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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风     权倾大宋txt下载     权倾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九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秀是被吓了一跳,老剧情了,关键时刻又有跳梁小丑蹦跶出来。但他唯独不解的是,在白矾楼上又有谁那么大胆,敢不给沈大少面子,又有谁敢在名满天下的白矾楼撒野,要知道高衙内仅限于小说。

    现实中,恐怕小蔡相公也不敢在名楼撒野,只要他不怕被士人唾沫星子淹死。当年,为了区区一口猪,某布衣闯到宣德门外敲响了登闻鼓,愣是把当今太宗皇帝给震了出来,现如今虽江河日下,登闻鼓也挪走了,但道德仍在,士人口舌犹在,世家子弟亦不敢恣意妄为,万一那个愣头青豁出去,真够人喝一壶的。

    王秀虽不悦,但有沈默在,他还是暂时决定静观其变。

    沈默同样吃了一惊,待看到进来的那人,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犹如正吃着黄橙橙的糕饼,看到一坨屎般地恶心。

    “吆喝,这不是大哥嘛!小弟听说你在宁陵阁,这才过来看看,你是陪何方神圣吃酒。”一个身穿浅红锦袍,金丝绣带缠发,还插了朵鲜花的年轻人进来,是面带笑容不假,那张笑脸更多的是挑衅的讥笑。

    放在王秀眼中,这厮一身打扮非富即贵,但看那矮小的个头,看那尖嘴猴腮的模样,实在难以恭维。

    “原来是老四。”沈默淡淡地应了句,无论是口吻还是表情,都极为淡漠。

    王秀看在眼中,心下有了几分明了,看来沈默在开封还真有对头,想想张启元,再看自己躺着都中枪,不禁暗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大哥,这位就是你宴请的那位?”锦袍青年面带高傲,轻蔑地瞥了眼王秀,跟进来的一名中年儒生,目光也颇为轻挑。

    沈默似乎不愿提起王秀,刻意地要淡化,可惜天不遂人愿,锦袍青年似乎刻意针对王秀,用挑衅的口吻,不屑地道:“心学正论算是小有名气,本以为是相貌堂堂名士所做,却不想竟是一小儿。”

    沈默闻言脸色大变,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老四,休得猖狂,还不快给王大官人赔礼。”

    “大哥,你还别说,我请了还山先生,看看你这位好友,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免得你受骗上当,被大爹爹骂。”锦袍青年呵呵大笑,举止尤为放肆。

    王秀从锦袍青年开就说话,便知道此人是个草包,听口气竟是沈默的兄弟,他不免有些吃惊,之后便是莞尔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看沈默在外面风光,处处被称之为少东主,家族内的不服者还是有的。

    他不想参与沈默家事,却不代表忍受羞辱,他嘴含讥笑,慢慢站起身,沉声道:“你又是那位?我请识之兄吃酒,好像并没有请阁下。”

    这话,让锦袍青年脸色大囧,他万万没想到王秀言辞犀利,丝毫不给面子,一时间却不知该怎样去反驳。

    “大胆,你是何方狂徒,竟敢羞辱沈家四哥。”中年儒生倒有些尖牙利齿,立即出来帮衬。

    沈默脸色闪过一丝不忍,在王秀张口反驳前,立即笑道:“老弟,这是我的胞弟,家中排行老四沈黠。”

    王秀默默颔首不语,沈默抢先介绍的意思,他心知肚明,是不想他与兄弟冲突,既然沈默暗示,那就给朋友个面子,不跟眼前这傻鸟计较,陆天寿就够混蛋了,这位主连陆天寿也不如,很难勾起他的兴趣。

    沈黠听沈默介绍,眉头紧蹙,脸色几位难看。他与沈默一母同胞,却和庶兄关系极为不和,也是大家族争权夺利的结果。沈默利用心学正论一举成名,在开封士林闯下不小的名头,又发解贡举人,甚至有朝廷官员与沈默来往,以至于老太爷和家主愈加赏识,地位日益稳固。

    是想,一个天下级的豪商家族,又岂能没有家族斗争?各房兄弟叔伯,哪个不窥视家族产业,嫡系子弟谁不眼馋家主地位,沈默本就是众矢之的,又是声誉又是功名的,不要说那帮嫡系兄弟,便是小宗子弟也眼红的很。

    今个偷听沈默安排心腹宴请王秀,便起了个心思,找上一个自认为学富五斗的文人,来折折王秀面子。

    “想必这位便是商水举子王家小官人?”中年儒生到底还有些斯文,嘴巴里客套些。

    王秀眨了眨眼,点了点头,文质彬彬地道:“正是在下,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对待中年人称呼先生,算是对大龄书生的某种尊敬。

    中年儒生淡然一笑,嘴角上翘,做作中显露出傲慢,明显透露出王秀还不配问他的意思。

    “这位是国子学教习,冯谦冯子礼教习。”沈默脸色平静,淡淡地介绍一句。

    王秀听沈默口吻中冷淡,但对方是国子学教习,他不像沈默一样冷冰冰待人,面带客气却拒人千里之外的微笑,淡淡地拱手道:“在下商水王秀,见过冯教习。”

    态度很恭敬,但这话里的‘教习’儿子令人吃味,学子见教习,无不尊称先生,国子学、太学的那些教习,虽然尽是从九品下的官衔,却宛然读书人中的楷模,平时清高的很,逐渐养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教习还是国子监司业或太学正,都喜欢学子称呼先生,而不是官名。

    王秀直接称呼官名,显然是诟病对方,却又让人说不出话,你本就是国子教习,称呼冯教习难道有错?

    沈黠哪能听出其中道道,还一脸的洋洋得意,冯谦的脸已变得很难看,这是拿他不当回事嘛?

    “老四,还有事吗?”沈墨本对这个胞弟很宽容,今日却升起一丝厌恶。

    沈黠嘿嘿一笑,道:“大哥,既然没碰到一起,不放共同吃一杯,也好探讨学问。”

    沈墨嘴角一抽,暗骂这个不学无术的兄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与那些权贵子弟浪荡勾栏瓦舍,还号称什么‘东京四杰’,你找事就找事吧,还附庸哪门子风雅,简直狗屁不通。

    王秀强忍嘴角抽动,玩味地看了看沈默,这叫什么鸟事,明明是你沈家兄弟破事,怎么矛头都对着自己,真是六月飞雪,怨上加怨啊!以至于很多年后,他拿这件事狠狠‘敲’了沈默这个天下第一大财主一笔。

    沈默到底顾念兄弟情义,不想沈黠太难堪,温和地笑道:“那就加上两张桌椅。”

    “大哥,还有一人。”沈黠笑呵呵地,一脸黄鼠狼给你拜年模样。

    “那就一起叫来。”沈默心下不喜,却显得很大度。

    王秀心知肚明,沈默抹不开面子,开了自己被架到火上烤,人家明显利用他打沈默的脸。不过,他也不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死的娃娃球朝天,没有过不去的山,也没有趟不过的河,对付不了几个小杂鱼,他可白有千年见识了。

    众人尚未就坐,却见一蓝袍青年被小厮引进来,王秀眼皮子一跳,暗道天下真是很小啊!

    “我当时谁,原来是张子初。”沈默脸色变了变,瞥了眼一脸淡然的王秀,暗道这伙计沉稳的很啊!

    进来的正是张启元,他来到开封偶尔与那位教习冯谦相遇,自然是刻意笼络,他是何等人物,冯谦又岂能是他对手,两天不到宛如酒肉亲兄弟。

    陆谦高兴下把他介绍给沈黠,他立即明白这位阔少竟是冯家老四,正儿八经的阔少。自来到开封,他才算开了眼,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什么商水,什么陈州,它们和东京开封府没法比,自个简直是乡下土鳖。

    面对倨傲的沈黠,他认为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一块绝佳的垫脚石,及时调整了落差的心态,表现出高超的交际手腕,竟然让沈家四少高看一眼,虽说还没有引颈的交情,却也算是相谈甚欢。

    今个,被叫到了白矾楼吃酒,他也不曾想到有这出,咋见王秀和沈默端坐,凭他的智慧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不由暗骂沈黠损人,这不是拿他当棒槌嘛!心下恨极却也举一反三,不要看沈黠这等花花太岁没真本事,但玩弄阴谋伎俩倒是有一手。

    他强压心中忐忑,面带和善的笑容,拱手道:“原来是少东主和王老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话耍了个心眼,一个少东主对沈默尊敬,淡化了他随沈黠来对沈默的恶感,又不让沈黠察觉他的疏离,毕竟沈默在商水住了月余,他称呼沈默少东主合情合理。

    果然,沈默脸色稍缓,淡淡地笑道:“原来为客,请。”

    一家子人,天壤之别,便是张启元也心下感慨,沈黠简直是头猪。

    众人就坐,酒女们重新上来,沈黠也是白矾楼的老主顾,自是与酒女们熟悉,姿色上佳的几位还与他有一夕之欢,他倒是大大咧咧,笑道:“看看今个都是什么样的酒。”

    话声未落,却发觉不是那回事,酒女们不是在沈默身边,就是在王秀身边,连平素和自个眉目传情的那位小娘子,也含情脉脉地在王秀身旁侍候,他那张脸当即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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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羞辱的就是你

    酒女们可不管沈黠是怎样的心情,对她们而言有钱、有文采的年轻公子,才是她们要讨好地对象,王秀刚做成一笔大买卖,想必不会吝啬。

    沈黠脸色越发地不好看,沈默看在眼中默不作声,在他看来让老四受点挫折,对他也有好处。

    张启元心思活泛,他仅是利用沈黠站稳脚跟,伺机借沈黠用沈家财富上位,从没想过得罪沈默。不过,沈黠本就是来找事的,再给酒女们晾在一旁,不发飙才怪,心下寻思两不得罪的法子,真是如坐针毡。

    冯谦是沈黠的酒肉朋友,既然能成为国子教习,自身也有些才学,与沈黠交好也就是吃喝用度方便,陪沈黠来也就是壮壮其胆色。但他第一眼看王秀就不顺眼,酒女们又对王秀刻意奉承,把他给冷落了,是想每次和沈黠来白矾楼、潘楼,酒女们无不奉承他清要身份,今个可真的难受死了。

    眼前不过一弱冠青年,再有文采又能有几斗?心学正论被士林争论不假,但他认为其中很多观点难已接受,不免给王秀下了小有文采、沽名钓誉的论断。

    “老弟与识之的撰写心学正论,在下也看了几眼,但里面那些人为本、民为天的调子,恐怕会忤逆天家。”

    来找事了!王秀瞳孔内敛,脸色极为平静,他早就料到对方寻衅,却没想到竟然以短击长,也不看看心学正论是谁写的,不把内容吃透了,他赶往上写?那不欠骂嘛!

    沈默倒是饶有兴致,端杯向张启元一抬,浅浅饮了一口,张启元看出沈默坐山观虎斗心思,他也乐得清闲,颇有风度地举杯一饮而尽,倒是沈黠一脸的不怀好意。

    王秀根本就不去看冯谦,而是接过酒女递来的酒,浅浅呡了口,道:“教习在国子学任教,想必是饱读诗书,孟子云:民为贵、君为轻。前唐太宗皇帝也曾云: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下面的话根本不用再说,这巴掌打的活该,前人吃剩下的东西,明明大家都懂得道理,你偏偏不知死活拿出来摆显,这不是傻蛋是什么?

    冯谦一股子窝囊气,王秀骂他不学无术,他却无法反驳,你有本事反驳亚圣?反驳前朝英主?这不是自找没趣嘛!硬生生忍了口气,强辩道:“阁下书中所提,天下二元治理,君权、政权分离,民为御史,难道弃黄帝以来制度,又要废阡陌改井田了?”

    王秀轻轻抬杯,玩味地笑道:“不知心学正论,卖出了多少?”

    “商人秉性.”沈黠鄙夷地看了眼王秀,神色极为不屑,他从府学勉强出来,自诩是文人,却忘了沈家是正儿八经的商人世家。

    沈默的眼神立马就不对了,连冯谦也被雷的干咳两声,可惜沈黠还不知道自己的口误,仍在洋洋自得中,连酒女们鄙夷的目光也没注意。

    “已经印了两版。”沈默脸色很不好看。

    王秀强忍笑意,真的很难受,他脸色古怪地向沈默投去歉意的目光,才笑呵呵地道:“两版,不算少了!二元制实际上是中朝和外朝的具体化,用律法形式固定下来,而不是模糊不清,难以操作,天子主朝政,宰相主国政,难道教习不知,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沈默不禁暗笑不已,他是知道的,心学正论分上下卷。上卷是学术,下卷都是论政,王秀在书中提出二元化君主立宪,看是非常有风险,几乎是一场等同谋逆的政治赌博,其实不然。

    在开封士林的争论中,他才明白王秀是何等的狡猾,简直比泥鳅还要滑溜。二元君主立宪完全建立在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外朝和中朝相对独立的基础上,一上来就占据了舆论的顶峰,迎合了士大夫们对权力的渴望,可以说给士人指明一条真正与天子共治天下,又能与君权相对稳妥协作的路子,简直是场及时雨。

    即便是君权思想顽固的夫子,在辩论中也唯唯诺诺,处于绝对下风,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同样渴望权力,二元君主立宪妙就妙在不动摇皇权基础,又能让士人相对独立执政。

    王秀之所以没有受到波及,关键在于他人在商水县,又是解试在即,第二撰写人沈默又在开封。没有人愿意在赶考前打扰他,要非得找他辩论,那就不是论学问了,是遭人鄙夷的居心叵测,耽误了人家前程,绝对是不死不休。

    还好没人愿意当恶人,不然,他早就深陷旋涡中了!

    冯谦脸色尴尬,仍然强辩道:“难道让那些愚夫愚民,来充当朝廷的耳目不成?”

    “住口,什么叫愚夫愚民?教习身在国子学,教授七品之上大臣子弟,竟然也如此孟浪。”王秀勃然变色,猛地把玉杯搁在桌上。

    “大官人息怒.”酒女变了颜色,她倒不是怪罪王秀,也不畏惧客人恼怒,而是恨死了冯谦,愚夫愚民说谁呢?这不把没有官位,三等户下的人都骂了嘛?

    王秀的发怒,让沈黠和冯谦一惊,冯谦到底是国子教习,立即意识到口误,要是当着大臣的面说愚夫愚民,还没有多大关系,你在酒楼当着那么多士子和酒女说,可就把人得罪完了,一时脸色大囧。

    沈黠哪里知道这些花花路子,王秀的翻脸让他感觉不给他面子,少爷脾气也上来了,当即拍案而起,怒视王秀厉声道:“王秀,你狂什么狂,这里是东京不是商水小县,也是你有资格狂妄的地方?。”

    沈默见四弟蠢不可及,人家王秀哪里是狂妄,更不是生气,分明是辩论是策略,这头蠢驴站出来搅局,真是丢尽了沈家脸面,他很想说我不认识这厮。

    王秀根本不理会沈黠,目光犀利地看着冯谦,沉声道:“天下以民为本,历代贤君,国朝诸多贤大夫无不以治民为先,教习还是不要再辩论了。”

    是啊!连这一点常识都不懂,还辩论个鸟,王秀的意思非常明白,辩论?你他妈不够资格。冯谦嘴中充满了苦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虽为人轻慢高傲,喜好专营勾当,却也知道士林的规矩,站不住理就是输了,胡搅蛮缠会遭人鄙视的。

    眼看冯谦真的逢人就谦虚了,沈黠有些傻眼,对付沈默的那点心思,完全转到王秀身上,怒气冲冲地坐下,厉声道:“王秀,别以为你伶牙俐齿,我看也是外强中干,你敢与张子初比比诗赋?”

