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件后续
“唉……”
冥月城,城门前。
和幼帝罗梓此刻所在的冥紫薇宫,所存在的方式不一样。
冥月城是存在于阴阳之间的一座城池。
顺行五行之道,符合八卦之功,采风水良址,炼化一道,建之一城。
阳人能入,阴人行走的城。
和落月城不一样,冥月城一般都只有阴人:即妖魔鬼怪物行走。
凄是凄凉了些,但占地面积着实可谓不少。
可惜……
苏兼穿着紫色的品阶官袍,乘坐在四匹冥马良驹拉行的气质厚重的马车上,脸色凄然,轻轻地叹了一声。
“进去吧。”
城门守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陛下尚书房批下来的、有着“奉天承运玺”红印子的任命诏书,然后将那诏书小心翼翼地替换下来那张、随着上任城守处死已经失去效力的诏书,镶进城里,与城浑然一体后,恭恭敬敬地提前开启城门,让苏兼的马车进去了。
厚重的关闭城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兼知道,此刻还早,城门还没到要开启的时候,从门口等待的众鬼就知道。
但是当撒豆成兵而形的马夫,目光呆滞,但是熟练地赶着马车在空旷无一人(鬼)的大道上前行着的时候。
苏兼偶尔抬起门帘,当目光视及那了无一人的商业街道时。
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些日子还是自己任下的落月城,那繁华的、熙熙攘攘的街道。
由不得悲从心来,又在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想起自己看似乳臭未干的陛下后,又只好垂下眼帘,收回视线。
对着马车夫下令道:“冥月城守府。”
没有灵智的马车夫一甩马鞭,冥马“希律律”地叫了两声,在下个路口转了个弯。
冥月城的格局,和落月城不一样。
…………
“师兄,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从任家镇到张家村的路上,有一条能够走近路的小道,只是这小道之间有一段路,是要越过一片密密的林子的。
而就在这林子的中心路段,一个道袍脏脏的、头发乱乱的、一边朝前踉踉跄跄地行走者,一边眼睛盯着自己手里握着、刚刚不小心被沿途树枝勾下来的圆边眼镜,双手擦着,一边语气埋怨的对着身前赶路的,另一个穿着杏黄色阴阳鱼道袍的道长问道。
“这可不是去通知茅山众师兄弟的路!”
离他们接到児子传来的消息的那天,已经过去有两日了。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一日时间,也只敢花上三个时辰来休息,以来已经两日了。
虽然四眼道长也是夜行赶尸人,但是以前赶尸的时候,他也不曾亏待过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可这两日,除了勉强休息进食睡觉补给,竟都用来赶路了。
四眼道长有些受不了了。
“师弟,还记得你说过,那些被咬了的人尸,之后都怎么了?”
九叔不停步,头也不回,顺手从刚刚路过的那株树上摘下一颗果子,递到身后的四眼道长手里,接着前行。
四眼道长心下哀嚎一声,但还是接过九叔递来的果子,尽量提高速度追上九叔的步伐。
“不是都成了……”
四眼道长心下一个咯噔!
那些被咬的人们,当晚就都成了行尸!
如此一想,四眼道长的心中都不由得都浮现出之前处理过的那几具尸体,又想起小児子死后的惨象,不由得就联想起了好几百具行尸在村子、在林子、甚至在别的村子里游行、袭击凡人的一幕。
心下猛的一冷。
四眼道长脸色难看地瞥了一眼手中咬了一口的果子,然后甩手一把给丢了,提起劲来,几个腾跃,努力追上了九叔的脚步。
这时候,可不是关心自己的时候!
晚去哪怕一刻,都有可能有一户人家遭受灭顶之灾!
余光瞥了一眼自己向来不正经的师弟,九叔心中却叹了口气,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默认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他们要尽快赶去,设下大印,封印村子!
…………
而在罗梓这里。
来了一个访客。
一个稀有的访客——
“小道玉坤子,特携献礼,前来求见太宗陛下……”
太宗,是朱允焐死后的庙号。
但现在也是他的帝号了。
一个道长如此求见道。
他彬彬有礼、举止有度,须发斑白,慈眉善目,穿着杏黄色的阴阳鱼银纹云纹底的道袍,谦恭地低下头来请求着山庄门房护卫守将,身后旁边站着一个长长黑袍盖面的从者,从者手里捧着一个上等沉香木雕制的小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
死气沉沉、阴气浓厚!
守将原是元旦王手下的骠骑大将,但此刻却甘心只做一介小小的从六品护卫守将。
他的父亲原是明太宗时建安城外的小小九指县尉,因受了太宗——即朱允焐的恩,步步高升,最终升为府君,但是由于最后叛变,倒向朱棣一脉,结果给灭了口。
而他死后,就为元旦王征战沙场了。
最后作为叛臣的儿子的他,甘心为太宗朱允焐反戈。
忠孝两全的臣子。
同时作为数百年的老鬼将,他实力强大。
但是此刻他却从那自称是玉坤子的道士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那道士,实力强于他。
但是——一个道士,为什么要求见灵异界的君主?
守将眼睛瞥了一眼道士身后从者手里捧着的所谓“礼物”,心中疑窦,但还是依礼道:“报出身份,我可为道长询问。”
“小道俗姓张。”
玉坤子淡淡的笑(装)道(逼)。
眸光一闪——
“家父是太宗治下泉州知府,张逡(qun)之后……”
守将握住腰刀的右手一紧,面上却风波不起。
张逡……
是当初太宗下令灭九族的“造反者”之一!
叛径一出,天下“闻名”,百姓皆知。
但这张逡,与众叛臣一起,该是全九族都次日斩首了才是!
有东西厂和锦衣卫一同出手,相信即使是一只老鼠,只要是叛臣的府中的,也定是一只也逃不出来的才是!
怎么……
这时,玉坤子仿佛看穿了没有丝毫破绽的守将的心思一样,唇角的弧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他不说话。
而当“张逡”二字一出,这时,他身后的“从属者”黑袍下严严实实遮住的乌青色脸上、毫无光泽的双瞳中,倏然闪过一抹充满邪恶气息的血红光芒……
而那张脸若是恢复成常人脸色……
赫然就是叛臣——张逡!
第八章 尸婴后人
张逡的后人?
宫女越氏听说了这事之后,向来古井不波的面上竟18闪过一丝讶异。
越氏双目失明已有数百年之久。
但在这浑浊的世间,即使失明了双目,也混迹了有数百年之久的越氏,也从未听说过当年“造反者”哪一位竟还有后人遗留,哪怕是旁支。
但越氏脸上的讶异很快就收了回来,她灰白色的双瞳望着守将,道:“可有证明?”
守将靠近了一步,低声道:“下官私下派人打探过,那自称是张家后人的道士后面跟着的尸从——”
“极有可能就是张逡的尸身!”
“谁去探的?”越氏追问。
“前宫守卫胡将军。”
前宫守卫胡将军,是当年东厂的要人之一,造反一事曝光后,他是负责这件事的主事人的副手,并负责行刑闻讯一事,当是熟悉张逡的。
一听,越氏脸色就变了,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后面有张逡跟从,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张逡后人!”
守将听了这话,面色犹豫。
越氏虽然眼睛不行了,但是心眼却亮得很,她追问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大人……”守将犹豫着说道,“若是那道士……”
“是尸婴之子呢?”
越氏一听这话,浑身一颤……
…………
尸婴。
如其称呼一样,就是尸身产下的婴儿,当然,也有婴儿早死成尸的解释,但是一般后者是不会成器的,所以渐渐的,就成了前者的称呼。
比如说,一妇人九月怀胎将产,但是期间遭遇不测,导致一尸两命,但是后来在要入土、或是已经入土的时候,分娩产下一胎——而那一胎,便称为尸婴。
尸婴生来命途坎坷,先不说若是棺木已经入土了,尸婴该怎么出来,就算是棺木将入土时,棺材中已经被判定死去的婴儿嚎啕大哭,得到出来的便利,也该想想这样会在坊间带来怎样的反响;再说,尸婴由于从阴阳边缘跋涉回阳间,就算活了,能有人自愿养他长大,但是也会自小就有一对阴阳眼——自小就能看见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那些“客人”看相还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想必,不会是怎样利于孩子成长的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
尸婴由于产自尸体体内分娩、或剖腹产,尸性阴冷,不喜阳光,而出自尸体的尸婴,自然也难:他们生来阴阳不调,甚至运气不好的,阴阳比例能达到一九、八二、三七的地步。
长不大。
若是没有特别的机缘,最后也只能堕落成为一介邪祟,为祸一方了。
尸婴的后人?
罗梓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例。
不仅安全长大了,甚至还能有一个继承香火的健康、正常的孩子?
罗梓更是不能相信的。
这不符合天道意志。
虽然自己也是那么一个不符合天理的长生者,但是罗梓在某些时候,还是会用常理来看待某些事物的——毕竟自己的原身,当时可是已经消逝了,若不是自己的到来,恐怕那些依附于原身才能复活的大臣们,也就只能成为一只只渐渐没有了神智的僵尸罢了,甚至还会实力日渐消弱。
所以,罗梓简直是不敢相信。
但是看见玉坤子的那一霎那,罗梓信了。
——玉坤子,不是凡人。
当然,也不是说他就是鬼怪了。
而是,玉坤子是阴阳人。
这时候的阴阳人不是后世说的那种,而是灵异界所说的、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导致体质半阴半阳,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偏向于常人的那类人。
而玉坤子,就是那类人。
“罪臣之后张坤,”玉坤子在殿口时,就语气悲愤、惭愧地对着上首上的罗梓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参见陛下!”
罗梓接到越氏的求见后,同意了玉坤子的觐见。
那张逡的僵尸尸身被禁止入宫门,于是玉坤子只好恭敬地将自家祖父请到门房处,然后一个人单独端着那木盒进了冥紫禁宫。
八关十六卡,一层接着一层的检查后,当玉坤子到达罗梓面前时,身上已经绝对没有了半点“危险物品”了。
罗梓是在御书房接见玉坤子的。
他穿着缩小版的九龙九纹皇袍,头顶着一顶明帝王死后戴的镂金翼善冠,唇红齿白,肌肤如玉,神情威严且冷待,年龄看起来虽小,但是端坐在上首时,却有一种无言的威势压来。
面前书桌上放置着一尊当初随着他一并入馆的玉玺,用红色江浙水纹绸盒保存着,灵气的光芒威力内敛不泄。
只见玉坤子双掌按在地上,额头抵在白玉石般的地面上,看不见表情,但是行礼的姿势倒是很正确。
罗梓不以为意。
他语气缓缓地道:“平身。”
玉坤子动作恭敬地起身了,头低着不敢抬起来,斑白的鬓角碎发落下来,也不敢去整理。
“你是张逡的后人。”罗梓以陈述语气道。
“草民父亲是罪臣之子。”玉坤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毯上的一朵花纹,不敢抬起。
他自称是草民,而不是贫道。
说明他是以自己的俗家身份请求觐见罗梓的,而他俗家的身份,在罗梓这里,却是那么的上不得台面。
而若是守将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惊讶于玉坤子的双面吧,毕竟在山庄门口时是那么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此刻却恭敬得像一条忠犬。
“既自知是如此身份,也敢来求见朕?”罗梓心下怒火一现,随即目光带着点审视意味地俯视着阶下的玉坤子,长长的袍袖搭在扶手上,被盖住的双手用力,忍住内心莫名翻涌的情绪。
“草民此来,”玉坤子的双眸微闪,“是为陛下的阴阳不调之症……”
阴阳不调!
罗梓心中的怒意被惊讶盖住了,立即平复下来,小小的人儿盯着阶下鬓角斑白的老人,双目闪烁,冷声道:“你想得到什么?”
玉坤子心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小皇帝的反应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冲动。
刚刚他明明感受到了上面的小皇帝内心的情绪大幅波动,证明了他的猜测,但是现在……
果然不愧是历史上饱受争议的明君啊,即使年龄小得足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份在身体、魂魄异常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这份常人难及的心智,果然不愧为太宗!
