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论功行赏
伯恩压根就没有想着要让杜桑德当场作出决定。事实上,这么大的事情,直接问一个十岁的小孩也是不合适的。
哪怕他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甚至是有些吓人的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但也正因为他的少年老成,伯恩才打算先来向他通报一声。事实上,录用杜桑德的通知信已经被穿着绿衣的正经邮差送到了男爵夫人庄园里。不出意外的话,安德罗妮现在已经看到了通知。
没有贵族愿意挑战纹章管理处的权威,而那位同样老谋深算的夫人想必也不会拒绝伯恩的邀请。
想到这里,伯恩的心情就非常愉悦——不知道那位铁塔一样一天到晚都蹦着脸的上校先生,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为了特务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严格来说,纹章管理处和陆军海军都没有关系。但从驻扎在侧门的蒸汽骑士就不难推断,纹章管理局还是和皇家陆军的关系更密切一些。
要不然陆军的那帮泥腿子也不可能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放在纹章管理处给人当保安。
伯恩越想越开心,甚至开始用双手在自己的腿上拍打了起来。
节奏轻快,声音清脆。
就像是……远处传来的阵阵枪响。
杜桑德离开房间,并没有马上去和莫里斯汇合。他被一位面相和善的女性红衣邮差带到了地下室。
“这些是给你的装备。”面相和善的女性和地下室里的管理员先说了两句话,然后递上了一张单子。过了几分钟,她将一个巨大的金属托盘费劲的从窗口里搬了出来,“这里面的东西,先选你搬得动用得上的。其他的可以先放在仓库,有需要了凭你的徽章来取。”
杜桑德摸着手里红底金色双头鹰的徽章,不确定的问道,“就凭这个?”
“我们总不能再专门给你搞一张羊皮纸做的委任状。”女性红衣邮差摊了摊手说道,“大委任状只有处长和副处长才有,你能有个徽章就不错了——我入职了两年才有的徽章。”
杜桑德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地方不光是个能让人背后发寒的狼窝,而且看样子还是个非常不正规的狼窝。
狼王对自己提出了“入职邀请”,杜桑德自己反正是根本不敢说个“不”字儿。这个头上流脓脚下生疮坏透了心的家伙,一天之内就杀了一名勋爵以及勋爵的全家老小,要杀个男爵一家恐怕也只是多费点手续的事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刀俎要鱼肉也来当刀……鱼肉反正是不敢拒绝的。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那只能把坏事尽量往好处去想。杜桑德一边挑着盘子里这些莫名其妙的装备,一边努力的让自己往好处想——身为贵族,普通平民肯定是不敢来招惹自己的。而成为了纹章管理处的“红衣狗”以后,贵族们肯定也没人敢不长眼。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小杜从此以后就可以在纽萨尔横着走了?
这么一想,杜桑德的心情顿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贵族的圈子里,哪有人会闲着没事儿过来踩自己两脚啊?真当自己那位铁塔一样的上校是摆设?
算了算了,做人要积极一点。杜桑德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询问起了这些“装备”的用途。
红衣邮差们的工作大多数情况下以“收集线索并且汇报”为主。并不是每一个谍报人员都需要拿着一柄小手枪杀进防备重重的敌方基地里,那是陆军泥腿子们的工作。
帅的人神共愤,身穿精致白色西装,领口上的蝴蝶结散开,一手端着摇出来的马天尼并且搂着着精致美女,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枪,做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间谍的人……在帝国肯定死得很快。
“我们应该没有你能穿的制服。”女性红衣邮差看了一眼杜桑德后说道,“那你就是暗线了——知道暗线的工作原则吧?”
“决不暴露身份,只和上级单线联系。”杜桑德点了点头回答道,这些都是之前伯恩向自己说明过的内容。
“但是基本的护身武器还是要有的。既然你是贵族家的少爷,而且父亲还是海军上校,那手枪应该会用吧?”她向杜桑德指了指托盘上的两支枪说道,“这支是普通的52式手枪,没有什么特殊改造,好处是子弹比较容易补充而且结构稳定。”
“那这一支呢?”杜桑德指向了一旁的奇怪金属短枪问道,“这个……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这算是特殊武器,67式高压微声手枪。”女性红衣邮差解释道,“枪身下的气瓶储存火石和水反应后的气体,压力足够后就可以扣动扳机发射——它发射的是低音速子弹。一次只能发射一发子弹,声音大概和用力拍手差不多。再次加压装填发射至少需要三分钟时间。”
这倒是有了点特务装备应该有的样子。但杜桑德看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
三分钟一发子弹,战舰上的主炮发射速度都比它快!
“用52式手枪就行了。已经定型了二十多年,但它结构简单而且非常可靠——可靠的武器可比看着新奇更重要。”女性红衣邮差建议道,“子弹补充也比较容易,你不想花钱买的话,也可以向局里申请。”
杜桑德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了这柄沉甸甸的手枪。52式手枪本身就比较小巧,但在只有十岁的杜桑德手里还是显得有些大。
“其他的设备……这个你应该用得上。”女性红衣邮差拿出了一个护目镜造型的东西递给了杜桑德,“防风护目镜,带有望远功能。在齿轮的驱动下可以实现最高30倍的放大效果——虽然技术上可以做的更远,但是戴在头上就会很晕。”
“最后,也是你作为纹章管理处成员最重要的武器。”其他杂七杂八的特务用品被送回了保管处,女性红衣邮差向杜桑德递来了一个外表并不起眼的棕色笔记本,以及一根钢笔。“你的记录本和记录笔——记录笔的墨水是特制的,用完了之后需要回到处里补充。记录本里面有暗记编号,本子上的每一页纸都可以直接追溯到你身上,不要弄丢了。”
“这个……为什么是最重要的武器?”杜桑德接过了本子和笔,稍微翻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以你的等级,伯爵以下贵族的僭越和不忠诚行为只要记录在本子上,并且送回到局里,我们就会直接展开调查。”女性红衣邮差微笑着说道,“发现勋爵、爵士和荣誉骑士以及平民的僭越,你可以直接先行动,之后在本子上记录就好。”
杜桑德听完了之后倒吸一口冷气,“可以先行动的意思是……?”
“虽然我不建议你去胡搞,但……如果情况有必要,可以先逮捕甚至击毙。”女性红衣邮差微笑道,“为了践行我们对陛下的忠诚,有时候手段过激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事后需要接受局内的审查。”
这简直就是官方签发的杀人执照嘛。
杜桑德很想知道,自己的杀人执照编号是多少,如果是7号那就太……帅了。
“行了,内容大概就是这些。僭越的具体定义和内容,你可以回去请教自己的父母。”这位女性红衣邮差看了一眼自己制服里的怀表,然后匆忙道,“我还有其他工作需要处理,和你一起来的那位随从在三楼侯见厅,你可以直接去找他。”说完,她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地下室保管处。
在三楼的侯见厅里,杜桑德看到了正背着手看窗外风景的莫里斯。
“时间挺久的。”莫里斯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进门的杜桑德,他似乎对伯恩留下杜桑德说了些什么完全不感兴趣,“我记得你还要去工业区办事吧?那咱们可得抓紧时间。”
“你要是有工作要做,那可以先回去了。”杜桑德想了想说道,“我等会要去一趟罗森公司,之后可能和他们一起吃个饭——给我留两个护卫就行,我晚上可以直接租一辆马车回去。”
莫里斯点了点头,他确实还有其他工作需要完成。杜桑德的安排挺稳当,两名护卫加上罗森公司,这样的配置足够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那祝您一切顺利。”莫里斯在纹章管理处和杜桑德告别,然后转身登上了马车。而托德和汤姆两人则跟在杜桑德身后,看着周围的环境,一脸警惕。
“好了,放松些。”杜桑德迈步向前走去,他记得工业区距离这里似乎也不是很远,“还在记恨前天你们被红衣邮差们放躺下的事儿呢?”
汤姆还好,他是在房间里被持枪的红衣邮差们直接制服的。而托德就比较惨——红衣邮差们直接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是活活憋晕过去的。
托德的脖子上现在还有一圈淤青没能消退。
“这些该死的红衣狗。”出了纹章管理处的大门,又走了挺远的一段距离之后,托德才低声骂道,“他们哪怕行动的时候先亮一下徽章呢!”
杜桑德完全没有被误伤的不满,他笑眯眯的躲开了人行道上堆积的垃圾,然后说道,“那你还是不高兴嘛——突然被人搞晕过去很没面子的吧?”
“毕竟他们是红衣狗。”托德无奈道,“听说红衣狗的训练里,有一大半都是针对我们这些枢密院护卫的,毕竟他们的目标都是贵族嘛。”
步行了大约半个小时,稍微有些气喘吁吁的杜桑德终于站在了罗森家的大门口。
然后他遭到了罗森祖母的亲吻攻击。
好不容易从热情的老妇人嘴下逃脱了出来,在铁皮房后原本用来堆放杂物院子里,杜桑德见到了身穿短袖衬衫,浑身上下都是汗的罗森。
“老爷!”见到了杜桑德之后,罗森兴奋的大喊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杜桑德面前,想要拥抱一下这位不知生死好几天的同龄人一下,但犹豫再三,却最终只是高兴的拍了两下手。“您终于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杜桑德微笑着看着罗森,他能看得出来,罗森的兴奋不是假装出来的——这位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公司董事长确实是在因为自己的归来而开心。
“你们事情办的很好。”看着罗森原地又蹦了好几下,杜桑德才低声说道,“纹章管理局发现了你们,但你们没有在哈罗德出现的时候动手,干得漂亮。”
“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开枪了。”听到这个,罗森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是彼得发现情况不对劲,然后我们才没动手的。”
“总之,你们干得漂亮。”杜桑德并不关心中间都有了什么曲折变化,他看着罗森道,“今天我请你吃饭,去换身衣服,叫上当时跟你一起行动的人——我们贝尔福德家的人,从来不亏待功臣。”
第三十一章 自我介绍
请十四名棒小伙子和罗森在整个上阿尔宾最好的饭店吃一顿,需要花多少钱?
连半个便士都不用。
杜桑德请客吃饭前可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本来是准备着用口袋里的五张一金镑钞票,来好好犒赏一下这些在寒冷深秋的夜晚,在哈罗德庄园外守了整整一夜的了不起的武装保安们。
毫不客气的说,他们准备干的可都是会把自己送上绞刑架的事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挨冻一整晚,杜桑德说自己感动至深都有些感觉不够深刻。
确实要请他们吃顿好的。
在上阿尔宾落日广场旁的“圣萨尔餐厅”大门处,带着十七人的“庞大”队伍的杜桑德很有礼貌的向餐厅门口的侍应生说道,“我们一共十八人,请安排一下位置。”
然后,他就听到了侍应生的拒绝,“不好意思小朋友,我们餐厅今天人已经全满了。”
杜桑德震惊的看了一眼餐厅里巨大的落地窗,然后指着空无一人的餐厅问道,“你确定不需要去看看医生?”
“我们今天全满了。”侍应生很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然后转身就准备往房间里走——他只穿了一身白衬衣,确实扛不住深秋的纽萨尔寒风。
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甚至没能让杜桑德生气起来。说实话,杜桑德感觉自己震惊的成分可能还多一些。
不是……你们就这么糊弄人玩的?哪怕你说个都有预定了也行啊。
托德和汤姆很明显已经开始愤怒了。杜桑德的遭遇绝对算得上是“贵族的荣誉”遭到了挑战和玷污。而刚刚闹了好大一场的杜桑德决定,在落日广场这个区域还是别搞出太大的动静出来。
他拿出了自己的徽章,然后交给了一旁的托德,“麻烦你进去一趟,至少把这家店的经理叫出来。”
托德拿着徽章,然后杀气腾腾的推开餐厅大门走了进去。杜桑德亲眼看到他将那个试图阻挡他去向的侍应生一巴掌推出好几米远。
这个……只能算你倒霉了。杜桑德叹了口气,上一次这么搞事情的黑帮大佬已经被榴弹连楼带人都炸碎了——而黑帮大佬的后台老板死的可能更惨些。
和那几位相比,只是被推到一旁的墙壁上,这真的算走运的。
大约一两分钟之后,一个留着时尚小胡子的男人急匆匆的从餐厅里走了出来。在见到杜桑德之后,直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跪在了马路上。
“少爷,下人不懂事,怠慢您了。”这位明显是管理者的人用了一套非常有说服力的说辞,并且沉痛道,“我马上就把他开除掉,负责培训他的员工也会一起开除。”
“你叫我什么?”杜桑德关注的重点首先在对方的称呼上。
“少爷”这个叫法就算是在庄园里也不怎么常见。庄园里的女仆们和管家都是一贯称呼杜桑德为“勋爵”的。
“我……我是庄园里出来的。”这位留着油滑小胡子的男人连忙说道,“我以前在钱德勒管家手下做厨房采购,三年前夫人让我出来管理这家餐厅……”
杜桑德看着了一眼这家装修精致的餐厅,然后问道,“这是……我家的产业?”
“是的。”小胡子毕恭毕敬的提议道,“少爷,外面天气冷,咱们进去再说话吧?”
在自己家产业里吃饭,钱当然是不用给的。就算杜桑德想掏钱,这位紧张到满头是汗,西装夹克腋下都湿透了的经理恐怕也不敢收。杜桑德叹了口气,然后决定还是为自己家的产业作出一些微小的贡献。
他拒绝了经理“闭门接待”的建议,要求店铺还是正常经营。
“我是真不知道这家店是我家的。”在餐桌上,杜桑德举着一高脚杯的清水无奈道,“本来想请你们好好吃一顿,结果找到了自己家的店铺头上……这回不算数,下次我再换一家请客。”
杜桑德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天晚上回家就去找管家要家里的产业名单,下回一定躲着自己家的店铺走。
“这就很好了!”其他保安们,包括罗森都连连摇头表示不用。
在工业区里长大,曾经被恩里科老大逼到家破人亡的武装保安们哪里进过这么高档的店铺。他们甚至一开始都不敢把双手放在白色的餐桌布上。
这细密的棉布,比他们以前穿过的最好的衬衫还要材质精良。
“总之,废话也不多说了。”杜桑德非常“无礼”的站在凳子上,举起手中的水杯高声道,“感谢大家的付出,我向你们保证,这份付出以后一定会有收获!”
