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讨苦吃
年仅十岁的未成年人为了保证身体正常生长,每天需要至少九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而且每天还必须得早点上床睡觉,这样才能有一个比较好的生长条件。
然而杜桑德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不会长太高了——而且还有可能英年早秃或者干脆猝死。
早上六点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杜桑德看着窗外树叶渐渐掉光的林子,内心深处全是悔恨和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建立在蒸汽朋克科技背景下的帝国,连个双休日都没有?
别说双休日了,帝国甚至根本就没有“休息日”的概念。只有进入了枢密院或者其他帝国部门的“老爷”们,才能每年享受两周左右的带薪休假。
好累,好困,好想睡觉……杜桑德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子,然后开始换衣服。
女仆们平时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房内,向洗脸盆里注入热水以备主人洗漱。而这个习惯在最近一周被杜桑德改了过来。
“早上在脸盆里倒冰水好了,最好是里面还带着冰块的那种。”为了让自己早上起床的时候更清醒一点,杜桑德作出了一个会让自己非常痛苦的决定。“还有,把柔软的毛巾换掉,用厚一点的粗布就行。”
在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时,离开温暖的羽绒被窝就已经是一件非常让人痛苦的事情了。而接下来洗脸水里甚至还带着冰块,离开床铺的痛苦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但是,杜桑德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方式,能让自己在凌晨六点就清醒过来。帝国没有咖啡或者饮用类似产品的习惯,而茶叶的价格昂贵,哪怕贵族也不可能天天早上都喝。
按照波琳娜的说法,奥林的平民们早上为了提神,倒是会喝些特制饮品。一杯热牛奶里放小半杯白糖,混着热的冒烟的热牛奶和朗姆酒,搅拌均匀之后一口咽下。
但是纽萨尔并不出产廉价的朗姆酒,于是他们的早餐饮品部分就换成了牛奶加奶油,加大量的糖以及代母茶的混合奶茶。
代母茶是纽萨尔的特产,这是一种本土灌木的叶子晒干后的产品。和奥林传来的茶叶味道不同,代母茶的味道更偏向挥发性。尝起来味道有些发飘,而且还容易沾染上各种稀奇古怪味道。但好在这是纽萨尔本地特产,价格便宜。
而且提神的效果还特别好。
用凉到渗骨头的水洗完脸之后,杜桑德用尽全力把粗布毛巾拧干。带着一点潮气的粗布毛巾贴在脸上,然后开始上下快速擦动。等脸上感觉擦的热乎乎了,他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一双已经被冻的通红手在毛巾上擦了擦,杜桑德勋爵精神抖擞的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跟管家说一声,今天下午给我搞一点代母茶来。”见到女仆后,杜桑德马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还有,明天洗脸水还是换成热水吧。”
由于杜桑德自己扛不住,所以今天他和洛琳的“授课”内容被杜桑德特意改成了“体育课”。而他这么干的理由也非常充分。
“天天蹲在房间里不出去,身体素质是会下降的。”他对洛琳义正言辞的说道,“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每隔三天就带你出去跑一次步。”
二十分钟之后,杜桑德气喘吁吁的扶着树摇摇欲坠。他有些绝望的抬头看着远处一边跑步还一边转着圈圈发出银铃般笑声的洛琳,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不用穿束腰的感觉真好。”洛琳看见杜桑德跑不动了,特意从几十米外又跑回来找他。“平时穿着束腰,稍微跑一跑就觉得喘不过气。现在去掉束腰,我觉得自己能跑上一整天!”
感情你平时穿着束腰算负重训练了呗?杜桑德喘匀了气,然后不服气的又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男性的运动能力和耐力还能不如女性?
跑步这种事情有个过程。至少杜桑德十年前在大学里天天早上被迫跑操的时候,他还是体会过这个“过程”的。一开始的时候人人都状态神勇,随着跑步持续,人的体力会开始迅速下降。
大部分人都会在下降之后选择放慢速度或者停止,但杜桑德知道,只要咬牙挺过了这个“迅速下降”的阶段之后,见底的体力就能开始回升,然后让他以一个还算不错的状态继续坚持下去。
只不过……这种状态似乎并不会在十岁小男孩身上体现出来。几乎快把自己牙齿都咬碎了的杜桑德,最终以落后洛琳接近两百约尔的悲伤成绩完成了“绕湖一周跑”的竞赛项目。
“我发现……”气喘吁吁的杜桑德艰难的吐槽着自己,“……我最近好像一直都在给自己找麻烦。”
“你是觉得给我上课很麻烦?”洛琳敏锐的抓到了杜桑德话里的奇怪苗头并且开始攻击,“你承诺了要给我上课的。”
“你要知道,我才十岁。”杜桑德完全不管地面上的落叶里是不是积攒了一堆煤灰或者尘土,他直接以“大”字的形状躺在了金黄色的落叶堆里。“为了保证给你教的内容都是正确的,我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开始复习!”
“淑女们每天早上五点就要醒来,然后开始化妆和整理发型。”洛琳看了杜桑德一眼,然后说道,“然后我们得花上至少一小时才能穿好一层又一层的衬裙,女仆们要用三刻钟的时间,用猪鬃梳来和淑女们的发型搏斗……”
杜桑德听得目瞪口呆,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每天教给我的内容,如果你也搞不懂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找波琳娜嘛。”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够得体,洛琳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一起上课不是也挺好的?”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我不会。”杜桑德回过神来开始诉苦,“你知道帝国历史有多离谱么……”
花了整整一刻钟,杜桑德才把“六翼天使带着蒸汽降临马厩,初代皇帝三岁就拥有无与伦比的个人武力”的离谱之处解释完毕,随后抱怨道,“如果要教给你知识,我肯定得保证知识本身是正确的——至少也得是最接近正确的知识。这样才有传授的价值嘛!”
“女人是用不上知识的。”洛琳偏头看向杜桑德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费力,只要差不多就行了。”
“那怎么行!”杜桑德从落叶堆里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向洛琳嚷嚷道,“我要花时间和精力备课,你也要花时间和精力来学习。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差不多就行了’呢?!只是少我得对你的时间和精力负责啊!”
洛琳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那,以后就每隔两天休息一下?”洛琳小心翼翼的撩开裙摆,朝着杜桑德靠近了一步提议道,“这样我也能偶尔睡到六点再起床。”
杜桑德的内心深处忽然涌起了一阵神圣的使命感。
反正看样子母亲这个议员是肯定得当了,那还不如趁机做点对人民群众有益的事情。
比如……至少规定儿童应该每天享有八小时以上的睡眠时间吧?
“今天下午开始组装。”工坊里,几乎一周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的波琳娜穿着连体工装,脸上和手上都是机油的痕迹。而在杜桑德进入到工坊之后,波琳娜就非常兴奋的向自己的学生以及投资人说明了现在的工作进展。
波琳娜只在机械工程方面能展现出符合“大技师”身份的成熟稳重。反正杜桑德非常确定,自己的老师大概是已经忘了那500金磅是买的她的专利。
500金磅的票据抵押了450金磅现金出来之后,先是买了蒸汽机床,然后又买了一堆用于加工的金属锭。按照杜桑德的估计,波琳娜现在大概还能剩下两百多金磅就算不错了。
严格来说,这些钱都是波琳娜的个人财产。结果现在……已经用出去一多半了。
算了,她开心就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杜桑德正在安慰自己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道德观念,而波琳娜突然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双手,向杜桑德递来了一封信,“这是罗森托我给你的。”
罗森?杜桑德有些迟疑的接过了信件。他记得罗森这孩子应该是没上过学的,他……会写字?
“他说,这封信是他让公司会计写的。”波琳娜说道,“公司的进展不错,现在已经有十几名员工了。”
杜桑德张大了嘴。
感情这位和自己岁数差不多大的文盲小哥,在开设公司的道路上已经遥遥领先了?
信件里的字迹不是很工整,而且还有不少拼写错误。但至少能读得懂内容,并且这个内容……还非常令人震惊。
信件里首先向杜桑德表示了热情洋溢甚至有些谄媚的问候,随后开始提及了一些让杜桑德始料未及的内容。
罗森成立的公司正式名称为“奉皇帝陛下之名,罗森金属工业和综合安保公司”,目前一共聘用了十七名员工。除去写信的老会计和罗森本人以外,剩下的十五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棒小伙子。
罗森公司现在的主要业务有两块。接收订单并且进行铸造加工——这一块的业务目前都是波琳娜的订单。而另一块,则是为众多购买了安保服务的工业区的个人和公司提供“安全保护”。
十五名年轻人手持硬木棍棒,身穿风衣,每天在工业区里走街串巷,驱赶乞丐和小偷。
杜桑德放下信,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向波琳娜问道,“帝国法律里……有打击黑社会犯罪团伙的相关规定么?”
第十七章 调查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法律规定,罗森公司很有可能能够得上是“黑恶势力”团伙。而杜桑德自己……可能会被认定为其中骨干甚至保护伞。
好在这里是帝国,是法律规定复杂到基本没有人能看懂的神奇国度。只要罗森和他这十五名小伙伴平时别招惹到贵族,或者干脆脑子一热决定反叛皇帝陛下,杜桑德要保护他们倒是确实不难。
向平民出售安全服务,这其实算是个苦力活。
真正的“聪明人”,是在向平民们出售“我不会来找你麻烦”的承诺。没有几个人会为了每个月几个先令的小钱,去直面匪帮和小偷以及敲诈犯的报复,这实在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生意。
但是罗森不懂,或者他不想懂。他是体会过敲诈的——那些匪帮很清楚你最脆弱的地方是什么。他们会肆无忌惮的向你施压,并且索要高额的“赔偿”。
罗森的祖母很清楚这里面的花招,她坚决不许罗森和恩里科老大手下的人有接触。这样的赔偿是不会有尽头的,只要他们尝到了一点好处,之后就会更加疯狂的压榨受害者。
直到对方交出自己最后一枚半便士硬币,然后被逼死为止。
匪帮是欺软怕硬的典型,他们更喜欢用简简单单,甚至轻松的方式来压榨平民。不到最后关头,匪帮也不愿意拿着刀枪和人拼命。
轻松的逼死对方然后拿走全部财产,这多省事儿呀?
罗森是个年轻人,是匪帮的受害者,同时还行大运似的得到了杜桑德的帮助和照顾。
最重要的是,杜桑德曾经叮嘱过他要“加强工厂的安保设计,设计千万不能被人偷了”。这可是恩人和贵族老爷的嘱咐。
于是,这家公司就拥有了十五名护卫。为了支付这十五名护卫的薪水,罗森干脆接下了周围几十户人家的安保委托——自从恩里科老大的二层楼被枢密院的护卫们彻底炸平之后,半个工业区就陷入了“无政府”状态。虽然还没有惹出什么大祸,但一天之内七八家被人入室盗窃,这实在是太吓人了。
现在,罗森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每天都有新的安保委托订单主动送上门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安保公司必须的警务处备案居然办的极为顺利。警务处的管理登记副处长甚至亲自坐着马车,把登记好了的证书送到了罗森手里。
副处长甚至还非常亲切的对罗森说,警务处有一批准备淘汰掉的警务装备。而罗森公司可以用一个非常合适的价格把它们都买下来。
罗森同意了,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副处长先生正在索贿。于是他向副处长先生递上了复合常规行情的三十金镑。
副处长先生看到金镑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大笑着收下了信封。
副处长先生说,送货的马车第二天就到。如果可以,他希望杜桑德勋爵能够一起出席交接仪式。
这就是罗森给杜桑德写信的主要目的了——他邀请杜桑德第二天中午来参加交接仪式。
“你确定,这些东西都是三十金镑买来的?”杜桑德站在铁皮房门口,看着堆满了半个院子的板条箱,目瞪口呆。
罗森也很震惊,但他现在没工夫感慨——杜桑德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呢。
“确实是……三十金镑。”罗森揉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刚刚专门去问了一遍,还让会计对了账以确保我没有记错。老爷,确确实实是三十金镑。”
“三十金镑,你买到了八十支步枪、十万发子弹、六百双靴子、一百五十套风衣、三百二十条警棍、还有上千副手铐……”杜桑德看着自己手上的清单,一个头足有两个大,“而且……你不是说这都是淘汰的设备么?为什么这些玩意连箱子都是新的?”
罗森无辜的看着杜桑德,半天之后小心翼翼的试探性回答道,“这个事情……会不会和老爷您有关系?”
“我才十岁。”杜桑德瞪了一眼表情有些忐忑的罗森,“这副处长又不是我家的父亲大人,就算是我家的父亲大人,也不会用六百双全新的靴子给我当零花钱的——他只会让我扛上一支步枪然后出去跑步。”
“但是……老爷,没有其他可能了。”罗森摊了摊手说道,“这些物资加在一起至少值两百金镑。总不能是副处长先生突然一下精神错乱,觉得我长得像他的私生子吧?”
两个十岁的小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是想不出这天上掉下来的牛排到底是怎么个生产过程。
“老爷,副处长之前跟您说了些什么内容?”罗森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这很明显是副处长给老爷您送的礼物吧?”