    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虽说有点小心机,却显得太浮漂,王秀不屑地一笑,时至今日,他已经有了一定底蕴,有了人生既定目标,无需在刻意地周全了,对纨绔子弟可以无视。

    沈默不太清楚王秀文采,但能得陈州解试第一,猪脑子也能想出点道道。

    张启元嘴角猛抽,狠狠地瞥了眼自得地沈黠,暗骂这厮真是笨蛋,你不知道王秀解试名次也就罢了,贡举人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诗赋造诣没几个差的,王秀更是九步成章的妖孽,这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嘛!商水县学文会丢了一次人,难不成在东京还要丢人现眼。

    如果情况许可,他铁定的用钢针,把沈黠这张破嘴给缝上,太他妈坑人了。

    王秀的目光落在张启元身上,笑意盎然,意味深长地道:“张兄才思敏捷,小弟愧不如,还不不显摆了。”

    张启元心下大恨,王秀哪里实在夸赞他,分明再说他不行,让他主动退出来,别给沈黠当枪使。他一直在忍,因为他非常明白,与其遭受羞辱,不如主动认输,还显得自家洒脱,当下笑道:“老弟九步成章,我岂敢献丑。”

    话说出口,该低头的低头了,但他心里却在滴血啊!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咬死王秀,脸上笑容更加温和,心中怨恨越发毒辣。

    由于张启元的意外服软,让沈黠陷入尴尬境地,他狠狠地瞪了眼张启元,却没有好办法解决,冯谦与彻底地输了,近日来巴结自己的张启元也蔫了,他面子挂不住了。

    沈墨却几经思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王秀,淡淡地笑道:“好了,大家汇聚白矾楼,不过是图个乐子,来、来吃酒。”说吧,他端起酒杯,笑眯眯地环顾众人。

    王秀笑的很随和,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对沈默有了几分失望。在他的眼中,沈默是风流倜傥,当断则断的一代奇才,更使他寄予厚望的人物,却没想到在家族琐事上瞻前顾后,实在大出他意料,让他有了些许迟疑。

    一个被家事拖累的人,在将来可能千钧一发的危急中,必然会被不可确定因素所影响,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却是历代英豪用血来应证的残酷事实。

    沈黠压根就不理解沈默的苦心,冷笑道:“怎么了,大哥来吃酒,竟然只有酒女卖好,连秦行首也请不来?既然有朋自商水来,大哥也得表示一下。”

    沈默接连被挑衅,脸色很不好看,却碍于胞弟,一直隐忍不发。

    王秀见沈黠贼心不死,心下冷笑,既然你是不长眼的货色,那也不必给你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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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蔡易

    当西楼掌柜恭敬地告知,白矾楼的行首秦慧娘无法过来,言语中有几分矜持。

    沈黠就是个纨绔,闻言大怒,指着掌柜的鼻子骂道:“什么东西,老子想要的从来没人拒绝,是哪个不长眼混脏,给小爷说说。”冯谦的气馁,张启元的躲避,让他在王秀面前丢了面子,急需在某些事上挽回。

    掌柜玩味地一笑,看了眼沈默,低声道:“大官人,秦行首实在无暇分身,还望大官人海涵,若能等候,些许时辰秦行首就能脱身。”

    沈黠眼珠子一瞪,高声喊道:“明明是我家大哥先请的,怎么去了别人那里,不行,我倒要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横刀夺爱。”

    王秀忍不住翻个白眼,他不知道沈默点没点花魁,掌柜的意思非常明白,那位行首被别人劫走了。

    是想,沈家在开封是大家族,白矾楼也是名店,谁敢在白矾楼‘横刀夺爱’?不言而喻,人家不会不知道沈家,只有一个结论,实力!

    沈黠真是个无知纨绔,连这点也想不透,没看到沈默沉默不语吗?

    “老四,坐下吃你的酒。”沈默的脸色很不好看。

    沈黠一脸狂傲,几步就窜出门,留下:‘我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西楼掌柜吃了一惊,想要说话,嘴角煽动几下,却没有说出口,只得快步跟了出去。

    “我去看看。”作为沈黠请来撑面子的,冯谦在沈黠去后如坐针毡,索性借着机会离开,要把歌姬抢回来,也算挽回点颜面。

    “让二位见笑了!”沈默轻轻一叹,脸色很难看。

    张启元却淡然一笑,道:“四官人也是性情中人,率真无比。”

    沈默脸色好了一些,张启元的话多少维护了他的脸面,忍不住投以感激目光。

    王秀却不看好沈黠,更没有刻意安慰沈默,他可以和沈默保持并发展友谊,但友谊是建立在对等基础上的,不存在恭维巴结。

    还有,他来自迅媒发达的时代,什么红三代、官二代、富二代和京城四少的,早就麻木了,明显不惧怕沈家的人争夺歌女,沈黠傻不拉几的出头,明显是纨绔子弟的争风吃醋,鹿死谁手关他鸟事?

    他甚至对沈默存有意见,对待胞弟太迁就了,沈黠明显与沈默不对路,在亲情上完全没有杀伐果断,这是沈默致命短板,不知该不该提醒沈默。

    当张启元说到住处,王秀惊讶地发现,这厮竟与自己住的不过二百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他不免笑道:“真是太巧了,又能和张兄做邻居。”

    张启元平静地看着王秀,玩味地道:“不错,你我真是有缘。”

    两人一言一语,来了次短暂的交锋,没有火药味,各自却心知肚明。

    沈默情绪有点低,作为东道主,他还要撑起今个的酒场,道:“二月就要进场,两位是游山玩水,还是伏案攻读?”

    张启元温和地笑了,浅声道:“自然是要潜心攻读,。”

    王秀看了眼张启元,心下腹诽不已,暗骂你要潜心攻读,还来白矾楼作甚?简直一派胡言。

    不过,当沈默的目光扫到他脸上,才笑着说道:“刚到开封,自然地好好玩玩,是不是,张兄?”

    张启元知王秀话中暗含机锋,分明是说他虚伪,早来开封玩也玩了,又随沈黠吃酒玩乐,言不由衷,却还得硬生生压下一口气,面带笑容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一名小厮推门而入,惊惶地道:“沈大官人,四官人和蔡家小官人、严家小官人打起来了。”

    “什么.”沈默大惊失色,霍地站起身来向外疾走。

    蔡家小官人?王秀心下一凛,急忙起身跟去,张启元也冷冷地一笑站起身来,可惜沈默和王秀都看不到了。

    王秀到了隔了六间雅间的地方,却见沈黠被两个恶仆推出门,憋屈的满脸通红,一扫高傲的姿态,简直就是落毛的公鸡,冯谦不知所踪。

    沈默脸色铁青,站在雅间的门口,当王秀走过去,却见一个蜀锦彩袍青年,满脸阴郁地跨出来,西楼掌柜殷勤地跟在身边,不住地赔笑。

    却见那人一脸的不屑,道:“我当时谁,原来是沈家大哥,你家兄弟冲撞了我的场子,嘴又下贱,我代你教训一下,怎样?”

    沈默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眼沈黠,生硬地道:“还不给我滚回去。”说着,向那人拱了拱手,淡淡地笑道:“舍弟孟浪,有冲撞之处,还望衙内海涵。”

    王秀冷眼旁观,暗道果真是官二代,历来富不与官斗,沈默的的低头虽丢面子,却是最好的办法,没办法啊!一山还比一山高。

    “海涵,呵呵.我哪敢海涵沈家,开封四杰的沈四公子。”那人冷笑不已。

    沈默脸色更不好看,人家根本不打算干休,看样子老四铁定得罪过人家,这下可麻烦了,眼看还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沈黠,气不打一处来。

    王秀轻轻一叹,沈黠真是烂泥一堆,沈默让他走就赶紧走,先避开风暴中心,让沈默有发挥的余地。这下可好,不仅没有眼力头,还吓的手足无措,让沈默被动到了极点,他不忍沈默难堪,朋友应该危难时挺身而出的,当即走到沈黠身旁,温声道:“识之兄让你回去,难道四哥没听到。”

    谁知道沈黠抬头瞪了眼王秀,一扫脸上惧色,恶狠狠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滚开。”

    沈默一怔,转首怒视沈黠,嘴角气的哆嗦,甚至连张启元也不屑地摇头,神色颇为鄙夷。

    那人反倒一阵猖狂地大笑,指着王秀道:“你这厮好生无趣,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什么狗屁开封四杰,你倒是巴结的很。”

    王秀却做了一件让众人想不到的事,只见他抡起一巴掌,重重打在沈黠脸上,厉声道:“混脏东西,没听到你家兄长的话吗?整天惹是生非,还不给我滚,丢人现眼。”

    沈黠被打的退了两步,捂着脸惊讶地等着王秀,他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王秀竟然敢打他?他连想信也不敢相信。

    同样,沈默和那人也吃惊地看着王秀,沈默不敢相信王秀竟打了沈黠,那人是摄于王秀一身豪气,在想此人是谁?看这气势似乎有很高的身份,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

    毕竟,陈州和开封相连,居民说的也是东京官话,没有太大差别。

    张启元一点也不惊讶,他冷冷看了眼气势如虹的王秀,心下暗自道了声‘高’,这哪里是在羞辱沈黠,那是在扭转乾坤,化被动为主动。

    “你.你敢。。你敢打,打我.”沈黠面露阴毒,恶狠狠瞪着王秀。

    王秀毫不在意,冷笑一声,朗声道:“人家好生吃酒,干你鸟事,活该给你一顿好打,还不给我滚开。”

    沈默一下子明白王秀用意,立即瞪起眼,厉声道:“老四,你先给我回去,要再胡搅蛮缠,我要禀报父大人禁你足。”

    “四官人,在下陪你回去。”张启元眼珠子一转,走过去拉着沈黠便走

    沈黠虽恨极王秀,却怕是到了极点,任由张启元拉走。

    那人冷冷看着王秀,不悦地道:“你是何人,倒有几分胆色,既然沈黠走了,那我们好好论论。”

    王秀淡然一笑,并不理会对方,在他看来大庭广众下,他没有找事,又是发解的贡举人,对方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公然发难,这可是得罪数千举子的事。

    “咦。”那人眯着眼在看王秀,一副玩味的浪荡样,是笑非笑地道:“看你倒是世家子弟,我怎么没见过你?”

    在套他的话,王秀立马明白,对方也不是傻瓜,开封是天子脚下,达官贵胄很多,即便是外面州郡,也有一些字开国传到现在的世家,如柴家、折家、种家等,势力不可小窥。

    他从一开始就给人强势印象,先生为主,也难怪,他有近千年的心理优势,单凭这份胆气,足以震慑旁人。

    “在下不过是看不惯一些事,别无他意。”

    沈默急忙道:“舍弟孟浪,还请衙内海涵,改天我来摆酒,为衙内压惊。”

    那人狠狠咽了口唾沫,瞪了眼王秀,目光落在沈默脸上,幽幽地道:“我倒是没什么,以你沈大官人的名声,倒是我赚了便宜,关键是蔡家小哥,他要是不话说,咱就没完。”

    王秀吸了口凉气,看来蔡家权势熏天,一个孙子竟让别家纨绔子弟忌惮,这可不让太好玩了,里面是蔡京第几个孙子?他无法确定,可以肯定的是,绝对受蔡家宠爱的儿郎。

    沈默亦是脸色难看,慢悠悠地道:“是蔡相公家的七哥?能不能让在下进去陪个不是。”

    话声方落,便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道:“在下蔡易,见过沈家识之兄,早想结识兄台,奈何没有机会,今日倒是好机会。”

    说着话,一名面如冠玉,身穿白袍的翩翩嘉公子出来,向沈默拱手,目光又落在王秀身上,道:“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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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张俊的善缘

    “在下,陈州发解人,商水举子王秀。”王秀笑的淡若止水,但也有些生硬。

    “原来是商水的,我还以为.什么,王秀?”那人大大咧咧,忽然瞪大了眼珠子,像看到稀罕物一样,猛然转脸看着蔡易,大惊小怪地道:“二哥,这不是咱们谈论的王秀吗?”

    蔡易吸了口气,诧异地看了看王秀,又看了看沈默,忽然放声大笑道:“没想到心学正论两位作者都在,在下真是仰慕至极。”说着,忽然收起笑容,郑重地长长作揖行礼。

    作揖,可是这个时代的大礼,大臣在常朝面圣也不需要跪拜,仅是正朔朝行大礼,才有跪拜礼节,作揖到地是除了跪拜最重的礼,长长作揖是仅次于作揖到地的礼仪。

    沈默和王秀急忙还礼,连称不敢。

    那人爽快地一笑,高声道:“二位,请进来吃杯水酒。”

    王秀却另有心思,道:“在下与识之兄有约,不敢劳烦,还是择日再会。”

    那人脸色当即落下,不悦地道:“在下好心请二位吃酒,连这点薄面也不给?”

    沈默似乎有点忌惮对方,勉强笑道:“衙内说笑了,只因在下和王老弟有笔买卖,不太好打扰各位雅致。”

    蔡易见王秀隐隐有敬而远之的意思,又岂能不知怎么回事,他笑眯眯地道:“二郎,你先回去陪客,我有事要和两位说说。”

    那人面有不甘,却不敢违了蔡易意思,点了点头,狠狠瞪了眼王秀,脸色很不好看地转身入内,花他的酒花他的地去了。

    王秀对蔡易很警惕,蔡京是历史上知名的奸臣,蔡易虽名不显经传,态度也温文尔雅,但他仍想拉开一定距离,这些世家子弟可不是好接触的。

    沈默的目光有几分火热,似乎对蔡易很感兴趣,也难怪,商人的财富再多,在地方州郡势力再大,也不可能与宰相相提并论。再说,他也想多结识年轻俊杰,增添自己未来执掌家族的助力,王秀如此,蔡易亦是如此。

    蔡易笑眯眯地看着二人,温声道:“有位长者在那边吃酒,我与二位引见。”

    王秀眉头微蹙,说实在的,他很不愿意在贡举前,陷入开封士林交际中,更不想有太多是非。

    沈默想的显然较多,他看出蔡易的交好之心,正合他心意,但他要顾忌王秀的想法,

    “二位是士林风头正盛的人物,做个还有叔伯说到商水王郎,今个也是缘分,那位对二位颇为欣赏的叔伯,正好在白矾楼吃酒。”蔡易笑嘻嘻地,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王秀心念一动,瞥了眼神色激动的沈默,不禁暗叹在商水挥洒自如的少东主,竟有失态的时候。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人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与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无论是举止还是气度,都不能同日而论,不要说沈默,连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一个有抱负的人,必然会准备各种各样的面具,努力去适应各色环境。

    他很沮丧,却努力地去适应,脸色始终挂着让人捉摸不透地微笑,从蔡易嘴中说出来的叔伯,说不心动那是扯淡。

    “老弟,不放过去看看。”沈默低声劝了句,他是想过去结交,但缺了王秀不行,人家才是正主。

    王秀稍加犹豫,果断地点了点头,道:“有劳引路。”

    “快请,快请。”蔡易大喜。

    让王秀没有想到的是,白矾楼西楼观云阁内,四人中竟然坐着两位文学大家,另外两人也把他吓了一跳,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也被震撼的小心肝一阵扑腾。

    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叶梦得,一张笑脸、性情开朗的周邦彦,还有一脸严肃,危危而坐的王昂。

    王秀的目光极为复杂,周邦彦自不用说,大才子、大情圣,婉约派的正宗,曾和天子共享一个女人,不但没有被罢黜,还当了大乐府令,竟和天子混到了一块,人到了这份上,只能一声叹息:好牛叉啊!

    不过,这个时候的周邦彦还没有那个福分,他担任的是徽猷阁待制。

    叶梦得可是历史争议人物,主和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经典中的经典,时下又是翰林学士,正儿八经的内相。至于另外一位,他还没缓过劲来想。

    要说周邦彦甚至叶梦得,都没给王秀太强的冲击,他们在政治上并无多大建树。倒是王昂给他的震撼是剧烈的,让他多看了几眼,在后世历代状元榜上,人家可是正宗的戊戌科进士及第第一,绝对的第一对手。

    “刚才少蕴和我还说心动,现在正主来了,你倒是变的沉默寡言了。”周邦彦大叶梦得二十一,虽官职不如叶梦得,才名绝对在叶梦得之上,不然也得不到李师师欢心。

    叶梦得年约四旬,却保养的比较好,肤色圆润,配上三缕美须,从外相看也就三旬,标准的中年美男子,他面对周邦彦的讥笑,倒是轻快地笑道:“居士一张好嘴,倒是辩不过我,趁着几位举子在场,想要翻盘子不成?”

    “你可敢当场填一首新词?百息内。”周邦彦翻个白眼,然后对王秀笑道:“小哥不要见怪,我与少蕴忘年之交,每次见面都少不得嬉笑。”

    王秀一阵牙疼,感情这些风流文士,还真的放荡不羁,勉强笑道:“二位前辈洒脱,令人羡慕。”

    王昂在一旁观察王秀,见他并没有见高官的激动,不觉有几分吃味,道:“淮阳是中原大郡,历来以陈州紫闻名遐迩,听说阁下是解试魁首,想必有志今科夺魁。”

    王秀看了眼王昂那张标准的南人脸型,暗道这伙计可不是善茬,看是客气的话里狠狠地讥讽他一下,又设下一个圈套,环环相扣,用心极为缜密。陈州紫闻名遐迩,分明在说陈州除了牡丹,学术上乏善可陈,解试魁首也没有大不了的,今科夺魁分明给他上眼药。

    自个谦虚了吧,正好承认陈州没有底蕴,接下王昂的好意,那他也太狂妄了,公然向天下士子挑战,让人笑掉大牙。

    “叔兴兄,陈州紫固然闻名遐迩,但陈州的学问亦能鼎足南京。”

    王秀感激地看了眼说话的人,这位爷可不是泛泛之辈,历史上有名的主战派人物—张浚,刚过弱冠之年,风华正茂的青年,很难想象是历史上主管四大战区的宰相。

    但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不说东京话南京,巧妙避开天下****,南京又有应天书院,也不得罪陈州的士子,简直是八面玲珑。

    “德远好刁的嘴,看你对心学正论推崇,我见尤忌。”王昂显得颇为大度,呵呵地大笑。

    还没有进入官场,就开始勾心斗角,这是那个啥啊!王秀心下叹息,不能否认王昂、张浚都是当时俊杰,要大家都能心往一处使,历史上哪有靖康之变啊!

