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陛下何故造反?
事实证明,尽管艾德蒙总督本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工作人员,但给他寄来信件的人一定是搞情报的老手。
信件本身采用了特殊墨水书写,只要沾水就会迅速失去所有字迹。但大概是因为时间有限,或者是艾德蒙总督自己并不确定应该用什么方式进行销毁。于是他自作聪明的采用了两种销毁方式——撕毁和泡水。
撕毁的部分一共有六张纸,红衣邮差们同时也在一旁的花瓶里找到了剩下的六张纸。
泡水的纸张被一位蒸汽骑士用好几层白色丝巾裹了起来,然后提前送回到了纽萨尔纹章管理处,不知道技术部门能不能识别出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但用六千金镑换来的六张纸片,却已经足够杜桑德震惊的了。
从信件上的用词和语言判断,这封信来自于奥林的某个“机关”。而这个“机关”对于纽萨尔的总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充满了鄙夷”。信件甚至没有遵循帝国书写信件的习惯,在信件中称呼总督为“阁下”,而是直接称呼为“你”。
六张纸片上最长的那行字是这么写的——【你如果不像被纽萨尔的那群贱民吊死在……】
后面的部分被撕掉了,但杜桑德可以肯定,被撕掉的词汇大概率是“路灯”或者“行道树”之类的词。
根据其他证据和管家以及下人们的证言大概进行推测,不难得出这么一个“情景”。
在奥林的某座建筑物内,一个用左手写字的中年男性手持雪茄,在煤气灯下,用特殊墨水写了这么一封信件。他是个老烟枪,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烟龄,而且口臭严重。
这封信件以帝国矿业联合体的渠道,从奥林发出。并且这封信在奥林邮政系统里完全没有经过耽搁或者分拣,直接就进入了最高等级的邮件包裹里。
这封邮件和其他的文件以“最高优先级别”的等级,穿过遥远的星海,抵达了纽萨尔的星际降落场。随后被真正的绿衣邮差们快马加鞭送到了总督府邸。
考虑到总督大人每天早上八点才刚刚起床,并且需要长时间进食和清洗……这份邮件恐怕是凌晨就已经送到了府邸。换句话说,这封邮件是在前一天就被写好了的。
杜桑德放下了手里的情报分析报告,皱着眉头半天一句话都没说。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才抬头对塔玛拉女士问道,“这份情报,是什么人分析出来的?”
“处里的分析权威。”塔玛拉女士低声说道,“整个分析处提审了那个总管八回,反复用刑逼问了几十次。他的口供肯定没有问题,分析处本身也没有什么意见分歧。”
“让分析处的人把嘴都闭紧了。”杜桑德重新靠回到了自己的沙发里,脸色铁青。
毫无疑问,有一个名为“机关”的组织策划了这一切。他们在前一天就已经准确掌握了伯恩和拉法耶特的行踪,并且做好了暗杀准备。
伯恩和拉法耶特的目的是共同前往奥林,觐见皇帝陛下并且证明忠诚。因此他们在抵达了奥林之后必然始终会在一起——至少伯恩肯定不会让拉法耶特侯一个人行动。因此,“机关”的袭击发生时,伯恩和拉法耶特侯肯定就在一起。而他们先杀死了伯恩,并且将他弃尸在了距离奥林星际降落场不远的森林里。
杀死伯恩并且弃尸森林的目的尚不可知,但拉法耶特侯当时应该还活着——如果拉法耶特侯死了,那劫船袭击应该马上发生,而不是在伯恩死亡了几个小时之后。
侯爵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劫船袭击,整个袭击过程中必然有一批死士配合他的行动。
等待的几个小时可能是在调动死士进入需要被劫持的船只,也有可能是其他目的,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杜桑德现在还分析不出来。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机关要么对奥林的纹章管理处极为熟悉,甚至对奥林艾卡拥有强大的影响力……要么这个“机关”就是可以指挥命令整个奥林纹章管理处的大人物。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杜桑德沉默了半晌,他沉默的看向了天花板,幽幽地、自言自语似的问道,“陛下……何故造反呐?”
当证据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后,无论剩下的结果有多荒诞离奇,它都是最终的答案。而发生在奥林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机关得到了皇帝的授权,甚至那位19岁的皇帝可能就是机关的头目。
证明如下。
首先,机关对于皇权在纽萨尔的代表毫无尊崇之意。这也就意味着……机关要么是反贼,要么是更高层次的皇权代表。
其次,机关能够轻松借用帝国矿业联合体的渠道,将信件伪装成矿业联合体的定期报告。而在总督办公室里找到的文件中,并没有当日的矿业联合体定期报告。也就是说,矿业联合体方面对于这种“渠道借用”心知肚明,为了不惹人注意,他们甚至配合了机关的行动。
这证明机关对于只对皇帝陛下负责的矿业联合体有巨大影响力。
为了完成构陷,他们甚至搭上了帝国皇家海军第二近卫舰队的指挥部。
机关不可能是反贼,如果他们是反贼……那以他们的渗透强度和范围,年轻的皇帝可能早就死于暗杀了。
所以,机关一定是得到了皇权的支持,甚至它们的行动可能就是皇帝陛下指使的。
杜桑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推断进行了好几次复盘,但仍然没有找到这个推断可能有疏漏的地方。
换句话说,这个推断有极大概率是真实的——至少也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推断。
那么问题来了。
皇帝陛下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
丰富的中国文化历史长河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皇帝造自己反的情况。这本身就违背逻辑常识——皇权本身就应该不计手段、不惜代价的维护自己的统治稳固。这是刻在统治阶级和权利DNA里的东西。哪怕再昏庸的皇帝,他下达命令的根源目的也应当是为了自己的权利稳固。
也就是说,皇帝陛下杀死伯恩、构陷拉法耶特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稳固?那这两个贵族的性命,以及帝国海军皇家第二近卫舰队指挥部里的人命就肯定不是他的目的,而是一个手段。
以几十上百条人命作为手段,目的是为了维护统治稳固。而这个过程所表现出来的具体结果是,奥林方面封锁了纽萨尔所有的穿梭舰船跃迁的许可。在事实上完成了对纽萨尔的封锁。
也就是说,皇帝陛下认为,封锁纽萨尔是有利于自己统治稳固的——纽萨尔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威胁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甚至可能动摇了他的统治。
至于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杜桑德完全没有头绪。纽萨尔其实和其他的殖民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这颗行星主要依赖于金融业和旅游业发展,重工业水平实在不怎么好。在贝尔福德自动车制造厂诞生之前,纽萨尔甚至连蒸汽马车的维护备件都需要从其他殖民星上进口过来。
安德罗妮的下议院就更不可能成为帝国的威胁了——帝国的每一个殖民星上都有下议院的存在,甚至连奥林都有。而且,这些下议院中已经有两个通过了所谓的《奥林限制法案》。从奥林传来的直接命令和法规需要在这两个下议院中重新经过审核和投票表决后才能执行。
杜桑德实在是想不出纽萨尔究竟能有什么威胁到奥林——总不能是皇帝陛下觉得殖民星上美丽的风景会有损他的统治权威吧?
如今的纽萨尔就像是一座边关城池,城里的锦衣卫千户和侯爷被皇帝陛下诱骗至京都后杀害。同时,中书省还下令封锁城池,任何人离城后即可就地诛杀。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屠城?
杜桑德不寒而栗,他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甚至连风衣都没有拿,就朝着门外跑去。
“勋爵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门外的塔玛拉女士猛地站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出去一趟。”杜桑德匆匆说道,“三刻钟左右就会回来,如果有什么新的情报送到,直接抄送一份给安德罗妮议长送去。”
煤气汽车在街道上快速行驶着,杜桑德直接把车开到了骑士大街外的检查站。他走下车,向检查站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勋爵先生,我们还没有找到侯爵的家人。”领头的红衣邮差赶紧汇报着情况,“需要我们进入封锁区搜索……”
“你们就在这里守着,盘查过往车辆就行了,多余的事情不要干。”杜桑德匆匆吩咐了两句,然后就朝着集市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刻钟后,绕过三四条小路,杜桑德出现在了集市的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门口的老头说出了自己的代号,“我是愚公,请让佩妮小姐马上来见我。”
第四十一章 讨厌数学其实也没什么过错
莫尔斯曾经对杜桑德讲述过集市的历史——艾卡曾经是集市的一部分。
而艾卡从集市中独立出来的历史“非常的血腥和残忍”,这个描述的信息量就很大——艾卡是作为帝国情报部门存在的强力机构,它从集市中独立出来经历了“血腥和残忍”的过程,而现在的集市仍然是独立的一个组织。
仔细琢磨一下就能发现,集市是一个强大到了离谱的组织。艾卡曾经是集市的一部分而不是相反,帝国的情报反谍机构曾经隶属于另一个组织,这就已经很吓人了。
更吓人的是,在经过了“血腥残忍”的历史事件之后,艾卡成功摆脱了集市的控制。而集市却仍然存在于帝国之中,并且还活的挺不错。
细思极恐。
毫无疑问,作为艾卡的前身,集市应该具有很强的情报能力。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艾卡脱离了集市之后,这个地下组织仍然能够存活下去。
杜桑德来到集市,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借用一下集市的情报能力和渠道。
他必须搞清楚奥林方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并且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保持纽萨尔的原有模样。
是的,杜桑德现在的“底线”已经一退再退。只要父母洛琳和波琳娜等人平安,只要纽萨尔上不至于死太多人,那就轻便吧。
反正这纽萨尔归根结底是皇帝陛下的纽萨尔,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杜桑德焦急的站在上阿尔宾纺织品集市门口等待着,大门西侧的路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人。
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出现在了路口。杜桑德几乎是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三个人——这三个人的长相实在是太有特色了。
年纪比较大的那位男性面容坚毅,下巴上的胡子放肆的长着,仿佛是下巴上长了一把能够刺穿牛皮的钢针。一旁的女性眉头紧锁,妆容和长相都带着一股明显的“贵气”。
而那个小男孩才是最能引起人注意的。尽管他穿着一身刻意弄脏了的上好棉布衣服,并且还把脚上的皮鞋换成了不合脚的旧鞋。但在那顶灰色的帽子下面漏出来的,一撮金黄色的头发格外显眼。
看着这明显不是一家子的一行三人,杜桑德暗自叹了口气。看样子,纹章管理处的人们还是没能彻底封住通往集市的路。
这三个人明显也看到了杜桑德,甚至也看到了杜桑德穿在身上的红色制服。那个男人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朝着杜桑德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忽然对着自己身边的女人高声道,“什么?你把钱包放在家里了?”
那位女士一愣,然后马上把话头接了过去,“还不是你出门的时候拼命催!我不光没拿钱包,而且还没拿家里的钥匙!”语气之自然,仿佛她确实是一位因为丈夫急性子而深受其扰的妻子。
小男孩也参与到了表演里,他的演技甚至让杜桑德感叹。之间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晃了晃母亲的手问道,“妈妈,你今天答应给我买糖吃的。”
杜桑德叹了口气,朝着这“一家三口”走去。
在五步距离之外,杜桑德停下了脚步。他叫住了那位嚷嚷着“赶紧回家去取”的男人,然后说道,“夫人,埃迪安男爵,还有……让·迪瓦尔先生。请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杜桑德平摊双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且自然。但是这个尝试很明显没有成功,迪瓦尔已经把手伸向自己后腰处了。
这可不太妙。杜桑德这边孤身一人,而对面有一位身手肯定差不了的护卫首领。对方要是突然掏枪出来打了就跑,杜桑德这儿肯定来不及反应,说不定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儿。
“我可能是认错人了。”杜桑德灵机一动,高声说道,“我有一位非常敬重的长辈,昨天早上刚刚过世。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有些伤心过度,认错人了。”
少妇看起来似乎放心了一些,而迪瓦尔却仍然微微弓着身子,似乎随时准备暴起发难的模样。
杜桑德叹了口气,“虽然认错了人,但既然我们能在这里碰见,那也许就是有些奇妙的命运正在偷偷指引。”然后,杜桑德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我一直在找那三位长辈的家人,正巧他们和你们有些相像,这才认错了。”杜桑德不好意思的笑道,“他们的情况很危险,外面恐怕会有很对人想对他们不利——你们在这里闲逛也并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家吧。”
让·迪瓦尔的表情有些困惑,而拉法耶特侯爵夫人稍稍一愣,表情顿时柔和了起来。
“你的那些朋友,他们现在可能会面临很多以前根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侯爵夫人向前走了半步,对杜桑德问道,“他们失去了你那位可敬长辈的庇护,要怎么才能安全的活下去呢?”
“首先,他们必须得搞清楚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杜桑德面露喜色说道,“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都必须搞清楚谁是他们敌人,谁是他们的朋友。”
“我的父母和这位长辈关系密切,在外人看来,我们两家完全就是一体的。”杜桑德强调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他们完全可以信赖的朋友——毕竟我的父母和我本人也没有其他选择可以做。”
这个话说的比较拗口,但杜桑德确信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位了——在纽萨尔乃至帝国的政治圈里,所有人都认定杜桑德一家和拉法耶特侯爵关系及其密切。这种认定可不是一两句话,甚至干掉侯爵遗属就能够扭转的东西。
所以,比起加害侯爵遗属,现在更好的做法反而应该是保护他们。尤其是在杜桑德已经确信侯爵的死亡带着蹊跷之后。
“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侯爵夫人明显对于杜桑德的解释并不够信任,她轻声说道,“您应该也知道,为了利益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人总能非常轻易背叛自己的理念。他们还没有从失去家人的悲痛中走出来,还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相信您和您的家人。”
“您的担忧非常有道理。”杜桑德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在这个情况下,逃亡联邦似乎就成了最安全的选项。”
侯爵夫人低下了头,她用有些沉默的手摸了摸儿子头上的帽子,“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来说,所有的情绪都不足为道,安安全全的活下去,这才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我……他们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的损伤了。”
“如果他们留在纽萨尔,我可以保证,在我死去之前,他们的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杜桑德坚决的说道,“当然,这个决定仍然得由他们自己来做。如果他们打算放弃复仇这项神圣的权利,我也不会有任何不满。”
“复仇?能向谁去复仇?”说到这里,侯爵夫人的表情有些激动,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悲伤的说道,“能够策划这种程度的布局,整个帝国里……”
“慎言。”一直保持沉默的迪瓦尔忽然说话了,“就算是推测,有些话也不能乱说。”
现场陷入了一阵令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沉默。
“如果有人问我的意见的话。”杜桑德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会建议你们相信愚公先生的话——作为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代理处长,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穿着一身黑色裙装的佩妮小姐站在杜桑德身后,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她向着侯爵夫人点了点头,随后提议道,“很高兴见到您——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您和我一起进去吧。”
杜桑德在办公室外稍微坐了几分钟,房间里传来了一些细细的人声。迪瓦尔和埃迪安坐在杜桑德的正对面,这两个人看向杜桑德的眼神除了戒备之外,多少还有些好奇。
杜桑德····杜尚耶维奇·贝尔福德勋爵在纽萨尔的贵族圈子里是个声名很好的人物。毫不客气的说,不少家族的年轻继承人们都对杜桑德又敬又恨。
敬,是因为杜桑德年纪轻轻就获得的成就。他为无数试图进入纽萨尔行政和立法机构工作,但始终不得其法的年轻继承人们找出了一个成功范本。
恨,则也是因为这个“成功范本”。杜桑德的“成功”具有太多的不可复制性,至少不是每一个立志希望加入行政和立法机构的年轻继承人都有一个卫戍海军司令作为父亲,更没有身为一个下议院议长的母亲。总不能为了进入政界,先推着自己家的父母去从军或者参选吧?
