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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华农     雪烈屯的儿女们txt下载     雪烈屯的儿女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避乱世渔船栖身,捉貉子苇里救人

    渔女香草刚刚把坏掉的渔网缝补好拿到向阳的草地上晾晒。

    香草与哥哥大鳌父母早逝,是松花江上的渔民,靠捕鱼为生。

    松花江是满语音译,“松阿里乌拉”,“乌拉”即是江的意思,跟松花蛋可没什么关系。绵亘松嫩平原千里的松花江,从长白山天池倾泻而来,一路浩浩荡荡,最后注入中俄界江——HLJ。

    早些年的萨哈连和滨乌只是松花江中段上的小渔村。那时,清政府还未衰败,俄国人还未进入,这里仍是岁月静好,鱼虾满仓。渔民不需务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便可食饱寝暖。

    后来,随着清政权的土崩瓦解、关内难民的蜂拥而至、东清铁路的修建,当日籍籍无名的小渔村变成如今闻名远东的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

    人口的骤增打乱了渔民古朴而又原始的生活,松花江主流上容不下小渔民的船只。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下,弱小的渔民只能躲入那些纵横交叉的湿地中。与几百斤重的鲟鳇鱼这种过去“皇家御贡”是彻底无缘,运气好偶尔能在一网草鱼鲤鱼中网到几个鳌花、哲罗。

    自小没了父母的香草和哥哥大鳌就生活在渔船上,那是父母唯一留给他们的东西,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和遮风挡雨的家。

    松花江每年有两个汛期:三四月积雪融化时为小汛期,水位会略有上涨,尚能见到湿地;七八月为大汛期,不仅湿地尽没,沿岸的庄稼都有可能被江水覆盖。

    因此,兄妹两个并未在岸上安家,小时候被欺凌怕了,在船上生活反倒方便和安全很多。

    船的作用相当于枪之于军人,笔之于雪芹,东风之于诸葛。船,可是渔民的命!

    每年江水解冻,兄妹两个就溯源而渔,渔网破了就划到江中某个小岛上,织网晾晒。再趁机把捕来的鱼用盐粒腌了,晾晒成鱼干。

    兄妹俩偶尔也会将船划到岸上,把活蹦乱跳的鱼虾卖到集市上,换一些米面盐巴,和一些生活用品。近来兄妹两个逐渐大了,卖出去的鱼也会换些钱攒着。

    “哥,你想给俺娶个什么样的嫂子啊?”香草躺在松软的草甸上,听着蟋蟀叫声,调侃着。

    大鳌满脸通红,“哥看香草是想嫁人了,却来拿你哥打趣。”

    香草已经十六岁了,最近几次在集市上卖鱼,总能碰上那个浓眉大眼,直鼻尖口,四肢雄健,像一只肥貉子的卖煎饼少年。

    他总是毫不掩饰的对香草投来大胆而又热辣的目光,像是一只正在发情的貉子。他送给香草一厚沓煎饼,香草则报以一大瓢鱼虾。

    可是大鳌却不喜煎饼少年亲近妹妹,每次都用恶狠狠的目光警告他:离我妹妹远点,别有非分之想!

    煎饼少年很苦恼,情窦初开的香草也很苦恼。

    她开始鼓动哥哥大鳌给她找个大嫂,只要有大嫂,他就没功夫看着自己了。

    “哥给你找的嫂子,万一对你不好呢?哥答应爹娘要照顾好你,俺不找了,咱兄妹两个一辈子就这么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相依为命,不好么?”

    大鳌怕妹妹再碰到集市上那个少年,索性不再去集市上卖鱼。香草初时会与哥哥置气,可毕竟她对那少年只是略有好感,远不及朝夕相伴的兄妹之情,兼且鲜与外人交往,对小情小爱懵懵懂懂,日子一久,便淡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正好适合晒网,香草刚把渔网晒上,就听到芦苇里传来走路摩擦芦苇带来的哗哗声。

    大鳌就躺在身后的草地上睡觉,这声音,莫非是只大貉子?这可好了,马上要入冬了,最好这貉子是一家三口,都让自己堵上,这样跟以前破旧的貉子毛补到一起,就能给哥缝件过膝的貉子大衣!

    香草怕惊跑貉子,从地上捡起鱼叉,矮着身悄悄钻进两米高的芦苇里。

    哗啦哗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这是头傻貉子,不知道有猎手在,自己主动来送死。

    香草紧张兮兮的握紧手里的鱼叉,就等貉子一露头,就给他来个透心凉。

    芦苇被分开,香草屏气凝神,举着鱼叉就要手起叉落。可是看清从那芦苇里钻出来的东西时,吓得香草赶紧把鱼叉扔到一旁!

    原来那从芦苇里钻出来的像条湿漉漉的大鲶鱼的东西,竟是个人!

    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下落不明的齐希望!

    满身泥泞还带着伤,仅凭一股劲坚持到这里的齐希望,见到香草,松了口气,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香草赶紧跑回去把睡得正熟的哥哥叫起来,大鳌将齐希望抱到船上,香草帮她清理了身上的淤泥和伤口。

    “哥,这个姑娘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而且身上受了这么多伤,还能活下来……”

    齐希望身上不仅有鞭伤,抓伤,还有用烙铁烙过的烧伤,伤口附近已经溃烂感染。

    大鳌见齐希望始终昏迷不醒,用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她在发烧,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那怎么办?”

    “我记得咱船上还有生姜,你快去烧水,煮碗生姜水来。”

    香草答应着就忙活起来。大鳌生了堆火,等火烧起来的功夫将齐希望胸口的衣服剪开,让伤口露出来,又取出一把牛角刀在火上消毒,清理起齐希望烙铁烙伤的烂肉来。

    刀刃剜剐,转弯流畅,刀尖轻挑,烂肉就被挑下来,昏迷中的齐希望身体只是微微动了动。

    大鳌又取来婆婆丁,放到嘴里嚼烂。苦涩的味道让他眉毛紧皱,鼻尖生汗。他将嚼烂的婆婆丁涂到伤口处,做完这些又简单清理了其他几处抓伤和鞭伤。

    这时,香草才把姜汤煮好端上来。

    “你喂她喝吧,我去清理一下。”

    大鳌扔掉手里被污染的干芦苇,走到船头,挽起江水,清洗起手臂。

    齐希望昏睡了三日,好在这期间伤口没有继续恶化,流血也止住了。

    “她怎么还不醒?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香草生怕她死了,这三天来天天趴在一旁看着。

    “伤口看起来是在愈合,烧也退了些。可能之前消耗太大,要是醒不过来,也是她的命,咱们尽力了。”

    傍晚,香草给齐希望喂鱼汤时,看到她的睫毛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第五十七章 真义气女中豪杰,最变态地痞无赖

    齐希望睁开眼睛,眼前一个眼睛毛绒绒,满脸雀斑的姑娘惊喜的看着她。

    “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可是俺救的第一个人,可算是活了!”

    齐希望昏迷三天,大脑尚不清楚,她转头看看周围,昏暗的油灯,起身就能磕到头的棚顶,一个堆满杂物的架子,两张蜷缩起来的动物皮毛,还有一盆在月光下扭曲变形的炉火。她实在是猜不出来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哪里?”

    齐希望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连自己都听不清。香草当然也听不清,她趴过来,把耳朵凑到齐希望嘴边。

    “你说啥?”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

    齐希望又说了一遍。

    “这是片大湿地,你现在是在俺跟俺哥的渔船上!至于你说你怎么来到这儿的,俺也不知道,俺是在芦苇荡里发现的你,一开始俺还把你当成狍子啦!差点没给你一鱼叉,还好俺反应快。”香草叙述的时候不禁有些得意。

    齐希望慢慢回忆起来……

    她与赵小棠分开后,为了能让那个与她只有一撞之缘却勇于站出来救她的女孩逃脱,她陷入三个人的包围圈。

    那晚的月色惨淡,被乌云遮挡了。小剧场本就处于校园里最偏僻的一角,没有人能注意到这里。

    齐希望从剧场冲出来就喊:“快来人啊——救命!”

    声音凄厉而无助,可惜这时候,外面再无过路的人了。

    “别费力气了,喊也没用。”

    李大虎、李二彪、庄爷三人成掎角之势,将齐希望围了起来。

    “你们别过来!”

    齐希望拿出一把枪——这是她从话剧舞台上翻到的道具枪。

    这时,她用余光看到赵小棠已经跑出去很远了,顿时有了底气。

    “你们快放我走,否则,否则我就开枪了!”

    “呦,还真小看了你!”

    三人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女学生手里会有枪,他们三个货真价实的地痞无赖都没枪呢!

    齐希望见这招果然有用,就想拖延时间,等长发长友过来救自己。

    “怎么样,怕了吧?这回知道我不好惹了吧!”

    齐希望拿着枪在三人面前来回晃悠。

    这时,庄爷发现了蹊跷,冷笑一声,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让齐希望紧张起来,拿着枪指着他大喊:“你、你干什么?往后退!”

    庄爷不吭声,又负手向前一步。看得李大虎和李二彪直冒冷汗。

    齐希望心里慌得像个跑马场,可她还在硬撑。

    “你别以为我不敢!”

    心里慌得像揣了个兔子,长发怎么还不来?

    枪是假的,射不出子弹,齐希望心里明镜似的。这人是不是看出来了?他怎么还一直上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再靠近我该怎么办?

    齐希望能清楚的听到自己那正在“咚咚”擂着战鼓的心跳声;脊梁骨从后脖子处开始往下冒寒气,就好像有只看不见的鬼往她衣领里吹了口阴气,冷得她牙齿打颤,端枪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可是她还没彻底放弃!她大脑飞速转着,她用余光扫视李大虎和李二彪的反应,还好这俩人没动。

    齐希望退了一步,用枪来回指着李大虎和李二彪,命令道:“你俩过去,跟他站一起。”

    李大虎和李二彪对视了一眼,犹豫了。

    “别听她的,她手里那把枪是假的!”

    这时,庄爷终于说话了,声音抬高时,像个塌中的角儿。

    “假的?妈的,小贱人当真是诡计多端!”

    李大虎知庄爷是老江湖,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可是李二彪却心内存疑,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他左右为难道:“庄爷,您咋看出枪是假的,万一……”

    “没有万一”庄爷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我敢打赌,这小丫头片子的枪是纸糊的,飘轻!小丫头,你的手又抖了,这让我看得更清楚了!”

    被人当场戳破,齐希望更加慌了神:林长发!你到底跑哪去了,怎么还不来?

    现在连李二彪也发现了端倪,他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恼羞成怒的骂道:

    “这小贱蹄子,差点被她蒙混过去!”

    为了掩饰自己刚刚展现出的怂态,大踏步的走上前,抓着齐希望的手腕将假枪抢下来,扔在地上,用力地踹瘪。

    齐希望急得大喊:“林长发!”

    李大虎怕她把人喊过来,绕到后面把她敲晕了,扛到背上。

    仨人也算有惊无险的完成绑架。庄爷的任务完成后,就回去复命了。

    乔爷的本意就是拿这俩兄弟当枪使,只要是对林家堡人有害的事,他都乐意干。可是又不能得罪萨哈连那位阎王,只能用这种办法。李大虎李二彪不是自己人,回头林宝泉就算报复也报复不到自己头上。

    李大虎哥俩把齐希望带上一艘偷来的渔船上,将船慢慢划进芦苇里。

    上回龙王庙让林长发轻易就找到了。这回,看谁能找到这地方!

    李大虎为自己那绝顶聪明的脑袋瓜骄傲——

    今晚大仇得报,明天再敲诈齐老歪一笔,你我兄弟二人带上钱离开萨哈连!天大地大,咱哥俩也上山当胡子,从此以后,我老大,你老二!再也不用跟那些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难民抢剩饭,被那些靠戴着大盖帽来掩饰自己秃毛鸡屁股一样的秃脑袋的黑狗子们追着撵!咱要拿着枪踩着那些大老爷的脑袋,听着他们像猪崽子一样吱哇乱叫,求咱们收下他们最浪的娘们,最纯的金元宝!咱们要喝最烈的酒,睡最多的女人!所有敢对咱大声说话的王八羔子,都得把他们膝盖骨剜出来,让他们在地上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李大虎将齐希望带进芦苇甸里,迫不及待的用冷水把她泼醒,这回他可是早早的准备好了各式各样复仇的刑具,再不能大意失荆州了。

    “你们这样对我,长发和长友不会放过你们的!警察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大虎和第二彪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们放声大笑,满地打滚,连一直聒噪不休的鸣虫和夜枭都被吓到了,噤声远遁。

    笑累了,李大虎坐在地上,恶狠狠的指着自己那瞎了的眼睛,对齐希望说:

    “贱人!睁开你的眼珠子给老子仔细看看!老子的这只眼睛就拜你所赐!一会儿老子会像当初你戳瞎老子那样把你两只眼睛都戳瞎!不过在那之前,老子得让你亲眼看着,你是怎么被老子嚯嚯的,老子要看到你生不如死,听你跪下来求我!”