    蔡易玩味地看着,笑道:“今个要是颜家小哥闹事,咱们就凑不成场子了,我也不敢来见叶世叔。”

    叶梦得指着蔡易笑道:“好你个蔡五哥,在你嘴里,我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武夫,让你害怕成这样。”

    “呵呵.”蔡易似乎很重视叶梦得。

    叶梦得也不和蔡易多说,转脸问王秀道:“心学看是倾向道门,又有佛老在内,后面却有民本,你在书里说的淡泊和强烈的治世,似乎有不妥的地方?”

    王秀早就料到有人会问,心学是汇集儒道释三家大成,他又有自己的观点糅合在里面,看着是非常冲突的,但他有心理准备,淡淡地笑道:“君子行则立于朝堂,不行则退居山林。”

    叶梦得并未被说服,反而继续问道:“二元论与民为御史,这不是点到伦常,让读书人如何自处?”

    王秀摇了摇头,用手指画了个太极,淡淡地道:“阴阳。”

    “果真是妙人啊!”叶梦得瞪大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欣慰地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蔡易忍不住轻声问周邦彦。

    周邦彦老脸微红,轻声怒斥道:“不知道就不要多话。”然后,他轻捋须髯,自得地看着王秀。

    蔡易撇撇嘴,看向王秀的目光尽是艳羡,两句话就把叶梦得说服了,不简单啊!

    一场酒宴尽欢而散,酒度数再低,也经不住一杯又一杯下肚,王秀是高度酒练出来的,也喝的走路发飘,他与张启元雇了车子,回到监舍就倒头睡到大天亮。

    一觉醒来,洗漱完毕,身子爽快许多,读了一会书,才穿衣出去走走,顺便去监舍周围吃点东西。

    神清气爽,他漫步在国子监周边,事也是巧的很,竟然和张浚走了个碰头。

    “看老兄神色匆匆,要去哪里?”王秀抢先发问,昨天还在一起吃酒,他彬彬有礼中显得几分热情。

    张浚爽朗地大笑,道:“今个约了几位蜀川好友,一起去品尝曹婆婆肉饼,老弟一同去。”

    王秀哪能听不出客套话,人家让一句是好看,你要没眼色那真被别人诟病了,他笑眯眯地道:“小弟酒量不行,昨夜的酒还没有醒,正要回去休息。”

    “哦,快要入场了,可要注意身子。”张浚心下腹诽王秀一下,却对他的知趣很满意,王秀要真没眼色,他还真难办。

    “老兄快去吧,小弟先回去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王秀目送张浚匆匆而去,才转身向北走去,过了贡院与国子监之间的街道,到了朱雀门大街中断,这可是一条繁华的大街,朱雀门南最大的夜市区,各色店铺林立,没有你吃不到的风味小吃。

    他刚到了一家鎏金铺门口,就看一人窜了出来,门里一个女子急切地喊道:“偷儿,抓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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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那一回眸的牵挂

    随后,一个丫眷打扮的少女追出来,一脸的惊恐,逢人便喊道:“那偷儿,抓那偷儿.”

    王秀转首看去,隐约见店铺门口,还有一位红衣丫眷,正扶着一位身穿白衣,带着席帽的女子,看身形慌慌张张,显然是受到惊吓。

    看偷儿跑出五十余步,路上行个个熟视无睹,甚至一个武学生打扮的骑士,也跟没听见一样,堂堂帝都,朗朗乾坤,竟有人公然盗窃,市民道德败坏到这等地步,连商水县也不如,王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没有时间去感慨,果断地一把将骑在马上的武学生拉下马,一个飞跃上了马就追。

    武学生一个不防备,被一支有力的大手打下马,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坐起身惊愕的叫骂,当先挡在马头,恶狠狠地叫骂道:“你这厮,不想死的赶紧下马。”

    王秀理也不理,眼看偷儿越逃越远,枣红大马在主人身前打转,他心急如焚,懵然从马鞍箭囊抽出一支无羽箭,用力折断箭头,把鞍前二石硬弓操起。

    操弓、搭箭、起身、转腰、张弓、瞄准、放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武学生看呆了,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瞪的跟铜铃一样大。

    此时,白衣席帽女子,刚被丫眷扶到店门口,恰是王秀在马上瞪起转身弯弓的姿势,女子脚步猛然一挺,席帽帽檐明显抬起许多。

    箭居高临下如流星一般飞去,就在路人纷纷惊叹的时候,箭杆射中近百步外偷儿的腿。箭杆没有箭镞,但百步用二石强攻的杀伤力也是巨大,箭杆刺入大腿肉里,偷儿摔了个狗啃屎,仍挣扎着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逃。

    “哪里跑。”王秀左手持工,双腿夹紧马肚,枣红大马在武学生身侧飞驰而去,把那人吓的一身冷汗,半天醒悟过来,大叫一声追了上去。

    朱雀门大街是东西走向,街道并不是太宽,路上行人不少,虽然大多怯于小偷的刁蛮凶撒,不敢拦阻,却还有一些人,有意无意地用惊慌的身子阻挡了小偷,王秀纵马在街心奔驰,很快追了上来。

    眼看小偷一瘸一拐在跑,不时地回头在看,他策马逐渐靠近小偷,眼看对方躲躲闪闪,行人又太多,拦不下对方。

    气恼下,用力把强弓砸了过去,直接击中小偷后背。

    “哎呀。”一声,小偷冷不防被强弓击中,一个踉跄,差一点扑倒在地。

    “站住,把钱给我交出来。”王秀飞身下马,拦在小偷前面。

    小偷到了力量的极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不时地吱呀咧嘴,显然强弓砸到的味道不好受。

    此时,从人群中有窜出两个汉子,向王秀围过来,一看就是对方同党。丐有丐帮,偷有盗社,有偷盗、有接应、有传递,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就是官府抓到小偷,也没有赃物,没法给他们定罪。

    来了同伙,小偷大为振奋,立即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恶狠狠地瞪着王秀。

    “大庭广众下,你们敢动刀子?”王秀眉头微蹙,他没想到这些盗匪好胆大,在朱雀门附近亮刀子,也不怕铺兵。

    “直娘贼的,不.不知死活的贼厮鸟。”小偷眼看王秀不依不饶,心一横,一刀子就向王秀捅了过去。

    王秀手里没有家伙退开,急忙退开两步,闪身到大马旁边,顺手拽出两杆无羽箭,转身跨上一步,两杆无羽箭刺入小偷肩膀肉中。

    小偷惨叫一声,手中的匕首嘡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秀抢上一步,飞起一脚,把小偷踢倒青石路面,他没有任何迟疑,又从箭囊里拔出两杆无羽箭,冷冰冰地看着围上来的两个汉子。

    那小偷滚了两圈,爬起来跪在地上,顾不上吃痛,惊慌地瞪着王秀,那道能杀人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两个汉子也吃了一惊,手里的匕首颤颤发抖,对方是儒生打扮,身手却如同武学生,下手更狠辣,有点退缩了。

    “留下钱,给我滚。”王秀跟邱福习练弓马,这几个偷儿泼皮还真看不进他的眼。

    “两位哥哥,快给小弟报仇。”

    在小偷的哀鸣声中,两个汉子一咬牙,目露凶光,从左右路向王秀扑去。

    王秀背靠大马,不给对方一点偷袭机会,他用力投扔右手的无羽箭,正中一汉子面门。箭矢用强弓射杀,能伤到腹脏,用手的力道可以忽略不计,但王秀的持强弓的手,距离仅几步,犀利的钢制箭镞还是有杀伤力的。

    汉子捂脸惨嚎,鲜血顺手缝流出来,显然被伤了眼珠子,另一汉子一愣,转头看去大惊失色,手里慢了许多。

    王秀面带冷笑,一击‘无影脚’踢去,那汉子待回过神来,还没决定是上还是退,脸色顿时煞白,刀子掉落地上,双腿夹紧,双手捂裆,噗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吸凉气。

    引起围观人群一群哄笑,也不知那位好事的爷来了句“蛋蛋碎了”,人们笑的更欢畅了。

    小偷吓的目瞪口呆,急忙忍痛掏出荷包掉在地上,凄惨地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钱,钱都在这。”

    伤了眼的汉子怪叫一声,转身疯了般地跑去,很无耻地把两个同伙丢下。

    原来几个开封府铺兵快步过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可怜小偷双臂受伤,另一人蛋蛋碎了,哪里跑得了。

    “都散了,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一名班头打扮的人大手一挥,叫嚷驱散人群。

    王秀弯腰捡起了荷包,却见正面绣着两支精巧的鸳鸯,还带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颠了颠里面有钱币的锉矬声,不少钱啊!正要说话,武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红着脸道:“你.这这厮,竟然,竟然敢把我,把我拉下马.”

    班头闻言脸色古怪,目光很不和善地盯着王秀,一副形势不对立即拿人的模样。

    王秀甩开袖子,鄙夷地看了眼武学生,淡淡地道:“亏你还是武学打扮,一点胆色也没有,这点路也气喘吁吁的,连我们举子也不如。”

    武学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拉下马又被羞辱,换成性情暴烈的早就跟王秀干了。

    不过,他的话透出一个重要信息,他是参加贡举的举子,是有身份的人,不是铺兵们随意问话的。

    班头脸色变了几变,正要开口说话,青衣小丫眷脸蛋红红地跑了过来,嚷嚷道:“多谢官人仗义出手。”

    王秀莞尔一笑,把荷包递给小丫眷,道:“物归原主,清点一下少了没有?”

    “不用了,我家二姐要多谢官人。”小丫眷偷看眼王秀,回味马上转身弯弓的英姿,脸蛋红的能滴血。

    王秀并没有在什么二姐,他人生地不熟,管了趟闲事,不愿陷进去太多,转首对班头道:“几名盗贼交给节级。”又对武学生抱拳道:“在下无礼,还望兄台见谅。”

    武学生看了看一地弓箭,又看了看王秀,真是欲哭无泪,大庭广众下他能说什么,难不成让他揪住对方不放,传出去他的名声可臭了。

    “既然没事,那大家都散了。”王秀可能是举子,又有一个武学生打扮的人,还有一位身穿绫罗的丫眷,那个都不是他能拿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开封府地头上混事的原则,班头挥了挥手指挥拿下盗贼。

    “要是有缘请你喝酒。”王秀歉意地看了眼武学生,抖了抖袖子,不再理会小丫眷,自个一个人想东走去。

    小丫眷俏脸透红,正要叫喊,却看到一辆豪华的马车过来,一咬银牙跟了上去,在王秀身后道:“不知壮士哪里人,我家二姐.”

    “小事而已,不用客气。”王秀哪有心思墨迹。

    走到马车边,马车却嘎然而停,里面传出清脆的声音道:“多谢官人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小娘子不用客气,告辞。”王秀转首一笑,能感觉出如黄莺般声音,必是一位美人。

    当他走了七八步,听到马车启动声,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情不自禁地转首一眼。

    却不想就是这鬼使神差的一回首,却不想让他梦牵魂绕,甚至可以说把他在暗夜里所思所想,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当他回首的一刹那,马车帘子被风卷起一角,就是在那放下的瞬间,一张绝代艳丽的脸蛋刻入他的心中。

    懵然间,他整个人被定格在路边,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时空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闪而过的女人是最美的女人!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心中遽然升起的是——真的很美啊!

    他慢慢地回过身来,向前迈着步子,任然在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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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王记百货的展望

    王秀再没有心情散步,而是从路口向南,向国子监的监舍走去,他却没有注意到,一辆朴实无华的小马车,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到他进了监舍位置。

    虽说他有大批的白糖,但身上并没有几个钱,响午时分,一身朴素打扮的沈默,在一名掌柜和陆尧的陪同下,把他约到了国子监对面的酒楼—锦鲤楼。

    锦鲤寓意鲤鱼跳龙门,一跃而过天火烧尾,头生短角,化身成龙,吃上一杯锦鲤龙飞酒,早日化龙而上,成为天子门生,算酒楼东家的创意不错,迎合士子心理。

    快要临近贡举,各地的士子都在用心攻读,连吃饭也在监舍里,很少有人出来吃酒,酒楼里客人不少,但没有几天前多,更不如贡举后的食客爆满。

    沈默请王秀上楼,要了个临街的雅间,把掌柜和陆尧也招呼上来。

    作为下属能和东主一起吃酒,掌柜和陆尧受宠若惊,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虽说世人风气开放,商人之间的等级并没那么严格,但某些隐形的规矩,还是要遵从的,不然你就没法在行里混。

    沈默点了六凉六热,代表六六大顺,其中三道鱼有糖醋鲤鱼、清蒸和葱泼鱼,代表年年有鱼,涂个吉祥如意。

    酒过三巡,陆尧成了倒酒的小厮,忙个不亦乐乎,他只有一个心愿,赶紧完成这笔生意,他快快回去享福。

    在王秀眼中,这位沈掌柜是沈家的远亲,在万事兴担任度支掌柜,很有实权,人生的干瘦无比,几瞥山羊胡透着精明,让他不敢轻慢。

    “今天做了交代,一共六千五百七十贯,算是存入万事兴质库,年息四厘。”沈默满饮一杯锦鲤龙飞酒,脸上泛起红晕。

    王秀撇了撇嘴,道:“钱存起来,实在是罪过。”

    沈掌柜眉头一动,没有说话,沈默却呵呵一笑,道:“这话有怎么说,难道怕我万事兴贪了你家产业?”

    王秀啐了声,眉头一挑笑道:“好你个沈识之,我好心帮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沈掌柜吓了一跳,隐晦地瞥了王秀,自己这侄子少东主虽是温雅,但发起怒来让人胆寒,王秀竟敢当年取笑他,真不知好歹。但是,让他大摔眼镜的是,沈默竟然呵呵一笑,道:“我又怎么不知好人心了?”

    王秀白了眼沈默,道:“钱能不能生钱?”

    “周而复始,自然可以。”

    “我把钱放在你那,只有你拿去生钱,大头都被你占了,我只能喝点汤水,你能过意的去?”

    “这个.”沈默嘿嘿地笑了,把玩着酒杯,他知道王秀又有生钱的好门道,索性不再说话。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王秀见沈默脸色玩味,显然猜到自己要干什么,他也不打马虎眼,道:“王记百货现在是我大姐主持,白糖之后是冰糖,利润我也不多说了。大姐要在开封设五处分店,她的意思和万事兴合作,王记占六层,万事兴四层,你看看怎样?”

    沈掌柜吸了口凉气,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和沈默大大咧咧说话,沈默是谁啊?万事兴诺大家业的法定继承人,就算那些王公贵胄,权势上让沈默恭维,气势上却拿捏不了沈默。

    俗话说过民以食为天,无论怎样改朝换代,商人是永恒存在的,皇朝的权贵却无法安然继承,沈家地位不算高,只要经营妥当就源远流长,王秀是何许人,敢和与沈默直接定框框,他简直不敢相信。

    沈默陷入沉吟,亲自为王秀倒了杯酒,道:“冰糖?好,冰糖之后呢?”

    “识之兄以为呢?”王秀拿起杯子,玩味地一笑。

    沈掌柜咽了口唾液,他不再指望沈默给他暗示,目光转向陆尧,但陆尧这厮视他不见,一个劲地跟锦鲤龙飞酒较劲。

    沈默嘿嘿一笑,端起酒杯,道:“以冰糖入四层,往后咱们兄弟再做打算,干上一杯。”

    王秀脸上在笑,心里却鄙夷不已,这伙计做生意可真奸猾,不见利益咬死口不放。不过,坚持底线的人,往往比无底线的人有可信度,他相信沈默是追求利益最大化,但这个人绝不会为了眼前利益出卖朋友。

    又是三杯,谈了些生意上的细节,沈掌柜比较有眼色,明白少东主与王秀吃酒,肯定有自己的时要说,拉着陆尧推托酒足饭饱,先去下面等候。

    房间里剩下二人,沈默才玩味地道:“老弟的意思,是要进军开封?”

    王秀切牙笑道:“不是我,是大姐,老兄要是有心就照料一二,有钱大家赚才是正理。”

    如果说王秀与王卿苧的商议,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那今天他与沈默的对话,将决定王记百货的发展。在开封有沈家的支持,才能减少大半的制约,百货涉及范围很广,却是杂货的升级版,不可避免和很多商家争利,没有强有力的奥援,绝对寸步难行。

    那些牛鬼蛇神,是很难缠的。

    聪明人无需多说,点到为止,沈默稍加沉吟就颔首同意,风险与利益共沾,他赌得起。

    王秀见沈默同意,笑道:“我要是中不了进士,就做个富家翁,跟着少东主混事。”

    “别扯了,你要中不了进士,登不上龙飞榜,我看天下士人没几人能出头。”沈默一阵大笑,举起了酒杯。

    王秀忽然按住酒杯,正色道:“王记百货一旦进来,将对万事兴造成一定冲击,识之兄能承担下来?”