“为了您的健康!”工业区出身的武装保安们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祝酒词,于是只能乱哄哄的祝杜桑德身体健康。然后将高脚杯里斟满了的酒液一饮而尽。
反正大家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杜桑德自己主动“以身作则”,替这些放不开手脚的人做了个榜样。
今天大家怎么尽兴怎么来,繁文缛节之类的事情一概不要管。
说实话,这样的行径当然会让人感觉有些不礼貌。不过在圣萨尔餐厅就餐的人们大多数还是有脑子的——在这样的餐厅吃饭,十几个大小伙子向一个十来岁的小朋友敬酒还要祝他健康……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虽然有些吵闹,但是看起来也挺热闹。其他位置上就餐的人们似乎也被杜桑德这一桌的热闹气氛逐渐带起了性质,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变大了不少。
餐桌上的菜色很丰盛。虽然杜桑德来之前并没有提前预定,但自家少爷来店里吃饭,经理可丝毫不敢怠慢。厨房里挑着最容易上的菜先摆了半桌子,优先保证这十几个大小伙子都有东西吃了之后,才开始全力做起了其他菜肴。
比如用高压蒸汽连续喷蒸两刻钟后,再放进油锅里将外表炸透的整鸡。比如用高压锅和上好烈酒炖煮的牛肉和蔬菜。
杜桑德自己吃的也很开心,尤其是吃高压锅炖煮的牛肉时,这样开心的情绪就更加浓烈了一点。
如果这里面放了辣椒就更好了。
餐厅里热闹非凡,而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突然引起了杜桑德的兴趣。
“我跟你说实话吧,杜桑德勋爵能成功干掉哈罗德,少了我确实不行。”一个杜桑德完全没有见过的中年人,正在用“我和杜桑德特别熟”的语气,向另一位中年男人吹嘘着自己的伟大。
“杜桑德勋爵毕竟年纪还小,他怎么可能知道哈罗德的难缠?那可是谢泼德家的人!”这位中年人完全是一副“刚刚下班的杜桑德勋爵专用军师”的模样,他挥舞着手强调道,“要不是我再三强调,一定要把他们连锅端……你看吧,今天在纽萨尔被断头台砍了的说不定就是杜桑德勋爵和他的爹妈了!”
杜桑德皱起眉头,然后开始观察起了那一桌的两人。
据说和自己很熟的那位中年人长得一副“我在街面上很混得开”的特别长相。体型是上阿尔宾人中少见的胖子。而另一位则长得干瘦且愁眉苦脸,身上的衬衣看起来也旧的厉害——除了偶尔会对胖子的内容作出“啊,真厉害啊,不愧是你”的这种反馈以外,他似乎更在意自己面前的这一盘子肉酱千层面。
“那当然了。”胖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对自己朋友的“真是多亏了你啊”作出回应,并且把话题继续延伸了下去。
“前天早上的传单,看见了吧?”胖子看了看左右,象征性的压低了一些音量,然后继续用中气十足,全店恐怕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那些传单,可都是我的主意!”
肉酱千层面又消失了一块,随之而来的还有毫无新意的捧哏词汇,“真厉害啊!”
“所以说,这种事情你交给我就行了。”胖子似乎很满意自己获得的反馈,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后说道,“给布料找买家的事儿交给我就行,看见没有,这里的餐桌下面铺的可都是好棉布!贵族老爷开的店就是不一样,他们用的这些餐布可都是脏了就直接扔的!”
愁苦干瘦的中年人第一次做出了其他反应,他震惊的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然后用手轻轻摸了摸桌子上的餐布。
“这可太浪费了。”他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这都是最起码400织纱的上好白布!虽然用的不是长绒棉,但这么大块漂白好了的白布,少说得一个先令才能买得到啊!”
“不然我怎么说你没见识呢。”胖子从鼻腔里哼出了不屑的动静,“这家店可是杜桑德勋爵家里的产业——贵族开的餐厅,怎么会在意这点小钱?这么一家店,一天至少能赚十几个金镑呢!回头我和管家说一声,你们厂子就能成为所有杜桑德勋爵家餐厅的餐布供应商了。”
偷听了半天的杜桑德翻了个白眼,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胖子是在暗地里为自己服务的人呢——大概是母亲那边的下属,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陌生。
结果搞了半天,居然是个诈骗犯?
桌上其他的年轻人也注意到了杜桑德不停朝着那个桌子投去的眼神,大家偷偷听了一会之后,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倒不是他们不打算出手伸张正义,只是他们都有些摸不准现在动手到底合不合适。
毕竟这个胖子自己先把传单的事儿给顶在了头上,就这么下手把人给抓了,杜桑德会不会显得有些……做贼心虚?
就连一向热心于维护贵族尊严和荣誉的汤姆和托德都没有动弹,他们频频看向杜桑德,似乎正在等待命令。
吃完了自己面前最后一块鸡肉的杜桑德放下刀叉,然后叹了口气。
他跳下略有些显高的椅子,慢慢悠悠走到了那个胖子身后。
刚到手的52式手枪枪管直接顶在了胖子的后脑勺上,同时传来的还有杜桑德带着童声的提问。
“你跟我很熟?我怎么不知道啊?”杜桑德狞笑着问道,“这位不知名的胖先生,你是不是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第三十二章 诈骗
餐厅的气氛,非常紧张。
在杜桑德掏出手枪的一瞬间,托德和汤姆也马上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手枪指向了那个正在吹牛的胖子。
其他喝了酒的武装保安们反应稍慢,但他们反应过来之后采取的行动更加直接,十几个大小伙子直接把这一桌给围了起来。人人手里带枪,各个眼神凶恶。
杜桑德老爷都掏枪了,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干死那个死胖子就行了。
胖子正在吹牛,结果脑袋后面突然被一个冷冰冰的硬家伙给顶了一下,心里火气大的不是一般——他压根就没听到杜桑德的提问,光想着转头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痛骂一顿了事。结果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就发现十几个持枪悍匪把自己给围了起来。
这可太吓人了,上阿尔宾的治安环境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这可是贵族开的餐厅呐!
坐在胖子对面的愁苦竹竿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了一句“真……真厉害呐……”然后就没了动静。
“我在等你的自我介绍呢。”杜桑德等了几秒,结果发现自己枪口下的这胖子居然一点没动。这就让杜桑德很纳闷了——难不成这位身怀什么绝世神功,能把我和其他人手里的枪当成摆设?
“我警告你们啊。”胖子眼珠一转,急中生智道,“这里可是安德罗妮夫人开的餐厅,你们在夫人的餐厅里掏枪,就不怕枢密院的护卫么!”
“我怕,我快怕死了。”杜桑德冷笑两声,“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什么人?”
胖子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他用非常镇定的语气说道,“我是杜桑德勋爵的政治教师,是安德罗妮夫人的政治顾问和首席私人秘书。你们现在把枪收回去,离开这家店——我可以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母亲的政治顾问,杜桑德反正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但要说起政治教师和首席私人秘书,这个杜桑德可太熟了。
除非莫尔斯有突然改变身材的超能力,否则……这人就是李鬼耍斧头耍到自己这个真李逵头上来了。
杜桑德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下午的时候要是选了那把高压气枪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直接先朝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死胖子腿上来一枪,然后还不用太担心打扰店里的生意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面前这个令人莫名火大的死胖子,确实很欠枪子儿。杜桑德决定问问具体经过,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赏他一发7.65毫米口径的子弹。
“这个胖子说要帮你找布料的买家。”杜桑德越过了胖子的头顶,朝着对面的愁苦竹竿发话问道,“报酬是什么?”
“啊……老……老大……”竹竿哆哆嗦嗦的回答道,“莫里斯先生说,如果生意谈成了,我需要付给他两金镑的报酬。”他犹豫着试探性问道,“这位老大……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就是杜桑德。”杜桑德得知情况之后冷笑一声,然后打开了自己手枪的保险说道,“我认识的那个莫里斯,可绝对不是这个模样。”
说完,杜桑德侧身,朝着面前这个胖子的大腿直接扣动了扳机。
胖子吓的猛一哆嗦,他两条腿中间顿时就浸出了一大片水渍。同时,他还高声大喊着,“老爷,饶了我吧!”
然而预期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杜桑德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枪,然后骂骂咧咧的拉动了一下枪膛。
看着自己手里这把枪空空如也的枪膛,杜桑德低声咒骂了一句。
事情闹的这么大,在厨房里监督上菜的经理也赶了出来。他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情况,以及正在嘟嘟囔囔往弹匣里压子弹的杜桑德,吓得脸都白了。
“少爷,少爷……”经理凑了过来,手动了动但却不敢阻止杜桑德压子弹的动作,“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了!”杜桑德瞪了一眼这个小胡子形状看起来就很让人心里不痛快的经理,“店里进了诈骗犯,而且还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你们就是这么经营的?”
之前被堵在门外的不痛快杜桑德还没发泄呢,借着这件破事儿正好一起算账。
把装了子弹的弹匣拍进枪里,杜桑德冷笑着重新把枪指到了胖子头上,“你今天运气不错,又多了一次回答的机会——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用枪吓人,这是杜桑德“精心挑选”之后才选择的方案。很明显,这套方案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作为一名曾经在现代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男性,杜桑德对枪支拥有非常充分的认识。
从游戏里认识的。
一把枪要发射子弹,首先需要在枪膛里有一枚子弹。
而自从拿到枪开始,杜桑德就非常确定——自己的52式手枪里并没有子弹。枪膛里没有,弹匣里也没有。
用一把空枪去吓唬人,并且表现出“我随时可以开枪,只是忘了装子弹”的“疯癫”状态,这能非常高效的敲开所有类型人的嘴。
比如现在正在竹筒倒豆子,拼命承认着自己罪行的胖子。
胖子是个诈骗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欺诈专家”。按照他这三刻钟喋喋不休的自白,过去一年里,他至少诈骗得手了超过八十次,并且为自己谋取到了两百金镑的非法所得。
最神奇的是,这个胖子本身并不是那种“专门扮演一种角色”,并且还“始终使用一种套路”的传统诈骗犯。
这位自称叫“费尔巴哈”的胖子自述是奥林人,而且还是某个小贵族家的后裔——只不过在几代之前,他们的贵族头衔就被纹章管理处剥夺了。
费尔巴哈的父亲和祖父都是老老实实本分生活的普通人。他们居住在奥林,经营着一家小小的面包房。
作为贵族的后裔,在奥林靠一间小面包房挣生活当然是艰难且充满了挫败感的。而为了排解一下这样的挫败感,费尔巴哈的父亲和祖父选择用棍子或者藤编殴打他,或者在不进行殴打的时候,向他讲述祖上的故事。
在饥饿,殴打和长期的“故事”熏陶下,费尔巴哈开始变得机灵了起来。如果他不能完整复述父亲或者祖父讲过一遍的故事,那他就会挨上一顿毒打——或者饿上整整三天。
为了避免这样的遭遇,他开始在听故事的时候到处做下暗记。而在确实躲不开的时候,他则会提前在身上披好厚实衣服,然后尽量双手抱头避免被伤的太重。
然后在街上伺机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机会。
费尔巴哈就这样开始成为了诈骗犯。当然,一开始他只是在小偷小摸,或者为了一口吃食而骗人。但情况在他偷到了一枚徽章之后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是皇家矿业联合体的勘探员身份徽章。
在帝国,徽章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身份证明。贵族们有贵族的徽章,而部门办事员们则有部门办事员的徽章。冒用徽章是一种常见的犯罪,而这样的犯罪……惩罚程度也会非常灵活多变。
如果只是冒用了某个私人部门的徽章,那罪犯大概只会被警察们抽上几鞭子长长记性。而冒用贵族徽章则会招来枢密院的护卫们,这样的下场一般都是死亡。
冒用皇家部门的徽章,下场会比冒用贵族徽章更为严重。这是直接针对皇帝陛下的侮辱和挑战。
一群热心的纹章管理处特工会出现在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面前,然后用至少三天的时间和细致的操作,让他后悔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
随后再用随便其他什么样的方法让这个胆敢侮辱皇帝陛下的家伙结束痛苦。顺带让他的家人也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这可能也是费尔巴哈冒用皇家矿业联合体勘探员的徽章的目的之一。
“我什么人都骗,而且总会成功。”又过了两个小时,费尔巴哈大概讲述了自己最近几年犯下的罪行。然后,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我让几百个,甚至可能上千个家庭彻底绝望,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彻底绝望然后自杀。”他面露微笑,甚至开始轻轻的拍起了自己的肚皮。“我觉得,我干的很不错。”
在餐厅的经理办公室里,十几个年轻的武装保安眼睛里似乎有火在燃烧。他们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而费尔巴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撩拨着他们紧绷且愤怒的神经。
“你挺得意?”杜桑德的脸也越来越冷。他一开始还真觉得这个胖子似乎有些利用的价值,毕竟他脑子好用,而且入戏奇快。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马上编出一套成熟的故事去骗人,而且还永远成功的。费尔巴哈在把握其他人心理弱点的领域上,至少是大师级别的人物。
但现在……杜桑德可一点都不想把他留下来。
费尔巴哈指着被自己尿湿了的裤裆笑了起来,“当然得意。被你吓成这样,我却还能有些成就让你目瞪口呆——这多让人得意啊!”
他嘿嘿笑着,“年轻人,我这是在做好事啊。他们本来就应该被淘汰,本来就不适合这个残忍黑暗的世道。他们不配拥有哪怕一个便士的金钱,而我则能靠它们过得很好,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一名金色头发的武装保安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冲出人群,朝着费尔巴哈的脑袋来了一脚。
然后将他直接踢晕了过去。
“算了,我也确实没兴趣了。”杜桑德叹了口气,他对托德说道,“麻烦你跑一趟,把这个送到纹章管理处去。”
杜桑德向托德递上了自己的记录本,里面大概记录了一下费尔巴哈干过的好事。
“请他们过来处理吧……”杜桑德看着已经晕过去的费尔巴哈,然后眯起了眼睛。
他确实是个非常擅长揣摩别人心理的人——只可惜刚才的一席话没能激得杜桑德或者其他什么人冲着他的脑袋来上一枪。
或许,只有纹章管理处的精妙手法,才配得上他的一番苦心。
第三十三章 情报
费尔巴哈的命运已经被注定,同样注定的,还有杜桑德回家的时间。
等纹章管理处的特工们把人带走之后,杜桑德才和罗森等人告别。随后,他带着托德和汤姆,租了一辆正准备下班的公共蒸汽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了庄园里。
今天的庄园里,灯火通明。
杜桑德下车之后有些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家,脑子里全都是困惑——这大晚上的灯火通明,这是打算干啥啊?