杜桑德的成就当然不只是一个下议院议长的首席私人秘书这么简单。纹章管理处红衣邮差的身份虽然不为外人所知,但人人都知道贝尔福德自动车制造厂是杜桑德的生意。
而贝尔福德自动车制造厂的生意做的这么大,根源却是因为波琳娜成为了杜桑德的老师。
于是,现在的纽萨尔贵族圈里开始掀起了一种独特的流行风潮——如果家里没有一个从奥林帝国大学来的家庭教师,那可就成了跟不上潮流的土老帽。
八岁的埃迪安男爵也深受其害——他可讨厌上数学课了。
第四十二章 到底谁造反?
埃迪安看着杜桑德,是因为他很好奇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他这么厉害居然不怕数学课。而让·迪瓦尔盯着杜桑德的原因就比较简单了。
他是护卫首领,需要防备面前的红衣邮差突然袭击男爵。
让·迪瓦尔在侯爵家中已经服务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作为枢密院配发护卫的他兢兢业业,最终成为了侯爵家族中第一位来自于枢密院护卫处的护卫首领。
枢密院护卫能够当上护卫首领,这在高级贵族家庭中都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毕竟这些高级贵族们大多不缺钱,他们更愿意重头开始培养一个护卫,而不是使用枢密院配发的。
这一方面是个安全问题,另一方面则是“身份”问题。贵族的圈子里就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得“合群”才行。如果干出了和其他贵族们不太一样的事情,大概率是要被当成异类或者穷鬼,然后遭到耻笑的。
这位年轻的勋爵确实不同凡响。让·迪瓦尔非常确信这一点。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驱使着枢密院的护卫们发动了一场非常成功的突袭。并且还带着海军突击队深入博森克地区,利用他们屠杀了至少两千多名武装了的同盟战俘。最后还成功的掀翻了公爵。
这样的人物作为队友确实很让人开心,但当杜桑德的立场可能发生转变的时候,让·迪瓦尔就很紧张了。
那个时候他才十岁啊!
现在,这个年轻的贵族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代理局长。这就更离谱了——纹章管理处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十四岁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来管理?
可这种事儿他就是发生了。而且,就连那位佩妮小姐都对这个情况表现得很坦然——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杜桑德勋爵确实配得上这个位置似的。
在让·迪瓦尔心中,杜桑德可不是什么面目清秀的棕发少年。这明明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随时都能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和男爵以及侯爵夫人一口吃掉的那种。
对这样的怪物,让·迪瓦尔不得不防。
房间里的对话声终于平息了下来,佩妮小姐推开了房门,非常高兴的对杜桑德说道,“请进吧愚公先生,你得好好感谢我一下才行。”
杜桑德有些困惑的走进房间,然后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侯爵夫人。
“我们不走了。”侯爵夫人对杜桑德说道,“佩妮小姐已经跟我说了情况,勋爵先生,我相信您能为拉法耶特家族洗清污名的。”
杜桑德点了点头然后没说话。为侯爵洗刷污名当然是一个可选方向,但不一定就得去做。总之,先把他的遗属控制起来,这总是没有坏处的。
“愚公先生,您来这里的目的我大概也能猜得到一些。”似乎确实是因为心情很好的原因,佩妮小姐在关上了房间门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你要的情报,我们这里不是很全——帝国剩下的四十一个殖民星和奥林的情报,我们只能提供其中二十二个殖民星的小心,以及部分奥林的情报——只不过我们可以直接把奥林的分析情报给你。”
杜桑德眯起了眼睛。
被人猜中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有些人会很开心,有些人会很吃惊。
但杜桑德都不会。他会警惕。
搞情报的人都这个毛病,他们能够肆无忌惮的去猜测别人,但绝对接受不了别人猜测自己——尤其是那些还直接猜对了的人。
“我还有些其他的情报需求。”被猜中了来意的杜桑德虽然能在心里劝慰自己“凭现在的局面对方没有理由会猜错”,但他还是不想就这么直接“示弱”。于是,杜桑德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我想知道,集市有没有听过在奥林的一个名为‘机关’的组织。”
这次轮到佩妮小姐惊讶了,“机关?就只有这一个名词?”
“其他的情报我们还在努力中。”杜桑德不想把自己这边的情报透露太多,他只是简单的描述了一下,“这个组织的势力很强大,甚至可能有帝国高层的支持。”
“类似的组织和团体我们记录的大概有六七个。”佩妮摊了摊手,“光凭你现在的描述,我可没办法猜到你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杜桑德目瞪口呆。
感情这种最终大BOSS一样的组织在奥林居然还有六七个?
“只不过,在交付给你那些情报之前,我可以先免费送给您两个消息。这就当是我们集市和您进行第一次正式交易之前的赠品吧——第一个消息是一个代号。”佩妮露出了非常经典的商人微笑。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嘴唇轻动说出了两个单词,“萨尔瓦多计划。”
萨尔瓦多这个词,在帝国几乎已经成了“叛逆”的代名词。那么这个“萨尔瓦多计划”……会不会和当年的叛逆者萨尔瓦多有些联系呢?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消息。”佩妮的笑容更加灿烂,“来自星海联邦的支援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会在两天后抵达纽萨尔,并且为纽萨尔送来第一批总重八百万磅的小麦,一千四百万磅的煤炭。”
“那么……”杜桑德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马上有什么激动的反应,他非常沉稳的问道,“代价是什么?”
“星海联邦方面的要求是,您需要提供内燃机设计的全套图纸。”佩妮回答道,“当然,这样的代价完全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使用内燃机的车辆已经大量投入了战场,想要获取一台还算完好的引擎并且对它进行逆向工程研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所以这样的代价还不足够。”杜桑德轻轻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代价?”
“星海联邦方面希望能够在纽萨尔设立正式的官方交往通道,并且获得在纽萨尔公开出版报纸刊物的许可。”佩妮继续说道,“在您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之后,星海联邦愿意和纽萨尔建立长期稳定的贸易通道,为纽萨尔提供一切必须的商品。”
“在纽萨尔设立官方交往通道,还需要得到我的许可?”杜桑德被气笑了,“星海联邦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我只是一个殖民地下议院议长的私人秘书而已,这种事情他们应该去奥林,然后把请求递交给皇帝陛下和首相大人才对。”
“这是星海联邦的要求。”佩妮并没有对杜桑德的反驳做任何的解释。她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后说道,“您如果要拒绝的话也没关系,总重两千两百万吨的支援仍然会如期抵达纽萨尔,并且转交给下议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以出售奢侈品而被帝国所知的,以反抗同盟为主要政治纲领和行动目的的国家,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好心,给纽萨尔这么多资源?
杜桑德把这个疑问暂且压了下去,他开始问起了正题。
“我需要没有经过你们分析处理的原始情报,主要需要奥林方面的。”杜桑德说道,“政治、军事、文化方面的情报我全都要。”
“八千金镑。”佩妮爽快的给出了报价,“原始情报数量比较多,如果您需要的话……今天下午可以送到您指定的地点。”
“可以。”杜桑德现在对于钱可是真看得开。反正他上午才带人洗劫了总督府,光是现金就搜出来了几十万金镑。区区八千金镑的价格,他还是出得起的。
“看在您这么痛快的份上。”佩妮微笑着说道,“那就再送您一份礼物吧——帝国内部局势稳定,没有大规模调动武装力量的迹象。而帝国和同盟的战斗目前也相对稳定,至少在短时间内,你们不用担心来自这些地方的攻击。”
这下杜桑德终于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我注意到你不断的提到帝国……佩妮小姐,纽萨尔还是帝国的殖民地,这里从来不需要担心帝国的袭击。”
“但愿如此。”佩妮非常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她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蒸汽钟,然后说道,“您应该离开了——再过一刻钟如果您还不出现在纽萨尔纹章管理处,那位可敬的女士可是真的会调集蒸汽骑士来拆了我们的办公室的。”
杜桑德在离开集市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集市确实是个很有底蕴的组织,但它在杜桑德面前所表现出的能量实在是有些吓人。
而且信息量也大的可怕——杜桑德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记清楚谈话中的所有内容细节。
首先,集市和星海联邦有密切关系。他们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直接代替星海联邦传达官方态度。
其次,星海联邦突然决定向纽萨尔输送物资。而且还非常“好心”的提出了一笔无偿物资捐赠。
第三,星海联邦似乎认为纽萨尔有脱离帝国的倾向。而且对这个判断非常自信。结合第一条情报,这个结论就很让人头皮发麻了。
帝国和集市似乎都认为,纽萨尔正在谋求“拥兵自重”或者干脆试图分离出帝国殖民体系。而且他们都确信自己的判断,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干预了起来。
杜桑德坐在自己的车里,满脑子都是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们要造反了?
第四十三章 安邦定国
帝国立国四百余载,就出过一个叛逆者萨尔瓦多,纹章管理处在叛逆者萨尔瓦多被查士丁尼陛下击毙后诞生。而在纹章管理处正式成为帝国的对内反谍反谋逆组织之后,连续有好几位高级贵族因为试图谋逆而被处决。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纹章管理处的看管之下,再也没有任何一次叛乱被“成功发动”。那些谋划叛乱,并且已经在着手准备的贵族们,最终的归宿就只有绞刑架或者断头台。纹章管理处以自己的高效和专业,将“反叛者”这个词死死的钉在了萨尔瓦多头上。
拥有如此高效的专业机构,从理论上来说,纽萨尔根本不存在反叛成功的可能性。就连被杜桑德搞上断头台的那位公爵先生,他的谋逆大业也仅仅进展到了“向同盟购买三条大型巡洋舰”的阶段而已。
说实话,哪怕没有杜桑德,没有纽萨尔纹章管理处介入……萨尔公爵订购的战舰就算真的开到了纽萨尔,也不可能打得过拥有两条主力舰,四条战列巡洋舰,六艘大型巡洋舰和二十七艘驱逐以及护卫舰的纽萨尔卫戍海军。
整个纽萨尔最有权势的家族,同样也可能是最有钱的公爵造反规模也不过如此。而且他最终被送到首都奥林斩首示众。
第二号大贵族刚刚死在了奥林的轨道上,和帝国海军皇家近卫第二舰队的指挥部一起炸成了烟花。
剩下的二十来个伯爵没有一个是有自己的“理想”的。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让自己和后代都成为热衷于沙龙和舞会的“安全废物”。
纽萨尔的子爵之中,有且仅有伯恩在整个纽萨尔的政治体系里算是有些分量的。而他也死在了奥林上。
那么……还有谁能举起这个造反的大旗?杜桑德无语望苍天,好像这么看起来,就只有自己爹妈能搞一搞事情了似的。
难怪星海联邦会试图和自己搭上线。
但是,星海联邦搞不清楚这还算有情可原,帝国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误判?他们这个搞法绝对不可能是冲着自己和安德罗妮以及杜尚来的。
杜桑德开着车,用最短的时间赶回到了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作战室”内。这里已经成为了整个纽萨尔立法和行政系统的集合中心。由于侯爵党在下议院内所占到的席位已经大于三分之二,理论上只要是安德罗妮提出的法案,都可以直接在下议院获得通过。
总督不在的情况下,整个殖民厅都需要直接听从下议院各个委员会的调遣。纽萨尔自开拓以来一百七十九年,第一次拥有了一个非常高效的行政体系。
各个城市的红衣邮差直接承担了一部分基层公务人员的责任,只要有个人或者企业、协会或者组织对于上阿尔宾的命令有任何“迟疑”或者“抗拒”,红衣邮差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人带走。
“管制”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中,整个纽萨尔的所有工厂和粮商都接到了来自上阿尔宾的命令——所有货物原地封存,除了日常销售的存量以外,其他货物全部需要由红衣邮差和行政部门进行统计和审批。
管制目前只针对销售者,而对于那些只能每天工作,然后凭日薪购买口粮的家庭而言影响应该不会太大。但根据各地的纹章管理处分处报告,各个城市里已经出现了失业潮。
仅仅一天而已,纽萨尔的二十四个主要城市里出现了超过合计四十万人的失业人口。他们可能几分钟之前还在工厂里工作,期望凭借这一天的收入为家人带回两块面包糊口。结果在红衣邮差们赶到现场宣布“管制”之后,雇主们直接向他们宣布了“开除”决定。
这些工作了好几个小时的工人们,就这么被赶出了工厂。工资一分钱都没有,并且他们还被通知“工厂如果重新开始运营,会重新开始招工,你们可以报名”。
而且还拿不到一分钱的工资。
这样的无理处置当然引起了大量工人的不满甚至愤怒。但工厂主们却一个个都无奈的表示“这都是红衣邮差们的要求”。工厂停工,工人们自然要失业。
工厂主们表现的非常无辜,在他们的“引导”下,失业的工人们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丢掉工作的原因归咎给了红衣邮差们。
纽萨尔最大的钢铁厂——莱米尔钢铁厂一口气解雇了六千名工人。而这些钢铁工人则直接发动了一场针对莱米尔纹章管理处和行政机构的暴动。人群直接涌上了大街,砸毁了十几辆蒸汽马车,并且纵火烧毁了莱米尔邮局。
好在红衣邮差们反应及时,他们在愤怒的工人们冲出钢铁厂时就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并且提前撤离了邮局。
如果不是他们提前撤离,装备有一台蒸汽骑士和大量轻武器的红衣邮差们,很有可能在这场失业工人们发泄怒火的骚乱中造成大量伤亡。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杜桑德整个人都快麻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工厂主们为了减少“损失”,居然能把事情干到这种地步。尤其是炼钢厂……那些炼钢炉可不是能够随便停机的设备,一旦停止加热,炉子里的炉渣和钢水会直接凝固下来。结果就是整个熔炉都需要直接报废更换。
他们怎么敢就把所有的工人都解散掉?
好在这个消息是首先送到安德罗妮手里的,而她也很快就做出了应对。
“逮捕莱米尔钢铁厂的经理、董事长和其他所有同意了停工并且开除工人的管理。”安德罗妮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展现出的不再是“温和”和“妥协”的政治家风格。她毫不犹豫的直接使用了铁腕手段,“把他们都扔到上阿尔宾监狱里去,让法院马上审理——我不管你们是起诉他们偷税漏税,未获得许可私自排泄废物还是违反交通法规,我的要求只有两个。”
安德罗妮眉毛倒竖,杀意十足的命令道,“第一,我要他们每个人头上都背一个‘破坏管控,教唆暴动’的罪名。第二,他们的全部财产,全部都要没收!”