玉坤子的心中终于有了一分认真,不再是形式主义了,他的头又微微下低了一点,沉声直接道:“草民只请求陛下能下旨,解除去草民父亲的叛臣之子身份……”
解除去叛臣之子身份?
罗梓心中一动。
难道,这玉坤子,打算帮助他那尸婴父亲寻求某些需要天道上同意,才能拥有的身份?
或者是……
“草民父亲时辰将近,草民斗胆,妄求陛下改去草民父亲的叛臣之子身份!”
想投个好胎。
罗梓不说话,他心下冷冷一笑,叛臣之子,还想下辈子落个好出身么?
说道这里,恐怕有的人会不明白。
一般而言,人死后是有地狱惩罚的。
谋朝篡位,在地府,也是极其严重的罪行,因为他引起了世间的动荡不安,逆了当今的龙脉,造成相当一部分人会达到流离失所、死于非命的结局。
而这个刑法,一般而言都是施加于当事人身上。
但是当事人张逡现在……想必也明白了吧,僵尸出五行、离六道、违七界、不犯九天,这是众人都知道的,而一般只有当僵尸犯了人命的时候,才是它进犯了这些规矩、失去了优势的时候,可看这玉坤子会前来觐见罗梓,想必,张逡还没有进犯这些规矩,是后天异养的僵尸吧?
所以这刑法是受不到当事人张逡的身上的。
那么受不到张逡的身上,该怎么办呢?
一般这种时候,时限一到,是会移到当事人亲近的人身上的,而这规矩——血脉生人优先。
就轮到了玉坤子的尸婴老爹。
而尸婴生来异秉,是不早死,就一定长寿的物种,不想死后入阿鼻,想必一定是一直靠着好儿子在吊着命吧?但是又因为某种原因一直不肯,害自己的父亲(爷爷)去变成真正的吸血僵尸,自己去扛这罪刑,想必正焦头烂额中!
罗梓是被“谋朝篡位”者。
同时也是他们罪名的直接授予人。
想求朕帮你们?
却只想用一个调节阴阳的法子,就想让朕放过你们家族?
凭什么?!
罗梓冷笑,心中不屑。
…………
山庄口,守将处。
众兵冷眼瞥着身侧的一个罩着黑袍的男人,眸中冷淡、厌恶,同时饱含敌意。
那个男人就是这行的主角之一,张逡。
张逡此时乌青色的僵尸脸上是没有半点表情的,但是心中却其实灵智不低。
红晶色的眸子在袍子下闪烁不停,其中尽是怀念、不甘、恐惧、怯懦与恨意的情绪。
他成了这个样子,是意外,当年本来只是靠着一口月光精华,在乱葬岗吊着尸身不腐,按这样下去,该是没多少日子就要下地狱了的,结果后来被不谙此道的尸婴儿子“救活”,成了这幅不人不僵的模样,已经数百年了。
没那意外,恐怕自己现在早就受完了惩罚,投胎转世做人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竟然还要被自己的孙子给用来……!
第九章 九叔来了
怎么……
“师兄,怎么会……”
站在张家村的村口,四?18?道长一脸懵·逼地看着村内小道。
此时已经到了早晨了。
其实他们昨晚就快到了的。
虽然知道晚到一步就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但是九叔还是理智的决定天亮了再去。
毕竟二人即使是道士,但是两人也人力有限,当早晨来临、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才是自己二人能够以最大优势整理好阵图的时候。
但是现在……
张家村不大。
但是也算不小了。
到底什么时候,张家村的阵图会……
在自己二人来到之前就布置好了?!
九叔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疑惑地皱起眉来。
九州大地混乱多时,但是茅山、龙虎山等派系的弟子们都有限,于是就有了各自管理的界限,为了让人手的最大化利用,这些派系的弟子们一般都只在自己负责的区域行动,保一方平安。
而任家镇,就是九叔负责的地方。
四眼道长则是负责另一种任务的弟子,因为所学道法的不同,四眼道长偏向于赶尸、驱妖的那一类道长,所以就负责各区域间的流尸驱回故乡,下葬安息,以免成为孤魂野鬼,最后为祸一方造成不必要的动乱。
而现在到底是谁,会来到任家镇地域,镇压了张家村?
九叔这样想着,他慢慢的屈膝弯下腰来,伸出右手在村口坤字位地面上一抹,一看,黑色的土下居然有一条红色的朱砂线,由于不是自己猜测的黑色辟邪黑狗血阵料,九叔有了要探寻的想法,他的目光顺着这条朱砂线的纵向望去,一边是深山,一旁是流经张家村地界的一条小溪,九叔没有起身,低着头掐指一算,眉头皱了起来,眼中的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师兄!这!”四眼道长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大变。
作为同门师兄弟,九叔看得见的,四眼道长自然也能看见。
等等,这难道是……
‘纵横山水,朱砂封门,人烟寂灭’……
九叔不说话,抬手,从腰间取出一块体积不小的罗盘,盯着罗盘,只见那指针急速地转动着,好一会儿也不见停下的迹象,九叔直着右手食指和中指,一个咬破,施加灵力,运出一滴精血,在四眼道长惊骇的目光中,精血滴在罗盘中央,很快就一丁点儿都不剩的渗进了指针中。
用精血来开道!
四眼道长知道,现在的情况确实可能很严重,心中担忧起来。
罗盘指针的速度在吸进了九叔的精血之后瞬间就慢了下来。
悠悠的转了又一圈后,指针指向了九叔的右后方。
九叔迅速站起身来,一手拦着四眼道长往后退,一手抬着罗盘,低着头盯着罗盘指针,慢慢地往后退,往后退。
四眼道长不说话,怕打扰到了九叔,跟着九叔的步伐一起后退着。
九叔突然停下脚步。
“师兄!看到了吗?!”四眼道长忙开口问道。
如果真的是那个阵的话,那布下这个阵法的人,还真是畜生!四眼道长内心既焦躁,又愧疚。
因为张家村众人的死,间接而言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若是连他们死后的安宁都无法保证的话,那四眼道长会一生都睡不得安宁。
“嘘——”九叔抬起食指嘘声道,示意四眼道长别说话打扰,还没好。
四眼道长忙不说话了。
九叔顺着罗盘的指引往正东方前进着,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罗盘的指针突然震动了一下,鲜红精血的颜色又迅速消散。
九叔眸中精光一闪,呼道:“到了!”
四眼道长等待多时,忙上前一步与九叔并行,问道:“怎么样?!”
九叔抬起头来,手上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来分辨了一下东西走位,接着将手上的罗盘收起,双手迅速地和在一起捏了一个法诀,法诀最后一下九叔喝道:“破障!”
突然,面前的张家村半空中掀起了一阵波动。
就像是气波一样滚滚而来。
四眼道长此刻已经瞪大了眼睛,就连九叔都有些惊讶,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突地,波纹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样。
九叔的脸色变了——刚刚他捏的是破障决,不该是这番模样!
九叔忙一只手揽住四眼道长的肩膀,一边大喊:“趴下!”
接着自己已经呈蛤蟆状趴了下来。
当四眼道长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也被九叔的力道压趴下的时候,面前的波纹突然发出“钉”的一声,就像玻璃碎裂的声音一样。
碎了。
一块块透明的碎片从半空中落下,化作一阵荧光渗进地下。
恍惚间,一座大城若隐若现。
但是九叔和四眼道长由于都趴在地上,把头埋进草丛里,所以没有看见。
他们只感觉一阵强大的飓风从自己的背上划过,打在他们身后的树上,若是自己没有及时趴下的话,此刻一定已经被吹飞了吧。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树叶一阵落光,然而却不只这一颗树,整片林子都是这样!
然后趴在地上来不及抬头的九叔二人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暴喝:“何人闯城!!”
九叔二人一个激灵,猛的抬起头来。
只见此刻天色大黑,面前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城池,护城河宽广而又漆黑,其上尸骸沉浮,青黑色的城墙上血迹斑斑,已经发黑,与城墙混为一体,任你眼神再好,也无法分清到底是血迹还是石料原来的颜色,城桥发出“吱呀呀”的牙酸声音“砰”的一声落在护城河另一边地面上,一个穿着银灰色英武铠甲的大将从城门口提着一对大锏冲出来,他留着络腮胡须,虎眼一瞪,等待在城门口的众多鬼怪都颤抖一番低下头来。
哪里还有张家村的影子?!
那鬼将将大锏在边上巨石上一砸,“嘭”的一声巨响,复又大喝一声:“何人大胆,擅闯冥月城!!”
九叔面色大骇,心神一颤,余光瞥见鬼将刚刚砸的大石上的三个墨红色的大字:
冥月城。
第十章 九叔误闯城
三刀开眼!
那鬼将气势太强,导致没有柚子叶开眼的九叔不能直19视其芒,九叔只好艰难地抬起头来,用手掌半捂住自己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望向城桥上仍在叫嚣的鬼将。
才一眼,九叔就惊住了——
三刀开眼!
那鬼将眉心处竟然是三刀开眼!
九叔有些不敢相信,手探向腰间,从夹层处夹出两片柚子叶。
但是当九叔将柚子叶提到一半的时候,又是一阵阴风袭来,九叔忙加了一份力,但还是晚了,其中一片柚子叶被风吹走了。
九叔来不及,只好用那仅有的一片柚子叶开了眼,有了加持,九叔能仔细地看向那鬼将了——
真的!真的是三刀开眼!
九叔独着眼看见那气势汹汹的鬼将应该的双眼处竟是一片灰蒙蒙的,那说明鬼将是没有双眼视力的,那么鬼将眉心处就真的是传说中的三刀开眼法诀!
三刀开眼,不是只传说在阴界纸扎人身上的吗!
那么说明,面前这气势强大的鬼将,竟然其实是纸扎人么?!
“哇呀呀——!何人窥探!”
当九叔一看到那鬼将眉心的三刀开眼时,那鬼将竟然像是察觉到了一样,哇哇大叫起来。
九叔忙收回视线。
但是已经晚了,鬼将几乎是同时就望向了九叔这边,提着那双大锏就黑着脸冲了过来。
“走!”九叔面色大变,提溜着边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四眼道长的领子就猛的使力、空出来的那只手拍在面前的草地上,两人“咻”地朝后飞去,与此同时,他们刚刚还在的地方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九叔只来得及在飞沙中眨了一下眼,只见那刚刚还在千米之外的三刀开眼纸扎人鬼将面色阴沉,一只大锏砸在那地上,砸出了好大一个圆坑。
发觉自己没有砸到实物,那鬼将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倏地抬起头来!
一双没有半点焦距的双瞳看向九叔遁去的方向,突然“嘿嘿”一笑,喃喃道:“生人。生人……”
“原来是生人!”
那鬼将嘿嘿大笑,暴喝一声:“生人毋走!将离要玩——!”
说着,那自称将离的鬼将追上前来!
已经产生灵智的纸扎人鬼将!
九叔面色大骇,一把击在身边同样大惊的四眼道长,眼看着四眼道长被自己打到远处,九叔大喊道:“快走!去搬救兵!”
“师兄!”四眼道长双目瞬间就模糊了,悲愤地呼道。
“哇啊——”
只见那鬼将挥舞着大锏,就要朝着滞留在半空中、还未掉下来的九叔砸去——
只见这时,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止。”
那鬼将的身体就这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九叔掉在地上,心中惊惧,他看了眼被定在半空中的鬼将一眼,确定鬼将不会再突然挥舞着大锏朝着自己砸过来之后,连忙双手摸过胸口——
刚刚他都感受到鬼将大锏的势风了!
没有摸到伤口或者血迹,九叔放心地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了——
“哎呦~哎呦~我的腰啊~”
四眼道长一边捂着自己的腰,一边一瘸一拐地朝着九叔这边慢吞吞地走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刚刚砸在了一块路边的石头上,还就是之前自己被窗木砸伤的那个地方。
真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啥孽了!
明明这段日子自己一直在行善积德啊!
九叔松了口气,放松下来,自然也听见了四眼道长在呻吟,九叔面色一阵变换,最后捏着拳头在嘴前装模作样地“咳咳”了两声,然后也“哎呦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受了重伤一样,面上痛苦起来。
听见自家师兄也在呻吟,四眼道长不疑有它,连忙腰也不疼了,小跑着上前搀着九叔起来,忙问道:“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那里受伤了没?有没有大碍?”