“他?他就只是问候了一下我的母亲和父亲。”杜桑德挠了挠头,“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罗森这才在老会计的提醒下,把杜桑德请进房间里,并且送上了一杯热茶。
“我们也没顾上去买好茶叶。”罗森颤颤巍巍举起抽大茶壶,给杜桑德倒了一杯,“这里面泡的是代母茶,老爷您要是喝不惯……我现在让人出去买红茶回来。”
“我正好想尝尝。”杜桑德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咂摸了一下滋味,“你别说,喝起来还……挺有特色的。”
罗森的祖母走出房间,朝着杜桑德打了个招呼。然后无视了罗森的警告,用自己干枯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捧起杜桑德的脸,在他头上狠狠亲了两口。
“保佑您,好心的老爷,保佑您。”老妇人很激动的拍着杜桑德的肩膀,用力之大,甚至让杜桑德感觉有些疼。
“罗森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报答您的。”老妇人指着一旁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的罗森说道,“他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桑德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后又和老妇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这才把人送了回去。
罗森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之前父亲去世的时候,祖母看起来很冷静。但是……在恩里科老大他们的小楼被炸掉之后,她突然就开始哭了。”
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穿着也并不怎么特别的年轻人,罗森心里全是感激,“我知道,祖母是因为担心我和妹妹,所以连儿子死了的悲伤都不敢表现出来。”嘴上说着,罗森的眼圈也慢慢红了起来,“如果不是您和枢密院护卫们解决了恩里科……匪帮,我真不敢想之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您走了之后的那一天,我在祖母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二十五磅重的炸药包。”
一位能拿着撬棍和流氓地痞们对峙的老人家房间里有一个差不多二十来斤重的炸药包,那这个炸药包可能会在什么地方炸响……这个不用细说,杜桑德也能猜得到。
他不禁有些唏嘘,如果罗森没有鼓起勇气到破产法院来寻找买家,如果自己不是贵族,如果汤姆和托德两个人没有这么大的脾气……当天晚上的纽萨尔会不会突然出现一起自杀式爆炸袭击案。
虽然一开始只是想来找个便宜,但是结果却铲除了一个黑帮、拯救了一位可敬的老妇人,并且还为工业区创立了一家收费不高的安保公司。杜桑德慢慢露出了微笑,这样的变化似乎挺不错。
“我这次过来还有个事儿。”和罗森又聊了两句,杜桑德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使命”来,“你帮我问一问,工业区里谁家有能力加工曲轴的,主要是要有铣床和拉床设备,而且得有经验。”
一开始,杜桑德认为有一台蒸汽车床就足够完成所有的机械加工工作了。但事实证明,他错的有些离谱。没有铣床和拉床,波琳娜根本就不可能独立完成曲轴的加工工作。
解决的方案有两个,要么年仅十岁的罗森能突然灵光一闪,成为比波琳娜更天才的大技师或者铸造师,在几天之内完成铸件气流冲击造型的工艺研究……要么就只有把钢坯送到其他地方去进行初步加工,然后用波琳娜的车床最后收尾。
“加工曲轴啊?”罗森看起来有些为难,“老爷,蒸汽机的曲轴太大了,上阿尔宾可能没有一家能做的起来。”
“我们不会做太大的曲轴,大概也就是半个约尔的长度。”杜桑德说道,“波琳娜大技师已经在着手研究其他加工方法了,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只能先找技术最好的加工厂来代工。”
作为发动机中最重要的部件之一,曲轴工作环境恶劣而工作压力极大,它本身必须极度坚固且质地均匀,这样才有可能承担的起四个气缸持续工作所带来的冲击力。
杜桑德自己倒是没啥想法,但是波琳娜却坚持至少实验机得用理论上最坚固的均质金属锭,然后连续削切成型再进行热处理,之后才能装机实验。
根据杜桑德那一点点浅薄的相关知识,削切件虽然坚固,但成本高且生产周期长。非常不利于大规模工业生产。
当年虎式坦克被T-34海洋淹没,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不过做实验品,这个还是尊重一下波琳娜老师的专业知识比较好。
“第二件事,有个消息你最近这段时间帮我打探一下。”杜桑德想了想然后说道,“最近几个月里,有没有人在买下议院的选票?如果有的话,他们要买了票投给谁。”
第十八章 阴谋
在庄园里的生活原本是挺枯燥的,如果父亲没有回来的话,家里的日常就只是杜桑德睡觉吃饭学习,母亲睡觉吃饭开茶话会。其他的贵族似乎还有骑马和打猎之类消磨时间的活动方式,但杜桑德不太喜欢。
比起用猎狗和枪支去围杀动物,他更喜欢找个靶子,一枪一枪的打靶玩——哪个男生能够拒绝一把单动式步枪和全铜子弹击中五十米外目标的乐趣呢?
反正上辈子军训的时候,杜桑德才第一次摸到真枪。前后一共就开了三枪,这离过瘾还早着呢。
从罗森公司崭新的库存里搞来一把步枪外加五百发子弹,杜桑德在庄园东北角设立了一个小靶场。闲着没事儿就去练练打靶玩一玩——感觉人生一下就充实了很多。
罗森是个非常靠谱的人,杜桑德回家打靶玩的第三天下午,一辆出租马车就停在了庄园门口。还是穿着以前那套衣服的罗森下了车,看着关闭的大门急得跺脚。可跺脚归跺脚,男爵家的庄园他就是进不去。
门口的护卫看到了罗森,本来想把人从大门口驱逐开。但刚一开门,他就听到了罗森的喊声,“我是托德先生的朋友,我有急事需要见他——尊敬的先生,请您通报一声,让他赶紧来见我。”
罗森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和名片一起塞到护卫手里的,还有一张一金镑的钞票。
用一金镑来做贿赂,这可是罕见的大手笔。护卫不敢怠慢,于是连忙叫来了托德。
“是你?”托德有些惊讶的看着罗森,“你怎么过来了?”
“老爷让我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而且……消息很要命。”罗森在“要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压低声音道,“恩里科老大背后的贵族有动作,我担心他们想报复老爷。”
“恩里科背后的人是个贵族?”杜桑德在靶场见到了行色匆匆的罗森和托德,并且从罗森嘴里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那个消息,“是什么人?”
“哈罗德勋爵,就是之前向我父亲下订单的那位贵族老爷。”罗森的脸色非常难看,他艰难道,“哈罗德勋爵的订单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昨天我上门的时候,勋爵老爷的管家直接拒绝了我们的协商请求,而且……而且……”
“不要在这么重要的地方结巴。”杜桑德催促道,“而且什么?”
“而且管家还说,哈罗德勋爵已经知道了是您的护卫主导的行动。哈罗德勋爵会在适当的时候来和您‘问好’的。”罗森脸色难看,身体也隐约有些发抖,“管家说,哈罗德勋爵在您‘插手’之后,损失了几千金镑。”
杜桑德皱起了眉头。
平心而论,他仍然不觉得一位勋爵就敢向男爵独子呲牙。损失已经造成,向自己报复于事无补。
更何况护卫们虽然办事有些粗暴,但至少是占理的。这位哈罗德勋爵应该是个聪明人,为了不可能挽回的几千金镑损失,再得罪男爵一家?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的勋爵,总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但是几千金镑……这个损失额度确实已经到了能让人脑子糊涂的地步。杜桑德沉吟片刻,觉得还是有必要去和母亲沟通一下。
“你跟我一起走。”退出了枪膛里的子弹,杜桑德把步枪扔到了托德怀里,他对罗森说道,“如果对方是一位勋爵,那我就得认真对待一些。你跟我一起去见母亲,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是安德罗妮夫人?”罗森跟在杜桑德身后说道,“对了!那个管家还说……安德罗妮夫人不可能当选,她只是个痴心妄想的疯子,女人是不可能赢下选举,胜利者肯定是哈罗德勋爵……”
杜桑德忽然站住了脚步。
他猛地扭头看向罗森,“你再说一遍。”
罗森自觉失言,他连忙道歉,“这些话我不应该转述给您……”
“我让你再说一遍。”杜桑德眼里有火冒出,“哈罗德勋爵和我母亲在竞争同一个议会席位?”
罗森犹豫再三,然后才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然后补充道,“哈罗德勋爵和您的母亲一样,都报名了上阿尔宾第二区的下议院选举。”
“这件事情里面有点问题。”杜桑德停下脚步,从托德怀里重新拿回了步枪。“跟我说说,关于选举贿选的事情,你都搞到了什么情报?”
罗森第一次见识到了传说中“贵族会用平淡的表情掩盖愤怒”的样子。杜桑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不停的举枪,然后朝着远处的靶子射击。
只是有些消息说出来之后,杜桑德的射击明显会有些偏。
“哈罗德勋爵已经向他所有的债务人发了通知,竞选的时候只要投票给他,勋爵就可以免去他们一期的利息。”罗森低声说着自己掌握到的情况,“对于那些并没有欠他钱的选民,勋爵承诺一张选票他可以支付10先令的费用。”
杜桑德一枪打在了靶子前面十几米的地面上。他放下步枪沉声问道,“10先令,有多少人会动心?”
“恐怕人人都会动心的。”罗森苦笑道,“老爷,10先令换一张废纸,至少整个工业区里的人都会非常乐意做成这笔买卖的。”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些被恩里科折磨过的人,都会给您母亲投票的。”
杜桑德并没有接话,他正在快速权衡着利弊。
很明显,哈罗德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和自己敌对。或者说,他现在不得不和自己敌对了。数千金镑的损失,以及选举上的敌对决定了哈罗德不可能和母亲和平共处。
既然要对立,按照这位哈罗德勋爵平时做生意的习惯,那就要一次性榨取最多的利润。他不光必须在政治上打倒母亲,同时还得竭尽所能让母亲退步。单纯一个议员的席位恐怕并不足以弥补数千金镑的损失,而男爵家庭的资产是足够的。
要么不动手,一动手就要彻底打垮对方。杜桑德沉吟片刻后,举起步枪再次开始射击。
“公司的保卫业务雇员人数要尽快增加,而且你要马上开始组织他们进行射击训练。”杜桑德一边开枪一边说道,“雇佣的时候,尽量优先选择那些和恩里科有过冲突,以及被哈罗德逼过债的家庭……”
说到这里,杜桑德忽然一愣,他皱着眉头对罗森问道,“你父亲……他是怎么去世的?”
第十九章 倾轧
罗森的父亲彼得是一名了不起的技师。虽然和波琳娜的大技师称号相比逊色不少,但作为工业区里首屈一指的技师,他仍然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人。
彼得从来没有读过书,他从八岁开始就在工业区的工厂里当学徒工。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亲,母亲的工作是清洗女工——每天用一双手和一块又黄又硬的肥皂,把工厂里单身汉们的衣服洗干净。
铁一样颜色的长裤和脏的根本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袜子,都能在母亲手里被洗的雪白。发黄且布满皱褶的衬衣,也能在母亲的手里变成挺立的仿佛能去参加贵族舞会的衬衫。
常年洗衣,让母亲的手难以自如伸直弯曲。八岁的彼得早早进入工厂当学徒工,也是为了替母亲减轻一些负担。
虽然当学徒工并不赚钱,但至少师傅家会包吃包住。仅凭这一点,就能让母亲减少一些辛劳。
也就是凭着这一点心思,彼得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几乎所有的体力活他都得干。甚至连师傅妻子的便盆他也得去倒——更不用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活计。
师傅甚至在一次喝醉之后指着彼得的鼻子破口大骂,说彼得就是个寄生虫,每天干些屁用都没有的活计就一副忙的要死的样子,甚至公开宣称,彼得肯定会在几年之后就因为受不了工作而逃跑。为了让自己每天付出的三片黑面包有所回报,彼得必须比以往更加努力工作。
彼得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停的点着头。
第二天早上,他开始把自己的睡眠时间压缩到了四小时。
十九岁那一年,师傅因为长时间酗酒,最终在一个冬夜里吐血而亡。师傅的妻子带着工厂里所有的钱,抛下了自己的女儿跑了。其他的学徒和帮工卷跑了其他值钱的东西。只有彼得留了下来。他用铆钉和薄铁皮,为自己的师傅钉了一口很有上阿尔宾工业地区特色的棺材,然后和只有十四岁的师傅的女儿,一起用绳子拖着棺材,将师傅安葬在了三哩外的小土坡上。
没有依靠的女孩,和十九岁的彼得成了夫妻。彼得把自己的母亲也接了过来,一家三口人开始咬紧牙关努力讨生活。
师傅的女儿为彼得生下了一子一女。而在生下小女儿后的第二周,她就因为产褥热去世了。
二十九岁的彼得成了鳏夫。他要自己一个人挣出四口人的生活。
一直能面带微笑的彼得开始变得沉默。尽管知道师傅就是喝酒喝死的,可在面对灰暗且根本看不到一丝希望的生活时,这个上阿尔宾汉子却实在找不到排解内心深处苦闷的方法。
他也开始喝酒了。
一个醉醺醺的技师是不可能在工业区里获得稳定地位的。彼得把自己控制的很好。他只在第二天早上不需要工作的夜晚饮酒。而且从来不去凑热闹和其他人一起喝酒——每天晚上想要喝酒的时候,他就会在自己的工具房里点上一盏油灯,然后对着妻子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一个人扛起老母幼子的彼得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如今无人可知。但他仍然在努力用自己的双手,向命运发起挑战。
省吃俭用,压缩休息时间,彼得最终买下了属于自己的蒸汽机床。当托尔史密斯公司的员工带着机器设备,来到彼得的工坊时,他们全都被吓住了。
以往托尔史密斯公司的客户,至少也会有两栋独立厂房,一般规模小一些的工厂都不可能花大价钱去买托尔史密斯的产品。。
彼得是自托尔史密斯公司成立以来,第一个作为个体加工厂拥有者而成为他们客户的人。
托尔史密斯的公司员工在完成了安装之后,对彼得认真说道,“选择了我们的产品,这绝对是您做过的最好的决定之一。我相信,这台机器一定能为您和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托尔史密斯的机床,成了彼得家的活招牌。两年内,工业区里的每一家工厂都知道——如果要做高精度的加工,找彼得准没错。
生活似乎真的如同托尔史密斯公司职员说的那样,正在越来越好。彼得的脸上重新开始有了笑容,他甚至有钱给母亲和女儿买新衣服了。
然后,他接到了自己从业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
哈罗德勋爵的管家坐着蒸汽马车到了工厂,他用一条绣着精细花边的白色丝绸手套轻轻捂住口鼻,手持一根光滑发亮的乌黑手杖。然后和声和气的向彼得下达了订单。
“老爷要你生产一批部件,这是加工图。”他用两根手指捏着蓝图递给了彼得,然后说道,“三个月内要完成生产,加工的金属锭要从我们指定的工厂购买。我们预付七成订金,剩下的三成在三个月后交付。”
这是一笔非常丰厚的订单,一千两百个加工部件的总费用是八百七十二金镑。按照彼得的估算,抛去动力煤和润滑油以及更换刀头和购买金属锭的费用,他这一笔生意下来,至少还能赚个120金镑。
“没有问题!”彼得激动的想要和这位管家老爷握手,但是对方却直接把手给晃开了。彼得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保质保量完成订单。”
“嗯。”管家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响指。
马车夫从车后拿出了两份合同,一瓶开过封的红酒,并且还顺带拿来了一个高脚杯。
“为了防止纷争,违约金设定为合约金的三倍。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管家指了指合同下面的签名栏,然后说道,“你要是不识字,那就按个手印。”
“自己的名字我还是会写的。”彼得赔着笑点了点头,然后用马车夫递来的蘸水笔歪歪扭扭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彼得写好了名字,管家终于笑了起来。他向高脚杯里倒入了半杯红酒,把酒杯递给了彼得后,管家说道,“既然已经签好了合同,那就赶紧去买材料吧——那边的工厂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付了钱就能提货。”
将红酒一饮而尽的彼得拿着厚厚一叠金镑,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全天下最幸运的那个人。
当天晚上,在采购完原材料之后大约三小时,彼得躺在自己的床上过世了。
“勋爵先生,这里面有问题。”在杜桑德身旁听完了所有内容的托德低声说道,“酒里可能下了毒。”
“有问题的恐怕不光是酒。”杜桑德双手抱胸沉吟道,“别忘了,哈罗德和恩里科是一伙的。”
这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甚至不屑于进行任何遮掩的阴谋活动。杜桑德甚至不需要搞什么推理就能看出这里面有事儿。
八百七十二金镑的三倍违约金高达两千六百金镑,用这种巨大金额来对双方进行约束明显是不合适的——这么一笔巨款,别说彼得,就算是哈罗德勋爵都未必能马上拿得出来。
预付款七成,也就是六百一十金镑的现钞是哈罗德在这个局里放下的诱饵。按照彼得一开始的估算,这一笔加工订单中,他所需要支付的成本是七百五十金镑左右,其中包含了更换刀头、润滑油和购买动力煤的费用。
用哈罗德的钱在他指定的厂家购买加工原料,价格肯定是虚高的。而这些原材料对哈罗德来说甚至可能完全不需要成本——只要原材料供应商也欠了他的钱,那这么折腾一顿,无非是把六百一十金镑倒了一手而已。
然后,彼得就背上了两千六百金镑的债务,而这一笔债务是他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就算加上罗森和罗森的孙子,这个数量级的债务他们也不可能还得上。
而作为代价,哈罗德连半个便士都没有花。
“这是连环套啊……”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后,杜桑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哈罗德会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了。
在这个局里,哈罗德是操纵者,是放贷机构。而恩里科老大和他的爪牙则是保证被套路了的债主们不会直接掀桌子的有力保障。在哈罗德的操纵下,一家又一家稍微有些资产的工业个体户就都会成为他的奴隶。
甚至可能世世代代都为哈罗德的家族服务,永无翻身之日。
事实上,杜桑德严重怀疑哈罗德会不会放着这些“奴隶”们为自己工作并且创造服务。那样的“回款周期”太长了,还不如直接剥夺他们所有的财产,然后在帝国法律允许下,将他们统统卖到矿井里当奴工。
反正来纽萨尔讨生活的人络绎不绝,通过破产法院低价卖出去的设备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再为尊贵的哈罗德勋爵再创造一轮又一轮的收益。
而这个理论上完美无缺的循环过程,被突然卷入进来的杜桑德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哈罗德仍然可以通过法院来主张罗森需要对这两千六百金镑的债务负责,但罗森有杜桑德撑腰,法院不可能无视安德罗妮男爵夫人的存在而闭着眼睛乱判。这一笔债务经不起任何官方机构的调查,只要有官方机构介入,那么最终这一笔债务就很有可能被认定为存在欺诈行为。
建立在欺诈之上的债务是无法获得法院认可的。
恩里科集团被连锅端掉,哈罗德就失去了让自己的“奴隶们”保持沉默和恭顺的最终保障。而新建立起的罗森公司则完全被他理解成了来自杜桑德的挑衅——我干掉了你的私人武力,并且建立起了自己的。
如果那些该死的欠账不还的家伙决定彻底造反,转头去寻求罗森公司的保护,那哈罗德现在最主要的现金来源就会被彻底掐断。这让哈罗德非常紧张且焦虑。
从这一点来说,哈罗德勋爵确实因为杜桑德的行动而蒙受了巨大损失,损失金额甚至很有可能不止几千金镑这么简单。
要知道,公爵阁下是不会对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勋爵有什么好脸色的。每个月都能给公爵阁下赞助五百金镑的勋爵,和每个月都在苦苦支撑自己、甚至要请公爵赞助的勋爵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生物。
如果无法保持自己的“用处”,哈罗德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数月之内丢掉勋爵的贵族身份。而失去了贵族身份的保护,那些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奴隶绝对会第一时间冲破他的庄园,把他像一条死狗一样拖出来然后活活咬死在落日广场上。
不幸中的万幸是,安德罗妮男爵夫人一系是拉法耶特侯爵的附庸。而拉法耶特侯爵……和公爵一向是敌对关系。
只要把杜桑德的行动当成是拉法耶特侯爵的派系对公爵威严的挑衅就行。哪怕安德罗妮男爵夫人本身并没有这个想法,他也必须让对方和自己一起跳这么一支危险的舞蹈。
一支……以其中一方彻底失败,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为结尾的,名为“政治倾轧”的华丽舞蹈。
第二十章 教育
在听完了杜桑德的分析之后,罗森的第一反应是追问。
“老爷……您的意思是……”罗森甚至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结结巴巴的问道,“我,我的父亲他……是,是被人害死的?”