    沈默一怔,万事兴并非他一人独大,不要说老祖和家主,就是同辈也有竞争者,他一旦扶持王家百货,当然要对万事兴杂货一块生意冲突,既然有利益冲突就有反弹,到时候他必然受到家族内部某些人攻击。

    恍然间,他明白王秀为他考虑,不由地感激地看了一眼,郑重地道:“放心,有钱大家挣,相信老祖和家主会明白的。”

    既然有共同的利益点,又大于独立经营所带来的利益,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王秀呵呵一笑,举杯道:“满饮这杯酒,庆祝我们金明湖再会。”

    沈默爽朗地大笑,道:“金明池,老弟可知道,昨夜白矾楼一会,不要多久你就会名满东京。”

    王秀一饮而尽,心里却闪过周邦彦、叶梦得、蔡易等人身影,这三人代表大宋士大夫不同阶层,沈默的话虽然激进,却又十足的道理,他对心学正论很有信心,现在发酵的还不到时候,自己能一飞冲天,心学正论才是成为羽翼之时。

    “对了,上午蔡易派人知会我,待贡举后要请你好好吃一杯。”沈默玩味地道。

    “贡举?”王秀冷冷一笑,夹了口菜道:“似乎有点太晚了?”

    “蔡家人一向如此,蔡二在蔡相公孙辈里,还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位,蔡家二代中,也就是他五叔在算是正人君子。”沈默嘴上说,话语中的讽刺味道昭然若揭。

    “既然人家诚心相约,我要是拿捏,反而落了下乘。”王秀知味地笑了。

    “蔡相公四落四起,蔡家一门二相,老弟能把握时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王秀白了眼沈默,笑道:“识之兄说的有道理,你应该把握机会。”

    沈默老脸一红,道:“连钟离先生也曾依附过蔡相公,人是人,事是事,老弟能结识蔡二,一旦有机会将会平步青云,少了十年的奋斗。”

    “钟离先生?”王秀听到钟离秋的消息,把蔡家放在脑后,目光闪烁。

    沈默摇了摇头道:“前几个月,钟离先生在京城一闪而过,没人知道他还在不在。”

    “可惜了!”王秀有点失望,钟离秋离开商水,本以为来到开封就会见到,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丧气。

    “老弟,可知潘楼李行首?”沈默放下杯子,话题一转。

    王秀拿壶倒酒的手一抖,差点把酒洒在桌案上。李师师那可是芳名千古,他又怎能不知,但面子上故作平静,淡淡地道:“听说过。”

    沈默咂咂嘴,笑道:“这些天沉下心来攻读,待贡院举士后,我请你去潘楼,搞不好会看到李行首。”

    王秀本来充满好奇,被沈默那么一说,顿时失去兴趣,入眼的到手的才是真的,能看一眼也不一定,太没意思。

    沈默见王秀兴趣索然,眼珠子一转,又嬉笑道:“对了,有琴小娘子可好?”

    王秀抬头诧异地看着沈默,心底漾起一点波澜,那一瞬的回首,那一闪而过的娇颜,两世为人的他却无法忘怀!

    有琴莫言,一位大爱无疆又俏皮可人的善良女子,今生他认定的女子,但那瞬间的回首,让他升起一阵迷惘。如果她却来了,俏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他还会从容面对人生吗?

    或许是心有所想,看错了吧!他心里有个不情愿的声音,让他很彷徨,生硬地道:“很好,我和她已经订婚,待回去后就成婚。”

    沈默眼角闪过一丝寂落,似乎很开心地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琴小娘子是难得的佳偶,老弟可要珍惜。不然,我定然不饶你。”

    王秀心思晃动,根本没听沈默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道:“识之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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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一场必然的相遇

    一连几天,王秀都在监舍里读书,生意自然由陆尧办好,留下几百贯钱给他用,七千贯则有万事兴开出质票,在商水县的王卿苧,可以凭借这张票,在万事兴陈州分店提取现钱。

    陆尧也乘船回商水了,这伙计是高兴而归,一连几天都被沈掌柜请着吃酒楼,那白矾楼之行是散桌不假,但足以让他在商水炫耀了。

    散桌怎么了?你想吃散桌,人家还不让你进呢!

    王秀也会精打细算,身边带着仆人固然方便,但花费是很大的,衣食住行那样不要钱,还不如用监舍的帮闲小厮顺当,你只要给赏钱,一准的把事办妥,连饭菜也送到屋里。

    这日,他去香浴堂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领着一壶好酒,买了烧野鸭肉、猪皮肉还有几色素菜,准备回屋大快朵颐。

    来到监舍门口,他摸着钥匙开开门正要进去,冷不防后面一声娇喝:“你这人走路不看后面。”

    王秀被吓的一哆嗦,酒壶差点掉了,回身看去原来是几天前的青衣小丫眷,正背着手笑嘻嘻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啊!”

    “是啊!”小丫眷仍然笑嘻嘻地,一双美目盯着王秀。

    “有事吗?”

    “你这人好没礼貌,看这里来来回回的大措,那眼光能杀死人,也不要请我你去说。”小丫眷翻个白眼。

    王秀这才发觉几个士子****的目光,眉头一蹙道:“进来吧。”

    小丫眷进了屋,背着手四处看了看,嘴里嘀咕:“国子监也太抠门了,这地方哪能住人.”

    王秀放下酒菜,苦笑道:“你以为我们来游玩的,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有几个能住得起遇仙正店。”

    “这话有点道理。”小丫眷鼓着小脸,老气横秋地点头。

    王秀细看小丫眷,却见她生的娇俏玲珑,俏丽可爱,心里生出几分好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眷黛眉一挑,瞪着王秀道:“有你这样问女儿家名字的吗?”

    王秀捏了捏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你跟在我后面,我就不能问你芳名?”

    小丫眷翻个白眼,道:“我叫青君,是我家二姐的内房侍女。”

    “你家二姐.”王秀想到了那一回眸的刹那,一张刻在他心底的画面,不由地愣住了。

    “咳咳,你这人真是呆子,看你马上弯弓的身姿,是不是我看错了?”小丫眷一双美眸盯着王秀,脸色怪怪地。

    王秀被一个女孩鄙夷了,尴尬到了极点,干咳两声掩饰道:“这个.这个,哦,青君,找我有什么事?”

    “还真有点事。”青君眼巴巴看着王秀,小嘴一撅道:“我家二姐让我来,要谢你那日恩情。”

    “恩情,举手之劳,有什么谢不谢的。”王秀回味那张绝色倾国的脸蛋,嘴上客气着。

    青君白了眼王秀,道:“你还别说,我家二姐有两名护卫跟随,当时他们在外面来不及出手,让你呈了英雄。”

    “你是来谢我的,还是骂我的?”王秀呵呵笑了起来,感觉青君很有意思。

    青君眨了眨眼,古怪地道:“我家二姐明天去大相国寺,不带随从。”

    王秀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青君,半天没说话。

    “想亲自向你道谢,笨死了,呆子。”青君狠狠剜了眼王秀,脸蛋上飞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转身跑了出去。

    美人相约?王秀回过味来,吸了口凉气,抛开那让他无法忘却的素面,他真的很想一场偶遇。

    当他心潮澎湃时,眼前却闪现出有琴莫言的身姿,躁动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次日,他的确去了大相国寺,但远远站着相望,看到了戴席帽的白衣女子,还有红衣丫眷,青君东张西望,一脸的幽怨,待她们主仆三人徘徊良久进了寺门,他才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开,心情一片乱糟糟地。

    两股念头不断地交战,一边是强烈的再看一眼冲动,一边是不要三心二意,招惹无故情债的声音。

    哎呀!真的很难抉择,却不能不抉择,很明显白衣女子非富即贵,关键时刻还是少招惹。王秀选择了回避,哪怕是人家单纯地为了答谢,他也不愿节外生枝,还有一个月就要礼部试,该沉下心好好读书了。

    不过,一颗心怎么也沉不下来,想回去读书却又没有心情,不知不觉地转到汴河相国寺桥南,就坐在河边一处小茶馆靠窗位子,要了壶烫好地龙凤团茶,自斟自饮起来。

    当他坐了好大一会,心中决定以功名为重,成不成立即回商水和有琴莫言成婚,付了钱出去,心情爽场地漫步在汴河南岸的道路上。

    两边行人匆匆,汴河旁的小道是景观河道,现在还不是晚上,没有几个人显得来河边逛,只有几艘小船载货往返。

    王秀沉头想着心事,背着手慢慢向前走,再看眼汴河转首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前面两丈远的河边,席帽白衣女子俏生生站在河边,青君就在她的身边,那双美眸含着三分薄怒,掐着腰正瞪着他。

    “你这人好没有道理,我都跟你说了,去了也不见人影。”

    王秀老脸一红,当他的目光落在白衣女子身上,能感觉到轻纱后的那双眸子,正在注视着他。

    “我跟你说话说呢?真是个呆子。”青君撅着小嘴,一副要吃人的可爱样。

    “青君,到那等我。”

    王秀听着黄莺般地清脆声音,整个人痴呆了,连青君走过去的白眼也视而不见。

    “奴家谢过官人。”白衣女子轻轻一个万福。

    “小娘子不必客气。”王秀急忙抱拳躬身还礼,目光却躲躲闪闪,最终还是落在那层轻纱上。

    一阵清风拂过,轻纱被轻轻扬起一角,高跷的瑶鼻,饱满红润的唇,精致的下巴,如冬雪般地肤色,竟没有一丝的粉黛气息,他的心一阵狂跳,不由地垂下头。

    “在大相国寺上了香,回家前来汴河这看看,不想和官人相逢,才了了奴家心愿。”

    王秀抬首深深看了眼伊人,他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嘴上说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道:“汴河景美,一起散步怎么样?”

    “承蒙官人不弃蒲柳。”

    王秀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时,哪想到白衣女子的回答,让他几乎惊呆了。

    却见,白衣女子素手向上,轻轻揭起轻纱,挂在席帽帽檐上,露出那绝代艳丽的娇容。

    王秀轻轻叹了口气,不忍再看下去,美人不美?见眉目未语含情,一张鹅蛋脸宜嗔宜喜,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其当好处,一抹清雅的流波,一身白色衣裙更加衬托出那份清丽。

    不是美人不美,而是美不胜收,如果非得要来形容,有琴莫言是脱俗的空谷幽兰,她就是那高贵典雅的陈州紫。

    两人默默地漫步在汴河旁,或许是天公作美,他们行走的小道上,竟然极少行人,偶然一两人过去,白衣女子也轻轻侧面,轻纱席帽让人看不到真容,却全落在王秀眼中。

    此时此刻,王秀的心一点也不紧张了,整个人处于某种豁达的空明中,举止相当的自然,仿佛他们不是初次见面,而是穿越近千年的曾经的相识。

    “在下商水王秀,敢问小娘子芳名?”

    “奴家姓朱,单名一个琏字,官人是陈州的贡举人?”朱琏停下了脚步,一双妙目盯着王秀,迸出异样的色彩。

    王秀疑惑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那心学正论,也是官人的大作了?”

    王秀这才明白,感情朱琏看了心学正论,一位女子也看纯学术的书,很不可思议,身居庭院深处的少女,哪个不是看婉约诗赋,有几个对枯燥学问感兴趣的?

    “哪敢称大作,在商水县闲得无聊,正好和万事兴沈家的沈默,凑成份子写了一些心得。”

    “格格.”一阵清脆的娇笑,朱琏如盛开的花朵,那么的娇艳迷人。

    王秀老脸一红,道:“难道不是?”

    “凑份子,官人真有趣,你们要是凑份子,那天下的读书人都要投汴河了。”

    朱琏那张美艳的脸蛋,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让不远处跟随的青君伸了伸小香舌,自言自语道:“自从那事.呸呸,二姐有阵子没开心的笑了。”

    王秀怪不好意思的,灿灿笑道:“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朱琏那双妙目,深深地凝视王秀,俏脸上飞起一朵红霞,低声道:“象随心生,众生平等,心出万象,男女有同,天道使然。能说出这话,官人是一等一的读书人,不像那些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乱说男女有别的酸书生。”

    原来是看了这些啊!王秀笑了笑,他在书里倡导男女平等,连沈默也有点别扭,今天算是遇到知音了,他正色道:“本来就是这样,可能现在还不能实现,但我相信几百年.不,如果努力的话,不出百年就会实现。”

    “官人,好高的志向!”朱琏轻轻一叹,红唇上翘,散发着高贵的仕女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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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三遇赵楷

    整整一个月,王秀全然投入备考,正如绝大多数士子一样,三年一度的贡举是他们的头等大事,任谁也不敢有丝毫马虎,一旦落榜又得从解试重来,耽误不起啊!

    虽然,王秀有超越近千年的见识,有着无以伦比的策论预测力,但他不知道考卷内容啊!没办法,只能恶补某些知识,对外宣称用心备考,连蔡易来拜访也委婉谢绝。

    至于那些名士,当然也知道他在用功,就算有满肚子反驳心学正论的辩论,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去打扰人,你耽误了人家的功名,比杀父夺妻还要严重,那可是结死仇的啊!

    让王秀疑惑的是,朱琏竟再也没有相约,也不见芳踪,让他心中失落几天,好在礼部试日期越来越近,他压下了其它心思,专心致志地攻读。

    不能不说,礼部试进行的很顺利,甚至是波澜不惊,老老实实地就坐,规规矩矩的答题,答题不出风头也不保守。因为他知道礼部试并不代表终局,只要不被罢黜,金明池张榜时,他就是铁定的进士。

    关键还在殿试上,那才是进士的等次之战,不容有半点马虎,礼部试决对能让提举官不悦,最好是中规中矩。

    不少士子在礼部试被罢黜,并非文采不行,更不是时运不济,关键在不知轻重,要么过份激进,要么太保守了,结果.结果都终结在提举阅卷官丫丫电子书。

    入场前,王秀和沈默在一起,却经历了一场趣事,对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人山人海,盛况空前。”王秀在人群的边缘,撇了撇嘴,感慨地道:“做官真好。”

    沈默就站在王秀身边,他呵呵笑道:“几千人啊!亏得贡院有大片空地,要不赵官家可真要头疼了。”顿了顿,又道:“天下俊才,一网打尽,你知道咱们兄弟能不能名列黄甲?”他心里有点没底,经过各军州解试的筛选,多半都是精英人才,注定通向黄甲是条血路。

    “尽力就是了。”王秀撇了撇嘴,沈默忐忑不安,他又何尝不是担忧。

    他们身边一名身穿布衣,戴平角?头的青年,转首看了眼王秀,淡淡地笑道:“平时用功读书,临门自然坦荡。”

    王秀没有注意身边的人,闻言看了对方一眼,却见此人清瘦儒雅,气定神闲中有啸鸣寰宇的贵气,他隐隐感觉此人不简单,谨慎地道:“说的好,书行千里不惧日月圆缺,在下商水王秀,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的微笑变成了惊讶,双目紧盯王秀,沉声道:“原来是王兄,在下开封赵楷,久闻阁下大名,若有机会还望与阁下论论‘心无外理’。”

    王秀一听就明白了,对方不仅看了心学正论,还想反驳他的理论,他淡淡地笑道:“还望赐教。”

    刚说完话,懵然心中闪过皇子榜眼的影子。开封赵楷,这不就是当今天子第三子吗?竟然被他碰上了。

    他心如骇浪,目光炙热,笑眯眯地道:“我看阁下骨骼清奇,必然会高居黄甲榜首。”

    “多谢兄台吉言,要能夺了三鼎甲,在下好好请你。”赵楷心情不错,放声大笑起来。

    王秀心情平静下来,脸上渐渐静若止水,淡淡地道:“那就一言为定。”他没有必要巴结一个藩王,一个注定成不了天子的皇子。

    如果,人和人之间注定要有交融,即使避着走也会碰到一起,王秀和赵楷似乎就是这样。

    进士科礼部试三场下来,吃住都在贡院,可不是你写完了就交卷的,在规定的时辰里,你就是写完也得老老实实等着,等待考官亲自糊名收卷子。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王秀有点吃不消了,好不容易收了卷子,在引道吏士吆喝下,各监区的众位士子很有风度地划成几块,顺着贡院内的不同的的小道,慢悠悠地向大道汇集。

    他们是士子,天下文人的精英,再累再困乏也要有风度,一股脑地向大门冲去,那不成贩夫走卒了。

    贡院大门前,王秀与赵楷再次相遇,当四目交错时,王秀感觉有点好笑,拱手道:“看来我们真有缘。”

    赵楷呵呵一笑,还礼道:“还真有缘,在下无论能不能取甲科,这场酒都请定了。”

    王秀莞尔一笑,玩味地道:“算了,算了。”

    “还有事向阁下请教,怎么能算了,不知阁下住在何处?”赵楷心情不错,作为一个有学问的皇子,他决不愿放弃认识青年俊杰的机会,尤其是能写出心学正论的士子,如果错过这种人,他肯定要后悔。

    王秀切牙一笑,他真心不想跟赵楷交往,但对方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不得不低声道:“在下住国子监监舍,找到万事兴沈家沈默,便能找到在下。”

    赵楷心满意足地去了,王秀却陷入沉思,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位才华横溢的藩王,应该是真正的状元,因赵佶恐怕天下士人说话,才让他委屈个榜眼,王昂纯粹占了赵楷的便宜,才能披红跨马东华门。

    可以说,赵楷是个有文采,却没有任何野心的皇子,或许他的人品温文尔雅,待人颇有几分真诚,可惜他无缘皇位,最终以悲剧结束。

    回望贡院朱蓝相间的牌坊,王秀心念一动,要能偷天换日,李代桃僵,天降将是一番怎样的景象?遽然间,他被自己疯狂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或许是自己达到某种层次,才产生操控天下的念头吧!

