那家丁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只是有点儿身手,况且他完全没想到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能突然痛下杀手,当场就遭了害。

    一直偷偷尾随的那几个地赖也冲了出来,拿刀逼着车夫朝着小路荒野而去。路上觉得车夫是个大男人不好控制,阿元给宰了,但见丫鬟老惊声尖叫,最后神神道道恍恍惚惚的,眼见着是吓傻了,就是威胁也难以住嘴,便也杀了。

    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若是没干过的人,就算是杀只鸡都不一定敢。这需要经验,杀多了就不算什么了,一回生二回熟,据说还会上瘾。当然也有人“天赋异禀”,这与身高体重性子都没关系,或是韩大虫那样的,或是阿元这样的。

    阿元就杀人不眨眼,初次杀人后他非但没有反胃和害怕,还隐隐有些兴奋。所以他们一伙儿五个人,四个只是拿着刀比划比划,他们是坏人,但不是恶人,现如今加上常棋臻杀了四个人的阿元在他们眼中也是有些吓人。

    阿元甩着挂满鲜血的刀狞笑着,一步步走向姜重。姜重依然在痴傻状态,不敢置信的盯着常棋臻的尸体。有个地赖忍不住挡在阿元面前,说道:“姜别故还没给赎金,万一他们要什么亲笔信啥的,咱们……”

    “哪儿这么多废话,直接把那几个人头给他送回去就是了,他又不知道姜重死没死,咱们岂能让姜别故这老杂毛牵着鼻子走。”阿元冷哼一声道:“别畏首畏尾的,和个娘们似的。”

    这话说的实在太难听了,这几个地赖都是市面上混的,这次敢出来绑票也是够混不吝的了。往日他们在汊河镇为非作歹,端的也是横着走的主。出来混要的是什么,是面子!以前阿元虽然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可看见他们叫哥叫的亲着呢。

    可自从杀了人后,阿元就膨胀了。说话是越来越横,做事也越来越蛮。他杀人不眨眼,几个地赖还真有点怵,便不想跟他争执,但此刻怼到脸上还是有点儿下不来台,于是便色厉内荏的推搡了阿元一把,嗔道:“你嘴里给我干净点,说话别没大没小的。”

    阿元的天赋就是杀人,可这货没带到脑子,要是带脑子就不会要银子,要是带脑子就不会要一万两之巨,要是带脑子更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他也是这几天接连杀人性子野了,同伙之间几句不和,当即就动了刀子。

    这些地赖是他找来的,可人家四个是一伙儿的,阿元也没练过,背后下刀子还行,正面一刀过去,那人便躲开了,两边就此打了起来。

    骂人无好口,打架无好手,真打起来哪里还分轻重。阿元只是够狠,但他最终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被砍翻在地眼见着是没了气息。

    这一时间屋内两具尸体,一帮人拉起姜重仓皇而逃。

    劫匪约定的三天时间已满,却因为他们的内斗产生了变故,故此没有人去再提要求或者取赎金,这样的结果让布下天罗地网的诸捕快大失所望,却让姜别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姜重那边毫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正如常思福所担忧的那样,姜别故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花了不少钱,利用了不少关系找了上司衙门告状。

    只要有钱开路,就不算是越级上告,当然常家也在还没下达命令之前,便从滁州府得知了消息。

    “这怎么好意思,啧啧啧,我本来就是个小破店掌柜的,又劳心又劳力,现在不光有帮手了,还成了总店。对了,三年内我还躺着数钱,这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该怎么说?就先谢谢吧。”老掌柜常兴贵捋着胡子得意洋洋的走了,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那便是常思福给阮天雄和顾敬亭涨的工钱,以后也会一并落到这个小老头身上。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顾敬亭愤恨的啐了一口:“到头来给别人做了嫁衣,这个小老头和只玻璃猴子似的,真是滑不溜丢。天雄,咱出去好好混,等混好了就让常老爷调人给咱,先要这个小老头。”

    阮天雄笑了,他知道顾敬亭是在说气话,的确刚才常兴贵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气了,不过他也知道顾敬亭在内心还是十分尊敬曾教给他本事的常兴贵的。

    “不行,我得去找我爹!”常平刚才一直低着头,此刻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就要走。

    小厮阿财赶忙拦住:“少爷,老爷说这几日他谁也不见,还让小的……还让小的看住您。”

    “做了亏心事儿避而不见就完了?”常平气得直跺脚,一把抢过顾敬亭手中的信撕得粉碎。

    刚才常兴贵就是来交接工作的,从他嘴里得到了阮顾二人调离常家粮庄的消息,同时还送来了一封信。

    “兄弟别生气,我们在常家干活儿,这点儿事应该扛着。”阮天雄宽慰道:“就算没这层关系,我俩这当哥哥的也该如此。你是常家少爷,是要保持形象和名望。”

    “什么少爷,狗屁少爷,你们要走我也走。”常平道。

    顾敬亭用扇子点了点道:“你要走了,我俩还走个啥劲。”

    为了防止上司衙门下来查,常思福决定让阮顾二人替儿子背这口黑锅。倒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而是常思福绝不准常平受一点委屈。你看姜家出了事儿,这俩人就跑了,没缘由要提审坐在家中问心无愧的大少爷啊?

    至于阮天雄和顾敬亭到底是不是幕后指使的人,又没有证据,他俩去哪儿了常家只说不知便是,加上常思福再动用点关系就能免除后顾之忧。如此一来既不会发海捕公文,又能保证儿子常平的安全,刚才那封信上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信中字里行间充满了愧疚的意味,同时奉上了十张五十两共计五百两的银票,供二人花销。另外信中还提到那笔近乎永远可以押在常家手中的保证金,说可以任由二人带走两万两,可用于常家的生意,至于怎么用随二人调配。

    只要他们选择并非滁州府管辖的地界,常家的生意任由他们去。但想到二人曾在粮食行当中大放异彩,所以常老爷给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去曹家庄仓库给单大川当副手,第二个就是去南京城的下码头粮仓当头儿。

    “嘿嘿,老掌柜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阿财,回头给常老爷说,我们去江宁府南京城。”阮天雄笃定的说道。

    “是。”

    常平虽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兄弟三人洒泪挥别。而阮天雄和顾敬亭也没立刻去南京城,而是先知会了一声,一路北上朝着石碣村而去。出来这么久了,到底是要回家看看,给家人报个平安。离家百般好,出门万事难,经历了这么多,他们都成长了不少,明白了就算当时不跑,老村长也不会杀了他们的道理,可往日不同今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从徐河嘴出发,坐船返程最为便捷,先沿着滁河顺流而下。这滁河上游和下游差别可不小,当时他们走到徐河嘴就下了船,自然不太知晓,此番一看这俩生长在水边上的汉子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徐河嘴附近,滁河温润平缓,活像是睡着了一样。可到了下游则水流陡然湍急了起来,看着河面也不宽,河岸则极低,地势也相对低洼。顾敬亭看着湍流,阮天雄则看着沿河两岸,过了半晌两人同时开口道:“这里只怕是要有涝啊。”

    “两位小哥倒都是行家。”船家搭话道:“现在是汛期过了,要是下雨暴涨的时候,几条河流灌进水来,水往东流湍急无比,根本看不见哪里是河哪里是岸,那便行不得船了。两岸也是到处被淹,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两人叹了口气,看着那些岸边百姓搭建的茅屋,只叹活着艰难。若不是靠水吃水,指着这滁河过日子,又怎么会留在岸边居住呢?再想到自己,若不是不慎烧毁阮氏三雄的祠堂,如今估计也只是过着打渔为生的日子,那又会是怎样的生活呢?

    沿途转了两次船,在他们拉纤的运河边,阮天雄和顾敬亭给曾经照顾过他们的穷苦人们留下了五十两银子。再度北上,又路过了猛虎寨,顾敬亭找船上的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皆不知韩大虫的下落,只能长吁短叹郁闷良久。

    有书则长无话则短,回到家中遇到亲人,自然不提当年事情,家人团聚抱头痛哭。得知儿子还算出息,说话办事也沉稳老练了不少,一看就长大了,阮天雄和顾敬亭的父母倒也开心。随后又去给阮成楠家报了平安,他们本得知阮顾二人回来,却未见阮成楠,不由得抹起了眼泪,以为儿子死了。但很快就知道了阮成楠从军的消息,虽不甚满意可人总算还活着。

    最后又去了常平他爷爷家,告知了一切事情,并留了常平给的三百两银子。林爷爷本来就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苦,能让孙子过上好日子,却又是改了姓氏,心中又开心又难过,百般滋味不得而知。

    这一年多以来,石碣村的日子并不好过。朝廷缺钱征税,石碣村纳了不少钱粮,而随着蓼儿洼新旧两湖水源的枯竭,鱼也越来越少。阮天雄他们小时候,还能打出来两尺往上的大鱼,现在也只有巴掌大小的小草鱼了。

    祠堂已经重新修造过了,无非是随便搭构了一下,吃饭都紧张的日子,祭拜就是图个心里踏实。常老爷给的五百两,他们留了二百两,全村当即杀了两头猪庆祝,这些钱且够过一阵好日子的了。剩下的钱,加上他们茶棚的收入和工钱,分成了四份,兄弟四人家里一人一份,也是欢天喜地暂且不表。

    在家住了也就五六天,因路途遥遥他们只能赶紧启程,家人不舍送了很远。一路无书,路上也没注重花费,就图一个快直奔南京城。

    到了下码头,看着那一共不到两亩地,零零散散七八个小货仓,顾敬亭用手推了推外围的栅栏。栅栏吱吱呀呀来回乱晃根本不结实,返潮的木头看上去就让人不爽。

    顾敬亭眉头微皱,厌恶的在阮天雄的后背抹着手上并不存在污垢,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阮天雄点点头:“对啊,这里不好吗?五六个人呢,和常家粮庄差不多。”

    “放屁,当时问你细节,你说这里就比曹家庄的货仓就小一点,咱们路过的时候可是看了单大川那儿,哪是小一点!单大川动辄就是二三十口子伙计,简直就是土皇帝啊!”顾敬亭感觉自己被阮天雄给卖了。

    阮天雄却笑道:“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单大川已经站稳了脚跟,咱们再去当老二也没啥意思。可到了这里,一切还是咱哥俩说了算,手里又有钱,可不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吗?”

    “要不是看见这儿这么破旧,实在是想夸你用词的学问又精进了。”顾敬亭撇了撇嘴。

    不过顾敬亭的优点就是会自己找乐,这不,他很快就高兴了起来,只因他看见了得到通禀从里面跑出来的人,对阮天雄低声笑道:“啧啧啧,不过还是有好处的。跑过来的那个是常良吧?你看他愁眉苦脸的,他不是常兴贵的儿子吗?这常兴贵当时并不知道信上的内容,还得意洋洋的,没想到咱们成了他儿子的头儿。嘿嘿,父债子偿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看我不折腾死他儿!”

    说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关于这哥俩的传奇,又一次锣鼓喧嚣的上演了。

第50章 初接仓库事务多,码头卸货有规矩

    “阮仓管,顾仓管,二位辛苦了,没想到您二位这么快就来了。”常良道。

    尽管他极力带着笑容,可眉宇之间的不快还是难以掩盖,不过这个年纪便能做到如此表面功夫,养气的本事已然算是不错了。

    不是常良心眼小容不下能人,而是实在是太可气了。常家生意五花八门遍布长江中下游的南北各地,可江南水系诸多,方便运输,诸多货物可直接送达,自然南京仓库的常良地位便不如江北曹家庄的单大川重要。

    曹家庄仓库之大远近闻名,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别管是做什么生意的,只要从南往北走的都得入单大川的仓库。一来是方便运输调度,再者是方便客人发货取货,最后还有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多过一人的手,账目更加明朗等诸多优势。

    所以曹家庄货仓在常家的生意中排的上号,手下管着二三十口子伙计,真要搬起货来也是上百号脚行竹杠。

    而南京城的下码头仓库只做粮食仓储,现在常家粮庄重修后扩大了自身仓库,这里的作用不由得又被削弱了许多。在常家的产业中,这里绝对是属于末流之列了。

    可即便如此,能熬成仓管也是不容易的。常良十四岁就在常家的生意帮忙干活了,两年前被调到了下码头仓库。仓库中的老管事五十多岁了,儿子成亲又生了孙子,便动了告老还乡的念头。本来这老管事也姓常,是常思福的远亲,常良也是,这明摆着就是让常良代替接班的势头,老管事也不过是手把手的教教他罢了。

    果不其然,前一阵老管事的走了,常思福一直没任命新的仓管,一切事务便由常良代理了起来。熬了十二年终于媳妇熬成婆,父亲常兴贵是常家粮庄的掌柜,自己又成了江宁府仓管,常老爷把这一道买卖交给父子二人,不怕他们勾结作假也是极大的信任了。

    可也不知道是常老爷忙忘了,还是南京城的货仓太小太不起眼,正式的任命迟迟未到。常良自我安慰,估计是常思福老爷要多多考察一下吧,于是工作更加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前些日子常兴贵退了,常良自以为明白了,原来常老爷还是不放心,但父亲退了就是自己上位的时候了。当然,他想多了,很快事情的发展让他更加摸不清头脑了,父亲又回去了,而且常家粮庄焕然一新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紧接着不好的消息也到了,那个曾经见过的阮天雄要来当仓管,自己还是老二。不,是下滑到了老三的位置,上面还多了个顾敬亭。

    对这哥俩的那场商战,常良自愧不如,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可服气归服气,不爽也是肯定的,常良现在就是这么个矛盾的状态。

    “先转转吧。”一脸正气的阮天雄这么说正常,吊儿郎当的顾敬亭也这么说就让常良另眼相看了。

    这仓库没多大,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转过来了。把伙计们叫齐了,互相认了认,阮天雄就去细细查探储备了,而顾敬亭则一头钻入账房核算起了账目。常良知道他们认真,可还是觉得太过年轻,舟车劳顿的指定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未曾想他们二人各忙各的,一直待到了半夜,把所有该查的查了一个遍这才罢休。就这个劲头,别说常良就是其他人看了也暗挑大拇哥。

    “天雄哥,秀才,快来吃饭了。”赵春姑恰时提着食盒送了过来。

    阮天雄不由得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半天,直把赵春姑看的双颊通红,一跺脚道:“你干嘛,这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不是不认识,我是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怎么来了?”阮天雄连忙摆手道。

    赵春姑佯装生气的样子:“怎么?不欢迎啊。”

    “不欢迎,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顾少爷或者顾先生,怎么你还叫秀才。跟着阮天雄和常平不学好,本来挺单纯的一个姑娘,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呢?”顾敬亭做痛心疾首状:“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原来常平担心这哥俩到了南京城照顾不好自己,这比不上徐河嘴离着汊河镇近,有啥事儿可以照应着,便派赵春姑过来伺候。常思福这事儿本来做的就理亏,加上是宝贝儿子的要求,那可不得是有求必应。

    于是直接派大管家刘忠亲自把赵春姑一路送到南京,还让刘忠给阮天雄他们在下码头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平日走着去粮仓也不远。

    常良通知赵春姑说两人已到正在做事,赵春姑便煎炒烹炸做了一桌子好菜,左等右等也是不回来,眼见着都快半夜了,便热了热菜送了过来。

    阮天雄邀常良一起用餐,常良也正饿,推脱一番后便应了下来。有酒有菜,阮顾二人又不是那种端着的人,很快几个男人就聊成了一片。

    常良看着赵春姑打趣道:“赵姑娘,我看那院子你出租出去就是了。”

    “为什么啊?”

    “让这哥俩就住在货仓啊。”

    “那又是为何?”

    “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天天吃上这美味佳肴了。”常良哈哈大笑道,赵春姑不由得再次羞红了脸。

    其实菜也就是家常便饭,可常良这个常年在外的单身汉却吃出了家的味道,觉得比那大饭庄的饭菜还香,所说的话也多是真心。

    顾敬亭突然开口道:“天雄,咱明天接货,熟悉下流程,后天奔钱庄一趟,把这些钱转出来,或者找他们谈谈。”

    “也好。”

    银子沉重不好带在身上,而银票庄票就轻便了许多。可在钱庄存钱非但不给利息还会收取一部分管理费,钱庄的理论是这样的,钱庄帮你看着银子保着安全,还可以让你在异地兑换,收取费用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实则流入钱庄的是白花花的现银,换出来的则是一张张的纸。只要不出现全面挤兑风波,在几家票号钱庄联保的情况下,银子是永远取不完的。剩下的钱实际上就如常家收取的保证金一样,成了钱庄的私产,只要维持一个度,努力使存多于取,甚至存取平衡,就能永保富贵。

    收取管理费也只是小头儿,发发伙计的工钱,给掌柜的分点红而已,真正的大头实际上还是借贷。在钱庄借钱,利息可是着实不低。

    像是兑换随时可取的庄票,花费也不老少,所以这庄票也分不限时和限时两种,即便有事出门或转移资产也是存个短期的居多,总之庄票银票可兑换时限越长,收取费用就越贵。

    这就比不上洋行和银行了,人家是存钱给利息,存的越长利息越多。当然像是上万两大额钱财,放在钱庄也可以谈条件,但价格通常不高。

    常家在汊河镇有自己的钱庄,上次那些保证金换票的手续费也不过是左口袋掏了放在右口袋,等同于未花销,这也是常家生意的优势所在。在每个环节上都可以节省一部分损耗,整体就比别人快了一大步。

    可到了南京城常家便没有钱庄了,就得存在别人家,每月的管理费可是不少。两人纷纷动了去洋人开的银行看看的念头,以前总是听说,也想尝尝鲜。

    这也就是在南京,莫要说偏僻的县城,就是滁州府扬州府现如今也没有洋行和银行。当下各种钱庄票号遍布全国,整体还是他们的天下,故此这些人也颇为不思进取,而百姓惧怕洋人不信任洋人的思想也是银行推行困难的所在。

    “钱很多吗?”虽然交浅言深乃是大忌,可常良还是忍不住好奇,借着酒劲儿就问了。

    “不多,也就两万两白银。”顾敬亭佯装淡定道。

    常良真想跳起来给顾敬亭一巴掌,说他装什么大尾巴狼,两万两还不多,那多少算得上多?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两个人可以怀揣巨富。

    阮天雄赶紧解释这是要用于常家买卖投资上的钱,只是可以自行支配,但纵然如此常良也是略有兴奋,当然更有了想给顾敬亭一巴掌的冲动,谁让他装呢,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两万两银子,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一旦生意做大的,自己跟两人先认识,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也可以独掌一方,岂不是要比当个粮仓仓管要有前途的多。

    一夜无书,回去后,赵春姑早就收拾好了被褥,两兄弟一人一间房各自歇息暂且不表。

    次日天明,他们直奔外城墙外面的秦淮河南岸,今日有苏常一带的粮食运往下码头,他们便一起去接货,这也是粮仓的基本工作。

    码头上的脚夫力工在各地叫法不一样,有的地方叫竹杠,有的地方叫扛夫,有的地方叫歪脖,在南京被叫做扁担。但按行业来说,他们统一归为脚行。

    如拉纤的纤夫一样,这里也有头儿。码头上向来水深,利润更大,人心也更黑。鱼龙混杂的码头是强者的天下,心不狠站不稳。

    常良带了俩人来,一个握着一大把竹筹,一个带着账本和一袋子铜板。下码头是南京专门走粮的码头,而南京又是大都市,别管是因为前朝还是太平天国,这里的历史深厚,政治地位之高和地理位置之优不言而喻,故此百姓极多商业繁荣,粮食的消耗和贩卖也不老少。

    而南京城至少有八成粮商都参加了常家粮庄的那场会议,也与阮天雄签订了契约,倒是也相熟得很。至于收粮送粮的上游商人,阮天雄可没接触过,此刻常良道:“来了!”