然后浑身看着去。
九叔忙挡住四眼道长摸向自己大腿的贼手,诶诶道:“不用不用!师弟!我没什么大碍!”
四眼道长松了口气。
他还记着九叔临危推他离开危局的那一幕,生怕九叔受伤了。
但是他没看到——九叔眼慌慌地咳咳两声,瞥向四眼道长腰间的那抹灰迹,双目尴尬——
咳咳!
“阳间来客,请进城一会吧。”
半空中又传来一句话。
那声音温润尔雅,带着点沧桑的意味,彬彬有礼。
九叔与四眼道长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九叔点了点头,起身,低头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
“将离,带客人进来。”
那声音又吩咐道。
九叔面前突地传来“砰”的一声。
二人连忙抬眸看去,眼中警惕——刚刚这鬼将,实是凶残!
但是看见的却是让二人大跌眼镜,真的是大跌眼镜:四眼道长的眼镜吓掉了——
那之前还凶残可怕的鬼将此刻竟然满脸的委屈,哭丧着脸,一边朝九叔他们这边走,一边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等他走近了,耳聪目明的九叔听见这么一段话:
“好不容易的玩具”“就这样放过了”“主人不疼将离了”“将离要去陛下那里去告状”……
……
这是刚刚那个……凶残可怕的……嚷嚷着要砸死他们的……
鬼将?!
九叔的眼皮抽了抽,心中滋味不明。
四眼道长直接无语了。
————
鬼将嘟囔着提着一对大锏领着九叔二人朝着冥月城走去。
路上的鬼怪对将离鬼将表现得唯唯诺诺,但是却对将离后面的九叔二人指指点点。
将离鬼将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和自己离得远的两个道士,好玩似得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们一眼,奇怪地笑道:“你们两个,速将那黄色的丑袍子褪下吧!”
丑袍子……
丑袍子……
二人心中怪异,但还是知道自己两个穿着道袍的道士,这样大摇大摆地行走在冥城,确实是挺不好的,便强忍住内心的惆怅,将道袍脱下,打了个转,换了一遍穿在身上。
就变成了普通凡人的青袍。
鬼将看着这一幕,眼中的光彩更亮,他小跑着过来,还将二人吓了一跳,只以为他要违抗神秘人命令对他们下手了,双手挡在身前比了个决。
“哎呀呀!将离从未见过这般穿法……”
九叔默默地内牛满面。、
想他下山十年,何曾像今日这般丢人!
四眼道长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憋住内心的笑——他刚刚反应慢了,不过……
还好慢了!哈哈!
“欢迎贵客。”
这时,城墙上传来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中音。
二人抬头看去。
只见一名穿着紫色官袍、面白无须,儒雅笑着的男人对着他们迎声道。
第十一章 原委(上)
“怠慢了贵客,实是兼之错也。”
冥月城城墙上尊口守塔的顶层19。
设下了六侍八卫二武士的“两隔阵”。
布下了九菜三鲜十二陪的迎客宴。
端来了三百年前望江楼自产的七里香。
四处开阔望野,又有美人舞姬弹筝作陪。
然而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却温文尔雅地惭愧道“怠慢了”,敬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美酒。
九叔与四眼道长对视一眼,眸子里尽是疑惑与不解,同时也有慎重。
九叔心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接过一旁侍女供上盘子上的官窑画梅红瓷,匀上一杯上好的七里香,谦逊回敬一杯道:“不敢,城主的招待已是极好的了。”
四眼道长听见自家师兄这幅装叉的言语腔调,忍不住三只手指夹住的酒杯一晃,差点就浪费了这辈子能喝进口里的最好的酒,连忙低下头来抿了一口,挡住自己不断抽搐的内心。
苏兼将这收归眼底,眸中却波澜不起,嘴上笑道:“怎敢劳得贵客‘城主’二字,不过一介城守罢了。”
城守?
九叔眸光一闪,心下思虑。
那么这突然出现的冥城并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咯?
“此番迎来二位贵客,兼本该在城守府中正式招待才是,奈何不逢良时,只好在这鹿野招待了。”
苏兼话头一转,眸子虚晃,再三致歉道。
“所谓不逢良时是说的……?”九叔是那么精明的人,自然就瞬间抓到了苏兼话里的口子。
一般在迎客时,自然是挑着好听的话说,在普通人家里,来客人了也会说些什么“哎呀,今天刮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大早上的就听见枝头喜鹊儿叫,果然,是有贵客临门啊”什么的。
而苏兼突然就致歉说着“不逢良时”的话,不是有意得罪,那就是有意引出话题了。
就来听听着突然对自己两个陌生人这么热情的冥月城城守,到底想干嘛!
九叔有意顺着苏兼的话头去。
苏兼淡淡一笑,知道了自己面前这个是个聪明人,既然是和聪明人讲话,那就干脆些,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的,便直接道:“不瞒贵客,兼,亦不过是日前,方才上任为这冥月城城守的。”
日前?
难道是和前几天的张家村灭门有关?
对了!九叔突然想起来,这冥月城不就存在于张家村这处的阴阳交界处么!
苏兼看见面前九叔的表情,就知道,九叔将这有关的两件事连在一起了,接着道:“说来羞愧,这上任城守名唤王羽,乃我冥紫禁城太宗陛下生前朝堂中,大理寺从五品的少卿。”
冥紫禁城?!是那个冥紫禁城么?!是了,一定是的,在这时候,还有谁能冒称这势力的人物!
九叔面色凝重起来,现在这时候,面前的城守说起这来,说明这个叫“王羽”的人一定是和张家村三百口人灭门惨案有关!
而这王羽竟然是目前蒸蒸日上、势力强大的冥紫禁城皇帝的臣子!
麻烦了!
九叔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心中忧虑起来。
四眼道长一听见“冥紫禁城”四个字,吓得打了个颤——前段日子,他与这势力的锦衣卫打过一个照面,至今印像深刻。
九叔则是眸中神采变换,接着看了一眼手中的七里香,咬了咬牙一口闷了,将酒杯敲在桌上,沉声道:“城守若有话说,请别犹豫了罢!”
等下也许要打起来。
还是先喝完手里这杯酒的好。
这样的好酒,不是这样的机会,可没下次了。
四眼道长也悄悄的将手掌缩回宽大道袍的袖子里,手指捏住了一张符,头微微低着。
苏兼一笑,拿起筷子,伸到一盘卤香酒酿鹌鹑蛋的面前,道:“贵客别光顾着喝酒啊,空腹喝酒伤身,来尝尝这道卤香酒酿鹌鹑蛋,这可是下酒菜的好品。”
说着自己已经夹起一枚卤色正好的鹌鹑蛋一口咬下,咀嚼两番,咽下了。
九叔作势很信任似得直接提筷子就要夹,余光却瞟了一眼先吃的苏兼,确定苏兼已经咽下,方才夹起,学着苏兼一样吃了。
算了,反正现在也是在别人的地方,再说了,要是这城守要害他们,在方便也不过就是唤来那个凶残的将离鬼将给自己二人一人一大锏子罢了!
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浪费美食有违天道!
四眼道长心中忧虑,但是见自己师兄都吃了,反正自己没有师兄狡诈(咳咳),就顺着师兄一样做好了!
苏兼见面前的二人终于放下了防备与猜忌,这才一笑。
少了不必要的猜忌之后,那么现在才是可以真正的对话时间到了。
苏兼一边夹起面前的一道“渭阳安柳枝停雀”的一片麻雀肉包青叶,吃了,一边缓缓述说道:
“说来惭愧。”
“这王羽实在是有负陛下重托。”
“我等苏醒过来不久,这王羽还是忠心耿耿的忠君模样,为陛下攻城拔寨,浴血沙场不下双掌之数,王朝安定下来后,陛下这才赋予王羽一城‘城守’重任。”
“但王羽当年便出自大理寺,以狠辣残暴上位,如今苏醒后实力暴涨,在战时便惯是杀伐戮重的。”
“陛下为了束缚王羽这尸身后就暴虐无常的情绪,还下达了‘日间不得袭人,过夜不得入户’的旨意。”
“谁知令师弟几日前受村民之邀,来此村中,竟是伤及了王羽。”
“王羽暴虐,又因身魂受到影响,自是不肯罢休……”
…………
二人听着面前的城守苏兼,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自是怒火填膺。
四眼道长“砰”地一声肉掌拍在了桌子上,双目悲愤地呼道:“难不成这还是我的过错吗?!”
“王羽这厮滥杀无辜!难不成村民们大难临头了还得忍气吞声!”
“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兼面上淡淡的笑着,心下却是不悦,他重新夹起刚刚因为四眼道长拍桌子震掉的一块黄焖鸡肉,喂进了嘴里。
九叔知道四眼道长的反应激烈,但是却没有阻止的动作。
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心中对于所谓的“陛下”产生些许不满起来。
苏兼不知道九叔的想法,但想必即使是知道了,也会不在意。
他咀嚼几番,咽下,淡淡地开口道:“陛下下旨,日间不得袭人,过夜不得入户。”
“日前苏兼上任,自然是调查过一番,查明得知,王羽当时仅杀了三人吊命。”
“一人,名唤张二狗。”
苏兼眉头一皱,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王羽袭杀此人时,此人正意图入室侵犯一名张家村村外屋子里的李氏妇人。”
苏兼此言一出,二人眼中都是震惊的。
这件事没有听说过,四眼道长来时,也只是负责降服一个“杀了两个打更的的怪物”。
“当时李氏妇人亦不在户内,但是王羽并没有追杀其人。”
第十二章 原委(二)
这……
这……
九叔二人相看对视,都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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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兼却心中平淡。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漱了漱口,吐在侍者早就准备好的铜质莲花状器皿中。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死人,他都不曾在意过不相关人的想法。
“那……那那两个打更的……”
“那两个打更的,同那个青年人,总也不是因为要作奸犯科,才被袭杀的吧!”
四眼道长说话有些哆哆嗦嗦的了,他直觉得双手发凉,底气已然不足。
九叔沉默着,手中的酒杯也放下了,看着苏兼,等着他能给自己二人一个解释。
苏兼对四眼道长的话不以为意,他将刚刚淑过口的碧螺春茶文青叶青花瓷茶杯重又放回了侍者端着的盘子上,夹起一块秘制东坡肉,放进嘴里咀嚼几番,品尽了味道,表现得不急不缓。
他下到这破城中任城守以来,还没这么光明正大地享受美食呢。
趁着陛下的这股东风,得好好来两口才是。
吃完了这口,苏兼慢悠悠地看着四眼道长,道:“那第一个死的打更的,是伙同那张二狗一同入室侵犯的看风的。”
“因为离得远了,当晚命大,逃进了民居中,故没有立即被王羽所杀。”
“等第二日了,”苏兼提着筷子指了指九叔面前的一道菜,示意九叔他们不必拘束,“贵客不妨尝尝这道,叫做‘满树梨花落’,着实是做工复杂难得的一味珍馐。”
九叔勉强地笑了笑,提筷欲夹,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却是心不在焉的。
苏兼看似可惜地叹惋道:“唉,可惜在百二十年前,民间就断了传承,若非陛下搜罗来着菜的传人,怕这等美食就要流失了啊!”