“可能性很高,但是我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能够证实。”杜桑德叹了口气说道,“想要从明面上为你的父亲讨个公道……这很难。”
罗森绝望的抬头看向杜桑德,过了半天之后才涩声道,“老爷,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我也不要什么公道。只要我们还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平民想要过上有尊严的日子,那就得放弃一部分尊严。已经死了的人,就不要再影响活着的人已经艰难的生活。
这是刻在每一个上阿尔宾人的骨头里的教训。对于平民来说,有一口棺材能够装下遗体就算是体面。他们不可能像贵族们一样,在死亡之后还大摆宴席,连续举办上一周的舞会。
至于豪华的墓地和艺术品级别的墓碑就更不用想——能留一块木牌,就算是活着的人们还在怀念逝者了。
罗森就是这么想的。老爷也说了,要从讨个公道很难。他现在的日子正在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再过些年,他就能给自己的父亲立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大理石墓碑。
这样就够了。
“不能从明面上动手,但这个公道……我们还是要讨回来的。”杜桑德有些诧异于罗森的表态,想明白了原因之后,他甚至有点感动。罗森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直接就决定不再追究杀父之仇。
这种沉甸甸的情感让杜桑德有些激动,他背着手在原地绕了两圈,停下脚步来说道,“我们没有证据,但这并不重要——有个怀疑就足够了。”
“哈罗德在你父亲的事情中可能的获益最大,而在事情被我搅黄了之后,他的反应也最大。这就足够了。”杜桑德死死盯着罗森的双眼问道,“你的父亲被他们害死了,而他们还打算来让我也家破人亡。罗森,我是要跟他们拼命的——你愿意就这么放弃么?”
罗森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道,“不愿意!”
“哈罗德——他想让你们跪在地上,伸长脖子,然后挥动斧头砍下你们的脑袋。”杜桑德也捏紧了拳头,“因为跪的不够低,因为脖子伸的不够长,这个王八蛋甚至还要在你们的身上再啐两口!”
“他用卑劣的手段获得了贵族的头衔,然后打算凭着这个来奴役你们。”杜桑德放慢了说话的语速,“他想凭借着那点卑鄙无耻的算计,让你们生生世世变成他的奴隶。”
“我不答应!”杜桑德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喊道,他猛地一挥手,“要奴役我们,那就拿命来换!我会告诉哈罗德——想要奴役自由的人民,代价将是他的性命!”
杜桑德两眼通红,而罗森的双眼更是红的仿佛就要滴血。甚至就连一旁的托德都偷偷捏紧了拳头。
骨节发白的拳头被他藏在了自己身后。
“我会和他干到底,你呢?”杜桑德压着嗓子问道,“你和你的罗森公司,有没有胆量和这个‘尊贵的勋爵阁下’来一场白刃战?”
“为了您的意愿!”罗森生疏且有些僵硬的单膝跪地,向杜桑德宣誓效忠,“您的意愿,就是我的使命!”
花厅的温度一如既往的宜人。安德罗妮坐在茶桌前,看着皮尔爵士带来的调查报告,眉头微皱。
“哈罗德勋爵?”她放下报告,抬起眼睛看着皮尔爵士静静问道,“告诉我,皮尔爵士。是谁给了你挑起两位贵族争斗的胆量?”
皮尔爵士艰难的躬下了自己的身体,他颤颤巍巍道,“夫人,这里的调查报告,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我以自己的性命和荣誉担保。我没有胆量挑起两位贵族之间的争斗,但哈罗德勋爵已经开始了战争的步伐。”
调查报告前面的内容都是些早就堆放在警务处里的报告,而最后两页纸上所记载的内容,才是让安德罗妮暴怒的根源。
哈罗德勋爵正在招募星盗,他准备让这些星盗在一周后的舞会上突袭庄园。目的是彻底杀死安德罗妮和杜桑德。如果不能达成这一目的,那突袭行动就会马上转变为一次绑架——杜桑德和洛琳都将成为他们绑架的目标。
“纽萨尔开拓一百七十五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贵族会如此胆大妄为。”安德罗妮静静的做出了评价,“这不合规矩。”
“是的,夫人。”皮尔爵士的身子躬的更深了,“但是……警务处无法凭借这么一份情报去逮捕一位勋爵。这一切都还只是他的计划,而非已经付诸实施的犯罪行动。我们只能制止贵族的犯罪行为,但是逮捕……需要先交由枢密院裁决。被剥夺了贵族头衔后,我们才能介入进去。”
“所以,你是打算告诉我……”安德罗妮静静的看着几乎快蜷缩成一团的皮尔爵士问道,“在你们明知袭击即将发生的情况下,仍然要等那些手持武器的人确实朝着我的庄园开了第一枪,才能有所反应?”
“请您宽恕,夫人。”皮尔爵士抬起头来为难的说道,“这是规矩。”
过了好一阵,皮尔爵士才再次补充道,“但是,我可以做通过枢密院的朋友,做一些小的安排。”他看着安德罗妮说道,“杜桑德勋爵的小朋友那边,我也给了尽可能多的帮助。夫人,我已经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里贯彻了自己的忠诚,接下来……我只能祝您好运了。”
“下去吧。”安德罗妮也不打算继续和皮尔再多说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十岁的儿子脏了手来替我处理这些问题。”
皮尔爵士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绢,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横流的汗水说道,“夫人,恕我直言。哈罗德勋爵就是冲着您和杜桑德勋爵来的——让杜桑德勋爵亲自处理这件事情,对他的教育更有好处。”
想明白了——追读什么的,其实不重要
琢磨了两天,从一开始的高度焦虑到现在,罗某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追读什么的,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万千星火是本好书,再怎么惨也不至于五十多万字只剩下个均订8的悲惨成绩对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管什么追读了。没有推荐位也无妨,上不了三江就上不了。
我会认认真真的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一路写完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它应该被写出来,被你们看见。
大不了一路裸奔到上架,再怎么惨,至少肯定有那么一两个人能看完。因为状态栏是精品就对自己有了过高的期待和错误的认知,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想明白之后念头通达——开心。扑街写手罗三观,出发!
第二十一章 礼物
贵族们的教育大概分成两种。
一种是走文治路线——也就是去搞搞艺术文学或者科学研究。反正可以传代的贵族头衔几乎不可能有什么闪失,在这种情况下,继承人越能“碌碌无为”,贵族的传承就越安全。
碌碌无为的平庸贵族虽然不能让家族的荣耀更进一步,但至少不会让这一支尊贵的家族就此断绝。
另一种则是进取路线,继承人或者从军获取战功,或者参与开拓团去开辟新的宜居星球。继承者个人需要承担更高风险,但回报也同样可观。
政治领域是贵族们必须具备的一项能力,但也同样是风险最大的。并不是每个家族,每一代都能诞生出至少一名能在政治领域有天赋的成员。绝大多数情况下,贵族们会依附于某些更大的家族,成为大家族的附庸,享受对方提供的政治庇护。
按照安德罗妮和杜尚的想法,杜桑德应该走文治路线。如果他能用自己的专业能力获得成功当然是最好不过。要是杜桑德确实不是这块材料,当个富贵闲人就这么过一辈子倒也不是不行。
打算当然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看起来……事情好像并没有按照安德罗妮所预想的情况发展。
杜桑德第一次在没有她陪伴的情况下离开庄园,然后就招惹到了一堆麻烦。
在安德罗妮看来,惹麻烦还真不能算是一种缺点。它甚至不能被称为杜桑德的失误——一个唯唯诺诺,碰见麻烦先往后缩的贵族是不可能招惹到麻烦的。
如果是在哈罗德这样的人渣的暴行面前退缩,安德罗妮会对自己的儿子失望透顶。身为贵族,面对暴行就应当挺身而出。
践行骑士精神,是每一个开拓贵族的座右铭——虽然这样的美德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好几百年。
在得知杜桑德已经有了一些应对哈罗德的举措,而且这个举措还得到了皮尔爵士的支持之后,安德罗妮甚至有些期待。
安德罗妮很想知道,自己十岁的儿子都在策划些什么。她期待着杜桑德能够拿出一些……在舞会上启动煤气机的聪明办法。然后像是震惊波琳娜一样,彻底震惊所有人。
如果能顺便把哈罗德也搞下去,那就更好了。
“我们不能贸然行动,对方是在非法领域横行了十几年并且还获得了头衔的贵族。如果第一次行动失败,那对方就绝对不会给我们第二次动手的机会。”平时上课的房间被杜桑德改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而他自己则站在黑板前面,用粉笔敲着身后的黑板说道,“关键在于,如何一次性彻底让哈罗德丧失所有反击能力,同时震慑其他可能有想法的匪帮。”
房间内所有的窗帘都被彻底拉上,煤气钙石灯的耀眼白色光芒驱散了屋内的阴影。罗森有些局促的坐在皮质的椅子上,洛琳和波琳娜则拿着笔,认真的记录着杜桑德讲话的“要点”。
作为被硬拉来的“作战参谋”,托德和汤姆两个人各自找了个墙角站着——杜桑德的话里内容有点多,作为护卫,他俩觉着自己听一听就好。
洛琳在本子上写下了“震慑”这个单词之后,按照杜桑德的“课堂纪律”举手提问道,“如果要震慑对方,是不是应该用最暴力的手段?”
“暴力是震慑的一个方向。”杜桑德背上一寒,然后点了点头,“用绝对的暴力震慑那些怀揣恶意的人,这样的手段起效最快,但是也有副作用。”
“比如遭到排挤,被更多人敌视。”罗森插嘴道,“在工业区里,最能打的孩子往往下场都很惨。他能打死一个人,能打伤两个人,但绝对不是三五十个人的对手。”
“单纯使用暴力,效果不会很好。”杜桑德补充道,“罗森公司的保卫员们都武装起来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摧毁哈罗德的庄园。然后把里面的人一个不剩全都杀死——但这个后果是我们承担不起的。”
“您要是真打算这么干的话,枢密院会首先成为您的敌人。”托德无奈道,“这是对秩序的彻底践踏,更是对整个贵族体系的直接挑衅。”
“所以,我们得两手抓。”杜桑德扔掉了自己手上的粉笔,两只手画了个圆形,然后在胸前使劲攥成拳头,“两手都要硬!”
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解,但它是解决问题的必要手段。
波琳娜学着洛琳的样子举起了手,“武力是其中一方面,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就是明面上的打击。”杜桑德露出了一丝微笑,“当一位勋爵的名誉被彻底毁灭:他的亲人唾弃他、他的盟友远离他,人人都将他当做臭不可闻的老鼠时,枢密院再派出专员来调查他的选举舞弊行为……你们猜,他会有多绝望?”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杜桑德的微笑越来越明显,他转向波琳娜问道,“波琳娜老师,您会使用印刷机么?”