    眼见着七艘平头粮船缓缓驶来,却停在码头外并不靠岸也不落踏板。粮食不同于其他物件,要的是干燥,故此能放到船舱里就放到船舱里,放于甲板下又怕进水受潮,所以运粮船大多都是船帮极高,船舱很大,就像挺着个大肚子似的。

    有人放下小船,随后一个中年人乘小船上了岸,带着两个随从快步朝着冲他招手的常良过来了。那人笑道:“常仓管,两月未见,你这红光满面的有啥好事儿?”

    但见常良面带尴尬,还刻意往阮天雄和顾敬亭身后站了站,顿时是眼珠子乱转,中年人拱手抱拳道:“在下金匮钱德宝,这二位小兄弟是……”

    “在下阮天雄,这位是我兄弟顾敬亭,初来乍到还望钱掌柜多多指教。”阮天雄介绍道,顾敬亭微笑着做书生状点头示意。昨天他们看了记录和账本可知道,钱德宝是金匮县的人杰,不光是无锡金匮这同城而治的两县,更是收了三成常州府的粮食。

    苏常熟天下足,四大米市中也有无锡。钱德宝自己有米店粮庄,但因相距较远与常家不冲突,故此也卖给常家,算是重要的供应商家。同样,常家也是他们的大客户。

    常良补充道:“这两位现任下码头仓库管事。”

    钱德宝恍然大悟,随后哈哈大笑道:“刚才没反应过来,原来是您二位啊,久闻大名。”本以为这不过是客套,没想到钱德宝继而道:“二位在常家粮庄做的事情惊天动地,钱某人也叹为观止,有心模仿却总是瞻前顾后屡屡不敢,实在是汗颜呐。常听人说,你们年轻,未想到竟然是如此年轻,如今想来我便更加羞愧了。”

    “钱掌柜莫要再说了,真是羞煞我们了。”顾敬亭道:“我与天雄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这才这般莽撞,也是蒙各位东家和掌柜照顾,这才帮着我们成事的,还有不足,钱掌柜以后还得多多指点我们哥俩。”

    几人寒暄几句,常良问道:“怎么您坐小舟上岸了?今天天不好,趁着不下雨,还是抓紧靠岸卸货吧。”

    钱掌柜笑了笑道:“易畅的船在后面。”

    常良做了然状,随后就引着几人去了码头边的茶棚落座。阮天雄和顾敬亭不解,常良解释道:“易畅是九江的粮商,在下码头易畅的船不靠岸,谁也不能靠岸。”

    “为什么?”顾敬亭问道。

    说话间有人走了进来,随口答道:“因为这是规矩。”

    一时间茶棚内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阮天雄一桌和刚进来的几人身上。

第51章 查爷立规矩遵守,阮顾硬叫板贱笑

    这是一个脚行茶棚,来喝茶的都是脚夫力工,偶尔也有来派活记账的。像是常良和钱德宝这样身份的,一般是不来这里喝茶的。今天钱德宝也是等着无聊,先上岸来恰巧看到常良,这才凑到一起临时坐坐的。

    脚行茶棚里不光卖茶也卖酒,还卖下酒的菜肴。不是煎炒烹炸那种成盘子的菜,而是就几片牛肉,几颗花生米,对半切开的咸鸭蛋或者凉拌三四片松花蛋,纯粹为了喝酒不为了吃菜。酒是劣质浑酒,就为了买醉解乏,干上一天活喝上一碗烈酒便是浑身舒坦。茶也是大碗茶,大海碗里冲上几片茶叶只为解渴,喝着茶落了座嗑着瓜子等活儿干。

    总之这里是怎么痛快怎么来,怎么粗野怎么做,这茶棚就像这里那些看起来脏了吧唧的条凳一样,看上去懊糟但用起来实在。

    钱掌柜既然知道常家粮庄的商战,自然能判断出此举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和远大效应,他不敢小觑这俩年轻人,一直谈笑风生加着小心。可未曾想闲聊的功夫,还是惹来了事儿,有人搭话听口气还不怎么好。

    常良见了那人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查爷啊。”

    “呵,我说是谁呢,敢在这儿随口议论,原来是良哥的人呐。”查爷笑道:“呦,怎么钱掌柜也在啊”。

    “顾某人初来乍到,若有失言的地方还请这位……查爷见谅。”顾敬亭摸不清状况,先服了个软。

    几人站起身来,常良和钱德宝又跟这个查爷寒暄了几句,便言称告退,会了账还吩咐茶棚伙计,查爷的账挂在他们头上。

    再看查爷则大大咧咧一条腿蹬在条凳上,小褂中露出满胳膊的腱子肉,那条踩在条凳上的腿更是几出几入,看起来也全是肌肉。他随手抬了抬,好似有些不耐烦的谢过了常良他们,随后跟同桌低语,紧接着发出粗鄙的野笑。

    离开了茶棚,找了个僻静处,阮天雄才问道:“这人是谁?”

    “王查,下码头上的人都叫他查爷,是下码头力夫的头儿。”钱德宝道:“他靠着蛮力本来就带了不少兄弟,这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在码头上混饭吃,得拿出看家吃饭的真本事才能立足。这王查就力大的很,每年这群扁担力夫们比试,他都是扁担王。

    可想一统下码头,光靠蛮力是不行的,还得有钱。易畅有眼光,觉得王查好控制就花了钱,很快下码头的脚行就成王查说了算了。从此之后,凡是易畅的货船到,就先济着他们的卸货,其他的人都得等着,你就是先停好了船都没用,也得让给易畅。”

    “这么说王查还挺讲义气的。”顾敬亭笑了:“不过脚行靠运货吃饭,怎么也得敬着货主,他这么嚣张,就没人管吗?”

    常良叹了口气:“易畅厉害就厉害在他帮着王查官私两面都给搞得定了,而王查这扛活的本事也的确厉害,还是那句话,要么以德服人,要么靠本事服人,这就是码头的活法。我初来乍到的时候也是年轻气盛,跟王查叫板结果船硬是停了十天没卸货。得亏是商粮,赔钱说好话也就算了,这要是漕粮就是逾期,是要革职甚至杀头的。”

    “那运粮来的商人能愿意?”阮天雄瞠目结舌道,他也没想到常良以前竟然在王查手里栽过,怪不得王查刚刚那个态度。

    “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人家可不管这么多,运到码头就算完事儿了,多停一天也是咱们掏钱。您说是吧,钱掌柜。”常良再度叹息道。

    话已经很明白了,现如今仓管是阮天雄,再下面是顾敬亭,常良不好说太明白,可利害关系他都说请了,这俩聪明人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阮顾二人的确没让他失望,他们没有生事,任由着易畅的五艘粮船来了,他们卸货下船。常良看了许久,眉头微皱低语道:“太多了。”

    “怎么说?”

    “江宁府吃不下这么多粮食,你如今已经形成垄断,九江纵是鱼米之乡,而易畅在南京也有货仓,可同样难以消化,我摸不清楚他要干什么?”常良忧心忡忡道。

    阮天雄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想了。与其算计别人,不如自己步步领先,让别人跟着咱们节奏走,来算计咱们的好。”

    易畅的船终于卸完了,眼见着天是越来越阴,空气又闷又热,天空好似随时都会开闸放水下起瓢泼大雨一般。可王查却依然不紧不慢,账房和发竹筹的伙计去交涉一番,无功而返面带尴尬的说道:“良哥,王查说他们要先休息一阵。”

    “休息?这怎么行,咱们运的是粮食见不得水。下雨天不尽快入仓多一日便多一分折损,再说雨后湿滑,扛货是要加钱的,这不是敲竹杠吗!”常良抱怨道。

    但见王查撇着眼往这边看,常良这才闭口不言了。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时候麻烦是躲不开的,常良还没去找他,王查却自己找上门来。

    “查爷。”

    “良哥刚才看着说话怪激动的,有什么意见?都是爷们,有话直说。”

    常良赔着笑脸道:“没啥意见,只是查爷,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能不能劳烦您让兄弟们快点开工。”

    “那不行,我们得休息一下,现在开工也行,加点儿工钱吧。”王查蛮横的表情中透出一丝狡诈道。

    “加多少?”常良咬着牙问道。

    话未说完,阮天雄却接话道:“一分也不加。”

    “你是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王查要价受阻,顿时是恼羞成怒,当即指着阮天雄说道。

    顾敬亭冷哼一声:“别问我们是什么人,我问你,你们是干啥的?是扁担不?价格是商量好的不?商量好价格,临时涨价嫌累不干活儿,你对得起你手里这根扁担不?”

    阮天雄也道:“查爷是吧,从今天起,下码头常家的货仓就是我们哥俩管了,有啥事儿你冲着我们来就行。我叫阮天雄,他叫顾敬亭,刚才他说的没错,你要是不乐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哼,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你以为这码头脚行是谁想来就能来的?”王查大声叫嚷道,瞬间一票扁担纷纷冲了过来,足有几十口子人,一个个拿着竹杠扁担杵着地。王查得意洋洋道:“要想抢我们的饭碗,就得问问我们手里的这根扁担答不答应!”

    钱德宝拉着下人随从就想往外挤,心说一会儿打起来自己可别受到牵连。本以为阮天雄他们少年老成,没想到这哥俩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说翻脸就翻脸。不过挤了半天也没挤出去,只能脸色煞白的站在那儿,准备随时抱头蹲地。

    常良也是腿肚子转筋,账房先生靠不住,发竹筹的也帮不上大忙,人家这么多人,且不得让活活打死。可看阮天雄面无惧色,再看顾敬亭也挂着笑容,这哥俩从容淡定对一票汉子视若无睹。

    其实常良不知道,这哥俩早就眼神交流过了,一旦动起手来,先抓住王查猛揍,谁打也不管就死磕王查。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点儿场面算什么,当年在猛虎寨在阎罗岗,哪次不比这些人多人狠的。

    显然,他们的毫无畏惧震慑住了一群力夫。阮天雄哈哈大笑道:“王查,你也太把你们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不说远了,就滁河两岸就有多少灾民居无定所?我要是花点钱,把他们接来,每天就管他们饭吃,你看他们肯不肯给我白干活儿?你看你们还有没有饭吃?!”

    此言一出,顿时众扁担人声嘈杂有些慌张,他们都是穷苦人出身,知道人被逼到没办法的时候肯定是什么事儿都愿意做。真要是把这些灾民招来,自己的饭碗就算不砸,也吃不饱挣得少了。

    王查也知道此事万万使不得,但他强撑着,眼珠子一转道:“你们一家运粮,养不起这么多扁担。真要是弄来,你们就得贴钱养他们。到时候我们吃不上饭,他们也吃不上。”

    “我们还有别的买卖养着他们,退一万步说,人家跟了我们就算是吃不饱,吃不饱也总比在家里饿死强。”顾敬亭冷笑道:“不信你试试?”

    有人唱红脸就有人唱白脸,此刻王查身边有个坏水儿站了出来,围魏救赵祸水东引道:“咱犯不上在这儿吵吵,我们不过是休息一下,你们怎么这么不把我们扁担当人看?这两位,我们就歇一会儿而已,至于吗?”

    顾敬亭可不吃这个,拿着扇子点指道:“你别扯东扯西的,你们的事情我们不管,想吃饭就干活。你们让我们等着易畅的船卸货,我们等了,这是你们的规矩,我们入乡随俗。是因为你们的规矩,你们才会累的,这关我们什么事儿?再说是因为想休息吗?查爷你怎么不说实话呢?你明明想加三倍价钱,然后私吞了不分给弟兄们吧?

    再说抗包拉货,挣得就是这份钱,吃的就是这碗饭,我看账本看的头晕眼花的时候,谁体谅我了?不能说你穷你就有理吧?”

    顾敬亭又不是一般的书生,他多能喷啊,喷的山大王都能跟他称兄道弟引为知己。王查是想中饱私囊,可他要的只是加两成。可顾敬亭一盆脏水劈头盖脸的往下浇,硬说他是要三倍。顿时周围人的眼神就变了,想起王查往日做的种种,也深信是王查想自己贪墨导致了这场矛盾,此刻估计让他们打人都不一定打了。

    这时候王查不管说啥都是白瞎,他也不算太笨,没有纠缠加价的问题,只是否认:“放屁,你满口胡说。你一个书生懂什么,你知道扛大包多累吗?你知道当扁担多苦吗?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扛扛麻包试试!”

    “你这不扯吗?你都说了他是书生,你跟他比,妄码头上的兄弟们叫你一声查爷。”阮天雄此刻满脸轻蔑道,一个坑好像就此挖好了。

    王查上下打量阮天雄道:“你倒是人高马大的,有种你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着挺壮真让你扛上就不顶用了。不说别的,你要是能扛起两包粮食,从码头一口气不歇运到这里,今天我就让兄弟们全部上阵给你免费卸货上车!”

    “这不好吧?”阮天雄故意面露怯意,一麻包粮食二百市斤,一般人就是力大者扛着也费尽。至于两大包,非那种会扛麻袋的,否则根本是想也不敢想。这扛大包要的是个巧劲儿,绝非力大就行的,如此王查才敢信誓旦旦的跟看起来比他高两头的阮天雄说这个。

    “少他娘的废话,你到底行不行,行就做,不行就闭嘴,老老实实给我们告罪求饶涨钱赔错,不然停上十天不卸货。”王查叫嚷道。

    “那我试试。”

    阮天雄也够损的,故意犹犹豫豫的往那边走,惹得众人一阵耻笑。船已停泊靠岸,踏板放下,有人一个健步窜了上去。按说应该阮天雄准备好,然后有俩人合力把麻包先后放在他背上才对,这样才好发力。可那人为了讨好王查,特地把麻包扔在了地上。

    阮天雄脱了外套,贴身小褂下那结实的肌肉棱角分明,王查不禁就是心中一沉。阮天雄也不废话,就那么一手拎一个麻包,很熟练的先把脚插了进去,左右一晃,借着摇摆的力气,沉重的麻包就甩了起来,两个麻包稳稳落在了他的左右肩膀上。

    在王查的瞠目结舌中,就见阮天雄哈哈大笑着健步如飞,一溜小跑着朝着他们奔来。顾敬亭也笑了,环顾四周,众扁担们也纷纷睁大了眼睛张着大嘴。

    开玩笑呢,阮天雄可是在韩大虫的铁拳下练出来的扛麻包,每天扛着麻包爬山,那都不是果腹吃饭的本事,而是做不好就得死的经历,这二者之间能相提并论吗?

    “您说说,您说说,查爷,我们留了面子。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啥都见过,还没见过硬往刀尖上撞的呢,您这是何苦呢?”看着顾敬亭那阴冷的贱笑,王查只感觉是天旋地转。

第52章 广结善缘救面子,钱庄掌柜指财路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别管大江南北大小码头,只要是想在码头上混饭吃,立下腕是个杵,就得说话算数,讲究一口唾沫一颗钉。别管好人坏人,出尔反尔是没有前途的。同样,在码头名声起来容易,落下去也容易。

    今天王查算是栽了,不出明天下码头就能传遍了,而阮天雄的名声也会随之流入每个人的耳朵。王查想要搬回一城,还能继续在这里有颜面的混下去,刚才答应的事情就必须做到。否则人物字号毁了,很快就会被墙倒众人推。

    王查斜了那发竹筹的一眼说道:“借你竹筹用用,我给他们发竹筹,一会儿找我兑钱。”

    “我来我来,查爷您哪儿能做这事儿,让我来。”发竹筹的伙计那个高兴啊,欢天喜地的去了,今天这事办的真是提气儿,伙计脚底下都跟着轻快了。

    众扁担此刻也在目瞪口呆中缓过劲来,看着阮天雄惊为天人,能扛两个麻包只是少见也不是没有,可这样一肩扛一个,还能健步如飞的,那不就是真正的扁担王吗?就是王查估计也没这本事吧。

    不过惊讶归惊讶,佩服归佩服,别管是王查发钱还是常家,但今天算是活儿干的满满,且有几天好日子过了。扛粮食用不着扁担,他们把扁担放在一旁,找了个年长的看着,然后一个个奔着运粮船而去,扛起麻包下船上车。

    雇来的拉车脚夫虽也是脚行的,却跟王查他们不是一势,拉起已经部分装好的车子便朝着下码头仓库而去。常良留下带来的两人帮忙,自己先行一步要回仓库,还要拉着阮天雄他们一起走,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出来。

    不过这俩人哪肯走,阮天雄还算好,从茶棚弄来一壶杀口的茶。这山东大汉爱喝烈酒,讲究杀口感,到了喝茶上也是一样,就得喝杀口苦舌的。

    阮天雄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凡是放下货物的扁担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雄哥。”

    实际上不少人都比阮天雄年岁大,但在码头上强者为王,你有能耐就是哥,若再有了地位就是公认的爷,当然像王查这种被称作查爷也只是小范围的称呼。阮天雄也不自傲,对每个人点头示意,样子谦逊却不刻意。

    再看顾敬亭,那样子就有点欠抽了,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的,那纸扇不断在胸口轻轻拍着,得意洋洋宛如小人得志。

    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阮天雄伸手试了试,说道:“看来快下了,秀才,不行你先回去吧。”

    “威风还没耍完呢,回去干啥。抓点紧,货物卸下来也快,咱们仓库近,码头又有备用的油布,刚开始下雨大不了,不碍事的。”顾敬亭道。

    阮天雄打趣道:“我是怕你装大了,一个雷劈死你。”

    “去你的。”

    在蒙蒙细雨刚开始下起来的时候,所有的货物已经装上了车,盖上油布连车轮都没潮湿就送到了离得很近的常家粮仓。因为王查所答应的全员出动,货物卸得格外的快。

    以往这样的速度,这么多人卸货,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是扁担们消极怠工,只是每次干活都得轮着来,钱轮着挣,否则一人一点,谁也富裕不了,不如来笔大的,自己合计着花去。穷人干苦力都是如此,所以才有了那句,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扛活的时候,因为爬高上梯浑身用力,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个子矮的有时候卸货的时候,还得垫着脚往上窜一下。没口袋装钱,装了也怕掉了,故此干活时就用竹签代替。

    麻包扛在背上,从跳板上下来,就用手指夹住一根发出来的竹筹,到了做完工,拿着竹筹去账房那儿换钱,自然是竹筹越多钱也越多了。

    钱不好拿又沉重,可竹筹却能夹在指间、攥在手里、咬在嘴里怎么都方便。而为了防止有人伪造,竹筹上都有特定的标识。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底是有人造了假,仿造的一模一样。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现如今哪个发筹的商家都会准备好几套竹筹,上面皆有不同标记,你根本不知道今天他发哪一套,而且时不时的还会造出新的来。

    “查爷……”刚才那个坏水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在王查耳边低语。

    王查的脸色越听越难看,那样子直吓得那坏水儿想溜,生怕王查动手打他。可谁知王查却猛然蹲在地上抱住了头,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阮天雄和顾敬亭都支棱着耳朵,隐约听见说什么没钱了之类的。两人虽然奇怪,王查这么牛这么冲,怎么会这点钱也拿不出来,但心中却皆是明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此刻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候。

    不说什么以德报怨,这俩人都不是那种伪善之人。可此刻让王查下不来台,又不能彻底扳倒他,倒不如卖他个面子,再顺便卖码头扁担们个好。威风也耍了,是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的时候了。

    阮天雄走上前去,拉住王查的胳膊,王查一惊被顺势拉起身来。阮天雄道:“查爷,怎么了?”