进了房间,杜桑德看到了神色平静的安德罗妮,然后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亲爱的,你今天回来的挺晚呐。”安德罗妮看着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虽然男人们总是要有一些应酬活动,但这些事情对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来说有些早了吧?”
杜桑德没说话,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纹章管理处的徽章,52式手枪和那只专属于纹章管理处的钢笔。
“这些是我今天在纹章管理处里收到的。”杜桑德把这些东西放在了安德罗妮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说道,“按照伯恩先生的说法,我在您从下议院离职之后,就会去纹章管理处里工作。”
安德罗妮看着自己的儿子,半天之后问道,“你想去么?”
“在这件事情里……我个人的意愿恐怕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内容。”杜桑德露出了苦笑,“在纹章管理处的局长办公室里,刚刚签字逮捕并且处决了哈罗德几乎所有家人和亲属的局长向我宣布了这个决定……”他叹了口气,然后摊开了双手,掌心朝上,“我确实是不敢直接拒绝。”
“你想去么?”安德罗妮并没有在意自己儿子所叙述出的现实的“困难”,她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在纹章管理处工作,意味着你会拥有非常巨大的、针对贵族的权力。下级贵族见到你就像是见到鬼一样——你想去这样的地方工作么?”
“不想。”杜桑德叹了口气,“在我看来,纹章管理处的工作氛围太狂热了——毫无疑问,只有对皇帝陛下极其崇拜、无限忠诚的人才能进入并且适应那个地方……同时还得有能够为了皇帝陛下,将其他人的性命视若无物的胆量。”
“挺好。”安德罗妮欣慰的点了点头,“如果你也成为了那样的人,我会很失望的。”
“不过蒸汽骑士看起来真的很帅。”杜桑德从桌子旁拉出椅子坐下,用手撑着下巴,有些惆怅的感慨了起来,“要不是因为父亲是海军……我真的想问问伯恩先生,有没有办法卖给我一套。”
安德罗妮对杜桑德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男人嘛,总是会对这武器装备有些奇怪的热情。
杜尚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想将一座三联装8寸口径的驱逐舰主炮炮塔放在庄园大门口,并且在炮台下面悬挂上贝尔福德家族的徽章以作装饰。
杜桑德有这个念头,在安德罗妮看来并不怎么奇怪。更何况他比杜尚还更清醒一些——不需要自己反对,他就能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伯恩给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安德罗妮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之后突然问道,“你的记录本呢?”
“记录本送到纹章管理处里去了。”杜桑德叹了口气,讲起了今天在“圣萨尔餐厅”里的遭遇,“他冒用了皇家矿业联合体勘探员的徽章,而且还冒充了莫尔斯老师。”
听完了全部过程之后,安德罗妮也有些惊讶,“这个骗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管他到底胆子大不大呢,只要母亲不来追究自己晚归的问题,那就继续聊呗。杜桑德忽然想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咱们家里的情况,那个诈骗犯是怎么知道的?”杜桑德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起来。“莫尔斯老师的情况可以算是半公开的消息,毕竟他现在是您的首席私人秘书,只要有心,想要搞到相应的消息并不困难。但莫尔斯是我的老师,以及我们和哈罗德有矛盾,以及餐厅是咱们家的产业这三条消息……不应该有外人知道吧?”
“最有可能的猜测是,他瞎猜的。”安德罗妮想了想后,摇头打消了这个判断,“猜中一条可以算他运气好,两条是运气很好,三条……这有些奇怪。”
贵族们大部分都有自己的产业,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安德罗妮公开的产业并不是特别多——它们主要集中在一些化妆品、香水和奢侈品销售领域。这些商店为了招揽到足够多的客人,并且彰显自己销售的产品质量可信,都会在招牌上直接打出贵族徽章作为广告。
而圣萨尔餐厅则完全不一样,它的招牌就只是这个名字而已。除了店里的经营者是从庄园里出来的人以外,这家店压根就不具有任何能被供识别和安德罗妮有关的线索。
“有人向外透露了这些信息,并且被这个诈骗犯知道了。”杜桑德非常简单的得出了结论,然后他一筹莫展的望着母亲说道,“问题是,掌握了这些情报的人中,谁会有动机透露给外界?这种情报有什么价值么?”
安德罗妮没有说话,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杜桑德想了好一会,突然一惊。
透露这种莫名其妙情报的人并不是最麻烦的事情,最麻烦的是……正在收集这些情报的人究竟是谁。
什么人会对一位贵族家里的情况如此关注,甚至事无巨细连“圣萨尔餐厅”的所属权都要搞清楚呢?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情况。
杜桑德的思绪飞快转动,然后找到了一条似乎和那位诈骗犯高度相关的内容。
“他冒用了皇家矿业联合体勘探员的徽章。”杜桑德的表情忽然一下严肃了起来,“而他掌握的消息如此全面,肯定不能是因为自己好奇。有人在向他提供情报……”
“够了。”安德罗妮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杜桑德的推理,“天色已经很晚了,亲爱的,你应该赶紧去睡觉。”说完这句话后,安德罗妮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甚至没有和以往一样,先摸摸杜桑德的头再走。
坐在凳子上的杜桑德有些担心的看向母亲的背影,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通过母亲的态度来看,这个问题甚至比哈罗德还要严重一些。
皇家矿业联合体……这个隶属于皇帝陛下的矿业部门为什么会试图搜集自己家里的情报?
第三十四章 暗示
“夫人。”莫尔斯站在花房里,他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眼神里稍微有些诧异。
安德罗妮晚上急召自己面谈,这让他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你还能使用侯爵阁下的暗卫么?”安德罗妮开门见山,完全不打算用贵族们习惯性的社交辞令和弯弯绕绕废话,“我需要调查一些事情。”
莫尔斯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暗卫?夫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现在没有和你们玩游戏的心情。”安德罗妮加重了一点语气,“莫尔斯先生,我知道你是侯爵阁下暗卫的管理者之一,这也是我会同意你成为侯爵阁下代表,来当我的首席私人秘书的原因。”
“有人正在搜集庄园的情报,他们知道你是我的首席私人秘书,知道你在给小杜桑德当老师,而且还知道我们和哈罗德敌对。”安德罗妮没有等待莫尔斯承认自己的身份,她直接把问题扔到了台面上,“那你觉得,他们还需要多久就能发现你其实是侯爵阁下的人,而我进入下议院,是为了执行侯爵阁下的嘱托?”
莫尔斯仍然不肯直接承认身份,他宽慰着安德罗妮,“夫人,可能只是其他选区的候选人正在进行调查,这种事情还是很常见的……”
“小杜桑德今天抓到了一个冒用皇家矿业联合体勘探员徽章的骗子,而那个骗子获取了一堆相关情报。”安德罗妮沉声道,“庄园里的内鬼和那个骗子有联系,而骗子通过冒用的勘探员徽章获取了内鬼的信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莫尔斯终于不打算继续演下去了。
他坐在凳子上沉思了起来,很快,他就厘清了现在的情况。
“内鬼和那个骗子的接触,应该就在最近这两天。”莫尔斯缓慢说道,“我们和哈罗德敌对的事情就发生在最近,想要获得这个情报,最方便的方法自然是通过纹章管理处。”
不管伯恩到底对男爵有没有敌意,作为整个帝国最大的情报部门,纹章管理处本身就是最大的情报宝藏。
如果有人想要搞到各种细枝末节的情报,最有效的方法其实是去搞定纹章管理处。买通或者策反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并不容易,而且效率极其低下。
“纹章管理处的态度是中立的,甚至会对我们有所偏向。更何况……那个骗子不可能通过皇家矿业联合体的徽章获取纹章管理处的信任。”安德罗妮摇了摇头,“这个情报最有可能的泄露点是来自于庄园内部。”
“把那个骗子交给我。”莫尔斯想了想,决定快刀斩乱麻,“给我一小时,我能把他嘴里的内容都掏干净。”
安德罗妮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这个骗子已经被杜桑德逮捕了,纹章管理处几个小时前接管了这个骗子。”
莫尔斯被这个消息所蕴含的信息量震了一下,他露出无奈的表情苦笑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把相关课程内容往后推一点了。”
被送到了纹章管理处里的皇家部门身份徽章冒用者肯定是活不下来的。这也就意味着,最简单获得答案的路被直接截断了。
纹章管理处的那些特务们可不会在这种罪犯身上花太多时间。大概问清楚经过和对方的家人下落之后,他们就会干净利索的处决掉手里的犯人。
如果碰到了硬骨头,那更不用多费工夫——每天照常拷问,不给水和食物,什么时候囚犯熬不住死了什么时候算完。
“你得尽快开始排查,一定要马上把这个内鬼揪出来。”安德罗妮夫人显得有些担心,“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一旦我们成功之后开始行动,中间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侯爵阁下对您的信任一如既往。”莫尔斯点了点头,他非常郑重的说道,“侯爵阁下并没有变更自己的目的——让您在下议院提出的法案也只会注重于保障纽萨尔的自然环境不被改变。”
“最好只是这样。”安德罗妮叹了口气,用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后低声说道,“我会让小杜桑德去关心一下审讯进展的——他好歹是被伯恩处长直接招收进入纹章管理处的成员,这点权限应该还是有的。”
莫尔斯起身的动作忽然僵了一下,他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并且向安德罗妮鞠躬道,“我会马上去着手调查,一旦有了结果,我会马上向您汇报的。”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杜桑德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庄园里没有出过门。而母亲最近正在逐渐进入选举宣传期,她需要和其他尚存的两位竞争对手一起出席政策讨论会,以获得包括选举委员会和选民在内的众多支持。
大约是因为宣传期到了,莫尔斯老师这三天里也一直没能来给杜桑德上课。他只是留下了一封信,信里嘱咐杜桑德自己独立阅读并背诵帝国法典中“身份造假”和“冒犯皇帝陛下”的相关法条和判例,并且熟读《帝国矿业促进法案》中的相关内容。
帝国法律是一个介乎成文法和判例法之间的奇怪产物。除了枢密院制定的法律条文和帝国法官们作出的判决可以决定罪行之外,皇帝陛下的御意也能成为影响判决的重要因素之一。
比如皇帝陛下在十二年前下达的“忠于皇帝的贵族们有共同的政治目标,这并不会对我的荣耀造成损害”这一条御意,事实上就将实行了超过四百年的“私自组党极大冒犯皇帝陛下”的法条进行了修改。
在这条御意的允许下,贵族拥有了自由结党的权利。而平民则不能享有同等权利。
至于这些结党的贵族们是否“忠于皇帝”……这就是个有极大自由裁量权的属性。至少在两百年前,当时的皇帝陛下就已经下达过御意,“贵族是否忠诚,我是很清楚的。”
所以,贵族组成的政党是否合规,皆由皇帝陛下一言断之。
身份造假则压根就不是什么成文法,而是由四百年前的一系列相关判例所构成的一个模糊的定义。
当时甚至连纽萨尔都还不存在,而帝国一共掌握了四颗殖民星球。加上奥林,帝国的版图横跨五颗星球。而由于路途遥远,再加上当时的可以用于传递信件的船只数量不足,各个殖民星和奥林之间的通讯情况极不稳定。
而当时掌握了两颗殖民星的“逆贼萨尔瓦多”就借用了这样的机会,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叛行动。
根据杜桑德的判断,这位掌握了两颗星球的逆贼至少应该是一位伯爵,甚至可能是一位公爵。而他手下的谋士想出了一条非常毒辣的诡计——他们冒用了皇家邮局的徽章,然后向四颗殖民星上的海军下达了假冒的军部命令。
四支海军卫戍舰队,以及两支巡弋在奥林和殖民星之间的帝国近卫舰队被指派到了六个不同的遥远陌生星域,他们被要求在星域内进行大规模训练和演习,以“提升战备水平,防范同盟的入侵”。
而海军军事力量几乎被抽光之后,这位逆贼萨尔瓦多带着自己的私人武装舰队,对奥林展开了大规模的袭击。皇宫在袭击开始的第一秒就被炸成了一片废墟,而首都里的居民也死伤惨重。
万幸的是,当时皇帝陛下正在奥林赤道的皇室岛屿上度假。在得知叛乱情报之后,忠诚的皇家陆军在五天之内挖空了奥林第四高峰皮斯克的山体,并且将皇帝陛下转移到了山体内。
拼死出逃的皇家邮差们在付出了数百条船被击毁,上万人死亡的惨重代价后,成功的在一片陌生星域里找到了一条飞回星港换气补充燃料的帝国近卫舰队护卫舰。护卫舰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舰队,并且带着舰队回援奥林。强大的帝国近卫舰队击毁了超过一半的叛逆者舰船,而剩下的叛贼舰船则采取了极其强硬的进攻策略。
数十条储备了压缩空气和燃料以及炮弹的后勤船直接从轨道上坠下,试图用舰船击穿皮斯克峰的掩体,直接杀死皇帝陛下。而其他具有武装的军舰则直接强行停泊在地面,舰船上的叛贼试图通过被击穿的通道,直接杀死皇帝陛下。
在帝国陆军的拼死抵抗中,皇帝陛下安然无恙,并且还亲手击毙了叛逆者萨尔瓦多。
