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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予渔     青衫誓txt下载     青衫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9章·周蔷揽罪责

    顾易梳洗了一番,随意用了点饭,便匆匆去了开封府大牢,见前两日程道抓回来的两个盗贼。

    男囚里的人,正是周蔷。

    顾易长身玉立,站在牢门外,看着角落里独自坐着的年轻人,朗声叫道:

    “周蔷。”

    周蔷闻声,抬起头来,见到顾易,眼底闪过一丝愧色。

    “顾公子,是你。”

    他颓然笑了笑。

    “我已经猜到,除了你,没有人能这么快将我和翠娘抓来。”

    “既如此,那你可知,官府为何抓你?”

    “因为我杀了人。”

    周蔷并不打算隐瞒顾易,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这也许正是宿命吧,春天三月在杭州之时,我行刺王钦若,是你救了我;如今我再犯命案,你将我抓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闻言,顾易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平静地询问:“你可认得死者?因何杀他?他的人头今又在何处?”

    “顾公子何必试探。人是我杀的,起因么,是因为一桩盗窃。”

    周蔷条理清晰地徐徐说来。

    “说来惭愧,几个月前我买通了衙门狱卒,救走了翠娘,一路假扮夫妻逃入京师,无奈行至京师,我二人身无分文,只好盗窃为生。那日见京中众显贵给丁大人做寿,遂起了歹心,潜入樊楼偷走众人财物。”

    “不料,却被杜公子发现,他穷追不舍,我只好将所盗之物扔下,以摆脱杜公子的追捕,待他走后,我又重新回到樊楼,躲藏在暗处想要再次伺机下手,却无意中见到樊楼酒保扶着顾公子往偏僻处去......”

    “当时已是夜深,我见顾公子似乎是被人迷晕,心下担忧,便跟在那酒保身后,却见他扶住你进了一处古宅。”

    听到此处,顾易问道:“那古宅可是城东里仁巷附近的杜府?”

    “是不是杜府我倒不清楚,只是那宅子久无人住,看起来十分荒败,我见状,更觉蹊跷,便偷偷进了古宅,却见一黑衣人蒙面人早已在里头等候,那黑衣人见到酒保和公子,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将那酒保一刀砍倒,又要来刺公子你——”

    “所以你为了救我,出手杀了黑衣人?”

    周蔷苦笑点头:“大体是这么回事吧。我杀了黑衣人后,将公子背回樊楼,又返了回去想要处理黑衣人尸体,却撞上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从里面出来,而被我杀死的黑衣人,则已人首分离。”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并未告诉我他是谁。”

    周蔷的声音低沉下来,思绪飘到了那天夜里。

    他匆匆推门进入那诡异的古宅时,一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撞进了自己怀里。

    雪夜下他的眼神是那样慌乱,但见到自己时,却又无比信任。

    他说:“多谢你,替我报了仇。”

    他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他说:“这里平日不会有人来,没人会这么快发现里面死了人。我这里有纹银二十两,你拿着,赶紧逃,不要去偷盗了。”

    分明是个小小少年,却在一瞬间的慌乱过后,稳重地将身上的银袋子交给自己,还苦口婆心地劝诫自己不要偷盗云云。

    想到那个孩子,周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不过可惜,我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顾易细细盯着周蔷的表情,见他不似说谎,略微上前一步:“周蔷,最后一个问题,那副蜀绣佛像图,今在何处?”

    对于顾易此问,周蔷似乎早有准备,随意地答道:“不过是一副刺绣罢了,我第二日便典当了,换了二十两银子,准备用这些银子做盘缠,带着翠娘逃出开封,没想到,还没逃走,却先被官府的人抓了来。”

    顾易追问:“哪家当铺?”

    “汴河边当铺林立,我当时随意进了一家当铺,也记不清究竟是哪家。”

    望着一脸死志,问什么答什么,且回答得天衣无缝的周蔷,顾易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悲恸。

    周大哥啊周大哥!