波琳娜点了点头。
“洛琳女士,您可以替我买来大约……两吨左右的印刷用纸么?”杜桑德向洛琳提出了请求,“可能还需要配合上足够多的油墨,制版的问题我想波琳娜老师就可以解决。”
“两吨印刷纸?”洛琳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办得到,然后她皱起眉头问道,“你是想通过印刷传单的方式对他的名誉进行攻击?在奥林这一招或许派得上用场,但是纽萨尔识字的人可不多,这样只是在浪费钱罢了。”
“杜桑德勋爵,这样的方法确实有些欠妥。”汤姆也掺和了进来,“这些传单就连发送都是问题,想要突然完成大范围的投送,所需要的人手会多到难以想象的。”
杜桑德看了看作战室里的众人,然后忽然笑出了声。
“用说人坏话的方式去攻击一个压根就不在乎好名声的人,这种方法也太蠢了。”杜桑德笑了好一会才说道,“不过看你们的反应我也就放心了——这个计划行得通!”
洛琳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杜桑德,然后轻声问道,“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我们不会说他一个字的坏话。”杜桑德强忍住笑意解释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替这位可敬的哈罗德勋爵助选!”
清晨,纽萨尔的两个月亮渐渐向西方的地平线下滑落,街道上的煤气灯正在被点灯人逐一熄灭。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两侧,渐渐开始有了点燃火炉的摊子。摊主们正在生火烧水,准备制作代母茶的茶水和牛奶。
拎着长长木杆的报童们在街上奔跑着,除了在天亮以前为报纸的订户们送上今天的纽萨尔晨报以外,他们还兼顾着早晨叫醒的服务——使用发条的闹钟价格仍然不算便宜,不少在上阿尔宾地区里工作的年轻人难以负担。
为了能在寒冷的清晨里按时醒来,这些年轻人会雇佣报童们叫自己起床。报童们怀抱着的木杆顶端有金属丝,敲击在他们的窗户上时就能发出“哒哒哒”的动静。
随着煤气灯的熄灭,公共蒸汽马车开始按照平常的线路行驶。街上出现了越来越多身穿黑色呢子大衣,头戴高帽的行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得步行至少两小时才能抵达自己工作的地方。乘坐公共马车当然可以快捷一些,但……走路是不要钱的。
如果能在步行的时候拿到一些有趣又不要钱的读物那就更好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样的请求,渐渐亮起的天空上滑过了一艘涂着帝国海军标志的飞空艇。飞空艇下方的舱门猛然打开,无数纸片从天上飘下。仿佛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雪忽然降临了上阿尔宾。
几分钟后,行人们开始捡起了半空中的纸片。纸张质量很一般,印刷的内容有些出乎意料。
正面,一连串的图画用夸张的手法绘出了一名中年男人健硕的身躯,以及他挥舞拳头,痛殴了一位正在用鞭子抽打平民的贵族老爷的故事。
从贵族老爷的服饰繁杂程度来判断,被中年男人痛殴的至少应该是一位伯爵。
而在图画的最末端,伸张了正义的中年男人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棍子敲倒,一个身穿华贵服饰的人狞笑着露出了半张脸。
在这张脸的最顶端,一顶王冠正在发出着非常具有漫画风格的“闪光”。
纸张的背后,印着一张和漫画里中年男人一样的脸庞。他微笑着露出牙齿,表情坚毅且充满自信。
画像的下方印着三行字,第一行的内容是“哈罗德勋爵,致力于保护每一位公民的权益。”
第二行稍微小了一点的字印着,“保护公民的权益,哈罗德勋爵甚至不惜与贵族决战!”
最下方的小字内容则完全不同于前两句的画风,“在下议院选举中投票给哈罗德勋爵,凭此传单可在哈罗德勋爵办公室内领取10先令。”
深秋的寒风吹过,印着哈罗德勋爵画像的纸张飞的满天都是。而刚刚起床的杜桑德用热水洗完脸后,看着窗户外的天空笑了起来。
“亲爱的哈罗德勋爵,希望你会喜欢这份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第二十二章 局
这份礼物用心险恶,而且难以辩解。
哈罗德勋爵的贿选行为在上阿尔宾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贿选承诺印刷在这种非法宣传物上。
当然,和正面的内容相比,背面的贿选承诺几乎已经成了不值一提的微末小事。
正面的绘画内容中,哈罗德勋爵痛殴了一位伯爵,并且还暗示自己即将遭到来自皇帝陛下的偷袭。这样的内容已经不是违规的问题了——这是对皇帝陛下的直接挑衅。
在纸片洒下之后不到三刻钟,一批身穿紫色斗篷的人出现在了哈罗德勋爵的庄园门外。他们用工具快速且毫不遮掩的破开了庄园的大门,并且悄无声息的制服了试图前来询问情况的枢密院护卫。
紫色的斗篷下面,一身猩红色的制服随着他们的走动若隐若现。秋风吹过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偶尔会闪过金线缝制的双头鹰标志。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穿着睡衣的哈罗德勋爵被几十个穿着紫色斗篷的神秘人围在中央,狼狈不堪的离开了自己的庄园。
外表完全没有特殊装饰和标志的飞空艇缓缓升起,随后朝着西南方向开始全速行驶。过了一会,飞空艇渐渐下降高度,艇首的锁闭机构连接在了上阿尔宾星际降落场的飞空艇系留杆上。
被带下飞空艇的哈罗德勋爵已经脸色铁灰,他几乎是被这群神秘人架起来拖下飞空艇的。
哈罗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心情不太好,他昨天晚上喝了好几杯列格酒。然后又在抵债女仆的身上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后再睁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一群穿着紫色斗篷的人“挟持”了。
睁开眼睛看到那些紫色斗篷,以及斗篷下面偶尔闪过的红色制服和金色双头鹰的时候,哈罗德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干净利落的晕了过去。
如果能选的话,哈罗德宁可被那群红了眼的奴隶们活活咬死,也不愿意落到这些红皮狗的手里。
皇家邮政的这些“红衣邮差”们……可和送信上门的绿衣邮差不是一种生物。他们是直接服务于皇帝陛下的谍报人员、是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和利益不择手段的法外狂徒、是能让贵族们瞬间醒酒然后再晕过去的恶魔。
纽萨尔过往的一百七十五年里,被他们盯上的贵族有许多。被折磨两个月后遭到斩首,已经是最仁慈的下场了。
“哈罗德勋爵,在这种地方和您见面实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在哈罗德面前响起,他猛然抬头,看见了一位身材一般,长相也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您……您是……”哈罗德心里涌起了一阵惊恐,他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位中年人,但却死活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场合下和他见过面。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我只是众多为陛下服务的不值一提的邮差罢了。”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张仔细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张,然后将它展开后送到了哈罗德勋爵的面前,“这个东西,你有印象么?”
哈罗德胆战心惊的看起了上面的内容,很快,他就觉得自己骨头里最后的一丝热气都消失不见了。
图画上虽然画着的人和他连一丝相像的地方都没有,但上面的内容实在是太吓人了。为了当个下议院议员,要和高级贵族拳脚相加,甚至会被皇帝陛下直接暗算……?
“大人,大人!”哈罗德用尽全身力气嚎叫道,“这是污蔑,是陷害!我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可能影射攻击陛下!区区一个下议院的议员位置而已,我怎么可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博这种位置啊!”
“如果是其他的贵族,或许我压根不会听信对方的辩解。”中年红衣邮差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但哈罗德勋爵您不一样,在上阿尔宾从无到有做到现在的成绩,您不应该是个蠢人。所以,我给您一次机会。”
中年红衣邮差举起了自己带着黑色羊皮手套的右手,食指朝天,其余四指蜷缩。
“您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污蔑陷害您?”红衣邮差诚恳的问道,“我们还在调查抛洒传单的飞空艇究竟属于谁,但这么大量的印刷和动用飞空艇进行抛洒的行动……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哈罗德先是一喜,然后突然开始浑身发抖了起来。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安德罗妮,一定是这个该死的婊子!这该死的婊子,我要杀了她!!”
“安德罗妮?是安德罗妮男爵夫人?杜尚男爵的妻子?”红衣邮差完全没有搭理哈罗德关于“杀人”的宣言,而是眼里一亮问道,“你和她有冲突?”
为了活命,为了从红衣狗手里安全脱身,哈罗德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自己和罗森的“恩怨”,以及中间突然插进来一脚的杜桑德。在这些红衣狗面前,哈罗德一点都不打算遮掩自己干过的好事。毕竟皇家邮政的红衣狗们并不会去管这些事情——他们只在乎皇帝陛下的尊严和利益不受侵犯。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你甚至和星盗们达成了协议。”听完整个故事的中年红衣邮差看了一眼哈罗德,然后感慨道,“哈罗德先生,您可真是……胆大妄为啊。”
“我犯下的错误,我承担后果。”哈罗德急切道,“但是大人,这份传单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中年红衣邮差微笑道,“我们会认真调查的。在调查结果出炉以前,您得留在我们指定的地点——也就是这里的贵宾室内。请放心,那里会有足够舒适的房间供您休息的。”
等哈罗德被架进了室内,站在原地的中年红衣邮差才收起了脸上和煦的微笑,转而改成了毫无表情的常规状态。
“处长,这种用钱买来头衔的贵族既然敢和星盗勾结,那印刷这样的传单也没什么不可能。”一名年轻一些的红衣邮差鼓起勇气说道,“他完全可以把印刷传单的事情栽赃到自己的政治对手身上,然后让我们去为他铲除敌人。”
“考虑到对方是一位男爵,这样的举动是完全有可能的。”中年红衣邮差点了点头,“不过无所谓,去调查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尽快搞清楚那艘抛洒传单的飞空艇是什么来路,这是我们锁定目标的关键线索。”
“加快印刷速度。”早上吃完早餐之后,杜桑德直接冲到了工坊里开始监督进展,“还有多少纸没有印完?”
“还有大概五万张传单。”波琳娜说道,“你确定这么搞没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了。”杜桑德微笑道,“如果和母亲说的一样,皇家邮局的工作人员会来调查,那你只需要把自己干了什么如实告诉对方就行。”
“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维修和调试这台老掉牙的印刷机,然后开始尝试印刷传单。”波琳娜叹了口气,“为安德罗妮夫人印刷竞选传单,您还是应该多花些心思在上面的。”
杜桑德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不,这样就很好。复杂难懂的词汇,丝毫不考虑平民感受的政策宣言,还有这种彻头彻尾的贵族式的高傲风格……这非常好。”
“总计两吨的纸用来印传单,结果全都印刷成这种样子,这简直就是在浪费钱。”洛琳也有些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她无奈道,“这对夫人的竞选没有任何帮助。”
“对我们的计划很有帮助。”杜桑德正准备说些什么,然后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击打沙袋的声音。
“停下你们手里的动作。”中年红衣邮差带着其他紫斗篷冲进了工坊,“杜桑德勋爵,我们有问题要问你。”
杜桑德的视线通过中年红衣邮差的衣角,正好能看到工坊外倒在地上的托德。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洛琳皱着眉头问道,“这里是安德罗妮男爵夫人庄园,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我要叫护卫了!”
“洛琳小姐,我们是皇家邮局纹章管理处的邮差。”中年红衣邮差严肃说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在印刷什么东西?”
“我们在……印刷给我母亲竞选宣传用的传单。”杜桑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这个应该并不会和贵族纹章扯上关系……吧?”
“所有印刷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印刷的?”中年红衣邮差并没有回答杜桑德的提问,他继续问道,“把你们印刷的纸给我一张。”
波琳娜把一张空白还未经过切割的印刷纸被交到了中年红衣邮差的手里。这张纸的颜色发白光洁,纸张本身颇为挺拔,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和今天早上被抛洒在上阿尔宾的纸张完全不同。
“处长,这里还有一个印刷滚筒。”就在中年邮差看着纸张陷入沉思的时候,其他散开的红衣邮差们有了新的发现。
中年红衣邮差看了一眼杜桑德,然后问道,“上面是什么内容?”
“额,用来试验印刷效果的一首小诗。”杜桑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内容可以不说么?”
“说吧。”中年邮差接过滚筒开始辨别上面的文字,他一边看一边说道,“你直接说出来,我还能节约一些时间。”
“额……好吧。”杜桑德摆出一副“我真的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开始背诵全文。
“伟大的皇帝陛下光耀万千,得他的荫庇,仁慈的帝国在万千星海中寻觅到了生存之地。”这是“小诗”的开头。
“光荣的纽萨尔诞生在萨尔公爵注视之下,文明源于一百七十五年前开拓船的息驾。”
“美丽的风景在贵族的坚守中长久,这里是帝国的疆土,奉陛下之命,英勇的纽萨尔人民驱逐了一切外寇……”
诗歌本身质量实在是不怎么样。韵脚别扭,内容老套,长短不工整而且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讨好味道。这正好完美符合了杜桑德勋爵只有十岁的教育和年龄背景。
中年红衣邮差微笑着点了点头,“写的不错,情感真挚。”他看着工坊里的印刷机,以及一旁的蒸汽车床问道,“这些设备都是新买的?”
“是的,大人。”杜桑德点了点头介绍起了这些东西的购买来源,“机床是从上阿尔宾一家濒临破产的个人工厂里买来的二手货,印刷机是以前一直扔在库房里的半报废品——不过被波琳娜老师修好了。”
“波琳娜老师是非常厉害的大技师,她可是从帝国大学毕业的第一位女性大技师!”杜桑德用非常符合十岁小男孩炫耀“玩具”的语气介绍道,“她现在是我的家庭教师!”
中年红衣邮差的表情越来越温和,他问道,“这些纸的购买记录在哪儿?”
“在我家里。”洛琳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您可以让……让他们去取。”她指了指还在工坊里四下搜索的其他红衣邮差们。
中年红衣邮差笑了笑,“杜桑德勋爵购买纸张的记录,为什么会在您的家里?”