参考这一系列经过,冒用帝国部门身份徽章本质上等同谋逆。但敢于冒用徽章的骗子实在是太多,纹章管理处和帝国军部根本抓不过来。最后“诛逆全氏”的处罚被削弱为了“诛逆全家”。
《帝国矿业促进法案》是在皇帝陛下亲手击毙逆贼萨尔瓦多之后半年内颁布的。枢密院在受到了皇帝陛下的训斥后惭愧的发现,之前的自由式采矿并不能满足领土正在快速扩张的帝国需求。因此,枢密院专门通过了矿业促进法案。
在法案的批准和支持下,由皇帝陛下的内库以及枢密院批准的特别支出法案共同出资,收购了接近七成贵族们所私有的矿业公司。
随后,皇家矿业联合体成立了。
皇家矿业联合体拥有帝国领土内所有非殖民星球的自由采矿权,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矿船用于对抗星盗。
而在殖民星球上,矿业联合体的开采需要得到殖民星枢密院的批准。私有采矿公司在殖民星上的矿产开采则只需要得到土地所有者的许可。
这条限制来自于那位亲手诛杀逆贼的皇帝陛下的御意,“我的矿业联合体不需要和普通矿产公司争抢,他们的崇高使命是为帝国提供争取更大生存空间的武器和工具。”
第三十五章 谜底
如果只从历史书上来看,这位亲手开创了皇家矿业联合体的皇帝陛下,似乎是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一代雄主。
在他的统治之下,皇室开始非常有计划、一步接一步的从枢密院中收回权力。他利用皇室经营已久的内库,以及忠实于自己的近卫舰队为支点,通过大胆收权并极其大方的分配出去等等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成功的让仅有五颗星球的帝国迅速扩张了起来。
在杜桑德眼中,这位皇帝陛下一生中所颁布的“御意”中,最重要的一条政策就是“开拓者即可为公爵”的命令。正是这一条命令,直接让帝国的领土一路扩张到了如今的四十二个殖民星的庞大规模。
但也同样是这一条命令,最终让帝国濒临破产。帝国从五个星球的规模迅速扩张到二十七个之后,光是向新增殖民星派驻工作人员,这就已经快让帝国的官僚系统崩溃了。更要命的是,从第二十七个殖民星发现到第三十个殖民星发现,一共只过了六个月。
两任帝国财务相先后用枪轰碎了自己的下巴和头颅,皇帝陛下的御意却没有丝毫动摇。但同时,皇帝陛下也作出了一些让步——按照一开始的御意,整个帝国的一切采矿权都应当归属矿业联合体所有。
让步之后,矿业联合体在殖民星上的开采活动需要得到殖民星的枢密院批准审核。而这一让步,为岌岌可危的帝国财政带来了可观的收入。
得到了让步的贵族们大量购买了帝国财务部印发的国债,购买总量之大甚至让当时的财务副相以为自己疯了。
总之,付出了两名财务相和一名财务副相的下巴以及脑袋后,帝国经济迅速好转。而相关政策也一直延续至今。
四十二个殖民星每年为帝国提供难以想象的巨额税款,帝国也就此成为了整片星海中最强大的国家。相比较之下,政治形态和组织结构都更加松散的自由同盟已经快被打成了在货舱里惶惶不可终日的老鼠。
而在更遥远星海里生存的星海联邦则压根没有任何存在感——他们就像是十几岁青少年口中常常念叨的“处女的肚脐眼”。人人都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东西,但却没有人亲眼见过。
人人都知道,在星空中更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做“星海联邦”,但他们对这个国家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星海联邦的存在感基本都集中于偶尔在黑市上能看到的各种奢侈物产品。
帝国目前和自由同盟处于和平状态下,但这样的和平状态和战争的区别确实不大。帝国近卫舰队在星海中只要发现了同盟的舰船,就会马上开火击沉对方。同盟的人也不是毫无脾气的好好先生。他们的舰队无法于帝国正面对抗,但他们派遣了大量的间谍进入帝国进行破坏活动。
纹章管理局目前负责的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对抗同盟间谍。
“这是给我的?”在庄园里看法条和历史记录看到头晕脑胀的杜桑德,在第四天的中午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管家让三名男仆把这沉重的包裹搬进了杜桑德的房间,并且询问起了小主人应该把它们收到什么地方去。
“是的,勋爵先生。”管家点了点头说道,“从邮戳上看,这个包裹是来自于上阿尔宾城区的。”
上阿尔宾……?杜桑德突然兴奋了起来,他从自己的桌上抄起一把拆信刀就冲到了包裹旁边。
之前请罗森吃饭的时候,他就提过自己和波琳娜所面临的难题——煤气机需要一种热容高,而且还不容易沸腾和冻结的液体作为冷却剂。
罗森当时就表示,他还真的听过一种类似的化学产物,这种产物在印刷厂里用的比较多。他能在几天之内搞到一批样品给杜桑德送来。
这个包裹里应该装的就是这种神奇的化合物了吧?
十年间再也没拆过快递包裹的杜桑德兴奋的拆开了自己面前的牛皮纸,然后沮丧的发现,这里面装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理想的冷却剂。
牛皮纸里放着足足六本比杜桑德脑袋更厚的大书。书脊和封面上没有任何标志,但是却有数字编号。而在六本书的最上方,那本之前被交到了纹章管理处的记录本静静的躺在上面。
杜桑德翻了个白眼,伯恩这条老狐狸果然是没安好心。居然给自己送了这么多书来——这和过年的时候不发红包,转而送来十几套卷子的魔鬼行径有什么区别?!
他打发走了自己面前的管家和几个男仆后,杜桑德开始收拾起了这几本厚实的大书。而在拿起记录本的时候,他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信上没有按照写信应有的格式留下抬头和署名,这玩意看起来更像是一张被装进信封里的便签。
便签上的内容很简单,但是同样也很劲爆。
“你们的管家是费尔巴哈的消息来源。”
杜桑德的手一抖,差点把这张便签扔到地上去。
诈骗犯费尔巴哈的消息来源一直都是杜桑德很关心的内容。虽然那天晚上和母亲的交流中,他的推测被直接打断了。但这并不妨碍杜桑德的推理成立。
皇家矿业联合体正在搜集关于自己家里的情报,而且情报的搜集几乎事无巨细来者不拒。
对方的事情做的十分小心谨慎,而他们和内鬼的接头肯定非常隐蔽。内鬼并不认识接头人,而对方的接头人肯定也经常更换——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费尔巴哈凭借冒用的身份徽章就能搞来情报。
从费尔巴哈嘴里漏出来的情报判断,这个内鬼不一定是庄园里的重要人物,但消息来源一定非常灵活。
判断出“安德罗妮夫人和哈罗德处于敌对状态,并且杜桑德勋爵在里面发挥了巨大作用”。足以证明对方能够接触到非常核心的信息。
这样的人存在于庄园里,这就足够让杜桑德担心的了。毕竟庄园是他的卧榻之侧。这么重要的地方,有他人酣睡都是不可接受的,更何况现在酣睡的竟然还是个有异心的家伙。
如今,纹章管理处直接向杜桑德揭露了谜底。这反而让三天里,在自己的肚子中憋出一堆试探计划的杜桑德犯了难。
那些试探计划半途夭折了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内贼居然是管家……这很让杜桑德纠结。
如果是其他下人泄露了情报,大不了就搞个杀人灭口的路数出来。但这个计策对管家恐怕难以实施。
他掌握的要命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第三十六章 隐患
对于贵族而言,管家是比所有仆人和下人们更加亲密的特别人物。
以杜桑德家中的老管家博尔德为例,博尔德一家从他的曾祖父起就一直担任着管家的职责。到现在一共经历了四代人,足足一百七十五年。
自纽萨尔开垦,贝尔福德家的家族成员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下来算起,博尔德家就一直都是男爵管家。一百七十五年的服务,证明了博尔德家族的忠诚。
从事贵族管家这个职业的家族确实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他们只能始终服务于主家。只有在他们所效忠的主家枝繁叶茂,需要分封更多的领地之后,管家们才有可能也成为贵族中的一员。
基于事实推断,博尔德管家是最不可能成为内鬼的人。但……纹章管理处的这封便签却说的明明白白,博尔德管家就是内鬼。
这事儿确实很不对劲。
纹章管理处里知道自己是“同事”的人不多。除了那个女性邮差以外,大概就只有保管处的老头和伯恩处长知道。
而女性邮差和老头都没有向自己通风报信的可能性——他们甚至连这个意向都不会有。有可能写下这封便签的,有且只有伯恩一人。
如果是伯恩局长的消息,那……这条老狐狸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杜桑德琢磨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放弃了继续去推理的尝试。他所掌握的信息和情报都不够全面,根本就不具备推理的基础。
缺乏必须的资源时,正常的成年人会努力去寻找各种途径来获取资源。而作为一个十岁的小孩,杜桑德有更快的获得资源的方法。
“妈!!!”
安德罗妮最近真的很忙,很累,而且很生气。
她是一名非常有城府的贵族夫人,是掌管着一个几乎能统治全纽萨尔奢侈品商业帝国的超级经理人,是能用无数诡异隐蔽策划悄无声息干掉敌人的阴谋家。
但她仍然低估了那些试图和自己竞争下议院议员位置的人的手段或者说决心。
四天的时间里,安德罗妮一共出席了六场不同的说明会和露天辩论会。而她在这些场合里,见识了一次又一次匪夷所思的“盘外招”。
有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孩试图冲上台来管她叫妈妈,质问她为什么抛弃了自己。有男人在台下高喊她是个勾引了自己的荡妇。甚至还有一群人在台下高喊安德罗妮是他们村里的破落户,她谋杀了真正的安德罗妮夫人并且冒充了她的身份。
这样的中伤和陷害只是初级阶段的谋划,之后的露天辩论会里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的时候。
她的竞争对手用尽各种方法,攻击安德罗妮本人而非她的政见和计划。大致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体面的女人应该待在家里照顾孩子”、“谁知道女性议员会给我们的社会带来多么巨大的危险和冲击”、“治理纽萨尔需要的是坚强的信念、不屈的意志和坚强的手腕,但女性完全不具备这些特质”。
没有人愿意花时间来真正的辩论政见——这些竞争对手的政见甚至不能被称为“政见”。他们更像是在为了争取平民的选票而胡扯。
为每一名选区内的选民发放每人每周两便士的津贴、强迫医院提供免费医疗、为每个家庭提供就业岗位……甚至还有“强制要求海军征招选区内无业青年居民”的离谱口号。
这些竞争对手压根不去考虑他们的法案是否有可行性。他们的口号非常具有煽动力——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
相比较之下,安德罗妮提出的“保护纽萨尔环境不受破坏”,“为8至12岁儿童提供扫盲教育”和“通过补贴限制煤炭价格上涨”以及“普遍性改善劳动环境”的提案就显得非常没有吸引力了。
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工作缺乏教育的投票者,甚至不具备区分政策对于自己是否有帮助的能力。
虽然安德罗妮非常确定,这一次的竞选中,自己必然能够获得议员席位。但这样的经历却让她非常愤怒。坐在花厅里,她甚至开始严肃考虑,是不是需要策划某些“意外事件”,然后让那个骂的最难听的大胡子猝死在某个妓女身上。
就在安德罗妮筹划这个方案的时候,杜桑德出现在了花厅里。
“母亲。”杜桑德看着自己这位老妈的表情,隐约感受到了潜藏的愤怒。
但便签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哪怕安德罗妮看上去一副“我要杀人”的表情,杜桑德仍然得尽快把消息传递到位才行。
“我今天收到了一个包裹,从包裹的寄件地址和里面的内容来看,它们应该是来自于纹章管理处的。”在确认管家博尔德并不在花厅里后,杜桑德向安德罗妮递上了自己手里的便签。
“里面的内容看起来挺吓人,而且,我无法核实消息来源。”杜桑德用尽量抽象的描述来说明着这张便签。他无法肯定博尔德不在附近,出于谨慎考虑,这些内容最好还是让安德罗妮自己来判断。“但是,我怀疑这张便签可能是伯恩处长写的。”
安德罗妮没有说话,她接过便签仔细看了看,然后面色更难看了。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你也不要再插手进来。”过了很久,安德罗妮作出了决定,“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去露天辩论会现场——我有一些其他的工作需要交给你做。”
“那这个里面的事情……”杜桑德有些担心,他压低声音问道,“这样的人留在庄园里,对我们永远是一个隐患。母亲,现在可不是讲情面的好时候。”
安德罗妮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对自己这个在政治和谋划上似乎有特殊天赋的儿子笑着说道,“有些东西在你无法控制的时候,它们当然是危险的隐患。但在这些‘东西’彻底暴露出来,而你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后……隐患就不再是隐患了。”
她摸着杜桑德的头教育道,“在你有了足够的能力后,隐患可以是用来钓鱼的绝佳诱饵。”
第三十七章 选战
如果不知道这些政见和立法工作列表来自于安德罗妮,杜桑德大概会认为这位“候选议员脑子可能有问题。
倒不是说杜桑德对这些立法内容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它们中的每一条都是有非常重大现实意义和积极进步影响的。但哪怕以杜桑德的浅薄政治知识也不难看出,这些政策制定是一回事,实施起来恐怕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帝国的社会情况,至少在纽萨尔地区,这样的法令几乎没有可以实施的土壤。
帝国的贫富差异实在是太大了,甚至不能单纯以“阶级”进行区分。以杜桑德的认知,贫民、自由民和贵族之间的差异甚至大到了“种族”的程度。
生活在帝国的贫民没有任何生活保障,他们和奴隶最大的区别就是奴隶们至少每天还有工作,还有一个“主人”为了保护个人资产而给他们提供一些食物。
一部分在慈善医院里出生并且登记过的贫民们拥有投票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稳定的社会保障体系。甚至连警察都不会在意他们所遭遇到的侵害——为什么要去在乎这些连个住处都没有的流浪汉呢?