    当沈默笑眯眯地走过来,他才把疯狂的念头压在心底,道:“看老兄神色淡定,肯定考的不错。”

    沈默眉头一挑,咧着嘴角笑道:“你不也是面带春色。”

    “什么叫面带春色,有你这么说话的嘛?”王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累死人了,比厅子解试还要累人,走,咱们兄弟吃酒去。”沈默大手一挥,考的不错自然要庆贺一下。

    王秀嘿嘿一笑,道:“正好午后没地方吃饭,既然是沈大少做东,我哪有不去的道理,找个小店品尝一下美味。”大酒楼色香味和娱乐一应俱全,但总是少了潇洒的自如。

    二人一路到了朱雀门内,龙津桥东的曹婆婆肉饼。这可是享誉百年的老店了,几代东主早换成彪形大汉,但肉饼和汤糜的味道却一点没变,闻着香味让食欲大振。

    “早就想来吃肉饼,老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王秀闻着香味,忍不住一阵嘴馋。

    “你啊!在这里请客,也剩我几个钱。”

    “万事兴家大业大,还在乎几个小钱.”王秀说着步入厅子,话还没说完就一愣,原来赵楷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两个随从在一旁时候,他左手端着汤,右手拿着饼,正吃的不亦乐乎,一点形象也没有。

    他不由地笑道:“第三次了,还真是有缘啊!”

    “谁?原来是赵兄。”沈默没往皇子身上想,是想皇子偷偷出来参加贡举,这不是笑话吗?皇子要是中了甲科,天下士人还不得用唾液把他给淹了。

    赵楷也看到了王秀,停下吃喝嘴中仍在大嚼,向王秀摆了摆手,口齿不清地道:“二位快来拼桌。”

    王秀一阵苦笑,想敬而远之却躲也躲不掉,人家招呼了又不能不给面子,只好走过去坐下,沈默也跟了上去。

    “快去给二位端热汤,拿几块肉饼。”赵楷说着话,又大口咬了几块肉饼,咕噜喝了几口热汤,才笑道:“饼子要趁热,汤糜也要趁热才有味道。”

    沈默点了点头,道:“不错,在肉饼店不用文雅,放开肚子开吃就是。”

    王秀一挑眉头,笑呵呵地道:“这才是上古先民饮食之道,礼乐饮食太累人了,喝了一肚子酒水连饭还没吃饱。”待随从端上汤饼子,他橹起了袖子,一手端汤一手拿饼开吃。

    三人一阵大快朵颐,吃的鼻子冒汗,浑身上下舒坦不已,最后一口汤被喝下去,赵楷用手帕擦了擦嘴,笑道:“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沈默深有感触,叹道:“不错,往日里都是家人买回去吃,哪里有在铺子里,对着汤锅吃着随意。”

    “哈哈.说的不错,不再肉饼铺子里吃,实在少了一分味道。”赵楷深深看了眼沈默,意犹未尽地道:“尤其是和心学正论两位撰写者痛吃,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王秀切牙一笑,道:“区区小作,哪里能入阁下法眼。”

    赵楷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道:“太谦虚了,王兄要是登了黄甲龙飞,必然会一步登天,声名鹊起,就是当今官家召见,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秀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笑道:“要能侥幸登了龙飞榜三鼎甲,也能蒙官家召见,可惜很难,难于上青天。”

    “你说我能得三鼎甲,难道没有给自己算算?”赵楷心情不错,开起了王秀的玩笑。

    “易学河洛不可给自己说。”王秀一阵尴尬,他哪里知道自己名次,能得到乙科赐进士出身就不错了,三鼎甲?还是得了吧!

    “哈哈.”赵楷一阵大笑起身,拱手道:“吃饱喝足,在下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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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金明池畔那点破事1

    二月贡举阅卷很快,到了中旬就定了各军州举子个太学上舍贡士的名次,在金明池放进士科登科榜,进士科和明经、算科等不同,进士科最受时人重视,可以说各种打算的人都有,多少人彻夜不眠。

    礼部试和太学上舍试是分开的,但名次都列在一起。正所谓下舍生免解试,直接参加礼部试,中舍生免礼部试,直接参加殿试,上舍生直接授官。

    上舍试第一名是非常荣耀的,名字也列在龙飞黄甲的榜首,后面四人位赐进士及第,其他上舍生为赐进士出身。当然,上舍生也可以参加殿试,不过没有几个傻瓜罢了。

    监舍的草地上,到处是游荡的士子,或是三五成群讨论,或是一个人捻转叹息。

    王秀也不能免俗,他也在揪心自己能不能上榜,糊名制虽说不能完全避免作弊,但大多数士子还是凭真本事的,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也没有完全把握拿下一关。

    放松下来,他更多的是想起了有琴莫言,她在商水怎么样了?还有朱琏,她为何没有出现?实在让他心有牵挂。

    是日,登科榜放榜之日,举子们个个起个大早,纷纷赶往西厢城金明池。

    大宋真宗皇帝定三年一次的贡举制度,仁宗皇帝把放榜设在金明池,历次登科榜无不在此张榜,演出了一幕幕笑剧和悲剧。

    登科榜张贴并非糊上去就算了,那都是通缉犯人的榜文,三年一举的大事,朝廷的脸面,文人的荣耀,岂可等闲视之。要在吉时由专门的大臣,经一系列繁琐程序把榜文挂上。

    要知道已经被录名的举子,只要殿试不犯大错,基本是铁定的进士,不过是及第、出身不同,同进士自不入大户眼界,但寻常富户却也看重。开封城的居民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很多,但也不乏来拉郎配的。

    举目望去人山人海,大小高官豪绅派人在此守候着,一旦现某人榜上有名,立即当场捉住定亲事,至有现场出价买婿者,进士及第定金高达千余贯,可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只是这般以榜捉女婿,实在让人情何以堪,女子固然是身不由己,被家族当作争取有前途的青年才俊的筹码,男方却也有人早有意中人。

    那些寒门士子、平民子弟,慑于高门大户的权势,即便家有糟糠,也不得不被迫休妻入赘,上演不计其数的悲喜剧。

    老包怒斩陈世美,何其的冤枉啊!寒门士子连高门大户也无力反抗,何况煌煌天家,老包手里的冤假错案啊!虽说是戏剧演绎,却透出当时的无奈。

    王秀和沈默连襟而来,一路上沈默对王秀淳淳告诫,千万要小心别被人抓住,万一时运不济就报万事兴沈家名号。沈家虽比不得那些贵胄世家,但也是富甲天下,一般人还惹不起,只要别被沈家支庶捉女婿的抓到就行了。

    到了地方才让王秀一阵头疼,榜文是张贴了,但那一片人山人海,压根就挤不进去。

    王秀苦笑着道:“早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知道起早点。”

    沈默呵呵笑道:“你别逗了,我看还不如来晚些,最好等他们走的差不多了。”

    隐隐可以看到,有的人走了出来,捉女婿的勾当开始了。分别中没中很容易,凡是上了登科榜的士子,哪个不是脸色神采飞扬,手里还拿着参加殿试的具状,没有中的自然是脸色灰白,萎靡不振。

    王秀眼看旁边一名老者蠢蠢欲动,却又筹措不定,笑道:“老宿,赶紧上去捉女婿啊!晚了可就没有了。”

    老人瞥了眼王秀,很拘谨地笑道:“官人说笑了,老汉家资不丰,也就是来看看混个眼熟,比得上那些高门大户。”

    王秀一愣,这可就奇怪了,明明来钓大鱼的,怎么放了榜不见上去?让他很不解。

    沈默呵呵一笑,低声给王秀解释了一番,才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既然高门大户现场捉人,自会产生反抗,很多士子压根不在乎门第出身,在他们看来只要有真本事,仕途未尝没有有出路,朝廷往往很重视寒门出身的官员,这种官员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他们不断地总结经验,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导致历次漏网之鱼不少。高门大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榜前名次高的错不了,立马地拿下,一些名次低的反而被放走了。

    一般的富家官宦把目光转到了龙飞榜上,那时殿试定了等次,可以说大局已定,那些同进士入了这些人的眼,还得跟孙子一样求人入赘。

    王秀有点想笑,恶作剧地四下看了看,希望能发现赵楷的身影,一个皇子要被哪个捉了女婿,那乐子可就大了。

    “人散了不少,咱们赶紧进去,速战速决。”沈默不待王秀反应,急忙拉着他的袖子向榜文前闯。

    虽说人散去不少,但驻足的举子还有不少,他们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挤到榜文前,目光唰地一下落在红榜上。

    “竟然那么多人!”王秀看着榜文上密密麻麻的人名,眼都要花了,足足有五百余人啊!

    一个个名字的找,王秀的心都提高嗓子眼了,从第一个人命开始看,何圭、陆德先一个个人名字看下去。

    沈默现实脸色一变,继而张开了嘴大笑道:“我。那是我,我排名第五十二,肯定比你高了。”

    王秀翻个白眼,没去理会得意忘形的沈默,继续在榜文上寻找他的姓名,一举夺第与恩赐同进士有云泥之别,他当然希望自己一次过关,但看到六十多人的名字,还是没有自己,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要是入不了登科榜丢人事小,恐怕张家又要趾高气昂了,因为第三十六名就是张启元,这小子很有实力,俗话说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他绝不能落在后面。

    “这是大郎吗?”王秀听声音一阵寒掺,真是冤家路窄。

    张启元笑眯眯地过来,又对沈默笑道:“少东主。”嘴上很客气,却完全没有在商水的敬畏,此一时彼一时,沈家是财大气粗不假,但他也一跃入登科榜,按照殿试不黜人的惯例,他是铁定的进士,没有必要太理会沈默。

    沈默瞥了眼张启元,微微颔首一笑,他与张启元并无冲突,对他而言张启元不过是伪君子,对他恭敬也好、疏离也好,只要别惹他就行。

    “别找了。”

    王秀淡淡地看了眼张启元,目光又挪到榜文上。

    “在三百一十六名。”张启元的语气仍然平稳,面带温和地笑容。

    王秀瞳孔紧缩,直接把目光定位在红榜的中后部。

    “快看,你的名字。”沈默轻声说了句。

    张启元眼角余光关注王秀,从一大早他就过来,榜文挂上便寻找自己和王秀的名字,当他看到王秀的等次中下,不由地心下大爽,等着王秀过来看看其灰败的脸色、

    没有想到的是,王秀仅是点了点头,笑咪咪地道:“可算是榜上有名了,走,咱们拿参加殿试的具状去。”

    待看着王秀挤出人群,张启元愣住了,他希望看的一幕并没出现,实在大出意料之外,这是怎么回事?以王秀的名次,殿试策士只要没有奇迹出现,龙飞黄甲上不过是赐同进士出身,多了一字则云泥之别。

    他不理解王秀,应该说他不真正了解王秀,一个多出时人近千年经验的人,有岂能是他能揣摩透彻的!

    “开封府举子沈默,第五十二名。”

    “商水县举子王秀,第三百一十六名。”

    “商水县举子张启元,第三十六名。”

    随着一名唱名吏士高昂地嗓音喊出,一道道如虎狼般地目光,刷地定格在他们身上,那股子气势让人不吝而寒,连张启元也打了个冷战。

    “咱们赶紧走,要被拦住就走不得了。”沈默虽然不怕,但也被看的心虚。

    王秀摇了摇头,坏坏地笑道:“不怕,我的名次低人家看不上我,你倒是小心了。”

    沈默翻个大大的白眼,鄙夷道:“你倒是好算计。”

    “二位,在下先行一步,你们慢慢聊。”张启元多精明的人,刚才是为看王秀脸色望着捉女婿这茬,眼看他们三人形单影孤,立马要闪人。

    “张兄小心。”毕竟是商水的老乡,王秀还算厚道地提醒一句。

    张启元落荒而逃,还没有几步,就被几个官家打扮的人拦住,人家一脸笑容可掬,手里没有半点留情,拉拉扯扯的。

    “刘老二,你这厮放手,我先捉到的。”

    “马六,你这厮混账,明明是我先捉到的。”

    “好了,谁抢到算谁家的。”

    “出个价。”

    让张启元尴尬到了极点,张家在商水时大户不假,他是地道的富二代,但到了开封府就算不上哪门子葱,人家管你是县城里的一霸还是什么的,在金明湖就是土鳖,任他们拉回去让老爷看的女婿,他心里大恨,暗骂起了王秀,却不敢对几个官家假以辞色,人家一看就是高门大户派出的豪奴,他哪里敢得罪这些人。

    王秀看的嘴角上翘,张启元你也有今天,要是摊上个无盐女那就更好了!

    沈默见王秀兴趣盎然,急忙拉了拉他,道:“赶紧走,别看你名次低,到了外边还是有人拉你。”

    王秀听得头皮发麻,急忙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在前面,有你保驾护航。”

    沈默翻个白眼,二人赶紧擦身而过,哪知道又有几人眼尖腿快,分路包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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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金明池畔那点破事2

    王秀和沈默还是被拦住了,他倒是不用担心,名次太低,来捉女婿的那些豪奴根本看不上他,反倒是把沈默围了起来,让他轻松脱困。

    “识之兄,小弟先行一步了。”王秀咧嘴拱了拱手,很没义气地向前跑。

    “王秀,你这厮太坏了.哎,等等我.”沈默气的直翻白眼,跺脚直骂。

    王秀笑呵呵地还没走二十步,却被一个老汉一把抓住,他吃了一惊,急忙道:“老宿,我名次低做不得女婿。”待定睛一看,原来正是来时交谈的那老汉,挣开了手臂,松了口气道:“老宿,你下个月去东华门外捉人,我先告辞了。”

    “不低,不低了,三百一十六名好歹也是同进士,再不济也是同进士,听官人是商水县来的,进来纷纷说心学正论,看官人也是大才,说不得殿试成了进士。”

    王秀一阵愕然,没想到连老汉也知道心学正论,心道幸亏不是通讯发达的时代,不然自己的手机还不被打爆了,他切着牙笑道:“老宿,我可没那么出名,还是放我先走。”

    “开封的小报都登了几次,还能瞒得了谁。哎呀,果然是官人,看来小老儿捡到宝了。”老汉的脸皱的像一朵菊花,口气也恭敬了很多,能不恭敬吗?

    他也读过几年书,从一个贫寒小经济一步步发家,算得上开封中等富商,眼光的确犀利,他又对士林颇为关注,心学正论有如一阵风刮过,引起士林辩论,眼前这位年轻人名次不高,但怎么看也觉得器宇不凡,绝对是个奇货。

    王秀尴尬到了极点,没想到刚刚嘲笑张启元和沈默,就轮到自己了,还真是报应不爽。

    “老汉小女年华及笄,尚未婚配,今有幸结识官人,老汉拿出千金为嫁妆,让小女与官人结百年之好。”

    这叫哪门子事啊!没高兴两秒钟就被拉郎配,王秀一副苦笑模样,道:“多谢老宿,在下家中已有糟糠之妻,实在不忍舍弃,还请老宿谅解。”

    他看一脸殷勤的老汉,不免有些好笑,人家老汉求胥心切,忍一忍好言好语劝退算了。

    老汉岂能轻易放过,好不容易抓一个入眼的,还是奇货可居,要是被别人认出来“抢”了可怎么办,立马笑道:“官人不必担心小老儿那女儿生的天香国色,又有千金嫁妆,辱没不了官人的。”

    王秀很无奈,人家好言好语,把闺女送上门,还倒贴嫁妆,总不能声色俱厉,没看到那些被抢夺竞价的举子,一个个沉默寡言,一脸无奈吗?

    他摇了摇头,弱弱地道:“老宿,在下的确家有糟糠,实在高攀不上。”

    虽说是捡漏碰运气,那老汉并不气馁,笑咪咪还要说话。

    冷不防沈默快步过来,道:“老弟,还不快走,你在这里刮噪个什么?”