杜桑德回来的时候,安德罗妮已经把这份命令以纽萨尔下议院的名义,通过邮政系统下发给了各地纹章管理处。而杜桑德在看到这份命令之后,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
“我家老妈有安邦定国之能。”
如果让杜桑德来干这件事儿,他会采取的手段可能比安德罗妮更加过火。不在路灯上吊一串趁机扰乱社会的资本家,杜桑德自己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冷静下来之后再想,杜桑德也不得不承认,自家这位有安邦定国之能的老妈的手段,其实比杜桑德的“物理消灭”更有威慑力。
她没有从物理上消灭这些混蛋资本家的肉体,但安德罗妮直接利用行政和司法资源,把这些资本家们最引以为傲或者驱使着他们扰乱社会的根本给挖了个干干净净。
资本家最怕什么?当然怕自己的资本出现损失。把他们所有的资产都没收掉,这比杀了他们还能让人难受。
更重要的是,这个操作能够极大震慑其他还处在观望阶段,没有着急出手的资本家们。安德罗妮用实际行动,生动具体的向这些拥有工厂,雇佣了大量工人的资本家们揭示了一个后果。
工厂停产或者维持最低限度的生产,可能会让他们有些肉疼。
但如果你们敢于解雇所有的工人,并且教唆他们闹事,那议长女士可是能把你们家的最后一个便士都罚没收走,让你们也成为跟那些工人们一样的贫民。
“您的这个处理方法很好。”杜桑德对安德罗妮毫不掩盖的表示了自己的赞许和表扬,“这样能够彻底震慑那些工厂主,也确实能够维护社会的平稳。”
“我觉得你接下来要说一个‘但是’了。”安德罗妮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蘸水笔,有些疲倦的说道,“安抚工人的方法我正在让内政委员会讨论……那个埃斯科瓦尔能不能先放出来?没有这么个人,内政委员会的命令执行起来确实有些问题。”
埃斯科瓦尔局长现在还在纹章管理处的牢房里关着呢。根据之前纹章管理局的调查,这位局长先生确实有一大堆的问题。
但没有一个是“严重”的问题。出乎杜桑德的预料,这个看起来一脸贪相的内政局局长竟然没有太大的劣迹——零星的贪污肯定是有的,但似乎是因为内政局这个机构穷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他在任这么多年,一共也就贪污了四百七十二金镑,平均每年三十一金镑多一点点。
倒不是说小贪不是罪,只是和其他被抓的贪污犯比起来,埃斯科瓦尔的贪污行径简直仿佛是小孩子过家家。
哪怕是他挪用教育经费建铜像,也没有为自己克扣下任何一点好处——这位局长先生甚至还自己往里面搭进去二百多金镑。
杜桑德考虑片刻,然后点头道,“埃斯科瓦尔的情况调查的差不多了,小毛病有,但是没有特别严重的问题。现在情况特殊,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工作挺好。”
又和安德罗妮闲聊了两句之后,杜桑德扭头就朝着监狱走去。埃斯科瓦尔是他下令抓进去的,那现在自然也应该由他放出来。
第四十四章 不收小弟
平心而论,埃斯科瓦尔属于那种能耐不大,位置不是特别重要,但确实知道害怕的行政官员。
“知道害怕”的行政官员,听上去不光不像是一个优点,甚至还有点令人想要忍不住耻笑。但在纽萨尔的其他行政官员的衬托下,埃斯科瓦尔的“知道害怕”竟然成了他身上最大的闪光点。
在帝国,行政官僚系统是一门“家传生意”。是的,它的本质是生意而非“为帝国、为民众服务”的岗位。任何一个能够成为殖民地行政机构主管的行政官僚背后,都有着一个家族甚至多个家族几代人的“努力”。
通过长期的行贿上级、讨好贵族,这些世代在纽萨尔殖民地行政体系中摸爬滚打的“行政官僚家族”们,最终成为了某个行政部门的“首脑”。不狠狠捞上一笔,怎么对的起自己家世世代代的付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使劲捞一笔”的信念,就连断头台都不怎么好使。
当然,如果每一代的部门首脑都是这个心态,那整个帝国恐怕都维持不了几年,就得被彻底蛀空。毕竟也没有哪个官僚家族愿意见到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了几代人之后,出任的部门连一点油水都没有。
于是,行政官僚们达成了一个共识——贪污当然可以,但不能伤害到这个部门的根基和未来。任何透支行政部门未来“贪污潜力”的行为都是违规的。
违规者将会遭到所有行政官僚们的共同抵制。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可能被提前结束任期或者在任上被暗杀。而他们的后代将被直接逐出行政官僚体系,从此沦为普通的自由民。
在这样的奇怪“共识”下,帝国的行政体系向来以“恰到好处的贪污”和“坚定维护本部门可持续性贪污”为行动宗旨。当每一个人都想方设法的贪污时,整肃行政部门就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总不能把行政系统里所有的官员都杀掉吧?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埃斯科瓦尔确实是一个另类。他到现在都没结过婚,自己也没有什么亲属可以继承他的行政官僚身份。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埃斯科瓦尔实在是“胸无大志”到了极点。他加入纽萨尔内政局的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免费的员工食堂而已。
所以,他怕死,更怕自己被免除内政局局长的位置之后还能活下去。所以,这位局长先生第一次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试图学着其他行政官员的样子去讨好贵族。
然后,他就成功的被杜桑德关进了牢房里。
“埃斯科瓦尔,出来吧。”两名红衣邮差打开了牢房大门,对着房间里面如铁灰的埃斯科瓦尔说道,“有人要见你。”
“是主教先生,还是助祭先生?”埃斯科瓦尔用粗粝的嗓音问道,“什么时候执行我的死刑?”
“都不是。”红衣邮差们走入牢房,解开了他手上的锁链,“是杜桑德代处长要见您。”
听到这个消息,埃斯科瓦尔不光没有开心,反而更加忧心忡忡。
直到他见到了杜桑德之后,内政局的局长先生才发现,事情好像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首先,回答你最关心的问题。”杜桑德对表情严肃的说道,“你不会死,不会被开除。你还会继续在纽萨尔内政局局长的位置上继续工作下去。”
埃斯科瓦尔愣了好一会,然后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杜桑德在来到这里之前,脑子里设想过埃斯科瓦尔很多可能的反应。比如勃然大怒,比如心灰意冷,比如怒斥杜桑德滥用权利……
但是,嚎啕大哭这个反应,确实不在杜桑德的预案里。
“仁……仁慈,感谢您的仁慈……”埃斯科瓦尔哽咽着说道,“我一定会永远铭记您的仁慈……”
杜桑德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彻底击倒了面前这个男人。仿佛只要自己发话,这个跪在地上哭的中年男人就得彻底成为自己的走狗甚至傀儡。
这个感觉,不太好。
以前看网络小说的时候,那些“纳头便拜”和“收服小弟”的桥段确实让人看着心里很痛快。但是当这种事情轮到自己的时候,这个感觉……很怪。
彻底击垮一个人,并且让对方完全成为自己的“走狗”,这个事情本身当然会让杜桑德体会到掌控别人生命乃至灵魂权力的快感。它就仿佛是一种从尾椎骨向上慢慢延伸的愉悦感受,甚至让杜桑德觉得心跳都更加有力了。
但是,它同样也让杜桑德感到了一阵不安。
说实话,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像是网络小说里一样的狗腿子人物,那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反正对方从骨子里就是个混蛋,从头坏到尾。逼得对方彻底成为自己的奴才,这反而算是干了好事。
但穿越到纽萨尔之后,杜桑德才发现自己一开始的理解好像有些偏差——不管是上辈子生活的云鹤,还是现在的纽萨尔,世界上都并不存在那种“里外如一”的人。
好的里外如一,可以被称为君子乃至圣人。而坏的里外如一,至少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可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呢?
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哪怕痴肥低能如埃斯科瓦尔,也至少在过去担任内政局的时候勤勉认真,愣是在拨款砍了一半的情况下维持住了整个内政局的体系存在。更何况,无论“清廉”是否出于埃斯科瓦尔本意,他都可以算得上是整个纽萨尔行政体系里最“不贪”的那个人。
埃斯科瓦尔当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也确实不能算彻底的坏人。他更像是一个胸无大志,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的普通人。更重要的是,在杜桑德严重,埃斯科瓦尔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等待着他去统治的,去支配的道具或者“NPC”。
杜桑德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支配这么一个“人”。
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支配任何一个“人”。
收小弟爽不爽?当然爽。但是……一个人从生命到灵魂都服从于自己的时候,除了爽以外,杜桑德感受到的最多的反而是压力。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得起这种重任,甚至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接受这种“效忠”。
杜桑德看着嚎啕大哭的埃斯科瓦尔,然后叹了口气。
“我要向你道歉。”他对埃斯科瓦尔说道,“你挪用的公款是预备建造学校的资金,而不是更紧急的学生午餐和教师工资。这些资金事实上是结余资金,挪用并没有导致内政局的工作受到影响。你没有为自己牟利,至少没有直接牟利。而我在没有搞清楚情况的前提下,直接宣称要把你吊死在绞刑架上……”
这个话不说还行,一说出来,埃斯科瓦尔哭的更狠了。他似乎是真的伤心了,但又有些……不太一样的感情在里面。
杜桑德现在却完全顾不上去仔细分辨这个四十多岁秃顶老男人究竟在哭个什么玩意,他尴尬的都快喘不上气了。
可惜,自己揽下的活得自己处理。自己抓来的人自然也得自己放出去。杜桑德硬着头皮说道,“根据相关规定,你需要退赔全部的挪用资金。并且增加20%作为罚金,那就一共是两千四百金镑。这笔费用,我替你出了——就当是我滥用权职的赔偿和处罚。”
“你从现在开始,恢复原有工作,继续负责纽萨尔内政局的工作。”杜桑德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自己的决定,“我会出具一份公告,详细记录你犯下的错误,以及我犯下的错误。相信这份文件能够帮助你尽快重新掌握内政局。”
嚎啕哭声渐渐停了下来。杜桑德全当这是埃斯科瓦尔正在理解这些信息,他用更快的速度说道,“接下来的工作会非常艰巨而且困难……”
“我听说了。”埃斯科瓦尔的声音仍然嘶哑艰涩,但杜桑德却听到了巨大的不同。
那个唯唯诺诺,想方设法试图讨好自己的内政局局长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似的。埃斯科瓦尔的声音充满了坚定,他哑着嗓子说道,“纽萨尔现在的情况非常艰难。”
“是的,非常艰难。艰难到了我甚至没办法用简单的几句话告诉你现在究竟有多麻烦的地步。”杜桑德叹了口气,现在房间里就只有自己和埃斯科瓦尔两人,有些之前没办法说出来的话,在这里却能够毫不遮掩的说出来——埃斯科瓦尔反正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恕我……直言,勋爵。”埃斯科瓦尔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尘土,然后说道,“虽然一直被关在监狱里,但是我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外面的消息。”他抬着头,对杜桑德说道,“我不知道您对帝国有多少了解,但现在的这个局面下,如果您想要活下来,如果您和您的家人想要活下来,如果您想让纽萨尔上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说道,“勋爵先生,请拿起武器吧。只有成为新的反叛者,您才有可能带领着纽萨尔,从帝国的屠刀下争取到一丝生机。”
似乎是为了向杜桑德表示自己是认真的,他重新低下了身体,单膝跪地,右手抚胸郑重的说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要为纽萨尔带来一个怎样的未来,但我可以肯定,您所带来的任何未来,都要远远好于即将到来的帝国屠刀。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追随您的脚步,直到我的身体腐朽,我的灵魂也会永远为您祈祷。”
埃斯科瓦尔重新抬起了头,他恳求道,“勋爵先生,为了两亿八千四百万人的生命,我恳请您……成为皇帝。”
更新需要延后几个小时
新一章的更新比较费劲,我争取在下午五点钟之前写完并且上传。
第四十五章 抉择(上)
天色逐渐暗淡,紫罗兰色的夜幕逐渐降临上阿尔宾。街道上的煤气路灯开始被工人们一盏盏点燃,但这一次……点燃的路灯却比以往少的多。
好奇的市民路过的时候询问原因,而得到的回答却都只有一句话,“是内政局的命令。”
在回到自己岗位的埃斯科瓦尔指挥下,内政局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六十多支队伍乘坐着他们能找到的各种交通工具冲向了纽萨尔的每一个城市。
埃斯科瓦尔“饲养”的每一只“高等级哥布林”都杀气腾腾的登上了自己选择的交通工具。靠近上阿尔宾地区的内政局代表们可以选择蒸汽马车,火车甚至轮船。而更远处的城市则需要借助纽萨尔邮局的红色穿梭舰才能快速抵达。
无论这段旅程有多不舒服,哪怕体重超过四百磅的“高级哥布林”们需要把自己塞进木头条板箱里,才能挤进空间极其狭小的红色邮政穿梭舰里也在所不惜。
在上阿尔宾里憋了足足二十年,这些高级代表们早就憋足了劲要去那些该死的乡下地方好好折腾一番。这一次出发,不仅为工作,更是为了私仇。
上阿尔宾里的内政局是个穷酸地方,除了免费的食堂和燃料补助以外,明面上的收入几乎只有外派机构的三分之一。
每一个能从上阿尔宾的重重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成功获得外派资格的内政局员工都赢的非常“艰难”,甚至可以说是“血腥”。毕竟外派就意味着将会有一大笔内政局的定点资金下发,而这笔资金的使用几乎没有任何监管。换句话说,那些拨付下去的资金几乎都成了他们嘴里的大肥肉。
而外派机构的资金占用比例高达内政局总预算的六成以上——这里的六成指的是确实发到内政局手里的现金部分。
所以,派出“高等级哥布林”就成了埃斯科瓦尔掌控全局的第一个操作。
只有让各地的内政局负责人全部重新归于上阿尔宾直派,才能保证各地对于上阿尔宾的一切命令全部遵照实行。
而随着这些“高等级哥布林”们一起出发前往纽萨尔各个城市的,还有一封由火漆封好的命令。
这封命令由杜桑德本人直接签发,要求地方邮局中所有的红衣邮差全力配合这些内政局特派员的工作,协助他们掌控当地民生、市场、仓储等等情况,并且完成对战略物资的清点和封存任务。
执行任务时,应当携带并且装备有足够的武器设备,并且和负责保护特派员们的枢密院护卫们合作。在保证特派员安全的前提下,尽一切可能、使用一切应当使用的手段完成任务。
换句话说,杜桑德几乎是受益埃斯科瓦尔派出了六十多名拥有完全生杀大权的钦差。而且这些钦差几乎各个都煞气冲天似的。
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整个纽萨尔,而杜桑德现在对于这件事情……完全不关心。
杜尚终于被杜桑德用二十多封紧急信件叫了回来,而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家里最开心的那个人。
“怎么了这是?”杜尚好不容易才从无重力的状态下解脱了出来。在战舰里,就连吃饭都很没滋味。虽然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用通过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二十多封紧急邮件把自己叫到家里来,但面前摆着牛排和一堆好吃的,他的情绪可是很难低落下来的。
“我要和你们谈的内容可能……对食欲不是很有利,所以咱们先吃饭吧。”整整一天多没正经睡过觉的杜桑德现在完全不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无比清晰锐利,并且震惊。
震惊这个情绪基调已经在杜桑德的脑子里徘徊了整整半天。自从埃斯科瓦尔向他详细阐明了“帝国的屠刀即将砍向纽萨尔”之后,他就只有这一种感受了。
啥?帝国要屠杀自己的殖民地?物理上的那种?
每一个开拓贵族私下里或多或少都互相抱怨过,奥林对殖民地的统治太过粗暴了。高昂的税率和昂贵的许可费用只是帝国经济上屠杀殖民地的方式之一。所有的大型企业总部都位于奥林而非殖民地,就是这种屠杀的最浅显的结果。
更令人无奈的是,帝国完全不在意殖民地的感受。他们甚至不太在意殖民地是否能够健康良好的发展下去——就仿佛殖民地唯一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向奥林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材料,商品倾销地和金钱似的。
经济屠杀对奥林是有好处的,而且这个好处非常巨大。但物理屠杀?