    “阮兄弟,能不能……”刚刚跟人家耍完,转过来又让人吃的死死的,现如今的王查怎么也张不开这借钱的嘴。

    这话也就得阮天雄说,他说出来就让人感觉真情实意,若换成顾敬亭不用张嘴,光看样子都觉得欠抽。只听阮天雄道:“查爷,您这是怎么了?兄弟我刚才跟您开玩笑呢,您没看出来?您不是也跟我闹着玩呢吗?”

    “你是说……”王查脑子飞转,有点不敢置信,事到如今这人竟然没落井下石,反倒是广结善缘。王查能在码头上混下去,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当即借坡下驴连连承认,称兄道弟跟这哥俩表面上好的跟一个亲妈生的似的。

    阮天雄如何说的诚恳非凡暂且不表,顾敬亭又怎么妙语连珠惹人大笑也不提,可这钱还是他们发的,这让众扁担心生敬佩。听闻消息后,常良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心说这两人的手段和运气以及本事,结合的天衣无缝,也该着他们发达起来。

    果不其然,天雄哥的名头一下子就在下码头传遍了。

    下码头是专门走粮的码头,有石磨石臼等工具,也有专人靠这个吃饭。但像是常家这种大粮商,在自家仓库里都有全套的家伙,自然是用不上。整个下码头从船运到装卸到运输到研磨到仓储,各个环节人可不少,有人的地方就热闹,渐渐的也就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小市场。

    第二天阮天雄和顾敬亭前往镒源钱庄,站在门口,看着幌子和招牌,顾敬亭不禁笑了,对阮天雄道:“天雄,可知这俩字是什么意思?”

    “水便是财,源自是水源,源头不断便是财源广进。”阮天雄道:“只是第一个字念啥,我有点摸不准了。”

    “镒,意思是二十四两,有个成语叫以镒称铢,出自《孙子》,大意是占据绝对优势。却又是金字边,这家钱庄倒是有意思,按五行金水全占,论意思则占据绝对优势的财源广进。”顾敬亭道。

    两人穿得利索,又年纪轻轻,站在门口不知干啥的,伙计赶紧出来笑脸相迎,嘴里的话颇有点山西的口音:“您两位可有什么业务要办理?”

    “来取钱的。”阮天雄道:“有劳这位小哥了。”

    “呦,那可不巧。取现业务得下午过了午时才能办理。要不您两位先去转转?等下午头里再过来。”

    顾敬亭吃惊道:“咋还有这规矩?”

    伙计笑道:“瞧您说的,在南京都是这规矩,别管是晋商还是甬商开的钱庄票号,皆是如此,得有几十年的老传统了。”

    入乡随俗,两人也没说啥正想转身而去,却听里面传来呼唤声:“二娃子,叫两位贵客进来。”

    伙计赶紧拦住,更加恭敬了:“二位,掌柜的有请。”

    这就确定无疑了,这家钱庄定是山西人开的。一个是掌柜的乡音更重,还有就是那一声二娃子的呼唤。说来也有意思,就像是四川人爱把小伙儿叫龟儿子一样,山东人在外开店,伙计都叫做小力巴,而山西则唤作二娃子。

    晋商这几年的钱庄生意做的可不怎么舒坦,主要是近十年南方甬商异军突起,市场就这么大,钱就那么多,有了甬商的崛起晋商肯定落寞。不过到底还是有底蕴摆在那儿,像是这江南地区都不乏晋商的身影。

    晋商做生意奸诈且讲信用,做人抠唆投资却豪气,这几种矛盾的性格注定了他们的成功。晋商多是做三种生意,钱庄票号、典当铺子、还有就是油盐店。前两样都得有钱,唯油盐店非但得有钱还得有关系。

    没错,油盐店就是卖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油盐店,可山西人开的油盐店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买官卖官。小到地方实权知县,大到捐官的候补道台,都得通过油盐店找关系买卖,否则你就是有钱也摸不到门路。

    所以山西人做的都是大生意,在大清即便如今年景不好,到处混乱动荡,晋商却依然屹立不倒,做着他们的“大生意”。

    “听你们带点山东口音,就猜到是你们小哥俩了。”掌柜的姓罗,叫罗永全,年纪大了乡音难变,一口山西话,此刻奉上香茗说道。

    罗永全没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你们想取两万两银子且得给我两天准备时间,当然这两天不计入费用。另外票据认证还是要走一套的,毕竟这数额有点太大了,认出你俩也不行。不过,我想问一句,是二位对我们镒源钱庄的安全不放心,还是这钱另有他用,亦或是觉得条件不划算,这些都可以谈。”

    阮天雄也没藏着掖着:“我们想存在南京的洋行,毕竟那边是给利息的。”

    “可到底是没我们钱庄踏实,当年八国联军入北京,把钱庄票号洗劫一空,可不就我们晋商变卖家产给百姓赔付了吗?纵然倒了,却也倒了个利利索索干干净净。那些洋人的玩意儿看着给的钱多,可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儿,实在是不踏实啊。

    你们小哥俩常家粮庄大杀四方,收了保证金稳了商户。刚来江宁府,又在下码头扬名立万,我都听说了。这么俩聪明人可不能上了洋人的当,你们也知道洋人没安好心,连年欺压咱们,咱们可不能当假洋鬼子卖国贼啊。”罗永全道。

    顾敬亭哈哈大笑道:“都说晋商厉害,您这大帽子果然扣得让人招架不住,传出去我哥俩都得臭了。可我就想问问,我们到底能不能取呢?”

    “能取,当然能取,说是两天,实际大致明天就能给您。”罗永全说道。

    阮天雄道:“罗掌柜,实话实说常家也开钱庄票号,我们之前收保证金的事情您也说了,我们就算年轻也明白这里面钱生钱的道道。洋人的利息是高,可钱生钱的利益不更高吗?在商言商,总不能咱们自己不思进取,处处用忠君爱国说事儿吧?真要是忠君爱国,就要自己进步从商业上击垮他们才对,别老绑架别人的名声用来拿捏别人的利益。”

    这一席话说的罗永全哑口无言,他讪笑两声,放弃了跟这哥俩搅缠。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这哥俩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话横冲直撞却并不莽撞,句句有的放矢,直达要害让习惯了绕来绕去的商海老人们不禁有些招架不住。

    阮天雄继而道:“您看这样可好,钱我们取一半,剩下的存您这儿,您多少也给点利息,跟洋人大差不差就行。这钱不是我们哥俩的,我们要为常家保证利益。要是我们的,我免费存您这儿都成。”

    罗永全满脸笑容连连点头,但心中却暗骂:信了你才怪,要是你哥俩的还不定咋着呢?这个阮天雄看起来浑身正气甚是憨厚,但实际上那心也是满是窟窿,鬼的很呐。

    “您也说了,钱生钱容易,可钱堆在那儿不动,它自己又生不出来利息。我们又不是放印子钱的,钱少的我们不肯贷,多了我们也得审核,不如拿这钱做买卖的好。不是哭穷,利息的事儿一会儿咱们细谈。我多说一句,你们可知道上码头,这上码头眼见着就要重开了,你们大可借着下码头扬名的势头一鼓作气拿下上码头,到底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们哥俩的抉择了。”

    “上码头重开?还有上码头?”顾敬亭疑惑道。

    罗永全笑道:“有下码头自然就有上码头了,上码头一重开就是重新开局的机会,究竟谁是泥鳅谁是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那您想要什么?”阮天雄单刀直入道。

    罗永全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我也想分一杯羹。”

    回去后,向常良一打听,常良当场就骂了街:“这个罗永全真是王八蛋,拿人当刀使。天雄,敬亭,你俩可不能上当啊。咱们哥们聊得好,我也打心眼里佩服你们。论公,咱们是上下,可论私,我到底是虚长几岁,见得多了些,我劝你们还是别蹚这趟浑水。”

    “是啊,天雄哥,秀才,我觉得良哥说的有道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明摆着赚钱他自己怎么不做,非得出钱让你们俩做,我看这个罗永全也没安好心。”赵春姑也说道。

    哥俩含含糊糊应了下来,吃饭喝茶,下午又去仓库点了一遍昨天送来,今天研磨脱糠的粮食一并统计了下,忙忙活活的就到了晚上。

    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顾敬亭眼见着赵春姑屋里的灯灭了,他便提着灯笼,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随后慢慢拔掉院门门栓,轻轻走出院子,点上灯笼想要照路。正专心致志的弄火折子呢,猛然间有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

    顾敬亭没被吓尿了,刚要喊却被人捂住了嘴。他惊恐的挣扎着,手中的灯笼都忘了扔了,就那样徒劳的蹬着腿,大手之下喊叫声被完全闷住。很快,他便再也不喊了。

第53章 聚宝门传闻奇多,夜探上码头虚实

    深夜,巷口,顾敬亭捂着砰砰直跳的心道:“你可吓死我了。”

    “不是怕你喊吗?你鬼鬼祟祟的干啥呢?”阮天雄压低声音道。

    “点蜡啊,以后可得去买点洋火,我正专心致志的点蜡呢,你这一出现我这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你别光问我,你干啥呢?”顾敬亭顾左右而言他。

    两兄弟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异口同声道:“走,去上码头看看。”

    他们相视一笑,在黑夜中挑着灯笼快步而去。

    上码头和下码头离得不远,从南京城打靠南的聚宝门出来便是一座桥,叫做长干桥,但百姓们还是爱叫它聚宝桥。聚宝桥西边便是上下码头,北上南下,靠着一条秦淮河的支流贯穿。

    聚宝门据说跟沈万三有关,且不论是真实历史上修城墙的沈万三玩大了,还是富可敌国让朱元璋想起了张士诚,总之导致了灭顶之灾。也不论他发配路上种种神话,什么金银铜铁锡五子奇论,就且论这个商场先圣关于聚宝门的故事。

    相传当年南京修城墙,修到聚宝门这个位置的时候,地基总是下陷。修一次下陷一次,城墙屡屡倒塌,根本建筑不成。这哪里行,固若金汤的京城怎么能露个大缺口。找了高人来看,言称原来聚宝门下有一个吃土食砖的怪兽。

    朱元璋心生一计,决定借沈万三的聚宝盆一用,只需埋在城门下,怪兽吃土聚宝盆生土,一增一减便可归于平衡。当然故事的结局,朱元璋言称三更借五更还,却并未信守承诺,而沈万三也如许多传说的结尾一样,更趋近于历史上的凄惨下场。

    实际上这个城门本来就有,是南唐国都江宁府和南宋陪都建康府的南门,但的确是明洪武年扩建后才取名为聚宝门的。究竟传说是有据可查还是以讹传讹,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聚宝盆的庇佑,至此之后聚宝门附近的市场极其繁荣。往北秦淮两岸多少风花雪月,夫子庙又是如何繁华,往南曾经的上码头下码头也是千帆万桅热闹非凡。

    闹长毛也就是太平天国的时候,这里曾经被毁,桥也给烧了,上下码头也同样被付之一炬。光绪二年,一切重修,聚宝桥又一次恢复了他往日的风采。

    太平天国把南京当做都城,名为天京,建都长达十一年,一场天京防卫战却让整个南京几十年没缓过劲来。虽然后来大清夺回了天京,叫回了官称的江宁府,但百姓们还是爱称其为南京。南边一个京北边一个京,以显示其地位尊贵。

    当然不光南京百姓,就是其他地方的人也爱称它为南京,更有俗语比如“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等等等等。

    待聚宝桥重修完了,南京城也休养生息了二十年,整个城市继而昌盛,对粮食的耗损也日益加剧。

    有吃粮的,有卖粮的,那便需要有运粮的,上下两码头便重新繁荣了起来。其中上码头因其靠秦淮主道河道较宽,吃水也深,可行大船,故专供来自安徽和江西的粮船停靠。而下码头则是一条支流,故此供中小型的粮船停泊,多是秦淮河流域各县的粮船。

    七年前,因商业的繁荣,上下码头都不够用了,朝廷便拓宽了河道并清了淤泥,使得下码头也可停泊大船,吞吐量大为增张。而更加便利的上码头则被漕运所属衙门占据,民用的运粮船全部停在了下码头。

    其实上码头也不过是官员为了运送私货而设备,无非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罢了。孰不知此时节漕运因为山东河北等地的运河阻塞,已经大半改成了海运,南方水路更是便利,这样的设卡根本没必要存在,不过是为了捞财罢了。

    三年前漕运总督不再设立了,各级衙门纷纷整编,上码头这才再度还归为民用。只是仓库全归江宁府所有,收租设卡贴补俸禄。也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这上码头竟然刚刚用了一年多就因为失火付之一炬,仓库商家损失惨重。谁也道不清是什么原因,总之后来朝廷自己不修缮,还不让想出资者进驻,这地儿也就这么荒了起来。

    于是粮商们又一窝蜂挤在了下码头,就在这时候易畅看上了刚刚选上两年扁担王却混的很惨的王查。出钱出力让他成了下码头的查爷,统管整个下码头的扁担。

    下码头繁荣,扁担们虽然不能天天有活儿干,但一两天轮上一次还是没问题的,总算能养活一家老小,要是单身汉就更是吃喝不愁。

    扁担们的活儿集中到一起干,派谁干不派谁干,都是王查说了算,当然也不能一窝蜂的上,正如先前所言得轮着来。可商人们不管这个,他们只看到活儿干得慢了,自己的船靠不了岸,而下码头的停泊位也只有三个。

    有的像是常良这样,正面跟王查磕得,都被收拾了,还有些忍气吞声却是老大个不痛快。自己有钱,花钱请人干活,却还是要被一群臭苦力拿捏,谁乐意花钱找气受。

    时间久了民怨大了,就有人反映了上去,商人们再借机找关系递了几句话。上面便调查一番称近年来下码头的吞吐量的确有点负担不住,便决定重新开放上码头。

    其实码头都是现成的,所谓重开也就是个说头,只需稍微整修一下,也就两个月时间就能搞定,可他们硬是放出了半年的消息。这全然是给众人一个花钱使力的时间,码头上的油水很大,到时候众人肯定要挣个头皮血流,而争得越厉害,当官的就捞的越厉害。

    这些能当上官的,有几个是真傻的?一个个如意算盘打的精着呢。

    “富贵险中求。”顾敬亭道。

    阮天雄也笑道:“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谁都能看出来赚钱,又轻而易举可以赚钱的事情指定是个骗局。再说要是都赚钱了那就等于都不赚钱了。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非得是这种看起来可能会赚钱,但困难险阻重重,或是那种旁人看不出来的,才是真正可能赚钱的买卖。

    兄弟二人摸不清楚,便先去上码头探探虚实。这里规模的确比下码头要大很多,下码头船停泊后只能把船绑在铁环上,随后架设长长的踏板上岸,可上码头却修有栈桥,看来还可以兼顾客运和其他大件货物运输。

    “干什么的!”有巡夜勤务的叫道。

    两人当即站住身子,就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上下开身看起来有点像洋人穿的衣服,好似短褂却又不是,腰间束着皮带跨着一只长长的洋刀。他头上戴着一顶扁扁平平的帽子,帽子上还有个帽沿,不似巡夜的兵丁。

    “我们来转转,您是……”阮天雄拱手抱拳道。

    阮顾二人没做亏心事心中不惧,加之俩人别管壮瘦皆秉承了山东人的大高个,比这一身黑皮者高了一大头。那黑皮就一个人,顿时有些心怯,稳定心神壮着胆子迎了上去。

    他没打灯笼也没提油灯,大晚上黑咕隆咚的一身黑衣还真看不太清楚。那黑皮一手扶着刀,一手拿着个圆柱形的东西,比巴掌略长一点也不知道是干啥的。黑皮走近了,道:“我是值班勤务的巡警,不是,是我问你们还是你们问我啊?”

    “在下顾敬亭。”

    “我叫阮天雄。”

    黑皮一愣,口气变得和善了些:“是下码头粮仓的天雄哥?”

    “不敢不敢。”阮天雄忙道。

    黑皮笑了:“我叫魏芝晗,久闻两位大名啊。昨天到今天,整个下码头没别的事儿,净说两位的故事了。”

    说着黑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根洋烟卷递了过去,两人皆称不会抽,黑皮便自顾自的点上了一根。魏芝晗年纪也不大,今年才二十,不过已经是个孩子的爹了。

    三人搭上了话聊熟了,顾敬亭就问了巡警的事情。巡警一事阮天雄是听都没听说过,顾敬亭也是只听过没见过。

    八国联军侵华后,洋人说天津不准驻军,可慈禧老佛爷要过天津却无人保护,于是袁世凯就组建了第一支巡警队伍。又不是兵,又能当兵使,可让洋人吃了个哑巴亏。

    再后来一些洋人多,商业繁荣地位重要的城市,也纷纷设立了巡警。像是山东济南府,安徽滁州府还有扬州府目前还都没有巡警,故此两人完全不认识。因为巡警是西化的产物,也是大清对外显示开放文明的面子,所以是可以奉旨剪辫子的。比如魏芝晗的脑袋后面就啥也没了,至于其他官差是万万不敢剪辫的。

    “那这巡警也是官差了,怪威风的。”阮天雄道。在外面混迹久了,才知道啥叫民不与官斗,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只要是现管也能吃的商人死死的。除非钱多到一定地步,可以影响市场影响政局,才能制约一些官员,当然这时候就会跳出来官位更高的压着你。

    “可没有,我们连绿营军那些值夜的兵丁都不如。”魏芝晗道:“是个人去选,只要眼睛身体没毛病,还认几个字就能招上。就这还净弄那邪乎事儿,辫子先给剪了,发薪饷也发的是银洋,一个月六块钱,合着不到五两银子吧。”

    “那也不赖了!”阮天雄真心实意道。想当年哥几个穷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这些钱足够养家糊口的了,隔三差五的还能见点荤腥。

    现如今阮天雄的工钱是每个月十五两,顾敬亭是十两,做得好常家的买卖还有分红,像是仓管没有盈利的,则会再另外酌情赏银。就这个工钱,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若是单身汉,抽烟喝酒逛窑子是够了。

    魏芝晗挠了挠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的确他在家里也算是个人物了。不过当着这么两位的面,嘴上还得谦虚,抱怨了一阵,这才道:“您二位咋想起来到上码头转转了?对这儿感兴趣?”