    王秀一阵苦笑,暗骂你这厮倒是脱身了,没看到我被人家抓住了?他嘴上不得不低声道:“老宿,在下的确高攀不上,后面还有几位名次高的同年,不如等等再看。”

    沈默一脸得意,就在刚才他被烦的不行,直接亮出身份,开封沈家的大公子啊!你敢捉他做女婿,还要竞价争夺,活的不耐烦了?就算是仕宦高门,也不好为难他,结果几个管家一哄而散,寻找别的目标去了。

    他看到王秀惨状,噗嗤一笑,对那老汉道:“你这老宿倒是识货的人。”

    老汉一怔,面带喜色,王秀却浑身一哆嗦,瞪着沈默,这不是害人嘛,哪有这样说话的,本来就难甩掉,一说,得,粘的更紧了。他心下恨的咬牙切齿,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扫向一脸坏笑的沈默,恨不得把这厮生吞活剥了。

    “这位官人说的好,老汉也算开封的富家翁,只想为小女托付好归宿.”

    “好了,好了,明白,明白了.”沈默呵呵大笑,毫不在乎王秀杀人的目光,道:“他是我万事兴沈家的女婿,老宿还是让一让,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万事兴沈家?”老汉眼珠子瞪的提溜圆,万事兴沈家把他给镇住了,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豪门,家计决不能用万贯来形容,跟眼前这位哥相比,他真是面对皓月的荧光,简直不值一提。

    王秀竟然是沈家女婿,沈家嫡系有小娘子吗?哎,不要说嫡系了,就是堂系的小娘子,也比他女儿金贵许多,老脸尴尬到了极点,搓着双手不知所措。

    “老宿,在下先行告退。”王秀趁着老汉发愣,可算是摆脱了尴尬,立即闪人,留下叹息不已的老汉。

    刚到了金明池外面,王秀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道:“不知道张启元怎么样了?”

    “你差点就被别人拿下了,还想张启元?你要对不起有琴小娘子,我可不饶你。”沈默不满地给他个白眼。

    王秀尴尬地一笑,没有把沈默的话往深想,笑道:“我就想看看张启元那样。”

    正说着话,王昂与蔡易走过来。

    蔡易看到王秀,高声笑道:“呵呵,王兄,被捉女婿的感觉怎么样?”

    王秀瞥了眼蔡易,淡淡地道:“感觉很不错,像我这种中下名次的人,也能被别人看中,撞大运了。”

    蔡易看着王秀,忽然一阵大笑,道:“嗯,你的运气是不错,我比你的名次高了三个,也没人看我一眼,真是晦气。”

    王秀翻个白眼,鄙夷地道:“他们的小庙,敢拉你这位大神,不怕把屋梁子给顶塌了。”

    “呵呵.”蔡易畅快地又是大笑,王秀的话看是恭维,其实说的也挺实在,他堂堂蔡府嫡传长脉次子,诺大的开封城还没有几家敢把他捉了女婿。

    “我不过是混个同进士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名次太低,实在让别人大摔眼镜。”

    王昂鄙夷地看了眼王秀,不怀好意地笑道:“说的也是,王老弟大作横空出世,引起士林的争议,各位都在看老弟能在登科榜上叱咤风云,不得不说让人失望。”

    语带双关,王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昂,这厮分明说心学正论是不是他写的,还拐弯抹角地站在士林得我高度,文化人说话就是太累。

    沈默多精明的人物,哪能听不出王昂的意思,他在学术上和王秀一荣俱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很不客气地道:“难道说历代贤大夫都是鼎甲头名?”

    王昂目光一滞,是啊!沈默反驳到了点子上,历代的状元郎有几个是风云人物?大多数只是在史册上留个名,只有少数几个功成名就,不由地瞪了眼沈默,暗骂这厮多嘴。

    蔡易大大咧咧地笑了,道:“哎,不是还有殿试嘛,王兄可能会一鸣惊人。”

    王昂嘴角微翘,挂着讽刺意味地笑容,分明不看好王秀,三百多名,几乎是垫底的存在,想要在殿试上脱颖而出,是有点可能,但很难,难于上青天。

    王秀淡然一笑,他在礼部试上本来就是四平八稳,很多鲜明的、吸引人眼球的观点没拿出来,这些观点并不违背当政者的忌讳,甚至有的具有超前谋划性,王昂有文采不假,却看懂他更不了解他。

    看王昂酸溜溜的样子,沈默心里跟明镜一样,分明是文人争闲气,嫉妒别人的心态,王昂也是文采斐然,在学术界大有名气,是士林中的后起之秀,但心胸似乎太狭窄了!

    这个时候,远处又传来几声唱名,新一轮的哄抢开始了。

    王秀不愿和王昂计较,他把话题一转道:“咱们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识之兄名次很高,可别被不知情的人捉了。”

    蔡易没心没肺地笑道:“谁家小娘子嫁了万事兴少主,那可一辈子不愁钱了。”

    沈默对蔡易的玩笑很无奈,沈家再有钱也不得不仰视蔡家,人家一门二相,亲族子弟、门生故吏多如牛毛,他灿灿笑道:“我哪有几个钱,比起你蔡二官人,那还叫钱?也就比乞儿好上一点。”

    蔡易神色有几分自得,说不得蔡家如日中天,开封沈家、刘家、吴家有钱又能怎样?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些富甲天下的豪商,不也得恭恭敬敬,还不如那些知名的大儒,就算在蔡京面前,也不亢不卑。

    王昂冷冷地看了眼蔡易,道:“好了,我约了几个朋友有事,先告退了。”

    “叔兴兄有事先忙,我找王兄有些事要说。”蔡易笑眯眯地道。

    王秀有点奇怪,他和蔡易并没有深交,能有什么话说,在王昂怪异地走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道:“是非之地,先躲开再说。”

    此时此刻的张启元还在水深火热中,他心里那个冤枉啊!有种被拖到牲口市场上卖的感觉,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韩府,出聘礼五千贯.”

    王秀、沈默和蔡易一路行走,到了寄存马匹的小店。

    蔡易才笑眯眯地道:“王兄,我家大爹爹要见你,今夜可以成行。”

    大爹爹?蔡京,在沈墨睁大眼睛的时候,王秀吸了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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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 蔡京

    东京开封府,权贵豪商云集的地方,又是小报业最发达的城市,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帮闲,还有仅次于电脑传媒的媒体传播速度,几乎没有任何表面上的秘密,甚至能把假的造谣成真的,连天子也忌惮三分。

    一直到殿试前,在官员和士林中传闻,引起争议的心学正论作者王秀,在礼部试仅名列三百一十六名,相当于中下偏低等次,能写出让人有争论,但不得不佩服其见识大作的人,登科榜名次竟然那么低,让人大摔眼镜。

    让人们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蔡京竟然接见了王秀!

    王秀有心学正论不假,但登第榜的失利让他前程几乎注定,蔡京是何许人?为相二十余年,三落三起的老狐狸,如今总领三省,门生故人把持朝野枢要,他怎么能看上王秀?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很多人携重宝去蔡府拜会,连大门也进不去,就被门子给谢绝了。

    那天傍晚,他还是青衣打扮,青丝带束发,雇了一匹河朔黑鬃马,从国子监监舍出发,一路进了朱雀门,从州桥沿御街左侧道路至景灵西宫向西,穿越西角楼过太平兴国寺至梁门,算到了蔡府的北墙角,顺着东府墙向南到汴河转向西,这才到了蔡府的正门。

    好在东京开封府商业繁华,是东方的不夜城,尤其是内城即使到了下半夜,也灯火通明、人流不绝,两侧商铺挂的气死风,把青石大街照耀的亮如白昼。

    “好个奢华的府邸啊!”王秀望着双层金流飞檐,红墙蓝匾,列有左右十六道叉子的蔡府正门,深深叹了口气。

    他考虑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决定以晚辈的礼节拜见蔡京,因为他想搞明白为什么?他绝不相信蔡京为了心学正论,除非他傻到了天真可爱的程度,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既然被人惦记,一旦拒绝后果将不可预测,他不愿意在殿试前节外生枝,只能顶风而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秀想起了去年某胖子,戏虐地一笑,走到门前递上了名帖,对大门管事道:“请禀报太师,末学晚进商水王秀拜见。”

    “王秀,哦,府里早有吩咐,官人请到门房歇息片刻。”很显然,管事知道王秀来访,急忙接过名贴,态度很客气地请王秀吃杯茶休息,蔡府很深来去要用不少时间,太师点名要见的客人,站在府外太不像话了。

    不多时,一位身穿青色湖缎长袍,留有三缕美髯、相貌堂堂,年级在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出现,拱手高声笑道:“原来是商水贤士,怠慢了。”

    王秀不见此人衣着华丽,气度雍容华贵,绝对是蔡家有身份地位的人,他很有风度地回礼,淡淡地笑道:“冒昧拜访,还望恕罪。”

    那人大大方方消受王秀一礼,微笑道:“大人正在休沐,吩咐我来迎接。”

    王秀心里大为震撼,大人?这不是官宦人家子弟对父亲的称呼嘛!他紧张地回忆历史,加上昨天沈默黑塔介绍蔡家情况,蔡京的长子蔡攸和老父勾心斗角,也算位极人臣,绝不可能迎接他。

    五子蔡鞗还没有娶帝姬,年纪上不相符,只有一个人了,最受蔡京宠爱的次子蔡绦,代替蔡京处理公务的才子。

    以他的身份,让蔡易出来迎接算很给面子了,一般人都由内院家仆带进去,蔡京让蔡绦亲自出来,绝对给他天大的面子,要知蔡鞗是恩科赐进士出身,算是他的前辈。

    他不由地心中暗道:“蔡京打的什么主意,老四迎接我,看来今夜有点扑朔迷离啊!”

    蔡绦在历史上是个奇葩,他竭力反对大兄蔡攸,是蔡家难得的智者,随父被贬岭南因祸得福,人品方面倒值得他大礼。心里算计着事情,脸面上挂着淡淡地笑容,深深作揖道:“原来是前辈,在下早就敬前辈公丹青文词、忠义贤名,想不到竟然屈尊迎接,真是折杀在下。”

    蔡绦呵呵一笑,虚抬手臂托起王秀,温声道:“大人正在书房,请。”

    他原本心里有点郁闷,本来正在处理公务,没想到被抓了壮丁,迎接朝廷重臣也就算了,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士子,就算王秀小有名气,但也不值得他屈尊将贵。不过,看王秀态度不亢不卑,温文尔雅,心里倒喜欢的很。

    蔡绦引王秀入门,到了蔡府正堂厅中。

    王秀进厅子,见一位和蔡绦相貌有几分神似的清瘦文雅中年人在座。

    那人看到他们二人进来,站起身笑道:“老哥,这位就是那位商水贤士?”语气有淡淡地讽刺。

    贤士,王秀一阵赫然,没有表字可真不好称呼,称呼名字太不礼貌。

    “这位是家叔长兄讳耕,现正居家丁忧。”

    王秀一愣,对方竟然是蔡京幼弟蔡卞的长子,他没听过蔡耕道留名正史,想必官职不高名声不显,不过看对方一身正气,态度也随和温雅,不由地多出几分好感,谦恭地作揖道:“晚辈见过大人。”

    虽然,蔡耕道居家丁忧,但他也是名门之后,身份超然。只还了半礼,温声道:“客气了,大人刚出来.”

    还没说完话,一位年近六旬的老管事进来,很随意地道:“公子传话,请客人书房相会。”

    蔡耕道脸色一滞,似乎没有想到伯父会让王秀入书房叙话,这可是非亲信心腹不能得到的殊荣啊!看来伯父不是一般重视王秀。

    王秀在向蔡绦、蔡耕道告罪后,随老管事出来。

    蔡耕道望着王秀离去,这才回望蔡鞗道:“你看怎么样?”

    “老父之心,哪里是我们能揣测的。”蔡绦回身坐下,笑道:“来,咱们对弈三局,等等再说。”

    “你家帝姬不怕你回去晚了?”

    蔡府府第很深,廊坊之间回返往复,一草一木,花坛、照壁都是十分考究,显然出自大匠之手。行走其中,曲曲折折让人。

    王秀双眼不斜视,看了眼走在侧前方的老管事,心里却很吃惊。这位老管事在蔡府的地位不低,刚才和蔡家二代说话,口气很平淡,态度更是随意,等等,老管事称‘公子’,难道说的是蔡京?那么老管事.

    他们转过回廊,进入了内府一处简朴的小院,院内栽植四株银杏大树,十余盏气死风把院落照的通明,一池碧水南边两间古朴的青砖书房。

    “到了!”王秀跨进小院落的瞬间,心忽然一阵猛跳,马上要见的人是老谋深算的权相,他免不了有些莫名其妙的畏惧,好在他及时调整心态,深呼吸几口,到了门前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老管事站在门前,高声道:“公子,王大官人候见。”

    也就是三个呼吸的时间,屋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

    王秀随老管事步入书房,抬头看到窗前书案边坐着一位白发老人,白髯垂于胸前,一身湖织白袍,一根丝带扎着微湿的头发。看模样似乎已经老朽不堪,但面色却很白净,眉端目正,目光透着穿人心魄的锐利,年轻时肯定是一位堂堂的美男儿。

    蔡京,历史上著名的权相,淡淡那份气势,就让王秀的心又是一阵恍惚,这气场也太强了!单就一眼所透露的寓意,自己就望尘莫及。

    “小友,老夫怠慢了。”蔡京靠在椅上,右手捻须,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王秀。

    王秀稍加犹豫,上前两步躬身作揖,淡淡地道:“学生给相公请安。”他直接自称学生,也算是下了个套,不管你叫我什么事,我尊你为老师,总不能过分为难我吧!

    蔡京眉头一动,意味深长地捻须笑道:“在老夫私宅,不用多礼,请坐。”

    坐?在太师总领三省事的四代元老面前,王秀还没有秀逗到大大咧咧坐而论道的地步,不过口气很随和。

    他心情忐忑,但脸色非常平静,淡淡地道:“相公面前,学生不敢放肆。”

    “嗯,不亢不卑,倒是有些前朝诸公风范,能九步成章,又不是常人能做到的。”蔡京仍然是笑眯眯地。

    王秀暗自腹诽,自己在商水县那点事,看来蔡京都知道了,人家把他打听的一清二楚,自己还不知什么事。

    “相公过誉,学生哪敢和前朝诸位相公相比,至于九步成章,也就是迫不得已,哗众取宠。”

    “哈哈。,的确是妙才”蔡京朗声大笑,手抚白髯笑道:“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果然精妙无比,让人不能改一字,可惜你许久不填词了,不然官家肯定会召见。”

    王秀心里一阵恍惚,偷眼看一眼蔡京,四目相对,那笑意盈然的目光,透出一股透人心神的寒光,仿佛自己全身衣衫被扒光一样,没有一点隐秘,他心中顿时打了个冷战,暗自心道:“好厉害啊!”

    他一肚子想好的话,在一对目的瞬间全没了,本以横贯千年的知识傲视当今的心态,面对这位久经世故的老人,逐渐一点点的崩塌。汗水浸透了背脊,心道“哎,该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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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一个老儒

    蔡京不开口,王秀当然也不能擅自说话,不要说这位老相公的威仪,作为晚辈在高出两辈的老人面前,不经询问说话,是非常失礼的。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地流逝,王秀感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腹诽蔡京不地道,明显在用上位者的威势压人,疾言厉色并不可怕,让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沉默。

    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蔡京苍老的声音传来:“九步成章,老夫倒要看看,你来填词一首。”

    又是填词,还有完没完啊!王秀忍不住头疼,但老太师的要求又不能拒绝,很明显人家在试探。他对蔡京的老辣相当的佩服,看人心思、把握火候堪称炉火纯青,以沉默消磨别人锐气,再重拳出击试探,他不得不低声道:“一点伎俩,在别人面前卖弄,哪敢在相公面前摆显。”

    蔡京目光闪烁,意味深长地笑道:“少年人不必过分自谦,老夫洗耳恭听。”

    “相公说的学生惭愧。”王秀盘算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借鉴一首名次吧,他故作沉思片刻,轻轻吟道:“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燕山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说完,向蔡京深深一揖,道:“还望相公不吝赐教。”

    把京华改为燕山大有目地,他来到这个世界有一年了,耳熏目染知道很多。自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起兵造反,辽军连战连败,五座京城丧失了四座,皇帝惶惶如丧家之犬,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契丹人大势已去。

    大宋朝廷数次要北伐,赵佶要借着收复蓟北十三州,在丹青史册上抹上浓重一笔,成就他一统大帝的威名,蔡京、童贯等人是积极的拥护者。但是,蔡京已经是耄耋老者,在新一代的权贵争宠下,逐渐丧失往日的荣光。

    这首词可以说是王秀的一个尝试,不仅仅恭维一下蔡京,最重要的是试探地迎合上面的心意。世间事没有什么对错,更没有什么绝对恩仇,不过是成败是非而已,你成功了,错的也成了策略,失败了,对的也是沽名钓誉。

    “妙,果然精妙无比,老夫不敢说文辞优雅,但也算是进士出身,竟不能改一个字。”蔡京文学大家,本来不太相信王秀九步成章,就算是文坛的名家,填一首词也得反复推敲,出口成章这不是扯淡嘛!