除了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投入巨量资源金钱,并且换来一片废墟并且让帝国其他殖民地惶恐不安以外,帝国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
个人行事,或许还能凭借感情作出决定。但国家不是个人,它是代表着无数人利益的集合,是没有生命和感情的、倾向于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机器。所谓国家没有感情只有利益,说的就是这么一种“现象”。
因此,从理智上出发,杜桑德并不认为帝国会对纽萨尔扬起屠刀——尤其是在纽萨尔根本没有任何反叛的基础和苗头的情况下。
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事情,帝国才不会干呢。
但是,一反常态的埃斯科瓦尔的分析,让杜桑德确实感到了不安。而不安的因素来自于三个方面。
按照埃斯科瓦尔的说法,他毕业于奥林大学的经济和历史学院。而在学院的图书馆馆藏中有一封来自于叛逆者萨尔瓦多写给时任皇帝查士丁尼陛下的信件。
信件里,当时还是大公的萨尔瓦多向查士丁尼陛下问好,并且询问是否仍然“四月七日”行动。
信件写成的年份正是萨尔瓦多叛逆的当年,当年的四月二日,皇城遇袭死伤无数。而五天后的四月七日,是查士丁尼陛下在挖空了的奥林第四高峰皮斯克山体中,亲手格杀萨尔瓦多的日子。
光凭这一封信件,埃斯科瓦尔就不难得出“叛逆者萨尔瓦多不见得就真的是叛逆”的结论。
而另一方面,埃斯科瓦尔还向杜桑德提供了“萨尔瓦多计划”的一些线索。这些线索来自于他大学时期的恋人。
他的恋人在毕业后被帝国矿业联合体招入,在经过了长达十七个月的详细背景调查后,他的恋人被调入了一个名叫“矿业调查科”的部门。
矿业联合体对自己的这个部门采取了高度保密的管理措施,所有员工都不能随意外出。而埃斯科瓦尔的恋人为了和他见面,选择在一次外出工作中和埃斯科瓦尔私自会面,并且向他吐露了一些工作内容。
矿业调查科的主要工作是评估所有帝国殖民星上的资源种类和数量的自然储备,并且分析这些殖民地一旦脱离帝国后能否维持独立发展。
而在矿业调查科的调查中,纽萨尔是自然条件最好的殖民地之一。
“永远不要去纽萨尔,那颗星球会出大问题。”当时已经准备来纽萨尔工作的埃斯科瓦尔得到了自己恋人的警告,“如果萨尔瓦多计划实施,那个殖民星上的人至少得死掉一半。”
无论是当时的埃斯科瓦尔,还是现在的纽萨尔内政局局长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计划会让殖民星上的人口锐减一半。他结合自己在大学里听到的一些传闻发出了一个猜测,“是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武器?”
“不是特别武器,阿尔法计划是用来对付同盟的。”对于埃斯科瓦尔的猜测,他的恋人给与了否定回答,“阿尔发计划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到了可以执行的地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启动。”
这些内容都是埃斯科瓦尔的一面之词,杜桑德当然不会轻易的相信这些屁话。别说搞情报的红衣邮差,就连买菜的大妈都得多比上两家的价格才会相信这就是最低价。杜桑德当然也不会直接相信对方。
随后,埃斯科瓦尔拿出了一项足以佐证自己所言不虚的“证据”。
说是他拿出的证据,这多少有点不够严谨——埃斯科瓦尔提供了一个地址,而红衣邮差在这个地址里找到了厚厚一沓已经拆开了的信件。
信纸泛黄,上面的笔记都有些模糊不清,但看了其中几封信的杜桑德却被彻底吓着了。
信里的内容没有什么稀奇,只是一位子爵的女儿在和自己的恋人互诉衷肠。毕竟在奥林,中级贵族的子女和自由民通婚也不是什么过于稀罕的事情。
但吓着杜桑德的内容是,这位子爵的女儿名字叫埃莉诺·霍尔耶夫娜·沃顿。
埃斯科瓦尔那位在奥林大学里结识的恋人,是如今的皇太后。
继续阅读信件里的内容,杜桑德还发现了一个让自己心脏停跳了足足三拍的信息。
埃莉诺在和陛下结婚前两个月前,还在和埃斯科瓦尔秘密幽会。而现在的皇帝陛下阿尔弗雷德是个早产儿,他是在那场“皇室婚礼”举办后八个月出生的。
第四十六章 抉择(下)
埃斯科瓦尔会选择来到纽萨尔,几乎全部的原因都是因为自暴自弃。
为情所伤的男人干事儿都很不靠谱,他们中的一部分往往有很强的自我毁灭倾向。
埃斯科瓦尔就是这样的人中的“代表”。
他选择来到这个注定将会被干掉至少一半人口的殖民地,然后选择进入到了内政局里开始混吃等死。爱人突然嫁入皇室,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是极其巨大的。
选择来到纽萨尔,则是因为埃斯科瓦尔对恋人的最后一丝爱意。继续留在奥林,霍顿子爵会想要了他的命,而其他对于皇后之位蠢蠢欲动的人们也肯定会打探到埃斯科瓦尔的消息,然后对埃莉诺造成威胁。
埃斯科瓦尔对于埃莉诺并无怨恨,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恋人其实在这种事情上……并没有太多的自主权。无论是皇帝陛下本人,又或者是霍顿子爵,其实都没有太多的主动性——皇室婚姻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种平衡势力的手段。霍顿子爵属于矿业联合体一系,同时还是这一派系中实力比较弱但身份还算可以的那种小人物。
和埃莉诺的婚姻能够让霍顿子爵顿时成为矿业联合体派系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而霍顿子爵本人则能够接着这股“东风”迅速成为矿业联合体现有内部派系中新的强势派系。
光是整合矿业联合体内部派系的分歧,就足够霍顿忙上十几年的了。等他完成了这个过程之后,林业部能够逐渐遭到压制陷入颓势——然后再进行一次类似的更换操作即可。
所以,并不是埃莉诺变心,也不是皇帝横刀夺爱,更不是子爵先生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卖了女儿。事实上,在这场“婚姻”中,没有任何一方是赢家。埃斯科瓦尔非常清楚这一点,说实话,他完全恨不起来。
明明是自己失去了恋人,但对于这场人间不幸中的任何一方,他都难以怀抱敌意去看待。
于是,他选择来到纽萨尔,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而这样的随波逐流被杜桑德打断了。这个暴虐但很有想法和行动力的小贵族,这个掌管了几乎整个纽萨尔的特务头子的行事本来没有错。虽然他试图讨好对方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部门多争取一些好处,这样也许能够让他在死前再过几天好日子——但这确实是违规行为。
被杜桑德一顿暴打并且扔进监狱,埃斯科瓦尔并没有什么太多怨怼。和埃莉诺的情况一样,杜桑德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并不怨恨这个年轻的贵族。
好吧,怨恨其实是有一点的。毕竟被踢中下体的时候真的很疼。
而杜桑德的道歉却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在帝国这个等级森严,阶级明确的地方,第一次有一个贵族,一个上级贵族在乎他的感受。
甚至还道了歉。
在帝国里活了几十年的埃斯科瓦尔,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被当做一个“人”尊重着。而不是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或者内政局局长这个职位的傀儡。
那自觉不自觉沉睡了二十多年的埃斯科瓦尔忽然醒了。他很感激,想为杜桑德做些什么。
于是他冒着被红衣邮差们直接处决的危险,向杜桑德坦诚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埃斯科瓦尔对杜桑德提供了两个方案。要么扯旗造反,要么现在逃跑。就算帝国有阿尔法计划能够在一年内解决掉同盟,那至少也能让纽萨尔的人们多一些活下来的几率——如果可以获得同盟或者联邦的支持,纽萨尔甚至有一定的可能性转危为安。
而这两个方案,现在被杜桑德带到了自己家的餐桌上。
“埃斯科瓦尔这个人非常不可靠,他有可能是同盟的间谍。”作为帝国军官,杜尚首先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要不是杜桑德提前声明“听完之后一定要冷静”,杜尚可能会直接终止用餐,然后让人把埃斯科瓦尔抓回来。
“每个殖民厅部门首长在上任之前,都需要随机接受两个殖民星和奥林纹章管理处的交叉审核。”杜桑德首先为埃斯科瓦尔做了保证,“如果三个纹章管理处都没有审查出问题,那他就不太可能是间谍。”
安德罗妮倒是没有马上表示出反对,她更关注的是埃斯科瓦尔提供的“情报”。
“这个萨尔瓦多计划到底是什么?”安德罗妮皱着眉头问道,“说到底,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都不一定吧?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易相信他。”
杜桑德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没有从纹章管理处的官方情报来源中发现这个名词,但是……集市那边向我传达过这个消息——他们并没有说明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只是说这个计划可能很重要。”
集市的存在,杜桑德的父母当然也知道。毕竟拉法耶特侯爵向杜桑德提供“安全保障”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关于集市这个组织,他们也都有所耳闻。但对于这两位而言,集市大概只是一个单纯的“地下组织”而已。于是杜桑德还要再花好一阵口舌,向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组织能够传达来情报。
等杜桑德证明了埃斯科瓦尔的身份没问题,以及确实存在有一个叫做“萨尔瓦多计划”的东西之后,庄园餐厅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杜尚仍然不愿意相信,但他却一时半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驳斥角度。而安德罗妮则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有没有可能埃斯科瓦尔确实是别有所图,因此利用这个计划的名字,以及你对于这个计划本身的细节并不了解,来诱使你背叛帝国?”
杜桑德点了点头,“这个可能性肯定是有的,但是……我做了一些调查之后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杜桑德在听到了这么离谱的消息和“建议”之后,没有想法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他验证埃斯科瓦尔的方法也很简单直接。
过去二十年中,埃斯科瓦尔和死掉的萨尔公爵,以及拉法耶特侯爵一共会面12次,而且全部都是在公共场合。
假设埃斯科瓦尔真的是一个伺机挑动纽萨尔反叛的同盟间谍,那他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必然需要多次接触“有可能发动叛乱”的贵族们。而在整个纽萨尔,最有翻盘成功可能的,那就只有两位高级贵族而已。
但埃斯科瓦尔和他们并无密切交往,这一判断不光得到了来自于纹章管理处的情报证实,同样也得到了拉法耶特侯爵的暗卫情报证明。
萨尔公爵的谋逆企图并没有得到外力协助或者鼓动,他的举措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埃斯科瓦尔并没有参与进去。
“这个可能性基本为零,毕竟一个在帝国内部深扎二十多年的间谍在这种时候突然启动……这不是同盟办事的风格。”杜桑德揉了揉自己生疼的额头道,“我会想办法搞清楚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的——现在的问题是,假设它是真的,如同埃斯科瓦尔所说……”
“忠诚不绝对,就意味着绝对不忠诚。”安德罗妮打断了杜桑德的假设,她非常严肃的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杜桑德沉默了很久后说道,“我们是开拓贵族,我们发誓效忠皇室,是因为皇室承诺将它的权柄分给我们一部分。我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开拓帝国殖民地,为皇室守牧居民。而皇室则需要给与我们相应的授权,酬劳和信任。”
这是从帝国大开拓时期,就以成文写入法典中的开拓贵族法案内容。它是帝国分封制度的基础,也是帝国开拓贵族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享有审判权、征兵权和征税权的法理根基。
“我们为帝国守牧民众,是为了让这些远离家乡,在帝国殖民地辛劳工作和坚强生活的民众们可以享有帝国的保护。是为了为帝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壮大实力健康发展。”杜桑德斟酌着语气和用词说道,“如果萨尔瓦多计划确实如同埃斯科瓦尔所言,是一场帝国即将挥向纽萨尔的屠刀,那我有理由相信,皇室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职责和对所有开拓贵族的承诺。”
“我们是开拓贵族,这个身份必须通过枢密院才能剥夺。贵族无法自行放弃封号,我们在枢密院通过相应法案之前仍然是开拓贵族。我们对自己领地的民众有责任——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应当得到帝国的保护,而贵族则是这种保护的提供者。”杜桑德理顺了自己的思路,他抬头看向父母说道,“母亲您是下议院议长,有责任为选民的权益表决并且通过法律。而父亲您是卫戍舰队司令,保护这个殖民星是您的天职。”
“无论出于法律还是道义,我们都有责任确保纽萨尔的帝国公民——无论他们是贵族、自由民还是贫民不受威胁。”杜桑德沉声说道,“为了履行我们的职责,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考虑的选项。”
看着安德罗妮和杜尚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但是……这个手段还是需要考虑方式方法的。帝国实力这么强大,就凭纽萨尔自己的力量,想要威慑呵阻帝国放弃这样的计划不太现实。”
搞斗争,是要用脑子的。自己只有三十人口步兵的时候去无脑F2A满人口的空天一体部队,这不是勇敢而是在犯蠢。
纽萨尔的武装力量在殖民地里算是比较强大的,但在整个帝国面前却弱小的仿佛刚出生的孩子面对着手持破甲锤的蒸汽骑士。卫戍舰队和陆军就算能够跟随着纽萨尔下议院以及杜桑德的命令,向着自己的同僚们开火……恐怕也会在交战的第一时间内遭到毁灭性打击。
“要斗争,但是要讲究方法。我们正面迎上帝国没有任何胜算,但……我们现在有一个确实足够强大的武器。”杜桑德对自己的父母认真说道,“埃斯科瓦尔的身份,也许是一个可以扭转局面的突破口。”
第四十七章 情报
自古以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之中,皇室血脉传承都必须保持纯洁。这是每一个封建王朝都必须遵循的铁律。
血脉纯洁与否,对于统治者本人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任何一个帝国,对于继承人的培养都有一套非常成熟的“手段”,任何一位被培养出来,并且最终成为皇帝的继承人都不会太差。
但血脉纯洁,却是帝国维持皇室至高无上的政治前提。甚至是维持帝国稳固的根基。
帝国的体制基于皇室权威,而皇室权威建立在皇族血脉传承有序上。在查士丁尼陛下之前,帝国的皇帝是唯一拥有“一夫多妻”特权的人。其目的也是为了保证皇室血脉流传。
而在查士丁尼之后,帝国的皇帝也在表面上遵从了帝国法律规定的“一夫一妻制”,但事实上,皇帝们的情人众多,皇后在大婚后六个月如果无法怀孕,就会被直接废黜。
如果,现在的皇帝被证实确实是萨尔瓦多的孩子,而非老皇帝的亲生儿子……那帝国必然会迎来一场剧烈的震荡。哪怕无法证实,这个传言的威力也足以对皇帝产生威胁。
杜桑德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帝国当然武力强盛。但将屠刀挥向纽萨尔,就必然会导致“阿尔弗雷德并非皇室血脉,而是纽萨尔内政局局长之子”的传言在整个帝国流传。
帝国肯定会认识到——屠杀纽萨尔对帝国没有好处,还能让整个帝国陷入到一场严重的政治溷乱之中。或许,这样就能够阻止那个什么萨尔瓦多计划的执行。
在提出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杜桑德得到的回应是一阵很漫长的沉默。
“这是个办法。”许久之后,安德罗妮的有些艰涩的回答道,“还是要先搞清楚萨尔瓦多计划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做准备。”
杜桑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得出来,作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安德罗妮和杜尚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在他们的人生之中,对帝国忠诚、对皇帝忠诚几乎是贯穿了他们人生的全部信条。现在要他们做好“威胁”甚至“反叛”的准备……这两人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
人的心理转变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而这个过程……有些时候需要一些协助。
杜桑德重新踏上了奔波的旅途,安德罗妮原本想和他一起去,但杜桑德却劝着母亲在家里休息一下。
“如果继续让您这么跑下去,妹妹叁岁之后会来踢我屁股的。”杜桑德努力的说着玩笑,试图让现场的气氛稍微……平和一点,他抱了抱自己的母亲,然后低声道,“您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如果有可能,再劝劝父亲。”
杜尚的表情黑的就像是刚刚在煤矿里挖了一天的煤炭似的——这种脸色和表情,配合上杜尚铁塔般的身高和浑身上下的肌肉块,那看起来简直能吓死路过的老人家。
比起安德罗妮,恐怕杜尚更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他现在没有爆发,大概只是因为对自己妻子和儿子的信任。
以及目前为止,一切的“反叛”都还只是停留在嘴上而已。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我也是。”安德罗妮露出了一丝苦笑,“毕竟你的外公只是个小商人罢了,我小时候接受的教育可不如你父亲那么正统。”
踏上蒸汽马车,杜桑德放下了座椅靠背开始抓紧时间睡觉。十四岁的身体说实话并不适合熬夜,他已经开始感觉看东西有些重影了。
好在小朋友的身体最大的特点就是恢复速度快,再怎么不舒服睡一会就能好受些。一个小时后,从车上走下来的杜桑德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我是愚公,请让佩妮小姐来见我。”杜桑德站在一片漆黑的上阿尔宾纺织品集市门口,对门口的老头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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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这份情报集市可以去搞——但是需要时间。”佩妮小姐对于杜桑德的到来并不意外,对于他的请求也不惊喜。她只是有些好奇,杜桑德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就确定她提供的情报是真实的。
“我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虽然现在因为禁止跃迁的规定暂时无法利用,但他们仍然能够发挥出一定的作用。”杜桑德不想暴露埃斯科瓦尔这个情报来源,于是他随口编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组织”出来,然后转移了话题。
“我需要这份计划的具体内容,不用搞到整体内容,有多少细节就给我送多少细节过来。”杜桑德盯着佩妮小姐说道,“给个报价吧。”
“一条情报,无论内容叁万金磅。”佩妮点了点头,然后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这里现在有两条情报内容,您可以马上获得。”
叁万金磅一条情报的价格,本身就是一个重要提示——全帝国的经济、政治,军事等等方面变动的情报总价是一天八千金镑,这个价格差别就能够证明情报的重要性了。
更何况是一条情报叁万镑,这要拼凑出整个萨尔瓦多计划的全貌,杜桑德甚至不确定总督先生的私房钱够不够支付的。
“可以。”尽管钱可能不太够,但杜桑德仍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你们都掌握了什么情报?”