九叔一听,便也知道了苏兼的美意,微微用心地尝了一口。
却是人间难得一尝的美味,实在是令人称心。
苏兼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就该轻松些,不然,可就辜负了这番美食与美酒,更兼美人了啊。
王羽已经死了,收到了惩罚,不该在让他打扰到自己难得的美食时光。
“而第二个打更的,”苏兼开口道,二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但是这次倒是手下动作也不停了,他们也干了数天的路,也饿了,“则确实是意外。”
二人一个激灵,望向苏兼。
苏兼作势叹了一口气,抿上一口小酒:“就在王羽欲将第一个打更的杀死时,第二个打更的上前来阻止……”
“所以他就干脆也将那无辜的人也杀了?!”四眼道长眸中悲伤,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并非如此。”苏兼解释道,“那个人并非是王羽故意的。”
“锦衣卫查过那人的尸首,该是王羽失手致死的,并不是袭杀。”苏兼道,“那人的尸首也并没有在当晚变成行尸。”
“足以证明这一点。”
四眼道长双眼发黑,直欲昏倒,但是突然一想起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追问道:“那那个青年人呢?那人才二十出头啊!家中双亲已老,家弟尚幼……”
“还有一门亲事,不久后就是吉日了……”
苏兼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九叔看见了。
九叔追问道:“还望城守大人不吝告知。”
苏兼只好轻咳一声,用酒杯挡了挡自己的不自然,道:“我等虽已不再是完整的生人,但是基本的人格却还尚在……自是也懂得爱恨情仇的……”
九叔眼皮一抽,面色不自然的问道:“该不会是王羽和那男子……”
“咳咳,不,贵客误会了,是那男子夜间相会的少女……”
“虽然王羽初时接近那少女是出于私心,心中不怀好意,但……”
咳咳!
九叔都明白了。
四眼道长却心中不甘。
即便其中误会重重,但是最后那王羽毕竟是屠了整个村子!
三百多户人家!
老人、孕妇、孩子……哪一个不是鲜活的生命?!
哪一个不是?!
他们或都是作为父母,或都是作为儿女,亦或都是作为亲族中的一部分,在这乱世相依为命,凭什么?王羽又有什么资格,来夺取他们生存的权利?!
“即便如此!那王羽也该为这张家村上千条人命负罪!”
四眼道长如此恨声道。
九叔认同地点了点头。
邪魔外道,自是该清理归新的!
二人目光如炬,盯着上首座位处的苏兼。
苏兼对面前两人心中所想不以为意。
别说他现在是死人时候,只是掌管着一方城守,就说是他生前,这成百上千条的人命,在那内部造反、外族入侵的时代,又何曾被他们放在眼里?
苏兼能理解自己陛下为了一个村子被屠这样的事情,处罚从数百年前就跟随着陛下一起陪葬的四十九臣子之一,毕竟王羽确实做得过了。
但是陛下杀了王羽,让他魂飞魄散,在苏兼看来,却是因为王羽大逆不道,当众刺杀陛下的缘故,而非这个村子。
这是立场的不同。
幼帝允焐自即位起,过得就是尸山血海的日子,不知道多少心思不正的人曾觊觎过这“黄毛小子”屁股下的至尊之位,明枪,暗箭,毒药……呵,跟着陛下以来,直到陪着陛下入葬,那一天,不会处死一些人?
别说那震惊天下的造反事件了,死的又何止万把人?
再说他手上,年纪轻轻的,就能爬上生前那高位,会是良善之辈么?
想多了。
他根本就不在意这百八十条人命什么的。
不过只是为了给自己陛下,一个陛下想要的态度罢了。
不然区区两个江湖道士,能算得上资格同他堂堂工部侍郎一席共餐?
呵呵。
不是苏兼自大,放在太宗在位的时候,也就只有龙虎山的当家,也才能拿到这份资格吧?
但是既然是陛下想要看到的态度,那就给陛下一个这样的态度好了。
苏兼心中淡淡的权衡过后,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开口一句话解决了四眼道长的逼问:
“王羽已经死了。”
“陛下亲手下的最后死手。”
苏兼眸底甚至闪过一丝不满的看着面前的九叔二人。
“魂飞魄散。”
第十三章 城守衙门的冤魂
死了?!
九叔二人自是惊住了。
苏兼老神在在地又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自有侍者上前来递上一帕巾子给他擦嘴。
九叔心中有些不愿相信,但是当他看见苏兼的双眼时,就明白了苏兼并没有理由要来特意欺瞒自己。
不管怎样,苏兼作为堂堂一城之守,也没有必要来欺瞒自己。
他没有什么能够得上苏兼来谋划的。
所以九叔大可以坦坦荡荡的(不晓得为啥,总觉得九叔没什么够得上苏兼盯着的,才觉得好难过,咳咳)。
“王羽既然已死,那么我们可否……”
但是身为局外人的九叔看得开,四眼道长却不能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四眼道长欺身上前,目光灼灼,意欲见到那杀人凶手的尸首才肯相干,他急声道:“可否目见那人尸首?”
九叔手掌一动,本打算拦住自己师弟的,但还是叹了口气,将手放下了。
这件事情,四眼道长确实牵涉过深,不得不问。
不然,自己这师弟恐怕寝食难安。
苏兼眼底闪过一线不屑,虽然能理解,但是这位前工部侍郎还是难免由于被怀疑而感到不悦。
他淡淡地开口道:“贵客既然想要目见那王羽的尸身,倒也不难,不过……”
不过?四眼道长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在拒绝?难不成这冥月城城守有欺骗自己的地方?或者那王羽根本就没死,而是为了祸水东引才撒的谎么?!
苏兼却没有拖拖拉拉的吊人胃口,直言道:“不过那王羽毕竟曾是我太宗陛下器重过的朝中重臣,死后的尸首,自然也是葬进了我皇陵陪墓中,魂飞魄散,自然也不必要立牌位。”
九叔二人心中疑窦丛生。
真的拒绝了自己二人?!
接着苏兼道:“不过,二位贵客想要证明此事真假亦是也有别的办法的。”
四眼道长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兼。
苏兼目光看向城中央方向,面带微笑,却其实语气冷淡地朝着那边挑了挑下巴,道:“二位贵客不妨去我们这城守衙门一看?想必,一定会心中喜悦的。”
说完,端着青花瓷杯小酌一杯七里香。
城守衙门?
城守衙门发生什么事情了?
九叔与四眼道长即刻就起身告辞,请求退席了。
苏兼面带温润的微笑,客套地挽留几句。
二人推辞,最后一同举杯致歉。
饮过这杯,苏兼唤来一名小将,领着九叔二人下城墙,朝着城守衙门那边去了。
至少,还算是面上的宾主尽欢的。
…………
“二位客人许是不知。”
“在我等阴阳之间混饭吃的鬼怪们,都不同于你们那弄道法的,各自手里都或多或少地揣着几门手艺。”
“其中尤以,朱砂阵,为上三道手艺之中的好传承。”
“此番张家村事件一发,城守特地上求陛下,陛下不久后就派来了,这都察院姜大人手下混编的闵大人。”
“闵大人连夜赶来,集合人手,费力设下了九子九命九千岁阵,将那张家村给封住了……”
小将一边领着九叔二人在大街上朝着城中心走着,一边述说着城守苏兼为什么说,他们去城守衙门那边看一趟也是能解决事情的原委。
“九子九命……啥来着?”
四眼道长有点疑惑,同时也有点儿不可思议——出山这么多年来,他实战也有不少了,历经事件也不少,自认自己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吧?可这朱砂阵自己是知道,后面的自己咋一句话都不明白呢?
九叔白了一眼四眼道长,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想一个手榔头就敲在四眼道长头上的,但是碍于师弟毕竟已经出山自当一面了,就生生的忍了下来,恨声道:“师弟——”
四眼道长回头来一看,九叔正黑着脸,暗自咽了口口水,不着痕迹地朝一旁挪了下步子——这是还在山上的时候面对师兄的后遗症……
“唉~”九叔叹了口气,还是温声为四眼道长解释道,“朱砂阵,是****上三道法术之一。”
“指的是用朱砂为阵料来布阵法,这你是知道的。”
“而九子九命九千岁阵,却是朱砂阵中的一个比较典型、典例的阵法,布这个阵,所用的手法,与材料,都几乎是比较基础,但是用法却复杂的。”
“主要用途是消泯生魂的怨恨、咒死等负面意念,同时也能为净化过的生魂谋得一个好的投胎。”
“你这个家伙!师傅上早课的时候明明是说过的!就知道偷懒!”
说着九叔恨铁不成钢,还是一个手榔头就举起来了。
四眼道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额头。
九叔“哼”了一声,讪讪放下了举起来的手。
小将在边上听着二人的对话,开始的钦佩九叔见多识广,到后来的偷着笑,不过眨眼功夫。
见九叔看过来了,忙赔笑道:“道长果然能人,懂得明白!”
九叔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自然是看见了那小将笑意的。
说这话的功夫。不知不觉,已经转过这个街角,能看见满街道充盈的怨气,与阴气了。
九叔二人倒是收起了话头,面色凝重起来。
小将却恍若未见一般,脸上的笑意不减,恭敬地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说道:
“贵客可见,过了下个街口,就是城守衙门了。”
这怨气……
浓重近雾了……
…………
“他们到了?”
城墙上尊口瞭望塔塔顶处。
苏兼面色冷淡,毫无初时与九叔二人觥筹交错时的笑容满面。
他手执一杯清酒,眸子低垂,望着九叔二人在街道间穿行的身影。
即使那里是极远的,也蒙上了一层怨气薄雾,在他眼里,却也似明明日间一般。
眸底阴沉,与身边侍奉着的师爷说道。
师爷面白无须,书生模样,负手而立,面上总是笑容绵绵的,没有回话。
他知道侍主这么说话,并不是想要自己回答。
苏兼果然没有追说一个字,端杯又在抿上一口,唇齿留香。
真以为他将这两个道长引往这城守衙门,是好心么?
哈。
想他上任以来不说一日,竟因为几百个冤魂,至今都不得入主城守衙门处理事情!
既然这两个道士自愿顶缸,为自己处理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那就去吧!
苏兼冷哼一声后,勾唇笑了。
自己可也算是做好事了吧。
第十四章 叩门砖
“贵客请止步。”
“小将无能,只能送二位贵客到此啦!”
冥月城城守衙门。
开的是两门对东的铜铆钉漆朱大门,
门前坐着的是两尊冥兽吼;
血红色兽皮包的鸣冤鼓,
下边儿架子上挂着两根腿骨的鼓槌。
平常中门大开,鬼差侍立两旁,并着“正大光明”的匾,远远看去,就是未有犯事儿的鬼怪,也得是心神惊惧。
但此刻却整个衙门,都怨气深深。
九叔弯下腰来,手指在乌黑色的石砖地面儿上才轻轻一点,就已经结上了冰霜。
四眼道长将这一幕收归眼底,眸中染上忧虑,说道:“师兄,此行不宁啊!”
“不宁?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不宁的……”
“什么造成不宁的,却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九叔面容坚毅,二话不说,身上袍子一转,两手端着帽子一戴,顺势桃木剑从背后拔出,挑起一张黄符——
霍然一个正义凛然的一眉道长!
…………
“冥月城?”
说完九叔这边。
也该回到罗梓这儿了。
说及上文:叛臣张逡之孙、尸婴之子,阴阳人道士玉坤子,觐见太宗幼帝。
愿以阴阳调和之术,换取,洗刷家族叛逆罪名。
说起这个,就得说一下罗梓的态度了——
放在这具身体的情绪还没受到影响之前……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背叛的人。
总也得付出代价!
罗梓坐在御书房上首,纤细的小手接过越氏端上来的春前雾茶龙井,低头吹了吹,长长的睫毛在蒙蒙水汽中,泛着淡漠的光。
抿上一小口。
身子暖了些。
这也是阴阳严重不调的副作用之一。
“陛下,”下首跪着自己的贴身侍卫,黄泽,“那玉坤子乃是尸婴之子,尸婴长成,条件严苛,性情不定,出生如此,想必玉坤子本人即使修道有成,也必然性情不如其表面上那么温润有礼、随和近人。”
“臣下以为,玉坤子之言,十之有七……”
“不可信!”