    “这么一大块儿肥肉谁不想咬上一口啊,不过我哥俩立足未稳,实在是有心无力。魏兄可有什么好的建议,该找什么门路?”阮天雄道。

    魏芝晗也是个爱交朋友的,虽大晚上的左右无人,但他还是凑过头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别的我不敢说,反正我就知道两方面。”

    “哪两方面?”顾敬亭问道。

    “主要是江宁制造局的人,上码头离着制造局这么近,听说重新开放也有制造局的缘故,反正说得上话。另外就是我们地面上的巡警,上码头重修,这里没开放就让我们轮流勤务值夜,更别说真开起来了。听闻是一等巡长裴怀清管着,您多少去走走关系疏通下。虽然我们就是一帮臭脚巡,但也算是半个衙门里的人,朝里有人好做官,您说是吧?”魏芝晗道。

    两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聊了会儿他们就告辞了。魏芝晗也是好心也是显摆的打开手电筒,替两人照路。两人这才知道他手里那个小圆柱是干啥的,惊诧了半天这东西竟然会照亮,拿在手里把玩半天。不过看着魏芝晗心疼,就赶紧还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不过是样子货,要不刚才初遇时魏芝晗都舍不得开呢。巡警一人发了一个,却每三个月给几节电池,用完了还得自己花钱买,却要求每日检查必须都亮。

    用魏芝晗的话说,每天怕没电了,怕摔坏了,这哪里是照亮的家伙,简直就是随身带了个祖宗。

    接下来风平浪静,过了几天常家又有粮船抵达,众扁担那叫一个热情,而一直没了动静的王查亲自上阵带着众人卸货,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正如顾敬亭所说,王查这人虽然浑,但还是挺讲义气的。

    “他为啥这么穷?还能因为啥,赌呗。”常良嘴里塞得满满的说道。这几天他倒是“自觉”,一到饭点儿也别管请没请他来,他自己就跟着阮天雄他们回来了。赵春姑也不埋怨,无非是多做一人的饭。

    “你吃慢点儿,我还没吃呢!”顾敬亭敲掉了常良夹着的最后一块肉,扔到了自己碗里:“那你说,自此之后我们两边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看来是这样,”常良点头道:“不说交情多好吧,起码以后是不会找咱们事儿了。”

    “下午有船来接货?”阮天雄道。

    “对。”常良答道:“也是你的老主顾了,张掌柜,宝华的。”

    “咱们再去看看。”顾敬亭紧扒了两口饭放下了碗筷。

    下午,一帮人从仓库出发,这次没用脚行的大车,且用仓库原有的一辆骡子车,又找了四个伙计,两人拉一辆板车就全装好了。这个张掌柜买卖不大,要的货也少,路途更是近,来拉货就三艘舢板便能装完。

    路上阮天雄亲自下场帮着伙计们一起拉车,让本来背着手的常良都不好意思起来,也只能下力干活儿,累的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良哥,你跟他比个屁,他壮的和头牛似的,一天不动就难受。你都老胳膊老腿儿了,别再闪着腰子,到时候媳妇都娶不上了,娶上也不中用了。”顾敬亭坐在车上打趣道。

    众伙计乐得哈哈大笑,他们喜欢极了这两位新仓管。阮天雄做人大气,办事有魄力,身体力行从不拿着端着,跟着他踏实。顾敬亭脑筋快,嘴皮滑,说话虽然有时之乎者也的让人听不懂,但有时却粗鄙的好似个乡间野汉。不说别的,就下码头跟王查的那场较量,就让伙计们的腰杆子都挺直了,两人怎么可能不受爱戴。

    到了码头张掌柜接货,寒暄客套一番暂且不表。不过看他表情颇有点忌惮阮顾二人,想来常家粮庄的往事让他记忆犹新。现如今又落到了他们手里,自然是怵头的很。

    货物交接妥当正要离开,却见一帮把辫子盘在脖子上,短褂大开敞胸露怀,手里提着铁尺棍棒的十来名汉子朝着这边走来。他们眼高于顶,仰着脸走路,晃着步子流里流气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

    常良来不及解释,好在阮顾二人摸不清状况,也不愿招惹是非,便闪身让开道路。却未曾想那帮人就把脚步停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那人个子不高,态度却极其嚣张,仰着头看着阮天雄,跟他眼对眼相起了面。

第54章 敲竹杠原来如此,大小姐流落南京

    还是那句话,经历过生死后,像是这种地痞无赖已然吓不到他们了。心中所担忧的无非就是打得过打不过而已,与那人对视了许久,阮天雄的眼神也没有游移和些许慌张。

    为首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阮天雄的肩膀,虽然他个子不高但声音却亮如洪钟:“英雄出少年,果然是个胆大的好汉子。”

    “阁下是……”

    常良这时候道:“这位是青帮的柯庸柯爷,这位是……”

    柯庸一摆手道:“常良不用介绍了,若不认识我就不会打招呼了。能在下码头短短几天便混的如鱼得水,还这么年轻的人物,不是阮天雄又是何人。”

    “见过柯爷。”阮天雄拱手抱拳道。

    柯庸笑道:“也不客套了,等回头哥哥请你喝酒,我们先去忙了。”

    说完柯庸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带着一伙人朝着码头的扁担们过去了。阮顾二人心中好奇,便留下在一旁观瞧,常良不放心怕他们惹事儿也留了下来。

    扁担的称呼很多,扛夫力工诸如此类的说法数之不尽,但与扁担最为相似的一个叫法是竹杠。因为他们所称的扁担,就是一根长长的竹子。

    这竹杠的用处很大,遇到大件的集装货物可以挑可以抬,遇到运完货的小船启程可以帮着撑船离岸,平时要是发生矛盾还能打架,最主要的是这竹杠就是他们的钱袋子。这可不是形容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而是说他们当真把钱放在里面。

    竹子里面是空心的,钻个窟窿用塞子塞上,便成了天然的钱袋,干完活便可把竹筹换来的钱塞到里面。听着常良的解释,阮天雄他们终于明白为啥那天干活的时候,他们还要让个年长者看着扁担的缘故了。

    而柯庸等人正用手中的家伙敲着他们的竹杠,一敲里面哗哗乱响的就是有钱,若是没动静就是空的。有钱的交钱,没钱的照着脑袋拍几巴掌或者照着屁股上踹一脚就让走了。

    “敲竹杠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徐河嘴没有吧?”常良道。

    两人未想到这层典故不禁咋舌,过了半晌才道:“没有没有。”

    “你们猜为啥?”

    “为啥?”

    “因为常老爷也是青帮弟子,辈分儿还挺大,自然没人敢惹麻烦。这徐河嘴的码头是常家一个人的,谁也没理由见缝插针。”

    “啊?”

    不怪两人大吃一惊,虽然此次二人离开徐河嘴常老爷做的决断心狠,但这也都是因为爱子心切。但总的来说常老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这么一个好人,怎么可能是帮派弟子呢?

    常良笑道:“别说常老爷了,凡是靠水吃饭的,除了那些满人,有几个跟青帮没关系的?当年漕帮揭了皇榜,为朝廷效力。朝廷给漕帮地位和荣耀,运粮官大多都有帮派身份,官秩正四品的都有,沿河码头相关职务,又有几个不是漕帮的?

    由此,还辐射到周边各县,严重的地方从知县老爷到下面的衙役,全都是漕帮弟子,出了事情不按朝廷法度办,全按帮规行事。

    官尚且如此,更莫要说民了,吃水路饭的,全跟漕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也不过是活下去的方法,漕帮弟子不定都是好人,也不定都是坏人。

    后来漕运没了,漕帮上岸,青帮这个小说法就成了大说法。漕帮青帮不分家,但这才几年,漕帮弟子就统称为青帮弟子了。

    漕运没了,当官的继续当官,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而那些靠着漕运吃饭的老百姓,别管是岸上的还是水上的,没了官家的饭,便只能做穷苦人的生意了。柯庸就是这么号人物,原本在下码头吃官饭的,后来是绿营军代替了治安值守,再后来成了巡警。

    不过咱下码头在城外,柯庸花了点钱托了托关系就把这里的脚巡给弄走了,这里又成了他的天下。现在柯庸表面上是咱们这地方上的地保,私下又是青帮江宁府聚宝堂的堂主,往日敲竹杠他不定会亲自跟着来的,只是偶尔也在市面上转转,耍耍威风让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总之这个人官私两面都挺吃的开的,看样子对你没有恶意,不过咱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听常良说着,看着他们压榨着扁担们的血汗钱,王查这时候没了嚣张的劲头,点头哈腰的活像只狗。最后还被柯庸拍着脸颊训话,王查也始终面带笑容不敢有任何抵抗。

    日子哪有这么波澜起伏,接下来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个多月,各方面的情况他们也掌握的差不多了。阮天雄每天照旧,一大清早去仓库点卯,跟常良一起清点货物派人接货送货。

    而顾敬亭则是日上三竿才会爬起床来,下午跟阮天雄到处转转,一个月的工夫便是江宁府南边的城外、外城、内城全部转了个遍。不过这几天,顾敬亭在市面上走的多了,跟巡警魏芝晗又吃了几次饭,就学会了抽烟卷。就前几天,还出去逛了窑子,一晚上没回家害得众人一阵好找。

    “兄弟,你可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不废了吗?”阮天雄把还在床上冲盹儿的顾敬亭给提溜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顾敬亭打了哈欠,摇了摇头道:“天雄,我心里有数,我不是闲的无聊吗?你说我来这儿后干了啥?啥也没干啊,在徐河嘴还有我的用武之地,在这里我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放屁,要是没你,我敢去洋行存钱,就是去不也一股脑的存到一家了。”阮天雄道。

    他们从镒源钱庄取了一万两银子出来,剩下的钱罗永全这个老西儿也给他们算了利息,只是还是比洋行要低一些。取钱的时候着实麻烦,不光要拿出来存单票据,还有与从徐河嘴送来的掌印比对,反正几番验证写了取单才取走了一万两银子,并重新办理了剩下的一万的票据。

    随后他们找了四家洋行一家银行,把钱分成五份分别存了。虽然这比整存整取利息要少,但却安全了许多。用顾敬亭的话说,就是一家跑了不能家家都跑吧,要是运气这么差,那干脆还是卷铺盖回老家踏实。

    这么说并不是危言耸听,在国人眼中洋人仍是稀罕物,对他们是又憎恨又崇敬,觉得他们欺负人,却又羡慕他们的东西好。洋行和洋人开的银行更是如此,还真有一些洋人借着百姓这样的想法来骗钱。

    有些人去洋行找工作,洋行的洋人便会先收他不少钱,说是用以置办办公用品和制服,还说是怕干不长才先收的,干满三个月就退还。一般攒的傻子多了,收的钱够数了,这帮洋人不待开工就会不见踪影了,而他们办公司的地方也是按天租的。

    还有的洋人做这种存取的金融业务,大多也是捞一笔大的就跑。所以这次顾敬亭也是读书看报加打听,才选了这五家稳一点儿的。

    放下这个不提,阮天雄听完顾敬亭说的,嘴上虽否定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自从来了江宁府,顾敬亭的确有点无所适从,而他们哥俩天生就是不安分的人,这又怎么能受得了。

    “这么着吧,咱们存的钱你看看,有啥可干的,出去起一摊买卖。仓库这边的人的确太多了,有我,有你,还有良哥。”阮天雄道。

    顾敬亭思索了片刻后答道:“我再看看吧,你什么时候走?”

    “你不去?”

    顾敬亭摇摇头:“不大想动弹,你自己去吧。”

    “那你不准再去逛窑子了。”

    “知道了。”

    阮天雄干啥去了呢?自然是要回常家,虽说这两万两银子常思福说了,任凭兄弟二人支配于常家的买卖,可这也就是个信任,像是这种大手笔还是要去当面汇报的。这是有规矩,也是懂人事儿。

    江宁府离着汊河镇并不算远,路上没怎么折腾便到了。

    不久前有劫匪来了姜家。当时衙门已经撤人了,不过那劫匪也是傻,被姜家的人留下灌醉了直接送衙门了。

    他供出来了同伙,讲了关于阿元的事情,也说了所发生的一切。如此阮天雄和顾敬亭的嫌疑就洗脱干净了,待衙门组织衙役捕快赶往他们的落脚处,却发现空无一人,姜重再次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所以你怎么想,是回来还是继续在那边干?”常思福问道。

    阮天雄还没回答,常平就抢先道:“当然是回来了,咱们三兄弟凑在一起才有意思。天雄哥你可不知道,我在这儿都快无聊死了。”

    阮天雄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常老爷,我是个粗人,不过我知道只有舞台大了,才能唱起来大戏。江宁府南京城就是个大舞台,我想在那边。”

    转而他看向常平道:“兄弟对不住,不过两边离得这么近,想见随时就能见了。”

    “天雄说的对,不过平儿你很快就不会无聊了。过几日我就带你出去,巡视常家各方买卖和渠道,拜会合作的东家和各路英豪。”常思福道:“对了天雄,此番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确有要事。”随后阮天雄便尽述上码头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想法。

    听罢常思福沉思良久,终开口道:“天雄,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虽说万变不离其宗,但就做生意而言即便殊途同归却也是一人一条路。你这招用得好便是不可限量,若真能在江宁府拥有一个码头,那自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这事儿我们常家不能做,但你阮天雄却可以做。”

    “我听糊涂了常老爷,您能否明示。”阮天雄问道。

    常思福答曰:“刚才的是说用得好,若是用不好,常家一旦介入失败便会声名受损,同时因此树敌,更是牵连不相熟的官府,实在是不妥。我做生意向来沉稳,你是知道的。可这又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知你是否知道奇货可居的故事?”

    “知道,顾敬亭给我讲过吕不韦。”阮天雄道。

    “对,你就是异人。我愿意借给你钱做买卖,我投的不是生意,是你这个人。”常思福盯着阮天雄的眼睛道。

    阮天雄不明白,要是说常家重用他,他理解。他和顾敬亭不会背叛常平,是常平以后掌管家业的可用之人。可如今这么做,就有点让阮天雄转不过弯来了,怎么还有把人往外送的。

    常思福淡淡的说道:“狡兔三穴,回去问问顾敬亭,他应该知道三国时期大家族是如何做的。”

    放下这边暂且不表,此时对上码头感兴趣的可不止阮天雄一个人。九江的易畅也是对上码头志在必得,不过此时他并未到江宁府,上码头的开放也不过是传出消息,说是半年但实际能不能如期谁也不好说。这时候谁要是先插足斗争,那才是帮着衙门提高价码的傻瓜呢。

    故此他并不急于涉足,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也有些迷茫,自己抛家舍业的做这杀头的买卖究竟是为了啥:“金源老弟,天天闹变法闹革命,咱们花了多少钱,使了多少力,到头来还是乱哄哄的一片。就说今年黄冈起义吧,还不是宣告失败。老说用鲜血唤醒国人,可到底要流多少血,花多少钱?!”

    金源是赵逢水的字,而坐在易畅对面的正是高邮富商赵逢水。他还是那么胖,但脸上却没了往日酒色中的玩世不恭,一脸凝重道:“义士值得敬佩,可这年头无论是康南海还是孙文,不是自己捞钱就是闹帮派起事。不说别的,就说这次黄冈起义,失败便失败了,败走便败走了,可怎么花名册还能遗落呢?这导致事后多少义士被捕被杀。

    一个个虎啸山林,弄帮派的那套,却没有帮派约束!革命啊,这可是革命啊!革命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弄好了推翻这腐朽的朝廷,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怎么就不能靠谱点呢!哎,这本花名册不再是花名册,简直就是义士们的生死簿啊。咱们抛家舍业的,这都是图啥许啊!”

    “永然的家人找到了吗?”易畅问道,永然是白敏恒的字,谁也不曾料到,这两个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人竟然认识,听口吻还相熟得很。

    赵逢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张嘴话未出口泪先流:“是我害了永然兄,他本不欲参与此事,是我拖他下的水,没想到……没想到却让霍华这厮握住了把柄,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境地。我……我有罪啊!”

    “不只有你的错,还有我……”

    霍华纵然再厉害,全靠栽赃陷害也不成把戏。人人都说这一切是霍华的手段,可谁又能想到他所检举的信件和单据大多都是真的呢?只不过被冤枉的是白家的其他人罢了。

    易畅和赵逢水支持革命党购买军火,他们若是一边组织一边支援一边运输,定会因为摊子太大露出马脚。可正如他所言,这是杀头的买卖,若托给别人去做,那更是放心不过。故此赵逢水就拜托了白敏恒,时常运个军火,时常帮忙运送粮草,还有时候帮着运个人。

    看似都是正常商业运输,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跟革命党接触久了,真要是想抓住把柄岂能抓不着。也因此白家落了个如此惨境。虽说白敏恒并非死于此,可霍华如果没掌握此事也断然不敢下手。故赵逢水心中愧疚万分,再见阮天雄时才会如此激动。

    易畅和赵逢水两人商议到深夜,而他们苦苦寻找的白玉雪此刻却猛然醒来。她躺在一张硬床板上,身边是沉睡的丫鬟小翠和背对着自己脸冲墙的露秀娘。

    她又做噩梦了,她梦到了逃离白家的血战,梦到了在尚可云家的密室,梦到了杜城纵身一跃下船时的英勇,梦到了赵逢水那肥腻的淫笑,同样她梦到了后来的事情,包括落水后的慌张。

    恰此时江宁府南京城水西门的谯楼上鼓打五更声隐隐传来,她轻声起床下地,谁也没叫醒。来到另一个屋子,就在这南京城的小破院子里推起了磨盘,那沉重的磨盘消耗着她的娇躯,没转多久便汗如雨下,此一刻哪里还有白家大小姐的养尊处优。

第55章 出海留洋学本事,意外相遇官码头

    “狡兔三窟,就是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再说咱们忠于常平还好说,要是有天本事太大了,常家这池子再也容不下咱们了,人心叵测常老爷生怕咱们跟常平反目,还不如现在趁着没崛起另立门户的好。这倒也是瞧得起咱们,赌一把咱哥俩能够一展宏图富贵无边。”顾敬亭解释道:“三国时期,大家族哪个不是分别侍主,荀、诸葛、夏侯这些大家族皆是如此,三国别管谁胜了,家族都不会落没。

    到时候万一常家不行了,咱哥俩要是行了,还能帮着常平,也算给他儿子留了条结实的后路。咱们兄弟情,加上这份提拔情,怎么可能不照顾。真要是不管,还不得让人骂死。

    再往坏处说,万一常家落了难,也牵连不到咱哥俩的家产上,便更是保险了。常老爷会看人想得多,真是老奸巨猾啊。不过商人无利不起早,他到底开了什么条件?”

    回到南京的阮天雄答道:“这两万两银子就当是借给咱们的,咱们还管着常家的仓库,但自己可用这些钱另立门户。借给咱们五年,利息三成。”

    “不低啊,常老爷看着挺厚道,其实也挺黑哈。坐着白赚六千,咱们知根知底跑不了,就算赔了这辈子也可以跟着常平干活还债,这买卖稳赚不赔啊。”顾敬亭挤眉弄眼道:“那你答应没?”

    “你想不想我答应?”阮天雄也笑着看着顾敬亭。

    顾敬亭则跳了起来:“不答应是傻子,天赐良机啊,五年就是开五家茶馆也能赚出来六千两银子。”

    “那我如你所愿已经答应了。”

    “这么说咱哥俩平地一声雷,转眼富家翁了?”

    “对,不过不是富裕的富,是负债的负。”阮天雄挠挠头道:“对了,刚才我等你半天,你这大白天的又干啥去了?我听赵春姑说你晚上也不出去了,现在天天一大早出门,下午才能回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都忙啥呢?可不能学坏啊。”

    “没事儿。”顾敬亭顾左右而言他。这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心里有事岂能瞒得住对方。

    果然在阮天雄三拳过后顾敬亭就招了,原来他这几天去洋行看看钱是否稳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日本人。那日本人正好也来办事,恰巧钱包掉了被顾敬亭捡到,顾敬亭一还两人就聊了起来。

    这人是个日本商人,对中国文化极其热爱,当天饮酒聊天相谈甚欢,于是第二天又相约顾敬亭。阮天雄回汊河镇的这几天,两人一连相约,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日本人?”阮天雄的眉头微皱。

    顾敬亭也是有点尴尬:“对,叫山田一木。”

    国人对日本人的情绪十分复杂,这源于两国文化的共通性和人种的相似性。大清有皇帝,他们有天皇,大清被洋人欺负,他们也被洋人欺负。不说曾经前朝的恩恩怨怨,就说当下两国纠葛也是不少。

    刚开始大清可是天朝上国,乃至于光绪十二年的时候,北洋水师对朝鲜和海参崴巡视了一番,随后就近驶入日本三菱造船所进行上油和补充燃料,并开始了对日本的亲善访问。话说的好听,实际就是亮肌肉去了,我大清有了北洋舰队,日本顽童莫要想三想四,打大清的藩属国朝鲜的主意。

    结果看见四艘军舰,日本人可吓坏了,他们想到了美国人的船,当年他们就是这样被征服的。而相比之下,日本的军舰就好像是玩具一样小。日本民族中强烈的自尊和自卑让他们受到了打击,更受打击的是北洋水师的水兵嫖娼,嫖完还不给钱,不给钱还打人,把日本的警察都打了。

    两天后水师全体官兵放假,他们上岸后并没有带武器,遭到了人家的报复。双方都有死伤,但在炮口的威胁下,大清拒不道歉,并且让日方多赔偿,还要承担医疗费用。

    当时此事一经报道便轰动全国,虽说行为霸道野蛮受到抨击,但对国之强盛的自豪却溢于言表。可没过几年,大清不进则退,先是丢了朝鲜,然后是甲午海战大败,随后是旅顺大屠杀。一下子那个仰望大清的小个子也成了厉害的角色,逼着大清赔钱割地。

    正因为相似,所以大清的一些人开始模仿日本。同时日本人格外热衷于支持革命党,出钱出力甚至出人,不少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跳出来这个乱世,谁又看不懂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呢。

    只是有些人自认为可以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还有的人被这世道蒙蔽了双眼,总之就是有的人假聪明真糊涂,有的人真糊涂也是真傻。

    不论这个,在整个江宁府有两家日本的洋行商社,还有二三十个侨民。早年间洋人不准入城,甚至不能出商埠区,就算是传教也是不允的。要是随意走动,官差就会把他抓住,倒也不打也不骂,直接找三四个棒小伙子夹起来,哪儿来的送回哪里去。

    现在管理倒是宽松了,不过百姓们却跟侨民泾渭分明,也就是顾敬亭这种脑子活泛的敢搭话,别人都是掩面疾走避之不及的。

    这个山田一木声称他在日本一所大学有关系,可以把顾敬亭塞进去就读。那边快要开学了,但顾敬亭在预科班读书应该不受影响,凭他的聪明也很快就能跟上。

    “我觉得咱们刚刚弄来钱,你又想大展拳脚,我这时候走了没人帮你,也太不义气了,索性才不想说的。”顾敬亭摸着后背道:“你他娘的下手真黑,肯定给我打青了!”