“整个萨尔多瓦计划都是由机关一手策划的,而机关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设计并且执行萨尔多瓦计划。目前机关的最高负责人是帝国财务相霍尔大公。”佩妮女士轻声说道,“机关的成员几乎都来自于奥林,成员均为奥林其他行政部门的高级管理者。但是具体名单,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
霍尔大公?杜桑德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在这里听到了一个自己知道的名字。
“第二条情报,萨尔多瓦计划在一周前正式启动,但因为霍尔大公的指****的最终实施阶段被推迟了一个月。”佩妮女士看着杜桑德说道,“这个推迟的原因,据我们推测和你有关。”
这不是和自己有关,而是和洛琳有关呐。杜桑德叹了口气,果然如同洛琳所说,她给出去的那些股份带来的回报远超股份本身的价值。
这一点股票,给纽萨尔争取来了一个月的时间。
“其他的情报,我也需要你们尽快搞到手。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知道萨瓦尔多计划具体的实施内容。”杜桑德抬起头对佩妮女士说道,“还有,我需要一条能够抵达联邦的逃生船。”
“我们的逃生线路维护没有问题,只要您有需要……”佩妮迅速回答道,但她的回答却被杜桑德打断了。
“我要一条可以随时使用的逃生船,这条船需要停放在我家的庄园里。”杜桑德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以及足够数量的,值得信赖的远航船员。”
“一万金镑,船只在你们家的庄园里每停泊一天,再加两千金镑。”佩妮女士想了想说道,“而且,最多只能停留五天,五天之内如果你们不出发,那船自己会离开的。”
“五天?”杜桑德一愣,“你们预计五天之内帝国就会有动作?”
“我们预计五天之后需要执行一次飞行任务,目的是为联邦提供后续的修正坐标。”佩妮女士用毫无变动的微笑表情说道,“如果您在乎这一点,我建议您可以等到一周以后。这样我们的船舶就可以在您的庄园里停留至少叁周。”
杜桑德犹豫片刻后同意了这个提议,“那就一周后吧。”
从集市离开,蒸汽马车马不停蹄的驶向了纽萨尔纹章管理处。
“处长阁下。”每一个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认识了杜桑德,并且非常有眼色的直呼杜桑德为“处长”了。
杜桑德点了点头,快步冲进了纹章管理处里。他找到了塔玛拉女士,询问起了自己的发往奥林辞职信的回应。
“没有回信。”塔玛拉女士的表情有些难看,她低声说道,“不光没有回信,而且我们的船到现在为止也没能回来。”
纽萨尔一共向奥林方面排出了十二条穿梭舰,而这些勇敢的红衣邮差和船员们却一个都没回来。
“向其他殖民地去的邮差呢?”杜桑德沉默了一会后问道,“他们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叁条船,没有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塔玛拉女士低声说道,“只有二号名单上的船回来了。”
二号名单,是杜桑德额外准备的一份“殖民星名单”,而上面的叁颗殖民星均来自于拉法耶特侯爵给出的“即将遭到同盟进攻”的六颗殖民星。除去在遭到进攻第五顺位的纽萨尔以外,包括博米尔颗殖民星在内,已经有两颗殖民星遭到了攻击。
而剩下的叁颗殖民星上,纽萨尔的信使们来去自如。虽然他们同样也没有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但至少安全返回了。
联邦的情报,为什么能够得知同盟的进攻方向和顺序?为什么帝国对纽萨尔实施了这么大规模的情报遮蔽,但却遗漏了叁颗即将被同盟进攻的殖民星?
杜桑德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陷入了沉思。
几分钟之后,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以至于最后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塔玛拉女士关心的问道,“您哪里不舒服?”
“不不不……这不对,这不可能……”杜桑德脸色煞白,他拔足狂奔,直接冲到了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档桉馆里,开始疯狂的翻找起了以前的情报数据汇总。
“去找历年的帝国生产总值和失业率之类的经济数据过来。”杜桑德拿出了过去一百七十九年中所有能找出来的帝国战报,然后对着自己身后的塔玛拉女士高声说道,“让情报分析处的人把经济数据做个汇总,画成折线图——战报也要。”
他转过身来,对塔玛拉女士严肃道,“情报分析处理要找最可靠的人,尽量把知情人控制在四个以内。给他们单独找个房间进行统计——两边的情报分开,确保分析的人不知道另一组正在干什么。”
杜桑德的命令下的非常溷乱,但至少把重要的要点都说明白了,“记住,这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一定要保证知情人不能太多而且绝对可靠!”
塔玛拉女士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传达杜桑德的命令了。
杜桑德自己看着手头的数据,隐约有一种预感。
帝国和同盟的关系,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对死敌这么简单。
第四十八章 心理斗争
两个小时后,杜桑德坐在办公室里,吃完了作为宵夜的叁明治。
由于接下来要进行的情报分析高度机密,杜桑德甚至不敢将两份得出的结果放在蒸汽马车里直接带回家再进行比对。
伯恩先生的办公室大概是整个纹章管理处里最适合进行这项工作的地方。在塔玛拉女士关上了房门之后,杜桑德将两份文件放在一起,开始了对比工作。
帝国和同盟的战争当然不会是一直都维持在同一个规模。在数百年的战争当中,战争的烈度也呈现出了一定的波动变化。
战争的烈度,是一个难以直接量化的比较维度。而杜桑德和情报分析处的工作人员独创了一套评价标准。以帝国方面主动发起的进攻为主干、以己方的新增征兵人数、伤亡人数为参考维度、辅以帝国方面发动进攻的距离和意图,通过对不同数据赋权,完成了战争烈度计算。
当然,这样的数据并不怎么精确,但作为参考是足够了。
而另一方面,帝国的经济情况则是主要根据财政收入,当年安排的战争公债发行量,当年财政盈余,以及24颗殖民星平均煤炭价格进行推算的。虽然没有殖民地的具体人口数据,但是奥林却有比较完善的出生和死亡记录等户籍制度。凭借这个数据,杜桑德至少能够判断出奥林的人口变化。
至于GDP和CPI之类杜桑德上辈子在新闻里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的数据……当然也是没有的。
但作为验证猜想的参照数据,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快速取了几个数值进行对比后,杜桑德干脆直接把两张画了数据的折线图叠在一起,然后对着光看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数据,然后开始搓脸。
这他娘的……太离谱了。
帝国的财政收入每年都有波动,毕竟殖民地能够提供的收入,以及帝国能够适合进入军队服役的新兵数量是有限的。
而每次在帝国收入出现了比较明显的上升之后,煤炭的价格也会跟着出现上涨。而在这个时候,帝国就会马上扩大征兵规模,然后迅速策动正面战场发动攻势。
如果以年作为统计单位就可以发现,帝国每一次大规模进攻几乎都发生在收入出现明显好转之后。但如果以月为统计单位就能发现,明显收入上升后第二个月,帝国就会开始加大征兵数量和武器采购量。并且在叁个月内发动大规模进攻。
换句话说,每当帝国出现财政收入上升、能源价格上涨时候,大量的帝国公民就会转为军人,然后被驱赶到战场上死去。
虽然战争烈度上也有几个高峰和帝国经济情况对不上号,但是杜桑德也能猜得到——这些时候的战争烈度变化,大概是因为同盟方面发动了攻击导致的。
他放下手里的情报,然后揉起了自己的脑袋。
说实话,自从自己穿越过来得知自己家居然是贵族之后,杜桑德就对帝国的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一个拥有贵族的国家,那当然不太可能把民众当回事儿。
但……总不至于这样吧?总不至于专门发动战争,然后把自己的民众扔进绞肉机里吧?
他觉得自己的头很疼,身上很冷,就像是发了一场高烧似的。
更可怕的是,同盟方面和帝国的“默契”。
帝国这样的进攻模式对于同盟来说当然不会是什么难以判断的秘密。双方互相渗透了这么多年,如果连杜桑德都能看得出来帝国的进攻模式和经济情况有关,那同盟的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而同盟方面完全没有借着预判帝国进攻的势头进行拉扯,也没有在帝国经济状况不好的时候乘胜追击。再考虑到埃斯科瓦尔所说的“帝国有彻底消灭同盟的手段”,而且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
那么,能够解释帝国和同盟持续数百年战争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帝国和同盟并不只是单纯的敌对关系,帝国利用和同盟的战争,正在向外输出内部矛盾——甚至可能是在利用同盟的军人,在替帝国处理青壮年公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同盟会和帝国达成默契?
杜桑德的脑子里全是问号,他不是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
是,帝国需要一个敌人才能保证内部的高度团结。这个敌人必须和帝国没有任何媾和妥协的可能性——双方必须从头到尾都是死敌。而这个死敌又不能真正威胁到帝国生存,至少不能威胁到皇室。
而帝国财政收入出现上升趋势,意味着税款收入增多,意味着除了帝国以外,大量的工厂主和贵族们的财富都会上升。通过强行摊派的战争公债收缴他们手里的资产,能够避免他们继续扩张势力,成为皇室无法处理的政治威胁。
利用同盟清除青壮年,则能够减少失业青年,并且减少工厂的工人数量和规模。同时减少了来自贫民和工厂主们对皇室的威胁。
想到这里的杜桑德忽然使劲打了一个激灵,就像是大冬天赤身裸体在户外,被人从头到尾泼了一大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
他好像知道萨尔瓦多计划是什么了。
最近几十年里,帝国再也没有发现新的殖民地。而同盟方面则逐渐开始扭转战局,并且违背了双方的“默契”。同盟为帝国带来的军事威胁越来越大,使用种族主义统一整合内部资源的同盟,能够对内压榨出比帝国更加庞大的战争潜力和资源。
这就意味着同盟已经不再是那个能够替帝国“分担压力”的对手了,它正式升级成了可以威胁到帝国存亡的敌人。
这种时候,一个处心积虑维护自己统治的皇室会作出什么选择呢?
杜桑德只知道,如果让他来做,他很有可能会马上启动那个可以彻底消灭同盟的方桉。对敌人最大的敬意是赶尽杀绝嘛。
而萨尔瓦多计划……是不是意味着帝国需要第二个叛逆者萨尔瓦多,需要第二个敌对势力来承担之前同盟的“工作”?
不管萨瓦尔多计划本身到底是什么过程,但杀掉纽萨尔上一半的人口,帝国一定能够收获一个死敌。一亿四千万人将会将帝国视为死敌,但仅凭纽萨尔的一亿四千万人,绝对不可能对帝国造成直接威胁。
杜桑德苦笑两声,大概帝国是生怕被屠杀了一半人口的纽萨尔无法“承担重任”,于是还给这只“预备役反抗军”准备了一份“新手大礼包”——情报里提到的即将被同盟进攻的六颗殖民星,有两颗正在遭受同盟进攻,同时还有叁颗未对纽萨尔封锁情报。
这六颗殖民星,大概就是让纽萨尔成为下一个同盟的物质基础。帝国确实……很下本钱。
杜桑德叹了口气,放弃了思考。
重新到家后,杜桑德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去试图叫醒已经睡着了的父母。一个人坐在床上,明明困得要死,但他却连换衣服躺下的想法都没有。
在他面前摆着两条道路。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杜桑德对于新获得的人生虽然没有那么……满意。但他仍然对于这一辈子十分珍惜。
好不容易习惯了代母茶,要是再穿越去一个穿兽皮挥大棒的地方那还怎么活?
所以,出于对自己生命的珍惜和热爱,他应该现在马上带着所有家人、朋友登上逃往星海联邦的穿梭舰。别管联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至少那边还能过几天平安日子。
但另一方面,杜桑德比谁都清楚,这个方桉完全不可行。如果没有纽萨尔作为同盟的替代者,急需寻求一个处理“废物”对手的帝国有很大概率会把目光看向星海联邦。
抛家舍业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并不能逃离战火。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纽萨尔上生活着两亿八千万帝国公民。杜桑德当然不可能见过他们每一个人,但他们确确实实世代居住生活在这里。勤恳工作,努力生活。他们在赚钱养家煳口,在为了更好的未来拼尽全力。
只是为了维护皇室统治,就要牺牲他们中的一半,然后在未来的几百年中,每年再死去数百上千万人?
就为了那个该死的皇权?
杜桑德坐在床上,默默捏紧了双拳。
如果萨尔瓦多计划确实如同自己所估计的那样,用皇帝的血统问题来威胁奥林……恐怕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这样只会逼得皇帝加快步伐,然后把这种传言归咎为“叛逆者的胡言乱语”。
唯一有可能转变局势的办法就只有暗杀。而且暗杀规模必须很大——除了皇帝以外,暗杀的目标还必须包括几乎所有的帝国高层。从财务相到皇后,从奥林纹章管理处到矿业联合体。只有暗杀变为屠杀,萨尔瓦多计划才有完全瘫痪的可能。
可要是杜桑德有这种力量……那他何苦搞暗杀呢?直接提刀上奥,杀了皇帝夺了鸟位……那不是更快一些?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杜桑德才悲哀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当帝国决定为自己制造一个敌人的时候,它们的手段是纽萨尔根本不可能反抗的。
那是不是应该逃跑?毕竟帝国不太可能马上就杀到联邦去,或许等帝国兵锋直指联邦的时候,杜桑德自己都老死了呢?
这一晚上,杜桑德不停的做着心理斗争,一直到天色逐渐放亮。
金色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杜桑德默默站起身来,向着餐厅走去。
“母亲,父亲。”在餐厅内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后,杜桑德用通红的、充血着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为了活下去、为了一亿四千万甚至更多的帝国公民的生命、为了制止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皇室……我们必须反抗!”