罗梓又再抿上一口,四肢暖和起来了,有些发青的面色恢复了些,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下首跪着的黄泽,没有马上就评价黄泽的看法。
罗梓将茶杯递回到越氏手中的茶盘上。
他挥了挥手,招来边上两个同他身量差不多的小宫女。
其中左边的那个小宫女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顺从地走到椅子台阶下。
她低着头,抬手褪下了罗梓宽大厚重的外袍,轻轻地搭在椅背上,另一个宫女则上前来,从一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扶着罗梓。
罗梓从椅子上踩着两节台阶下来,慢慢走到黄泽的面前,脚步踉踉跄跄。
放好外袍的那个宫女想要上前来,为他捋一捋身后袍子上的皱褶,罗梓抬手阻止了。
罗梓头上顶着镂金翼善皇冠,面如冠玉,唇似含朱,小小的人儿,五官还未长开,但那清俊的眉眼中,却已有着先帝允文的痕迹,但却不是给人如沐春风的触动,而是一种冷若冰霜的直观。
放在大臣们眼里。
那就是掌握至尊大权,金口断玉,生杀予夺的威严。
黄泽跪在地上的身子不由得又低了几分,仿佛这样就显得自己更渺小了般。
罗梓在黄泽磕在地上的头前停步。
黄泽心中煌煌,思虑是否是刚刚自己的哪一句话,出了错。
“爱卿。”
罗梓没有心思去探索臣子的想法,声音冷淡没有半点掩饰。
可那稚嫩的声音,却因着这份深沉的冷淡,竟也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臣在。”黄泽有些心中不安。
自从陛下从九龙白玉棺中苏醒而来之后,性情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了,陛下生前时候,大臣们尚还能凭着孩子的性子来踹度两番,可这番醒来后,竟是一点都看不穿了,也……
愈发冷血了几分……
“你看朕现在模样。”罗梓的声音平兀有调,但却偏偏让人听不出他话里传出的情感。
黄泽只听见罗梓的声音在头上传过来,暗自咽了口口水,心中揣摩着皇帝说话的意思。
“身子冰寒,腿脚不便,情绪波荡起伏不定……”
皇帝淡淡的话语从上方传来,述说着自己身体的不健康,却仿佛在述说着一件别人身上发生的小事一样,平淡无情。
黄泽却浑身哆嗦起来,冷汗渐渐从背后渗出,大内侍卫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强迫自己不要害怕,但这都不敢将舌头咬破,怕自己的不争气被上头的陛下发现。
“可还觉得,那玉坤子,不能信么。”
罗梓结语道,说完,眸子低垂下来望了战战兢兢的黄泽一眼,眸中竟然怒火乍现!
“陛……陛下……陛下饶罪,微臣,微臣言之不实……望陛下宽恕……”
黄泽结结巴巴地将头死死地抵在地上,按在地面上的双手颤颤巍巍的。
“哼!”
罗梓原先淡淡的语气已然不复,冷哼一声。
黄泽抖得愈发厉害了。
这不仅是阴阳不调导致的情绪多变。
当然也有原身——幼帝允焐的情绪影响。
皇帝本就性格多疑易怒,更别说,是允焐这样年纪小小,就登大位,掌至尊权势,生杀予夺的幼帝了。
即使是历史上能同唐太宗、宋太祖、清世宗这等人物相提并论的明君。
而且死后又是如此境遇。
若是幼帝本尊在世掌控这具身体的话。
怕这症状会是更严重的吧?
罗梓不知道,也没去想。
由于至今也没有因着这影响出下大事,就只是认为自己性情不定而已。
但是手下诸臣。
宫内侍者。
却因为他的性子多变,而近况不佳。
历来喜爱揣摩帝王心思的人,从不会少。
再加上。罗梓苏醒以来,说句科学点的话,就是生物等级就先天高了其他生物一等,那威压,可以用真龙天子中的龙威来形容。
所以他动怒的时候,总会有身边不开眼的宫女因此受灾。
当然,他从不在意过就是了。
“陛下……那陛下认为……应当答应那玉坤子的请求么?”
黄泽试探地小事问道,说话的时候,跪在冰冷地板上发麻的双脚也不抖了。
“叛臣。”
罗梓冷声道。
“就该永远都是叛臣!”
眸中冷光一闪。
黄泽听见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第十五章 方法
太宗并不想和自己交易。
玉坤子坐在侧殿茶道的椅子上,静静地端着一杯铁观音品着。
活了这么多年。
看事情的时候,心中自也会是一片了然的。
那小皇帝看似心动,犹疑不定。
其实,却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提案的吧?
玉坤子面上显出焦急之色,是给一旁的太监、宫女、侍卫们看的。
但是心中其实半点波澜都没有惊动的。
交易不成功,无非就是交易的一方,觉得交易的本钱不平等罢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当然可以拿出足够平等的砝码不就行了么。
玉坤子心中自信满满。
…………
罗梓坐在御书房上首的木纹龙椅上。
神色早已恢复了淡然。
刚刚听了下首大臣黄泽兢兢翼翼的询问。
他眸中闪过一丝泠然,道出了“叛臣,就该永远都是叛臣!”的话来。
黄泽吓得身子一颤。
为陛下小小年纪的狠辣,与无情,而感到惊惧。
“越姑姑。”罗梓坐在椅子上,由着身边的小宫女为他重新套上那宽大华丽的外袍,一边呼了一声越氏.
“陛下。”越氏上前两步弯腰行礼,一双灰蒙蒙的眸子却仿佛能看见一样,对着龙椅上的罗梓慈爱地笑应着。
越氏是小皇帝朱允焐身前的大宫女,同当时的掌印太监宽氏是夫妻,但是现在小皇帝数百年之后复活,自然是找不齐当年服侍自己的那些忠心旧人了的,所以小皇帝现在身前最贴心侍奉着的,自然也就数越氏资格最老,情分最深。
小皇帝生前就唤越氏为“越姑姑”。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是允焐在世了,但是罗梓还是承认了这个称呼,以示亲近。
越氏这数百年来,当是有自己的一番大势力的。
但是当知道他苏醒之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他的身边,甘愿做着侍奉人的活计。
这是真心将他当做亲孙子来爱护、却当做主子来尊敬拥戴的人。
“姜云来姜爱卿,回来与否?”罗梓想起来之前派出去的情报头子了,与越氏细声柔语道。
姜云来原先就是干的监察院大佬的事,现在已经不再是坐拥天下的那个帝王了,手下人少,没用的小喽啰倒是多,所以就干脆让这姜左都御史兼了份职。
“禀陛下,姜大人一个时辰前,就已回朝。”越氏柔声道,语气中带着对姜云来的满意,“只是当时陛下正见着张坤,姜大人说他能等会儿再来。”
“让他进来吧。”对姜云来这份恭敬,罗梓倒是淡淡。
姜云来进来了。
磕了头行了礼,准备高呼“陛下”的时候,罗梓等不及道:“姜爱卿平身,查了?”
“尊陛下旨意,查清楚了。”姜云来起身,他不是一直在小皇帝身前侍候的大臣,所以对于小皇帝的性情没有多大的直观感触,当然也就举止较之黄泽自然了些。
“说来听听。”
罗梓说道,放下了手中捧着的茶杯,认真地说到。
“是。”姜云来正了正脸色,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罗梓之前将自己的情报头子派出去,是去查阴阳两调的方法的。
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哲理,他也知道。
于是姜云来去查了。
法子有不少。
但是都不好。
其一,姜云来说的,是走歪道:吸食生人的阳气。
这一般是女鬼干的事儿,但是罗梓是男孩儿,甚至连男人都不算,还有,他可不想去搞基。
姜云来说可以控制女鬼来引渡阳气,罗梓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话,姜云来就再也不说这个法子了——
“朕才十三岁,尚且未纳后宫。”
要是和女鬼鱼水之欢吸引阳气,他会从根本上就阴阳不调的。
其二,姜云来说了,倒还算正经:天材地宝。
这个大家都懂。
但是罗梓冷声道:“天材地宝自是难得的,但是朕的身子需要长久调养。”
“靠外物,没多久就会全阴界都知晓朕的阴阳不调之症。”
“你是想朕的隐疾,成为任何手中握着天材地宝之人的把柄么?”
当别人知道他长期需要什么的时候,就是自己在与人争锋中落入下风的时候。
自己可不想随便就答应,各色用天材地宝来交换什么的人的要求!
姜云来无奈。
有些棘手,又有些心中没底。
因为其余的大多数法子,都与上面两个法子有相似之处。
于是他只好说出了第三个方法:自身滋生浩养阳气。
罗梓听了这个法子心中一动。
这个在姜云来看来最不靠谱的办法,却在罗梓看来——
倒是算得上是个好法子。
但是问题是——
他本来是尸身苏醒复活。
本性即阴,自己来产生、并滋养阳气,不是一般的难啊……
“陛下……”
姜云来犹豫一番,悄声建议道:
“那张坤之父,不就是尸婴么?”
罗梓听见这话,心中一动:对啊,那张坤的父亲,不就是尸婴么?
论阴性的生物,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尸婴呢?!
但是问题又来了。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和张坤的交易。
罗梓突然觉得头有些疼了起来。
…………
“嘭!”
冥月城城守衙门中声响此起彼伏。
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但是这冥月城依旧还是黑沉的夜色。
位于阴阳两界交界处的冥城,从来都没有明确的日夜之分。
但是对于此时的九叔二人而言。
这正午时分,果然还是区别挺大的。
至少,现在可以好好地休整一番,回下法力——
“师弟!你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四眼道长一屁股坐在衙门露天处的一根柱子靠阳处,背靠着柱子,虚弱地喘息着。
九叔蹲在一旁,手中捏着一张黄符,腰间别着桃木剑,背心处已经汗涔涔的了,满脸的疲惫,但还是作着防御的姿势,转过头来焦急地拍着四眼道长的肩膀关心道。
“师兄,我好多了,”四眼道长眸中疲惫地笑着,宽慰九叔道,“你快也坐下休息休息吧……”
说着望了一眼满衙门阴暗处扭曲、飘忽的鬼魂,眼中悲哀,并着愧疚道:“等会儿……”
“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九叔听了四眼道长这话,也将目光望向了室内,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即使当枪使
当初进来的时候。
还是太轻率了啊……
九叔望着影影绰绰的室内,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在意所谓的风度了。
现在,能越快、越简便、越轻松。
越好。
想着,从道袍中掏出一个小葫芦,揭开盖子,正准备喝上一口,九叔看着嘴边的葫芦口,犹豫了一下,最后递到了四眼道长面前,推了推,道:“师弟,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四眼道长也不矫情,接过来就喝上一口。
“咳哈——”喝得过猛了,四眼道长呲着牙呛了一声。
但是暖流很快就在四肢窍阂间流淌,刚刚因为阴气入侵冰冷下来的身体也舒服起来。
“师兄啊,这不是刚刚我们在宴席上喝的七里香么?!”
四眼道长渐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惊奇地望着九叔道。
咳咳!
九叔装腔作势地咳嗽两声,一把夺过四眼道长手里的小葫芦,讪讪道:
“喝就喝你的,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真是的,这么好的酒,给师弟这样喝真是……真是……
猪八戒吃人参果!
哈哈哈——
四眼道长无声的笑了,心中因为屋内张家村怨魂的沉重也轻松下来些。
九叔借着喝酒,用葫芦口挡住了嘴角,微微扬起,他笑了。
咳咳。
笑着没一会儿又撇了撇嘴。
七里香的酒果然还是不能用这种劣质的葫芦来装,都不比宴上上好青瓷装的喝起来有味道了。
不过……
还是蛮值得自己偷偷做小动作匀些来的……
但是轻松的时刻不会太长。
很快,正午偷偷投下来的正阳阳气慢慢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了下来。
九叔面色一整,“倏”的一声拔出腰间的桃木剑,清点了一下袋子里的黄符,眼神严肃起来。
黄符,快不够了……
“师兄。”四眼道长将这一幕收归眼底,自然面色也不好了。
“没事,”九叔宽慰了下四眼道长,从袋子里拿出半镇朱砂,道,“我们朱砂还够,大不了,用灵血混着朱砂来镇压、定住这些怨魂。”
“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会伤害他们的三魂七魄的。”九叔这时候了,还想着自己师弟的执念。
四眼道长心中一暖,突然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冥月城的城守衙门,语气带点焦急地道:“师兄,你说,我们来了这么久,那城守……”
“师弟。”九叔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将视线放在已经鬼哭鬼嚎的室内——里面的怨魂已经开始活跃了。
“直到现在,你还以为之前我们吃过的那一餐,”九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有力不迭的师弟,嘴角的笑意带着惨然,说道,“只是迎客宴么?”
“师兄!”