“您应该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洛琳的回答理直气壮,“为我未来的丈夫处理一些小问题,这是我的责任。”
随着两吨纸张的购买记录被送到了安德罗妮夫人庄园的工坊里,中年红衣邮差终于叫停了自己下属继续搜查的动作。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购买记录和数量完全对得上号,两吨纸张大概还有四分之一未被印刷,而其他的成品也都还堆在工坊里。一共两个印刷滚筒,上面的内容也和传单上的相差甚远。
哈罗德没有说实话,他指认杜桑德和安德罗妮夫人的行为只是攀咬罢了。
“局长,找到那艘飞空艇了。”就在中年红衣邮差准备带队回去的时候,一位身上斗篷半湿的红衣邮差冲进了工坊。他从自己斗篷下面的挎包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局长,然后低声说道,“飞空艇隶属帝国海军的纽萨尔轨道舰队,是杜尚男爵的下属。”
中年红衣邮差的眼神忽然严肃了起来。
“把杜尚男爵请过来——直接请到这里来。”他看完了信件内容之后,把信纸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从腰间摸出了手枪说道,“男爵夫人那边也控制起来,布控不能出问题。”
杜桑德看着对方的举动,反而稍微松了口气。
计划进行的非常完美,接下来,就该收尾了。
第二十三章 死局
杜桑德和安德罗妮一起,策划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计划。
那些传单当然是出自杜桑德的手笔。一开始安德罗妮还有些担心杜桑德设计的传单不够阴险,结果等只有十岁的儿子说出了安排之后,安德罗妮都吓的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这个内容太阴险了。
杜桑德当然不知道帝国的邮局机构本身还肩负着对内对外情报收集,以及“维护皇家”的功能。但这并不妨碍他作出判断——一个领土跨越众多星际的封建王朝既然能够持续存在,那必然会有一个机构用于维持统治,铲除那些试图上位的“阴谋家”们。
换句话说,维持自己的统治是每一个国家的天然自发行为。而每个国家都必然会有这样的组织用于执行这一行为。
人的野心是不会停歇的,这样的机构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就像是人体的免疫系统一样必不可少。
杜桑德设计出的第一层陷阱,也是整个局里最关键的核心,就是让哈罗德被这样的机构注意起来。
反间机构和情报机构都不是傻子,为了让他们确实对哈罗德起疑心,那就需要让这份传单的诞生显得合情合理。
比如……这些传单其实是哈罗德的阴谋。
一位勋爵和男爵夫人结仇,有脑子的人大概都能猜得到,那位勋爵的结局一定不会太体面。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彻底翻盘,那就必须有一些出乎意料打破常规的做法。
一位能想到和星盗合作,对敌人进行物理消灭的勋爵搞点苦肉计出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搞这么一出苦肉计下来,哈罗德勋爵不光可以借皇家邮局的手处理掉安德罗妮男爵夫人,同时还能借机在平民群体里为自己竖立崇高的声望和地位。
传单上可是画了的,皇帝陛下准备暗算哈罗德勋爵。
如果苦肉计成真,那是不是意味着……就连皇帝陛下也对“英雄般的”哈罗德勋爵无可奈何?
这种程度的诛心之论甚至不需要杜桑德或者安德罗妮提出,那些专业人士肯定能想得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类似的事情在帝国建立至今几百年中恐怕已经出现了至少几千遍。
而为了让这个“苦肉计”看起来更真实一点,杜桑德特意搞出了一份属于母亲的竞选广告。里面的内容充满了贵族特有的高傲气息和对平民的不屑一顾,和“哈罗德的传单”上专门针对平民而特别设计的漫画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而那些聪明人在看到两份传单的区别之后,自然会开始对哈罗德勋爵生出疑心。
除了传单内容以外,传单用纸也是需要仔细斟酌的重点之一。
首先,这一批传单用纸绝对不能和安德罗妮的传单重复,这样会招来聪明人的怀疑。其次,这批传单也绝对不能落下购买记录。否则整个布局就会直接露馅。
考虑到专业人士的调查必然仔细,杜桑德才把购买印刷用纸的任务交给了洛琳。他对洛琳购买用纸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要和造纸厂直接接触。去找他们的低级代理,然后一口气买两吨代理所能提供的最高级的纸张。”
“不要和对方讲价,但要在付钱的时候迟疑一会。如果对方没有提出‘免费赠送一批试用纸’的话,那就直接离开去找下一家代理。”这就是杜桑德全部的嘱咐。
低级代理商能提供的免费赠品本身就不会是什么好纸,甚至有可能是仓库里积存已久的发霉虫蛀的纸张。这些东西要是继续放在仓库里,最后的命运就只能是作为纸浆原料被重新送回造纸厂。
用这种废料去诓骗一个十二岁的富家大小姐,如果成功的话就能大赚一笔——没有一个低级代理商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如果大小姐家里的人不满意了,那大不了废纸白送,然后再退点钱或者再送些低档纸张就能糊弄过去。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会拒绝呢?
而这样的赠送,当然也不可能标注在收据单上。说实话,那些仓库里有一堆虫蛀发霉的代理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废纸具体能有多少。最多就是打包送货的时候,挑上一些还算看得过去的,然后扔到蒸汽马车上了事。
这一批纸就成了无法追查来源,难以判断生产日期,更无从引导到安德罗妮和杜桑德头上的真正的“三无产品”。
从设计到印刷再到原材料,这一系列“设计”都能够确保怀疑的视线一次又一次的集中在哈罗德勋爵头上。
但这还不够“一锤定音”。只让专业部门产生怀疑是不够的——没有确切的证据,哈罗德勋爵很有可能最终能够逃脱惩罚。万一真的不幸让哈罗德逃脱惩罚并且缓过劲来,他和他所属的势力对安德罗妮进行报复也是必然的事情。
只能打一枪,而且这一枪就必须要了哈罗德的命才行。政治斗争就是这么一件事,对敌人的仁慈,最终都会变成对自己的残忍。
在安德罗妮和杜桑德的反复讨论下,最后一枪的任务被交给了杜尚。
杜尚的任务有三个——第一,在拿到了来自庄园的“货物”之后,一天之内找到并且击溃一支星盗团伙,并且缴获部分物资。
第二,将这一批缴获的物资和“货物”混装起来,以最快速度运送到上阿尔宾星际降落场,并且通过飞空艇将这些物资运送到位于上阿尔宾南部的海军仓库入库封存。
第三,杜尚需要保证这一艘飞空艇缺乏适当的养护,而飞空艇货仓里紧靠着“货物”的那一块护板会在上阿尔宾上空脱落。
三个任务,每一个都很关键。要把这样的任务交给父亲,杜桑德确实有些紧张和不确定。
不过安德罗妮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她甚至还笑着对杜桑德说,“你父亲可比你想的有本事多了。”
事实也证明了安德罗妮的信心没有失误。杜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所有任务,飞空艇货仓的脱落时间恰到好处。半吨重的传单直接像雪片一样落在了上阿尔宾的核心区域里。
在听到“把杜尚男爵请过来”的那句话之后,杜桑德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红衣邮差确实不傻,他们的每一步判断都非常精密且符合逻辑。
不过,这一波的博弈中,杜桑德更胜一筹。他的策划没有出问题,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接下来,只要杜尚抵达庄园,然后将这一箱“货物”描述为缴获物资就行。
就连警务处都知道哈罗德勋爵和星盗有所勾结,专门负责对内情报搜集的机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和星盗有勾结,有设计并且执行苦肉计的动机和能力,这两点已经足够情报机构高度关注哈罗德勋爵了。而最后出现的“星盗缴获物资”则将是彻底打死哈罗德的关键一枪。
星盗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匪帮。他们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有自己的星际穿越舰,将帝国法律视若无物,甚至对皇帝陛下毫无敬意——这样的匪帮当然可以毫无压力的印刷僭越且大不敬的宣传单据。
和星盗有所勾结,甚至试图勾结星盗杀死一位贵族的哈罗德有没有胆子雇佣星盗们为自己印刷大不敬的宣传单呢?
这个“答案”,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到。
当然了,并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哈罗德勋爵自然会坚决否认并且誓死抵赖。但这样的挣扎只会让有关机构坚信自己的判断。他越反抗调查并且强调自己的无辜,这些聪明的专业人士就越会坚信逻辑完善,证据充足的“真相”。
杜桑德和自己的母亲用了一个小时,布置下了针对哈罗德勋爵的死局。
过了大约一小时左右,杜尚终于抵达了工坊。而中年红衣邮差则在杜尚抵达工坊之后,当着杜桑德等人的面劈头盖脸,毫不客气的痛骂了一顿杜尚男爵。
“你儿子什么都交代了,杜尚,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中年红衣邮差直接把自己怀里的信件抽出来甩在了杜尚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
杜桑德已经放下了大半的心突然又悬到了嗓子眼的位置。
这位局长是在诈胡。
杜尚皱了皱眉头,然后回答道,“长官,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皇家海军的每一颗螺丝都是陛下的财产,你冒用陛下的财产为自己谋取私利,这是大不敬!”中年红衣邮差仍然在诈胡,但杜尚仍然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看上去很害怕的儿子,然后又看向了这位显得怒气冲冲的红衣邮差,然后叹了口气道,“伯恩长官,我确实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今天在上阿尔宾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伯恩摘下了自己手上的皮手套,突然心平气和的问道,“那条在上阿尔宾市中心洒传单的飞空艇是奉你的命令起飞的吧?”
“是的,但也不是。”杜尚点了点头,“若尔娜号飞空艇是纽萨尔皇家海军的浮空运输舰艇之一,今天早上,它奉我的命令执行缴获物资转运任务。但我并没有指示飞空艇进行任何类型的抛洒传单任务。”
“那这些传单难道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去的?”伯恩冷笑一声,“你当我们皇家邮局的人都是傻子?”
“我已经向海军部连续四年提交了追加维护费用的申请。但是我的申请连续四年都没有获得过批准。”杜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巨塔一般的身材所带来的压迫力却完全没有什么减弱的迹象,他用带着明显怒意和不满的语气抱怨道,“我们没有足够多的维护费用,为了维持作战舰艇状态良好,后勤舰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按时的保养了。”
“长时间未获得保养,舰船的蒙皮接缝处出现了严重腐蚀。强度不足加上空中颠簸,所以才造成了这一次的事故——这个问题我会向海军部进行报告。”杜尚闷声闷气的说道,“这是一起官僚造成的养护事故,我应当承担什么责任,应该由海军部判断。”
哈罗德勋爵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铁钉,被杜尚牢牢的敲进了木头里。
第二十四章 伏击
罗森和他的员工正在紧张的进行着射击训练。根据杜桑德的命令,罗森公司的保卫部员工已经迅速扩充到了五十人的规模。他们每周领着八个先令的基本工资,对训练有着非常高的热情。
他们也都曾经遭受过恩里科老大的威胁和敲诈。有些甚至被追债者敲诈到了家破人亡,全家就只剩下自己还活着的地步。
在听说两层小楼被枢密院的护卫先后轰炸了两次,最后彻底被炸平的时候……那些早已麻木干枯的的心灵深处忽然涌出了一阵又一阵汹涌的情感。
象征着恩里科老大对工业区统治小楼被炸平了,恩里科老大和他手下的地痞流氓几乎全部被当场击毙。笼罩在工业区人们头顶上的那山一般的阴影彻底消散,工业区里的人们用远超庆祝冬越节的规格,站在已经不复存在的二层小楼上,载歌载舞的庆祝着他们的死亡。
以往那些在工业区里,仗着和恩里科老大有关系而横行霸道的家庭,现在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哪怕他们就有家庭成员死于枢密院护卫的袭击。
别说办个葬礼了,他们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不敢哭出声来。
好在,上阿尔宾的人们恩怨分明。那些给恩里科老大当鹰犬爪牙,欺压居民的人们,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价。不会有人去找那些已经缩起尾巴的家庭麻烦,哪怕他们可能一两天前才欺负过自己。
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们总是善良的。
善良的人们不会想着再去报复,但他们对自己来之不易的好日子格外珍惜。那些被恩里科老大和他的爪牙们伤害过的人们,都积极报名参加着罗森公司的招聘活动。不要工资也没有关系,只要让他们训练并且能够拿上武器去保护现在的生活就行。
漫长黑暗,上阿尔宾人总能找到办法熬下去。但是在黑暗中见过曙光的人,又怎么可能允许黑暗重新回来呢?
在他们眼中,直接导致恩里科老大倒台的罗森大概就是守护曙光的最佳人选。为他工作,能驱赶那些试图在工业区里捞一笔的流窜罪犯,也能确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恩里科老大。
大家是看着罗森长大的,他的品性,大家都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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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门外正在积极努力训练的员工们,罗森忧心忡忡。
今天早上,上阿尔宾飘洒下来的传单他已经见到了。毫无疑问,杜桑德老爷已经开始了行动。
根据他安排在哈罗德勋爵庄园外的探子回报,哈罗德勋爵今天一大早就被一群穿着紫色斗篷的人带走了。这说明,杜桑德老爷的计划执行的非常完美,一切都和他预计的一样。
但……现在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双月已经挂在了东边的紫罗兰色的天空之上。罗森仍然没有收到那封告诉他之后应该怎么行动的信。
按照当时在庄园作战室里的计划,罗森和他的罗森公司武装护卫们将是整个计划里的最后一道保险栓。作为一支还没有正式进入官方视线里的武力集团,罗森身上承担着非常重要的工作。
如果一切都顺利,他和这些武装护卫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正常训练工作即可。
可如果计划中出现了严重的问题,那他们就是杜桑德挽救局势和自己的最终手段。
按照皮尔爵士的承诺,哈罗德勋爵的护卫将在今天中午开始交班。而他则可以保证,枢密院护卫处的交班过程中将会出现一大堆行政和技术上的问题。
这些问题将最终导致哈罗德勋爵身边,出现长达两天的护卫缺口。这两天时间中,除了他自己所建立并且控制的保镖和护卫们以外,将不会有枢密院护卫为他提供任何类型的保护服务。
哈罗德勋爵的策划确实惹恼了皮尔爵士。身为上阿尔宾以及整个纽萨尔警务处的最高领导者和指挥者,皮尔爵士对纽萨尔的治安状况负有直接责任。在他的任期内,星盗再也没有成功袭击过纽萨尔。
纽萨尔的警员们和皇家海军密切合作,才有了十五年来星盗再也没能成功登上纽萨尔地面的巨大成绩。
但现在,哈罗德勋爵正在策划一场星盗们执行的,针对贵族的大规模袭击事件——袭击的目的是屠杀或者绑架一位男爵夫人和她的独子。
如果真的让这件事情成真,那么皮尔爵士不光会被直接解职,他甚至很有可能会被皇家邮局的红衣邮差们直接逮捕,然后送往奥林,以渎职为罪名接受审判。
警务处不能进行犯罪预防,而和星盗有联系并不能被视为犯罪。皮尔爵士也很想要做点什么,但最终……他只能想办法为安德罗妮夫人的行动提供一些帮助。
仅此而已。
而罗森的工作任务就这一条——如果事情出现了巨大变动,那么他和他的公司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武装起来,然后趁着两天的护卫空档,用最彻底的暴力手段击杀哈罗德勋爵。
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风险最大的措施。在杜桑德看来,袭杀哈罗德是最后的保险。一旦事情发生,就意味着自己之前的所有策划都已经被识破,哈罗德得以无罪释放。在这种条件下,只有击杀哈罗德,才能为自己和母亲争取到一线生机。
一个死人是不会替自己辩解的。在这种时候恰到好处的给与重金贿赂,或许这些人也能考虑把问题都推到死人头上。
在最坏的情况下,杀死哈罗德,才有可能保住杜桑德和安德罗妮的性命。
这就是罗森的工作。
双月渐渐升高,天上的紫罗兰色愈发深沉。参加训练的员工们逐渐开始交回枪支,并且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罗森公司所在的小院子。
罗森背着手,在院子大门口来回转着圈。指示他下一步行动的信件迟迟未到,这让他非常担心。哈罗德勋爵倒是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庄园,看起来最坏的事情似乎还没有发生。可他也不敢就这么放弃准备,或者派人到杜桑德的庄园里去问问情况。
杜桑德对他有非常明确的要求,在接到信件之前一切如常,绝对不能贸然行动,更不能表现出对他的特殊关注。
但罗森是个地地道道的上阿尔宾人,他和其他在这里居住了一百七十五年的人们一样热心。
不能这么干等下去,总要有些其他的后备手段。
杜桑德老爷拯救了罗森,罗森的祖母以及他的幼妹。虽然这些事情对杜桑德老爷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确实获得了拯救。
如果就这么干等着,罗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带上人,跟我走。”做出了决定的罗森快步走到了宿舍里,对等待已久的护卫们说道,“都穿上厚衣服,带上酒壶——今天晚上咱们得挨冻了。”
十四个棒小伙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点了点头。
这些年轻人都是最早加入到罗森公司里来的护卫。或者按照杜桑德的说法,他们算是“武装保安”。
最早加入罗森公司的武装保安们,每一个都和恩里科有血海深仇。他们十四人都是孤身一人。父母要么是被活活逼死自杀的,要么是被卖到了矿场里之后彻底没了消息。
这十四个小伙子十二人有姐姐或妹妹。他们的姐妹中,只有两人目前还活着。而这两位今年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都成了哈罗德勋爵的贴身女仆。
虽然日子也一样过的生不如死,但至少她们还活着。
剩下的十个姑娘……生死不知。
没有人知道她们的下落,也没有人在乎。或许她们在妓馆里被某个豪爽的星盗看上,然后买下带走了。或许在进入妓馆的第一天,她们就被那些拉皮条的暴徒杀死了。
她们的性命和自己的家人一样,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而现在,她们的兄弟有了一次机会。
一次为她们复仇的机会。
十五个穿着厚实大衣的年轻小伙子们出现在了灌木丛里。十四条步枪被他们捏在手里,指向了八十约尔外的庄园大门。
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接近哈罗德勋爵庄园的伏击点,同时也是距离他们的撤退路线最近的伏击点。
“我们在这里等到来消息为止。”罗森眯着眼睛趴在灌木丛里,“轮流休息,轮流进食——不管什么时候,至少要有一双眼睛盯着那条老狗的大门!”