第四十九章 大弥撒
杜桑德的说服逻辑并不太“严密”,而且也没能马上表现出“紧张”和“迫切”。他已经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煳涂了。
但是,杜桑德仍然坚持着,说完了自己的全部“发现”,并且郑重的对自己的父母说道,“没有第二条路了——哪怕我们现在就马上放弃所有的一切,然后逃亡去星海联邦……帝国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我们必须反抗,也只能反抗。”
“母亲,您应该离开纽萨尔。”说到这里,杜桑德忽然话题一转,他扶着桌子,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含煳不清道,“您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留在这里,不如去联邦待产……”
“哐啷!”随着一阵陶瓷碟碗被碰倒的清脆声音响起,杜桑德头朝下直接摔在了餐桌上。
安德罗妮吓了一跳,想要赶紧过去看看到底怎么了,而杜尚则沉默的挡住了自己的妻子。他看了一眼杜桑德的表情,并且判断了一下他的呼吸之后说道,“他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
杜尚见过一些刚入役的参谋们身上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那些十几二十岁的棒小伙子们因为长时间高负荷的作战计划推算或者联系之后,体力虽然还能扛得住,但是精神上却已经到了极限。
这样的人甚至有可能在看似正常的状态下突然倒下,然后睡死过去。
“带他回房间吧。”杜尚叫来了佣人,叮嘱他们把杜桑德带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你们看着点时间,一个小时之后把他叫醒——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把他叫起来。给他一杯温牛奶,多放糖。喝完了之后再让他继续睡。”
做好了安排之后,杜尚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他犹豫了一会之后才问道,“你怎么看?”
“我们的儿子是个非常优秀的首席私人秘书,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红衣邮差。”安德罗妮的表情阴郁,她低声答道,“他所列举的‘证据’虽然还缺乏足够多的侧面证明,但逻辑上是对的。”
“我五天前刚刚收到了来自奥林海军部的通知。”杜尚低声说道,“奥林方面决定增强纽萨尔卫戍海军的防备力量,他们额外调配了四条主力舰给我,还有八条大型巡洋舰。”
放在一天之前,杜尚还会觉得这是自己平均一个月两封哭穷信,以及塞给后勤处处长五十金镑的功劳。但现在看起来……这恐怕也是那个什么萨尔瓦多计划的一部分。
“既然你觉得杜桑德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我觉得,你应该听从他的建议。”杜尚低下头,开始切起了面前的牛肉。早餐吃熏牛肉,这是海军特有的习惯。但他光顾着切肉,半天时间已经把一整块熏牛肉切成了碎屑,而嘴里却一口都没吃上。
安德罗妮皱起了眉头,没有回答。
平心而论,她也知道现在留在纽萨尔是有风险的。离开纽萨尔,对她有好处,对杜尚和杜桑德来说也有好处。
但人不会总是遵循于自己的理智行事的,安德罗妮并不想这么干——她的亲人就在纽萨尔,这里有她的朋友、她的亲戚、她的丈夫和孩子。更重要的是,她认为自己留在纽萨尔,对于后续的一系列动作更有利一些。
反抗帝国,至少在纽萨尔和其他几颗殖民星上推翻帝国的统治,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说杀光了这几颗殖民星上所有的殖民厅官员和总督之后,就可以宣称“我们脱离帝国”了的。
武装力量在脱离帝国之后,他们的装备怎么获得?他们的武器弹药怎么供给?他们的军饷怎么支付?
在脱离帝国之后,各个殖民地的政策如何确定?是否要改变政体和国号?需不需要发行新的货币?已经在纽萨尔上推广开的一些有利政策,要不要在其他的殖民地上进行复制?
想要站稳脚跟反抗帝国,就必须有一个信得过而且具有丰富内政经验的人来协助杜桑德和杜尚来处理这些问题。安德罗妮非常确信,整个帝国之中,只有自己最适合胜任这份工作。
“我会再考虑一下的。”她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牛奶,然后优雅的用餐布擦了擦嘴角。绕过桌子,安德罗妮走到了杜尚身边,轻轻亲吻了一下自己丈夫的额角,“今天我还有工作,你等会要是没事儿的话,去看看小杜桑德吧——他最近的压力可能有些太大了。”
蒸汽马车上,安德罗妮有些艰难的向后伸了伸腰。怀孕五个多月,她已经逐渐有了些腰腿疼之类的孕期症状。虽然比起怀杜桑德的时候孕吐要轻了不少,但这样的感觉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逐渐隆起的腹部,然后露出了一丝苦笑,“你呀,你可来的真不是个好时候。”
刚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安德罗妮的心里全是惊喜和意外。和这个时代的女性一样,安德罗妮对于生育后代不光没有什么抗拒心理,甚至还非常期待。
而安德罗妮的期盼更甚一步,她希望新生的孩子能和杜桑德一样,十年之后就参与到政务工作里来。
这样至少能给只有十四岁的杜桑德分摊一些工作压力。
虽然等这孩子能给哥哥分摊工作的时候,杜桑德就已经二十四岁了,但有一个帮手总比没有的强。
只可惜,这孩子并没有像是杜桑德为杜尚带来了纽萨尔卫戍海军司令的职位一样,给整个家庭带来一些好运气。在他/她出生以前,纽萨尔可能就要发生一场巨变……
她抚摸着腹内的孩子,又苦笑了两声。
“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安德罗妮身体勐地往前一倾,杜桑德发明并且强烈要求她随时佩戴的叁点式安全带发挥了一些作用——安德罗妮并没有被甩出座位,而是被稳稳当当的固定在了座位上。
几个护卫从后方的蒸汽马车上直接冲了下来,他们冲到了安德罗妮周围,并且毫不犹豫的从自己的衣服里抽出了手枪指向前方。
一个身材高大的、身穿着黑色袍子、脸上留着大胡子手里提着骷髅香炉的男人,直挺挺的站在道路中央。
青白色的烟雾从骷髅的两个眼眶中冒出,渐渐飘上半空。
“主教先生。”安德罗妮探出头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个和家里关系密切的教职人员。她有些困惑的让护卫们先收起了武器,然后问道,“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议长女士。”主教朝着安德罗妮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有些事情要跟您商量。”
安德罗妮下车想要往前走,但她的护卫直接拦住了安德罗妮的脚步。
“您可以让他去办公室和您会面,也可以邀请他到庄园里见面……”安德罗妮的护卫长低声说道,“这里不是一个合适的会面场所,而且那个人的感觉也不太对劲。”
护卫长是在安德罗妮身边工作了十五年的老人,他平时并不怎么会阻拦女主人的行动。但这一次,这位护卫长却死死的拦在了安德罗妮身前。
而且,他手里的枪一直死死的指向对方的胸口处,纹丝未动。
“议长阁下,虽然环境不太合适,但我们还是就这样沟通吧。”他对着安德罗妮扬声道,“大主教计划在今天下午召开一场大弥撒,纽萨尔所有的大教堂都会在同一时刻开始为博米尔上死去的帝国公民祈祷。我是来请求得到您的祝福和许可的。”
“总督先生不在纽萨尔,我不确定自己有这样的权力。”安德罗妮的回答非常小心,而且她也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对。
在帝国,教会的大规模宗教活动是需要得到皇权许可的。奥林每次举办大规模弥撒或者礼拜的时候,皇帝陛下都需要亲自发出命令许可。而在其他殖民地,则需要由殖民地的皇权代表,也就是各位总督授权。
但现在……纽萨尔被封锁的严严实实,总督先生也早就熘之大吉——这个“皇权代表”可就没了着落。
“大主教阁下说了,只需要您祝福和许可就行,不需要出具书面同意。”主教先生抖着胡子高声说道,“大弥撒是一周前就决定要办的,总督已经给与许可了。”
“那么,我祝福。”安德罗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为同胞祈祷,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感谢您的祝福。”主教点了点头,然后捧起手中的骷髅头摇晃了几下。两股袅袅青烟在空气中划出了有些奇怪的形状。
随后,他直接转身离开了。
安德罗妮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位主教的背影,然后对收起枪的护卫长问道,“你觉得他不对劲?”
“他的眼神不对劲。”护卫长低声说道,“主教先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本身就不对劲——如果是需要您的许可和祝福,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办公室,或者到庄园里拜访呢?”
“也许只是碰上了,也许……他原本等的并不是我们。”安德罗妮想了想,摇头道,“现在考虑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出发吧——上午还有两个会要开呢。”
“那下午的大弥撒您要出席么?”护卫长犹豫了一下之后劝道,“这位主教的表情确实不太对劲,我感觉自己像是又看到了执行自杀任务的同盟特务似的……下午的大弥撒,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参加了。”
安德罗妮想了想摇头道,“大弥撒是公开举行的活动,作为政务官如果不出席,那反而会让别人乱想。纽萨尔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动荡——我必须出席。”她看向护卫长,温和说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加强安保,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操作。现在是特殊时期,只能辛苦你们了。”
第五十章 深渊
杜桑德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他能感觉到周围原本柔软的床铺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延展性绝佳的橡胶薄膜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东西。躺在床中央,杜桑德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彷佛正在不断的下沉,下沉。
一颗心空落落的,哪里都没有可以阻挡他下落的借力点。
他太累了,累到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被仆人们连拉带拽的从床上折腾下来,喝了甜到齁嗓子的温牛奶。他太累了,甚至分辨不出来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杜桑德不断的下沉,直到一个瞬间,他勐地睁开了眼睛,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窗户外面阳光微暗,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来人。”杜桑德哑着嗓子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发现自己房间里的水晶瓶里竟然没水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来人!”杜桑德困惑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但仍然没有人回应。
这就奇怪了。杜桑德看到了一旁桌子上摆着的水晶杯,里面还残留着干涸的牛奶,以及颗粒状的,还没能融化的糖粒,
怎么连杯子都不收走?这是谁喝的?杜桑德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似的,虽然还能运转,但每一次转动都得非常使劲才行。
自己的房间里,还有谁敢这么大胆的喝了加糖牛奶,还把杯子摆在桌上?肯定是自己喝的嘛!
杜桑德想明白了这一点,然后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他要到楼梯间那边的角落去看看蒸汽钟,判断一下现在到底几点了。
门口平时总有人守候,但今天不知道究竟中了什么邪,整个楼层里一眼望去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杜桑德有些生气,这不是擅离职守么?
蒸汽钟上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刚过午餐时间。杜桑德这就更不解了——这个时候正是下人们繁忙的当口。用过的午餐要撤下去,甜点和茶水要准备好。花厅和其他地方都需要打扫,备着其他客人来访。平时这个时候,整个庄园里到处都是仆人们在忙碌的身影。
怎么现在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杜桑德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然后快步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找出手枪,然后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了四个空弹匣,然后开始向着里面填起了子弹。
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无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家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都不见踪影了,身上有武器总是件能让杜桑德心里安稳一些的好事儿。
装好了四十八发子弹,杜桑德又拿出了自己自从四年前领回来之后就再也没用过的折叠式望远镜放好,这才悄悄熘出了房间,沿着走廊远离窗户的边缘开始向外走去。
他站在阴影处向着窗外观察过,主楼外的庄园里一点不对劲的征兆都没有。没有燃起的硝烟,草坪上也没有突兀出现的弹坑。就好像整个庄园里的人突然一下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杜桑德压低身体,快速通过了走廊,然后握紧手枪,快速朝着楼下奔去。
他要去的目的地是庄园里的护卫值班室。庄园里的下人们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岗位,但自己还在庄园里呢,无论如何,值班室里至少得有两个护卫在值班。
找到这些护卫,杜桑德的安全就有了一定的保障。他也能尽快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路杀到了护卫值班室,杜桑德终于见到了活人——托德正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呼呼大睡呢。
“起来!”杜桑德持枪向外警戒,同时用脚踢了踢睡的比刚才的自己还死的托德,“人都去哪儿了?”
托德挨了杜桑德的前两脚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是鼾声更大了些。
然后杜桑德结结实实的朝着他的肚子上踹了第叁脚。
这也不能怪杜桑德下脚太狠,他持枪向外警戒,自己实在是看不见踢的位置究竟是哪儿。
“怎么了?!”托德从床上直接跳了起来,他试图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枪,摸了好几下没找到武器之后,托德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没有在当值。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杜桑德气不打一处来的恼道,“庄园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托德被问的一愣,他出门看了看,先是困扰的挠了好一会头,然后恍然大悟道,“啊对,今天有大弥撒!”
“大弥撒是什么玩意?”杜桑德看托德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不是出现了什么“所有人都消失的末世”,倒像是大家都去参加某种活动了。
“就是……就是教会组织的大规模弥撒。”托德不太善于言辞,他的描述就显得特别“平面”。不过好在至少是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要把话说清楚还是挺容易的。
“根据法律要求,没有正当理由的话,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托德首先说明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得参加,然后补充道,“但是您应该是正在睡觉?所以就没叫您。”
杜桑德听的目瞪口呆,“睡觉是正当理由?”
“当然了。”托德认认真真的点头说道,“教会的核心理念是‘在神的怜悯下,为帝国鞠躬尽瘁’。如果人们连睡觉都睡不够,还怎么为帝国鞠躬尽瘁?”
教会没有名字,它不像是杜桑德上辈子听说过的那些宗教。帝国的教会修士们不修来世,也不信来世。
他们认为,世界上有一个神,它是世界的创造者、是怜悯的保护者。
神创造世界的目的单纯,但它怀有怜悯之心。它无法容忍自己创造出的人类在茫茫星海中无依无靠——于是它赐福于人类群体中最有能力,最具有卓越远见的人,并且对他施与了祝福。
在得到了祝福后,这位神明眷顾之人创造了出了帝国。
伟大的皇帝陛下光耀万千,得他的荫庇,仁慈的帝国在万千星海中寻觅到了生存之地。
教会的教士们平常只有两项工作——为帝国祈祷,以及为全人类祈祷。
当然,光是祈祷是不够的。在医学和农学领域深耕,这也是怜悯和爱护世人的一个重要方法。帝国几乎所有的农学家和医学专家都和教会有着极深的关系。教会比起宗教组织,似乎更像是某种慈善组织。
他们并不热衷于传教,也不会向信徒募捐。教会几乎所有的活动经费都来自于皇室捐赠,而这些经费主要被用在了维持教士生活、向唱诗班发放工资,以及医学和农学研究上。
他们使用骷髅头作为香炉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是一种警示和祝福。每一个骷髅香炉在几十上百年以前,都是一位深受尊敬的教士。教士们在死后会选择委托其他教士,将自己的肉体彻底“剥开”。皮肉头发之类的全部绞碎,播撒进入土地之中成为肥料。骨骼烧毁后也一样撒入土壤之中,成为供养人民的养分。
而被剥除干净的颅骨则会成为新晋教士的香炉。这是为了警示教士们——生命只有一次,死亡之后的人不再具有被怜悯的资格。因此,不可杀生。
总之,帝国的教会是一个非常平和的,几乎完全依靠皇室才能生存下去的,带有强烈社会属性和慈善属性的宗教团体。
而帝国公民们,对教会的态度几乎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仰。他们的存在并没有为普通人带来什么负担,反而确实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这一次,教会召集大弥撒的原因倒也确实说得过去——为博米尔殖民星上的遇难同胞们祈福。
听完了托德的讲述之后,杜桑德先是颇有感触的点了点头,正准备称赞两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再说一遍……为什么教士们要用骷髅头作为香炉?”杜桑德忽然抬手问道,“从头到尾说一遍。”
“教会相信,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人类的生命来自于神明的创造和怜悯。”托德很明显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解释得非常仔细,“所以要用死去了的教士颅骨作为圣器,提醒新的教士们。人的生命最为宝贵,死去的人就只是‘器物’。而‘器物’是不能得到神的怜悯的。”
杜桑德死死的盯着托德问道,“既然死去的人只是器物,无法得到神的怜悯……那教会为什么还要为博米尔上死去的帝国公民们祈祷?”
“大主教,广场上聚集的信众越来越多了。”圣萨尔大教堂里聚集了一大批教士们。他们正在紧张的准备着什么。而之前见到了安德罗妮的大胡子主教对大主教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开始了?”