    哪里想到王秀出口成章,惊艳绝绝,连他也无法改一个字,心里哪能不大吃一惊,他就算城府极深,也不由地把惊讶的心情刻在脸上。

    “相公过誉了。”王秀感到脸面微热。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好个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燕山父老望和銮.”蔡京眼角迸射出一抹兴奋,随即又有几分伤感地道:“好抱负,真是少年气盛啊!”

    蔡京的神色落在王秀眼中,竟让他看到对方眼神有一丝异色,却揣测不了心意,只是感觉和聪明人捉迷藏真的很累,他索性不去猜测了,顺着蔡京的话淡然道:“学生哪有什么抱负,只是觉得朝廷收复蓟北十三州,顺应天理。”

    蔡京摇了摇头,沧桑地道:“年轻人怎能没有抱负,老夫当年.咳咳,收复蓟北十三州是朝廷百年志向,你能有这份心思,比那些开口仁义道德的腐儒强不知多少。”

    此时,王秀还不太明白蔡京的意图,但他坚持一个道理,正如世间事没有什么对错,更没有什么绝对恩仇。既然蔡京把他找来,两人没有利益交集,又似乎蔡京看中了他什么,至少是利益交换,他不相信蔡京会对他不利。

    “我看你文辞优雅,想必贡举有其它原因。”

    蔡京真是人老成精,一下子就点中了他的要害,隐晦指出他在礼部试没有尽全力,似乎还有点责备的味道,这让王秀一阵切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既然对方心知肚明,他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别再遮遮掩掩,沉声道:“学生愚鲁,不敢妄自菲薄。”

    蔡京诧异地看了眼王秀,似乎对他的坦诚很惊讶,抚着胡须正色道:“你有这份心思很好,官家也举棋不定啊!”

    事关朝廷大政,王秀听在心里、记在心里,但并不接蔡京的话,这些东西离他还很遥远,他没有资格说。

    “你在商水经营的有声有色,心学正论也提出洞察事物背后的规律,谈到当今商业发展最终形势,铜钱将必然被淘汰,形成金本位的货币体系?老夫看了几遍,觉得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王秀闻言大为吃惊,心学正论前半部是学问,后半部是用心学论述政治、经济、科技发展的必然性,也就是概括性的文字,仅存在理论上的研究,哪知道蔡京闻雅音而知雅意,一眼就看出他的保留。

    他没有丝毫犹豫,淡淡地道:“相公说的对,学生的确保留了许多,心学正论是说学问的书,别的东西都是衍生出来的,并没有详细阐述。”

    “那就说来听听。”蔡京眼前一亮。

    王秀心中一动,他隐约能摸清蔡京部分意图,王黼以太宰提领应奉局,天下财货全部进出,蔡京在财政上失去很大部分发言权,不如说出来,或许有意外收获。

    他清理一下思路,把后世银行、货币流通、税务等主流市场经济学大概说了一遍,中间蔡京还问了几句,到了后来就一言不发,眯眼捻须仔细倾听。

    当他把经济学简要地说完,目光落在蔡京脸上,企图看出点门道,心里还有点担心,蔡京可能会无法理解市场经济,白费了自己的心思。

    蔡京面沉似水,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才长长一叹道:“钱多则物贵、少则物贱,老夫是知道的,但建立金本位为主,银铜为辅币银行体系,对中外贸易进行控制,形成稳定的商业发展,再以银行汇集钱币贷出,一进一出.”

    “原来早就有了,只是大家没有意识到缺乏关键两个环节,槠币中转交换的地方,金银和交子之间的变通,多年之惑一朝得解。嗯,当年老夫也明白大钱扰民,但内有黎民嗷嗷待哺,外有西北烽火连连,才种下今天的苦果。”

    “要早知到有这种良法,肯定能防微杜渐,以大钱权宜之计辅以银行,以金为本、银铜为辅,再不济也能减少生民的苦楚,何必滥发交子、铸大钱这些饮鸠止渴的法子。”

    王秀明白蔡京在说十钱法,这正是后世批判蔡京敛财主要依据,铸出来的大钱面值太高,货币本身价值达不到面额,你这不是坑人敛财吗?但这话只能咽在肚子里,小心翼翼地道:“大钱是有不足的地方,但朝廷要不做常例,生民能遵行,再用金银为储备,也算是应急良法。”

    蔡京听出王秀并不认同大钱,甚至还极为反感,他苦笑道:“我当年因大钱伤民罢相,任由那移乡子猖獗数载,今日又让王阎罗得势,天下被搜刮殆尽。想当年官家用兵西北,朝廷财力还能支持战事,而今数十万官吏,百余万禁军,天下财力.”

    王秀吃惊的看了眼蔡京,眼前的这位老宰相,完全不是脑海里根深蒂固的奸佞形象,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遽然间,心头又是一亮,如同拨云见日的敞亮。蔡京,不过一老儒耳。上有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赵官家,下有百年遗留沉疴、积弱积贫的烂摊子,神仙亦难有回天之力,一个行将入木的老人又能怎样?

    不过,他也没有被蔡京迷惑,再怎么说蔡京也是老辣奸猾的老狐狸,心性坚韧不比常人,一切以利益为重,他一个不小心有可能被啃的连渣都不剩。

    “可有具体实施章程?”

    王秀稍加迟疑,断然道:“很难,暂时没有。”

    “你的主张很不错,恐怕暂时无法实行。”

    “官府只要掌立法、监控,其余由民间自行解决,要是能实施,哪怕京畿附近一个繁华大州.”

    此时,蔡京的目光,不再有摄人心神锐利了,王秀的思维顿时扩展很多。能得到这位老太师的支持,哪怕是一个经济繁华的州,只要能带来巨大利益,形成固有的制度,壮大既得利益阶层,也能产生蝴蝶效应。

    “朝廷把目光放在蓟北,官家志在收复燕山。”蔡京的口吻很平淡。

    王秀不由地苦笑一声,北伐?这不扯淡嘛!西北正在逐步蚕食党项,这就是说大宋唯一有战斗力的军队,不可能出现在北伐战场上,用当花架子摆设殿前司,还是向来名声不好的河北诸军,不失败真没天理了。

    童贯算是很能打的方面大帅,不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不是敌人太强大,而是部下太无能。

    他摇了摇头,明白蔡京隐晦地告诉他不太可能,沉声道:“相公所言极是,循序渐进恐怕要百年光阴,要能从建立银行着手,以青苗茶马为由头,先储蓄放贷,阻力会小很多。”

    “百年太久,要是选一边远军州,哪里最合适?”

    “东南。”

    “东南?”蔡京脸色沉重,捻须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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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太子聘妇

    蔡京非常明白他虽然总领三省,但赵佶的宠信明显衰退,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不要说比不上梁师成,就是王黼的权势也渐渐凌驾他之上,连长子蔡攸也要和他并驾齐驱了。

    他需要另辟蹊径,在众多宠臣中杀出一条血路,心学正论的论经济篇让他眼前一亮。赵佶的目光全在建立不世功业和无上享乐上,这玩意可是烧钱的买卖啊!所以钱是重中之重,他要为赵佶获取大量金钱,必然能重新巩固地位,很可惜王秀并没有说具体的操作,又让他有点失望,他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

    王秀并没有多说,他对蔡京的印象有很大改变,但不代表他依附蔡京,做人不能不留一手啊!

    “听说你匆匆来赴考,还没有冠表字。”

    王秀眉头微蹙,立即意识到蔡京决定拉拢他,要知道蔡京是书法大家,无论从那方面讲,这位老人在文学上的地位,都无法被人否定,能得到蔡京的冠表,可以说极为风光。

    但是,他毫不犹豫地道:“相公,学生在礼部试前夕,已经自行冠表,字文实。”

    “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不荣而实,看来文实志向远大,绝非趋炎附势之人!”蔡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还是挺赞赏王秀的。

    王秀笑的很平淡,隐隐有淡淡的疏离。笑话,让你冠了表字,那就把自己绑在你的战车上,绝不是合作的关系了。

    他们并没有过多谈论,王秀借故告退,由二蔡送出客厅,在老管事的陪同下出了蔡府。

    二蔡来到书房面见蔡京,却看到蔡京正站在书案前,砚上笔墨迹尤新。

    “你们过来看看。”

    待二蔡走到书案前观看,蔡京慢慢度到窗前,望着窗外池水,悠悠地叹道:“九步成章,今天看来天下果有此妙才。”

    “不过是偏旁巧宠,有些快才罢了。”蔡绦当面对王秀客气,私下却不以为然,一个登科榜上的三百多名士子,能有什么出息。

    蔡耕道凝视蔡京记录的诗词,正色道:“天地神灵扶庙社,燕山父老望和銮,好词。”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蔡京。

    蔡京望着池边灯火下的垂柳,微微一笑道“王秀才华横溢,学问实在让我咋舌,要能磨练郡县十年,循序渐进,二十年内入两府,未尝不是一代名臣。”

    “可惜登科榜上名次早定了,他很难有大的作为。”蔡鞗有些不服。

    蔡京冷冷一哼,转首瞥了蔡绦一眼,暗叹儿子虽然聪明过人,但没有出任地方官,更兼刚愎自用,见识受到约束,。不过,今天实在让他失望,简直是一块朽木,但这块朽木是自己的儿子,不能雕也得雕,耐着性子道:“这正是王秀聪明的地方。”

    开导儿子不可能一股脑说白了,轻轻点题让儿子自己去琢磨,才能培养思考能力,不然废物还是废物。

    蔡绦不太明白老父的意思,但蔡耕道却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难道是。”

    蔡京轻轻地一笑,淡然道:“王秀年纪轻轻,学问却让老夫佩服,他似乎对我还有戒备,并没有合盘拖出,少阴说的果然没错,弱冠年华有这等成就,不过前朝寥寥几位相公,绝非池中之物可比。”

    蔡耕道眉头一动,低声道:“看来,王秀不愿被大人所用?”

    蔡京摇了摇头,很随意地道:“他和少阴有几分相似。”

    蔡耕道点了点头,似乎在自嘲道:“少阴兄持才傲物,要是他在的话,怎能轮到大兄和王阎罗蹦跶。”

    蔡京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沉吟片刻,瞥了眼一脸不在乎的蔡绦,淡淡地道:“让二郎和王秀多多深交。”

    蔡耕道心里一凛,这是让蔡家三代结交王秀,蔡京分明看好王秀,为蔡家嫡系子弟铺路,自己是不是也要有所行动。

    .

    王秀回到监舍,仔细回味和蔡京的对话,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怎么也想不通,索性蒙头大睡。

    几天下来,即将进行殿试,蔡易与沈默倒是来了两趟,用蔡易的话说,现在已经是铁定的赐进士出身,还用得着看个鸟书。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是是蔡京的嫡孙、蔡攸的独子,一门子荣耀,天子怎么也得给个进士出身。

    沈默也对殿试不太关心,自己几两水自己知道,他压根就不敢奢望甲科,以他的名次只要正常发挥,赐进士出身是跑不了了,至于当不当官没想过,或许做上一任,然后当有功名的大商人,身份自然高于别人,家主继承人的地位也越加稳固。

    王秀对这两位爷真没话说,当然也看出蔡易刻意笼络,他可以把蔡易当成朋友,但绝对排在沈默之下。

    “等到殿试后,我邀请二位再去樊楼,会一会东京新晋的行首秦献容秦娘子。”沈默也想和蔡易靠上关系,无他,商人利益罢了。

    蔡易眼前一亮,笑道:“好,秦娘子去年横空出世,芳名艳冠东京,几乎要盖过李行首,最让人魂牵梦绕的是,秦娘子还是位小娘子。”

    “不知道最终********。”沈默对女色并不太感兴趣,他喜欢的是操纵金钱的感觉,不过绝色美人的归属,还是让他心念一动。

    “要不,我们兄弟去试一试,樊楼美色甲天下啊!”蔡易一阵淫笑,模样相当地猥琐,完全不像平日文质彬彬模样。

    沈默看了眼王秀,目光稍有犹豫,也笑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王秀白了眼这流氓,没好气地道:“还是沉下心看看书,不怕一万就拍万一。”

    “这几天够热闹,太子聘妇也要在下月进行,官家都忙的。”沈默笑嘻嘻地把话撇开。

    “是啊!太子都多大了,一直没有太子妃,这回可好,取士和娶娘子一块进行,好事成双了。”蔡易放肆地大笑,一点也没忌讳,又猥琐地道:“听说太子妃国色天香,但天家婚事不能马虎,昨个内宫去验人了。”

    “哦,也是,天家的娘子当然要冰清玉洁。”沈默可没蔡易那么大胆。

    “那是自然。”蔡易像看土鳖一样瞥了眼沈默,撇嘴道:“何止冰清玉洁,宫里还要派老成的女官,陪伴太子妃在家,不但要教授礼仪,更重要的是监护。”

    王秀毫不在意,太子娶媳妇****鸟事,他心里想的是殿试,是家里,是有琴莫言还有朱琏,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

    。。

    下午,王秀的心情实在烦躁不安,没有心思看书,他果断地披上一身青袍,带了点钱和散碎银子,步行走出国子监,入了朱雀门进了内城,去看看繁华的街市散散心。

    内城,他在白天是第三次来,一次因赴约心里忐忑,一次专门乘马车吃肉饼,哪有那闲工夫细看。今天既然出来散心,当然要好好看看那穿着鲜艳的服饰行走在大街,一个个争奇斗艳的女子,一副清明上河图上那种繁华。他专门来到大相国寺,重温了那天忐忑的心情,朱琏到底在哪?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他?这些疑问一直环绕心中,时不时感觉对不起有琴莫言。

    正是为了有琴莫言,他才心烦意乱无法静下心,来到大相国寺也是随心,既然朱琏如风而去,他放不下心中疑问,那就做个诀别,殿试后把这段邂逅藏在心中,算作人生中值得回忆的小小青春插曲。

    走在汴河旁,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进进出出的人,不远处高大宏伟的佛寺,他左看看右看看,无非是为名为利奔波,闲暇却进入佛寺求个心安。

    “想那么多干嘛,我来是玩的。”王秀自嘲地一笑,来到一个卖热羹的摊位停下,漫不经心地道:“老丈,你这胍羹怎么卖?”

    一个年约六旬,身穿玄色麻衣小老头,看起来倒还算齐整,坐在小凳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五个钱一碗。”“杀人啊!一碗破羹汤要五文钱?”春季多喝些小瓜加碎肉熬成的羹汤,有利清热降火、养血生肌、润肺去燥,王秀没想到那么贵,被吓了一跳。“官人,不要说小老儿起早贪黑煮汤,功夫钱也不止一文吧?也不说羹汤里面的羊肉,我这胍羹用的可是白糖,五百钱一斤的白糖。想买便宜的,行,官人向东三十步孙老二家有,他家有黑糖做的胍羹,三个钱一碗。”小老头像看土鳖一样撇可言王秀,眼皮子耷又拉着,一副爱买不买的模样。

    “得、得,五文钱的买卖,有功夫磨嘴皮子都挣回来了。”王秀不想为了这点钱争揪,人家都用白糖了,他还有什么话说,摸出五枚铜钱扔给小老头。“看官人这身打扮,是外地赶考的士子吧?区区五文钱而已,你们这些读书人哪知小老儿艰辛。”小老头用手搓了搓铜钱,看看成色放进袖中,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王秀本来有千言万语反击,但提到艰辛二字嘎然无语,繁华和贫困并存,正是这个时代鲜明的写照,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自己也不在乎这三核桃两枣的站着接过小老头递过来的胍羹,吸溜喝了口,咧着牙笑道:“还不真说,你这胍羹真地道。”

    “那是,官人是外地人,不知。哎,官人去哪,羹汤还没喝呢?”

    王秀早就放下汤碗,在小老头惊讶的目光中,转身向西快步走去。

    ;

第一二二章 龙飞榜的危机

    “青君,青君,等一等。”王秀在吃羹汤时,无意中瞟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朱琏的侍女青君,刚刚压到心底的念头,又翻腾出来,急忙追了上去。

    “官人。”青君低着眼睑站在王秀面前,脸蛋儿晕红,双手领着黄漆竹篮子,目光游离不定。

    王秀刚看见青君的激动,随着两人面对面平静下来,代之的是深深地忐忑,不知怎么问朱琏,他不知道朱琏为什么没有见他,更不明白朱琏想些什么,万一人家只是和他萍水相逢,自己纠缠不休那就太可笑了。

    心里纠缠一阵,才勉强笑道:“这么巧,青君要做什么去?”