    却未曾想到阮天雄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怎么不早说!读书是好事儿啊,虽然我对这群日本子没啥好印象,可那也都是听你说的。现在你要去读书,那自是好事一件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师夷长技以制夷。去,读几年洋学去,多少钱?”

    “这大清有公费留学,我想要不我先帮你,等回头我考上公费,就能不花钱去了。”顾敬亭轻咳道。

    “很贵?”

    “也还好,公费的话,一年学费也就三十五,每月生活费三块,这是公派的标准。”顾敬亭道。

    阮天雄摇摇头:“那不贵啊,我没记错的话,日本龙洋和咱们的银洋是一样重的,咱哥俩俩月工钱就够你一年学费还富裕了。”

    “我是自费。”

    “那是多少钱?”

    “一年六十,食宿另附每月五元,生活费还得两三块吧。”顾敬亭道:“还有船票衣帽书本等,归里包堆没个两百拿不下来。前阵子咱们回老家,把存的钱都给家里了,现在手头也不宽裕,再说你这边……”

    阮天雄又拍了他一巴掌:“就这么定了,公费留学哪有这么好考,你小子考试运气不济,还是花钱上学踏实。再说朝廷法政一会儿一个变化,万一以后又不让出去,或者又让留学生回来了呢?你以前不是说过,强召美国留学生回国的事情吗?

    反正我兄弟留学,这是天大的好事儿。给你四百,算是一年食宿学费全包了。咱现在有钱了,这边交给我好了,你不说嘛,你留在这边也没事儿干。嘿,咱兄弟里也出来洋学生了,真提气儿!行了,反对无效,再说我抽你。”

    事不宜迟,当即顾敬亭就给山田一木说了。恰巧有船要去松江府,顾敬亭会从那里出发,转海船前往日本。就这短短三天时间,顾敬亭就走了。阮天雄没有相送,只在江宁府官码头与他依稀告别。

    “就这么走了?”常良到现在还是懵懵的,的确顾敬亭走的太突然了。

    赵春姑本来在家还是个坚强的姑娘,也是这样小半年的好日子过惯了,心软了眼窝子也浅了,此刻虽未落泪但眼眶子却通红。阮天雄则笑道:“是啊,就怎么走了。春姑,干啥呢,这是好事儿啊。”

    “你说这秀才去国外学啥种地啊。”赵春姑一跺脚道。

    “谁说种地了?”阮天雄咋舌道。

    赵春姑却秀目一瞪道:“又是稻子又是田的,还得起早,还说不是种地!”说完大辫子一甩快步走了。

    阮天雄则挠着脑袋,看着赵春姑的背影道:“大姐,分明是早稻田大学嘛。”

    “对了,天雄,这到底是个啥学校?”常良跟阮天雄朝着仓库的方向腿儿着,边走边问道。

    阮天雄摇了摇头:“我那天见了见山田一木也没怎么听明白,好像说是个东京专门学校,五六年前才改成这名的。”

    “靠谱吗?要去学几年啊?”

    “还行吧,秀才读书有一套,靠不靠谱让他读点洋人的玩意儿总是有用的。”阮天雄道:“说是预科一年,本科两年,研究科一年。每年还能回来两次,要不了多久这臭小子又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天雄和常良搭班,把仓库打理的井井有条。中间常平也来了一次,不过是跟着常思福来的。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识了一番的常平,又有曾经的种种经历,现在给人的感觉是大不一样了。养尊处优下,更有了一丝大少爷的派头,只是在阮天雄面前依然是那么嘴欠人贱,而阮天雄也一样抽他骂他,但他却乐得如此。

    而巡警魏芝晗帮忙牵线,阮天雄宴请上了一等巡长裴怀清,这次阮天雄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先搞好关系再说,几顿饭下来,又无事相求,两人也算有了酒肉交情。至于码头上,别管是王查还是柯庸,都跟阮天雄井水不犯河水,中间在茶棚碰见,还一起喝了个大碗茶。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天便又一次冷了下来。阮天雄却始终找不到制造局的关系,时间紧迫不禁有些烦恼,按照他的估计,最多来年开春上码头就会开放。春天乃万物复苏之际,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没有比春天更好的开始了。

    “小心一点啦,毛手毛脚的。”一身白西服,外罩黑大衣,手持文明棍,一个年轻帅气洋味儿十足的少年从南京官码头下了船。身后帮着他提行李的小厮,此刻正受着他的斥责。

    官码头是又上客人又拉货,客货大多分开,可因为管理不力,有时候船撞了点儿,时间重了一起靠岸时,还是会拥挤到一起。总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煎饼,山东煎饼!”一声清脆的叫卖声传来,一个女人裹着头巾,在码头上贩卖着。

    这一声叫卖不禁勾起了少年的乡愁,他循声看去,那个女人长的并不漂亮,样子很是普通,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倒是个顺溜的条儿。

    “哈哈哈哈,傻大个,你连闹呆子都不会,每次你都找不到,藏又藏不好!”闹呆子是南京话的捉迷藏,一帮顽童嬉笑着,围着一个巨汉。

    那巨汉蹦蹦跳跳,动作就好似孩子一般,不用看脸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痴傻的。他跑到煎饼摊前,扯着女人的衣角,扭扭捏捏好像在撒娇。

    下码头这个运粮的小码头尚且有敲竹杠的,更别说官码头这样的大码头了。那煎饼摊前就逛来了几个混混,他们自然是帮派的人,不然不敢在这里耀武扬威招摇过市。

    收了钱,还拿了煎饼,最后摸了摸女人的脸,说了几句荤话。这时候少年已经全部整利索了,帮忙提东西的小厮放下东西去叫车了,少年则抱着膀子看热闹,他就想知道知道,那个剃了秃子、头上还有一道大疤瘌的痴傻汉子啥时候才会爆发。

    最近流行的不是马车,也不是驴车,更不是以前都不让坐的牛车,而是人力车。这东洋车一来,少年就上去了,扔给小厮一枚银洋,那大方劲儿潇洒劲儿可别提了。至于小厮欢天喜地连连道谢自不用说,洋车夫也满眼冒光,希望好好拉车,一会儿也能得个大赏钱。

    少年特地放下了车棚子扭着头看,那壮汉握紧了拳头,却被女人打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什么便松了拳头,好似撒了气的猪尿泡一样,惹得一众汉子一阵爆笑。壮汉眉头微皱,转过了头去。那帮混混还在壮汉身上不停的练着拳脚,壮汉却浑然不动,这行为羞辱至极,好似在惩罚他刚才想要反抗的念头。

    少年在壮汉回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于是从车上连滚带爬了下来。洋车夫没反应过来,少年的大衣差点卷进了车轮。洋车夫赶紧停下了车,少年还是一阵慌忙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去扶,他又自己爬起来朝着那个壮汉冲去。

    “大王!”

    疤瘌秃头的壮汉眼睛都亮了,随即又转向了浑浊,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秀才。”

    “草你妈的!”那洋派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顾敬亭,此刻他挥着文明棍砸向那帮混混,哪里还有刚才的斯文和高贵:“大王,揍他!”

    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官码头。

第56章 四霸天雄踞江宁,西龙王蛮横霸道

    “真的假的,也有点太邪乎了吧?”阮天雄围着韩大虫来回转,而韩大虫才没空搭理呢,他正在忙着对付着嘴里的那根麦芽糖。

    刚才官码头的那个壮汉不是旁人,正是猛虎寨的大当家韩大虫。而相伴的那个姑娘叫做任秀秀,说起来也是老乡,是山东人。

    韩大虫也不光是看见糖没了空,实际上阮天雄是谁他压根儿不记得了。用任姑娘的话说,这一年半以来,韩大虫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是哪里的人,过往的一切什么也记不得了,整个人一直是这么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的。今天他这一声秀才可把任秀秀给吓坏了,如今他也只认识顾敬亭,还有后来的任秀秀。

    “你别吃了,快让我看看。”阮天雄把包糖的纸挪了挪。这包糖是常良买给赵春姑的,现在却被借花献佛给了韩大虫。没想到此举却惹恼了韩大虫,他护食的夺回麦芽糖,猛然一推阮天雄,顿时把阮天雄是推了个趔趄。

    这下可把常良给吓坏了,阮天雄什么力气,下码头谁不知道,能推他个趔趄的,那还是人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山东人都力大,若真是如此,那便怪不得山东出响马了,有这气力不当土匪响马都可惜了了。

    “不能推人!”任秀秀虎着脸,韩大虫瞬间低了头,嘟着嘴道:“我知道了。”那样子让阮天雄是又害怕又想吐。

    任秀秀是阎罗岗山下庄子里的姑娘,他爹贪慕虚荣,非要让她嫁给一个傻子。任秀秀不依,当即伙同自己老舅逃婚。这亲娘舅疼外甥女那是没的说,为了掩人耳目,舅舅特地赶了一车麦秆,把任秀秀藏于其中运了出去。

    可到底是被人发现了,傻子家的人和娘家分别呼朋唤友去追,两人慌不择路朝着阎罗岗而去。都知道阎罗岗有土匪,自然是没人敢明火执仗的去呼寻追踪,那不是硬要把土匪招来吗?

    倒是真如他们所想,由此甩了追他们的人,可是谁知道任秀秀刚从秸秆里爬出来,就从天而降一个大物件,吓得任秀秀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反应过来就要叫,却被舅舅捂住了嘴。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扔下山崖的韩大虫。韩大虫浑身浴血,头在下坠的时候还磕了一下,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舅舅和任秀秀也是好心,没有把韩大虫丢下听之任之,而是带回舅舅家照料了起来。

    再后来人家婆家不愿意,而给的礼金修房子买地任秀秀他爹已然花了大半,眼见着婚期临近,他们加紧寻找。怕给舅舅惹麻烦,任秀秀只得带着刚刚痊愈的韩大虫走了。

    韩大虫的身体还真不是一般人,浑身刀劈斧剁的伤竟然没要了他的性命,头上开了个大口子都见到骨头白茬了,也没要了他的命。只是他毕竟不是金刚不坏的大罗金仙,到底是留下了后遗症。他如孩子一般,浑浑噩噩痴痴傻傻,时常做幼儿态。

    躲在舅舅家的日子里,因为任秀秀的照顾,韩大虫极其依恋这个女人,任秀秀去哪儿他便去哪儿,听话的很。见韩大虫力大无穷又是个痴傻没有坏心的,舅舅反而放心了许多。两人逃离了山东,直奔徐州府。

    任秀秀跟韩大虫相依为命,说来也巧,任秀秀觉得他长的又凶又壮,活像个老虎,便唤他做大虫,他反而很是开心。舅舅给了一些钱,任秀秀就在徐州做起了针头线脑的小买卖,时不时的还让韩大虫下点力,帮着别人耕地。

    韩大虫也真不是盖的,不比牛的力气少多少。任秀秀心疼他,不让他多干活,怕他痴傻不知道累,活干的太多伤了身子。攒了点钱,任秀秀就想请个郎中给韩大虫瞧瞧病。

    可任秀秀不过是个村庄里的姑娘,哪里见过世面,被人骗也是正常。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落入了骗子的连环套中。有人介绍了某位恰游此地的“神医”,据说专治疑难杂症,还举例说外伤落下的痴傻最为有效,曾有人治好过等等。

    任秀秀觉得这就是老天让大虫治好病,孰不知人家说话也是对症下药,虽然那天她没带着韩大虫,可天天在市面上做生意,这么个又高又壮还脑子有问题的汉子谁又会看不见呢。不过有病乱投医,骗子“对症下药”,他们就“对方抓药”入了圈套。

    再往后看到神医所住旅店中的人山人海,这里面有些也是被骗者,有些却是帖靴的,也就是当托的。总之最后他们被骗得一干二净,任秀秀发现被骗的时候,骗子早就不见了踪影。辛辛苦苦赚了一年多的钱全折腾了进去,任秀秀伤心欲绝痛哭流涕。

    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出摊卖煎饼的时候,任秀秀却被地痞无赖骚扰。韩大虫本就看着任秀秀哭而手足无措心中慌张,此刻心中憋着火,忍不住冲上去,三拳两脚竟然打死了一个打伤数人。地痞无赖也不敢正面对敌,反而是报了官,赶来的官差见韩大虫太猛不敢拿他,便悄悄通风报信放了他们。

    他们一路南下来到江宁府南京城外的官码头生活,这也才刚刚安稳下来半月时间。因为曾经的案子,所以今天有吃码头饭的出来嚣张,任秀秀才不让韩大虫动的,那全然是惹事儿惹怕了,不过这一切的忍气吞声让顾敬亭给打破了。

    “秀秀,秀才,吃糖!”韩大虫把仅剩的两块糖递给了顾敬亭和任秀秀,那样子别提多天真了。

    正说着话呢,家门响了起来,赵春姑忙去开门,来的人她也认识,那便是柯庸。在下码头一带,官私两面谁不认识柯庸啊,明里他是下码头地方地保,暗里他是青帮聚宝堂的堂主。

    不过说是聚宝堂,实际上柯庸的势力也就在外城剪子巷和外城城门聚宝门以南的这一带,在江宁府的青帮中都算不上最强盛的,更莫要说整个江宁府其他的三教九流了。纵然如此,在下码头一带,柯庸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即便是在家缝缝补补的老太太也认识柯庸。

    阮天雄跟柯庸玩的不错,虽然没喝过酒吃过饭,但多少都在码头上混,也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江湖人物,阮天雄这大个儿看着就甚是喜人,做人又豪爽大气,柯庸早就有了结交之意。

    加之阮天雄肚子里还有点儿跟顾敬亭学来的墨水,脑子也活泛聪明,做人更是正气十足,就更令柯庸佩服了。自从阮天雄来了下码头,柯庸去下码头的次数也多了,俩人虽未深谈却总没事儿聊上几句。

    “柯大哥。”阮天雄迎了出来,顾敬亭也跟在了后面。

    柯庸一愣上下打量着顾敬亭,笑道:“呦,这不是顾兄弟吗?这是读书回来了,日本咋样啊?”

    “见过柯爷,还行吧,也就那样,都城还没咱南京城好嘞。”顾敬亭笑答道。

    阮天雄道:“我这看着柯大哥怎么这么高兴啊?难道有啥好事儿?”

    “有,当然有了,知道西龙王不?他的二号打手被废了。”柯庸兴奋道。

    早在没去留学前顾敬亭跟阮天雄到处转悠的时候,就听过西龙王的大名。江宁府有这么个说法叫做“一排二侠三山四霸六虎”,这是江宁府民间最有势力的几票人。

    这个说法不过是为了顺嘴,先后倒是不分势力大小。

    四霸对外喝号四霸天,分别是北镇山,南平市,东净街和西龙王。

    柯庸的聚宝堂听着响亮,但实际上根本踏足不了聚宝门内外最繁华的地段,权因南平市稳稳的霸住了这日进斗金的地段。不过柯庸会做人,仗着青帮的威风,又认了南平市权贺术当干爹,这才稳住了城外的地盘。

    四霸天光看名字就知道,意思是势力很大,霸住南京城东西南北四方天。四人争过斗过,不知道死伤多少人,后来谁也奈何不得谁,便结了盟。表面上同气连枝不再刀兵相向,但实际上在私底下暗中较劲儿也是不少。

    西龙王靠的是西边水路吃饭,故此才有了这名号。四霸天中,西龙王做人最为嚣张,因为他管的地界最为混乱。大小码头、私营船坞、杂耍聚集,贩夫走卒贫民窟,这些都是罪恶滋生的地方,最为混乱也很容易捞钱。但想在这里捞钱,最首要的一点就是先得有人,还得是狠人。

    西龙王的人就很多,他也真把自己当龙王了,手下有什么小白龙、巡海夜叉、虾兵蟹将等等。反正这么说吧,西龙王只要一喊号子,少说几百口子出来打架是没问题的。他们靠着敲竹杠收保护费摆摊租凳开下等窑子私贩烟土等为生,靠的就是心狠手辣能够镇得住场子。

    今天被打的就是巡海夜叉,夜叉鬼长得丑,这人也丑,而且不光人丑还手黑,能打一巴掌了事儿的,他非得敲断人家腿,能踹一脚解决的,他非得捅别人一刀。要说讲道理,在巡海夜叉这儿是不存在的,靠着这股狠劲儿,他当上了西龙王的第二号打手,西龙王也器重他,把油水最肥的官码头交给了他。

    “你可不知道,五个打一个,这还没打过。而且打起来后,巡海夜叉这边又跑过来十来个人,硬是一触即溃不战而败啊。我虽未见,但听着都过瘾。据说动手的那壮汉,就和说书的嘴里那古时猛将一般,杀入人群如无人之境,谁也吃不得他一拳一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过江猛龙,这巡海夜叉真是倒霉啊。”柯庸眼睛都亮了。

    他跟西龙王有仇众人皆知,当年他去北镇山的赌档耍钱,结果跟西龙王的人发生了口角。柯庸当时也年轻,又仗着自己是漕帮弟子,自然是不服,当即跟人打了起来。

    混码头的哪个不能打,一看本事,二看当时的气势,三就看人多了。柯庸本事一般,两边气势也都挺盛,谁也不肯相让,可他那天带的朋友多,两边拳脚相加,柯庸自然是大获全胜。

    晚上高兴,柯庸大排筵宴请助拳的兄弟喝酒,喝到一半却被西龙王的人一窝给端了。最后若不是漕帮老头子出面,又找了南平市从中调停,这事儿岂能善了。

    据江湖传言称,当时柯庸被逼着给被打者下跪认错。柯庸觉得窝囊,可漕帮在南京城就这么大势力,比不上某些地方一手遮天,他这才拜了南平市当干爹,而且从此后是再也不赌了。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从此柯庸不光不耍钱不败家了,还越混越好了,更因为那次阴差阳错有了由头认了干爹,最终成了聚宝堂堂主和下码头的土皇帝。

    “那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儿,”阮天雄当然知道巡海夜叉是被谁打的,此刻打人者正从里面吃麦芽糖呢,不过话不能明说,柯庸和自己毕竟不相熟,不能不打自招惹来麻烦:“柯大哥,您给我说这个可是要提醒我啥?”