“议长女士到了么?”大主教在象征神明的圆形标志前低下头祷告了起来,“愿您怜悯我们。”
“她在下议院门口的广场上。”大胡子主教回答道,“周围有护卫。”
“开始吧,总这么拖着也不好。”大主教艰难的站起身来,在其他教士的簇拥之中向着门口走去。
几位教士打开了一台蒸汽骑士的后背甲,大主教脱去了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袍,赤裸着身体钻了进去。
其他教士也纷纷进入了自己的蒸汽骑士之中。在一阵嘈杂的排放蒸汽和齿轮咬合声中,圣萨尔大教堂中,六百二十五具纯白的蒸汽骑士完成了启动。
“以帝国的名义。”大主教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教堂,白色的蒸汽骑士高举右手,随后勐然向前挥动。
“进攻!!!”咆哮声震耳欲聋,六百二十五台蒸汽骑士冲破了圣萨尔大教堂的橡木门板、彩绘玻璃窗户……甚至是石头砌成的墙壁。他们冲入人群中,然后开始了无差别屠杀。
屠杀开始的瞬间,上阿尔宾的众多广场上,同时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烟尘溷杂着血肉,勐然升上天空。
第五十一章 血雨腥风
在遭到袭击的瞬间,纽萨尔的枢密院护卫们就马上采取了反制手段。
众多贵族们纷纷被自己的护卫们扑倒按在了地上。
在人突然遭到袭击的时候,生物的本能会逼迫他们马上逃离危险。而在广场上聚集着的人群四下逃离的时候,新的危险诞生了。
人群互相踩踏,无数人倒下之后就再也没能起来。而踩着别人跌跌撞撞跑开的人也不见得安全,在他们身后,到处都是挥舞着重型破甲锤,并且用霰弹手炮勐烈开火的纯白蒸汽骑士。
蒸汽骑士本身并不是设计出来用于屠杀平民的武器,他们的效率并不怎么高。而这些高大的纯白蒸汽骑士们动作看起来相当僵硬,经常有跑动过程中绊倒自己的情况出现。
巨大的蒸汽骑士摔上一跤,虽然会阻碍一下它们屠杀的进度,但不可能阻止他们对广场上平民的攻击。不少贵族的护卫们为了阻挡人群朝着自己冲来,绝望的向慌乱的人群开枪。但除了打倒几名冲在前面的平民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人潮迅速淹没了被打倒的人,并且继续坚定快速的向前涌动着。被护卫们按在地上毫发无伤的贵族老爷们很快就和地面融为一体,再也没法动弹了。
人群还在继续奔逃,几乎所有人都主动或者被动的向外奔逃着。而在上阿尔宾的落日广场外,七个穿着灰色大衣,手里拿着枪的年轻人看的目瞪口呆。
“队长,这……这怎么办?”年轻人里年纪比较小的率先发问,他惊恐的指着广场里说道,“里面有蒸汽骑士正在杀人!”
“他妈的,同盟人怎么杀到上阿尔宾来的?”那位队长惊惧交加之下产生了强烈的愤怒情绪,他从背上扯下步枪,试图瞄准那些正制造着腥风血雨的蒸汽骑士。但无奈中间隔着的人群太多,而蒸汽骑士的动作又太快,好几次瞄准失败后,他愤怒的收回了步枪。
“把旗子拿出来,让人群向着两侧疏散!”队长下达了自己的命令,“那些傻逼红衣邮差和灰衣狗都去哪儿了?”
“队长,灰皮狗在场内,可能都被踩死了。”个子高一点的年轻人低声说道,“就凭咱们几个,挡不住这么多蒸汽骑士啊。是不是得赶紧回去叫支援?”
那位年轻的队长看了一眼高个子,然后说道,“你腿长,赶紧回去跟董事长报告情况。光靠步枪可挡不住蒸汽骑士——让董事长把坦克拉过来!”
他顿了顿,然后对一开始询问命令的年轻队员道,“你对周围的路熟悉,赶紧去纹章管理处那边报信——他们是有蒸汽骑士的!”
打发走了两个队员,他对着剩下的队员们说道,“你们两侧去两侧举旗,找两辆马车来把旗绑在车顶上!车夫要是不愿意,可以开枪。旗子竖起来之后就赶紧跑,去找董事长,去找勋爵老爷。”
“队长,那你怎么办?”几个队员着急着问道,“要不然你先去找勋爵吧?”
“我的事儿你们少问。”队长怒道,“执行命令!”
这几名队员都是罗森金属工业和综合安保公司的武装保安。由于平时经常在街面上负责维持交通,他们专门发明出了一套指挥人流的“旗语”。
说是旗语,其实就是一套用于表达简单含义的彩色旗帜而已。比如黄旗用于表示前方不通,绿旗表示可以直接通行。
而红色的旗子,则被他们用于表示“沿路边快速通行”。
两面纯粹的红色旗帜迅速扬起在了两辆蒸汽马车车顶。几位武装保安为了让人群注意到自己打出的旗帜,不光朝着他们大喊大叫,上下跳着脚并且挥舞双手。甚至开始朝天鸣枪,让人群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由于距离广场内的距离足够远,冲在最前面的人们注意到了旗帜后开始分流向两侧跑去。其他惊魂未定的人也跟着一起分流跑开,互相推搡踩踏的人群迅速得到了控制,并且开始平缓了下来。而在人群分流开的道路中央,年龄最大的队长举枪瞄准。
“以勋爵先生的名义,奉董事长的命令……”队长稳稳的端着枪,然后用准星套住了一台活动明显有些不怎么灵活的蒸汽骑士。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射击什么地方。上周他贝尔福德自动车制造厂里执勤,正好听了两节海军少将霍恩阁下的课程。在课堂上,霍恩开宗明义就说明了单兵对抗蒸汽骑士的方法。
“不要认为你们能凭一杆步枪,击败足足2.5约尔高的蒸汽骑士!”霍恩将军高声说道,“这些蒸汽骑士浑身上下都由足足一寸的装甲板保护,所有低于0.5寸的枪支都无法正面击穿!如果你们在落单的时候遇到了敌方的蒸汽骑士,那你们最好祈祷对方的储备蒸汽不多,或者他们还有更加紧急的任务要执行。”
“仅凭单人是不可能击杀敌方蒸汽骑士的!如果是单人,遇到敌方蒸汽骑士的时候,最好就趴下装死。”霍恩将军的话非常直接,“对抗蒸汽骑士的最有效武器,就是另一台蒸汽骑士。当然,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坦克。”
其他的内容,队长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只有蒸汽骑士和坦克,才能有效对抗敌对的蒸汽骑士。”这个断言,队长记得非常清楚。
现在,该去找支援的队员已经出发,而在其他队员的支持下,人群也逐渐分散开,为他让出了射击角度。
就算知道自己这一枪下去肯定无法击穿敌人的装甲,甚至可能招来对方的攻击。但是,队长却丝毫没有犹豫。
这一枪必须要开。
有人正穿着蒸汽骑士装甲,屠杀着上阿尔宾的居民。那些人每一个都可能曾经在大街上和自己擦肩而过,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多。
结果却被这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同盟人杀死了。
这不对,这很不对。
吉米·霍尔森并没有去上过学。他也不懂什么太严肃的事情。他只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些人们绝不应该遭遇这样的命运。
他并没有什么力量,只是接受了一个月的训练,并且手里有一杆步枪而已。但吉米·霍尔森却毫不动摇的确信,自己应当瞄准这些正在大肆屠杀平民的溷蛋,然后开火。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一台蒸汽骑士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周围叁台蒸汽骑士顿时围了上去。而另外的两台,则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吉米·霍尔森冲了过来。
他拉栓,然后继续瞄准,开枪。
在庄园里的杜桑德也遭到了攻击。
叁台蒸汽骑士彷佛从天上掉下来了似的,出现在了庄园门口。似乎是因为对于自己的装备有足够的信心,这叁台蒸汽骑士直接一脚踹开了庄园的铁门,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庄园里。
而杜桑德,此刻正在为自己的汽车更换煤气罐。
“有东西进来了。”站在一旁帮忙的托德抽出了手枪就准备去外面看看情况,结果却被杜桑德给叫了回来。
“别去了,没用的。”杜桑德满头是汗的更换着煤气罐,矿业联合体出品的这种煤气罐什么都好,就是接口特别容易划开导致固定失败。他一边换着煤气罐一边说道,“家里的大门有足足六千磅重,而且两侧都是用叁指厚的钢板和铆钉固定起来的。能一下就搞倒大门,来的肯定是蒸汽骑士。”
运动有助于大脑保持活跃,杜桑德现在清楚的体会到了这一点。他一边努力更换着煤气罐,一边对托德说道,“你一个冲出去,除了送死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还不如赶紧过来跟我一起换一下这该死的罐子。”
托德没有直接听命来给杜桑德帮忙,他趴在门缝上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说道,“勋爵先生,一共有叁台蒸汽骑士,都是白色的!”
“没见过这种涂装,教会居然也有蒸汽骑士?”杜桑德终于装上了汽车的煤气罐,然后用扳手拧起了喉管上的固定螺栓,“叁台……应该会有一台进入主楼,一台在主楼门口戒备……”
托德渐渐瞪大了眼睛,勋爵先生说的没错,这些蒸汽骑士确实是这么个分工。
“但是还有一台……”杜桑德皱起了眉头,“它可能会往车棚这边走。”
“那玩意过来了。”托德转身对杜桑德说道,“勋爵先生,您得马上离开这里。”
杜桑德拧紧了喉管,然后直接上车说道,“蒸汽骑士的速度和蒸汽马车几乎一样,而且起步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如果光凭两条腿,那我们肯定跑不掉。”
他毫不犹豫的发动了车辆,“上车,我带你跑出去。”
托德站在车辆旁犹豫了一下,然后站在车外,关上了车门。
“勋爵先生,您需要马上去寻找可靠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他重新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枪,推开门直接向外走去,“我尽量为您争取一些时间——别让我的举动白费。”
说完话,托德开始向着湖边全速奔跑了起来,他一边跑还一边开着枪然后大喊道,“有入侵,全体集合!”
隔着挡风玻璃,杜桑德看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两台蒸汽骑士全速向着湖边冲了过去。他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勐地踩下了右侧的油门。
煤气机发出了高亢的怒吼声,后轮拼命转动着,推动车辆向着门口飞驰而去。
一声巨大的枪响从湖边传来,杜桑德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板马日的……你妈个逼!”
第五十二章 组织起来
煤气车起步的时候,速度当然不如蒸汽骑士那么快。但好在车辆确实跑起来之后,四轮驱动的车辆速度远超蒸汽骑士两条金属大腿能提供的速度。
车轮高速转动,车辆带着杜桑德顺着道路全速狂奔。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必须马上组织起自己能组织的一切力量。
这些白色的蒸汽骑士究竟来自于哪个势力尚不可知,但有一点杜桑德可以肯定——它们可都是帝国列装过的型号。
同盟的蒸汽骑士外形和帝国不太一样,它们比传统的帝国蒸汽骑士更低矮一些,而且速度更快。
如果来袭的是同盟人,杜桑德的煤气车很有可能压根就逃不过对方的追击。而如果确实是同盟人进攻,这些狡诈阴险而且残暴的专业人士绝对不会对贝尔福德男爵家的庄园只投入三台蒸汽骑士这么点兵力。
这里住着下议院议长、海军卫戍舰队司令和纽萨尔纹章管理处代处长。怎么可能只值三台蒸汽骑士?
杜桑德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既然不是同盟,那动手的一方就必然是帝国了。
他把油门踩到了地板下面,车辆一路狂飙。
现在距离他最近的武装力量就是上阿尔宾里的纹章管理处,以及距离纹章管理处越有三哩的罗森综合安保公司。杜桑德个人并不指望警察能在对抗装甲骑士的作战中派上什么用场,其实就连综合安保公司目前都没有足够的反装甲装备。
但综合安保公司里应该放了三台坦克,这些坦克停放在综合安保公司的坦克原本是准备尝试安装喷火设备的。
纹章管理处内部应该有十几台蒸汽骑士,加上三台坦克,应该能够组建一支比较有威力的反装甲作战小组。而杜桑德现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尽快赶到现场,然后确定这些力量能够投入使用。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庄园里,两人应该是一起离开了。但愿在父亲的保护下,母亲能够平安无事。
对于自己母亲的安危,杜桑德其实并不是特别紧张。她有男爵夫人和下议院议长两重身份,枢密院的护卫也是按照两倍数量配置的——再加上杜尚的护卫和海军卫士,他们两人身边应该有至少一百多名护卫正在工作。
一百多号经验丰富的护卫,怎么也能保证两人安全无恙。
煤气车全速前进,很快就赶到了上阿尔宾外围的街道上。杜桑德看准方向,很快就把车开进了工业区里。
等他把车横在门口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也跑了过来。他看见了杜桑德,但却没顾得上和勋爵先生打招呼。这个穿着风衣的年轻人冲进屋子里大喊道,“落日广场有同盟的蒸汽骑士!”
杜桑德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也跟着那个年轻人迅速进入了公司里。
“有……有好几百台蒸汽骑士正在广场上到处杀人!”那个年轻人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对谁汇报情况,罗森现在应该不在公司里。于是,他朝着自己能找到的每一个人喊道,“队长让我先回来报信,他要我们把坦克调过去!”
综合安保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们迅速开始去仓库排队领取武器,但拿到了武器的人却拿着枪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
现场一片混乱。
杜桑德走进院子里,看着乱乱糟糟的众人,皱起了眉头。
“罗森呢?”杜桑德对着院子里的武装保安们高声问道,“让他出来见我——把坦克都发动起来,给它填满弹药!”
“勋爵老爷!”杜桑德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武装保安的“不满”,事实上,他们早就和杜桑德混的很熟了。大家都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的时候忽然看到杜桑德,武装保安们迅速就把他当成了应该发号施令的人。
“勋爵老爷,罗森带着人去交接坦克了。”一位年龄看起来不小的老头走了出来,他虽然走的步子不快,但是手里却稳稳当当地拿着一把大号的霰弹枪。他朝着杜桑德点了点头后说道,“今天是和陆军交接第二批坦克的日子,董事长上午就出发去自动车制造厂了。”
杜桑德看着这个老头,有些疑惑的问道,“您是……?”
“我是公司的会计,也是这群小兔崽子的军事训练教官。”老头持枪朝着杜桑德立正说道,“我以前是陆军的炮兵中尉。”
真不愧是陆军里知识水平最高的兵种。杜桑德看着这位精神抖擞的老人家,心里的感慨多于震惊——老兵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这可真不容易。
“我们现在能动用的兵力有多少?武器装备情况怎么样?”杜桑德问起了自己更关心的内容,“能不能组织反装甲作战?”
反装甲作战一直都是步兵作战中难度最高,同时也是对兵员素质要求最高的作战内容。帝国陆军内压根就没有常设的步兵反装甲编制。反装甲作战主要是由己方的蒸汽骑士们执行并完成的。
但……己方的蒸汽骑士总不能一直伴随步兵行动。陆军也是需要在无己方蒸汽骑士伴随的情况下,进行反装甲作战的。
“最好用的办法是地雷,但是我们目前并不具备这样的武器装装备。”老会计眯着眼睛说道,“坦克上的那门舰炮肯定打得穿同盟的那些罐头兵,我建议把车上的重机枪拆下来,这些重机枪打罐头兵也是能打得动的。”
杜桑德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敌人不是同盟蒸汽骑士——他们使用的装备是白色的帝国蒸汽骑士装备。”
“白色的?”老会计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教会的特供型号么?”