“放心吧罗森。”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低声说道,“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们绝对不会放过哈罗德的。”
“我们是最后手段,在消息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罗森皱着眉头说道,“不管你们在这里看到了什么,都不能冲动!宁可让哈罗德多活一天,也不能坏了老爷的计划。”
为了这次伏击,罗森做了很多准备。所有人都穿着三层厚实的呢子大衣,脚上套着厚棉袜保暖。在这么距离庄园这么近的地方伏击,生火取暖肯定是不现实的。除了啃干粮和偶尔喝一两口烈酒取暖以外,这些厚实到让人看起来圆滚滚甚至还有些滑稽的服装,就是保证他们能扣动扳机的保障。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地面上逐渐结出了一层冰霜。十五个小伙子们甚至不敢活动一下冻僵了的手脚。他们把双手拢在口鼻处,防止呼吸的雾气暴露自己,然后死死的盯着哈罗德的庄园大门,一动不动。
一夜过去,强打精神的武装保安们已经快失去最后一点活力和耐心了。在晨雾中,一辆蒸汽马车缓缓驶近了庄园大门。
车上下来了一名脚步虚浮,头发凌乱的中年人。
“是哈罗德!”武装保卫们激动了起来,他们扭头看向了瞪大双眼的罗森,急切的询问道,“打不打?”
罗森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冷的快结冰了。
这怎么可能?哈罗德被放出来了?难道……计划失败了?
杜桑德老爷和安德罗妮男爵夫人……他们,他们输了?
第二十五章 螳螂
短短几秒,罗森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不是没有想过马上开枪,直接干掉这个毒杀父亲的罪魁祸首;也不是没有想过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所有人撤回到上阿尔宾工业区,然后解散公司。
但最终,这位年仅十岁的公司董事长克制住了所有的想法,并且下达了指令,“都不许动!”
“罗森,我已经瞄准他了。”一旁的武装保安压低声音急切道,“手指一扣,这个畜生就能被击毙在他的庄园门口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过啊!”
“我说了,不许动!”罗森怒道,“不愿意干,那就放下枪滚蛋!”
两人正在压低声音争论,一旁的另一位武装保安忽然说道,“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句话一出,正在争论的罗森和那位武装保安一起闭上了嘴,他们看向庄园门口的哈里森,过了好一会也没有看出什么不正常来。
“哪里不对?”罗森问道,“你看见其他人了?”
“这里是他的庄园。”那位武装保安低声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贵族老爷回自己家之前,还要先下车然后再步行进去的?”
罗森和其他武装保安集体一愣,然后不约而同的点起了头,“还真是!”
而且,异常还不止这么一条而已。
从马车出现在庄园门口,到现在众人发现哈罗德提前下车已经快过去半刻钟了。这位就穿了一身睡衣的贵族老爷在寒风中站了半天时间,既没有人出来迎接,他自己也迟迟没去碰庄园的铁门。
“贵族总不至于连开个门都不会吧?还是说他脑子已经烧糊涂了,就打算穿着薄薄的睡衣在寒风里乘凉?”罗森恍然大悟,他冷笑了两声,“都别动手,贵族老爷挨冻的场景可是个少见的新鲜——我倒要看看这位就穿了一层绸缎的老爷能在风里站多久!”
作为皇家邮局在纽萨尔的副处长,以及皇家邮局纹章管理处纽萨尔分部的处长,伯恩绝不是一个好骗的人。
他生性谨慎,对所有人都抱有怀疑。并且还能够毫不犹豫的,使用各种手段来验证自己的怀疑。
伯恩从来不会在乎自己的形象是是否符合常规,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招来什么麻烦。
他只是会敏锐的察觉到所有的不合理,或者会让人起疑的地方。然后在个人的兴趣驱使下,用各种各样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手段去确认自己怀疑的地方……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
正因为这样的性格特质,伯恩在纽萨尔皇家海军担任主力舰舰长职务的时候,才能猜到自己的二副竟然是同盟的间谍,并且验证出二副竟然在主力舰的弹药库里藏了两枚定时炸弹。
伯恩发现了自己的二副是间谍和破坏分子,但也因为身为舰长需要为此负责而被迫离开了皇家海军。而他的“战果”则为他来带了一份全新的工作。
伯恩中校在并不光荣的退役后,摇身一变成为了纽萨尔的皇家邮局纹章管理处副处长,并且在两年后揭发了处长的贪污索贿行径,成为有史以来最快升任处长的红衣邮差。
奥林的纹章管理处总部在伯恩处长的档案中写下了极高的评语,他被认为是最近一百年以来整个纹章管理处最有潜力的地区处长。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上当受骗。
还在帝国海军服役的时候,伯恩就对杜尚男爵,以及他的夫人安德罗妮充满了怀疑。如今,这两人的名字再次进入视野,伯恩简直欣喜若狂。
对于这两位,伯恩实在是有太多的困惑和怀疑希望得到解答。无奈的是,杜尚是个根本不会回应伯恩验证的人,绝大多数时候他连话都不说。有几次伯恩的试探太急,杜尚也完全不会对尖锐的提问表现出愤怒——他会继续保持沉默,并且回到上阿尔宾的家中探亲。然后在一天之后做出非常得体的应对。
伯恩非常肯定,这些应对都是安德罗妮教的。
杜尚男爵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军人。他平时沉默寡言,但在执行命令方面从来不会有哪怕一丝的犹豫。作为高级军官和贵族,杜尚男爵平时的生活和工作中见不到任何一丝“骄奢淫逸”的贵族风格。
如此独特且“浓烈”的风格和作为贵族兵种的帝国海军自然格格不入。而一直到退役为止,伯恩都没有找到机会和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很想知道,杜尚男爵的性格究竟是为了自我保护而营造出的假象,还是他的真实面孔。
他更想知道,安德罗妮给出的建议是出于她自己的智慧,还是有其他方面的“传授”。
要知道,安德罗妮是在嫁给杜尚之后才有了贵族身份的。如果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相关知识,作为商人的女儿,安德罗妮在政治和人情方面的天赋简直匪夷所思。
现在,揭开谜题的机会就放在自己面前,伯恩毫不犹豫的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在伯恩处长看来,年仅十岁的杜桑德并不怎么复杂,他似乎没有遗传到来自母亲的政治天赋。不过,作为一个贵族子弟,他很聪明。
为母亲印刷竞选宣传材料,这是绝大多数贵族子弟都不会去干的“麻烦事”。而杜桑德却积极的揽下了这份工作,并且看似愚蠢的使用了大量的高档纸来印刷宣传材料。
在看到购买记录的瞬间,伯恩就猜到了这个小男孩的心思。他估计,杜桑德在这次印刷活动中至少获得了超过50金镑的利润。两吨高档纸,这在上阿尔宾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但购买记录上所写的单价却是一般市场价格。
很明显,杜桑德通过自己的未婚妻洛琳完成了纸张和油墨的购买。然后将卖家必然会给与的折扣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至于那份原价的购买记录,那就是用来糊弄安德罗妮的。
考虑到波琳娜大技师所展示的发明,以及杜桑德对波琳娜大技师的推崇,伯恩甚至猜到了这个十岁小男孩当“承包商”的目的。他被这个从奥林来的漂亮大技师迷的神魂颠倒,打算自己掏钱资助对方的研究。
他虽然聪明,但还是个小孩。
真正需要注意且试探的,还是安德罗妮和杜尚。
而被一辆蒸汽马车拉到庄园门口罚站的哈罗德勋爵,就是用来试探安德罗妮和杜尚的饵料。
安德罗妮不是一个蠢女人,她肯定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哈罗德勋爵的苦肉计和备用计划。
根据纹章管理处的调查和哈罗德自己的交代,他还有一个备用的计划。当然,按照哈罗德的狡辩,这个计划才是他唯一的方案。
不过,伯恩认为,这个计划是为了应对苦肉计效果不好,或者干脆失败的最终方案。
哈罗德给了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星盗们八千金镑,要求星盗们在四天后突袭纽萨尔,在举办舞会时杀入安德罗妮男爵夫人的庄园。力求杀死安德罗妮,或者绑架杜桑德。
应对暴力袭杀的首要前提是有自己的武力。但无论是警务处还是纹章管理处的资料库中,都没有记录过隶属安德罗妮男爵夫人的武力组织。
男爵怎么可能没有属于自己的武力组织呢?这根本不符合常理。所以,伯恩非常肯定,不是没有,而是因为来源有问题,所以安德罗妮和杜尚一直都把这支力量藏得很深。
这个武力的来源很可能成为关键线索,并且而引导着伯恩掀开安德罗妮藏得最深的秘密。
为了让这个武力暴露出来,伯恩选用了最危险也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纹章管理处全面介入,彻底遮断了安德罗妮男爵一家的所有通讯方式。
然后,在纹章管理处雇佣的公共马车带领下,穿着睡衣的哈罗德勋爵被直接扔到了自己的庄园门口。而伯恩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
“在庄园的门口站一个小时,我就放你走。”伯恩用一个非常没有诚意,而且压根就不打算付诸实施的承诺换取了哈罗德的配合。“一个小时之后,我会送给你一张飞往奥林的船票。到了奥林之后,你只要隐姓埋名不惹事,就不会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伯恩坐在飞空艇里的沙发上,静静的啜饮着来自奥林的上好红茶。
他在等待,等待得不到命令的那支武力自行决定行动。哈罗德已经被“释放”了出来,而安德罗妮和杜尚和外界的信息交通完全被遮断。从外界来看,这毫无疑问已经揭示了双方争斗的结局。
哈罗德勋爵获得胜利,而安德罗妮和杜尚即将被押送到奥林——或者干脆被处决——反正在外人看来这也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很巧,枢密院因为常见的“文书问题”和“技术问题”,未能向哈罗德提供护卫。所以现在,是那支武力动手的最好时机。干掉哈罗德,幕后给与武力支持
快,动手吧。就算一枪打碎哈罗德的脑袋也无所谓——反正过不了多久,他的脑袋也得被枪打碎。现在动手,让他死在突然的袭击之下,对他来说是反而会是更仁慈的解脱。
伯恩一边期盼着枪声响起,一边在面前的三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执行人:伯恩·哈里斯纽萨尔皇家邮局副局长纽萨尔纹章管理处处长】
第二十六章 黄雀
杜桑德坐在沙发上,脸色发青,双手紧紧扣着沙发两侧的扶手。他的双手发白,脸上神色紧张,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杜桑德目前正坐在飞空艇上。在他隔壁房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普通到根本就没有特征的纹章管理处处长。
杜桑德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被扣押成为了人质,不过没人会在意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究竟在干什么。他只是被两个红衣邮差带上了飞空艇,然后就被关在了房间里而已。
让杜桑德紧张的不光是自己现在被剥夺了自由的状态,飞空艇的奇怪动静也让他很紧张。
这艘现在是发动机停机状态,船体完全靠着通过气囊获得的浮力悬浮在半空中,绝大多数时候,整条飞空艇完全不会有任何噪音传来。但在风吹过后,飞空艇艇身上的金属板和裸露在外的金属连杆却总会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然后杜桑德就会感受到一阵明显的,被风推动而导致的转向和重心偏移。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会让他猛地感觉自己的心就往上提了一截。
光是被风推动就已经很让人心惊了,但是吓人的还在后面。
大约每过几分钟,一阵气体喷射而出的声音就会在杜桑德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并且随着声音,同时还伴随着船体的大幅度扭转和晃动。
每次一有这种声音,杜桑德都会第一时间在脑海中闪过上辈子看过的各种空中浩劫的影像。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些冲击性画面的记忆早就开始衰退……但把他吓个半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飞空艇就这么在天上漂浮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然后,杜桑德透过房门听到了那位中年红衣邮差的声音,“撤回吧,他们不会动手了。”
杜桑德强压着心里的慌乱,皱着眉头琢磨了起来。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动手,又在说什么?
伯恩会把自己带在身边,并且还特意搞了这么个“软禁”的房间来,说明他有控制自己才能达到的需求,而这个需求是什么……杜桑德并不是特别确定。
父亲是职业军人,而母亲则是中级贵族夫人。他们两个人似乎都不太可能会对一位供职于皇家邮局纹章管理处的特务头子造成直接威胁。那么,用自己控制父母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但要不是因为这个,那杜桑德可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势力会对伯恩造成威胁,并且能够通过把自己作为人质而被化解掉。
总不能是为了应对那个老宅在奥林,据说历史悠久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贝尔福德家族吧?
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本家叔伯们,难不成还能为了自己,从奥林一路杀到纽萨尔,然后把伯恩当场击毙?