四眼道长心中一惊。
他一直没有意识到,那宴席竟然还有别的意味,现在却恍然仿佛抓到了什么,惊声呼道九叔。
“只怕,这还是一场出征前的送别宴吧……”
九叔早就在进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自己是在被人当枪使。
可惜。
因为四眼道长的事情,他们不得不打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吞。
…………
事实真是这样么?
事实真是这样。
按理说,苏兼作为强大的一城之守,同时也是长生附庸,该是挥挥手就能解决这件事的。
但是他不能。
有多种多样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王羽本是冥月城的前城守。
而且,三百多户人家,怨魂何其多也,怨气何其重也。
王羽是在任时候做下的惨案,而他接手了,所以从面上看来,他得避嫌。
不然,会惹那怨气上身。
当然,更重要的——
还是他不愿意顶这个缸。
而九叔二人,一,他们是茅山道士,茅山道士本就专攻降妖除魔一道,对这怨魂自有他们独有的手段,在太宗在位时期,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众目所见,那些阴阳鱼道袍的道士,可是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二,恰巧的是——二人中的四眼道长,就是局内人。
种种原因综合起来。
苏兼下了这个决定。
但是他没有意料到的是,这时候的茅山道士,比起他生前的茅山道长来……
可少了许多的强力的降妖伏魔的辅助了……
他现在还以为,衙门里的那俩道长,现在该是轻轻松松解决中呢!
想着,苏兼一边在城墙瞭望塔顶上喝着小酒,一边处理着前任城守留下来的文书。
刚批阅过一纸建造城外瞭望塔的文书,批上注解与同意的章子,苏兼想起来一回事儿。
他挥手召来身后眺望城外的师爷:“子鹄,你来。”
“东翁。”师爷笑着上前两步,应声道。
“上次陪我过来,一同交接文书的董逢还在么?”苏兼问道。
师爷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董大人今天子时才要离开。”
董逢品阶比他高许多,东翁苏兼可以直接称呼董逢的名字,他不行。
“嗯。”苏兼沉言想了想,吩咐道,“你派人,不,你直接去董逢下榻的驿站去,让他给我带几句话给陛下。”
“是?”师爷疑惑道。
“唔……就说,我请来了两个茅山道士,替张家村的怨魂们超度了,也设下了九子九命九千岁阵。”
苏兼说道。
也算是给那王羽收拾了烂摊子了。
“好的,东翁。”师爷沉吟了一会儿,应承道。
“现在就去吧。”苏兼想了想,还是又添了一句,说完还轻声嘀咕,“有了要禀报皇上的事情,兴许那董逢能立刻离开呢。”
苏兼这话,带点儿不满。
这时,旁边的侍从上前来,询问苏兼现在已经是正午过了,是否可以上膳了。
苏兼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毛笔。
很快就有人上来清理、准备。
师爷笑了笑,不放在心上,答应了一声儿,转身下去了。
那董逢说是陛下派来方便辅助自家东翁交接文书的使者。
其实就是间接调查者冥月城虚实的探子。
陛下,这是想集权了啊……
不想那么多了。
师爷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脑外,又加快了步伐上了马车。
不管怎么样,现在陛下想做什么,东翁还不是只能乖乖地拱手相让?
东翁,毕竟还只是陛下的附庸。
还是按着东翁的要求,快点去吧。
言多必失啊……
…………
第十七章 狡诈
次日。
晨。
罗梓穿着普普通通的锦绣缎子衣袍,头发梳成一束,就着金色的丝带,绑着,鬓角的碎发垂在耳后,脸色有些苍白。
坐在轮椅上,由越氏推着,在晴山林间晨行。
膝盖上,盖着一方锦被。
早晨的太阳出来还不久。
山林间仍旧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对于此时的罗梓来说。
微冷。
鸟雀声绝。
但是大自然清脆的水声,在罗梓耳中,已经足够美妙。
他不是单纯的阴间人,这晨曦刚起,有利于他的身体与魂魄养气。
但在这时候,却总有人瞎了眼,来扫兴——
“唰唰”的声音在身侧远处响起。
罗梓闭着眼睛,恍如微眠,气息悠长,听见这不和谐的声音的时候,眉央微微蹙起。
耳聪目明。
就这一点不好。
但是这并不需要自己动手。
越氏自然能察觉到这一点。
越氏没有说话,只是扶着轮椅的枯瘦的手微微一抬,翻转间,一阵无形的波纹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而去。
声音嘎然而止。
罗梓的眉头复又平缓,当那淅沥沥的水声在耳边再次回归纯净的时候,他的唇角扬了起来。
越氏继续推着他在这林间的小道中散着步。
周遭的灵气,朝着罗梓的身体缓缓汇来。
…………
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柏树下,数个身穿黑色紧身武士服、梳着发束的男子定在那里,
其中为首的那个,头上戴着紫色银底黑云纹的抹额,他面容愤怒,接着渐渐恐惧起来,想必是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但是等了一会儿,发觉没有人来,松了口气,脸上无奈起来。
没办法,谁叫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呢?
唉,好在没有惊扰到陛下。
黑色武士服男子微微低下眸子,叹了口气,耐心的等待时间限制过去。
他腰间有着一封信纸。
信封上倒是一般的杏黄色,但是信上署名,却是:
上善御使,董逢。
…………
玉坤子已经离开了。
对于自己这次的行动,这样的结局。
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时情况,是这样——
“张坤。”当时太宗正坐在御书房侧殿上首的躺椅上。
“参见陛下。”玉坤子从侧门由着太监领进来。
从来没有进过宫的玉坤子不知道,当一个皇帝,从侧殿召来有所请求的臣子或百姓,但却只让他从侧门进,代表了什么意思。
玉坤子尚还在心中组织措词,考虑用哪种方法,才能更让太宗心动,进而相信自己呢。
却没想到……
“张坤。”太宗稚嫩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眸子,明亮,而又深沉,面无表情,年纪小小,但却让人生不起冒犯之心。
只听见太宗淡淡的道:
“你之请求,朕,予以驳回……”
玉坤子大惊,立刻就抬起头来直视着上首的罗梓,急声道:“陛下,若是草民条件有何不当,草民愿意……”
“放肆!”就当玉坤子声调因为焦急而提高的时候,一旁的大太监掐着嗓子面上怒意,喝止了他。
玉坤子一惊,眼光瞥见宽长躺椅上太宗的脸色,忙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来,惶言道:“草民冒犯,望陛下看在草民心念老父的份上,恕罪。”
太宗脸色不虞,,是不满于他的表现的。
…………
玉坤子灰溜溜地离开了冥紫禁城。
尚还是昨晚的事情。
但是想必,现在他已经远远地出了省界了吧。
毕竟,一旦交易破灭。
他,可又是叛逆之后了。
更何况身边还带着个数百年的老僵尸,招摇过市。
但罗梓知道,即使玉坤子当时面上是恭近于礼的,想必,心里一定已经在另外想办法了。
当然,也结下梁子了。
但是罗梓不怕。
他甚至都不用主动出手来坏玉坤子祖父孙三人的事儿,玉坤子也没办法不来再找他。
罗梓,现在可是张逡背叛的君主!
再加上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对比,张逡这个叛徒,逃不出他冥紫禁城势力的手掌心!
所以,罗梓并没有特意派人出来追杀他们,只是吩咐了一句,就没了。
所以,现在他能老神在在地由着越氏推着轮椅在林间晨行。
…………
但是,罗梓这次却想错了。
玉坤子果然不愧为尸婴的儿子,能在那种成长环境安然长大的阴阳人,果然心力不凡。
他居然胆大到了这种地步——非但没有抓紧时间逃跑,竟还敢藏在距离千典山不远的李家沟,还有心思吃喝有度!
玉坤子坐在李家沟唯一的一座酒楼里,说是酒楼倒也不准确,只能说是一间小驿站。
但即使是小驿站,也有着布置不错的上房。
玉坤子坐在小驿站大厅里,和自己的僵尸祖父一起坐在一张八仙桌的边儿上,点了三菜一汤,就着一壶山野小酒,早餐倒是吃得丰富惬意。
这李家沟距离任家镇不远,但却是与张家村相反的方向,地段倒也不偏,还算是人流穿行小闹。
罗梓派出去的唯一一队东厂人,心念念着玉坤子一定会抓紧时间离开本省,所以朝着另一头赶急追去了,想得好,却是南辕北辙。
“祖父啊,莫急,孙儿明日就帮你将那任威武给炮制好喽,让您老啊——”玉坤子长须冉冉,鬓角白发飘飘,配上那身云纹青色道袍,倒也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能早日成就尸王宝位!亲手做完生前没来得及做完的大事!”
什么大事?
除了弑君造反,还能有什么大事!
他坐在上首位置上,微笑着夹起一根青菜,就着白饭嚼着。
抬手时,手肘有意无意地掠过腰间荷包一处微微的隆起。
感受到那处隆起,玉坤子脸上的笑容又添了一份满意了。
笑容间,带着三分狡黠。
被拒绝了,呵,那又怎样?
本道长还不是有的是办法?!
玉坤子面上闪过一抹得意。
张逡坐在一旁,藏在黑袍下乌青的面孔上,嘴里泛起苦涩,垂在椅子边儿上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内心愤怒的同时,却又无奈于自己的处境。
唉……
玉坤子不知道自己祖父的想法,但想必即使是知道了,按他对张逡的看待,也一定不会在意,他现在心中想起在罗梓那里,自己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正愈发恼怒中。
自己活了上百年了,何曾如此狼狈?!
哼!
玉坤子想着,眸中闪过一丝阴暗与敌意。
完全与他的外表成了反比。
但当想到自己在罗梓那儿拿到的东西的时候。
却又带着报复意味地笑了。
那个东西,在那小屁孩儿手里,才是糟蹋了!
玉坤子一边得意着,一边谋划着,该怎么才能在不破坏那蜻蜓点水宝地的前提下,将东西送进去……
这个局,自己可谋划了整整十年了。
还差十年……
…………
第十八章 初闻
怆!
御书房内传来东西碎在地上的声音。
视线转过去。
只见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朱红色的华贵地毯面儿上,一处牡丹的图案上头,沾着深色的茶渍,带着点暗色的红色。
一名穿着黑色武士服的男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抹额处已经呈现暗红色,还有血渗透了抹额,流了下来,挡住伤口的暗红色抹额上,边儿上还有些细碎的茶叶渍,但是他却丝毫不敢动弹,双手发着颤。
罗梓心中恼怒,扔过一次了,但还是觉得不解气,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又一大明青花钧窑兰花瓷杯,摔向那个跪着的男人。
但许是由于太生气了,手上失了准头,上好的瓷杯没有砸到男人,而是摔在男人身前的地毯上,碎出了带着点沉闷的小钟鸣脆的声音,是极好听的。
但是御书房门外侍候着的宫女却被房内突如其来的碎声吓得打了个颤,低下了头,畏畏缩缩的,双手害怕得发抖,不自觉地往外挪了两寸,仿佛这样就不会被陛下的怒火波及到一样。
初时还为越嬷嬷欣赏自己,提拔作了陛下旁边的侍候宫女而感到荣幸与兴奋,但是现在,全身心唯剩下胆颤了。
果然,揽春殿的姐妹们说的,果真不是吓唬自己啊。
陛下看起来可爱极了的,但是却……
真真让人畏惧。
“为何现在才来说!”
罗梓暴怒的声音从房门中传来,明明是小男孩儿的声音,但却给人一种大人都无法带来的威压。
小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打了个颤,低下头来,娇俏的面庞上害怕极了。
“微臣、微臣有罪!”面对龙颜大怒的小皇帝,董逢畏畏缩缩不敢反驳,只能磕着头不住地认罪。
皇上说自己有罪,那自己自然是有有罪的地方。
但是罗梓看见董逢这样子,却并没有感到宽怀些,反而感到更愤怒了——
“有罪!有罪!就知道说有罪!那你说说!你哪里有罪了?!”
罗梓怒吼道,娇嫩的小手拍在桌子上“砰砰”作响,已经通红。
董逢只是更恐惧了,他怎么知道小皇帝为什么会发怒,只好慌不择言道:“微臣、微臣、微臣未能赶快进宫,误了陛下的事!微臣有罪!”