    “要不说你聪明呢,我就是想给你说一声,让你们伙计这几天去下码头的时候别惹事儿。真有了事儿赶紧找我,千万别自己冲突。西龙王横啊,只准他打人不准人打他,更别说打的是巡海夜叉,这就等于打了他西龙王的脸。

    听说还挺严重,肋骨断了不少,胳膊腿也折了,就剩一口气了。西龙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撒出人去到处寻人,难免坏规矩踩了别人的地盘。”柯庸道。

    “江宁府这么大,他们就算有几百号人,茫茫人海又去哪里找啊?”顾敬亭试探道。

    柯庸摇了摇头:“当时他手下的人不还跑了不少吗?肯定是看见那好汉长啥样了,在码头上的肯定有营生,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再说四霸天在江宁府这么厉害,他们要想找人,准有人通风报信儿,最多两天时间,就能把打人的汉子给翻出来。”

    “那汉子咋办?”

    “还能咋办,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希望这好汉子能跑了,跑不了非得把命送了不可。”柯庸叹了口气道,随后笑了:“咱管这个干啥,过不了几天又会风平浪静了,反正他的人被打我高兴。记住哈兄弟,有事儿一定找我,可别强出头,他们正满肚子火没地方撒呢,不定会找谁的事儿。”

    “那我可能还真得找您了。”阮天雄道。

    “这有啥,自己人……”柯庸哈哈大笑道,随后反应过来,停了笑:“啥意思?!”

    “您上这屋来看吧。”

    正如柯庸所言,没过一会儿,就在当天傍晚西龙王的人就找来了。

第57章 一方有难八方援,一往无前虎山行

    四霸天想找个人很容易,当然大海捞针自然费点事儿,所以柯庸才说这两天,但官码头打架的是一般人吗?

    就韩大虫这身板,走哪儿不是鹤立鸡群,岂能不吸引别人注意,更别说他蹦蹦跳跳高高兴兴宛如顽童状。只是这顽童更加亮眼的是,拳头上还挂着刚才打架时别人的血呢。

    再说顾敬亭,那一身洋气的打扮,也是特别招人目光的。就是最为普通的任秀秀也是码头上的熟脸,卖了一阵煎饼了,谁不认识啊。

    就这样的三人组,打完了架,刚到家他们住哪儿就传到了西龙王的耳朵里。用柯庸的话说,顾敬亭就是江湖经验少,哪有惹了祸往家里跑的。

    “兄弟,这是我们下码头啊,您这么带着人带着家伙跑进来,兄弟我的脸上挂不住啊。”柯庸笑道,他的身后是二十来口子棒小伙。

    “谁是你兄弟!”为首的那人很横,他是西龙王手底下的钳爷,实际上就是螃蟹钳子,此刻他昂着头道:“脸上挂不住就挂不住,我要找人,你这样拦着,是睡糊涂了还是喝多了?忘了当年的事儿了?敢跟龙王过不去,活拧了吧!”

    柯庸并没有为这些话急眼,依然面带笑容:“明人不说暗话,这人呢的确是我们下码头的,不过也是今天刚来。”

    “哼,知道怕了就好。”钳爷冷哼一声道。

    柯庸依然慢条斯理的说道:“可这人既然进了下码头,还是我下码头商户的人,就不能任你处置。他若出了下码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可在这里一天,你就不能动他分毫。”

    “呆逼,你这是找死!”

    柯庸怕吗?当然怕麻烦,更不愿意为了阮天雄跟西龙王开战,毕竟两人的交情目前还犯不上,而且自己必败无疑。可他不得不出头,因为阮天雄和顾敬亭这俩货太鬼了,自己即便口都说干了,却也只是白费口水,愣是没忽悠着两人送韩大虫跑路。

    可不嘛,听柯庸所说,外面到处都是找他们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即便逃估计也逃不出江宁府去。韩大虫已经痴傻,照顾不了自己。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跑了麻烦也会找到阮天雄身上,阮天雄要是也跑了,常家便会受到牵连。

    既然跑不跑都一样,那还不如不跑了。

    而柯庸之所以不得不出头,那是因为这是他的地头。常家仓库每月都会缴纳一部分费用,其实和被敲竹杠的扁担们没啥两样。可交了钱就是被柯庸罩着的了,在下码头这地头上他不会再找事,也不会允许别人找麻烦。

    这是柯庸的财路,可要是交了钱还罩不住,还硬让人家带着一帮打手踩进自己的地盘来抓人,以后恐怕就没人会交钱了。不光财路断了,人物字号也倒了。故此今天这场冲突,不光是为了阮天雄更是为了他自己。

    阮顾二人看准了这条,便吃死了柯庸,同时俩人给了甜头做出承诺,说有意剑指上码头,大家可以共谋富贵。不管上码头能不能争来,这份空口许诺的富贵,多少都给柯庸平添了莫大的胆气,也给自己找了个坚定下去的理由。

    眼见着双方越靠越近,相互之间开始推推搡搡了起来。韩大虫他们所在的小院里,阮天雄手持棍棒坐在院子正中,顾敬亭也拿着家伙待在房门前,而韩大虫则和没事人一样,躺在屋里床上呼呼大睡着。

    任秀秀和赵春姑被弄到了仓库里住着,生怕柯庸拦不住让人冲进来徒增牵连。而兄弟二人就呆在院子里,今天只怕又要打个昏天黑地了,他们有点紧张却又有点兴奋。

    “住手!”

    柯庸这边人少,人家钳爷那边却带来了七八十号人,真要是动起手来肯定得吃亏,却见打南边又过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到这个年纪不少人就有个小老头的样儿了,可来者却腰板挺得笔直。不过他走起路来还是迈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四方步,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即便现在情势危机却依然如此,人未到声先至。

    来的男人身后带的人也不多,就四五个,看起来也不全是膀大腰圆的。可钳爷却不再嚣张,而是恭恭敬敬道:“权爷。”

    “小钳子啊,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看的我都眼晕。”权爷面带笑容道。

    钳子略一犹豫,见权爷身边的人眉头微皱有点不耐烦,赶紧让手下人往后退了几步,不再跟柯庸的人纠缠到一起。钳子沉吟片刻后道:“权爷,您老是个讲道理的,我们在官码头……”

    “不用说了,事情我都清楚。”权爷道。

    “那您来评评理,这里是柯庸管着没错,他是您干儿子也不没错,但不能不讲道理吧。若是我们影响了开工和秩序,那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过是前来缉拿打夜叉的人,这又没坏了规矩。总不能说下码头是他的,他便可以包娼庇赌无法无天吧。”钳子道:“您是南平市,您有面子,可我们家老爷子也是西龙王,在江湖上混也是要面子的。”

    权爷就是南平市权贺术,权贺术本是个念书人,后来因为家里祖辈是唱戏的,属于三辈未脱贱籍,不得考取功名,无奈之下便来江宁府混了江湖。

    再后来他渐渐在南门大街夫子庙一带混出了名堂,这一片商户极多生意兴隆,当时因为天京攻防战的缘故,整个南京城还未休养生息过来。他便利用诸多空地,开始摆摊支棚供杂耍艺人租赁。

    干了几年下来,手里攒了点钱,他就不做这下等生意了。直接买了十几间大门脸的铺子,也不自己做,就租出去收租子。

    可买铺子哪有建市场盖铺子赚钱,又过了几年,他买了大块空闲地皮,又盖了成片的商铺和民居用以出租。因为权贺术会做人,所以早年间认识的杂耍艺人都愿意来帮忙。

    而市场向来跟江湖艺人分不开关系,谁逛街都是图个热闹,得有东西卖有酒菜吃有玩意儿看才行。

    往往来听书听曲儿,看打把势卖艺的,本不想买东西,却因为留的久了反而逛逛周围商铺的新鲜玩意儿,这就有了客源。能不能留住客人,就且要看商家的本事了。

    故此商家和艺人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所以权贺术所建的市场、民居都成了绝好的地段。他只租不卖,钱是越涨越高,可也架不住商人们的热情。

    看他赚钱便有人效仿,也学着他买地建房子。而权贺术也没用拳头强压着别人,坏了别人的财路结了仇家。

    有钱之后,权贺术做起了他最擅长的牙行买卖。一个是房屋租赁一个荐头店,也别说经他的手,房子都能租出去高价,莫论普普通通的找房子,就是一块死地都能让他炒活了。用人雇人更可以找他,里里外外从房子到用人,很多商家都是权贺术一条龙搞定的。

    不过只一条,那便是如阮天雄对待众粮食散商一样,所有房主必须跟他签订十年长约,每两年可有涨幅,但不得超过半成。从此整个南城的房子伙计,便大多都跟权贺术有关了,他让哪里生意兴隆哪里就会火爆异常。而他也日进斗金成了真正的有钱人,江湖人送他个绰号叫做南平市,意思是说在南城市场没有他平不了的事。

    权贺术手下也就三十来口子人,可谓是四霸天中手下最少的。不过他兜里有钱朋友多面子广,就连官府也卖他面子,所以他才能稳稳站得住脚,并在四霸天混战的那段岁月里屹立不倒。

    他出面了,钳子怎么也要给个面子,收起自己的嚣张劲儿来。权贺术也没咄咄逼人,他笑着说道:“钳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说是吧。你说的有道理,柯庸所说也有道理,常家多年给他交钱,就是寻个庇护。而且是你们调戏人家在先,人家动手在后,打不过也得服,你说呢?”

    “可龙王他老人家说了,今天必须要见到那个打人者,要我们把他带回去千刀万剐。”钳子道:“您老别让我为难,我带来了这么多兄弟,要是灰头土脸的走了,不说我的这二两薄面掉地下了,就是龙王他老人家也不会放过我的。您就可怜可怜我,行个方便吧。”

    说话间,只听人声嘈杂,眼见着常良咋咋呼呼的带着仓库的兄弟们赶来了。本来阮天雄是不让他们掺和的,事情发展到哪一步谁也不好说,常老爷待他们不薄,他生怕牵连了常家在南京城的发展。

    可常良还是来了,还带来了仓库的伙计,就连账房都提着棍子上了,即便他的老脸已经吓得惨白。常良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脸通红高声叫喊,带着满满的愤怒,这是恐惧的象征。人害怕到一定的时候,要么会浑身筛糠啥也说不出来,要么就会暴跳如雷六亲不认,常良就是后者。

    早先常良在仓库里坐立不安,众伙计问了他便说了。伙计就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可这几个月的时间,阮天雄给大家挣足了脸,谁也不希望他倒下去。

    况且阮天雄虽然在上工时要求严格,但平日里又颇为宽厚,仗义疏财的对大家很好,虽不能说如家人一般,却也绝对是够朋友的份儿了。于是乎,在一个年轻小伙计头脑一热的带头下,大家便都来了,其实临到阵前看到那边一票流氓没有不害怕的。

    而常良后面还跟着几十口子扁担,带头的正是王查,王查倒是淡定了许多,他大踏步的走着,见到权贺术和柯庸便是深鞠一躬道:“权爷,柯爷,我来帮忙了。”

    王查这次倒是聪明,今天南平市在,怎么可能打起来,自己带人来了便是卖了阮天雄、柯庸和权贺术三家的好。

    柯庸抱拳谢过,权贺术也是点点头笑道:“王查是吧,不错不错,没事儿,今天打不起来,钳子咱都是自己人,四霸天同气连枝,谁也不敢承担再度开战的后果,你说是吧?”

    钳子也是冷汗直流,权贺术说的没错,同时人家这边来了这么多人,这两边人数也就差不多了,真要打起来西龙王虽然人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天也不定能沾到光。到时候人没带回去,还吃了亏,那自己这好日子可就算到头了。

    说话间,阮天雄打开院门走了出来,先给各位行了礼,又谢过了众人后这才对钳子说道:“钳爷,初次见面,我是下码头常家仓库的仓管阮天雄。今天打人的是我一朋友,我先给您陪个不是。他是个痴傻,鲁莽粗鄙,若有冒犯实在是对不住。人您不能带走,但该赔多少钱,我们便赔多少,回头我做东,劳烦权爷牵个线搭个桥,帮着攒顿合套酒,到时候阮某再次赔罪,您看可好?”

    眼见着自己这边吃不了亏了,阮天雄还能做出这种卑谦姿态,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倒是让权爷另眼相看,觉得他年纪轻轻倒是会办事,着实有前途。

    权爷接过话头说道:“这话说得对,钳子,卖我一个面子可好?”

    “那我就看在权爷和这位阮兄弟的面子上先回去,但阮兄弟你可不能一走了之,我得回去请示过龙王再做定夺。要是你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下码头别管是你常家的粮仓还是这群……”钳子眼睛溜溜转,知道于情于理于武力,皆是占不得便宜了,便耀武扬威的想说几句。

    怎曾想就是因为多说这几句,只听见院子里一声大喝传来,声如洪钟振聋发聩:“还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说话间,就见一员壮汉赤着上身冲了出来,顾敬亭从后面拽都拽不住。

    他满身的疤痕一下子就唬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得是多少次从鬼门关上过来的人啊。在城里混得,身上大多也有伤,可这人身上的伤也太多了。

    出来的是韩大虫,他眉毛倒立血灌瞳仁叫道:“刚才谁喊的!”

    钳子的喉咙抖动了一下,往下咽了一口唾沫,腿有点抖,但面子上下不来,硬顶了一句:“我!怎么样,你可是打人的那……”

    也该着钳子的话总说不完,就没见过这么大块儿身体还这么灵活的,韩大虫就这么一闪,连番撞倒自己这边的好几个人,便宛如齐头并进的快马般,势不可挡的冲到了钳子面前。他抡圆了拳头,照着钳子的脸上就砸了过去。

    鲜血飞溅,大家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再看钳子连喊都喊就栽倒在地,鼻子都被打进腔子里了。众打手一看这哪儿行,当即有几个练家子动了手。

    手腕粗的棍子打在韩大虫身上,发出砰砰的响声,但他却浑然不觉反手抓住一根,那人还没来得及松手就被连人带棍子给扯了过来。紧接着那人就被韩大虫高高举起,然后猛摔在地上。

    “砰!”大地都好像颤抖了一下,再看那人直接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了。

    韩大虫抄起棍子轮着圆,一个人杀向了钳子带来的人,当即是棍扫一大片,连番击倒数人,连棍子都折了。他扔掉断棍赤手空拳,没人能在他面前走上一合,往往一拳过去就倒两三个人,首当其冲挨拳头的一般当场就不行了,接下来被带倒的也会摔个七荤八素。

    这时候这些人才明白,原来先前挨揍的兄弟们所言非虚,真不是夸大其词,果然是沾着的死,碰着的亡。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七八个人躺在了地上,剩下的不是受了伤就是崴了脚。

    韩大虫的身上也被砍了一刀,周身被打得通红,但他却更加兴奋了。他眼睛里露出的凶恶,好似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阮天雄大喊一声:“上啊!”说着一马当先冲了上去,随即混战开始了。

第58章 奇葩事接连不断,打回去才有生机

    这事儿其实得这么说,所谓混战实际上别管是柯庸还是王查亦或是权爷的人,谁也没落着动手,就是第一个冲上去的阮天雄也不过是给了一人一脚罢了。

    大家没打成架的原因有二,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怕冲的太靠前被韩大虫误伤。第二则是对方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还要人命的阵势,几十口子人,一点也夸张,全被韩大虫一个人追着跑。

    大家在后面追,不是赶尽杀绝,而是在叫韩大虫别追了。一般情况下这种打赢了,追上一阵,逮住几个跑得慢的倒霉蛋拳脚相加一番就得了。可哪里见过韩大虫这样的,追上一个一拳撂倒继续追。

    他好像不知道累一样,嘴里还喊着:“别跑啊,没打完呢!快来啊!”

    可谁不跑谁才是傻子呢,刚开始没想起来分头跑,可到底是有反应过来的,叫了一声,顿时逃命的人分成了几股,可韩大虫却硬是追着最多的一股人跑,那些人也是慌不择路,求生心切只知道赶紧跑回老窝。

    打架嘛,追的跑的都有,可今天他们算是见到西洋景了。谁也不曾见过追人追了半个时辰的,韩大虫边跑边打人,速度慢了一些,就是这样这场追击便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待那几个人跑进位于西边南湖附近大王庙南侧据点的时候,他们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据点里窝着十几个人,正在喝酒打牌,一个个吆五喝六的说着脏话讲着荤段子。据点是流氓窝,放到北方这就叫做锅,意思是大家一个锅里吃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往日这里是不关门的,就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插门,方便大半夜出去鬼混的回来,也不怕有外人进来。这种流氓窝子,旁人避之不及怎么会主动进来。

    再见刚跑进来的几人,他们反身把门关上,还用门栓插上了门,然后把木板门死死地抵住,不断的喘着粗气,一脸的惊恐,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里的人见到他们的样子,不禁笑道:“咋地了,唉,你们不是跟着钳爷出去……”

    话音未落,木门就猛然被撞开了。抵住门的这哥几个被撞翻在地,木门门轴都裂了,半扇门被生生撞掉下来。门口的韩大虫拍着手哈哈大笑:“太好玩了太好玩了,屋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从傍晚到入夜,这一夜乱哄哄的,韩大虫终于被赶着马车追来的顾敬亭给弄走了,只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躺了一屋子的人。

    而在水西门内的豋隆巷中,一间小院里正有四个人围着麻将桌搓着牌局。两个男的两个女的,身边还有下人丫鬟伺候着牌局。这是西龙王外宅小妾的家,坐在他上家的是他手下也是他的义子小白龙。

    “回事。”院子里有下人把来者让了进来,那人站在屋外恭恭敬敬道。

    小白龙打出一张牌去道:“说。”

    “钳爷栽了,带去的人让人家打回来了,而且……”那人支支吾吾道。

    “废物点心,带这么多人去还能栽了,打人的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小白龙冷哼一声道。

    来者轻咳一声:“而且大王庙据点让人给抄了。”

    “他妈的!不打了!”西龙王终于说话了,他猛地一推桌子,桌子上的麻将瞬间散作一团,他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台阶下的人问道:“柯庸帮他了?南平市呢?”

    “都去了,不过他们并没动手。”

    “那是谁动的手!?”

    “就是打人的那个,他一个人打跑了所有弟兄,又追去了大王庙把据点给毁了的。”

    西龙王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白龙却眉头微皱,过了半晌待西龙王笑完了便低声道:“义父,不行我去会会他。”

    “不用,一介莽夫,莽夫而已。”西龙王眼露凶光道:“再能打,只要人心齐,一百个上去堆也能把他堆死。十五年前也有个能打的曾在江宁府名噪一时,他便是上一任二侠之一,那本事不比这个差。可到头来呢?还不是中了套,让一把石灰粉迷了眼,被乱刀砍死,最后他婆娘给他收尸的时候,光剩下碎肉了,只能用盆去舀。”

    放下西龙王这边不提,再说韩大虫那边,此刻的韩大虫正直挺挺的站在屋子正中玩着手指,整个表情委屈极了。所有人都累的够呛,主要不是打架打的,而是跑步跑的。

    任秀秀她们也回来了,此刻她训斥道:“大虫,怎么又打架!”