这里是帝国,又不是勋贵横行的五代十国。
杜桑德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脚踩沙发靠背,看了一眼舷窗外的景色。
他其实有些担心,自己没有按时给罗森发出行动指令,也没有向他报个平安。
这小子总不至于热血一上头,带着一票新兵去把帝国邮局给围了吧?
考虑到罗森为了给自己家的车床找个好卖家,甚至能想到去破产法院蹲点,杜桑德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蠢。
那……这到底是为了防谁啊?
“走了?”在哈罗德勋爵的庄园里,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端起一杯红茶喝了一口。
“走了。”房间大门处,一个穿着灰袍子的男人点了点头说道,“马车上有四名全副武装的红衣邮差,他们下车把人拖回去的。”
听到这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说道,“我那个学生很有天赋,人小鬼大,蔫坏蔫坏的。这么好的苗子,要是被一个放高利贷的给杀了,那也太可惜了些。”
灰袍试探性的问道,“莫尔斯先生,需要把那些红衣邮差干掉么?”
“我是想杜桑德活下来,而不是让他现在就成为帝国通缉的要犯。”莫尔斯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们这些搞行动的,就是不懂得欣赏计划的美感!你看看我这学生,这才上了几堂课,就把阴谋诡计玩的这么顺畅!和人家学着点!”
灰袍想了想问道,“这么庞大的计划,恐怕不是杜桑德勋爵一人就能设计出来的,应该是由安德罗妮夫人主导的才对。”
“你对安德罗妮还不够熟悉。”莫尔斯摇了摇头,“毕竟她是个女人,布局的习惯更委婉一些。”
“但我的好学生就不一样了。”莫尔斯转身看着巨大落地窗外的绝美景色,赞叹了一句,“他的计划更像是机器。所有的人和目标都成为了他庞大计划中的一环——一枚齿轮的转动就能推动着所有参与者陷入深渊,多么美妙的设计!”
“可是,杜桑德勋爵的设计非常繁复。”灰袍人问道,“越复杂的机器就越容易出现故障,他虽然侥幸成功了,但中间可能出错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冒险了。”
“复杂?不,他的整个计划核心其实很简单。”莫尔斯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肆无忌惮,笑的仿佛他正身处于自己家中似的,“我擅长让已经有矛盾的两个势力在准备好之前突然开战,而他则为我们可怜的哈罗德勋爵凭空造出了一个他根本无法对抗的敌人。”
灰袍人似乎开始品出了这里的“味道”,他问道,“如果是安德罗妮夫人,她会怎么做?”
“她?”莫尔斯收起了笑意,用有些敬畏的语气说道,“如果是安德罗妮夫人主导,我们会在明天的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某种毫无预兆而突然的事故发生了,而受害者中就有哈罗德勋爵的名字。”
“一天之后,帝国海军在一次例行行动中发现了潜藏的星盗巢穴,经过一番激战后,星盗们被彻底剿灭。”莫尔斯继续说道,“而这个巢穴里的星盗们,会恰好和哈罗德勋爵非常熟悉。”
灰袍人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正在品味莫尔斯话语里的巨大信息量。而莫尔斯则似乎突然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动手吧,把这里彻底烧掉。”他晃了晃脖子,然后朝着门外走去,“不要留下隐患。”
“那些仆人们怎么处理?”灰袍人低声询问道,“全部打晕之后扔到马路上去?”
“你可能需要重新学习一下‘不留后患’的意思。”莫尔斯停下脚步,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上整齐的指甲后说道,“只不过是些平民而已,活着只会给我们增添麻烦——全都打晕,然后堆在大门后面。火焰会替我们完成剩下的工作的。”
第二十七章 圣训
庄园里升腾而起的黑烟,在十几哩以外的上阿尔宾城区也能被看见。不少正在路上行走的行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黑烟,一脸困惑。
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意外,还是新建的工厂正在第一次点燃锅炉。
回到工业区之后,罗森和其他的几个小伙子早就累的一点力气就没有了。他们几个人强撑着身体,好不容易把手里的步枪和子弹锁回了枪柜里,然后连澡都没洗,就一头扎在床上睡死了过去。
和他们有差不多体验的还有杜桑德。从飞空艇上下来之后,杜桑德始终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踩着一团棉花。好不容易打着醉拳进了房间,杜桑德没有马上去回答杜尚和安德罗妮的询问——他先用肩膀撞开了洗手间的门,然后冲向马桶,毫不犹豫的吐出了自己肚子里所有的存货。
从早上开始杜桑德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吐出来的基本就是混合了红茶的胃酸而已。吐了半天结果感觉更难受的杜桑德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这才走出了洗手间。
“你看见什么了?”杜尚有些担心的问道,“伯恩带你去干什么了?”
杜桑德现在的这个状态有些像是刚服役的新兵,第一次透过舷窗看到外面漂浮着的星盗尸体。他们的呕吐物会让整条船上的空气都变得污浊难闻——这会影响整条船的战斗力,甚至让舰船不得不提前跳跃回到港口进行整修和维护。
“我有点晕船。”杜桑德甚至不敢摇头,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然后仰着脑袋说了一遍自己的经历,“我第一次知道飞空艇居然会这么晃。”
“正常的情况下,飞空艇是不会这么运行的。”作为老资格的海军,杜尚马上察觉到了这里不对劲的地方,“停机之后的飞空艇没了动力,难以保持稳定航向……他们的船上应该装了高压储气设备,这才能长时间悬浮,而且还保持船头指向不变。”
安德罗妮搂着面色铁青的杜桑德,向丈夫问道,“这是特殊装备?”
“是的。”杜尚点了点头,“使用这种东西能避免在空中留下蒸汽机的凝结云,还没有噪音。安静的维持悬浮……用来监视目标应该会很好用。”
“所以,你们今天去哪儿了?”安德罗妮看向杜桑德问道,“亲爱的,你能认出来那个地方么?”
杜桑德铁青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没见过的地方,在上阿尔宾的西南侧,飞空艇起飞之后大约过了两刻钟,推进器就不转了。”
这个位置给的非常模糊,但安德罗妮似乎马上就意识到了那个位置是哪儿,“你有没有看见一栋白色的楼?楼顶上有金色的尖塔。”
“好像有金色,但是是不是白色的楼我没看清。”杜桑德答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哈罗德的庄园。”安德罗妮重新做回了座位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笑着说道,“再过一会,我们就能回家了。”
在纹章管理处大厅的双头鹰注视下,杜尚作为一家之主,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感谢您和家人对我们工作的配合。”伯恩用非常没有诚意的语气,完成了部门流程中规定的“感谢”。他收起了带有杜尚签名的文件,对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半的曾经的下属说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一次也不是我主动来的,伯恩长官。”杜尚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在值班室接到了要我马上回家的信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纹章管理处的职员们都非常专业。”安德罗妮笑着过来打了圆场,“谢谢您,伯恩长官。”
现场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伯恩也重新换上了笑脸。他摸着杜桑德的头说道,“以后你要是还想坐飞空艇玩,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
这当然是个逗小孩的话,而杜桑德也非常给面子的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找您喝杯红茶喝还行,但是飞空艇还是算了……我有点晕船。”
在场的三名成年人发出了非常应景的笑声,虽然笑的有些虚情假意,不过应付场面还是够的。
又说了几句应酬的毫无营养的话之后,杜尚这才和安德罗妮一起带着杜桑德离开了这间堪称富丽堂皇的大楼。
穿过大楼前面的广场,一路走到高大的黑色铁门外,莫尔斯站在一辆蒸汽马车前等待着三人的到来。他拉开车门,对安德罗妮说道,“夫人,是直接回家,还是先去教堂?”
“去教堂吧。”安德罗妮面无表情的说道,“从这种地方出来,是应该先去教堂听听布教。”
杜桑德非常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并且决定在自己进入工坊之前,先找个火盆来跨一下。说实话,在纹章管理处里待了不过三刻钟,杜桑德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到处都是面色冰冷的红衣邮差在走来走去,而且还时不时有些类似于“卑贱之人”、“叛徒”、“全家逮捕”、“处决”、“该死”和“皇帝陛下万岁”的可疑词汇顺着空气飘进他的耳朵里。
冷酷无情和狂热崇拜在这里汇聚成了一股奇怪的氛围,这让杜桑德感觉坐立难安。更让人感觉讨厌的是,那些红衣邮差偶尔瞥向自己和杜尚以及安德罗妮的眼神。
那是屠夫正在看一块肉的表情。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一家三口迟早是要被送到奥林去处刑的。
这个感觉实在是太讨厌了。
蒸汽马车行驶了一刻钟,一座巨大的建筑出现在了杜桑德眼前。
米黄色的墙壁,数十个高耸的尖塔,以及众多奢侈的吹泡染色平板玻璃组成的彩绘玻璃共同组成了杜桑德面前的“圣·萨尔大教堂”。
和其他来教堂的不同人不太一样的是,杜桑德做乘坐的马车直接开到了大教堂后面的小广场处。
“男爵先生,夫人。”一位穿着黑袍的大胡子教士手持提香炉,朝着下车的杜尚和安德罗妮打了个招呼,“愿主的光辉照耀在你们身上。”
杜桑德下车之后,死死地盯着那个提香炉看了半天,甚至看的眼角都有些抽搐。
这玩意……真的不是食人部落战士手里抡的流星锤?
提香炉下半部分是一个看上去接近圆形的香炉,圆形的炉口上方粗犷的使用铆钉固定了一块金属网。铆钉周围是大约半约尔长的四条铜色金属链,这四条金属链向上汇聚到一个把手上。
同时,金属链上还串着十来个铃铛——随着教士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动静。
流星锤的部分很好理解,而“食人部落战士”的部分就更显而易见了。
那个“接近于圆形的香炉”,其实是个人的骷髅头。
以杜桑德粗浅的医学知识,当然无从分辨这个骷髅头到底属于什么人种。但毫无疑问,这是人类遗骸的一部分。
作为香炉的颅骨上密密麻麻的镶嵌着各色珠宝和黄金,骨头上还被工匠雕刻出了繁复的花纹。
青白色的烟从骷髅的双眼和颅顶袅袅升起,看上去格外渗人。
“主教先生,我们来聆听圣训。”安德罗妮提起裙子行了一礼,然后对这位大胡子教士说道,“承蒙主的庇护,我们刚刚从纹章管理处里平安离开了。”
“大主教先生已经知道了您的经历。”大胡子主教用空着的手在身前划了个圆形,“您直接去圣训厅就行。”
“那您这是……”安德罗妮有些好奇的问道,“您不和我们一起进去么?”
“我还有其他的工作。”大胡子主教摇了摇头说道,“哈罗德勋爵的庄园失火,勇敢的消防员们在废墟里清理出了几十具遗体。大主教嘱咐我去现场,为这些可怜的人祈福。”
安德罗妮有些震惊,她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莫尔斯,然后才说道,“那我就不耽误您了。愿主的光辉照耀那些可怜人。”说完,她带着杜桑德和杜尚快步走进了教堂里。
“事情有点不对。”杜尚跟在妻子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放火烧房,这不是纹章管理处的风格。”
安德罗妮平视前方,仪态优雅但步履缓慢。她回应道,“让伯恩这种满足自己优先于使命的人当局长,这也不是纹章管理处一贯的风格。”
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杜桑德关心的问题方向完全不一样。
刚刚看到的那个骷髅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所谓圣训,就是在音乐的伴奏下,一群小孩身穿白袍唱圣歌。歌词听起来比较奇怪,似乎是某位先知或者圣徒曾经留下的“圣言”。
如果不用脑子,单纯作为音乐听倒是还不错。可如果仔细听的话……这个上句歌词和下句歌词完全不挨着的情况就很容易让有强迫症的人抓狂。
昏暗的房间里点着蜡烛,杜桑德坐在木头长凳上,听着合唱队继续唱歌。整个圣训厅里就只有杜桑德一家三口,但合唱队的小孩子们却有六七十人至多。加上伴奏乐队,上百人为三人服务……这个场景确实有些奇怪。
如果突然起身去上厕所,台上的人会不会干脆停下来,然后等着自己上完厕所回来再继续开唱啊?
又累又饿的杜桑德被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折腾的够呛,当合唱队唱到第六首歌的时候,他终于端坐着睡着了。
第二十八章 蒸汽骑士
和哈罗德的冲突就像是一起还未到高潮,就已经彻底结束了的话剧。能够免于十岁就沦为囚徒的处境固然不错,但这多少让杜桑德感觉有些“吊着一口气”的感觉。
不够舒畅。
好在其他事情的进展非常不错,甚至有些顺利的过头了。这让杜桑德顿时觉得,人生好像又一次开始顺风顺水了起来。
内燃机的改善进入了收尾阶段,波琳娜在工坊里没日没夜的苦熬,以及杜桑德对上辈子汽车的认识结合在一起,迅速展现出了成果。
波琳娜的煤气机开始快速展现出了超越外燃机的潜力。有了水冷散热的加持,改进过的煤气机不光可以顺利点火工作,并且还能在无需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完成超过半天的运转。
蒸汽机的工作部件外露,大量步骤都需要人工干预——比如增加燃料,比如手动释放舱内蒸汽以控制压力,比如为活塞、连杆和其他活动部件加注润滑油。
一台蒸汽机要较长时间稳定运行,就需要至少一位大技师和至少一名技师以及一名司炉持续配合。大技师负责总体控制、司炉控制炉内温度和气压水平,而技师负责对活动部件进行润滑,或者和大技师一起处理各个阀门和管道的故障。总之,蒸汽机有很多厉害之处,但“省事儿”从来都不是它的特长。
帝国改进过的蒸汽锅炉在压力容器的尺寸和耐压程度上都有了极大进步,蒸汽马车这种蒸汽机的巅峰之作甚至已经不需要随时有司炉在场才能运行,但它仍然要求至少要有一名技师每天对蒸汽马进行三次维护。
蒸汽马身体上的各处镂空除了可以满足蒸汽马的活动舒展要求之外,同时也能方便技师们对包裹在马匹内的蒸汽机进行维修。
但内燃机就不一样了——由于结构原因,它的基本原理先天要求机器在一段时间内免维护。
没有人能在内燃机运转的时候再拿着油壶去给活动部件上润滑剂,也不可能通过司炉来调节活塞运转的速度。所以,一开始必须做足够的设计,这才能可能达到“免维护”的目的。
“其他的问题都好解决,就是散热现在不好处理。”波琳娜在课堂上向杜桑德汇报了自己现在的研究进展,并且开始寄希望于杜桑德能从自己的脑子里掏出一些新的想法来帮她解决难题。
“你之前是怎么完成散热的?”杜桑德没想到波琳娜现在居然还没解决掉散热的问题,“没有散热的话,这活塞不是很快就会熔毁了?”
“之前的演示机我设计了水路,用持续的流动水散热。”波琳娜皱着眉头说道,“但是上次实验的时候,散热系统根本压不住温度直接就熔毁了……成品总不能一直就放在河流或者湖泊之类的地方用吧?”