    你糊涂!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道:“周大哥,你我交情匪浅,不过你的话,几分真假,我仍需查验。”

    “呵呵,顾公子尽管去查,我周蔷本就是将死之人,如今亦不过是能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周大哥。”

    “顾兄无需再说,还是尽快禀明府尹大人,将我绳之以法吧。我听说,皇上给你下了死命令,要求你三日之内找到真凶,过了今日,可就到三日之期了。老实说,我周蔷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明白杀人偿命之理,顾公子不必为我徇私。”

    “如果你真是杀人凶手,我绝不会因私情放了你。”

    顾易闭眼,脸上带了痛色。

    他自幼读的是圣贤书,研习历代法律,从小行事就以律法为准绳,在他心里,律法大如天。

    无论是谁,只要犯了大宋律法,就得接受法律制裁。

    年初在耸翠楼,周蔷和常氏父女等人联合设计了弓弩机关行刺王钦若,顾易知晓王钦若的种种恶心,出于对被王钦若折磨致死的常二姐的同情,将此事压了下来。

    但如今,周蔷若真的是为了救自己而杀了武千行,即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

    人命大如天!

    他岂能徇私?岂敢徇私?

    即便武千行真是两年前杜府灭门案的真凶,他的死死有余辜,但这也绝不是放过杀害武千行的凶手的理由。

    在顾易心里,就算是杜青衫或者杜杞亲自杀了武千行,为父母报仇,也是不可取的。

    毕竟,他一直认为,复仇“非治世之道”,只有在国家无力主持正义,冤民无处可告,才会出现私人复仇。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接受了杜青衫的请求,跟随他来到开封。

    为的不是杀死当年杜府灭门案的凶手,而是为了将凶手擒拿归案,绳之以法。

    可如今,最有可能是杜府一案幕后真凶的人,竟然这么戏剧性地死了。

    而且,杀害他的人,极有可能是为了救自己。

    且年幼的阿杞还极有可能参与了其中。

    顾易只觉得心中烦闷,周蔷却一脸笑意。

    他舒服地靠在牢房潮湿的墙上,慵懒地道:“顾公子如此想,我就放心了。”

第270章·翠娘道奇情

    从男囚房出来,顾易又去了女囚。

    女囚中的翠娘换下了锦衣华服,此时一身白色囚服的她看起来比在平康馆时纤瘦不少,美丽的脸上少了几分妩媚,多了一丝平和。

    见到顾易,她和周蔷一样,都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放松的笑意,似乎已经在此等了顾易很久。

    “顾郎君,许久不见。”

    “确实许久不见。”顾易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知道。”翠娘虚虚一笑,“我失手杀了一个人。”

    “嗯?”

    顾易挑眉,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翠娘站起,从牢房角落走到顾易面前,隔着牢门,平静地站在顾易跟前,平静而笃定地开口:

    “顾三郎刚从周郎哪里过来吧?他一定将所有的罪责都往他身上揽了对不对?”

    没有得到顾易的回答。

    不过翠娘并不指望顾易会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喃喃:

    “傻周郎,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做,不过,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我这个真正的凶手才最清楚。”

    顾易知道翠娘对周蔷的情意,她当初在杭州,为了保护周蔷,甚至不惜杀了温言,如今想替周蔷顶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正如她所说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凶手最清楚。

    顾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道:

    “翠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将周大哥放在第一位,无论何时,第一考虑的,都是周大哥的安危。”

    “不,待我将那日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你就知道,我绝不是替周郎顶罪。顾公子,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应当能看得出来,我和周郎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顾易在牢房外面的简陋木椅上坐下:“你请说。”

    只听翠娘道:“承蒙周郎舍命相救,将我从杭州大牢救出,我们二人假扮夫妻逃离江南,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开封。”

    这一段和周蔷说的丝毫不差。

    “来到开封后,我们在里仁巷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然而好景不长,契丹人找上了我。”

    “辽人?”

    “正是,我乃契丹人,常年潜伏在平康馆,只是为了方便获取消息。”

    翠娘的话,让从进入牢房始就一直带着平静而睿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顾易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站起身来:“你说,你是辽国人?”