整个社会只在三个时候会想起这些贫民们。他们在慈善医院里出生时,偶尔雇佣他们做些有苦又累的工作时……以及在他们横死在街头上,被市政收尸带走的时候。
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成为了有投票权的选民。
而自由民们的情况则要好上不少,至少他们有了自己的住处,有了“生活”可言。他们中大部分都和罗森一样,子承父业。
自由民们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和省吃俭用,以及持续对自己子女的投资完成了从“贫民”到“自由民”的阶级跃迁。而其中混的更好的一部分,则可以像是哈罗德一样,为自己买来“贵族”的身份。
杜桑德认识的“自由民”其实不少。洛琳就是自由民,而她的父母也是自由民中混的最好的那一批——他们是能够掌握大半个纽萨尔能源市场价格的代理商。
而贵族们嘛……他们是候选议员,暂不列入讨论中。
换句话说,下议院选举就是一小部分贫民和几乎所有的自由民在为自己选择贵族代言人。仅此而已。
所有的贫民和绝大部分自由民本质上都不具备客观判断政策好坏的能力。而有能力分辨的那些人,他们的利益和更大多数的民众并不一致。
而安德罗妮的政策,对绝大多数的贫民和自由民都是有益的。对于整个纽萨尔甚至帝国都称得上是“功德无量”。保护环境能够让缺乏新增殖民地的帝国更加长久的利用目前的殖民星;通过扫盲教育提高劳动力技能知识水平,从而更加有效的创造财富;利用法规控制能源价格,则能够同时保证普通民众不用苦熬寒冬,同时还能促进新的燃料被发现和利用;普遍性改善劳动环境则可以通过预防职业病来减轻民众身上的医疗负担,同时还能让受过教育的劳动者拥有更长的职业生涯,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
作为穿越者,杜桑德当然知道这些政策都是好政策,是非常值得推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儿。
但上阿尔宾人不知道。
那些急需通过教育提升个人素质的人群,那些在最艰苦的环境下干着最脏最累工作的人群……他们要么没有投票权,要么干脆就觉得这样的法案毫无意义。
还不如去选那个承诺要每天发钱的议员来的实在。
而那些能够理解安德罗妮提案重要性的人,不可能去支持她和她的法案。
自由民们不会支持,他们用了几代人的时间才逐渐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积蓄和产业。让那些贫民突然站到和自己同样的阶级上,让他们识字会算数,让他们摆脱社会最底层的社会地位,成为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不可能同意,这太不公平了。
贵族们也不可能来支持安德罗妮,而这个原因更简单一些。
因为她是女人。
从报纸上的每一篇讨论中,杜桑德都能非常明确的看到一个信号——整个社会都将这一次的下议院选举,视为皇帝陛下为了听取高尚绅士们的建议而开展的特殊政策。换句话说,下议院的席位本身就是为了安置那些无职可就的绅士的。
这是社会共识。
而安德罗妮本身就不是贵族,她通过婚姻获得了男爵夫人的头衔后,竟然还妄想再进一步争取下议院的席位。
简直就是恬不知耻!
“我是真佩服你。”杜桑德大概搞清楚了现在的状况之后,对自己的老师发出了感慨。他看着莫尔斯问道,“现在这个局面,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莫尔斯微笑着放下了茶杯,对着自己的学生反问道,“为什么我笑不出来呢?”
“你可是我母亲的首席私人秘书,之后还安排好了要去下议院就职呢。”杜桑德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之后嚷嚷道,“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选举了,现在这个情况有多糟糕老师你还不了解?母亲没有选民的支持,政策没有人理解,甚至还会招来几乎所有竞争对手的敌意。这还怎么选?”
莫尔斯歪着头反问道,“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没有选票,拿什么当议员?”杜桑德被问得一愣,他气急败坏道,“就剩下两个月了,得赶紧想办法改变选举策略。这场选战再这么打下去输定了!”
莫尔斯突然开始了故意装傻,他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学生,循循善诱道,“如果是你来控制,你会这么做?”
“两个方向,争取支持和减少竞争。”杜桑德把自己琢磨了一晚上的策略全盘托出,他思考再三,觉得这个策略应该是目前最有效的。
“目前的政策核心问题不大,但我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支持。不光是来自选民的,还要寻求来自更上层的支持。”杜桑德沉声道,“母亲的政策能够为整个纽萨尔带来巨大改变,几乎所有的普通人都能从中获益。选民的目光太过狭隘,他们需要更多的解释才能理解。而更上层的政府部门和官僚们,以及那些大企业主……他们是能够从中受益的。我们应该去争取他们的支持。”
“你母亲的一揽子政策中还有改善工作环境条件,以及控制煤炭价格的法案。”莫尔斯提醒道,“官僚们的工资中,有很大一块都来自于本地燃料附加税。而大企业主们……他们是不可能支持人工支出继续增加的。”
杜桑德翻了个白眼,“老师你也知道啊?母亲的参选和提出的政策一口气动了贵族、官僚、大企业主、自由民的奶酪。这还怎么选?当初她提出政策的时候,你怎么不劝劝她?至少先把劳动环境改善和煤炭价格法案藏起来啊!”
“现在把法案放出来,是为了之后的立法工作顺利。”莫尔斯阻止了杜桑德继续追问“没有当选怎么立法”的提问,他示意杜桑德继续说完自己的策划。
“……第二个方向,减少竞争。”杜桑德有些生气的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老妈和莫尔斯这么聪明的两个人,能把一局好牌打成这副鬼样子。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一方面,我们得拉拢一些同盟。另一方面,我们得搞掉几个声音最大,政策最离谱的对手。”
“拉拢同盟,首先要拉拢的当然只能是其他选区候选人。一个选区里只能有一位下议院议员,本选区内的所有候选人就都是对手。”杜桑德继续分析道,“我们可以联合附近选区议员,共同提出一个建设法案。比如翻新和维修道路,或者建设桥梁之类的——具体是什么不要紧,重点是加强联合选区之间的交流和联系。”
“而作为吸引普通民众的手段,我们可以要求建设必须优先雇佣当地居民作为施工工人。”杜桑德皱着眉头补充道,“而用来吸引其他企业主或者贵族……我们可以考虑将这项工程的结果完全免费——不设置收费站或者收费口,任何人都可以免费使用。”
在纽萨尔,建路修桥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按照枢密院的法规,任何出资建造道路和桥梁的可敬的绅士,都可以合法的建立起收费站,并且在之后的十年内向使用道路和桥梁的人收取费用。
免费的桥梁和道路不是没有,但往往都疏于维护而且质量不佳。
“这还是争取支持的策略,不过你这个方案挺不错。”莫里斯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这个方案他和安德罗妮之前还真没想到。而杜桑德的这个提案确实很不错,一旦付诸实施,它甚至能够保证整个上阿尔宾以及其他选区的己方候选人都获得巨大优势。
“具体的减少竞争对手的方案……我现在能想到的就一个。”杜桑德沉声道,“母亲的七名对手都是贵族,而头衔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勋爵。实在不行就挑两个出来杀了,我倒想看看剩下的那些人,还有没有胆量硬扛着丢了性命的风险继续参选。”
杜桑德看着莫尔斯,迟疑了一会后才说道,“当初去纹章管理处登记的时候,伯恩处长邀请我以后在纹章管理处就职,我同意了。”
莫里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不能直接用暴力手段把人逼退——纹章管理处干预下议院的选举,这会惹来众怒的。”
“我们有其他的方案。”莫里斯对自己学生的表现非常满意,为了让这个现在还只有十岁的小家伙放宽心,他大概透露了一下后续的“安排”。
“接下来的十天里,这些‘可敬的绅士们’会发现,整个上阿尔宾的行政部门都会开始变得非常……麻烦。”莫里斯露出了有些阴险的笑容,“这样的麻烦合情合理,而他们将会根本处理不了。税务和海关一遍又一遍的查验他们过往二十年里的所有票据。过往二十年所积攒下来的罚款会让他们直接破产。”
“如果他们不肯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宣告破产……”莫里斯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冰冷刺骨的无情味道,“我想,同盟的那些特务会非常惊讶的发现,同盟居然在上阿尔宾地区有七名‘同僚’,而且他们都还混的挺不错。”
第三十八章 艺术
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而杜桑德亲眼看到了艺术的诞生全过程。
在陪同母亲进行露天辩论会的第一天,七名对手仍然在拼命向她头上泼脏水。但恨的牙痒痒的杜桑德却发现,这些竞争者突然开始转变方向,主力攻击起了安德罗妮的性别和缺乏经验上。
之前对她政策的攻击突然消失了。
第二天的辩论会上,一名候选议员突然宣布退出选举。并且诚恳的赞扬了安德罗妮的伟大设想,坚韧意志和“宝石般的人格”。他宣称自己退出选举,是因为安德罗妮夫人比自己更加适合这个职位。
其他的候选议员明显没有预料居然还能有这么一个变化,他们先是愣了好一会,然后才开始用更加猛烈的语言攻击。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攻击明显有点找不到重点——他们攻击安德罗妮用卑鄙的手段逼退了竞争对手,而那个退出选举的人是可耻的卑劣之徒。
但进攻火力被分散了之后,这六位候选人明显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在批评女人参政上,他们都有极其丰富的经验和丰沛的脏话。可批评那位突然退出选举,并且还大肆夸奖了安德罗妮的“同僚”,这就很让人……困扰。
是应该抨击并且攻击这位爵士缺乏远见,还是将他塑造成被女人蒙骗了的可怜单纯老男人?
这场辩论会结束的有些仓促,剩下的六位候选议员需要尽快展开一场会议,然后确定明天针对安德罗妮的方针。
这些可敬的绅士们早就达成了共识,先把那个碍眼的女人踢出去,然后再各自分个高下——一位男爵夫人要进入下议院,这肯定是不合适的。杜尚男爵大概率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作为下级贵族,要懂得为上级贵族们分担忧愁。
但这场紧急会议并没有顺利举行,取而代之的,则是新增的两封退出选举通告信,以及四位面面相觑,冷汗直流的勋爵。
三名爵士突然退出选举,这让每一个人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四名勋爵神色各异,但都是一样的难看。会议匆匆开始,然后草草结束。四位勋爵都接到了自己首席私人秘书匆匆送来的信件,里面写下了自己的主人们名下的产业正在面临突然的“清查行动”的细节。
在看到信件之后,勋爵们彻底傻眼了。他们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这才是那几位绅士们退出选举的真正原因。那个名叫安德罗妮的女人,压根就没想着和自己搞什么选举战斗。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们当做有竞争力的对手。
选举?只要没有了竞争对手,那选举就没有任何意义。
第三天,两位勋爵在露天政策辩论会开始的时候主动宣布退出,并且和最早的那位爵士一样,他们用最真诚的语言赞扬了安德罗妮夫人,然后表达了自己对于安德罗妮夫人最美好的祝福。希望她在成功就任之后,能够为整个纽萨尔的人们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另外两位勋爵则和安德罗妮夫人展开了一场名为“辩论”的商业吹捧。他们通过许多角度的“提问”,来指出了安德罗妮夫人提案的重要性和正确性。总而言之,在长达两个小时的吹捧之后,两位勋爵表示,安德罗妮夫人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杜桑德目瞪口呆的看着“艺术”的诞生,然后在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这感觉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突然发现游戏里居然内置了一个无敌级别的修改外挂,不管什么离谱的要求都能实现一样。虽然过程很顺利,但游戏本身却显得完全没有了意义。
杜桑德想象中的选战恐怕会打的很激烈,各方唇枪舌剑,指出对方政策中荒唐疏漏的地方,并且向选民推销自己的政策和方案。
但现实却是,自己的一系列策划连准备实施的过程都没有,所有的竞选对手就投降了。
“你看,竞选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莫尔斯端着茶杯微笑说道,“夫人的能力不应该被浪费在和那些痴蠢肥猪们的辩论上,而那些连辩论内容都听不懂的贫民更不值得消耗精力。完成立法,为这个社会带来良好的改变,这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杜桑德听的有些不解,“可是,下议院的议员难道不应该为选民发声,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而奋斗么?”
“下议院的议员经过平民选举产生,但下议院的议员宣誓效忠的仍然是帝国和陛下。”莫尔斯纠正道,“下议院的工作目的和重点是为各个殖民星提供适合自己的政策支持,这些政策和立法的目的是为了服务帝国和皇帝陛下。”
莫尔斯笑着摸了摸杜桑德的脑袋后说道,“这些政治上的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太枯燥了,不过你要知道,安德罗妮夫人正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杜桑德点了点头,如果母亲的立法获得通过,那么帝国将在四百多年的历史中,首次拥有义务教育和最低工资的概念,这对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
“为了让夫人达到目的,必须有人替她排除所有的障碍。”莫尔斯继续说道,“现在这个情况下,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工作了。”
杜桑德露出了一副“我正在认真听”的表情,然后好奇道,“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所有的竞争对手都退出之后,竞选就已经结束了。按照时间推算,上阿尔宾选区应该是第一个完成选举的。”莫尔斯认真道,“按照相关流程,第一个完成了选举过程的下议员将被认定为这一届的下议院议长。”
“所以,你接下来的工作很简单——去拜访一下那几个即将被夫人法案折腾惨了的部门。”莫尔斯笑眯眯的说道,“我还要留在这里继续陪夫人完成剩下的程序,你作为备案的首席秘书,同时也是夫人的独子,去拜访一下这些部门合情合理。”
杜桑德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才十岁,你确定让我干这样的事情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了,我亲爱的勋爵先生。”莫尔斯哈哈大笑了起来,“如果有人敢于轻视您,我建议您可以直接把纹章管理处的记录本甩在对方的脸上,然后冲着这人的腿上来一枪。”
“用纹章管理处的身份来引起对方重视是吧?”杜桑德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不不不,勋爵先生。”莫尔斯正色道,“我这是真的建议您应该行事张扬一点。最好能嚣张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德罗妮夫人的独子是纹章管理处的人——这样能为我们之后的立法执行工作带来很多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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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结束了白天的行程回到庄园,安德罗妮夫人有些不怎么顾及形象的坐在沙发里放松着自己酸痛的脖颈,过了一会,她对一旁的莫尔斯问道,“小杜桑德怎么说?”
“勋爵先生看起来有些抗拒用自己的身份去各个部门沟通。”莫尔斯回答道,“您对勋爵先生的教育无疑是很成功的,想要让勋爵先生突破自己的道德限制,这个稍微有点困难。”
“对博尔德的调查呢?”安德罗妮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额头问道,“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
“颇有成效。”莫尔斯言简意赅的答道,“他用自己儿子的名义开设了一个银行账号,最近一年中,这个账号里被分批存入了两百七十金镑的现金。而这个账号开设的时间,大概是一年半以前——大约就是陛下下达御意,授权各地开始筹建下议院的时候。”
“也就是说……”安德罗妮停下了揉压自己额头的双手,皱眉说道,“矿业联合体是在普遍性搜集可能成为下议院议员贵族的资料,而不是针对我们?”