    “你,你干什么?”

    李大虎的疯狂与变态让齐希望彻底怕了,她手脚俱被捆住,又在这片荒芜的草甸上,谁能来救她呢?

    此刻的齐希望,真的知道了什么是绝望!

第五十八章 雪深仇恶向胆边生,疑报恩白狐从天降

    齐希望清楚的记得,那晚的凉风寒入骨髓,连带着死鱼烂虾胔腐的腥臭一起往身体里钻。

    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濡湿,黏糊糊的溻在背上;芦苇剌过皮肤,刮走她一滴汗水的同时,也被这滴汗水中深藏的恐惧打的连连颤栗,自杀式的往远处飞,似乎宁死也要将自己深陷泥泞里的脚拔出。

    除了喘息声、心跳声、耳鸣声,别的她都听不到了。

    李大虎和李二彪轮流拿着鞭子在她身上抽打、发泄,每次她晕过去,就会被按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强制呛醒!

    李大虎的兴奋与暴虐感染到李二彪,他也手舞足蹈着,拿了根烙铁,将那铁放在火里烧的通红,往齐希望胸前肉最厚的地方烙过去。

    “啊——啊——”

    凄厉的叫声从芦苇里响起,声音惊飞了一滩野鸭,也将遮挡住残月的那抹寒霜般冷漠的云击散了。

    刺眼的月光披洒在齐希望身上,使她看起来像身着青衣的女魃,她用一种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折磨她的两个仇人,眼里的火似乎可以将世间万物都旱成灰。

    这是李大虎第一次感到恐惧。他命令手拿烙铁的弟弟:

    “把她的嗓子眼儿给老子用烙铁焊死!把她舌头给老子拔了,我看她还怎么出声!”

    说着,自己便扑了过去,动手去掰齐希望的嘴。

    忽然,芦苇里传来“嘎嘎”的叫声,有点像野猪。李大虎李二彪停下手,怔怔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人多高的芦苇被分开,走出来一只山猫大小、浑身雪白带着银色寒光的雪狐。这只雪狐呲着阴森的獠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大虎扑倒,大尾巴一扫,将李二彪手里的烙铁扫到地上。

    齐希望讲到这里,香草兴奋的直拍手。

    “这么说,是狐仙儿救了你?小时候娘跟俺说过,狐大仙从不欠人情,要是祂受过谁的恩情,一定会还回去。这么说,你以前肯定救过祂,祂是来报恩的!”

    齐希望苦笑:“以前在山里打猎的时候,遇到一只小狐狸,它的娘被野猪拱死了,我见它可怜,就把它抱回去养。它浑身雪白,非常漂亮。可是有一天,它忽然自己走了,我伤心难过了好久,去山上找了它好多回,怎么都找不到。救我的那只狐狸,我感觉不是它,它没有那么大,没有那么凶猛,只是正常大小的狐狸。”

    “反正我相信,肯定是胡大仙来报恩的!”香草肯定的说。

    接着又好奇的追问:“那后来呢?那两个恶人被狐仙杀死了么?你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那一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于齐希望来说,就像一场缥缈的梦境,缥缈到她以为自己为了求生而出现的幻觉。

    狐仙的传说古来就有,尤其在东北地区,没人不信。这突然冒出来的白狐,如同深山里千年修炼的狐妖一样,身上自带一种神秘的银色妖气,早将这两个恶棍吓得屁滚尿流。他们匍匐在地:

    “胡三爷爷,我们哥俩每年过年时都给您上供,孝敬您老人家烧鸡吃。这贱人把俺哥俩害惨了,您为啥帮她不帮我们报仇?”

    白狐“嘎嘎”咆哮起来,张口就朝李大虎的脑袋咬过来。李二彪见哥哥有危险,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一旁的烙铁,趁那白狐不注意,杵向它的脖子。

    可惜白狐的毛太厚,根本没伤到它的皮肉,只是将那胸前雪白的狐毛烧的焦黑。白狐被李二彪的举动惹怒,扔下他哥哥,长嘴一张,撕咬起李二彪的胳膊。

    白狐放开李大虎,他的压力顿时减轻。他从地上爬起来,骑上它的背,抡起两只拳头朝它的脑袋砸过去。白狐痛苦的哀嚎,松开李二彪的胳膊,使劲摇晃身体,四条腿在地上前后左右的蹦跶,想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只可惜那一身雪白的长毛成了缰绳,妖气与月之精华断开,使白狐的力量大减,受到牵制。李大虎此时已红了眼,发起狠:

    “什么狗屁狐仙,你不帮老子,老子以后也不供你了!”

    一手搂住白狐的大围脖,一手握拳,朝白狐的眼睛砸去。

    齐希望趁两人一狐打斗,无暇顾她之机,已偷偷解开身上的绳索。此时见白狐有难,她不顾身上的疼痛,大喊一声,赤着手从火堆里取出一块烧焦的木头往李大虎的后背捅过去。

    李大虎吃痛,大叫一声从白狐身上栽下去。白狐反应奇快,掉转身朝他咽喉咬过来!李大虎情急之下从身下抓起一把淤泥朝白狐眼睛扔过去。白狐眼睛里进入泥土,开始往后退,抬起一只前爪扒拉眼睛。李二彪这时反应过来,抓着烙铁向它脑袋砸过去,白狐不堤防吃了他这一铁棍,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皮毛,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梅花。它恶狠狠地看着两人,叫了一声,退进芦苇里,逃了。

    兄弟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把头转向退到水边的齐希望。

    “你们别过来!”

    齐希望一边儿往水里退,一边儿盯着和她有深仇大恨的两个人。

    “再往后你就要被淹死了!溺水的人死后可无法投胎,除非你找到替身。”

    李大虎奸笑着,继续往前逼近。

    齐希望从小就跟林家几个兄弟在大河里打赌憋气,水性极好。

    “那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齐希望冷笑一声,趁俩人发愣,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鼻子吐出一口气就往水下潜去。

    这李大虎是个旱鸭子,不敢下水。他见漆黑如墨的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后,就没了波澜,急得直搓手。李二彪略识水性,勉强能在水里狗刨,他将上衣脱了,下水去找。可不一会儿又沮丧的游了回来。

    “不行啊,哥,这黑灯瞎火的,啥也瞅不着。这小贱人水性太好了!”

    “妈的,又让她跑了!”

    李大虎跺着脚,脚底板咯了块没长眼的石头,疼得他原地蹦高。

    他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这回咋整啊?”

    “哼,她身上受那么重的伤,我不信她能游得回去!这片大湿地连个人影都没有,不可能有人救她,不过是能多活个一时片刻。明天一早就告诉那老绝户,让他拿钱来赎女儿,到时候咱把他也骗过来,拿了钱再杀人灭口。女债父偿,一样能大仇得报!咱哥俩从此逍遥快活去!”

    “哈哈哈!”

    李大虎李二彪狂笑起来,这时芦苇荡里再也没有野鸭被惊飞了,他们的笑声飘荡在夜空中,像夜枭的啼叫。

    齐希望一口气游出去老远,才找到一块小洲上岸,这时,天空也亮出了鱼肚白。她几近虚脱,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是她不想就这样在这个无人的草甸里死去,她要活下来,她的亲人、朋友、同学,都在等她回去。

    一条死鱼被水浪打上来,她毫不犹豫的抓起来放到嘴边啃着……

第五十九章 直肠子大鳌吐真心,羞死人希望难启齿

    齐希望将经过讲完,再一次对救她的兄妹俩道谢:

    “谢谢你们救我,若我没有碰到你们,估计我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我失踪了这么久,家人肯定急坏了,不知道那两个贼人会对我家里人做些什么呢!”

    香草劝道:“姐姐别担心,我让哥哥去帮你看看,你现在还是养伤要紧。”

    大鳌也说:“俺现在就往滨乌那边划,江里浪大,你躺好了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

    “有笔和纸么?”

    大鳌从船舱出去后,齐希望问香草。

    香草笑了:“船上哪有这个,俺跟哥都不认字。”

    齐希望也哑然失笑:“可不么,是我忘了。麻烦香草妹妹到船角那里帮我把芦苇叶子取来。”

    香草听话拿来,希望咬破手指在叶片上写下:“我已获救,速来接我。希望”。

    写完,她拜托大鳌:“大鳌哥,麻烦你到滨乌高中,找一个叫林长发的学生,替我把这个交给他。他认识我的字,会跟你过来接我的。”

    大鳌神色古怪,迟疑道:“林长发,是你、相好的?”

    希望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她心虚的否认。

    “不,他是我同学,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是我值得信任的人。”

    大鳌不情不愿的接过带着血字的芦苇叶子,说了一大段足以让齐希望面红耳赤的话:

    “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是俺救了你。那时候你伤太重,俺把你伤口的烂肉刮掉替你上的药。俺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你放心,俺会对你负责的!等你彻底好了,俺就娶你!俺没别的本事,就会打鱼。但是你放心,俺吃干的也绝不会让你吃稀得!就算以后你给俺生的是个女儿,俺也绝不会嫌弃你!”

    大鳌的表白连珠炮似的,比八国联军攻进BJ城的大炮还猛,直接把齐希望炸蒙了。伶牙俐齿如齐希望,也当场语塞,恨不得再跳回江里,不再露头。

    而令齐希望如此尴尬的大鳌,却好似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一般,显现出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担当的气概来。

    “你放心,就那俩瘪犊子,俺不管他是虎是彪,还是什么熊啊,豹子的。敢把俺婆娘伤成这样,老子把他屎打出来让他自己吃了!但是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觉得你被……就对不起俺了,俺不嫌!俺以后还是照样对你好!”

    一个雷比一个雷炸!齐希望现在整个人被雷的外酥里嫩,想反驳,却一时不知从哪里驳起才好。

    大鳌似乎也没打算得到齐希望的回音,只是知会她一声。之后就扭动他鳌一般的身躯,从小船仓里钻出去了。

    香草在一旁放声大笑,毫无女孩家该有的羞涩和含蓄。

    “俺还从没见过俺哥像今天这样!以后,俺得改口叫你嫂子了!”

    齐希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别,别叫我嫂子,我,我也没答应!哎呀,这都哪跟哪?”

    香草噗嗤一声,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那你先告诉俺,你嫁人了么?”

    齐希望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

    “没有。”

    “那不就得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俺哥还救了你!俺爹娶俺娘之前都没见过俺娘哩!那俺爹对俺娘老好了,亲手给她熬鱼汤。俺哥跟俺爹学的熬鱼汤的手艺也老好了。这两天你昏迷喝的鱼汤就是俺哥熬的!你看你连俺哥的鱼汤都喝了,那你不是俺嫂子,谁是?”

    齐希望顿时头疼起来——这打鱼的比学校的教书先生还能说!

    这时忽然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急道:“糟了,俺失踪好几天,长发长友肯定在到处找我,现在不可能在学校,我忘把我爹药铺的地址告诉大鳌了!香草,你能把大鳌给叫回来么?”

    “这好像来不及了,要不嫂子,先耐心等等,他要没找到还得回来,你再告诉他。哥不让俺把你扔下,这里离乔断掌的码头近,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得叫俺们交捕鱼税!俺得在船头看着点,嫂子,你别乱动。”

    ……

    大鳌按照齐希望说的地址到滨乌高中,可不巧的是长发、长友都不在。他们为找齐希望,都好几天不来学校了。

    大鳌找不到人,心里却有些喜悦。

    “请问你找长发有什么事?”

    长发的同学许昕问。

    大鳌想想,还是留了个心眼,回答道:“你就告诉他,他发小好好的,人没事,过几天就回去了!”