“你……!哼!”罗梓听了董逢的话,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董逢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最终还是冷哼一声了事。
罗梓重重地坐回椅上,一手紧握着扶手,眼睛盯着董逢,面色由于刚刚过于生气,而有些潮红。
旁边越氏琢磨着陛下已经消了点火气,招了招手,边儿上的小宫女立马端了端盘过来,上边儿呈着一盅汤。
越氏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盅汤旁边的小瓷碗,用一旁冰过的汤匙舀了舀,将汤匙倒放着放在旁边的白色棉帕上,然后缓步踱到罗梓边儿上,小心呈着,对着罗梓柔声道:“陛下,喝口汤吧……”
罗梓正消了点儿火气,但却还在气头儿上呢,越氏此刻来上言,他此刻正上头的暴脾气,差点儿就挥手一把端了那碗汤。
但是在那一瞬间,罗梓转过头来,充斥着恐怖血丝的双眼,对上越氏那双浑浊灰暗的眸子,和苍老的脸庞。
心头的暴躁渐渐消退了。
“陛下,压压火气,可别伤了龙体。”
越氏轻声劝道。
听着越氏的话,罗梓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下来。
因为那双眸子里,含着无言的温柔与深深的舔犊之情,虽然已经瞎了,但罗梓却依旧能感受得到,并且愈发清晰。
罗梓眯着眼深呼了一口气。
气消了些,然后再抬手接过了越氏手里的汤碗。
吹了吹。
喝了一口。
因为用冷汤匙调过温,所以冷热刚刚好。
罗梓刚刚还算狰狞的表情,渐渐随着这口汤流入肠腹,平复下来。
“奏章中,说的那两个道士,真的自称是林九和四目么?”
小皇帝低着头看着汤,淡淡道,和之前的面色比起来,判若两人。
问完,吹了吹,又再喝了一口。
瓷碗中只剩一点点汤汁了,罗梓一摆手,表示自己不要了。
越氏立刻上前来,瞎着眼的她十分准确地接过小皇帝递过来的瓷碗,并且没有将汤汁洒落出来。
将剩余的汤汁倒进另一个小宫女手里捧着的瓷盅里,将瓷碗放在一旁。
摆摆手,那宫女退下了。
越氏回来几步,在罗梓身边侍候着。
“是!是!是的,陛下!”
董逢知道自己得救了,心中庆幸,并有丝丝感激,听见小皇帝冷峻的语气,他自觉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陛下冷漠起来,是这么的平易近人,听见垂询,董逢立刻回言道。
罗梓听见这回答,心中怒火怫然。
但是很快就压了回去。
“现在情况如何?”罗梓尽量让自己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要像刚刚那样失控。
“禀陛下,微臣来宫中觐见时,看见苏大人率领着一队兵卒赶去城守衙门,想必现在该是已经好转了吧。”董逢说完,又加了一句,道,“毕竟一夜过去了。”
越氏听了董逢的回答,眼皮微微挑了挑,做过数百年鬼王的她,自然在这权利下,听别人的话是老而成精了。
董逢这话,是作为下属时,正宗的“报喜不报忧”技巧,说是“现在已经好转了”,那么就是之前“情况严重”啰!
但是越氏没有说话。
没有插嘴。
陛下近日情绪,受身体异常的影响愈发严重了,好不容易压下来,若是又再爆发,即使是她,也很难帮助陛下压下来。
到时候,就难免会像前段日子一样,让有些人倒霉了。
但是越氏还是小看了罗梓。
或许说,越氏还是习惯将小皇帝放在孩子的角度来看待。
但是现在的小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皇帝朱允焐了。
作为一直都是掌权者的、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罗梓,虽然活的也许没有越氏长,但是就权势这道,他可比越氏经历得多了。
越氏看得出来的。
罗梓怎么会不清楚?!
但是罗梓却没有因此而爆发。
心中怒火一闪而过,却顷刻间就被压了下来。
没有再问。
罗梓阴沉着眸子,干净利落地下旨道:“传朕旨意,告诉苏卿,款待那两个道长。”
“款待”。
“道长”。
罗梓用了这两个词。
充分表示了自己对于九叔和四眼道长的重视。
虽然不在现场,但是按罗梓对于自己大臣们的了解,尤其——是对苏兼的了解。
很轻松就能从者零零碎碎的消息中得出大致的脉络。
总结过来,无非,就是苏兼利用了九叔二人罢了。
这倒是苏兼一贯的手段。
使阳谋。
可惜,这次的顶缸倒霉蛋。
选错了人!
“立刻去!”说完罗梓眸光一闪,又下令道。
第十九章 召见
“呃啊……”
漆红雕花的帷帐大床上。
传来男人苏醒的痛吟声。
穿着翠绿色掐牙心儿的丫鬟,模样年仅十一二岁,梳着丫头,坐在一旁的红木圆桌边儿上的一把圆椅上,一手靠在桌上,撑着头,半侧面朝着床的那边,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床上传来声响,一个顿头,惊醒了。
快速起身,双手揉了揉嫩白的面庞,丫鬟狠狠地闭上眼,睁开时,已经明显清醒多了。
她小碎步走到床前,娇手从袖子下伸出,揽起薄薄的黛青色帷幕,目光看向淡青色雅致翠竹纹银线贵气云纹边的薄衾下盖住身子的那个男人。
九叔正紧皱着眉头,脸色难受,本来就酷似一根眉毛的双眉这么一皱,更分不清界限在哪儿了。
他直觉得头痛欲裂,就像少年时跟着大师兄和众师弟们一起宿醉后的难受。
不同的是,此刻他的灵海极其空虚。
接着,闭着眼尚没醒来,感觉正难受的九叔,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清脆娇俏的女孩儿声音,那声音唤道:
“客人,你总算是醒啦!”
…………
林道长醒了。
这个消息很快由着小厮们道道传达。
传到了苏兼的耳中。
苏兼思虑片刻,放下筷子中断了午餐,吩咐管家准备好之前就备好的药材,带上,出了厅,朝着九叔所在的客房“竹韵圆”,缓步走去了。
期间,还不忘派人去“松青圆”,将这件事告知比九叔醒来没多早的四眼道长去。
自从当日从衙门府里,率兵将这两个道士救下来,至此,这两个道士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了。
现在,总算是可以不用为陛下随时都可能召见这两个“贵客”,而感到焦急了。
苏兼身后跟着一个大管家,三五个手里捧着药材盒的丫鬟,和两个带刀侍卫,在江南风格的小榭亭台、空中楼阁中穿行,平常时穿的深青色富贵锦缎袍子的袍袖,在划过空气时,带起一阵略微急促的风声。
已经过了春江楼,到了客房所处的方位了。
四眼道长此时也接到了急忙跑进来的小厮的传话。
虚弱的身子一激动,猛的就要起来,差点儿就闪到了那屡次受伤的老腰,捂着腰眼儿,在旁边捧着药碗的丫鬟捂着嘴偷笑的视线中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倒吸着冷气,哆哆嗦嗦地穿上了床边踩墩上的黑色布鞋。
四眼道长起来了,边儿上的小厮也终于找到机会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打算搀扶,结果四眼道长一边儿捂着腰,明明疼得呲牙咧嘴的,却一边儿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将那小厮赶开,道:“去去去——道长我是爷们,你一个男人走开些!”
小厮面色尴尬,只好放开搀扶住四眼道长的双手。
结果谁知道四眼道长其实只是说说,还是将身子的力道撑着小厮的,这一移开手——
“哎呦喂——”四眼道长立刻就痛呼出声,他的腰,真扭了。
刚刚在旁边偷笑的丫鬟忍不住了,终于笑出了声儿。
这道长真逗!
接着还是看不下去四眼道长明明扭了腰动弹不得,却还是强装笔的“惨象”,上前伸手搀住了四眼道长。
有了人搀,这时四眼道长才舒服些了。
四眼道长眼珠子转转,这次换了个面娇肤嫩的小姑娘,又不赶人家走了,正好师兄醒了,他心中的大石放下,又没正经地嬉皮笑脸着,一边儿随着丫鬟的搀扶走着,一边儿说道:“小姑娘人真好,敢问芳龄几何啊?”
丫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灵动的眸子先是调笑着扫过四眼道长身后一脸黑炭、面色无奈的小厮,然后再是幽幽地扫过四眼道长正(猥)经(琐)英(花)俊(痴)的脸庞,俏声作弄道:“劳贵客垂询,奴今年该是满二百一十六岁了呢!”
说完,还百媚横生的朝四眼道长发送了一枚秋波。
哎呀妈呀!
二百一十六?这、这、这都能做我姥姥的姥姥啦!
四眼道长被这波秋波扫得身子一颤,咳嗽两声(咳咳,你看,我身体不好,瘦小级儿似的,阳气也不足,别打我主意啦),立刻一本正经地道:
“姑娘还是速速将我送到师兄处吧!”
丫鬟与小厮对视一眼,眸中都是笑意。
看来另一个道长醒了,这道长的心情也雨过天晴了啊!
只是……之前嫌弃他醒后总是悲天悯人、自暴自弃、唉声叹气的窝囊,现在……
太晴了,好晒啊……
嬉笑着,将四眼道长送上门口停好的竹轿上,朝着竹韵园去了。
…………
四眼道长由着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进来的时候。
身穿深青色富贵官家锦绣袍子的苏兼,正坐在床前的一把圆椅上,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笑语同着床上的九叔说着话。
四眼道长一看见躺在床上,脑袋下面撑着两三个锦枕的师兄那苍白的脸庞,圆边眼镜下的双目瞬间就红了。
他哭喊着“师兄啊”,将搀扶着他的丫鬟的手一把推开,就这样跑了上来。
苏兼就坐在九叔的手边儿上,见那四眼道长这么气势汹汹的,忙起身,后退两步避开了四眼道长。
四眼道长还虚弱着呢。
果然,苏兼提前避开这个决定是对的。
四眼道长跑过来的时候恰好撞倒了苏兼之前坐的椅子,接着就一把摔在九叔的腰腹处的被子上。
“唔!”就在四眼道长摔下来的时候,九叔的双目突地睁大,强忍着痛呼出声的冲动,九叔悲愤地望了一眼正趴在自己伤口上边儿的师弟一眼,谁知四眼道长现正双目模糊地大喊着“师兄啊,是我没出息”“师兄啊,是我害你涉险”“师兄啊……”……
根本没发现自己嘴里痛悔的对象,现在正在因为自己遭受折磨。
四眼道长转了一边脸,抽泣了两下,还在嚎着。
心里在想:这阴险狡诈的苏兼怎么还在这里?!
苏兼无语地瞥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的圆椅,叹了口气,面儿上尽是感慨,仿佛在为他俩的同门师兄弟之情而感到感动,其实是在纠结,刚刚自己正打算抓紧机会,趁着林九刚醒,本气不足,说出陛下的吩咐呢,结果四眼道长来了,造成这动静……
唉,看来最终还是会让这俩茅山道士察觉到陛下对他们的重视啊!
自己又会给陛下造成不好的映像喽!