    翠娘自嘲一笑。

    “我自幼在辽国长大,父母教我武艺,为的却是将我送到大宋,以身侍人,好接近显贵,获取机密。此番阴差阳错杀了人,亦是因为一张包含了开封城防图的刺绣。”

    顾易神情凝重了起来。

    比起周蔷说的,他们二人逃到京都身无分文只好盗窃为生,翠娘的这个说辞虽然离奇,但奇异的更有说服力。

    以至于顾易不得不重视起来,凝神细听。

    只听翠娘继续道:

    “我与周郎逃到开封,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我师父竟然查出我并未死,派人找到了我,并让我设法盗取汴京布防图。”

    “原以为盗取京师布防图,需费些心力,没想到,兵部尚书府守备松懈,我出入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便盗得了布防图,遂将其藏与蜀绣佛像图中,准备伺机送出城去。”

    “无奈造化弄人,那副蜀绣图被周郎当成普通的刺绣卖给了玲珑绣坊,又恰巧被晏相公买去要送给丁谓当寿礼,故而我想尽法子,要将蜀绣图取回来,所以出现了樊楼盗窃一事。”

    说到这里,翠娘看向顾易,似乎在确认顾易是否相信自己所言。

    顾易此时已被她这番话惊得心肺都提了起来。

    若翠娘说的是真的,汴京布防图落入辽人之手,则大宋危矣!

    自从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后,中国失去了东北部与北部地区最重要的险关要塞与天然屏障,整个中原地带门户大开。

    以骑兵见长的契丹军可以从容沿着幽蓟以南的坦荡平原冲入河朔,直达大宋京师开封,八百里地,一马平川,没有任何一个关隘和险要之地可以阻挡骑兵大兵团的冲击。

    开封虽然有众多的优势,但是这一劣势是其无法避免的,就是开封处于四战之地,易攻难守。

    若是城防图再落入契丹人手中,后果,顾易则是想都不敢想。

    “那蜀绣图,现在何处?”

    “蜀绣图,我已经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翠娘并未明确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顾易,语气不容置疑。

    “顾公子,这下,你该相信,杀人凶手是我了吧。”

    顾易道:“你和周蔷各执一词,谁真谁假,尚待查证。不过你应该知道,即便人是你杀的,你身上已有一条人命,死不足惜,但周蔷偷天换日救你出狱,也难逃律法制裁。”

    “我知道。”翠娘幽幽道。

    “他因愧疚而救我,又因愧疚替我领罪,我都知道的。”

    周郎是重情重义之人,承受着她以性命相换的维护之恩,故而他永远只能活在愧疚之中,故铤而走险,硬是将她从深严的大牢里捞了出来。

    只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愧疚......

    她本不该置他于险境,踏出那道牢门的。

    只是实在贪恋他的温柔,尤其被他担忧着,总叫她心尖尖都泛着暖意,觉得,若是能在他身边多一刻,即便万劫不复,也值得。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待自己,温暖得像春天里的太阳。

    这几个月以来,自己不知不觉和他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死,她也活不成。

    而她死不足惜,若就此死去,或许正能救了他。

    “周郎并未杀人,罪不至死,顾公子,你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顾易未答,而是反问:“柳姑娘,在下还有一问。”

    “请。”

    顾易徐徐开口,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话,这话问得极为艰难,平日清朗的嗓音此刻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鲠在喉:

    “你那晚杀了黑衣人,是为了救我吧。”

    闻言,翠娘展眉笑了。

    他既如此发问,就是相信了自己。

    周郎不会有事了......

第271章·再次护周郎

    翠娘含笑道:“其实,我在杀了他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必然逃脱不了罪责,所以将被人下了药的你背回樊楼后,又返回来,将那人也拖到了樊楼,主要目的呢,是为了给你开个玩笑,顾公子不要见怪。”

    开个玩笑......

    顾易怪异地看向翠娘。

    她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插手案情,早日找出真凶吧。

    想到是她将自己背回樊楼的,顿时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不得不说,作为昔日平康馆的头牌行首,她很美。

    许是这段日子调养不当的缘故,她很清瘦。

    只这样看着,绝对想不到她会是能杀人之人,也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她能背得动自己这样一个七尺男儿。

    顾易捂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翠娘混不在意他的不自在,一心只在救周郎上:“如若顾公子答应我保证周郎的安全,那蜀绣图的去处,我愿当即奉上。”

    顾易好气又好笑。

    他一直以为真凶是周蔷。

    虽然周蔷的说辞细细思量过来,也存在极多破绽,但顾易认为那是周蔷要保护砍下凶手人头的人以及翠娘,所以说话半真半假,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