    大鳌从学校出来,去齐民药铺买了些治外伤的药。齐老歪不在柜台,他早病倒了,小豆子坐在高板凳上念念有词、摇头晃脑的拨弄算盘,跟个小大人似的。大鳌结算药钱时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

    在回到船上前,大鳌又特意买了些糖果糕点。这些钱花的虽然让他有些心疼,可是想到齐希望见到这些会笑着对他说“谢谢”时,又美滋滋的,立刻觉得这点钱不算什么了。

    可刚到自家船跟前儿时,不巧看到两个男人正抬腿走上自家船板,香草手握船桨,在和他们对峙。

    “干什么的!”

    大鳌怒喝一声,那俩人立刻回头。

    “呦,是大鳌回来了,上次我就说过,你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赶紧把捕鱼税交了。”

    “我交你个鸟!”

    大鳌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伸展拳脚左右腾挪,将这俩人打趴在地。然后来个鹞子翻身,轻盈的跳到船板上,不等地上的两人爬起来,熟练的收起锚,划船就跑。

    岸上那俩人明知已追不上,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杂种,有本事别跑啊!刚才老子是被你暗算了,下次再让老子碰上,老子让你鸡飞蛋打,扔到河里喂王八!”

    等船划到江心,齐希望关切的问:“大鳌,你见到长发了吗?”

    “他们不在,但是我给他同学留下话了,告诉他你没事了,过几天再去找他!”

    “大鳌,我知道现在乔断掌的人在岸上,你回不去了。”齐希望说,

    “你能不能去别的码头,或者不是码头,随便找哪个岸边停下来就成,我得回家。我爹娘这会儿得急死了!”

    “俺已经跟你发小说了,他们自然会去告诉俺老丈人。”

    大鳌说话时面容平静,和刚才与人在岸上打斗时判若两人。

    “你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受着伤,走不了。万一仇人上来,仅凭俺一个人,怕护不了你。”

第六十章 耿女郎芳心纵火,憨大鳌情窦初开

    大鳌当然是有私心的,他从小到大从未跟除了妹妹以外的其他女人亲近过。他也很少与外人往来,不会拐弯抹角,想什么就做什么,认为什么就是什么。

    齐希望这样的妙龄少女突然闯入,血气方刚的大鳌哪能扛得住?

    大鳌不知礼,但齐希望可是读书认字的新青年。自从知道自己的伤是大鳌治的,身上都被人看过了,而且大鳌对自己又动了那种心思,齐希望就觉得别扭。

    小渔船逼仄污秽的环境,现在船舱里又多了个人,更显局促,睡觉时喘个气都能吹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大鳌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心细着呢!从不建房落地的他,居然把船划到一个江中小岛上,伐了几根木头,盖起简易的房子来。岛周围有的是乌拉草和芦苇,大鳌与香草把这些干草密密麻麻的编到一起,铺到房顶上用来遮风挡雨。

    “哥,这可比咱那小船宽敞多、也暖和多了!”

    “哥,你跟嫂子住房子,俺自个儿住船上。”

    “以前就咱俩,实在太冷清了。现在你给俺找了嫂子,就是三个人,没几个月,嫂子再给你生几个娃,哎呀!要不然咱再盖大点?要不住不下啊!”

    “哥,房子建完了,咱是不是得再养些猪啊,羊啊的?”

    香草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行,是得盖大点,香草大了,妹妹大了不由哥,也想着嫁人啦!”大鳌憨憨的笑着。

    香草红着脸,像两个沙果。

    “哥,你以前还说岸上不安全呢!嫂子来了你就变了。”

    大鳌忽然皱起眉头:“俺还没正式把你嫂子娶进门呢!她还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里开药铺,还读书认字的。”

    “俺去跟嫂子唠唠,看她到底咋想的。”

    不等香草跟齐希望开口,齐希望就一瘸一拐的找香草说上了心里话。

    “香草,你跟大鳌都是好人,我很感激。但是感情这种事,得是你情我愿的,我不能因为感激你哥救命之情就嫁给他!你能明白么?”

    “明白。”

    香草叹了口气,

    “就是你没看上俺哥呗!那俺跟他说一声!”

    香草颇感遗憾的摇摇头。

    齐希望还想委婉的解释一下,香草清脆的声音响起。

    “没事,俺哥他心大着呢!”

    傍晚三个人在江边烤鱼,都不说话,氛围有些尴尬。

    大鳌一直看着齐希望,齐希望能感觉到大鳌投来的火辣辣的目光,可是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能眼观鼻鼻观口。

    香草知趣的躲进刚搭好的房子里,撂下一句话:

    “鱼烤好了叫俺,你们不许吃独食哦!”

    大鳌目送妹妹进屋,香草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的伤怎么样了?听俺妹说,已经结痂了?”

    大鳌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

    “好多了,香草每天都帮我换药。”

    “哦。”

    大鳌回了一句,又陷入沉默。

    齐希望不知道香草有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鳌,可是也不想让这个憨厚耿直的汉子误会。

    可是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对这相依为命的兄妹有所了解。他们明明被城市的文明包围着却与世隔绝;善良勤劳却不通世事。她怕万一说得重一点,这个死心眼的汉子会受到伤害。

    所以,当她刚忍不住说了个“我”字,后面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俺妹跟俺说了,”大鳌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你没看上俺。俺还以为你怕俺嫌弃,是俺想多了,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知书识字的,哪看得上俺,俺就是个打鱼的,浑身上下都臭鱼烂虾的腥味,就这一个小破渔船,晃晃悠悠,四外漏风的,给不了你安稳优越,俺确实不配。”

    “大鳌,这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你很好,你会打鱼、会治伤,我受这么重的伤没有你我就死了!你还打得过那些黑帮混混。你有那么多的优点,会有好多女孩喜欢的。可是,这些并不是爱情的基础。”

    “爱情是啥?”大鳌露出迷茫的眼神。

    齐希望一时语塞。

    爱情的感觉很微妙,古往今来有关爱情的诗歌、画本和歌剧都不少:

    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诗经》)到“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出自胡适《梦与诗》);

    从“你啊,使爱的火焰在我胸中燃烧——真该诅咒你!”(出自古希腊女诗人萨福)到“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出自普希金)。

    爱情是带着矛与盾的人类这一复杂的高等智慧生物中唯一一处破绽,也是唯一一处真实。

    爱情能让人生,能让人死,还能让人生不如死。

    能掌控生死的爱情,如何定义?

    齐希望自己也不知道,她连爱都没有爱过,她该怎么解释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呢?

    “爱情,就是你喜欢一个人,想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你看他开心你就跟着开心,他难过你就跟着难过。”

    齐希望想到了林长发,她想见他,这算不算爱情呢?

    大鳌猛得一拍大腿。

    “那就对上了,俺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几天看你独自忍受疼痛,俺吃不好睡不好。俺对你就是爱情!”

    齐希望吓了一跳,连忙否认。

    “也不止这些。哎呀,我说的也不全对。比如,比如,你喜欢你妹,对么?”

    大鳌不假思索:“喜欢啊!”

    “那你是不是每天都想跟你妹妹在一起,她开心你就开心,她不开心你就不开心?”

    “那当然了,她是俺妹!俺跟她在一起十六年了!”

    “那你跟你妹是爱情么?”

    大鳌急了:“那怎么能行,她是俺妹,俺对她有那心,不成畜生了?连畜生都不如了!”

    “大鳌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说,你喜欢一个人、担心一个人,可那也不一定就是爱情!”

    大鳌张大了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彻底糊涂了。

    “俺没文化,不认字,你说这些都把俺绕晕了!你就跟俺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俺吧!”

    齐希望叹了口气,为了不再继续造成更多的误会,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你!”

    “哎,你早说嘛!俺大鳌虽没大本事,但从不喜欢别人强迫,也不喜欢强迫别人!你不喜欢俺,没关系!你也不用担心,俺还是会把你治好,安安全全送到岸上去!”

    大鳌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即使心里酸溜溜的。

    不再自讨没趣,他咧嘴笑了起来,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喊妹妹香草:

    “烤鱼好喽!香草,再不来,俺就吃光啦!”

    “鱼肚子是俺的!”

    香草的声音从房子里传出来。

    齐希望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远眺滨乌的方向。

    “你放心,俺大鳌一口唾沫一个坑,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绝不反悔!你要不怕仇家找上来,俺明天就送你回去!”

    大鳌斩钉截铁的承诺。

第六十一章 为爱痴狂定终身,虎落平阳被犬欺

    码头上,一个装卸工人因体力不支将货物掉进了水里。

    一个五大三粗的连毛胡子拿着鞭子使劲抽打这名闯了祸的工人。

    “没用的废物,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那挨打的工人竟然一声不吭,连求饶都没有。

    “嘿,倒是个硬骨头!爷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贱骨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

    连毛胡子又抡开膀子抽了二十多下,直到有人提醒:

    “黑爷,这小子不动了,八成是死了!”

    连毛胡子这才气喘吁吁的收手,指着地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人:“把他扔江里吧!呸!真是晦气!”

    说罢,又朝他的后背吐了口痰。心中暗骂:看来今天这一身晦气,只能找两个窑姐给去去了!

    等连毛胡子及其手下走后,被他们扔下去的那个人又从水里爬了出来。

    他游到岸边,仰起头。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胡子拉碴,棱角分明,赫然就是带着夜袭私奔的孙文宇!

    他怎么会到这里?曾经气宇轩昂、徒手能搏熊的勇士如何沦落到任人鱼肉的下场?

    孙文宇艰难的爬到岸上,大口喘着气。

    曾经虎背熊腰的壮汉如今成了瘦骨嶙峋的病猫癞狗。他的动作很缓慢,往前爬一步都要喘半天。眼睛呆滞空洞,仿佛像个水鬼一样从水里爬出来这一举动就像苹果落地、日夜交替一样,是本来如此,而非出于自我。

    一位富家千金路过,许是一时动了恻隐,远远扔过来一块大洋。孙文宇将大洋牢牢的攥在手里,抬头说:“多谢。”

    可那富家女已走远,他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手里那个冷冰冰毫无温暖的大洋又给了孙文宇活下去的希望。哪怕非常微弱,那也是希望。

    三碗炸酱面下肚,孙文宇才感觉活了过来。

    炸酱面摊是一对年轻的小两口经营的,两人相敬如宾。女的手被扎出了血,男的捧住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又说着自责的话,将她推进屋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再干活。

    看着他们,孙文宇想起了叶子。

    叶子做的炸酱面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面。

    他们一路从萨哈连出发,到了旅顺口。本来计划是买两张船票到上海,可是第一次见到海的两个人实在有些兴奋,于是停下来潇洒恣意的游山玩水、挥霍情欲。

    “上海也不一定多好,听人家说,夏天的时候梅雨不断,衣服都湿了吧唧的,被子都能拧出水来,容易起湿疹,痒得人抓心挠肝的睡不着。不如俺们就留在这里吧,不冷不热的,也不潮。”

    激情后,叶子依偎在孙文宇怀里呢喃细语。

    “听你的,你说在哪就在哪。”孙文宇紧紧搂着怀里的人。

    “俺们摆摊卖炸酱面吧,你不最爱吃俺的肉酱么?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就怕你吃够了。”

    “俺媳妇的炸酱面俺一辈子也吃不够!但是俺不想你那么累!咱有钱,咱要开就开个至少四个幌的饭店,雇上十个八个伙计,天天听你安排!你啊,就坐在前台,他们有偷懒的,你就骂他们,平时就数钱……哦,除此之外,你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孙文宇满脸憧憬,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

    叶子好奇的问:“什么事情?”

    “当然是给俺们老孙家传宗接代,生十个八个孩子。”

    叶子羞得把头埋下去,用柔弱无骨的酥拳敲打孙文宇那结实红亮的胸膛,噗嗤笑道:

    “你把俺当成老母猪了吗,还十个八个!”

    “咋能那么说,你是颗好白菜,俺才是猪。”

    叶子被逗得咯咯笑。

    血气方刚的孙文宇春心荡漾,翻身将叶子压在身下,笑道:

    “现在,猪又来喽!”