    “婢子出来买些脂粉.”青君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王秀,欲言又止。

    王秀心里跟堵了块石头,想问朱琏又问不出口,下面似乎没有话能说,脸上一阵尴尬。

    “官人,婢子还有事先走了,官人保重。”青君的俏脸犹犹豫豫,咬了咬银牙,向王秀万了个福,转身快步离去。

    王秀想喊住青君,又想不出理由,总不能在繁华的大街上,追着女孩子问这问那吧,但他还是不甘心,失去这个机会,不知还能不能碰到。

    他平时的果断不见了,满肚子犹豫不决,患得患失无法做出抉择,就在他思前顾后的时候,青君早上了一辆马车绝尘而去,不得不长长一叹,苦笑摇头。

    “官人,你的羹汤还没喝,凉了不好。”

    就在王秀恍惚不定的时候,小老头凑了上来,眼珠子提溜转,一副有猫腻的暧昧模样,他不由地苦笑道:“不喝了。”

    .。。

    殿试,由天子在崇政殿亲自策士,经过礼部试筛选的七百余正奏名举子、贡生和特奏名举子,从宣德门鱼贯进入大内。

    这场考试也很简单,无非是皇帝亲自出题,考生做完糊名先由朝廷重臣审阅定等次,再交给皇帝御览钦定,再坐下大小黄榜。一般情况下,殿试的等次没有太大变动,也不罢黜人,但也有意外情况发生。

    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引起皇帝不悦,导致名次被降低,还有人超常发挥,一下子窜上来,这可都不好说。就拿唱名来说,状元要是长的太对不起观众,有可能被直接拿下,换别的人上来。

    王秀在回来后,经过一晚上的沉思,认为从青君的态度来判断,很可能是自己一厢情愿了,朱琏肯定是去大相国寺礼佛,顺便答谢自己,汴河的相遇或许是不该发生的偶然。

    前途为重,既然自己作出了抉择,就不能儿女情长,一定要全力以赴,以最佳的状态投入殿试。

    不能否认,他一旦下了决心,就像他研究黑糖脱色技术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备战状态,而且发挥的很不错,诗赋就不用说了,在场哪位仁兄能比得过他?策论更不用说,他非常积极地迎合赵佶的心理,站在整个天下的高度,从政治、经济、民生角度,全面论述北伐的必要性,重点强调西军东进的必须性,着重点题天无二日,人无二君,当今天子秉承天意,当成为一统成祖的不世君主。

    不能不说王秀的考试非常成功,连他自己也认为很不错,已经算他最巅峰状态了。

    殿试到龙飞黄甲,要经过一系列的过程,重臣评定等次、天子御笔点批、进呈甲科十名进士及第名册、集英殿唱名、东华门外张榜观礼等等。

    当王秀出了东华门,张启元就笑眯眯地道:“我看文实心情不错,看来考的不错。”他和王秀竟然是邻座,发现王秀的卷子做的很快,不由地有点吃味。

    王秀心情很好,笑道:“张兄不也是笑容满面吗?”

    “不知道我们商水举子,有几人衣锦还乡。”张启元很自豪,他相信自己的文采,很有可能拿到及第,再不济也是出身的前几名。

    至于衣锦还乡哪有那么容易,不是说你中了进士就能衣锦还乡的,进士还分成五等,要成了末流的同进士,也就比落第的举子,或末等的恩赐同出身好上一点,要说风光地回乡还差得远呢!你至少搞个三等赐进士出身才算光宗耀祖,不然只能锦衣夜行了。

    在他看来王秀不过登科榜三百余名,要知道这还是正奏名的举子,再加上经验丰富的特奏名举子,王秀能不能搞到出身还难说,充其量就算个同进士,一字之差相隔千里。

    王秀嘿嘿一笑,他哪能听不出张启元的意思,分明把他定格在同进士的位置上,不到唱名他也不想多说,左右看了看,指着左边笑道:“那不是识之兄嘛,张兄,我过去看看。”

    说着,对张启元拱了拱手直接过去,至于张启元的感受,他压根不做理会。

    张启元心里狠狠地,本来心情格外地好,想隐晦地奚落王秀两句,没料到人家先无视了他,一腔子火没地方宣泄,但他很不甘心,身边传来一阵阵议论。

    “没想到三大王竟然参加殿试,就坐在我身边。”

    “是啊!堂堂的嘉王殿下,也来跟我们抢食,太不地道了。”

    “他要能夺了状元,那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对了,我看到身边一个青衣少年,他的卷子进呈官家,好像官家竟然笑了一下,太远了有点不敢肯定。”

    “那是第一个交卷的。”

    “还不知能夺了几名.”

    张启元听到青衣少年,脸色顿时变的阴郁,当看到王昂的身影,他眼珠子一转走了过去。

    ..。

    殿试阅卷是很快的,在阅卷官初步给糊名卷子定下名次,才交给蔡京、王黼、宇文虚中、李邦彦、白时中等重臣阅卷,筛选出甲科进士及第,这些糊名的卷子都已经公开了。

    “大王的卷面工整,无论是文体还是言辞,都如行云流水,文辞的确是上佳,我看应该定位头名,老太师看.”王黼拿着赵楷的卷子,一脸的赞叹,他又询问蔡京,毕竟蔡京是总领三省,地位放在那里,他们私下再怎么龌龊,大面上也得过得去才行。

    蔡京眯着老眼,淡淡地道:“大王文采飞扬,深得官家真传,天下的才子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太师说的是,大王文采该取头名。”李邦彦也来了句。

    能混到宰执的人,无论是品行龌龊轻佻,还是正直忠贞,他们没有一个傻瓜,一个个都是人精。嘉王赵楷是赵佶最喜爱的儿子,哪有不照顾的道理?

    再说,赵楷的才华的确不是吹的,在宫中读书就力压各位皇子,就任蕃邸更是广交天下名士,一手好字、一去好词、一腔好文采,在士林中很有名气,被名士们交口称赞。

    看看这封卷子,绝对是文采飞扬,堪称大家之作,要是把他给刷下去,恐怕赵佶那都说不过去,既然赵楷有能力夺魁,何不送个顺水人情,反正皇子也当不了宰相。

    这个赐进士第一的头名,竟然得到在场重臣一致同意,连一旁的侍御史也默不作声,这在大宋决策层也是少有的。

    “各位大人,扬州江都王昂的对策非凡,各位再看看。”既然定了状元,作为首先提出的王黼大为高兴,把王昂的卷子拿起来。

    “我看饶州德兴张焘文思敏捷。”宇文虚中淡淡地看了眼王黼,表达自己的意见。

    白时中拿起一封卷子,瞥了眼白时中道:“汉州绵竹张浚的文笔更是行云流水,堪称大家。”

    李邦彦眼皮子一跳,暗骂几个老狐狸,用第一名巴结天家,把劲头放在榜眼上,他缄口不语,想等等看再说。

    蔡京重重咳了声,道:“诸位看过陈州商水王秀的卷子吗?”

    “王秀?哦,是那个做心学正论的士子,登科榜三百余名的。”王黼眼角闪过一丝阴郁,不悦地道:“他在书中妄言空谈,简直不知所谓,这种人给他个同进士算了。”

    白时中为人懦弱,向来依附蔡家父子,见蔡京说起王秀,心思可就活了,果断抛弃看好的张浚。

    宇文虚中淡淡地道:“王秀的卷子倒是工整,立意也很新奇,但我看人品十分不堪。”

    “叔通,怎么说王秀人品不堪?”蔡京眉头微蹙道。

    宇文虚中毫不客气地道:“单看王秀的文学见解,决不再大王之下,但他处处迎合上意,这种人怎能大用。”

    在场几人脸色各异,宇文虚中的话等于打脸啊!蔡京就不要说了,老牌揣摩圣意的人,王黼、李邦彦哪个不是舔腚的货色,至于白时中巴结蔡家父子跟亲爹一样。

    蔡京很不高兴,道:“王秀见解与官家相同,看策论有理有据,有张有弛,叔通言重了。”

    “举子推崇圣意,没什么大不了的。”白时中附和一句。

    “启运四海,天临兆民,这不是献媚吗?”宇文虚中毫不客气地反驳。

    “咦。”王黼心里龌龊,王秀无论文采和见解,都让他感觉如芒在背,这种人要到了赵佶身边,那不是要跟他分一杯羹,看着王秀的卷子,正考虑怎样组织语言,懵然看到一个地方,不由地发出声。

    ;

第一二三章 争论和拳头

    沈默非常高兴,认定自己肯定能取得好成绩,他连家也不回去了,与王秀一同到了国子监,说是要好好吃上一杯。按照他的说法,中午先小酌两杯,晚上再痛快地耍耍。

    王秀哪有心思跟他晚上耍乐子,他最想好好休息一天,最后还是拽不过沈默,去了国子监对面的汇英楼要个雅间,点上炙排骨、炒獐子腿肉、肚胘脍、炒白腰子等几样小菜,上了两壶浊酒,浅饮畅谈。

    汇英楼并不大,价格实惠,厅堂雅室布局处处透着墨香,许多太学生和赶考的举子最喜欢在酒楼聚会,一边喝酒一边谈古论今,有时候争得不可开交了,就会有人大打出手。

    奇怪的是,作为全国最高教育行政机构的国子监,还有最高学府的太学,竟然不闻不问。

    “文实,你在东华门看没有,王昂看你的眼光,很有优越感。我看他是嫉妒你的学问,也难怪了,文人之间的龌龊,让人很无语,不过这小子很有名望,你要相信点。”沈默喝了两杯,话匣子打开了。

    王秀对沈默善意的告诫,郑重地表示感谢,道:“识之兄好意我心领了,放心,我一定会小心。”

    沈默见王秀从善如流,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有时候话不在多,聪明人点到为止,多一份则是画蛇添足。他狠狠地饮下一杯,重重放下杯子,沉沉地道:“不知道能得第几名,现在心里还忐忑不安呢!”

    王秀呵呵一笑,道:“丢不了你的进士,最差当个如夫人。”

    “如夫人?”沈默愣了愣,诧异地看着王秀。

    王秀摸了摸鼻子,坏笑道:“同进士,侍妾小老婆。”

    沈默恍然大悟,指着王秀笑骂道:“好你个王文实,竟龌蹉至极,端不为人子。就你这歪才还考什么进士,不如去小报当探子,每年的收成好说郡守。”

    这年头,江右一个熟练的手工艺者,为别人打工,每月的收入也有好几十贯,胜过大县守臣。

    王秀并不以为意,呵呵一阵轻笑,道:“我倒是想,可惜没有门路。”

    “反正我不打算做官,当上两人官就辞了,回家做我的富家翁,你也到万事兴来,咱们兄弟携手大干一场。”

    “扯淡。”王秀翻个白眼,表达自己的鄙夷,要****自己就干了,何必进万事兴受别人管制。

    沈默何尝不知道王秀,不然也不会把生意交给王卿苧,想到有琴莫言,语重心长地道:“你把买卖压给两位柔弱女子,好狠的心。”

    王秀莞尔一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沈默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王秀笑骂道:“你就是偷懒,还说的冠冕堂皇,真不知羞耻。”

    “对了,殿试的策论你是主张北伐,还是反对联合女真?”王秀知道沈默开玩笑,他也不愿说太多生意,毕竟他不认为自己是经商的料。

    沈默为王秀斟上一杯酒,笑道:“我当然要反对了,你也不看看殿前司那帮纨绔,他们能上战场,母猪都能上树,河北的禁军名声就没有好过。”

    王秀呵呵地笑了,其实心里很不高兴,他是一个理智的主和派,很认同沈默的话,大宋朝廷没有能力啊!谨慎地道:“很多人选择了支持,包括我在内。”

    沈默玩味地看了眼王秀,呵呵一笑道:“人各有志。”

    是啊!每人都有自己的理想,甚至主和、主战的人叫的欢腾,但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战和的观点也就是翻掌间就能改变,今天的主和派可能是明天的主战派,利益而已,没什么新鲜的。

    正当王秀想笑的时候,外面的厅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外面怎么回事,好像吵架了。”王秀一愣,忽然笑道:“哎,听声音应该是张启元和王昂。”

    沈默一怔,放下手中筷子,仔细一听,亦是笑道:“可不是嘛!”

    隐隐听到一士子蹙着嗓门道:“张启元,你这祸国殃民的蠢材,朝廷和契丹百年和好,契丹深受汉家礼仪熏陶,早就是中国礼仪之邦,只要好好地善加训导,不难归顺朝廷,你还敢谈什么借女真收复蓟北,简直是与虎谋皮.”

    “你这厮咋说话的,怎么能骂人呢?”

    “就是要打死你这祸国殃民的蠢材,也免得你耗费粮米。”

    “真是不可教,你也配入天子亲自策士。”

    “就你这****配。。”

    也不知谁先动手,由辩论而争执,由争执而谩骂,由谩骂而动手,咣咣当当的,便打成一团,楼上雅室内听的一清二楚。

    “哎哟,怎么泼我身上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样成何体统?”

    “真是一群粗汉,也配谈论国事。。哎呀,你怎么打我。。”

    “让你们看热闹,打的看热闹的。”

    王秀与沈默出来,凭栏而看,却见楼下茶水、酒菜被泼得到处都是,烂碟子、碎杯子一地都是,人群涌动,一地鸡毛,混乱不堪。

    一名似乎是上舍生的士子,拿着一个板凳,舞的虎虎生风,张启元步步后退。

    “打死这个空谈误国的蠢材。”有的士子煸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还趁机占丁大仝的便宜。

    “别出了人命官司,脸,别照脸打。”

    王秀有些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啊!张启元是聪明人,肯定是揣摩出了朝廷意图,对北伐叫好,以他对张启元虚伪性格了解,这家伙绝对在投机,想想自己何尝不是投机。

    不过,张启元也挺惨的,被几个举子和上舍生围着打,恐怕浑身上下要淤紫一片,的确够憋屈,他忍不住产生猫哭耗子的心。

    “朝廷还没有最后定论,主战和主和的倒打成一片,有趣。”沈默很不厚道地笑了,看笑话不嫌腰疼。

    “可能张启元受王昂的牵连。”王秀目光闪烁,他对张启元很警惕,但并不认为是莽撞的人,相反张启元很精明,是个伪装的高手,绝不会把自己处于危险中。

    “上舍生,难道这是武学,国子监不管吗?”他没想到太学生还有暴力的一面,看他们平素温文尔雅的样子,一进酒肆,争论起来就变的暴力异常,难怪有宋一代,最激烈抗战的不是军人,而是各地的士子。

    沈默嘿嘿笑道:“你不知道,太学生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次,你没看那些茶博士、酒博士,都在一旁看热闹,连掌柜也不闻不问,照算人家的账目。上舍生啊!一出来就能当官,谁问那鸟事。”

    王秀细看,还果真如此,没想到这群士子挺热血的,比那些武学生还要暴力,看样子酒肆真的习以为常了。更离奇的是,一些普通食客,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似乎一点鸟事也没有,楼上的与他们一样,兴致勃勃地地观战,还有谁更威猛的点评,当真令人汗颜。

    “你不知道,上次比这更厉害,理学两派相争,那才叫热闹,格物致知嘛!你的心学要真自成一派,恐怕要出人命官司。”沈默撇了撇嘴,似乎在回味。

    正巧,一个小厮端着酒盏路过,王秀问道:“你们也不管管,砸破了桌椅,不亏大了?”

    小厮撇了撇嘴,不在乎地道:“客官是初次来酒楼吧?这三天一闹,五天一打,都习以为常了,反正打坏了他们会赔,不然我们告到太学,那帮夫子们会处罚他们。”

    “万一伤了人咋办?”王秀一阵无语。

    “伤人?”小厮用看土鳖地目光瞟王秀,诙谐地笑道:“看客官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读书人打架知分寸,伤不了人的,没看那些人,脸不是好好地。”

    王秀更加无语,难道黄巢不是读书人,那货杀人不厉害?四十多个州的人被他吃干净了。

    沈默呵呵一笑,道:“少见多怪,不过看到王昂吃瘪,也挺解气的。”

    “似乎有点吃瘪。”王秀看王昂正在拉架,虽没有成为矛盾焦点,却也被推的七荤八素,挨了几个士子的暗招,龇牙咧嘴的相当狼狈。

    “他们两个活该。”沈默切着呀,一脸的幸灾乐祸。

    王秀眉头微挑,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张启元在风雨俱来之际,谈论根本就是与虎谋皮,真是蠢不可及。”

    “无善无恶心之体。”沈默自言自语,忽然眼前一亮,诧异地瞪着王秀,又打趣道:“你不也是公然赞同北伐?”

    “你要用心看我的卷子,就明白我说的北伐和他们不一样,我和最佩服东坡居士,能坚守德操。”王秀翻个白眼,他运用春秋笔法看的何止两三步。

    “你是理学大敌,居士又是大程对头,还真是有缘。”

    一场吵闹,随着张启元狼狈而去结束,倒没有损毁什么家什,都是些酒杯,盘子,无伤大雅,值不了几个钱,掌柜、酒博士吆喝着客人散开,大家不过一笑了之,该赔钱的事后还得赔钱,屁股擦不干净,可要挨板子丢面子的,读书人丢不起那个人。

    此时,他们没有发现,不远处一位蓝衫无须老者的目光,惊讶地扫过王秀。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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