真不知道,就是两个默默无名、实力还不怎么强的道士,陛下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心里烦着,但是苏兼面上还是温文尔雅地笑着,语气轻柔地朝着便秘表情、脸色渐渐通红的九叔关心道:“贵客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备好良药,必然不会致使二位贵客因此事,留下暗疾的。”
说着对着身旁的管家吩咐几句,告辞离开了。
在苏兼跨出房门的那一瞬间。
九叔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将四眼道长推开了。
呼~~好多了~
第二十章 见面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
茅山道士向来都是直来直往。
道法如是。
生活如是。
做人也如是。
所以……
九叔真的不乐意和苏兼坐在一起。
————
为了庆祝九叔和四眼道长都安然无恙,完整归来,苏兼特地在冥月城的城守府——当然,如今已经改名为苏府了,办了个小宴。
奇怪地是,小宴的地点,不是设在室内。
而是设在了露天的花园。
————
夜晚,是安静的。
没了白天时的鬼声鼎沸。
但是却另有一番无言的味道在夏日的冷空气中流淌。
这份味道,在九叔看来,是和心机boy苏兼聊天时的力不从心;
在四眼道长看来,是宴会上挥舞着霓裳水袖的美人儿身上,传自老唐时候的风韵;
在苏兼看来,是翻掌覆手之间,官场上发展了近两千年道理,带来的余味。
可在罗梓看来。
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与快乐。
站在苏府绣楼顶端。
罗梓凭栏俯视着花园里的灯火通明。
他身上披着一件缩小版的貂裘,头上戴着朱红色的抹额,貂裘下,穿着的,竟是不带有丝毫至尊地位暗示的、普通富家少爷常时传的朱红色镶各色宝石、佩羊脂玉长袖锦袍。
风乍起。
弗然。
罗梓本就偏寒的身子打了个颤。
即使是夏日夜晚,又披上了冬季保暖的貂裘,罗梓那白皙的面色,也泛起青色来。
“陛下。”
越氏感受到了罗梓的身体在冷风下的不自然。
忙唤来身后的小太监,端来兽首铜质隔离,内燃热乎胭脂炭,呈大铃铛状的一个小手炉子,递到罗梓的面前。
罗梓将手从貂裘严严实实的合隙中微微抬起,接过那手炉子,有点乌青的手又立刻缩回貂裘中,但是眼睛却没有丝毫移开过下方庭院里,宴会上坐着的那个一字眉毛的中年道人身上。
虽然身体正泛着阴寒。
但是他的心此刻却无比的火热!
唇角欣然勾起。
林正英,一眉道人,九叔,僵尸先生……看着那个中年道士,脑海里浮现起的哪一个词,不足以让自己心头火热?激动万分?!
虽然到这个位面之前,还在香港的自己,就派手下收集过关于僵尸的信息,但是由于当初初临香港位面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电影里,而花费时间调查许久。
结果却是正常的历史位面。
失望过一次。
这次初次来到僵尸位面,自己也派出手下调查过两年,结果却对于所有僵尸电影、电视剧的符号都没有相符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十年了,将近十年了,惊喜却从天而降!
老天待我不薄!
越氏虽然瞎了眼,但是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皇帝内心的雀跃。
这是她自从回到陛下的身边以来,第一次在陛下身上感受到的,纯粹的、完全的、毫无疑问的正面情绪!
下面的小宴上的到底是什么人?能如此带起陛下的正面情绪?还使得陛下屈万金之躯自愿远远赶来这穷乡僻壤?
越氏想不通。
但是也没多想。
陛下的心思多变,近来愈发如此,在越氏现在看来,这能影响到自己陛下情绪、帮助陛下开心起来的那个宴客,无非也就是和陛下生前喜爱过一时的一只鹦鹉,一只蛐蛐儿,或者是一个讨喜的侍从,同样的程度罢了。
陛下苏醒后,也不是没有偏爱某个长得标致、说话办事讨喜的宫女,但,那又如何?
最后还不是被贬罚了。
帝心难料。
如云。
若雾。
就在绣楼上诸人心思各异的时候。
底下坐在主位的苏兼笑着说了什么,接着伸出手来朝着罗梓这边示意了一下,动作带着九叔二人都无法察觉的恭敬细节。
九叔和四眼道长都抬起头来,望向了罗梓处。
于是,在越氏的视线中。
十年间,惯来都是冷漠、淡然,要不就是狰狞、愤怒模样示人的小皇帝。
笑了。
不是那种似笑非笑,而是真的,露出了牙齿的那种笑容!
越氏有些吃惊。
紧接着,罗梓做出的动作却直接让她惊呆了——
陛下,竟然对着下面笑着点点头,居然还伸出了手打了个招呼!
虽然只是微微地抬手晃了一下。
但是也足以让越氏心中惊疑。
越氏顺着罗梓的目光下视,张开心眼,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原先那道袍在斗鬼的时候破损了,于是苏兼在宴会开始前送来了一套新袍子,毕竟,有真正的贵客莅临),留着一字眉毛的中年男人,面容算不上俊美,但到也清秀。
她将这张脸记在了心底。
接着越氏感受到,那宴客居然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见了?!
这胆大妄为、不尊君上的无礼之徒!
越氏惊讶后,心中不满,却又听见了小皇帝原先背对着她、站在栏杆前的身子朝后转身的声音。
越氏没多想,忙跟了上去。
接着就听见陛下如此吩咐道:
“等会儿,别叫朕陛下,或者皇上。”
“叫朕少爷。”
越氏心中此时真的惊了一跳,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应道:“是,陛下。”
“嗯——?”小皇帝背对着自己朝前走,微微转头,不满的沉吟道。
“是,少爷。”越氏连忙改口。
陛下……
这是要干什么?
是要隐瞒身份,去见那道士?!
为……什么?
越氏表示自己长了数百年的心智都没得用处了。
…………
不只是罗梓贴身的嬷嬷越氏。
感到无法相信、自己脑子不够用的。
还有同在宴会的,这个宴会名义上的举办人,现冥月城城守,苏兼。
等等……刚刚我是……
看见陛下笑了?
苏兼头一次产生,自己后天费尽心思养成的青光阴阳眼,是不是坏了、产生幻觉了!
太宗陛下、皇上……刚刚是笑了吧?是笑了吧?
刚刚是对着自己这边招手了吧?是招手了吧?!!!
这真的是陛下?
即使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苏兼还是有点难以相信这个事情——就好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一贯都是不孕患者的人,突然就宣布自己老婆有了孩子,还是双胞胎一样!!
任谁都会产生“是不是被戴绿帽子”的那种第一反应!
苏兼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就在这时,一名不同于旁边穿着短青衣的淡蓝色中长袍小厮小跑着到了苏兼的身边,弯腰低头伸手拦住嘴唇附耳小声说了什么。
就在九叔疑惑望着苏兼的目光中。
苏兼脸色大变。
陛下……
要见他们?!
第二一章 惊险一晚
‘久闻君名。’
‘仰慕已久。’
‘今乃得见。’
‘实属幸事。’
‘当共月举杯庆贺之’……
…………
罗梓貂裘大袍上的绒毛在风中翩跹,他背对着月色,从石子小道那头缓步踱出,眼角微微扬起,眸子里的欣喜自然而又不张扬。
小小的人儿老大人似地低着嗓音,脖颈上连喉结都还没长出来,身子部分都被宽大的貂裘所掩盖,用着稚嫩的孩子声音朗声道:
“听说过道长的名号,心中向往许久,至今见到道长,才明白盛名之下无虚士一言,言之有理。”
接着,‘场上诸君皆为其风度所心折。’
——
但……其实,这只是罗梓心中的幻想版本。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四眼道长连听都没有听完罗梓说了些什么,一个毛头小子都不算的小屁孩儿而已,看在苏兼是主,自己是客,这小屁孩儿可能就是苏兼的子弟啊什么的份上,四眼道长只是象征性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只顾着低头跟一根鸡腿儿斗争去了。
他现在还是对于明摆着坑了他们师兄弟俩的苏兼,心中埋怨不满中,也因此而迁怒到了自称是苏兼子弟的罗梓身上去了。
但是……
嗯,黄焖的,虽然没有叫花的好吃,但是也不错了!
哎呀我去,怎么还塞牙啦!
有点辣。
不过不要急,加上一杯状元红,嗯,合我的胃口。
四眼道长欢快地咬下一口肉,嚼吧嚼吧咽了,就着一杯清醇的老酒,面颊上泛起一团酡红,但是双眼却幸福地微微眯着。
九叔倒是带着微笑对着来人点了点头,面带赞同,但是,接下来就面露询问之色对着苏兼去了。
罗梓站在一边儿,就像是一个配角、一个龙套似地,他仿佛都能从九叔的眼神中听出这样的话来——
这小孩儿谁?
罗梓的眼角抽了抽,穿越到这儿来这将近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无视过……
但是奇怪的是,这次这样被人无视了,罗梓却心中没有半点恼怒,反而还是更欣喜了。
果然是九叔!不会错的!就是这个逗比但是可靠(?)的感觉!
苏兼却不这么认为。
看见九叔他们师兄弟俩敢这么对待陛下的那一瞬间,苏兼心中就打了个颤。
然后。
就是各种颤。
各种不停地颤!
苏兼原本就脸色煞白的,毕竟呆在棺材里那么久了,可是现在——
更白了!!
苏兼面上虽然还是罗梓来之前的那副微笑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异样,但是其实他已经吓呆了,都来不及改表情了!
妈呀妈呀妈呀!!!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
陛下一定已经大怒了!自己该怎么脱身?不行啊,这个宴就是自己办的,这俩道士也是自己请来的啊!!没办法脱身啊!!
就说嘛,陛下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要下驾自己的官邸!
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要自己做主举办这个露天的宴席!
一定是猜到了面前这两个倒霉鬼的反应,借机地要处理自己啊!!
苏兼和九叔对视着,面上微笑,但是却双目微微睁大,内心中不断的埋怨着九叔:就是你这个倒霉鬼!道术不怎么样,抓鬼不行,处理个张家村冤魂都能受伤——现在居然还能给我带着这么个大篓子!
谁这他们才对视了不到三秒,罗梓怕苏兼一时反应不过来误了他的事,忙开口说道:
“小子罗梓,绫罗的罗,百木之长的梓。”
“是苏城守的旁支子弟。”
!!!
苏兼双目的瞳仁瞬间瞪大,握着酒杯的右手一颤,酒液洒了出来,但是眨眼就恢复了正常。
苏兼用大拇指揩去酒杯沿上,和食指尖儿上的酒液,不着痕迹地作势抿了一口,毁尸灭迹。
陛下居然……没生气?
陛下居然……还谎报名字?
陛下到底想干嘛?!
还好九叔这时被罗梓的话给吸引了,没有看到。
越氏心中一惊,浑浊的双瞳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但是藏在袖袍下枯瘦的双手却猛地一颤。
罗梓身后低着头侍奉的宫女、太监们都惊得身子一颤,头低得更低了,不敢发出声响来。
罗梓自然能感到身边人的异样,他的灵气是极其敏感的。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身侧不听话的侍者们,接着望向九叔的脸上,又收拾了那些阴沉的表情,展现出阳光的笑容。
罗梓笑着对九叔道:“林道长作为茅山新一代的顶梁弟子,道术高超,人缘广泛,门下弟子,也是人才俊杰,梓向往已久,今天才得以面见,实在是有幸。”
九叔眉头一挑。
四眼道长也抬起了头,瞥了一眼罗梓,接着就撇了撇嘴再次投入到了节约粮食的大战之中了。
这孩子说话怎么跟他家长辈苏兼说话一个调调?
低着头的四眼道长,和看着罗梓脸的九叔,都不约而同的想到。
但是一贯成熟(?)稳重(?)的九叔,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被人不带一个俗话地夸奖,实在是让人心喜啊……
特别还是个孩子在夸自己~~
九叔尽量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桌子另一旁站着的罗梓,柔声道:“小朋友真会说话,几岁了啊?”
小……
小朋……
小朋友!!!
罗梓的眼角狠狠地抽了抽,心中大骂:你丫的才是小朋友啊!你全家都是小朋友啊!!!
可恶的小朋友啊啊啊啊!!
苏兼好不容易才从陛下没有生气而感到庆幸,松了一口气。
一听见九叔这样称呼陛下,几乎是更慌张了,连背心都冒冷汗了啊有没有!!
越氏也同时心中的惊讶被压下,叹了口气——不要在想了,这个人绝对活不过这个晚上的。
因为。
作为一个皇帝。
作为一个僵尸皇帝。
特别是作为一个醒来后又再活了将近十年、灵魂还是二十多岁成年人灵魂、现在是三十多岁中年人灵魂的长生僵尸皇帝。
罗梓最讨厌的——
或者说是小皇帝也最讨厌的。
就是别人说他小。
小皇帝在位的生前,就因此由头,处死了不少宫女太监,甚至是太傅大臣都因此而受贬。
罗梓穿越来了之后,更是因此斩杀了不少当他还是孩子、就敢欺瞒他的宫侍。
所以……
这样的话,对于罗梓而言,是禁语。
苏兼这时连脱身的都没有在想怎么脱身了。
完了,不要想了,死定了。
就算不死,也得回副棺面壁思过了。
苏兼满脸惨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