    ……

    往事历历在目,美得像开在塔头墩子(东北方言,一种长在湿地沼泽附近的草)旁的越橘。

    可是他只是个从沼泽里钻出的杂草而已,生长、腐烂、再生长、再腐烂,周而复始,敦实的成为一个塔头,却也靠近不了越橘。

    孙文宇不想再深陷其中,狼狈不堪的逃离了面摊。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初时还是淅沥沥的小雨,随着几声电闪雷鸣,小雨变成瓢泼大雨,街上的行人纷纷奔跑避让。

    孙文宇现在连大车店(东北方言,最低等的旅社)也住不起,雨来的急,他只能跟臭气熏天的乞丐们挤在天桥底下。

    今天雨来得急,他赶到天桥下时,已挤满了避雨的乞丐。他从边上往里挤,却被一个人一脚踹了出来:

    “滚你姥姥的蛋,臭老赶!”

    这一脚正好踹在孙文宇的伤口上,也把他踹进了淤泥里。

    这一脚,也把孙文宇的火彻底踹出来了。

    “我去你的!”

    孙文宇暴跳如雷,最近他受了太多窝囊气了,再也不想受下去了!他跳起来,一个弹腿将那人踹倒,骑到他身上,抡起拳头,左右开弓。

    一拳又一拳,拳拳见血。

    天桥下的乞丐们都吓傻了,生怕受到牵连,宁愿淋雨也不敢再躲在桥下。

    一时间,众人像鸟兽散,只剩下一个疯狂出拳的男人和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乞丐。

    孙文宇打出的每一拳都是他的怒吼!他的愤怒!他的反抗!他的报复!

    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如此不公?为什么我爱的人要欺骗我?为什么做个本本分分的人还是被欺凌?

    为什么?

    为什么!

    直到那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孙文宇才放下了拳头。现在没人跟他抢了,他可以独享整个桥底!

    这些宁愿淋着暴雨忍受冰冷雨水的拍打、冒着发烧生病的危险也不敢再躲到桥下的人惊恐的看着孙文宇,没人敢对他露出半点鄙夷的神色。

    难道,只有暴力和征服,才能在这个乱世里活下去?

    他面无表情的扫视这一群战战兢兢的叫花子。

    “懦夫!”

    他心里骂着。

    他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叫花子,在暴雨里瑟瑟发抖,小脸煞白。

    这该死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水已经积到小腿肚子上了。

    “你过来。”

    最终,孙文宇还是心软,他指着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怯怯的,看孙文宇眼里没有恶意,才走过去。

    “你们也可以过来,但是不能打架!”

    孙文宇又对站在雨里的叫花子们说。

第六十二章 天灾人祸无圣贤,践踏尊严出反骨

    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河水决堤,被冲走的灾民牲畜不计其数。这让本就哀鸿遍野的华北大地更加雪上加霜。洪水退去后,断井颓垣、满目疮痍。不想祸不单行,洪水带走无数生命之后,又留下了瘟疫。

    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各路军阀,居然因为这场瘟疫各退一步,和谈收兵,共同阻止起这场流行中原的大瘟疫来。

    孙文宇侥幸不死,他在洪水后的街道上捡到一个黄包车,开始有了营生的正经行当。而这辆黄包车原本的主人,估计早已罹难。

    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可以脱离人群独自生存。所以即使是原本并不相识的人,也可以寻找到一些能够达成共识的观点来搭建一个群体,以达到互惠互利的目的。上到北洋政府,下到滨乌的东北帮,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像是黄包车夫这种底层人民,也像个帮派一样聚堆的。这类底层人民不一定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微弱如萤火虫的光芒者聚到一起也可以形成光辉,照亮夜空。

    即使再不济,报团取暖总归是没问题的。

    这个道理其实也不算什么道理,讲述这个故事的人为了把这段历史显得更沉重凄凉一些胡诌的,或者极有可能是为了凑字数。

    就跟苹果落地,日夜交替一样,没人去反驳,天经地义,不用人说道理,但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可孙文宇却是个例外。

    他的黄包车是从一个死人那里“继承过来”的,总归有些心虚。

    他曾经被人骗得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有家难回。现在终于有了样自己的财产,晋升为有资产这一行列中来。

    可是在加入这一行列前,他差点成为别人的腹中资产。

    他在路上看到一群人分食一个老者的肉:鹰爪一样的手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被扔在道边;小孩子把那颗头踢来踢去,使它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蹴鞠;为了锅里仅剩的一截被水煮得白花花的大腿,难民们大打出手,不死不休。

    这些想果腹的饥民被生理所支配,当然也想对看起来更加“鲜嫩多汁”的孙文宇下手。

    他们眼睛红肿,牙齿如野兽,披头散发,扑面而来的尸臭,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若不是孙文宇会些拳脚,他也会成为这些难民的锅中肉,腹中物。不消一日,就会被排泄到土里,成为最优质的肥料,滋养出最饱满的粮食,再被开膛破肚、食进肚里,排泄吸收,循环往复。

    老实说,他虽未吃到那老者一口肉,喝到一口汤,可是那股异香差点让他疯狂,沦为畜生不如的东西。

    那帮吃人的难民在分食完最后一口汤之后,耗尽了所有阳寿,纷纷口吐白沫,暴毙于阳光之下。这也使得那老者得以摆脱成为肥料的结局,转世投胎。

    乌鸦成群的落下,各个壮如野猪。他们贪得无厌,不知节制。

    许是食用了过多人肉,是人将贪婪与残忍这种瘟疫尽数传染给了这些乌鸦。

    可是这些乌鸦,虽多的像一片黑云,像关外的那片土地,可是却没有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来。

    孙文宇将老者的头颅从乌鸦的尖嘴下抢了过来,眼睛的位置已经变成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他挖了个坑,将老者头颅埋葬。

    人终究会有一死,死亡或许不如出生时那样令人喜悦,但是每个人来到世上的时候都曾让人期待过、振奋过,所以在离开人世时,也理应受到尊重。

    见识了人的残忍与冷漠后,孙文宇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开始远离人群,时时提防着别人害他。因此不管是穿梭在码头做搬运工还是奔跑与街巷中,他都是个独行侠。

    也是这个原因,他在码头小小的失误就引来一场杀身之祸,却无人替他说情。

    自从拉起了黄包车,孙文宇的日子比在码头强了不少。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还自在。

    一天,他在一家大饭店门口等客,一个穿着西装的有钱人喝得烂醉,自己摔倒了,却怪一旁的黄包车夫,让跟从的两个保镖对其暴打。

    孙文宇本不想多管闲事,却听那有钱人说:“像你这种臭狗屎一样的烂人,我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冲了孙文宇的肺管子了!他暴怒而起,有钱人就可以把穷人当成臭狗屎?有钱人就可以随意毁灭穷人的生存欲望、践踏穷人的尊严?

    他孙文宇偏就不服!

    你们有钱人吃的粮食,不都是我们穷人一滴汗珠掉在地上摔八瓣种出来的?你们有钱人穿的衣服不是我们穷人没昼没夜踩出来的?

    你们有钱人长着手却不用来耕种,用来抽打给你们提供衣食的穷人!你们有钱人长着脚却不用来走路,用来践踏照顾你们生活起居的穷人的尊严!

    老天爷啊,您真是不公正啊!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是我们这些辛苦工作的人,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瓜和豆!那些用汗水滋养的瓜和豆需要好吃懒做的富人施舍!

    老天爷啊,我们也是您的子民,您也接受了我们的供奉。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偏心?如果连您也闭上眼不管,那我对您可就不恭敬啦!

    孙文宇将上衣脱掉,施展出他最近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腱子肉。怒吼一声,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阿修罗;筋肉暴起,仿佛山海经里苏醒的巨兽。

    保镖被打得落花流水,有钱人被吓得屁滚尿流。

    “跟他道歉。”孙文宇的声音低沉,语气却不容置疑。

    “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是跟我,是跟他!”声音里丝毫听不出一点情绪。

    那有钱人连忙对被打的车夫作揖:“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啦!”

    “把刚才你骂他的话再骂自己一遍!”

    那人哭丧着脸,但迫于孙文宇的武力压迫,只好骂自己:“我就是个臭狗屎,爷碾死我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爷……我错了,可以了吧?”

    “你是有钱的大老爷,也许我们穷人的命不如你值钱。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惜命,不怕一命抵一命!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依然不带任何情绪,可字字句句都带着令人信服的威胁。

    那人冷汗都出来了,喝进肚里的酒这会儿也全蒸发掉了。

    “爷,好汉,我能走了么?”询问的声音里都带着恐惧。

    孙文宇不回答,只伸出了一只手。

    那人以为是要扶他起来,受宠若惊的把手搭在孙文宇手上,站了起来。

    “我是说医药费!”

    “啊,是是是,我这就给,这就给!”

    那人给了钱,带着保镖逃也似的走了。

    “恩公,多谢您仗义出手,要不是您,俺刚才就被他们这些狗娘养的打死了!”

    被救的黄包车夫抹着眼泪道谢。

    一帮黄包车夫围了过来,他们都给孙文宇竖起大拇指,异口同声的说道:

    “刚才俺们都看到了!他奶奶的,真是太解恨了!以后你就是俺们的头,俺们都跟着你!”

第六十三章 鬼屋喝酒苦中作乐,吹牛打岔可以解忧

    孙文宇根本不愿出风头,这么多人呼上来,他只觉得窘迫不安。

    可是这些黄包车夫们把他当成救星,他不答应,这些人说什么都不让他走。

    被孙文宇救下那人带起头:“恩公,您救了俺大牛的命,俺请你喝酒!咱们这帮穷哥们都有份,走着!”

    那叫大牛的人手里扬着孙文宇替他要来的医药费,像那个木头墩子般的大总统就职演讲时挥手致意一样得意。他的嘴咧到了耳朵根,猩红的血从牙缝中涌出来,可他依然摆出胜利者喜悦的炫耀。他从来没挣过这么多钱,尽管他刚刚还挨了一顿胖揍。

    “好啊!走着!”车夫们兴高采烈,仿佛打了胜仗的北伐军队。

    车夫们带孙文宇到一处闹鬼的房子里。两只烧鸡、两盘花生米、一大盘卤牛肉,摆了一地。大伙儿围坐在一起,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

    虽然大牛“发了”一点小财,可是车夫们还是一起凑钱买酒买肉。

    酒过三巡,车夫们也打开了话匣子。

    大牛说:“俺干这行五年了,风里来雨里去。只能对付个一日三餐。从来没有一天闲着,也不敢闲着。哪天不出去拉脚,饭吃不上不说,还得睡大街。病更是生不起,今天要不是恩公相救,俺现在八成就死街上了!俺大牛活到现在,都过了二八之年了,还是光棍一条,连媳妇都没有呢!要是就这么死了,到地下去,见了阎王,阎王小鬼儿都得笑话俺!”

    大牛说着说着鼻涕眼泪一大把,呜呜哭着。

    众人看着,又是好笑又觉心酸。

    “大牛,你这胡茬子长得满脸都是,哪儿像二八少年?”

    一个叫马大胆的开起大牛的玩笑,引得满堂哄笑。

    “俺说了,过了二八,二十八!”

    “你二十八年都是白活!俺十八的时候,孩子都生俩了!”

    马大胆喝得满面红光,得意洋洋。大牛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众人纷纷起哄。

    “马大胆,谁能跟你比?大白天你就敢钻进莫老爷家小妾的被窝,哪天你再被他家的管家抓到把你俩浸猪笼!”

    马大胆骂骂咧咧:“那不要脸的老不死走道都得拄拐,就这,还要再纳两个小妾呢!老子本来也不想再冒那险,可是那小娘们缠着我,还把金银首饰给俺,俺心软。”

    “好你个马大胆,还有女人给你钱花呢!”

    光棍们听着,纷纷羡慕不已。

    “哎,俺要有这机会,死也满足了!”

    大牛轻叹着。

    马大胆自己闷头喝了一口酒,神色略带忧伤,

    “马大胆,你既然有妻有子的,怎么现在又成老哥一个?”

    大牛问道。

    “老婆孩子都饿死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大牛露出鄙夷的神色:“你这,怎么能让老婆孩子饿死呢?要是俺,就是俺饿死了也不能让老婆孩子饿死!俺大牛瞧不起你!”

    马大胆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你骂吧,最好你能揍俺一顿!俺当时也不想活了啊!”