    韩大虫却嘀咕道:“不是我,是秀才。”

    “冤枉啊。”顾敬亭一脸的茫然。

    韩大虫却天真地说道:“才不是嘞,下午秀才你让我别出动静最好睡觉,我就听话去睡了。我睡觉前你给我说了,以后再也不用吃苦了,也不用受气了,想咋地就咋地。他们打扰了我睡觉,还不听话犟嘴,我当然要教训他们了。”

    整个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顾敬亭那张百味杂陈的脸,一会儿看看韩大虫那满是委屈的面容,不禁暗叹,真是宁惹醉汉不惹睡汉,谁能想到这场架是因为睡觉引起的。

    “兄弟,这篓子可捅大了,本来都没事了的,可……西龙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是扛不住了。”柯庸道。

    再看王查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常良更是红晕褪去脸色惨白,若不是想在赵春姑面前装硬汉,简直要站不住了。

    反倒是南平市权贺术面带笑容,眼睛冒光的上下打量着韩大虫。阮天雄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阮天雄看着权贺术,权贺术佯装不知。过了半晌阮天雄才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先开口就输了,不过我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权爷可有妙计,若能救我朋友,我等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厚恩。”

    以会做人能做事著称的权贺术怎能不知道阮天雄的小心思,虽说先开口,却把一切说明白了,而且为了不让话太冲,他还补了后面感激的话。不过看透不说透,权贺术笑着点指了阮天雄一下,随后道:“开战。”

    “什么?”

    “唯有开战才能解决问题。”权贺术道。

    顾敬亭叫道:“权爷,您老这不是叫我们去送死吗?我可听说了,西龙王有几百号兄弟,大王即便再能打,也是打不过这么多人的。”

    “打架和打仗一样,靠的就是个气势,不到明天这时候,今天的这场大战就能传遍整个江宁府。到时候谁见了他不怕?有这么个本事,不打回去可惜了。”权贺术道。

    阮天雄和顾敬亭对视一眼,同时不说话了,权贺术笑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头,谁要以后说大个子的脑子慢,我就抽他。这么说吧,我给你们出三十个人,另外柯庸的人也随你派遣,庸儿没问题吧?”

    “全听干爹的。”

    “你到时候就有了五十余人,西龙王人再多也不是天天聚到一起,咱们明天早上就出击,一个地盘一个地盘的打,分而击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是,就这样便想扳倒西龙王不太可能,但你们尽可能的搞,打得他越疼越好,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来调停。”权贺术笑道。

    阮天雄试量了半天才问道:“权爷,明人不说暗话,您想要什么?我们不能不明不白的给人当了刀,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你们能活下去啊,常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否则不光是仓库,别管是油粮布船,西龙王都不会让常家好过的,而我想要的只有他的地盘。”权贺术答曰。

    见阮天雄不说话,权贺术继而道:“这么说吧,我拥有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没有人比我更能感觉到行情的变化了。这些年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南京城却日益繁荣,涌进来的人越多,这里的机会就越多,商业自然更加发达。谁能拥有码头和河道,谁就扣住所有人的咽喉。术业有专攻,我无心相争这些,只求不被人卡住脖子就好,所以我必须有靠近的地盘,这样才能钳制住西龙王。”

    “但最好有个缓冲地带,否则你们早晚会发生矛盾。”顾敬亭这时候敲起了竹杠:“常家的生意不是我们的生意,大不了我们卷铺盖走人,到时候西龙王他爱咋地咋地。可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就帮个忙,愿意做你的缓冲地带。”

    江宁府知道阮天雄、顾敬亭和常平关系的人不多,这时候顾敬亭即便故意诈他,权贺术也无法查证什么。按照常理,他们刚才不跑已经够仁义了,现在若不是自家生意,不跑那就是傻了。

    权贺术略一沉吟后言道:“可以,但我今天略微扫听了一下,感觉你们好像对上码头挺感兴趣的,如果上码头重开了,我也要插一脚。”

    “可以,不过到时候权爷您可要出力才行。”顾敬亭抢着道。

    “那是自然。”

    阮天雄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还要水西门外的鹘子码头。”

    “够贪心,我喜欢,成交!”

    “大王,睡觉去吧,明天有你打的时候了,让我看看你的伤……”顾敬亭看着韩大虫道,韩大虫则欢天喜地蹦蹦跳跳,让众人苦笑连连无可奈何。

    一夜无书,西龙王睡的很踏实,他稳居西边多年,没人能动得了他。所有人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西龙王起来就要点齐人马抄了下码头,江湖人物各个都等着看好戏呢。

    可谁也不曾料到,天还没亮时大王庙据点就再次被收拾了一顿,里面都是养伤的打手,这次便是更是毫无反手之力了。好在顾敬亭拉着韩大虫,他才没有动手,否则非得把这群只剩半条命的打手打的彻底没了命。

    一路往北,鹘子码头的人也被堵在了被窝里。流氓打手地痞无赖,多是懒惰之人,又不用上工,哪有早睡早起的。

    韩大虫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他提起一个人,蒲扇大的巴掌左右开工,那人的头活像个坏了的拨浪鼓,左右摇摆不断喷血:“让你不早起,睡懒觉打屁股,不,打你耳帖子!”

    “义父!”小白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西龙王睁开了眼睛,他不禁有些愠怒,不过转瞬他反应了过来,若无大事别人是不敢把自己叫醒的,更不会是小白龙亲自来叫,他推开身边的女人,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他们动手了,大王庙和鹘子码头全被毁了,咱们的人伤了三四十个,现在好像奔着三山门来了,也可能去官码头了,义父还是换个地方吧。”

    “日他妈的,你快带人去烟馆!我去官码头。”

    “是!”

    与此同时,在江宁府水西门,也就是老百姓口呼旧称三山门的地方。待城门一开,阮天雄一众人就杀了进去,离着水西门不远就是豋隆巷,据权贺术的可靠消息称,昨天西龙王就是在这里过夜的。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虽说没抱太大希望,但若真能抓住西龙王后面便省了许多事。小白龙说得含蓄,实际上就是提醒西龙王可别叫人堵到被窝里。所以西龙王才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跑了。

    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阮天雄他们见西龙王不在,也没有为难被抛下已经吓傻的小妾,而是带着人朝着相距不远的西龙王的烟馆而去。小妾不敢置信有人敢踢西龙王的门,先是惊声惨叫再是嚎咷痛哭。

    大清禁烟禁了多少年了,可这烟土还是禁不绝,反而愈演愈烈。贩卖烟土者不计其数,开设烟馆的也不少,但若让人义正言辞的说到脸上,他们还会毫无愧疚大言不惭道:自己不干别人也会干,既然有吸大烟的就有卖烟土的。

    如今民间虽然还在喊着禁烟,但也只当做是笑谈了,朝廷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不敢真的去管。毕竟在咸丰八年,有一份《中英天津条约》已经让鸦片合法化了。

    贸易自由化后,一下子鸦片的吸食者更多了,而上了大烟瘾便是卖妻卖子也要抽上两口,西龙王就做着这黑心的买卖并大发其财。

    这个点烟馆里还没上客,但不代表烟馆里没人,实际上人还真不少。很多人吸完大烟便舒坦的不想挪地方了,烟馆自然是可以留宿的,只要银子给足,干什么都行。

    阮天雄他们很聪明的选择了中低档的烟馆,没去砸高档烟馆,毕竟虽不会有顶尖的达官贵胄在烟馆留宿,却免不了有些有头有脸的中档人士,徒增敌手不是明智之举。中低档的烟馆砸了一通,烟馆内的存货也付之一炬。

    正打砸的爽着呢,却听一阵叫骂声传来,小白龙带着呜呜泱泱近百人朝着这边赶来。烟馆中的打手一般不多也就四五个,分而击之此刻都被打翻在地。早起的百姓也有好事者,趁乱冲进去抢夺钱财和未被烧毁的烟土,人是越聚越多人山人海,场面乱哄哄的。见小白龙来了,阮天雄高喊一声“撤”众人便做鸟兽散。

    小白龙怎么肯放过,当即就去追。可打手也跑,百姓也跑,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小白龙就认准了喊“撤”的阮天雄,一路狂追阮天雄便是一路狂跑。

    好似昨天晚上的场景重现了一般,他们跑出去了足足一刻,追的人只剩下了小白龙,跑的也只剩下阮天雄。

    阮天雄可不知这人是谁,他故意放慢脚步,抄着棍子猛然回身,劈头盖脸就楔了下去。小白龙不慌不忙侧身闪过,而阮天雄一招打空用力过猛身子有些歪斜,小白龙趁机窜上前去,用肩膀一扛,阮天雄便是跌跌撞撞站立不稳。

    他还没稳住脚步软腹上便是挨了一脚,这一脚势大力沉,直踢得阮天雄翻了出去,一时间爬不起来,小白龙则冷笑着朝着他步步逼近。

第59章 兵分两路敌中计,勇不可当鸟兽散

    就在离着西龙王一家烟馆不远的朱状元巷,卖豆腐的小门脸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露秀娘跟白玉雪以及小翠三人探头探脑,看着街上的一切。

    烟馆砸完了,架打完了,百姓也哄抢完了,街面上依然有人在奔走,不过渐渐已经趋于平静。隔壁邻居的杂货店这时候已经在开门下板了,见这边有动静,那杂货店的夫妻俩笑道:“没事儿了,已经乱过去了。”

    “王大爷王大妈早,我刚才正要开门,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可把我吓坏了。”白玉雪吐了吐舌头道:“是兵乱吗?”

    “不是,就是流氓地痞打架,好像是西龙王的大烟馆被人砸了。”王大爷道:“也是活该,卖大烟是赚的丧良心的钱,干这个的生孩子都没屁眼……”

    还欲再说却被王大妈拉住:“老头子,你不要命了,大早上起来睡莽撞了吧,胡说八道的,让人听见咱这好日子就到头了。小雪啊,街面上还是乱,你们再晚点开张,三个姑娘又都这么漂亮,街上人多点儿踏实。”

    “知道了,谢谢大妈。”

    阮天雄这半年跟赵逢水通过两次信,自己也托常平到处转,希望他巡视常家诸多生意的时候能找到白玉雪。可谁知道白玉雪就在江宁府,而且刚刚还擦肩而过。

    放下白玉雪不提,再说阮天雄这边,他被小白龙踢了个趔趄,顿时感觉这人本事可不一般,别看比他个子高块头大,却也是打不过他。阮天雄眼见街边有一腌咸菜的大缸,便猛然窜过去,双臂一晃使出大力,把那大缸照着小白龙就砸了过去。

    此时节已经入冬,咸菜缸里并不是空的,汤汤水水的不少。一下子砸过去,小白龙下意识的避开了大缸,还躲开了洒出来的汤水。可这一错身形就给了阮天雄机会,他自知不敌也不恋战,当即朝着秦淮河跑去,边跑边脱衣服,也不顾天冷水凉,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逃之夭夭水遁而去。

    小白龙水性也是不错,但见阮天雄这般游水姿态,顿时心中也是一沉,自知到了水里就不定能占得上风了。就这略一犹豫的工夫,他的思绪便跳了出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猛然大叫一声:“不好!”

    小白龙听过传闻,当天打人的时候,那个壮汉是个痴傻的,但看阮天雄的样子,应当不是一个人,再说他这本事也不够一个人打一窝的。

    据打探得知常家仓库就两个当家的,一个是阮天雄一个是顾敬亭,顾敬亭前些日子去留学了,那天码头上动手的假洋鬼子应该就是顾敬亭了。那么刚才这个便应该是扛包胜王查的阮天雄才对,可最猛的那个壮汉呢?刚才毫无踪影。

    小白龙心中一沉,刚才乱哄哄的,百姓冲进烟馆哄抢,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莫非是……小白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便是朝着烟馆折返,点齐人马直奔官码头。

    而此时在官码头,带着人匆匆赶来的西龙王却被半道堵了个正着。韩大虫看着赶来的百十来号人,兴奋地大叫着,顾敬亭一声令下,他便冲了出去,带着二三十号人直扑西龙王。

    西龙王的人倒也不惧,主要是西龙王在这儿,现如今夜叉鬼钳子都倒了,空缺颇多正是用人之际,谁不想在老大面前好好表现混个锦绣前程。

    西龙王的手下不是军队也不是山匪,他们不能天天聚众而行,那样稍微有人发话他就可能落个意图不轨谋逆造反的大帽子。

    所以他的人都分散在各处,临时抽调有的地方远地方偏人还少的就没通知到,这又不是有准备的打群架,而是被迫应战仓促行事。

    小白龙带去一百多人,他这边带着一百多人,两边加起来近三百人,加上受伤的和看家的,临时抽调尚且如此,要真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打,谁能打得过西龙王,他的称霸一方绝对是有依据的。

    那你说这么多人里有没有昨天跟着钳子去下码头的呢?肯定有,少说也得十来个人。

    有西龙王在,大家都奋勇应战,可看着韩大虫哈哈大笑着,嘴里还嘟囔着“光揍睡觉的不爽,这下好玩了”的时候,曾经经历过恐怖的几个人就有点腿肚子转筋了。有几个仗着人多胆肥迎了上去,他们要将功补过一雪前耻,还有的就撑不住开始往后退了。

    后面的人往前冲,人群中有人往后退,队伍一下子便混乱了起来。官府去剿匪带着官兵和衙役以及乡丁,又是枪又是炮还有弓弩,布下天罗地网都能让韩大虫一个人冲散了,这群没受过军事训练的混混怎么扛得住。

    韩大虫此刻也不是赤手空拳了,手里拿了两根铁棍,实际上他本想用斧子的,但怕出现大规模流血事件,到时候连南平市也罩不住,便给他换了两根黝黑黝黑的大铁棍。还让他切记,不能往脑袋上砸,否则就不给他买好吃的了。

    韩大虫可吓得不轻,他一直自言自语不能往头上招呼,一边抡着大铁棍,手上留了两分力气。可就这样,以他为中心,拥挤过来的人群被砸飞的还是不计其数。

    阮天雄猜测他们去豋隆巷抓人,西龙王要是跑了肯定要回官码头,防止他们一路北上去官码头打砸。不说损失,官码头人来人往,到时候西龙王的面子可算彻底落地上了。所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带着柯庸的打手和王查的扁担们去砸了烟馆,烟馆看场子的打手人少,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一个个的砸,然后故意引起混乱,让对方不知他们有多少人。

    另一路则是顾敬亭,主要是让顾敬亭看着韩大虫点儿,别打的太过分了。他们则带着南平市权贺术的人堵在了半路,等着西龙王的人出现。

    只要西龙王他们跑不到官码头,官码头的人就无法调用,首尾不能相接。若是跑到官码头,不说那边的手下,就是一些扁担也会出头帮着西龙王,无论是淫威还是关系,这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到时候谁输谁赢也就不一定了。

    反正两边就这样遭遇了,而权贺术手下的人不多,但这次派来的质量上乘,个个能打会两下子。就有那装聪明的,大叫一声:“好汉我来帮你了!”

    说着就跳向韩大虫,企图跟他一起大杀四方尽显威风。结果韩大虫的铁棍可不认人,准确的说他打起来也分不清敌我,所以带来的人哪个不是胳膊上缠着白毛巾,而且缠了两圈生怕他看不见。可这货倒好,自己往韩大虫身边凑,那一棍子夯在腰上,把那人打出去丈余,当场就吐了血,成为此次阮天雄这伙人里第一个重伤的。

    有了前车之鉴,即便剩下的人曾经跃跃欲试,现在也老实了,就让韩大虫当先锋官,他们在一旁敲敲边鼓。以前韩大虫是勇是猛是不要命,但他也知道疼知道累,可自从他变得痴傻之后,这些感觉就好像不存在了,于是他便更加势不可挡了。

    有这么一个猛将打头阵,还有一票本就能打的打手,多于他们五倍的西龙王的人一下子就被冲开了。若是两边打红了眼,那便会不管不顾,大家只在乎眼前的对手,谁还管韩大虫猛不猛,可现在却是刚一接触,对方的勇气就被韩大虫给打的粉碎。一个杀红了眼连自己人都打的人,还有什么不敢?

    有人开始闪避,后面的人却因挤在一起让前排的人无法闪避,断了后路惊慌失措中他们忘记了抵挡,一个个被韩大虫打翻在地。这引起了更大的恐慌,使得更多的人想要躲闪这个凶神恶煞的狠角色。

    这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恶性循环,前面的人想转身跑,后面的人以为败了反而跑的更快。

    也是到底有几个对西龙王忠心耿耿的,他们忙活的满头大汗才稳定住局面。西龙王这时候喊道:“谁抓住这厮,我让他当头儿,另赏院子一户,银元五百!”

    五百块银元足够一家老小吃喝几年的,一户院子更是让这群大多不务正业的流氓心动,毕竟国人对房子对地的钟情是埋在骨子里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下子他们便沸腾了,再看韩大虫的时候他已经不是那杀人的恶魔,而是一坨硕大的闪闪发光的银山。

    他们并没有想想,这个韩大虫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可以擒住的,若是众人合力擒住,那这奖赏又该如何分呢?他们不会想这么多,所以他们是最好的打手,当然也只能当一辈子喽啰。

    正如小白龙看见阮天雄一样,这时候说话的肯定是领头的。看那年纪长相,极其符合权贺术所描绘的西龙王,顾敬亭当机立断大声叫道:“大王,去抓住他!”

    面对已经疯狂起来的打手们,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否则真就应了那句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了。韩大虫以前糊里糊涂的,现在痴痴傻傻,可就顾敬亭的话能理解明白,别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皆是如此。

    他看见了西龙王,然后不要命了一样顶着人群朝那边冲了过去。手中的铁棍在胸前挥舞,整个人宛如一支离弦之箭,不管不顾一往无前。

    西龙王见他步步逼近,眼睛中的凶光一看便是手上人命无数的江洋大盗,便是再也淡定不了了,声嘶力竭宛如个娘们似的尖叫着:“挡住他,挡住他!”

    可谁又能挡住韩大虫呢?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他浑然不觉,大刀片子在后面飞舞,也只能让他皮开肉绽,却无法阻挡他的脚步。西龙王怕了,他是真怕了,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韩大虫手中的铁棍已经滴溜溜的打滑,上面布满了鲜血。手腕粗的铁棍也在不断敲击碰撞下变得有点弯曲了,或是与其他人的家伙碰撞,或是跟其他人的肉体碰撞,铁棒如此何况被打到的人呢?

    他的身上布满鲜血,头上也被别人跳起来打中,满头满脸是一片红色,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西龙王身前有五个把式练的不错的,平时也是贴身保护西龙王的人,他们当即摆出架势,待韩大虫冲到跟前就要来一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一力敌十会,韩大虫的力量太大了,让他们不足以借力,于是几人想把韩大虫诓倒的计划便失败了,几人一通扑倒在地。周围打手还想过来补刀,却被权贺术的人给打退了。

    而韩大虫则在地上用肘用膝用体重压制着这五个人,就在地上硬是砸的其中四个口吐鲜血,这四人也是硬汉,大喝一声分别抱住韩大虫的手脚,拼尽全身力气与之耗着。第五人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跃起,拔出小攮子照着韩大虫的咽喉脖颈就刺了过去,韩大虫使劲挣扎却在四个练家子的以命相搏中动弹不得。

    眼见着这一刀就扎了过来,却有一人扑过来一下子撞向第五人。这第五人身手敏捷,当即闪开转而一个高扫腿就踢向了那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顾敬亭。

    秀才从小念书,即便山东人体格高大,可这十几年寒窗苦读下来也就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了。这两年出来闯生活,又去日本读书,好歹的是练得壮了一点,可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从小习武的练家子呢。

    那练家子一脚把顾敬亭踢飞了出去,顾敬亭整个人就好似个陀螺一样,转着圈儿就倒下了。

    “秀才!”