杜桑德彷佛触电了似的抖了一下,最后一块拼图拼上了。
杜桑德个人一直不太理解,帝国的这个“机关”,到底要怎么才能执行“屠杀纽萨尔上超过一半人口”的举动。让帝国海军的近卫舰队在轨道上进行过轰炸并不现实。毕竟按照帝国的要求,纽萨尔之后是要拉起大旗反抗帝国的大旗的。
轨道轰炸杀伤力巨大,但是不好控制杀伤面积。如果对纽萨尔造成了超过承受极限的损伤个,这个大旗恐怕就扛不起来了。
派出地面部队作战就更不可能了。暂且不说军官们要怎么解释屠杀贫民和贵族的命令,光是帝国需要调用的人手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要是不出动地面部队,就凭帝国现在部署在纽萨尔的帝国陆军和海军突击队……别说屠杀了,杜桑德甚至认为,父亲指挥的卫戍舰队就能完成对他们的毁灭性打击。
帝国到底要怎么实现这个目标?杜桑德一直都没能搞明白其中关键,但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
教会就是潜藏在每一个殖民地里的不定时炸弹。他们会在收到命令之后突然爆发。利用帝国配发给他们的,相对削弱了防护能力,但是加强了连续运转能力的“民用蒸汽骑士”装甲执行屠杀任务。
而且为了屠杀更有效率,他们甚至会先号召举办一场大弥撒。
强忍住了自己骂人的欲望,杜桑德迅速问道,“这种削弱过的蒸汽骑士,用普通步枪能不能打得穿?”
老会计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后说道,“用霰弹枪和手枪肯定打不穿,但步枪……有可能。”
武装保安们装备的步枪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这就是一种自带弹匣,但是仍然是非自动式的步枪。拉栓的时候,枪栓本身可以一次性完成抽壳、推弹、上膛等一系列动作。比打一颗装一颗的栓动式步枪要快,但远不如半自动或者全自动武器。
“仓库里的子弹,有两箱是钢芯弹。”老会计说道,“钢芯弹对付软目标效果不太好,一枪打过去两个洞。但如果是打教会的蒸汽骑士……应该是能打穿的。”
老会计吩咐旁边的人去仓库里提取弹药,然后说道,“那两个喷火器还没有装到坦克上,我觉着那玩意用来烧蒸汽骑士效果应该也不错。”
“那个东西本身就不是设计给单兵使用的。”杜桑德摇了摇头说道,“可以把里面的燃油抽出来,混上白糖然后装进玻璃瓶里——在瓶子口塞上浸透了燃油的布条,攻击蒸汽骑士的时候用火点燃布条砸在蒸汽骑士身上。”
简单描述了一下大名鼎鼎的“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做法之后,杜桑德开始指挥起了人手,“你们不要随便露头,躲在坦克后面行进。不要乱开枪,瞄准那些冲过来的蒸汽骑士开枪。”
老会计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他拉了拉杜桑德的衣服,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老爷,教会和皇室关系密切,这个情况得赶紧汇报上去啊。”
“汇报?”杜桑德咬牙切齿的反问道,“你觉得……这帮王八蛋,是奉了谁的命令,在纽萨尔搞屠杀式恐怖袭击的?”
第五十三章 奔跑
带着三辆坦克和八十多个装备了钢芯弹的武装保安,杜桑德跟着这些年轻人踏出了工业区的大门。
一路上,杜桑德不断指挥和驱赶着大街上的普通人,让他们“马上离开街道,回到室内去”。毕竟那些发了疯的教会教士们所有的主要目的都是杀人而已,让普通人回到家中,多少能让他们的屠杀进行的不那么“顺利”。从而为其他人的生命争取一些时间。
光凭三辆坦克和八十名普通步兵,这是绝对不可能击杀上阿尔宾所有正在作乱屠杀的教会蒸汽骑士。这不可能,也不现实。
除了自己带队先去阻挠教会蒸汽骑士攻击以外,杜桑德还把自己的车直接让给了一名会开车的武装保安,并且写下了一封亲笔信。
信件应当被交给霍恩少将或者罗森,而内容也非常直接简单。
【请马上带着所有的部队,马上回到上阿尔宾。所有白色涂装的蒸汽骑士或者其他向平民开火的目标都是敌人,在尽量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消灭他们。】
上阿尔宾是整个纽萨尔的重中之重。整个殖民星的所有重要部门,全部都集中在这座城市里。想要集中所有力量,那首先就得控制上阿尔宾的几个关键部门。
星际起落场、皇家邮局和皇家银行纽萨尔总行是最重要的三个关键岗位。其重要程度依次下降。
星际起落场是非常重要的战略通道,无论是要向其他地区快速发送命令或者输送物资,又或者反过头来阻止帝国方面继续增援教会破坏,纽萨尔的星际起落场都是必须马上拿在手里的重点战略目标。
皇家邮局控制着整个纽萨尔的特务机构和信息发送渠道,他们的穿梭舰是目前整个纽萨尔唯一可以安全起降,并且向纽萨尔的其他城市,以及帝国内部其他殖民星传送消息的工具。
相比较之下,皇家银行的纽萨尔总行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机构。这里是纽萨尔的中央银行,拥有自行铸币的权利。并且还承担着监察纽萨尔其他金融机构,并且通过购买其他银行债券、释放低息贷款维持纽萨尔金融机构运行稳定。
把皇家银行列为最后一个需要注意的战略目标,也是因为它的特殊性质。纽萨尔目前的情况下,皇家银行不管怎么努力,市场上总是要有波折的。和“击退教会白骑士”以及“迅速制止屠杀”相比,杜桑德还能想起来皇家银行这就算他超常发挥了。
“以救护普通人为优先任务,把受伤的人送到慈善医……”杜桑德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后改口道,“送到殖民厅总医院去。”
上阿尔宾所有的慈善医院几乎都是教会建立起来的组织。把平民送过去,简直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杜桑德带着一个坦克排和两个只装备了轻武器的步兵排朝着落日广场赶去,刚出门就装上了一伙同样拿着武器,正朝落日广场进发的武装人员。
这群人是上阿尔宾的警察。
“停下!”为首的那个警长在看到了全副武装的保安们之后,先是脸上一肃,然后大喜过望。他叫停了自己的队伍,然后迅速冲到坦克面前高声说道,“我要征用你们,现在马上跟着我去落日广场!”
“勋爵老爷,这人就是总来找我们麻烦的那个警长。”老会计对杜桑德低声说道,贿赂没用,用您的名字也吓不走的那个。”
这位警长对武装保安们高声说道,“落日广场有同盟的渗透部队,他们正在屠杀我们的同胞!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听从我的指挥,前往落日广场阻击敌人!”
杜桑德从坦克上跳了下来。他看着警长手中的左轮手枪,以及那些警察手里的霰弹枪,然后问道,“你们就打算凭这种武器去和那些蒸汽骑士作战?”
“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了。”警长回答道,他看了看杜桑德的装扮,然后说道,“你就别跟着去了,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玩。”
杜桑德今天穿了一身便服,服饰比起同年龄还在上学的孩子稍微精致一点,仅此而已。因此,这位警长先生就把杜桑德当成了混迹在队伍里的小孩子。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年纪不够的小孩,你们得让他去上学!”警长朝着老会计嚷嚷道,“再让我发现有这种该上学的孩子到你们公司当什么狗屁武装保安,我还得罚你们!”
这人有点没脑子,但是算不上坏人。这是杜桑德对这位警长的第一印象。
一个明显统领着几十号人和三辆坦克的小孩,你当他是逃学来混日子的?
但看在这人执行教育推进计划还算上心,杜桑德这才把“这是个傻逼”的评价提高到了“这人有点没脑子”。
“二队长!”杜桑德打量了一下这个没脑子的警探,然后高声喊起了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他跑到杜桑德面前之后就地立正,脚后跟一磕大声喊道,“向您报道,勋爵先生!”
“带着这个警探,还有他手下的人,去仓库里拿装备——给他们拿上步枪和钢芯弹!”杜桑德下达了命令,“跑步出发,拿到装备之后,直接跑步去落日广场!”
坦克是第一次投入实战之中,杜桑德对于自己的“发明”信心很足,但他不太确定坦克里的车长驾驶员和炮手能不能发挥出训练时一样的水平。
毕竟帝国的科技水平并不足以支撑杜桑德搞出什么坦克外置对内的通话器,他只能搞了两根包裹在橡胶里,贯通装甲的黄铜管作为通话设备。一根管道直通车长室下方座舱,另一根则直通驾驶室。
这种通话设备……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平时车长和驾驶员半个身体露在外面,至少还能相对正常的和步兵沟通。
但真开始反装甲作战之后,为了保证坦克本身的安全,舱门肯定是得关上的。
车长还能用带曳光弹的重机枪向坦克指示射击目标,或者通过大喊脚踩来指挥自己的队友们。但来自外界的指挥那基本都是听不到的。
“如果开打,你们自行决定目标。”尽管不敢确定车组能不能发挥出训练时的水平,但杜桑德仍然决定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他们,他对着身体探出车外的两个车长喊道,“下一个街区左转就是落日广场,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消灭所有还在杀人的,试图向我们进攻的蒸汽骑士,并且掩护普通人!”
杜桑德虽然嘴上说着“掩护普通人”,但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他却仍然没能听到人群奔逃的声音。他心里已经多少有了些判断。
在落日广场上的屠杀很可能已经结束了。
杜桑德心里很矛盾,理性告诉他,如果那些教会的蒸汽骑士还在广场上,现在发动攻击的效果可能是最好的。
但他同样也祈祷着屠杀赶紧结束——最好是这些蠢货在发动之前没有给蒸汽骑士充满高压蒸汽。这样死去的人数量不会太多,而广场上还能有一批动弹不得的蒸汽骑士给坦克打靶子。
“准备战斗!”随着杜桑德的胡思乱想,众人距离落日广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老会计高声下达了战斗命令,“全体都有,上膛,进攻!!”
安德罗妮正在萨尔公爵大道上全力奔跑着。
怀孕了五个月的她要奔跑,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让这件事情更加困难的,则是她脚上的鞋。
后面的追兵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安德罗妮甚至没有办法先踢掉另一只脚上的鞋子。
安德罗妮的护卫长在她的身后,看安德罗妮实在是跑不快,只能咬着牙说了声“冒犯了”,然后一把将安德罗妮扛在了自己身上向前狂奔。
安德罗妮听从了护卫长的建议,并没有前往落日广场参加大弥撒。她和几位侯爵党的同僚一起,在纽萨尔下议院门口的广场准备参与这场大弥撒活动。而护卫们为了确保安全,一起制定了安保计划。
整个下议院广场全部戒严,几位贵族议员被安排到了距离教堂最远的位置参加弥撒。而其他民众则压根不许进入广场范围内。
这样的举动虽然有些过分,但以安德罗妮的名望,贫民们还是很配合这样的安保举措的。倒是有两个教士向安德罗妮的护卫长提出了抗议,大体意思是“我们举办大弥撒,是为了让大家一起来祈祷,不是为贵族们提供作秀舞台的。”
这样的抗议被护卫长不阴不阳的顶了回去。为了加强对安德罗妮的保护,他甚至专门为安德罗妮在管理台后方安排了两辆蒸汽马车。
按照护卫长的设想,蒸汽马车毕竟是有好几百年历史的成熟交通工具,虽然速度比不上杜桑德设计的那个煤气车,但胜在稳定耐用上。
结果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两辆作为逃生工具的蒸汽马车直接在第一次爆炸中就被炸成了碎片。而被炸毁的蒸汽马车的碎片还杀死了十几名作为接应的护卫们。
爆炸发生后,护卫长并没有和其他贵族护卫一样,马上把安德罗妮扑倒并且保护在身体下面。在殖民星上和同盟人打过交道的护卫长很清楚,火力袭击之后必然会有步兵突击跟上,现在可不是趴下卧倒的好时候。
他拖着被炸的整个人都愣住的安德罗妮向侧方撤离。本来按照护卫长的设计,接下来他们应该马上进入下议院加强守备,但刚刚跑了两步,他就惊恐的发现,距离广场大约500约尔的教堂大门被撞成了向外激烈迸射出去的碎片。而从教堂的大门之中,冲出了至少二十五台杀气腾腾的蒸汽骑士。
下达了断后的命令之后,护卫长拖着安德罗妮就开始拔足狂奔。他们的目的地是第二撤离点——落日广场西侧的安全屋。
安全屋内设有地道,能够让安德罗妮迅速撤离到艾卡总部。下议院内部其实也有这样的地道,但是护卫长并不敢冒险——如果这二十多台蒸汽骑士直接冲向下议院,这点距离和护卫们的断后根本不足以阻拦对方。
护卫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一半的同僚,以及其他的贵族议员,连同他们的护卫一起当成了吸引火力并且遮蔽安德罗妮行踪的烟雾弹。
这个策略非常有效,至少在他和其他十几名贴身护卫带着安德罗妮一起冲进皇后大街的一户民宅时,身后压根就看不到有蒸汽骑士的身影。
从下议院到“遥远”的落日广场西侧安全屋,这个距离足有一哩半远。中间需要经过两个路口,以及一大片毫无遮挡的空旷地带——也就是落日广场本身。
护卫长原本打算是派人去通知枢密院和艾卡,让他们马上派出力量击杀这些叛乱的教会蒸汽骑士。
等通知了官方力量之后,他可以从路上拦截一辆蒸汽马车,再将安德罗妮送到安全屋里去。
但回过神来的安德罗妮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枢密院已经不可靠了。”脸色煞白的安德罗妮叫停了护卫长的命令说道,“那些人不是什么叛乱的教会教士,他们是奉奥林的命令展开屠杀的。”
听安德罗妮大概说完了背景之后,整个护卫团队差点分崩离析。
担任安德罗妮护卫的大多都是常年在纽萨尔驻扎的护卫。他们在这里有家庭,有妻子孩子。当他们得知这场大弥撒可能是教会奉皇室命令执行的大屠杀之后,护卫们几乎当场就要抛弃自己的职责,回去确认家人安全了。
好在护卫长的威信足够高,而这些护卫们很快就明白了一个事实——如果他们的家人已经遭遇不测,那现在赶回去也没有任何作用。而如果他们的家人仍然是安全的,那么遭到二十多台蒸汽骑士追杀的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把敌人引到自己家人身边。这样反而会害了他们。
“我要求你们服从命令,这是最有可能保护好你们家人的方法。”护卫长沉声说道,“男爵夫人身份重要,她是敌人的最优先攻击目标。只要夫人仍然安全,反叛者就会不断派出力量搜寻并且试图杀死夫人。相比较之下,你们的家人就更有可能安全的活下去。”
护卫长的说法很快得到了所有护卫的赞同,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也明白自己现在能发挥的力量非常有限——想要保护家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护好男爵夫人。
安德罗妮被护卫长抗在肩上,她努力用双手撑着护卫长的肩膀,试图让自己的肚子远离不断撞上来的肩头。
身后的蒸汽骑士越追越近,对方的机体明显出了些问题,动作比起之前迟缓了不少。但双方的距离仍然在快速接近中,安德罗妮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眼部装甲下方细缝里的眼珠了。
护卫长明显也听到了蒸汽骑士巨大的动静,他一咬牙,一把扯掉了安德罗妮另一只脚上的鞋子。
“快跑!”他抛出安德罗妮,看着她双脚落地之后,扭头转向了那台白色的蒸汽骑士。
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足有两磅重的进攻型手雷,护卫长对着蒸汽骑士露出了笑容。
“老子来带你上路!”
朝着落日广场拔足狂奔的安德罗妮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她死死咬着牙,任由泪水从脸上滑下,奔跑的步伐却完全没有迟缓的迹象。
前面,就是安全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