    气氛一时压抑起来。

    孙文宇坐在他们中间,一直喝着闷酒,沉默不语。大牛为了缓解气氛,转移换题道:

    “恩公,听你口音不像是这边人,还有你那拳脚,似乎以前是跑江湖的?”

    “恩公,别光听俺们几个在这白话,您也跟俺们讲讲呗!”

    众人七嘴八舌,孙文宇在酒精的麻痹下,也放下了防备。

    “我祖籍山东,但是从我出生起,就没在山东生活过。我的家乡,在山海关的后面。一冬天下的雪比一个人都高,我们出行靠爬犁,从山上滑下来时,就跟飞起来一样。即使不种地,山珍野味都能吃到腻!我们那里用越橘、人参泡酒,酒是甜香的,要多少有多少……”

    “俺从来没听说过雪能下得比人高呢!那不把人都埋里头了?不得冻死了!这有点太夸张了吧?”

    “雪可是好东西啊!能造屋子,能埋猎物,还能像马路一样平整!马拉着爬犁在上面跑起来比咱这街道都快!”

    孙文宇陷入思乡的情绪里,滔滔不绝的介绍起那片养育了他近二十年的黑土地。

    大伙儿张大嘴巴,听得入了迷。

    孙文宇讲到兴头上,忽然发现自己被一帮人直勾勾盯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太长时间没人听俺白话了,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怪不得俺们老家那的人一庄一庄的闯关东,原来关外果然那么好。那文宇老弟,你为啥又从那么好的地方闯回来?”一个叫大树的车夫问。

    大牛此时是孙文宇忠实小弟,听人管他的恩公叫老弟,顿时不乐意了:

    “文宇老弟也是你叫的么?”

    “那俺叫啥?文宇老弟才二十,俺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孙文宇紧忙说:“大树兄说的对,几位哥哥都比我大,各位也不要见外,以后叫我文宇就成。”

    大树打算刨根问底,“你是不是在家捅了什么篓子啦!”

    这一句话很不合时宜,孙文宇说戳到痛处,脸色变得难看。其他人都给大树使眼神,连挨着他坐的马大胆都在背后掐了他一把。

    大树自觉说错了话,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哎呀,文宇老弟,你看俺这嘴,又没把门的了,你别介意啊!我以酒赔罪了!”

    说罢,端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酒撒出来湿了一大襟。

    “你瞅瞅你,这不糟蹋酒呢么!”

    孙文宇抄起坛子,将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的喝一场了,尽管这是坛兑了水的酒,跟爹和大哥酿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这也叫酒,能解忧能发泄的酒。

    半坛子酒灌进肚子,孙文宇眼前又出现了叶子那张清秀的瓜子脸。

    “我没捅什么篓子,我是自己想离开家的。”孙文宇声音沙哑,带着些许沧桑。

    众人似乎被这种沧桑的情绪感染到了,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就像听天桥上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一样聚精会神。

    “女人是祸水,要是再给俺一次机会,俺宁愿当光棍!”

    孙文宇一说出口便语惊四座,车夫们下巴都要惊下来了——这简直比说书先生说的还要精彩,顿时都精神百倍、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脸上露出属于男人的笑容来。

    孙文宇并没有让他们失望,甚至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讲出来的故事比天桥说书的还要精彩!

第六十四章 孙文宇年少无知,海流劲钱财流尽

    叶子想要留在旅顺,孙文宇就想兑个现成的饭店,看了几天后,他相中了一个山东人开的饭馆——海合庄。

    饭馆整整三层,带八个幌,南北菜系皆通,在当地也数一流的。老板说要去南洋,饭馆急着出手。孙文宇对这饭庄样样满意,只是把手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也还是差了一些。

    见孙文宇为钱上火,叶子劝道:“前天咱看的那个四个幌的就挺好,咱巴结巴结老板,说点软乎话,兴许能给咱再便宜点。那个虽然没八个幌的大,但是买下来后还能余富一些钱,咱们进货也能宽敞点,不至于那么紧吧。”

    “那咋行呢!”

    孙文宇有些心高气傲:

    “当初带你出来时,俺就发过誓,不能让你跟着俺吃苦。这要没看到那八个幌的,瞅那四个幌的饭店也挺好,可是如今看过这八个幌的,俺现在睁眼闭眼都是这个。”

    “可是,咱哪有那么多钱啊!突然把这么多钱拿出来,万一被骗了咋整?”

    叶子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是孙文宇却铁了心:

    “房契地契还能造假?明儿俺找这老板聊聊,他要肯再让一些,咱就冒一冒这险。他要不肯让俺说明俺孙文宇跟这房子无缘,那俺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叶子只好先应承下来:“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

    第二天,孙文宇到海合庄找那海老板。他本以为那老板不会轻易搭理他,结果不想前一晚还趾高气扬,把孙文宇当成土包子的海流劲,仅仅一个晚上就变了个人。

    他顶着两个熊猫眼,为了迎接孙文宇的大驾,着急从楼上下来,一不小心脚底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哎呀,文宇老弟大驾光临,怎么能如此怠慢,快给我文宇老弟上茶!上好茶!”

    海老板不顾自己一身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就训斥自己小二,殷勤的请孙文宇上座。

    孙文宇受宠若惊的同时心中疑惑不已。

    “海掌柜的,俺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您饭馆还能不能给俺再让点。”

    “咳!文宇老弟,你瞅瞅我的店,你看这装修,我敢说在旅顺你都挑不出第二个来了!”

    孙文宇连连点头:“是,是,是。俺我不跟你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俺跟你说实话,俺从关外来,身上就带了这些钱,您说的数俺是真拿不出!要实在不行,那俺只能放弃了,您在另找买家。”

    海老板蹙起眉头,显露出为难的样子:

    “文宇老弟,不瞒你说,我这房子和这地是祖传来的,要不是我急着去南洋与我那儿子团聚,我也不可能卖!这样吧,我看你也是诚心,跟我这饭庄也有缘,你要是能现在把钱拿出来,我这地契房契马上就交给你!”

    孙文宇不疑有他,大喜过望,起身对海老板拜了几拜:“海大哥是真敞亮人,俺也不整那假假咕咕的事!俺身上所有的家当都在这箱子里了!”

    海老板两眼放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孙文宇将箱子打开。检查过大洋和金子,证明是真金白银后,海老板拖着他那肥硕的像个海狮一样的身子跑到楼上去,拿出一个红木匣子了。

    “房契地契在此!文宇老弟,咱现在就订立契据。从今往后,你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为兄也应该叫你一声孙老板!”

    说着,海老板抱拳对孙文宇行了一礼。

    孙文宇则回礼道:“海大哥,您真是位大善人!”

    “你们别傻站着了,快过来给你们的新掌柜的行礼啊!”

    海老板对躲在一旁的小二说。

    ……

    得到一个这么好的店,孙文宇急不可耐的拉着叶子住了进来。海老板倒是真着急,第二天一早,就搬走了。

    饭馆里都是现成的,厨子和小二也都是原班人马,可是开业两天了,上门的食客却寥寥无几。厨师和小二逐渐有怨言,他们跟孙文宇要前老板欠的工资,孙文宇这才知道上了当——这海老板沾上赌瘾不说,还欠外面一大笔钱,这才不得已把房子卖了!

    这小两口住进这八个幌的饭庄,没乐呵上两天,就受到挫折,难免拌嘴:

    “俺当初就说这房子不能买,你就不听。现在可如何是好?花了那么多钱,就是个绣花枕头!现在厨子小二上上下下十来口子的工钱还没给,各种食材的钱也没有,这饭馆咋个开嘛!”

    “叽叽歪歪个啥?这房子不在嘛,工钱和食材那点钱还算钱!大不了前院腾出来两间屋子来租出去,钱不就来了?”

    “俺看那海老板不是个好东西,跑得比兔子都快,指不定还有啥瞒着咱呢!”

    “乌鸦嘴!房契地契上白纸黑字写着,咋能有问题!头发长见识短!”

    不承想乌鸦嘴真灵了!没等孙文宇把房子出租的告示贴出去,就来了一帮人过来收房子。

    孙文宇将地契房契拿出来,对打头的人说:“徐爷对吧?这是房契和地契,你们看,海老板已经卖给俺了,他人已经去南洋跟他儿子团聚去了!”

    “南洋?”

    徐爷哑然失笑。

    “这姓海的把你给骗了!他儿子早死了,哪还能冒出个南洋的儿子来!”

    “就算他没骗俺,可俺跟海老板签了契据了,这房子现在是俺的,你们凭啥过来收?”孙文宇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这个土包子,看在你是上当受骗的份上,徐爷我不跟你计较。你那地契房契是白契,没有官府画押,是无效的!而我这里有官府画押的红契!”

    徐爷把真正的地契拿了出来,孙文宇将两份地契放在一起一对比,登时心凉了半截!

    孙文宇和叶子就这样,三日之间,经历了大喜大悲。

    “徐爷,俺不是那等无赖之人,俺被人骗了俺也认!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您告诉俺那姓海的老王八蛋在哪,俺现在身无分文,都被他骗走了,俺得把钱要回来!”

    孙文宇落得这副田地,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如今也不得不低头了。

    “哎,告诉你也没用,他赌瘾比烟瘾还大,而且每次玩的都大。估计你那点钱都输没了!”

    “徐爷,俺见您也是位江湖人士,咱江湖人士在外闯荡,或行侠仗义或自立门户,要想立足于世,最讲仁义二字。您也不忍心见俺被骗的倾家荡产吧!”

    孙文宇这句话倒是把这徐爷架到那了。徐爷心想,这愣头青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纪不大口气倒挺硬。也罢,告诉他也无妨。

    “他应该还在赌场里,你去那找吧!但是我可有言在先,在我徐爷的地盘上莫要惹事,出了我的地盘,那我可管不着。”

    “多谢徐爷!”

    孙文宇得了信,安置好手足无措的叶子,就奔赌场而去,果然发现了海流劲。可是接下来,他就惹了大祸!

第六十五章 嗜赌如命变卖家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孙文宇在徐爷的赌场里发现了正豪赌的海流劲。

    这家伙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块怀表拿出来,急头白脸的吆喝着,像街边被耍猴人拿鞭子抽打得上蹿下跳的猴。

    “我这块怀表可是当年老佛爷身边的大红人,李莲英的!你们看看,真正的瑞士货!李莲英,你们想想,那是啥人物?这块怀表是他老人家生前最珍视的物件,他把这怀表赏赐给我爹了!前两天,我把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房子都卖了,可是这怀表我都没舍得卖!”

    赌场里顿时炸开了锅。

    “李莲英?那不就是个太监么?”

    “太监的东西传给你爹?你爹是那太监的种?”

    “你是老糊涂了吧?太监哪有种啊?”

    “上回他输急眼的时候,拿出颗珠子,非说是老佛爷绣花鞋上的呢!结果没多久,孙殿英把慈禧从地底下薅出来,据说连裤子都给扒了!这案子就破了,老佛爷鞋上是有珠子,可那珠子现在在孙殿英手里呢!他那是假的!”

    “你说你海大掌柜的,你们家那个海合庄多大个排面,全旅顺说第二,都没人敢说第一!都让你造化完了。要不海老掌柜能被你气死么?你现在用块假怀表糊弄我们,你就不怕你爹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就是啊,我听人说,你还一房多卖,把赌给徐爷的饭馆卖给一个老赶(外地人),你是缺老德了!”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你占了一大半了!”

    赌场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海流劲干过的事全抖搂出来了。

    “海流劲,你爹给你起得名没起号,流尽流尽,钱财流尽!”

    众人哄笑起来,海流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孙文宇听得真切,顿时心头火起,大喊了一声:“姓海的,还俺钱来!”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海流劲扭头去看。只见眨眼间,孙文宇跳到门口的赌桌上,来个蜻蜓点水“噔噔噔”就跑到了海流劲眼前。

    赌客们知道这是茬子(混社会的)找上来了,赶紧撤到一边,紧怕伤及池鱼,却又想看好戏。

    海流劲扭动他那大肥胯往桌子地下钻,结果因为太胖,卡到边上了,只把那肥硕的屁股露外面,实在滑稽可笑。

    孙文宇抬起脚朝他那屁股踹了两脚,喝道:“滚出来!”