    抱住韩大虫的那四人猛然感觉一股大力传来,那股力量势不可挡,四人本就被打得口吐鲜血,只是凭着一股气耗着劲儿,此刻气力不够再也控制不住韩大虫,只能死死抱住争取用体重坠住他让他迟缓下来。

    未曾想韩大虫却是一窜身子,用头撞向了刚才那练家子的软腹。练家子怎肯,可刚一个回旋踢完,身形刚定,腿脚来不及抬了,仓促之间只能用胳膊去挡。

    这一下子他就感觉自己的胳膊好似是断掉了,他疼得大叫一声,跌跌撞撞仰在地上。韩大虫拖着四人猛走两步,凭着身体重量向前栽去。那练家子一下子被压倒在韩大虫身下,韩大虫的头磕在他的下巴和脸上,顿时是疼的整张脸都麻了。

    韩大虫张嘴便咬,也无论那练家子怎么踢怎么打,就是这么一口口的咬下去。

    惨叫声传遍了四野,就连周围的打斗都无声无息的停止了,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这边,听着那一声声渗人的叫声。那叫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疼痛好似随着他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在场不少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还是打架吗?

    叫声戛然而止,韩大虫终于咬到了他的脖子,一口便咬断了气管,那人眼睛环睁,带着那张已经被咬烂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天空,脖子上的大口子呼呼地冒着鲜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活活咬死的。

    终于在巨大的恐惧中,困住韩大虫的人再也难以忍住那一口气,便松了手,一个个被韩大虫打飞出去。而西龙王这时候早就仓皇而逃了,他那边的打手久久才把目光从韩大虫身上移开,这才发现龙王不见了。

    龙王跑了,哥几个还在这儿打个什么劲,打了他也看不见。顿时众打手是做鸟兽散,谁也不敢上前,生怕也被活活咬死。

    来的时候呜呜泱泱,走的时候就那一瞬间人便全没了踪影。人对逃跑和离开有着天生的才能,不说打架败退这种跑得慢了就要挨打要命的事情。就是喜宴上,人们来的时候且得一个时辰才能凑齐,慢慢悠悠找座入席。可走的时候呢,便是一窝蜂转眼间人就空了。像是听戏听书这种人多的地方,也莫不是如此规律。

    只须臾间,在场的就剩下韩大虫和顾敬亭以及权贺术的人了。韩大虫站在那儿晃了晃,看着昏迷的顾敬亭嘴里嘀咕了一句“秀才”,便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60章 利益至上划地盘,鹘子码头落囊中

    西龙王一路跑着,都没敢回官码头。他是真怕了,也不知道是老了老了胆子越来越小了,还是本来他就是个色厉内荏徒有其表的货色。尤其是看到韩大虫咬死人的时候,西龙王的胆都快被吓破了。

    他一路狂奔,他不知道官码头的手下能否护得住自己,他也不知道韩大虫是否会追来。每跑几步他便扭头回顾一次,一路上也不知道因此摔了多少跤。

    哪里最安全?洋人的码头最近也最安全。他跑去相邻的太古码头,往日为了讨好洋人,西龙王从不去那里捣乱,还派手下去维持治安帮忙干活。在大清,什么官也不如洋大人的官大,这一点虽然悲催但也是现实。

    英国人西龙王是没见着,但为英国人派的巡警们倒是护着西龙王进了城。巡警虽然是臭脚巡,但到底算是半个官面上混的,再猛的江湖中人也应该不至于跟官府作对,那便不是流氓械斗而是起兵造反了。

    靠人不如靠己,江湖事江湖了,西龙王先招齐人马让他们固守地盘,并让小白龙随时待命支援,然后就去找了北镇山。一切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就在他找北镇山的时候,阮天雄他们却再也没了动静。

    “没事吧?”阮天雄问道。

    郎中看向躺在床上呼噜声震天响的韩大虫道:“没事儿,你看这呼噜打的,无非是累脱了力。常人大多一累自己就停了,绝不会像他这般。至于身上,大多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那他呢?”阮天雄看向顾敬亭,顾敬亭这时候已经醒了,正捂着头闭着眼一脸的难受。

    郎中摇了摇头:“就是重击后导致的昏厥,这不现在醒了吗?接下来有段时间,会感觉头疼头胀眼睛发昏,这都是正常的表现不用害怕。稍后我会给你开几味活血化瘀的药物,也能让你醒脑镇痛,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只是切记不可用脑过度,不可太过疲惫。”

    这郎中医术高明,也有医德会做人,这才是真正的腥加尖赛神仙。病人看了病,还心情愉悦自觉的没什么大碍,这病也就算是好了一大半。要是一进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这病人本就摸不着头脑心中发慌,非得吓死过去半条命不可。

    “阮天雄在吗?!”门外有叫嚷声响起,可未听放哨的警示,应当不是西龙王来巡仇了。片刻后有人进来给权贺术汇报道:“爷,江宁县知县衙门的鲁班头来了。”

    这大清朝真是奇怪,大街上有巡街的兵丁,有工巡局未被撤销的旧部,还有各县知县衙门的官差衙役,也有警察厅的巡警。大家权力交叉,有油水的便谁都想来插一手,就好像茅坑里蜂拥聚集的苍蝇一样。没油水的就谁也不乐意管了,同样好似臭不可闻的茅坑一样避之不及。

    要到了北京京城,那便是更多衙门了,这让乱的地方越来越乱,滋生各种罪恶和悲剧。而好的地方也活的很累,需要各方打点才能安心做生意。这样的朝廷,只怕也长不了了。

    南京主城被两县分割,大城市大多如此,就是北京也是一样,如此倒是方便治理。在南京城,西边是江宁县管辖,东边是上元县的地界,地方的政务官司都由他们负责,是百姓接触最多的上司衙门。

    知县衙门里有三班六房,民间所谓的捕头实际上应该叫做班头,这个鲁班就是步快班头。三班分为快壮皂等衙役,唯有快班有两位班头,一为步快一为马快。

    马快看字面意思是骑马的捕快,实际最初的意愿也的确如此,但哪有这么多马供给衙门,又上哪儿找这么多马术精湛的衙役。所以现如今步快大多腿儿着,管着城里地面上的治安缉盗,马快也是腿儿着,则是跑远路办案或者在郊县缉拿。

    鲁班头见阮天雄迎了出来,他仰着脸一副冷冰冰好似摸齐了二五八万的拽样儿,沿着下眼框扫着阮天雄,问道:“阮天雄是吧?你事儿犯了,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身后衙役们就哗棱棱甩出铁铐手镣就要锁上阮天雄,权贺术却是哈哈大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道:“天雄,你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鲁捕头,南京城地面上混的都知道,鲁捕头就好诙谐爱开玩笑。”

    你看,要不说权贺术会做人呢,这一下子把事儿就说清了,也给鲁班头找好了台阶。

    鲁班头定睛观瞧,见是南平市权贺术,忙换了一副面容,恭恭敬敬笑道:“权爷,您老也在啊?”

    “对,过来看看我这小兄弟。”权贺术这么一说不由得抬高了阮天雄的江湖地位,让鲁班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给了十两银子的票子请这几个衙役喝茶,算是把他们打发走了。进了院子阮天雄连忙谢过,权贺术却笑道:“无妨,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他们不过是看你江湖经验浅,想过来敲敲竹杠罢了。”

    “可这次打斗毕竟出了人命官司,地面上不会管?”阮天雄问道。

    权贺术摇摇头:“流氓械斗,只要不影响市面繁荣,不弄的太久天怒人怨,别说死上几个,就是十几个,衙门也不会闲的没事儿伸手去管的。阮兄弟,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我比你年长许多,以后就托大当个老哥了,你若是瞧得起我,就认下我这个大哥,可好?”

    “权爷,阮某不敢。”

    “这有啥不敢的,日后你占了鹘子码头,又有了下码头仓库,再往后还可能有上码头的买卖,在这江宁府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你人不错,日后咱们以兄弟相称,走的近了以意气相投自然是好,走的远了对外称兄道弟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说是吧?”权贺术说的都是大实话,又极其顺耳,阮天雄也不得不应了下来。

    进屋之前权贺术突然问了一句:“兄弟,观你们几人,我便是越来越摸不准了。看你和顾敬亭的手段,是生意人又不是生意人,但你们年纪轻轻却是……以前做过大事?沾过人命?”

    阮天雄没有回答,主要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笑着看着权贺术,权贺术也盯着阮天雄,转而笑道:“不问了,愚兄冒昧了,不问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边互相提防却是风平浪静啥也没发生,西龙王自然可以带领人马平了阮天雄他们。韩大虫就是再能打再不知道疼,可身上的伤是真的、力气也是真的,西龙王这么多人,真要是正面打上一架,胜利早晚会属于西龙王。

    所以阮天雄他们是提心吊胆,而西龙王却不这么想,他知道自己的优势,也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儿。不说别的,就水西门烟馆被砸一事,他便是损失惨重,鹘子码头更是这几天也没去接管。

    江宁府市面上都在猜测,最能打的西龙王是憋着火儿准备来个大的,还是被打怕了不敢主动出击了。不过阮天雄的名声却应声而起,当然这里面也不乏权贺术的吹捧摇旗。

    还是那句话,江湖帮派人再多也得分散聚集,所以西龙王要是开战必能获胜,可人家阮天雄他们长着腿,打不过还跑不了吗?

    而西龙王的买卖都是自己的,阮天雄他们只是做工的。在西龙王看来这就应了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不说多了,只要不能一网打尽,他们没事儿扰乱码头时而抢砸烟馆这就让西龙王受不了。

    一般人没这本事,有这本事也不定有这胆量,都有的便应该也有了自己的产业和地盘,轻易不会跟西龙王杠上。可阮天雄他们不一样,他们刚来半年时间,没有地盘又有本事,现在看起来还有人帮。应该就是南平市在幕后下的手,那这就不再是单纯的矛盾了。

    西龙王霸道强横,可能混成今天这个地位,也不是没脑子的。当即他找了北镇山道明厉害,又相邀东净街和南平市两人,这才给阮天雄下了帖子,在府东大街的饕宴楼大排筵宴静候佳音。

    北镇山做事比较保守,他既没有南平市的精,也没有西龙王的横,更没有东净街的垄断,他的买卖就一样,宝局赌档。可他不希望西龙王败了,更不希望南平市因此起来。家大业大漏洞就多,若真是给西龙王整的不行了,那南平市就跟自己接壤了。

    这么说吧,南平市权贺术官面上的关系要比剩下的仨人都强,而且他也不过是借刀杀人,利用了阮天雄,西龙王找不到证据,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就算是耍个光棍不讲道理了,直接对南平市开战打上门去,也只有南平市砸西龙王的道理,绝无他们砸南平市产业的理由。这就是为什么在四霸天曾经的大战中,南平市可以屹立不倒的缘故。

    你想啊,西龙王干的是啥,是偏门的买卖,码头他们只是讹诈钱财,烟馆也是自己的,真砸了官府就会说是流氓私斗。要是想在官场上整倒南平市,那这成本可大了去了,说不定到最后整不倒人家,反而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官府那帮孙子都是吃人不吐渣子的畜生,这一点谁不知道。况且西龙王要是报官,那他的面子可就掉在地上了,混江湖的混的不就是一张脸面吗?

    可南平市就不同了,市场是他的,地方是他的,可他都租出去了。你砸砸试试,看店家跟你拼不拼命,商家会不会报官?要是市场毁了,物价上涨百姓激奋,税收不利朝廷问责,你说当官的会不会弄死破坏这一切的人?

    所以南平市就这一点,便是又遭人怕又遭人恨。北镇山做的是赌坊宝局,跟西龙王一样都是偏门,一听这事儿自然也是讳莫至深,唇亡齿寒下他便组织起来希望大家能谈谈。

    当天饕宴楼包了场,四霸天很有默契的一人只带了十几人来,手下人皆安排在了一楼。阮天雄作为被宴请的一方,稍晚一些来的,他带着顾敬亭和韩大虫共同前往。韩大虫本来不情不愿,但听闻有好吃的便高兴地应了。

    门口伙计迎了进去,三人一进一楼,本来还推杯换盏已经吃上了的屋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混江湖道的你要说能打,还有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但韩大虫一战成名没人会质疑,这几天江宁府道上都在说,得有十几年没出过这么猛的人了。

    西龙王的人或怕或恨,剩下的三家却都伸着脖子想要看看韩大虫长什么样子,以后遇到可得避着走。韩大虫快步走到一张桌子前,一把拿起桌子上的鸡,撕下鸡腿抓在手里,一口便吃了大半,随后猛然扫视众人,嘴里喷着肉沫骂道:“看啥,想抢我鸡腿啊!”

    屋里的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愿意为了一时意气坏了今天的和谈,更不愿招惹这么个名声在外的大块头。

    上了楼,楼上雅间开设,里面两张桌子,四霸天的心腹都在这里,顾敬亭拉着韩大虫也坐在了那张桌子上,而阮天雄则与四霸天坐在一起。

    “山东人的个子是高哈。”北镇山哈哈大笑道。

    “天雄,我来为你介绍这几位。”权贺术站起身来分别介绍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来打去谁也赚不到钱,不如坐下来互相妥协共同发财的好。大家都是明白人,便都坐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东净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看着一切。北镇山只是调停人,他是防着南平市起来而已,并不想真正参与到这场斗争里,故此也只是和稀泥。

    剩下的两人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便是赤裸裸的利益分配。阮天雄要了鹘子码头和船板巷以及大王庙附近的地盘,而除了鹘子码头盈头不少,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油水,算不上触及西龙王的根本利益。

    而西龙王则要了下码头的管理权,阮天雄早就得到权贺术的首肯,让柯庸让出下码头。看来他也是有意染指上码头,同时这就等于把权贺术的地盘夹在了中间,又能遏制住他向南发展的趋势。要知道东西北三方,要么是山要么是水总不如南边那么开阔。

    这么一来就等于一个码头换了一个码头,看起来西龙王也不算亏。事儿就这么说开了,但西龙王却提了一个要求,让阮天雄过几天再摆一桌赔罪酒,并给他端茶认错,否则他的面子下不来。若是阮天雄不答应,那就开打,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屋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唯有韩大虫闷着头狂吃,嘴里呼噜呼噜让人有种身在猪圈的错觉。除了这点动静,屋里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这种场景十分诡异,又充满了戏谑和幽默。

    “行。”谁也没料到阮天雄竟然这么爽快的便同意了。

    莫说旁人,就是西龙王也不禁暗自佩服阮天雄的能伸能屈,做事如此刚强,每次正面敌对的阮天雄竟然服软了。这种几天之内名声大噪,却没有膨胀能放下面子的人,难道不可怕吗?

    “王查来了吗?”顾敬亭问道。

    这是几天之后,顾敬亭和阮天雄接收了鹘子码头,看着码头上人来人往,两人那叫一个高兴。阮顾二人当即花钱在鹘子码头租下一块地皮,建起了仓库,赵春姑也弄了个早餐摊子。

    至于王查和柯庸全来了鹘子码头,毕竟西龙王的人去了下码头他们就没了饭碗。鹘子码头杂货居多,生意不比下码头差多少,无非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而下码头的常家仓库照样做生意,该给的保金依然给,这里的地保依然是柯庸,这里的扁担换了人,价格却是一样的。

    两方刚刚握手言和,西龙王不至于给常家仓库上眼药,坏了江湖规矩不说,指不定还能再打起来,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故此下码头那边,西龙王派了个自己最为老实的嫡系过去,免得撩拨阮天雄和权贺术的神经。

    “来了。”阮天雄答道:“这不从早餐摊吃饭呢吗?你小子真是贼,给春姑出的主意真正。在徐河嘴开茶馆,在这里开早餐摊,你说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开个摊子,这看码头上干活儿的不都得吃早饭?”

    顾敬亭笑道:“你糊涂啊,不是我聪明是你笨。以前?以前那些人若是开了,这小本经营的还不得让那些流氓地赖吃拿卡要给整关门了。但咱们现在不一样了,开个早餐铺子,谁敢不给钱?谁敢给咱要钱!”

    “那倒也是。”

    “对了天雄,你说咱要不要弄点人马,毕竟咱们现在也有地盘了,这里交给柯庸就给他了,你怎么还把旁边的大王庙和城里的船板巷也给他了。这小子听了消息,那表情比大王还痴,高兴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顾敬亭摇头叹息道:“终不是自己人,用着不放心啊。”

    阮天雄却笑了:“咱们是商人,又不是混子,踏踏实实做生意比什么都强。你看权贺术,为啥屹立不倒,可不就是占了商人的优势了吗?自己什么身份是自己选的,走错一步便是如泥潭一般难以抽身了,就算是抽身了,也是一身的泥点子。”

    两人也没吃早饭,便一并去了早餐摊垫垫肚子。以前每天赵春姑都会弄好早饭再叫两人起床,要是他们不想吃或者顾敬亭赖床,赵春姑还会唠叨什么早餐吃饱午餐吃好晚餐吃少之类的。可自从在鹘子码头搭起了简易的棚子,弄了早餐摊开始,这哥俩就再也没吃过家里的早饭。

    赵春姑跟任秀秀俩姑娘忙的不亦乐乎,还把韩大虫给征用了,帮着她们和面磨豆干那些粗使力气活。生意自然挺好,毕竟这么俩年轻姑娘待着,吃饭加养眼也是快事一件。不过没人敢说荤话更不敢调戏,毕竟他们最初也不是来吃早餐的,而是怀着崇敬之心来瞻仰韩大虫的。

    阮天雄他们进去了,跟人拼了个桌,要了点儿包子油条吃了起来,一转眼却见柯庸提着几个大油纸包晃了进来,满面春风十分高兴。

    同桌的识趣让了位置,柯庸坐了下来,他已经不叫阮兄弟了,而是跟码头上的其他人一样称之为雄哥。不过让秀才不高兴的是,他也不叫顾敬亭兄弟或者顾先生了,也跟着别人一起叫秀才。

    “雄哥,秀才,来来来,吃吃这豆干。”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竟然满满的都是豆腐干。

    顾敬亭调笑道:“柯爷,你可别告诉我剩下的几包都是豆干,那你得转行卖豆腐去了。”

    “还真都是,你们不知道,在三山门里面,就在朱状元巷有个卖豆腐的,大家都叫她豆腐西施。那小娘皮,那小丫鬟,啧啧啧,我今天一去口水都洒地上了,据老顾客说还有个姑娘更加漂亮,我今天反复排队买了这么多份儿也没见着。你说长得这么俊,怎么就去卖了豆腐呢?”柯庸跟两人熟了,便说起了男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顾敬亭一拍桌子,一脸正气道:“这我就要说你的不是了,难道天下女子都要靠姿色吃饭?长得漂亮怎么就不能自力更生,你看,我们秀秀姑娘和春姑哪个不漂亮,不都干活吗?柯庸,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是吧,得正经点了。”

    在旁边收拾碗筷的任秀秀脸都红了,而顾敬亭则被赵春姑拍了后脑海一下,嗔道:“吃完给钱,账目清好兄弟,少占着座闲扯,看见我们来了才说这话,你这种读书人最不能信了。”

    顾敬亭捂着头嘟囔道:“我这头受伤了,受伤了!还打,打傻了你负责啊。”

    哪有让姑娘负责的,赵春姑脸也红了,一跺脚转身而去。

    出了早餐摊,恰鹘子码头有杂货到,阮天雄忙着去见见这些商人,准备洽谈一番自己从未展开过的业务。

    顾敬亭则故意慢了一步,一把拉住柯庸,一脸严肃压低声音问道:“刚才你说那店在哪儿?朱状元巷?咱回头一起去看看?你看着我干啥,我和你一样吗?你是肮脏,我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完顾敬亭大踏步的走了,留下又想笑又想抽人的柯庸,一脸复杂的看着眼前这展开的新天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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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介绍:
清朝末年,四个少年因不慎烧毁祖先祠堂,仓皇而逃后踏入乱世,沿着运河开启风雨交织的别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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