莫尔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之前的情报搜集并不会太密切,大概他们也只是先做一下预防性工作。但是最近五个月里,向那个账号里支付的金额突然变多了。而且付款的频率也从原来的两月一次上升到了一周一次。”
“和我去登记参选的日期相吻合。”安德罗妮点了点头,然后笑了出来,“为了保住自己的那点采矿权,联合矿业可真是舍得花钱。”
“毕竟联合矿业只有殖民星以外行星的采矿权,虽然开采伊普西龙矿石让他们获益颇丰,但人人都想在能源市场里捞一笔——就连联合矿业也不例外。”莫尔斯低声道,“他们可能是希望寻找可能的合作者,在部分殖民星放开管控措施,让他们可以自由开采煤炭。”
“帝国林业部和矿业联合体的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安德罗妮叹了口气,“比起林业部的工业化木炭生产计划,我倒是宁可看到联合矿业进场。现在的煤炭价格太离谱了,一磅35便士!这是想让纽萨尔的穷人都活活冻死么?”
“所以侯爵阁下才最终选择了您作为合作伙伴。”莫尔斯微笑着回应道,“工业化木炭生产只会让殖民星的环境恶劣,而失去限制的联合矿业会直接吞噬掉纽萨尔引以为傲的风景。我们需要更多的煤炭,但代价必须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坐在蒸汽马车里,杜桑德看着车窗外渐渐暗下来的紫色天空,以及正在点燃煤气路灯的市政工人们,表情稍微有些惆怅。
“好吧,先试试看再说。”他拍了拍大腿,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在他面前,“纽萨尔内政局”的黄铜门牌稍显黯淡。
内政局的四层办公楼里,一盏盏的煤气灯已经彻底点亮。这栋用石头和玻璃窗堆砌出来的建筑物看上去似乎有了生命一般——随着煤气管道中的供气压力波动,整栋楼的灯火都会同时黯淡一下,然后再次放出光芒。
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正在沉睡中缓缓呼吸的巨兽。
站在大楼前的杜桑德,看上去就像是要闯入兽窟中,用剑杀死巨兽的勇士。
只不过,勇士的腿正在微微发抖。
第三十九章 纽萨尔内政局
微微发抖的勇士进入了兽巢,然后受到了哥布林热情的接待。
内政局是设有前台的,而且前台的接待人员都穿着一身不知为何看上去感觉有些脏的墨绿色制服。她们站在看上去就很有年头,甚至好像带了一层包浆的深色木质前台后,脸上带着一副毫不掩盖的疲劳和不耐烦。
“干什么的?”那个年龄少小一点的中年妇女看到了杜桑德,然后问道,“你家大人呢?”
杜桑德咳嗽了一声,然后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堆鼓鼓囊囊的东西。他在里面挑选了一下,然后拿出了自己作为注册登记的候选议员首席私人秘书的徽章出来。
“女士,我是安德罗妮议员的首席私人秘书……候补。”杜桑德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说全了,“我这一次来,是奉安德罗妮议员的指令,前来收集内政局的所有相关数据。请让贵部门的统计部门负责人来见我。”
安德罗妮压根就没有给杜桑德下达什么指令,而莫尔斯也只是让杜桑德先来“打个招呼”而已。
但杜桑德可没有这么想过。他思来想去,觉得要让母亲的立法能够有那么一丝实施的可能性,首先得摸清楚内政局到底有多少家底。
帝国不存在义务教育,自然也就没有教育部。帝国没有成体系的医疗系统,所以自然也没有卫生部。而和安德罗妮立法相关的业务,整个帝国行政部门中有且只有内政局能够负责。
所以,先搞清楚自己有多少家底,然后才能知道这个任务到底是个什么难度。
杜桑德个人估计,自己母亲立法内容的实施难度至少应该是个地狱难度起步。
“议员的私人秘书?”看起来就像是个高等级哥布林的前台女士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杜桑德拿出的纹章,然后摆了摆手,“没有预约不得入内。”
“我是杜尚男爵的儿子,勋爵杜桑德。”杜桑德从鼓鼓囊囊的一堆东西里摸出了自己的家徽,“新当选的安德罗妮议员是我的母亲,请马上让副局长来见我。”
“我可以现在就帮您预约,三天之后您再来一次可以么?”高级哥布林在确认了这个小男孩手里确实拿着贵族纹章之后态度陡然一变,她张罗着让另一名哥布林去倒水,而自己则捧着厚重的红色登记本冲到了杜桑德身边。
“您在这里签名就行了。”高级哥布林指着登记簿上的空行说道,“我们马上就安排时间。”
杜桑德看了一眼登记簿,然后发现自己需要签名的那一栏上方所留下来的预约信息竟然是七年前留下的。
和高级哥布林再三确认了自己仍然需要“提前三天预约”之后才能见到副部长,杜桑德叹了口气,开始在自己的那一大堆东西里摸出了一个红色的本子。
以及上了子弹的52式手枪。
“纹章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要见你们局长,现在我需要多长时间预约?”杜桑德平心静气的问道,“两天?一天?”
哥布林看了看红色的记录本,以及那支精制到根本就不可能是儿童玩具的手枪。然后,她迅速从哥布林变成了一名勤勤恳恳工作的内政局工作人员。她非常得体的收回了手上七年没用过的预约本,然后极其礼貌的请杜桑德稍候片刻。
然后,她拧着自己粗壮的双腿,推动着自己身穿墨绿色制服的身体消失在了旋转楼梯上。
巨大的,猛力跺在木质楼梯上的动静回荡在一楼大厅回荡。同时,尖锐的声音也毫无保留的钻进了杜桑德的耳朵,“大人,纹章处的人来了!!!”
杜桑德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然后对给自己倒茶的那位哥布林问道,“她一直都这样?”
那位倒茶的哥布林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一句话都没敢说——送上了红茶之后,她就像躲瘟神一样躲到了一旁的小房间里。
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楼上开始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一群人出现在了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楼梯上,而领头的那个宽度至少等于四个半杜桑德的中老年男人,带着一脑袋油汗。
杜桑德敏锐的发现,这位穿着“合体”绿色制服的胖子,腿上抖的厉害。
怕是吧?怕就好办了。杜桑德露出微笑,放下手里的红茶杯,重新端起了手枪。
他朝着这位一看就知道是带头人的胖子热情道,“局长先生,想要见您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埃斯科瓦尔局长听到这话,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好在局长仍然有不少忠诚的部下,他们用极快的速度扶住了几乎就要跌倒在地的埃斯科瓦尔局长,然后用局长肥硕的身躯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看到一个小孩,身穿奢华服装手拿手枪,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在内政局就职十七年的埃斯科瓦尔局长马上做出了最恰当的举动,他站在原地,用自己肥硕的身躯做出了自己可能是人生中最标准的致敬,“勋爵先生,您忠诚的埃斯科瓦尔应您的呼唤而来。”
以三十八岁的年轻年纪就成功就任纽萨尔内政局局长的埃斯科瓦尔,拥有着和自己外观完全不符的柔软自尊底线。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至少他有着普通人不可能买得起的贵族服装,真正的武器以及和年龄完全不符的“狂妄自大”。
对于这样的人,至少不应该直接激怒对方——好歹等人走了之后再琢磨琢磨要不要报复。当面斥责对方,这是怕自己的脑子太闷,想请人家用7.62毫米口径手枪弹开个通风孔?
对方如此明白事理,这让杜桑德非常意外。按照常规走向,杜桑德估计自己至少得现场给两到三名副局长的大腿松松筋骨,然后才能见到真正管事儿的人。而为了让真正管事儿的人认清情况,他可能还得把这位管理人员送到纹章管理处去接受一番物理上的心理辅导,然后才能开始和平对话。
杜桑德在心内深处,把这个副本的难度评级从“地狱难度”下调到了“困难难度”。
“埃斯科瓦尔局长。”杜桑德礼貌的收起了手里的手枪,然后展露出了更加温和且无害的微笑,“我希望您身后那位女士已经向您传达了我来这里的目的。”
“您的任何指示都将是我们的最迫切任务。”埃斯科瓦尔直接在门厅的接待处立正站好,从自己的怀里艰难的掏出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摊开本子之后拧开蘸水笔,一副准备记录训示的模样。
非常上道嘛。杜桑德再次调低了难度评级,现在的内政局看起来最多是个“中等难度”。看样子,这里的问题应该会在短时间内获得解决——母亲的立法内容在内政局层面上的实施,应该不会有任何阻力。
两个小时后,把自己头发挠成鸡窝的杜桑德,在内政局的局长办公室里彻底放弃了继续努力厘清现状的努力。
这哪里是什么中等难度副本,炼狱难度和内政局的这一堆烂摊子相比都算是人畜无害的可爱小绵羊了!
第四十章 破局
纽萨尔内政局是炼狱级的烂摊子。如果要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这里的情况,杜桑德会选用上辈子自己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一句俏皮话来表达。
这鬼地方穷到小偷进来都得哭着留下五个便士,然后抹着眼泪帮他们把门重新锁好。
根据埃斯科瓦尔局长命令手下拿出的账本数据来看,距离本财政年度还有两个月时,整个纽萨尔内政局事实上已经破产了。
所有雇员的工资都必须拖欠至少三个月才能支付,这在纽萨尔内政局已经不是什么“问题”而是“老规矩”了。按照埃斯科瓦尔的说法,这个规矩从他上任之前就开始了。
奥林每年拨给纽萨尔内政局的一百一十万金镑拨款中,有五十五万金镑会直接以二十五年期帝国战争国债的形式下发。
这些帝国战争国债是帝国维持和同盟战争的一项重要举措,同时也是内政局作为帝国行政部门的一个重要责任。
拿着五十五万金镑的二十五年期战争国债,埃斯科瓦尔一开始还有些发愁这日子到底应该怎么过。但后来他才发现,至少自己的前任局长已经给他铺平了一条安生的道路。
战争国债用于支付所有雇员三分之二的固定工资,而为了补偿这些总部雇员的“自我牺牲”精神,内政局内部开设了免费食堂供大家喂养自己的家人,同时还会在每年准备天气寒冷的季节时,直接向大家发放五个月的煤炭。
剩下的大约二十万金镑的战争国债则根本没有地方能够接受,它们被存在了内政局的金库内。
饿不死,冻不着。而且还有三分之一的收入能够稳定进入雇员们的口袋,这才勉强让内政局的工作人员们忍耐了下来。
这一忍,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里,内政局的三分之二战争债券发放规则一直没有变化过,但煤炭和食物的价格却在持续上涨。二十年前,喂饱全局上下所有雇员和他们家人的花销并不算太大。五个月的煤炭也并不怎么昂贵。但现在……为了维持食堂和取暖燃煤的购买,内政局不得不持续向外界借款,并且承诺以第二年的拨款偿还。
这是个饮鸩止渴的方案。但埃斯科瓦尔局长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和二十年前相比,奥林给纽萨尔内政局的拨款只增加了不到15%,而煤炭价格却上涨了四倍,食品价格上涨了一倍还多。巨大的支出涨幅让内政局的经济彻底难以为继。
好在行政部门的威严还是有的,而且再过五年,战争债券就可以兑现了。埃斯科瓦尔局长到处用自己灵活的底线融资借款,勉勉强强还能维持现状,但要再有些什么作为……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埃斯科瓦尔局长用手绢擦着自己头上的油汗嘟囔道,“勋爵先生,如果没有来自下议院的特别拨款,内政局只能保证我们在五年内不会彻底破产。但任何新的任务……我们恐怕都执行不来。”
杜桑德翻了个白眼,他是真没想到,外表看起来这么富丽堂皇的内政局居然会穷成这个鬼样子。金库里放着一大堆战争债券,就连官僚们的工资都得扣掉三分之二!
但话不能全信别人嘴里的,杜桑德自己也有些疑问。
一百一十万金镑的经费里,有五十五万金镑是战争债券,其中二十五万金镑用来发给雇员作为工资了,那么按照三分之二的算法,大概还有八万三千多金镑现金付给了雇员们。
那剩下的钱呢?剩下的四十六万金镑呢?
“我们的两项福利措施,今年支出了一共十六万金镑。”埃斯科瓦尔局长苦着脸说道,“然后四万金镑用于支付之前的借款利息,这就只剩下二十六万金镑了。”
而剩下的二十万金镑里,有五万八千金镑是由内政局拨付给教会作为慈善资金使用的。教会所建立的慈善医院运行基本都靠这笔拨款。
内政局每年还需要支出三万金镑用于维护公共道路和建筑物,为上阿尔宾星际降落场和连接火车站的周边地区进行维护绿化,向煤气公司支付点燃煤气路灯所需的煤气费用……总而言之,如果没有五十五万金镑的战争债券摊派,运气好的年景,内政局每年大约还能剩下几千金镑的结余款项。
“我们现在真的没钱呐大人!”说到伤心处,埃斯科瓦尔甚至泪流满面,哭的像个三百斤的胖子,“大人,现在这个局面我已经倾尽全力了,如果要大范围搞什么教育和医疗保障……您,您干脆把我抓到纹章管理处里杀了算了!”
胖子和小男孩互相对视,局长办公室里的空气和煦但焦灼。
过了好一会,杜桑德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埃斯科瓦尔的办公室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哭喊声。
“老爷,老爷,求您救救我妹妹吧!”
杜桑德眉头皱起,他迅速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一个瘦瘦小小的背影出现在了楼下。那个身影仰起头,跪在地上哭喊着,“她生病了好几天,求求您了老爷,给她看看病吧!”