    海流劲一边儿哼唧,一边哭喊:“赌场来人砸场子啦!咋没人管哪?这赌场今天被人砸了,哎呦,明天就得被人烧啦!哎呦,开赌场的人脸往哪搁呀!”

    周观人都笑:“该,海老板,谁让你缺德了,这回让人找上门了吧!”

    海流劲卡在桌子下还惩口舌:“你们这帮杂种,看热闹不嫌事大!”

    “嘿,你个怂货!你到底出不出来?”

    孙文宇又照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了两脚,这两脚力道比之前重了些,把海流劲带着桌子一起踹退半步,桌脚与地面摩擦传出刺耳的“刺啦”声,桌子上的筹码、色子等赌具哗啦啦掉了一地。

    海流劲杀猪般的嚎叫,他屁股虽疼,可是肉厚,并不怎么样。关键膝盖跪在地上,被孙文宇硬生生踹出去半步,与地面摩擦,可着实疼得钻心了。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徐爷的场子里闹事?”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是徐爷请来的拳师彪爷到了,这回可有好戏看了!”有人小声说。

    孙文宇心中一凛,暂时放过海流劲,看向那彪爷。

    刚刚他耳中听那彪爷中气十足的声音时,就判断到他内力浑厚,是个练家子。现在把头转过来,仔细打量,果真不假:

    却见这彪爷身长有八尺,宽额方腮,太阳穴鼓得老高——这是内力高深的表现;红脸膛,卧蚕眉,有种关公不怒自威的忠义之相;衣服被肌肉筋骨撑起老高,显得跟在身后的打手像两个小鸡仔一样,有种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气势。

    孙文宇在心中暗暗喝彩:好一条壮汉!看来俺跟他交手未必会有胜算,待俺来个先礼后兵。

    于是,孙文宇抱拳道:“这位好汉,在下是来自关外林家堡的孙文宇,俺并非要过来砸场子。这姓海的把俺所有家当都骗光了,俺找他要钱,此乃天经地义。”

    那彪爷看孙文宇身材魁梧,器宇不凡,目光坚定,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也在心里喝了个采,竟生出想要一较高下的想法。

    当下回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可老弟不该到他人地盘里大打出手,这要是打坏了摔坏了,赔偿也是天经地义。”

    孙文宇点头道:“这是自然,江湖规矩俺懂。彪爷先容我从这老贼手里要来他骗俺的钱,这里被打坏砸烂的,造成的损失,俺一并赔偿,绝无二话。”

    彪爷冷笑一声:“哼!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不管别人欠不欠你钱,你砸了我的场子,你就得赔!”

    空气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的喊起来:

    “海老板要跑了哇!”

    就在彪爷出场,与孙文宇交涉的时候,海流劲趁机悄悄从被卡住的桌子下抽身,蹑手蹑脚钻进赌客里,想趁没人注意他,溜之大吉。

    可偏偏有个闲得蛋疼的傻子,一直盯着海流劲那两个肥硕的屁股蛋子瞅,直到海老板钻进人堆里,要趁乱溜走才出言,也活该那海流劲有此一劫,躲是躲不过去了。

    孙文宇此时头等大事就是看住这海老板,听闻这骗子要跑,连忙踩上桌子,抬起腿几下腾挪拦在门口,将姓海的去路断了。

    门口也有彪爷的人,他们在彪爷的眼色下,用身体将门口挡住。

    “老弟,你当我胡彪的面,就这样把人带走,那就是当众人面打我的脸,我胡彪还没让人打过脸呢!”

    彪爷边说着边朝孙文宇走来,赌客们也十分有眼力见,自动给彪爷让出道。

    孙文宇想了想,今天这事看来无法和平解决了,遂把心一横:

    “彪爷,这人俺今天必须带走,您想如何,请划个道,俺孙文宇一定奉陪!”

    彪爷心想,正和我意!

    说道:“我这里是赌场,不如就打个赌,咱俩比试一场,你若赢了,可以把人带走,钱我也不让你赔了。”

    孙文宇抢着答道:“好,就这么着。”

    彪爷有些不悦:“我还没说你输了会怎样你就答应?”

    “彪爷请说。”

    “如果你输了,就得留下一根手指!”

    彪爷脸上带着一丝轻蔑,

    “怎样,敢不敢赌?”

    这时,周围赌客开始窃窃私语:

    “彪爷可是热河第一拳师!徐爷高价聘过来的!这小子年纪轻轻,我看八成悬了!”

    “这愣头青的手指头看起来要不保喽!”

    有人高喊:

    “小子,不行就赔钱吧!彪爷那可是能自立门户的高手,你这属于鸡蛋碰石头!一会儿比输了你以后摸娘们的时候就得用四个指头了,就好比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啊!”

    众人脸上皆是忍俊不禁,只有彪爷面色不改。

    孙文宇脸上又白又红,到底是年轻人,心高气傲,沉不住气,禁不起这激将之法。

第六十六章 有章法碰上无章法,楞头青误杀烂赌鬼

    孙文宇被一群看客这么一笑话,立刻上了头:

    “赌就赌!希望彪爷说话算话!”

    彪爷笑道:“好!我们去外面打,以免损坏了东西。”

    “嗯呐,俺还担心施展不开呢!如此甚好,可是他咋整,老想跑。”孙文宇指了指一旁哭丧着脸的海流劲。

    彪爷微微一笑,吩咐手下道:“你们把他给我看好了!”

    来到街上,俩人各自拉开架势。

    听说有个年轻后生不知死活敢挑战热河第一拳师,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老弟先请!”彪爷做了个让请的手势。

    孙文宇想着说书先生讲过的,那些江湖人打擂台,都是上来拱手谦让一番,然后自报家门,最后都是先让年长者、身份地位高的人出手。

    于是也回礼道:“前辈先请。”

    彪爷也不客气,两脚一蹬地,借力飞身而起,一只脚朝孙文宇踢过来。

    孙文宇侧头轻松躲过,不想彪爷另一只蜷着的腿忽然用力一摆,往孙文宇躲闪的方向踢过去。这叫神鹿耀角,前一脚为虚,真正的招数在后脚上。

    孙文宇反应神速,伸出手掌挡住面颊,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彪爷的鞋底扫过来,孙文宇的手掌顿时火辣辣的疼,被迫向后退了半步。

    他心中暗暗吃惊:“这热河来的拳师,果然是厉害。”

    彪爷也不禁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后生。心下也是暗暗吃惊:这小子似乎没学过什么拳脚,反应却挺快。我刚才这一招使了六成力,他仓促之间接这一脚,却只退了半步,当属练武奇才了。

    “老弟,胡某再向你请教请教!”

    这回,彪爷不敢怠慢,用上十成力,二人你来我往,打斗到一处。

    要说这彪爷是正经八百的武人,如何能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使出全力呢?

    大伙儿别忘了,孙文宇在山野里长大,狼、熊、虎、野猪,那各个都不是吃素的。他从小就跟大哥孙武、小叔林宝泉上山打猎,偶尔碰到猎枪哑火,只能跟野兽拼命。

    各家门派的豹拳、虎拳、蛇拳等等,那都是好武之人从动物身上琢磨来的。这样算来,那些虎熊狼蛇,都是孙文宇的师傅了!

    在这些打斗中可是一次都不能输啊,输一回,小命就没了。

    孙文宇就相当于那九狗一獒中厮杀到最后的獒。

    水浒中的行者武松,一百单八将里位列三十六天罡中的第十四位。

    那位打虎英雄当年在景阳冈打的还是华南虎,这华南虎雄性最重能达到225公斤。可是东北虎雄性平平常常就能达到这个数,350公斤的也并不罕见。

    这回大伙儿应该知道孙文宇的战斗力是多少了吧!

    胡彪与孙文宇这一场拳脚打斗,使围观的心满意足,光这场热闹都够他们半年的下酒菜了。

    胡彪拳脚功夫了得,但都有规律可循。孙文宇却是见招拆招,毫无套路。不想这种不按套路的拳脚却让胡彪手忙脚乱起来,渐渐的被孙文宇牵着鼻子走,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忽然胡彪卖了个破绽,脚步踉跄。

    孙文宇不疑有诈,将下盘暴露在胡彪面前,弯腰想去抱住胡彪。这时胡彪一个神龙摆尾,突然伸出一脚踢向孙文宇的下身!

    围观的人群里呼声一片,这一脚下去,孙文宇就得残废。

    可是胡彪这一脚并没有挨到孙文宇身上,他的脚就悬在那里,一动未动!

    人群里有失望的嘘声:

    “哎,想啥呢?快给他一脚。”

    “彪爷,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最卖力叫嚣的当属海流劲,他被两个彪爷的手下夹在中间,以防止他逃跑。

    他举着拳头,踮着脚尖一窜一窜的,扯着嗓门,像头大叫驴:

    “踹啊!踹的他满地打滚!”

    彪爷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大意了。

    此时他的脚踝已被抓住,脚后跟被一个牛耳尖刀抵着,若他敢轻举妄动,孙文宇绝对会挑断他的脚筋,让他成为一个残废!

    他的脚不是不想踹下去,而是不敢踹。孙文宇与他目光对视了一会儿,慢慢收起刀子。胡彪意会,也将脚收了回来。

    胡彪对孙文宇抱拳:“承让!”

    孙文宇也回了句:“承让。”

    围观人群都大眼瞪小眼,他们看不清孙文宇手里藏的小刀,只看到胡彪脚下留情,放过孙文宇。既然满地打滚的热闹看不成,他们又期待起剁手指的好戏了。

    可不想胡彪又一次让看众失望,他竟然吩咐手下把肥头大耳的海流劲交给孙文宇,又让孙文宇毫发无损的离开。这实在使人感到无趣,若是在戏楼看戏,打斗正酣时,会是这种结局,一定会被起哄要求退钱的。

    可是,这场没搭台子当街表演的好戏并不是为了取悦观众,没收取任何费用。观众即使扫兴,也无话可说——至少前一段打斗还是够精彩,拳拳见肉,叮叮咚咚,煞是好看。这样一想,也就心满意足了。

    各方都觉满意了,可唯有一人不乐意,那就是最希望孙文宇被打翻在地的海流劲。

    如今,他就像一头即将被拉去屠宰的肥猪,垂头丧气、惴惴不安、连哭带嚎。

    孙文宇无奈,只能拳脚相加,让他闭嘴。街上行人,见一彪形大汉拖着一头肥猪一样的中年男人,皆纷纷侧目,莫敢上前。

    海流劲被带到一处偏僻之地,孙文宇逼问他把钱还回来,海流劲唉声叹气,说钱都输在赌场里了。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

    孙文宇气急败坏,对他拳打脚踢,将他暴揍一顿。不想这时候袖子里的牛耳尖刀掉到海流劲面前,被他一把抢过来,指着孙文宇威胁道:

    “放我走!要不然老子捅死你!”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海流劲充其量只能算是横的。而这孙文宇,是既楞且不要命。

    海流劲以为自己手里有了武器,可以制衡孙文宇,结果是大错特错。

    如果他确实拿不出来钱,孙文宇最多也只是打他一顿出出气,也不会真拿这种无赖怎么着。可是如今他竟然敢拿起刀子来!

    这可就触到了孙文宇的逆鳞:土匪拿枪指着老子的时候,俺都没尿裤子,会怕你这软蛋?

    一时气血上涌,不管三七二十一,赤手去夺海流劲手里的刀子。

    俩人撕扯起来,刀子扎进了海流劲的肚子里。

    这时,一个人在巷子口路过,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没命的奔跑,喊出来的声音都劈了岔:

    “杀人啦——”

第六十七章 孙文宇闯祸入狱,海流劲大难不死

    孙文宇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因为他注意到车夫们投来的异样眼光。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挨着他坐的大树往一边挪了挪屁股。大牛虽然没动,但是明显看得出来身体僵硬,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只有马大胆好奇的问下去:“那,姓海的真被你捅死了吗?”

    “没有。”孙文宇淡淡的说。

    “那家伙的肚子可能比揣着崽的老母猪的油膘都厚,刀子扎不透。”

    车夫们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毕竟谁也不愿跟一个杀人犯共处一室。

    “可我当时见到那么多血,也以为自己杀了人。还有个路人看到,喊起来。我当时就慌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

    孙文宇虽是个山野村夫,也知道杀人要偿命。虽然,他曾经也杀过人,但是那是祸害百姓杀人如麻的土匪。海老板虽然骗了他钱,可是罪不至死啊。何况这里是城市,治安有警察管。

    他如今杀了人,被警察抓到,他肯定得吃枪子儿的。

    他虽然不怕死,可叶子咋办?