蒸汽机不需要散热,或者说它的工作原理就是利用了“加热—散热”的过程。而内燃机则不然,如果不尽快把燃烧所产生的热量散发出去,活塞很快就会因为热膨胀而导致过度磨损和运转故障。
杜桑德翻了个白眼,“上次的情况不能作为参考,那是加了氧气含量的燃烧过程,燃烧也会剧烈很多。散热系统这个……我觉得可能都不需要上水道就能解决。”
上辈子作为药学的学生,杜桑德对内燃机当然不可能有太多的了解——这也是他决定用一半的利润留下这个世界上可能是唯一了解内燃机的人的原因。
但手机和电脑他还是玩过的。而且作为平时业余时间比较多的男性大学生,杜桑德对于电子设备的散热还比较了解。
传统上,电子设备有三种散热方式——被动散热,风冷散热和水冷。严格来说,被动散热也算风冷的一种,不过为了区分散热类型,这里还是暂时分成三类——往CPU上怼一根萝卜也算是被动散热的一种,当然,这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被动散热适合发热量稳定且极小的设备,内燃机没办法参考。但风冷和水冷,其实都是挺不错的解决方向。
风冷散热本身就是老式汽车发动机散热的一个主要技术路线。当年的保时捷911不就是风冷发动机嘛。
“不过,已经有了水道……那只要设计一套散热系统就行了呗。”杜桑德想了想说道,“方案是现成的,本身也不是很复杂,不过散热液可能需要特别挑选一下……我先把方案的草图画出来。”
洛琳正在和一元一次方程较劲,在等待绘图的波琳娜偶尔会来对她的“作业”进行一些答疑解惑的工作。而杜桑德则在一旁开始画起了大概的原理图。
正在考虑着用什么图形来表示水泵的杜桑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舒心和放松的感觉。
这样的人生就挺好——搞搞发明赚赚钱,再培养一下小萝莉,当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就可以了。
纹章管理处这种地方,最好是自己再也不用去。
“咱们等会得再去一趟纹章管理处。”下午的政务课上,莫里斯先生面带微笑着对杜桑德说道,“接下来这一年里,咱们两个会经常和纹章管理处打交道,你得先去熟悉一下相关流程。”
杜桑德张大了嘴,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莫里斯先生笑着说道,“为什么我们需要和这种特务机关打交道呢?”
合上自己张开半天的嘴,杜桑德使劲点了点头。
“我现在是夫人的首席私人秘书,而你既是我的学生、是夫人的独子,也是未来的议员首席私人秘书。”莫里斯对杜桑德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前天开始,纹章管理处才下发了通知,要求每一位准备竞选的议员首席私人秘书都需要去备案。”
杜桑德愣了好一会才说道,“可是……我今天本来打算去工业区……”
“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莫里斯先生解释道,“艾卡可没有那么多人手对所有的私人秘书都进行调查和审核。”
艾卡是纹章管理处的缩写简称的音译,听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当年“契卡”的感觉。
杜桑德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阵,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这个要求。
等回来之后一定得再点个火盆,来来回回跨它个三七二十一次。
纽萨尔纹章管理处的办公楼,一百七十五年来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从纽萨尔各个地方赶来的首席秘书们就像逃难似的涌入纹章管理处,他们用沾满了泥土的靴子,把奢华的办公大厅踩成了仿佛刚刚遭到了牛群袭击的农田。手里捏着文件四下挥舞,用口音各异的声音大声叫喊着的首席秘书们,看起来像是正在吵架,或者正在准备进行一场群殴。
莫里斯带着杜桑德在门口绕了一圈,然后轻车熟路的走到了一旁的侧门。
“接下来就要靠你了。”莫里斯敲了敲这扇木门,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记住,按照我刚才教你的内容说。”
杜桑德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莫里斯,然后就看到木门猛地拉开,一名身穿盔甲,后背上还背着往外冒蒸汽的极其高大的“骑士”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说是“骑士”,其实它长得更像是怪物。这头怪物身高三米,浑身上下都是铆钉和金属板构成的护甲。巨大的头盔和肩膀直接相连,没有脖子。而头盔的部分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鸦。
长长的略有弯曲的鸟嘴向下延伸,眼睛的位置上有镂空的蜂窝形状装甲板覆盖,装甲板后面藏着齿轮和螺杆——它们快速活动了几下,发出了一阵“咔咔”的响声,然后将黑色的镜片切换成了透明的。
透明的镜片后,露出了一双褐色的眼睛。
“额……我叫杜桑德。”杜桑德眨了眨眼,在确认那双褐色的眼镜属于人类之后然后试探性的说道,“我是来和伯恩先生一起喝下午茶的。”
“请稍等。”骑士的身后冒出了一大团蒸汽,他迈步朝着身后转去,并且留下了一句“我去核实一下”。
高大的身影被蒸汽彻底掩盖,杜桑德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蒸汽的直接袭击。然后对莫里斯问道,“那是……啥东西?”
“哦对了,你没见过。”莫里斯点了点头,“那是皇家陆军的骄傲,他们管这个叫蒸汽骑士。”
“酷!”杜桑德一下就来了兴趣。哪个男人会对巨大人形机器没有兴趣呢?而且这个画风也确实很酷——黑色且带有乌鸦头盔的大号机器人,浑身上下都是装甲板和铆钉,背后还会随着运动而突然喷出大量蒸汽……这每一个元素都仿佛在怒吼着“暴力”和“帅气”。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莫里斯的笑容更神秘了,“那你可千万别告诉上校。海军和陆军一直都互相看不上对方,上校先生如果知道你对陆军的玩具有了兴趣,唯一的反应可能就是让你负重越野跑个一天。”
杜桑德根本不顾上自己可能被老爹勒令跑步,他非常激动的问道,“莫里斯先生,有没有办法买到这个东西?”
“想玩?”莫里斯嘿嘿一笑,“很抱歉,我的好勋爵。陆军就这一件宝贝,他们看的很紧。更何况这样的东西除了作战以外,根本没有民用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很抱歉,如果想要坐进去玩一圈的话,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去参军了。”
第二十九章 橄榄枝
这位驻扎在纹章管理处的蒸汽骑士很快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来。在杜桑德热切的眼神中,他放下了手里直径足有半约尔,长度接近一个半约尔的巨大破甲锤,然后说道,“伯恩先生请您进去,他在四楼的办公室里等您。”
杜桑德看了一眼莫里斯,然后这才向着通道内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全力观察着这台蒸汽骑士的各个部件和细节。越看越觉得兴奋——太帅气了!
“蒸汽骑士其实并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尤其不适合现代战争。”也许是觉得自己身为教师,所以应该对杜桑德传授一些正确的知识。在确定那位蒸汽骑士肯定听不见了之后,莫里斯才忽然说道,“这些东西早就应该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了。”
“为什么啊?!”杜桑德闻言一震,他甚至觉得有些愤怒,“这多帅啊!”
“帅并不是一个能够用来衡量武器性能好坏的标准。”莫里斯有些惊讶于杜桑德对蒸汽骑士的这股子没来由的热爱,不过他倒也能理解——这才像是小孩子嘛。
他用尽量简洁的方式解释道,“虽然很灵活,但蒸汽骑士毕竟是人形的,它所负担的重量有限。重量有限的情况下,蒸汽骑士的装甲并不能做的很厚实——至少它肯定承受不了一枚六寸以上炮弹的近炸影响。”
杜桑德偷偷对自己老师翻了个白眼,然后强调道,“但是它帅啊!”
莫里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它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大一小两个“诡计多端”的首席秘书互相斗着嘴走到了四楼,然后很有默契的同时停止了争论,并且推开了写着“处长室”的木质大门。
“我还以为你短时间不会再来了呢。”坐在巨大橡木办公桌后面的伯恩并没有抬头,他一边快速签署着自己面前的文件,一边挥了挥手示意杜桑德先坐在稍远处的沙发上。
“我其实……主要是想来找您帮个忙。”杜桑德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和莫里斯老师是来登记的。”
“哦,议员的首席秘书备案是吧?”伯恩完成了最后的签名,摇了摇铃铛叫来了自己的秘书。他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之后补充了一句,“让行动的人手脚麻利些,实在不行可以当场处决——别让人跑了。”
用仿佛“给红茶里加两块糖别放奶”的语气决定完别人的生死之后,伯恩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工桌,走到沙发旁坐下。绿色油蜡皮的沙发上已经留下了常年就坐的痕迹,他非常舒适的找了个姿势,然后向着杜桑德推去了一杯刚刚由秘书倒好的红茶。
“尝尝看吧,奥林的好茶叶。”他微笑着重新坐回到了沙发里,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对刚刚的情况做了个解释,“哈里斯涉及的人群比较广泛,逮捕令和处决令花了我一整天的时间都还没有签完。”
杜桑德感觉自己背后突然冒了一股凉气,就连端茶的动作都稍微有了些僵硬。
“我还以为纹章管理处都是先把犯人处决掉,然后再补上处决令的呢。”莫里斯微笑着走到杜桑德身旁坐下,他用非常自然的姿势接过了杜桑德手里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说道,“看来,现在的纹章管理处和以前不一样了。”
“奉皇帝陛下的意愿,在我成为了处长之后,纽萨尔的纹章管理处运转方式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伯恩摘下了挂在自己右眼处的单片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眶后对莫里斯说道,“比起这个……莫里斯先生,请代我向拉法耶特侯爵问好。”
“侯爵会收到您的问候的。”莫里斯微微点头,“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尽快帮我们完成备案——勋爵先生等会还有其他的行程。”
突然被人圈了一下的杜桑德没有任何反应,他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微笑的莫里斯,然后又看了一眼笑的如同和煦春风的伯恩,最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这帮阴谋家聊天的时候,能不能别把我扯进去?
刚刚的几轮对话中,特务头子和政棍老师两个人都在话里塞了不少东西。如果想要理解他们到底在干啥,这需要稍微分析一下。
签发处决令的伯恩提到了“哈里斯涉及的人群比较广”,这是在向杜桑德暗示并且卖个人情——我正在替你们家处理敌人,为了处理这些东西,我已经忙了一天了。
莫里斯马上插话进来,暗讽了一句纹章管理处。这是在提醒杜桑德,他所面对的这位中年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可是整个帝国最大的特务机关驻纽萨尔的大特务头子。他们行事粗暴且毫无底线,应当小心。
而伯恩的回应则稍微软了一点,大概意思可以理解为“我和那些只会杀人的特务不是一路人”,然后作为对莫斯利插话的报复,他点了一下莫里斯的身份,意思是“说我干啥,你也不是啥好玩意。”
虽然杜桑德自己一开始确实不知道,不过,看双方的反应……莫里斯应该是某位侯爵的人。
是就是呗,这和我小杜桑德能有啥关系呢。
莫里斯也表示了同样的态度,“我确实是侯爵的人,关你屁事。能不能别废话了赶紧把事情办完好让我不用再看着你这张老脸犯恶心?”
当然,莫里斯和伯恩的遣词造句肯定不会像杜桑德脑子里闪过的内容这么接地气。但话外之音这种东西本来也没啥遣词造句,只有最直接的“意念”相互传播,这大概算是最初级的“意念”交流。只不过……这个用法实在是和科幻作品里意念交流的方向不太一样。
在纹章管理处的处长办公室里,三个阴谋家齐聚一堂。其中两人正在用话外音骂街,另一位则在心里抱怨自己被卷入到了莫名其妙的争斗里。场面奇特,蔚为壮观。
登记完成之后,杜桑德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出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告辞,伯恩就忽然说道,“莫里斯先生,能不能给我和杜桑德勋爵留一点空间?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用话外音完成了对喷的莫里斯神清气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然后欣然同意了这个请求。扭头以“胜利者”姿态离开房间的莫里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学生频频向他投来的求助目光。
“杜桑德勋爵。”伯恩示意杜桑德继续喝茶,他一边重新为自己的茶杯里倒着茶水一边说道,“首先,我必须得声明一下。需要为之前的事件负责的是哈罗德·谢泼德,而他已经被送往了奥林的纹章管理局总部……”
伯恩处长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大概在十分钟前,他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而他的直接亲属将被剥夺所有个人权利和资产,然后被送入皇家矿业联合体去当矿工。等待着他们的将是致死量级的繁重劳动,以及最严密的看守。”
杜桑德咽了一口茶水,没说话。
“整个调查和审判的流程已经完成,不会再有翻案的可能或者必要。这个房间也很安全,没有人会偷听到我们说话的内容。”伯恩处长说完了一长串“预先声明”,然后说道,“杜桑德勋爵先生,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真实经过是什么了。”
杜桑德又咽了一口茶水,还是没有说话。
“对哈罗德的布局非常精妙,而且……令人赞叹。”伯恩微微一笑,完全没有搭理正在全力表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杜桑德,而是继续说道,“赠品纸张,用废旧润滑油和碳粉自制墨水,三份印刷滚筒只留了两份,甚至让杜尚投放纸张……这些计划都做的非常漂亮。甚至让我想鼓掌了。”
杜桑德这次可真的咽不下茶水了。他放下茶杯,用十岁小朋友的情真意切回答道,“伯恩先生,我听不懂。”
“你所购买的蒸汽车床,之前属于罗森公司——精确一点说,它是罗森继承自父亲的遗产。而现在的罗森公司,通过你们家族和皮尔爵士的良好关系……以及哈罗德的谋划对皮尔爵士的威胁,获取了一大批武器和装备。”伯恩叹了口气说道,“亲爱的勋爵先生,用这么一批泥腿子作为个人武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们险些就暴露了你的存在。”
杜桑德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了。他确实死活没能想到,这位完全没有特征的中年红衣邮差……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清楚了所有事情经过。
“你这套谋划,其实更适合用于去暗算一位和你没有任何直接联系的潜在对手。”伯恩并没有叫人来逮捕杜桑德的打算,他继续温和的说着,甚至为杜桑德分析起了他的“布局”里的缺点,“这一次的布局中,你们家和哈罗德先生是直接对应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引导下,我们确实如你所愿抓捕了哈罗德,并且直接铲除了他。”
“但这样的布局之后却只会让我们在复盘的时候,发现你的漏洞——作为墨水的废旧机油里混杂的金属碎屑成分特殊,这个比例的金属还没有在纽萨尔销售过。在奥林,这样的金属也只有帝国机械公司的实验室在小规模试用。”伯恩从怀里摸出烟斗,用火柴点燃了烟斗里的烟草后,舒服的喷出一股青烟。
他斜眼看了看杜桑德,然后笑了出来。他笑的像是一个终于发现了小辈恶作剧关键的老祖父。有些得意,还有些兴奋。
“你很有潜力,但还需要正确的引导和教育。”伯恩又抽了两口烟,然后决定结束对杜桑德的施压过程,“你有没有兴趣,在你母亲顺利卸任之后,来纹章管理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