在他的怀里,有一个又干又瘦,甚至几乎快瘦成骷髅的人。杜桑德眯起眼睛,接着大楼里正好周期性明亮起来的煤气灯光芒,看到了那个人头上干枯的辫子。
那是个小姑娘。
两个哥布林出现在了瘦小身影的两侧,高等级的那个直接伸出了腿准备踢人,“赶紧滚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她大概是为了平复一下自己被吓着了的脆弱心灵,所以准备通过自己并不擅长的暴力维护秩序来发泄一下不安。
又粗又短的腿刚刚伸出来,三楼局长办公室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清脆的声音伴着玻璃破碎的巨响,马上把那条粗腿吓的缩了回去。
“下去看看。”杜桑德收回了还在冒着烟的52式手枪,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对着求助的小孩还能伸腿准备踢,那个胖女人应该换一份工作了。”
颤颤巍巍抖着腿的埃斯科瓦尔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先给她安排个清扫锅炉的工作。等会再看要不要继续调整。”杜桑德的脸色很难看,他快步向楼下走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看上去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第四十一章 拯救
事实证明,杜桑德的视力不光没有问题,甚至还很优秀。
在来到了门口,绕过了面色土灰的两个高级哥布林后,杜桑德看到了跪在地上哭喊的小伙子。他看上去大概比自己大个两三岁,一副严重的营养不良面貌。
他穿着一件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外套,脚上的皮鞋甚至连鞋底都没有。身上酸臭的味道就算是隔着好几米都能使劲往杜桑德的鼻子里钻。
在他怀里,一个压根看不出年纪的小姑娘双眼紧闭,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杜桑德甚至能够看到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泥土,以及被尘土摧残的,稚嫩的脸庞。
她的胸膛完全没有起伏,看起来……这个小姑娘已经从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彻底解脱了。
杜桑德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但却连眼泪都快哭干了的小伙子,动了些恻隐之心。
他叫来了自己的蒸汽马车,然后打开了车门,用无可置疑的语气说道,“上车。”
一辈子都在饥饿和赤贫中度过的福德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他只想让怀里的妹妹赶紧好起来。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拖着疲倦的步伐,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他已经在饥饿和寒风之中,背着自己的妹妹步行了足足六个小时,超过十二哩的距离。在三家慈善医院拒绝收治妹妹之后,福德最终决定,背着妹妹到管理这些慈善医院的内政局门口,做最后一搏。
仁慈的神听到了他的哭诉,并且为他送来了一位好心的老爷。在温暖的车厢里,浑身酸疼几乎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的福德差点睡了过去。但他却一动不敢动,就这么跪着趴在车厢的地板上。他不敢放下自己的妹妹,更不敢去触碰车厢坐垫上那些漂亮的红色天鹅绒坐垫。
这位好心的老爷肯对妹妹伸出援手,甚至用自己的马车来送她去医院。福德不敢有任何可能触怒老爷的行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什么举动可能会让这位尊贵好心的老爷不开心,所以,他什么都不敢做。
匍匐在马车车厢地板上,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容易触怒这位好心老爷的方式。他不停的用自己的额头触碰着杜桑德的靴尖,用哭哑了的嗓子感谢着这位老爷。但他贫瘠的大脑里,能想到的夸赞的词语也只有“仁慈”和“好心肠”。
仅此而已。
杜桑德看的心里一阵阵发酸,他很想让这个可怜人站起来,放下背上的妹妹然后坐到座位上去休息一会。但他又怕这么做了之后,这个摇摇欲坠的小伙子彻底崩溃。
背上的妹妹是他现在所有的依靠和支撑,现在让他发现自己的妹妹身体已经彻底僵硬冰冷……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把这些东西吃了。”杜桑德从车厢的柜子里找出了两块奶油蛋糕装在银盘中,因为放的时间有些长,蛋糕本身略有些发硬。和蛋糕一起被发现的,是一个装着半壶水的金属水壶。食物和水,是贵族马车上必不可少的两样“消遣用品”,有些贵族则会把蛋糕和水替换成大块牛肉和烈酒——总而言之,自己喜欢就行。
杜桑德把东西放在了小伙子身旁,然后用贵族特有的“高傲”口吻说道,“让人饿死在我的车上,别人知道了以后只会嘲笑我。”
如果和声和气的劝对方吃点东西,杜桑德生怕这小伙子只会更加惶恐且不敢吃喝。杜桑德思虑再三,决定还是用贵族的那种莫名其妙且欠打的态度来“劝说”对方。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需要吃些东西了。纽萨尔现在的天气足以在一夜之间冰冻住一个池塘,而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衣服却单薄的令人震惊。
他必须吃点东西,哪怕吃东西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在喂狗。
杜桑德强忍着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把银盘放在了地面上。然后在旁边放下一把叉子。这个年轻人明显不敢去碰叉子,他只是弯下腰,又用额头触碰了几下杜桑德的靴子。
然后爬到了盘子旁边,低下头,真的像狗一样只用嘴吃掉了蛋糕。
这是福德人生中第一次吃到奶油,也是他第一次吃到纯小麦和白砂糖做成的食物。
他下意识的留下了一块蛋糕,想要让妹妹也尝尝这甜蜜的滋味——这比他去年,忍着蜜蜂蛰刺偷来的半块干瘪蜂巢中的残蜜香甜得多。
但好心的老爷制止了他的行为,老爷说,妹妹生病身子比较虚弱,吃这么甜的食品反而对身体有害。
福德当然相信老爷说的话,会给自己吃这种好东西的老爷,怎么会有坏心思呢?
他不舍的吃完了第二块奶油蛋糕,然后喝了一口壶里不带任何怪味和泥沙的清水。然后在温热的车厢中,终于抵抗不住身体的疲劳,趴在地面上睡了过去。
在睡着之后,福德仍然保持着趴跪的姿势。他不敢碰到红色天鹅绒的坐垫,也不敢让妹妹从自己的背上摔下去。
蒸汽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纽萨尔最好的医院门口。杜桑德生怕开门的动静惊醒福德,他干脆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直接从车窗户里钻了出去。
跳出马车,杜桑德就看到了另一辆蒸汽马车以车载至少三百斤的巨大惯性冲了过来。马蹄在地上擦出了一堆火花,然后停在了杜桑德面前。
埃斯科瓦尔带着低等级哥布伦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展现出了和体型完全不同的灵活动作。内政局的局长卷着一股寒风冲到了杜桑德面前,然后弓腰把自己1.6约尔的身高缩到了只比杜桑德高两个头的地步。
“那个女孩已经死了。”杜桑德看着煤气灯照亮的医院大门,沉声说道,“但男孩还活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接受这个现实?”
“这个好办。”埃斯科瓦尔局长弓着身子说道,“可以先让人把女孩的尸体收入医院,然后过三天后宣布女孩病重救治无效死亡。三天的时间,足够他冷静下来,然后想明白这件事情。”
杜桑德看了一眼埃斯科瓦尔问道,“你确定这样可行?”
“大人,他们是贫民。”埃斯科瓦尔低声说道,“贫民家庭中,死亡是一件和落叶一样常见且自然的事情。他们能够自己找到生命的轨道,并且迅速接受现实的——让女孩的身体在医院里停留三天,这样的举措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拯救心灵了。”
穿越到帝国十年,杜桑德这才发现,自己对同样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贫民的了解几乎为零。
他通过直觉判断,用喂狗一样的方式是让这个刚刚失去妹妹的可怜人吃下蛋糕的唯一方法。但杜桑德实在是分辨不出,把已经僵硬的小姑娘尸体从他的背上取下,然后在医院里停尸三天,是否能够让他逐渐接受现实。
沉思了一会,杜桑德同意了埃斯科瓦尔局长的建议。低等级哥布林和从医院里出来看情况的保安,一起悄悄的把小姑娘送进了医院里。而杜桑德和埃斯科瓦尔则拦在了被惊醒的福德身前。
“她需要尽快进入医院治疗,你就别进去了。”杜桑德沉声说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福德下意识的拒绝了,他弓着腰说道,“老爷,我认识路,自己能走回去的。”
看着福德的样子,杜桑德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叹了口气,从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张十先令的纸币,并且还找出了一张罗森给自己的名片。
他用铅笔,在名片上写下了“给这个可怜人一份工作——杜桑德”的字迹,然后把名片和纸币一起塞到了福德手里。
“明天,你把这张名片交到工业区的罗森公司去。”杜桑德郑重的说道,“那里的人会帮你留意你妹妹的消息,并且给你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
第四十二章 炽热的心
走在纽萨尔的街道上,福德看着漆黑的天空,心底充满了感激和欣慰。
妹妹进入了大医院,能够有五栋楼,晚上有守卫先生看门的医院里治病。福德不知道这家医院叫什么名字,他不识字。但他知道,医院里的医生的能力是和医院大小有关系的。
医院越大,在这里工作的不是医生的老爷们越多,就说明这个医院水平越高。这是福德在自己十六年人生中总结出的一条经验。
距离他家最近的医院是一家小诊所,里面只有一位上了年纪,一天到晚用肮脏大木头酒杯,往自己喉咙里倾倒黑麦酒的老医生。而在那位老医生看到了妹妹的情况之后,老医生没有对妹妹进行任何治疗。
他抓过福德的衣领高声喊道,“带着你的妹妹去城里的大医院,马上就去!超过三个小时得不到救治,她死定了!”
福德并不知道三个小时是多久。但他为了自己妹妹的命,拼死拼活的将她送到了上阿尔宾城里。并且在气派的内政局门口,遇到了那位好心的老爷。
他拯救了自己的妹妹,宽容的让自己和他共乘一车,甚至还赏赐给了自己两块甜美的面包,十个先令的巨款以及……以及一份工作。
福德感觉自己原本已经接近虚脱的身体里,重新冒出了力量。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在寒冷的纽萨尔的夜晚,在天上只挂着两个月亮的星空下,福德脱掉了自己的外套,然后小心的把外套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继续努力向前走着,甚至想要哼上一首小调。他现在的口袋里有一张十个先令的纸币。这已经足够他成为村里最有钱的人之一了。
就连沃尔德大叔家,也不可能找出一张十先令的纸币吧?
天气似乎越来越热了,福德继续走着,他觉得自己走的很快,但又好像走的很慢。他可能是躺在了地上,但又好像是在正常步行。
这个感觉真奇怪,贵族老爷们的食物吃了之后就会这样么?
他又脱下了自己的衬衣,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背心。他的腿上只有一条单裤,裤腿上破了好大一块。
之前福德一直觉得,从裤腿灌进来的风冷冰冰的,吹的他很有些难受。但现在不是了,他觉得腿上很暖和,甚至有些太热。
就像是锅炉的出气口正在朝着他的腿上吹一样,这个感觉有些不舒服。
尽管不舒服,但福德还是决定先不去管它。他现在的打算是尽快走到那位不知名的好心老爷说的工业区,然后把名片交给人家。
他家住的村子实在是太远了,要是直接走回去再走过来,中间得耽误一天多时间。
反正现在身上也暖和,还不如直接走到工业区去,然后等天亮再直接去找罗森公司。
不知道走了多久,福德终于觉得自己走到了工业区里。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到了该到的地方。
用有些迟缓的手摸出名片,他想要去找个人问问看自己有没有走到地方,但大街上的人们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福德觉得,城里的自由民们应该是没有见过贫民的。他们可能有些害怕自己。
没关系,我等一等就好。
福德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然后捏着那张名片,开始怀揣着从来没有过的希望,幻想起了自己以后的生活。
有了稳定的工作之后,每天都可以吃黑麦饼吃到饱了吧?每年能有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甚至可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草棚子。
也许,努力工作几年之后,他就不用和自己的外婆和妹妹一起,借住在沃尔德大叔家的客厅里了。
好日子即将到来,感谢那位陌生的好心贵族老爷,多亏了他的赏赐。妹妹会好起来,自己也会好起来……全家人的日子都会好的。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闪闪发光的星空。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天空上的星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它们像是喷射到天空里的蒸汽烟尘。黑色的烟雾中,万千星火在他眼前炸开,璀璨而短暂的光芒穿透了黑暗,照射在了福德的身上。
他觉得身上暖暖的,舒服极了。
在安德罗妮议员的竞选办公室门口,罗森手里捏着一张名片,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议员的竞选办公室不是外人能够随便进入的地方,他请护卫通报了之后,自己就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杜桑德老爷出来。
过了一会,杜桑德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罗森之后有些惊讶,然后,他就看到了罗森手里的那张名片。
“怎么拿着名片来了?他不适合罗森公司?”杜桑德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给罗森写条子要办件事儿就被驳了回来。
这让他多少感觉有些没面子。
不过,罗森公司好歹也是罗森自己的产业。他对自己的投资负责,这也确实算不上错。
杜桑德叹了口气,既然罗森不准备收下那个可怜人,那就不收吧。反正过几天,通知这个年轻人他的妹妹病重离世了也就是了。
罗森摇了摇头,他拿着那名片艰难道,“老爷,拿着这张名片的人……昨天晚上冻死在了落日广场上。”
杜桑德愣住了。
“他失温的情况很严重,警探们今天早上巡查的时候发现了躲在圣萨尔公爵雕像下的他。”罗森低声道,“按照警探们的描述,他当时身上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破裤子,一件破破烂烂的背心。他的外套和衬衣被他自己脱了下来。”
罗森抬头看着杜桑德说道,“死于天气太冷的人们,有一部分会在临终前出现幻觉。他们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夏日,热的难以自制。然后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最后快速死亡。”
杜桑德感觉自己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死死拽住了似的。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的家人。”沉默半晌之后,杜桑德吩咐道,“让你的人去问问看,看看他还有没有家人在世。如果没有的话……去殖民厅总医院,把他的妹妹遗体接出来,一起找个地方埋了吧。”
罗森领命后转身离开,杜桑德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已经给了那个不知名小伙子一个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可惜的是……老天爷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第四十三章 绞尽脑汁
波琳娜作为专业的大技师,在设计和实验机械方面天赋异禀。但在其他方面的水平则差强人意。似乎她在开局的时候,把手里的属性点基本都点在了智力和个人外观上,剩下的仨瓜两枣随便一点就算完事儿。
因此,在她得知洛琳对杜桑德的情况有些担忧后,波琳娜的第一反应是,“你在说什么啊?”
“他最近的情绪很不好。”洛琳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然后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我认识他已经快半辈子了,但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烦恼过。”
“我认识他只有……一个月而已。”波琳娜用相对干净的胳膊蹭了蹭有些发痒的鼻子后说道,“要不然你直接去问问他?”