    叶子那么爱他,那么相信他能给她幸福,愿意与他私奔。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可是他要是死了,叶子咋活下去?

    她那么漂亮、善良而且单纯,会被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的!

    她才好不容易从土匪窝子里逃出来!

    老天爷作证,孙文宇真不是怕死,他是真担心叶子,才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仓惶逃窜,去找叶子。

    他不敢告诉叶子他杀了人,叶子那么善良,一定会有负罪感。他一个人背负罪责就够了,他不想让叶子跟他一起担惊受怕。

    他甚至想好了,只要逃离这里,他立刻带叶子回到林家堡。没有钱,大不了去偷、去抢,只要他跟叶子能在一起,都没关系!

    反正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要叶子好,只要叶子不离开他。

    他回去就跟爹娘来个先斩后奏,说叶子怀了他孙家的种。爹娘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原谅他。

    孙文宇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许是酒精的作用,他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当初的想法跟车夫们说了出来。

    大牛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脸上的伤心和落寞那样明显,证明后来绝对发生了更了不得的事情。

    “那,后来你为啥又来到热河,叶子呢?”

    听到“叶子”两个字,孙文宇咬牙切齿道:

    “俺钱没了,还杀了人,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孙文宇又接着讲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拉着叶子就跑,叶子看他神色紧张,什么都没问,心甘情愿跟着他走了。

    他当时就在想:多好的姑娘啊,不管自己怎样落魄都愿意跟着!

    现在回过头来看:全都是虚情假意——柔情似水是假,百依百顺是假,夫唱妇随更是假!

    他们一路跑向城门,正当他内心窃喜,即将逃之夭夭之时,警察出现了,后面跟着那个目击到他杀死海流劲的证人,惊恐的抬手指向他。

    他顿时知道自己完了。

    他绝望的看向叶子,他最爱的女人。叶子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眼神悲戚,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

    后来他还是被带走了,他被关起来,等待判决。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

    直到有一天,他的牢房送进来一壶酒一只烧鸡。

    听人说,如果狱警给犯人送肉又送酒,预示着他即将被枪毙。

    他知道他完了,可是他不甘心,他大声喊闹,他要见叶子。

    结果当然引来一顿胖揍,狱警边对他拳打脚踢边说:“你外面的相好使了银子,让我给你送些好酒好菜来,酒菜我给你送来了,你别不识抬举!”

    是叶子!可叶子哪来的钱?

    想到这,孙文宇抱住那狱警的大腿,央求道:

    “能让俺见见她么?”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狱警不怀好意的笑道。

    第二天,孙文宇就被放了出来。

    狱警说,海流劲没有死,也不打算告他了,只要他不再管他要钱。

    叶子等在门口,只是她笑起来的表情是那么的勉强,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他伸手过去抱她时,发现她脖子处有几块青紫的伤痕。

    他扒开她的衣领,想看的更清晰一些,叶子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兔,她尖叫着往后退,说什么都不让他再靠近。

    孙文宇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明白了。他抱住叶子的两只肩膀,厉声逼问: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突然被放出来?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文宇哥,你弄疼俺了!”

    等孙文宇放手,叶子啜泣道:

    “文宇哥,俺跟你就此结束吧!”

    孙文宇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强挤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叶子的面庞。

    “叶子,你怎么了?俺不问了,俺再也不问了,行么?”

    叶子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孙文宇的手,曾经秋水如剪的眼眸里噙满决绝。

    “俺、俺喜欢上别人了!文宇哥,这是俺最后一次见你。海老板现在没什么大碍了,他答应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文宇哥,你不应该在这里,还是回到林家堡去吧!”

    “不!叶子,俺不信!有人逼你对么?你告诉俺,俺打死他!”孙文宇喊道。

    “能不能不要再打打杀杀?”叶子哭喊着,

    “你知道俺讨厌你什么嘛!你就像土匪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知道打架!如果你当初不去打架,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想整日提心吊胆!”

    一向温柔体贴的叶子,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也没有对孙文宇说过一句重话。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多的不满。

    叶子说完这些,不再看他,哭着跑远了。

    孙文宇愣在原地。

    刚刚孙文宇和叶子争吵的这一幕被监狱门口抽烟的两个狱警看进眼里,俩人闲聊起来:

    “这孙子看着像个汉子,当了王八都不知道,也是可悲啊。”

    可惜,孙文宇并没有听见。

    他又到赌场找到海流劲,这家伙不知道又从哪骗了笔钱。真是江山不改,禀性难移。

    孙文宇薅着他的衣领子将他带出来,海流劲吓得如同筛糠一般,浑身哆嗦。

    “我已经放过你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俺不是管你要钱的,俺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告俺了?”

    海流劲支支吾吾,说道:“我骗了你的钱,救你出来,咱俩以后就一笔勾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都杀了我一回了,你还想怎么样?”

第六十八章 痴心之人为情所困,一家团聚喜极而泣

    孙文宇冷笑:“救俺?你会有那么好心?你放心,俺不会再为难你,俺只想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谁让你去求情的?”

    海流劲假做为难,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才说:

    “我不告诉你,也是不忍心。你说你也堂堂八尺男儿,被女人带了绿帽,这心里肯定……哎呀,别、别、你可不能杀我!”

    刚刚孙文宇听到“带绿帽”这几个字,忍不住手底下加了力,疼得海流劲嗷嗷直叫。

    孙文宇放开他,威胁道:“俺没想杀你,但是你得把话说清楚,不许隐瞒半个字!”

    “好好好。我说!你那个相好的,被这个监狱的狱长看上了!愿意做他的外室,不过你别急,她对你也算可以,让监狱把你放了,当然了,最主要是我还活着呢。你啊,以后也别去找她了,如今人家攀了高枝,吃香喝辣的去了,人家跟你干啥?你说你算哪根葱?哎,我说的实话,别动手,我不说就是了!”

    ……

    孙文宇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对听故事的车夫们继续讲:

    “我没脸再回家,打算往南走,最后来到这儿。”

    “大丈夫何患无妻,尤其像恩人你这样的,狐假虎威……”大牛出言安慰。

    “啥狐假虎威,别拽词了,狐假虎威那是骂人的,应该是虎虎生威。”大树毫不留情。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大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车夫们故事听完了,酒也喝完了,各自散去了。

    孙文宇没有走,他就睡在了这间鬼屋里。

    大牛说,这个房子里吊死过人,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与下人通奸被发现,家里人就把她关到这所房子里,门上了把大锁,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密不透风,每日按时按点派人来送饭。如此过去了三个月,周围邻居每天深夜都能听到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终于有天晚上没有再听到惨叫,可是第二天,从这间房里抬出一具女尸,脸上青筋暴起,眼珠凸出,舌头伸出老长,甚是可怖,一见便知是吊死的。

    之后这间房子就被上了锁,再没有人来。

    可是又过去半年,这间废弃的房子忽然闹起鬼来——房子里有人唱戏,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咿咿呀呀、凄厉恐怖: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怨气冲天的腔调,将周围一代的居民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凑钱请道士做法,道士装模作样的摆了三天法事,才将那厉鬼降服。

    之后,那道长嘱咐这周围的居民说:“厉鬼已被我降服,不再闹事。但这间屋子以后万不可靠近,这厉鬼怨念极深,怨气还附着在房子里,只要靠近这房子一米之内,就会被怨气缠身,从今以后霉运缠身,命薄的则易有血光之灾。切记!切记!”

    居民们一听,忙不迭的点头:“谨遵道长之命,哪有人会嫌命长,碰这种晦气!”

    从此以后,这间房子成了这一代居民的禁忌。

    实际的真相却是,有两个无赖与道士勾结,想霸占这间房子,同时道士可以骗些钱财。

    这也是道士与那两个无赖分赃时,大牛无意中听来的。

    但是敲诈勒索这种事情做多了,难免会有败露的时候。怪就怪他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敢拔老虎须子。

    就在他们如法炮制,对另一处空房子下手时,碰到了不信鬼神的狠人。

    闹鬼的消息刚传出来,这位狠人身边的管家劝他把找道士做法,可他偏偏要自己在房子里坐镇。

    当两个混混像以往那样进入房子里装神弄鬼时,这位老爷手里拿着枪,对着“飞”过来的影子,一梭子子弹招呼过去,结果影子掉在地上,是个人,脑袋被打开花,脑浆子淌了一地。

    另一个无赖见事不妙,转身就跑。那位老爷毫不犹豫的调转枪口送他去地府报道。

    从此,知道这间鬼屋秘密的除了那个侥幸逃脱的假道士就剩大牛了。

    若不是今天请车夫们喝酒,大牛也不会带大家来这种地方。车夫们中倒没有胆子小的,兼且认为男人多阳气足,鬼也得让三分。

    孙文宇听过大牛讲的这些故事后,晚上就做了个与鬼有关的梦。

    梦里,有个长发红衣的女子,脚不沾地,在房间里到处游荡,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

    第二天,大牛来找他,他把这件事跟大牛一说,大牛劝道:

    “俺昨天就说了,虽然这房子闹鬼的事儿是那俩混混搞出来的,可是也的的确确死过人啊!要不然你说俺们花钱住那种大车店干嘛?昨天咱爷们多,阳气旺,小鬼儿就不能来。等我们走了剩你一个,就被女鬼缠上了吧?你看你,眼圈都黑了,莫不是被那女鬼吸走了阳气?”

    大牛的嘴巴一直不停,孙文宇也被他说得心虚起来。

    “俺今晚不住便是了。”

    ……

    林长友兄弟两个分头找了希望好几天,仍然没有一点消息。

    兄弟俩垂头丧气的回到学校,正碰到许昕。许昕将大鳌要他带的话跟俩人一说,兄弟俩头顶的乌云这才散了。

    “我就说希望这丫头命大着呢!”长友喜上眉梢。

    林长发也舒了口气,冷静下来后,说道:

    “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齐大爷、大娘,让他们放心。”

    说罢,转身就要走。

    “哎,还是我去吧!”

    长友将他拦住:“你留在学校,这回哪儿都不要去了,希望的那个朋友还会再来。”

    ……

    齐老歪这些天下来瘦了一大圈,杏儿每天只是哭个不停,连对面来个人都看不清了。

    长友跑到齐民药铺的时候,药铺里只有小豆子一个人没精打采的扒拉着算盘。

    “小豆子,你干爹呢?”

    “病了,刚喝过药,屋里躺着哩!”

    “任大夫今天也没来?”

    “长友哥,你没见门口的牌子么?干爹现在急得火上房了,不让营业。”

    长友想了想,笑道:“你带我去见你干爹干娘,我有好消息告诉他们!”

    小豆子激动的从高板凳上跳下来:

    “希望姐找到了?”

    “嗯。”林长友笑着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带你去!”

    小豆子乐颠颠的扭着屁股蛋往楼上跑。

    “干爹!干娘!希望姐找到了!”

    ……

    大鳌果真说话算话,信守承诺。他亲自将齐希望送到齐民药铺。

    到了齐民药铺门口,他打量着药铺,哑然失笑:“俺上次就是来这里给你抓的药,没想到居然就是你家。”

    齐希望激动的喊:“爹!娘!俺回来了!”

    最先跑出来的是小豆子,他扑到希望的怀里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杏儿和齐老歪听到动静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自从知道闺女还活着的消息以后,齐老歪老两口病好了,饭也吃得下了,每天在店里守着,盼着闺女回来。

    今天齐希望终于回来了,一家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第六十九章 英雄不强人所难,姐妹需舍身而出

    大鳌将齐希望送回齐民药铺,趁一家子抱头痛哭之际,悄悄拉着香草走了。等齐希望情绪稳定下来,想跟父母介绍的时候,兄妹二人已淹没在人群里。

    大鳌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不是想与她相忘于江湖,而是出于自己心里那份傲气。

    他预想到如何迎娶齐希望,如何卖鱼挣钱贴补家用,如何保护齐希望不会再受到伤害。

    他预想了前路种种,预想到从漂泊的小渔船下来,不再像离群的鱼。

    预想那么多,却没预想到齐希望根本瞧不上自己的。相必之前他说的种种,在她耳里都是笑话吧!

    可是齐希望对他无意,他对齐希望却有情。

    他的脾气性格像是抛在水里的锚——他要认准一块河岸着陆,谁也别想把船拉走。

    是的,他这条在江河里飘摇破碎的孤舟,认准了齐希望这处河岸,即使河床下铺满钢钉,也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驶进来。

    大鳌回到船上前,去学校找了林长发。

    他只是想知道伤害齐希望那几个人的线索,他不仅要为她报仇,也要阻止她再受到伤害。

    林长发听说希望已经回来的消息,高兴的从原地蹦起来。他告诉大鳌,李大虎李二彪已经死了,没人会伤害希望了。

    “不,还有一个人,希望说那两个混蛋叫他庄爷。”大鳌说。

    此时的林长发还不知道有其他人参与到绑架齐希望的事情中,对真实情况的了解尚不如大鳌多。

    “还有别人?”林长发大吃一惊。

    大鳌见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跟他多说,转身回船上去了。

    渔民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本不是个贬义,因为渔网经常会被挂破,需要缝补晾晒。

    大鳌嫌这种方式捕鱼太慢,又跟妹妹多做了好几个网出来,轮番用,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就开始起网,等天亮了便将船靠上岸,去集市上卖。每每看到有打手一样的人过来,叫上妹妹,担上鱼桶就跑。

    几次下来,香草也吃不消,被哥哥这种不要命的行为吓到了,忍不住问:

    “哥,你是啥时候欠人钱了吗?咋挣钱不要命啦?”

    “咱不是水草,也不是鱼的,不能老在水里头泡着。”

    大鳌回答着,眼神中有一种无穷匮的子子孙孙都移不走的坚毅,压得香草说不出质疑的话。

    其实香草哪里知道,大鳌卯着劲挣钱,不是为了发泄、赌气,而是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自尊心,让齐希望以后能看得起他,接受他。

    大鳌后来果真做了不仅让齐希望而且是所有人看得起的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齐希望带伤归来后,又被逼着去医院。毕竟她受过这么重的伤,虽说大鳌帮她处理过,可毕竟不怎么专业。

    期间,她跟长发长友提起赵小棠来。

    “你们能帮我找到她么?她说她住在回民街里,做豆腐的。”

    那晚齐希望被绑走后,赵小棠回到家里为突然暴毙的母亲守灵,第二天乔断掌就派人杀了老赵头,抢走了赵小棠。

    这些齐希望自然不知道。

    见长发、长友面色古怪,齐希望问道:

    “这是怎么了,你们俩都不说话,坑哧憋肚的(东北话:吞吞吐吐),面色这么难看。”

    林长发抓耳挠腮:“其实,其实……”

    他刚说了两个其实,就被长友拦住:

    “其实我们听说过,‘滨乌第一豆腐赵’嘛!他家豆腐可不好买!可是最近听说搬走了!”

    “搬走了?”齐希望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觉得她跟我还挺投缘的,她要不走,我们两个应该能成为朋友,可惜了!”

    齐希望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记得她说过也有人想绑架她,她应该是为了躲避那些无赖,才走的。滨乌的治安怎么这么差!”

    长发和长友自然听说过赵小棠的遭遇,但是齐希望重伤未愈,他们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可是过了不到三天,齐希望自己偷偷跑到回民街,打听到了真相。

    “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目无王法!”

    齐希望气愤的柳眉倒竖,独自去警察署报警。

    接待她的是一个叫富如海的小警察,他是丁墨的忠实跟班。

    “赵小棠跟你啥关系?”富如海斜着眼问。

    “她是我朋友。”

    “朋友?那就是没啥关系呗。”

    富如海翘着二郎腿,伸出小拇指掏耳朵。

    “富警官,就算小棠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现在被人绑架了你们是不是得管?”

    “她被绑架了?谁看见了,谁能证明她被绑架了?”

    富如海一边用指甲盖弹掉藏在指甲里的黄色耳屎,一边满不在乎的问。

    “回民街上的人都看到乔断掌的手下当场捅死了小棠的爹,把她绑到车上去……”

    “什么捅死了人,你听谁胡咧咧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把他们逮起来,这不是扒瞎呢么!我告诉你啊,我们警察成天事儿多着呐!你说有人看到捅死人了,那得讲证据!谁杀的,人在哪啊?谁看到了啊。得有这些,对不对?你这都没有,跑过来跟我讲故事来了,吃饱了撑得?”

    富如海说完,就把齐希望推了出去,警告道:

    “你这个小姑娘,我发现你就是愿意作死啊,你再跑过来这样扰乱治安,我就把你抓起来,你说你也算命大,被扔江里去了都没死,又来管别人闲事……”

    齐希望心里一动:“你怎么知道我被扔江里去了?你认识我?你还知道什么?”

    富如海知道自己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吓得一个激灵。

    “就前一阵,你家里人带着你的照片过来报警说你失踪了,你刚才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

    齐希望疑惑的追问:“可我家里人那时候还不知道我……”

    “行了,你快赶紧走吧!老子还有案子要出,没空听你叭叭(东北话,说起来没完)!”

    说着,富如海不耐烦的把齐希望推出警署,关上了大门。

    “你们要证据?好,我这就去找证据!看到时候你们怎么说!”

    齐希望对着警署大门喊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富如海靠在门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么大的案子,署里都给压下了,他一个小警察敢碰这种事,是嫌命长了么?

第七十章 救小棠游行示威,平民愤沆瀣一气

    齐希望从警署出来,气急败坏的跑到学校找林长发质问。

    “小棠被抓走了你们是不是早都知道了?一个个都瞒着我,不告诉我!”

    “希望,你听我解释!我跟长友那段时间因为你失踪的事情都急疯了,根本也没注意到小棠也失踪了。后来过去好久才知道,可是我们也不想不到小棠是因为救你才没离开滨乌。”

    “什么?小棠是为了救我!”

    齐希望只知道赵小棠舍命去给她报信,并不知道她这样做实际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原来你还不知道……”

    林长发怪自己口快,让希望更加自责。

    齐希望很快镇定下来,说:“她如今身陷囹圄,就算不是因我而起,也得想办法救她出来!”

    ……

    齐希望和林氏兄弟找了纪萍、许昕、高炳义这几个有正义感、愿意挺身而出的同学,凑在一起商量办法。

    许昕说:“乔老七应该是把小棠抓到他家去了。”

    “不可能,乔老七家里现在就得有五六房小老婆。他把赵小棠放家里,不得闹翻天?”高炳义语气里十分肯定。

    “高炳义同学,你把乔老七这样的败类想得太善良了。”

    纪萍也说:“就他这样的人,那几个姨太太想必也是被抢来的,敢闹么?”

    “那还能关哪?”齐希望逐渐焦虑起来。

    长发说:“乔老七的宅子有好几处呢!想查清楚小棠到底被藏在哪,恐怕会有点难度。”

    “要不咱试试能不能爬进去?”

    “拉倒吧,被发现就死定了。”

    “希望,咱为啥不找警察呢?”

    “警察?我去警署找过,没人管,反说我造谣诬陷。”

    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林长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说道:“要不,咱就把事情闹大!”

    ……

    第二天,滨乌和萨哈连的报纸上都报道了一个新闻:黑帮老大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抢女,民众安危谁来护航?

    齐希望与同学们走上街头,高呼口号:

    打倒黑帮老大乔断掌,还滨乌百姓一片蓝天!

    ……

    乔老七在家得知消息,气得将报纸撕了个粉碎,面前的茶杯也一把抓起来摔得稀巴烂。

    “去、把写这篇报纸的记者给老子抓起来,手给我剁下来,让他们给老子瞎写!”乔老七暴跳如雷的对手下发着脾气。

    那名手下为难道:“乔爷,各家报纸都发了,那么多人咱也砍不过来啊。而且,现在各家报社的记者都盯着呢,这时候把他们全都……”

    “没用的废物!”乔老七打断了他。

    “蠢材!把小诸葛给我叫过来!”

    “是!”

    那名手下仿佛被大赦一般,一溜烟的跑了。

    乔老七的气还没消,丁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乔老七一把接起来,带着火气呛道:

    “谁他娘的打扰老子,有屁快放!”

    电话里是一个阴沉的声音:“乔老弟今天这是坐火药桶子上了!”

    “丁警长啊,我刚才不是冲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过来,改天我去署里找你。”

    电话那头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惹的好事,现在都闹得满城风雨了!现在那些激进的学生鼓动市民都参与到游行中了,好些人还要冲进我们警署,许署长刚刚把我骂了一顿。”

    乔老七虽然现在心里火冒三丈,却也只能压下。他赔笑道:

    “丁警长,您可千万别纵容那帮刁民啊!他们肯定是收了钱,在那胡编乱造!”

    “跟我,你就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啥德性?我警告你,被你带走的赵小棠你赶紧放了!但是不能让她乱说,这分寸你来把握!还有,杀人那个不能留,你把他交给我,到时候就推到这人身上,其他的就不用你管了!”

    乔老七眼珠乱转,刚想回答,电话里就传来掉线声。

    “狗日的!不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奴才么!跟乔爷我在这吆五喝六的,什么东西!”

    乔老七大骂,把电话放了回去。

    刚才丁墨提到的那人,就是杀老赵头的小胡子,是乔老七的铁杆亲信兼军师,外号小诸葛的吕良。

    乔老七是不可能把他交出去的,还得利用他为自己做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出谋划策呢!

    这时,小诸葛吕良到了。

    “乔爷,您找我?”

    乔老七见到吕良,顿时愁眉苦脸道:“军师,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姓丁的现在把压力都推我这来了!”

    吕良摸着自己的小胡子,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我猜他们是不是想让乔爷把我交出去?”

    乔老七连连摆手:“军师啊,我是万万不会把自家兄弟推出去的!”

    吕良眉毛一挑:“不,乔爷应该听他们的!”

    乔老七懵了:“啊?”

    吕良一副成熟在胸的样子,轻声说:“这样的话,警署那边也好有个交代。否则的话,民愤难平,这帮刁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乔老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问:“就算军师你不怕死,也不至于惯着那些刁民啊!乔爷我在江湖闯荡这些年,能做到今天,也不是靠当缩头乌龟……”

    吕良打断乔老七道:“乔爷,您且听我说……”

    接着,吕良趴在乔老七的耳旁如此这般的说了一条妙计。

    “好啊,好!不愧是小诸葛!”

    “哈哈哈!”

    乔老七顿时喜上眉梢,抚掌大笑起来。

    ……

    赵小棠此刻被关在阁楼的房间里,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隐约猜得到。

    这间阁楼的顶上有一扇彩色玻璃,白天,阳光可以从七彩斑斓的玻璃透过来,照在身上,给她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些短暂的温暖。

    她被关在这里近一个月了,这是她根据每一次的日升月落算出来的。

    乔老七来过十九次了,每次都会在她身上留下令人作呕的液体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的第一次被夺走时,是在被四个胖女人按住四肢的情况下。

    那几个人似乎对这种事情非常擅长,手脚麻利,她完全用不上力,被任意摆布。

    被凌辱后,她想要死,想随父母而去,让魂魄离开这具肮脏的身体。

    她的心思被乔老七看出来了,命令这几个女人看住她,如果她死了,那这几个女人也得死。

    乔老七走后,这四个女人给她跪下,向她忏悔,她们也是被逼无奈,求她不要寻死。

    可是小棠心里恨:你们也是女人,为何对同类如此残忍?不知道贞洁对女子比性命更重要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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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烈屯的儿女们介绍:
小人物也能成为大英雄!这是一部歌颂小人物建设家园、热爱家园、保护家园的英雄史诗。以林宝泉为首的林家堡为了远离战火和饥荒,在关东的白山黑水间建起了家园:打猎、务农、经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这种自由与富足并没有持续多久,土匪和侵略者都盯上了他们,压榨与迫害使林家堡人意识到“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当初,他们就是为了躲避战乱逃到关外,如今关外也非乐土,他们再也不能失去家园!于是林宝泉带领林家堡人开始了反抗——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允许在倒下前让敌人占领家园!雪烈屯的儿女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雪烈屯的儿女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雪烈屯的儿女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