“算了。”洛琳想了想摇头拒绝道,“如果他需要寻找帮助的话,应该主动来找我说才对。”
虽然波琳娜很想提醒一下这位十二岁的漂亮小姐,她目前的年龄和阅历似乎都不足以帮助一名十岁的勋爵解决人生困扰——但这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智商很高的波琳娜决定换个话题。
“最近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作为奥林人,讨论天气就像是刻在波琳娜骨头里的习惯一样,“我看这个天气,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开始下雪了。”
“天气冷的时候,一般不会下雪。”洛琳的表情同样也有些担忧,“但是一旦天气突然回暖一点,那雪就会大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洛琳对下雪的事情非常担心,一旦开始下雪,那就意味着自己的父母将陷入无休止的加班旋涡中。所有的贵族庄园,在纽萨尔的每一个行政部门都会像疯了一样,用山一样高的订单淹没父母开设的煤炭销售代理公司。
而洛琳的父母,则需要尽一些手段和方法,来满足这些如同血崩一般涌来的煤炭订购订单。火车、蒸汽马车、雪橇车……在极端情况下,她的父母甚至不得不租用海军的浮空艇来为贵族庄园提供煤炭运输服务。
用浮空艇来运送煤炭当然是一件亏本买卖。但她的父母别无选择。接下贵族的订单不光意味着一笔巨额收入和特殊的“人脉”,这同样也意味着一份“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任务。
洛琳不愿意自己的父母陷入这样的困难中,她不止一次的见过自己的父母因为冬季供应期间压力过大而酗酒或者干脆大打出手。对于即将到来的降雪,她充满了担忧。
杜桑德同样,也对即将到来的降雪忧心忡忡。
纽萨尔几乎不存在社会保障体系,唯一能和社会保障功能接近的……是由内政局资助的教会慈善医院。
教会慈善医院的存在,保证了贫民们拥有最低限度的救济途径——在教会慈善医院中,医院向贫民们提供的治疗和食物都是免费的。
当然,免费的就没有什么好东西。整个纽萨尔十二座城市中,一共有十七家教会慈善医院。他们的运营费用超过一半依赖于内政局的资助,而剩下的部分则由其他自由民所贡献的利润,以及教区给与的资金补足。
在如此“充足”的资金支持下,教会慈善医院的“慈善医疗”体现出了惊人的优势——一个出不起钱的病人在慈善医院部门里能住上至少半年的院。
当然,他们的病早就好了。如果病情复杂且严重,以帝国的医疗水平,这样的贫民也会死得很快。能在慈善医院里住院下来的贫民基本都是轻症,他们会在慈善医院里接受规律饮食和休息照顾,半年或者一年以后,再把贫民们送出医院。
教会慈善医院之所以会提供这样的照顾,其实也是个被逼无奈的结果。
毕竟,食物总比药物更加便宜。而在如此“充分”的资金支撑下,饲养一批轻症患者,甚至把他们养的有个人样再送出医院,不光比积极展开治疗成本更低,同时还能让教会获得一个好名声,让医院至少看起来对得起帝国支付的资助。
这样的体系,在之前的过程中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多赢”方案。
教会开心,医院开心,濒临破产的内政局也很开心。至于那些真正需要治疗的贫民……谁在乎他们呢?
但现在,杜桑德很不开心。
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小伙子和他的妹妹叫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杜桑德对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贫民们产生同情。正好,母亲按照程序成为下议院议长,并且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下议院六个委员会的主席。
委员会由下议院的议员们组成,需要在议长的授权下,监督行政机关执行下议院的相关决议。但……现在的情况很微妙。
纽萨尔七十七个选区中,有且只有安德罗妮所在的选区提前完成了选举。其他选区不光选战激烈,甚至有些选区的候选人们之间爆发了物理上的激烈冲突。冲突的程度之严重,甚至需要出动帝国陆军进行镇压。
在这种情况下,安德罗妮真的忙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她和自己的首席私人秘书莫尔斯两人疲于奔命,而作为首席私人秘书学徒的杜桑德也不能闲着。在安德罗妮的授权下,已经先期和内政局有过接触的杜桑德,成为了内政委员会目前唯一的工作人员。
杜桑德虽然只有十岁,但确实是内政委员会中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整个纽萨尔有至少几万人比杜桑德都更适合这个职位,但……谁让杜桑德是议长的首席私人秘书学徒、纹章管理处处长亲招特工、同时还是安德罗妮男爵夫人的独生子呢?
下议院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觉得,杜桑德的这个任命是安德罗妮在为自己的儿子以后进入政务领域铺路。而安德罗妮的本意是利用杜桑德的纹章管理处特工身份,盯着内政局认真工作。
但杜桑德有着更高一点的目标。
杜桑德很清楚,仅凭现在这个濒临破产的内政局,以及每磅高达35便士的煤炭价格,这个冬天和以往的每一个冬天一样,都会有无数贫民曝尸荒野。他不可能在几个月内扭转这个局势。
但,他想至少为这些可怜人做些什么。
通过连续四天密会埃斯科瓦尔局长后,杜桑德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利用上杜桑德现在手里几乎所有的资源,并且,他能够收获到的唯一回报,只是自己道德上的自我满足。
刚刚被一对兄妹死亡狠狠刺激到的杜桑德,决定干一回这样的“蠢事”。
计划分为三个部分。
下议院目前还没有权利通过预算法案,内政局没办法获取到更多的政府拨款。但,除了单纯的政府拨款以外,内政局还有一个获取资金的渠道——民间借贷。
杜桑德为内政局获取额外资金的计划非常简单,埃斯科瓦尔局长将再次出马,利用自己极其灵活的底线,以及“下议院将在成立后马上批出五十万金磅资金”的借口,通过民间借贷为内政局借来一笔至少三十万金磅的资金。
然后,杜桑德的红色笔记本上,将会出现几名名声极差的放贷人的名字。上面将会细致的写出这几位放贷人的“僭越之举”,并且附带一大堆放贷人扰乱帝国经济,意图破坏帝国备战的证据。
当然,这几位放贷人恰好就是刚刚给埃斯科瓦尔局长出借了大量金磅的金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拥有了大量资金的内政局只是一个工具,埃斯科瓦尔局长休想利用这笔钱,为内政局的食堂提供几道好菜——这些钱是要提供给教会慈善医院和海军的。
计划的第二部分,是展开尽可能广泛的,针对贫民的救济活动。而展开救济,一方面需要钱,另一方面,则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执行救济。
教会慈善医院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丰富救济经验的组织,他们治病的水平或许存疑,但养人的水平有目共睹。十七家教会慈善医院将得到足足一万金磅的行动经费。而他们则需要在海军的支持下,全力对尽可能多的贫民进行救济——主要是提供食物和燃料。
目前由父亲指挥的帝国驻纽萨尔海军将会拿到十万金镑资金。这笔钱名义上将是支持海军展开“战术研究”的赞助费。而战术研究的内容,是海军突击队在冬季高原星球快速部署。
而事实上,海军将会成为教会慈善医院医生们的“交通工具”。现在这个交通水平下,能够全纽萨尔到处乱蹿的,有且只有军队。陆军的蒸汽装甲虽然帅气,但速度实在不快。而海军的突击舰能够利用空间跳跃,直接出现在纽萨尔的每一个角落。这是提高效率的最佳方案。
同时,海军还能为贫民提供一些食物和燃料,这一笔十万金镑资金绝对是物超所值。
第三部分则比较拼凑,杜桑德打算把罗森和他的罗森公司拱出去。
救济措施是必要且生效速度最快的,但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手段。贫民没有工作,没有自己的土地,只能通过打零工或者为种植园工作而换取微薄的收入。杜桑德认定,这才是贫民们在生活中苦苦沦陷的根本原因。
没有收入,没有土地,这些人能活得下去才叫奇迹。
而罗森公司的保卫业务,正好需要一大批年轻人来填充。就算这些贫民身体素质太差,连在工业区巡逻的能力都没有……警务处用几乎白送的价格送来的那六百双靴子和一百五十件风衣,至少也能从寒风里保住几条性命吧?
十岁的杜桑德绞尽脑汁,从自己所有能掌握的资源里一点点扣着能够帮助贫民度过寒冬的东西。他甚至动过自家庄园里那片树林的主意——买不起煤炭,砍树烧火取暖总行吧?
结果这个想法刚一提出,就被埃斯科瓦尔局长死谏了回去。
“勋爵先生,这万万不行。”埃斯科瓦尔急得脸都红了,他连声说道,“帝国林业部的人会杀了您的!”
“我砍两棵树,帝国林业部就要跟我拼命?”杜桑德震惊至极,能够进行星际旅行的蒸汽朋克风格世界里,居然还有极端环保主义者,而且还是个帝国部门?
第四十四章 帝国林业部
帝国林业部,在七百年前还有一个名字。
当时的帝国林业部的全名是“皇家海军造舰部”,而他们的主要工作任务是为统治了奥林一个大陆的帝国寻找年份上佳木质合适的橡木,然后把这些优质橡木砍伐下来,送到木材加工厂里做成特定的构件,最后组装成排水量足有三千五百吨左右的风帆战列舰。
帝国林业部的历史甚至比帝国更加悠久,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帝国海军最重要的合作结构。一直到大约帝国成立一百多年后,铁质舰船开始出现在了帝国海军的序列中。随后三十年,帝国的战列舰从外壳包裹铁皮到包裹装甲,最后到彻底由钢铁铺设龙骨并且完成建造。
皇家海军造舰部在海军的第一支彻底由金属组成的战列舰队入役之后,改名成为了“帝国林业部”。
在改名后的几十年里,帝国林业部一度沦为了彻头彻尾的边缘部门。他们的工作几乎就只剩下了为皇室装修行宫而提供木材,以及提供皇室成员的棺椁这两个任务。
但这样的窘境很快出现了变化,最早导致变化的原因,是帝国大学的教授们发现了宜居星球的“催熟”秘诀。
种树,理论上能够把一些拥有淡水循环系统,但空气中却缺乏氧气的星球转变为宜居星球。虽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但这仍然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方案。
当时的帝国只有三颗殖民星,而这样的技术理论上却能带来至少上百颗宜居星球。
于是,帝国林业部突然就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皇室内库和枢密院都在向林业部输送大量金镑,而林业部也确实干出了一些令人瞩目的事情。
在帝国大学的教授们的协助下,林业部培育筛选出了一批耐低温和低氧环境的水藻以及植物,开始在那些被证明不适宜殖民的星球上大肆种植,以期在最短时间内催熟一批殖民星。
然后,矿业联合体诞生了。
矿业联合体和帝国林业部表面上看并不存在任何“矛盾”的可能。一个挖矿,一个种树,双方似乎不应该有什么竞争的可能性。
但根据埃斯科瓦尔局长的说法,作为帝国目前最有权势的两个部门,矿业联合体和帝国林业部几乎是生死仇家。如果不是有皇家近卫舰队镇着场子,说不定矿业联合体的开采船和林业部的播种舰都得换上18寸主炮,在星海里直接进行一场坦承而激烈的交流。
皇帝陛下许可矿业联合体的不需审批采矿范围是“一切非殖民星”,换句话说就是“非宜居星球和小行星”。因此,矿业联合体根本无法直接参与到能源矿物挖掘中——煤炭和石油都是由植物在长期地质环境下催化出的结果,甚至干脆可以被视为植物化石。
而非宜居星几乎都是不可能存在有植物的,更别说有长期复杂地质条件催化而生成煤炭了。
矿业联合体需要在这些氧气水平严重不足的星球上开采矿产,成本挺高而且还没办法开采能源矿物,这本来就很让人搓火了。可现在帝国林业部正在大规模实验并且展开非宜居星球改造计划,这就像是当着僧侣骂秃驴一样。
我这里正苦哈哈的挖石头呢,你咔嚓一下把非宜居星改造好了,成了殖民星了……那我这矿还能不能挖?
为了防止这种令人血压上升的事态发生,矿业联合体开始纵容矿工们毁坏帝国林业部种下的树木。甚至专门为矿场购买了蒸汽伐木机之类的工具。哪怕他们需要在殖民星提前充好高压气罐,然后通过星际跳跃才能进入矿区星球。
反正用于星际跳跃的伊普西龙矿石都是矿业联合体开采并且销售的。
帝国林业部为了捍卫“帝国的利益”和“历史悠久部门的荣耀”,直接提请枢密院通过了一条法令。
任何人在未经林业部授权的情况下砍伐树木,将被处以每棵树木八十金镑的罚款。如果树木直径超过一约尔,则罚款将以树木最宽处直径乘以每约尔八十金镑的标准征收。
当然,如果伐木人同时也是在林业部登记过的植树者,那么他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砍伐直径低于一约尔的树木将不被罚款。
“八十金镑一棵树,这个价格已经是煤炭的好几倍了。”杜桑德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这是抢劫啊?”
“帝国的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埃斯科瓦尔局长摊了摊手说道,“勋爵先生,以您的身份,自己家的树砍上几棵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如果您打算多砍一些,把它们变成取暖的燃料……那林业部的罚款可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他们可以容忍偶尔的违规,但绝对不可能允破例出现。”
帝国法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需要参照判例。而判例中一旦出现了免于处罚的先例,之后的判决就都可以援引这一次判例执行。
“这帮人……简直就是魔鬼。”杜桑德怒道,“外面有成千上万的帝国子民就要冻死在寒风里了,他们却还想着维护自己的特殊权利!”
“据我所知,大部分贫民都会在夏秋俩季花大量的时间收集野草和小灌木作为燃料储备。”埃斯科瓦尔局长解释道,“如果连这些工作都不做,那只能说明他们是些懒货——如果不能为自己的生命而拼搏,那就算受冻也怪不了别人。”
杜桑德看了一眼埃斯科瓦尔,然后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这个胖子还有用处,现在就反驳他虽然很爽,但可能会对杜桑德的计划实施造成麻烦。
等我的计划执行完了,再跟你算总账——内政局都快破产了,你身为局长却能吃成三百多斤的胖子,要是中间没捞油水,我杜桑德的名字以后倒过来写!
“你去筹钱。”杜桑德最后一次确认了细节,“无论多少,无论对方提出多高的利息,都答应下来就行。”
而埃斯科瓦尔则低声问道,“勋爵先生,购买煤炭的来源您有没有倾向性?如果您对于某家煤炭代理公司比较熟悉,我们可以指定医院进行采购的。”
“向上阿尔宾的每一家代理公司都发送询价函吧。”杜桑德想了想摇头道,“让他们一起给报价,煤炭集中采购,看看能不能把单价压下来一点——还有,询问一下,上阿尔宾的纺织厂有没有经过简单处理的棉花,然后问问看采购价格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