    但此时,翠娘以一种平淡的语调,无懈可击地说了一桩桩骇人听闻的事情,偏生这些事情虽然听起来离奇,却又让人不得不信。

    从未想过,那晚的人竟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丽女子。

    “柳姑娘,眼下不是你和我讲条件的时候。”顾易狠下心肠,“你应该也知道,只要蜀绣图还在开封,即便你不说,我就算掘地三尺,也会将它找出来。”

    毕竟,里头可是藏着关乎国事的城防地图。

    “我自然相信顾公子的本事,但你就这么笃定,没有我的相助,你能及时将刺绣找回来?况且,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刺绣里暗藏的玄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蜀绣图在外面多一日,可就多一分不确定,多十分危险呐。”

    “柳姑娘如此能言善辩,在下大开眼界。”顾易笑道,“好吧,我答应你,如果周蔷真的与这桩命案无关,那我会尽我所能救他出去。”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那好,等明日府尹大人审完我,签字画押,官府认定我乃凶手,此案无关周郎之后,我就将蜀绣图所藏地点告诉你。”

    顾易一怔。

    奇事!奇事!

    古往今来,只有拼命脱罪之人,今日却见到了一个迫不及待往自己头顶上安罪名的。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从樊楼返回后,死者人头可还在?”

    翠娘并不惊讶,道:“我猜那黑衣人大约是穷凶极恶之徒,仇家极多,所以见他死了,仇人找上门来,砍其头颅以泄恨!”

    “所以,我返回古宅时,院中只有那酒保和黑衣人缺了头的尸体,当时更夫从外头走过,我不想打草惊蛇,待更夫离去后,便拖着尸体去了樊楼。”

    夜黑风高,荒芜古宅,两具尸体,一个女子。

    本是诡异的场景,翠娘却说得极平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顾易问:“所以不是你割的死者人头?”

    “当然不是我。一句完好的尸体处理起来可要方便得多了,你知道我为了处理那无头尸的血迹花了多少工夫吗?嗐,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夜半三更的不在家睡觉,反而跑到雪夜里砍死人头,真是闲的。”

    隐约知道大体情况的顾易:“......”

    你夜半三更杀了人,还将尸体拖了一路,特意拖到我的床上来,才是闲的呢。

    又问了翠娘几个问题,顾易心中有了计较,便向她道了句“再会”之后,离开了女囚。

    牢房外天气清朗。

    大雪初霁,空气里是淡淡的梅花香味。

    顾易深吸一口清甜的气息,正好遇到从外头回来的章大人。

    章大人见到顾易,提着紫色官服衣角疾步走过来,一脸沉重。

    顾易行礼道:“大人。关于无头尸体一案,学生有了些眉目,正要向大人禀报。”

    “此案先缓缓。”章大人眉目严肃地低声道,“眼下,有另外一件事更为重要。此事关乎京师安全,大宋国运。”

    顾易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恭敬问道:“不知是何事?”

    章大人左右扫视一遍,指了指议事厅放心:“去议事厅。”又吩咐跟在后头的小厮,“速去将程判官叫来。”

    程判官还未到,章大人皱眉对顾易道:

    “方才兵部尚书慎文海请本官前去尚书府,说保管在枢密院的京师布防图不见了。此事非同小可,慎大人不敢宣扬,想着本府掌辖京师,特请开封府帮忙暗中查探,急盼早日找回布防图。”

    顾易听闻,不由失笑。

    章大人胡子翘了老高:“三郎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京师布防图乃是重要机密,如此机密,若是被歹人拿去,岂不大事不妙!”

    “大人勿急。”

    顾易安抚地给章大人倒了杯茶,徐徐将方才大牢中周蔷和翠娘所说挑重要的和章大人说了。

    章大人捋着花白的胡子,好似捋着他脑海里杂乱的思绪。

    “等等,等等,你是说,那两个小盗贼,是杀人凶手?那女子还是辽人?布防图在她手上?”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都得到顾易肯定的答复后,章大人不可置信地翘着胡子:

    “三郎啊,查案可不能冤枉百姓呐。本官知道,官家定了三天时间查出真相,程判官叫苦不迭,你也颇有压力,可无论压力多大,咱们都不能随便瞎编嘛......”

    顾易哭笑不得。

    “大人所言极是。柳姑娘所言确实离奇,但布防图丢失,朝廷文武百官都不知道,可她却知道,由此可见,她的话,并非虚言。而且,不瞒大人,学生与他二人曾是旧识,依学生判断,柳姑娘的话,八成是可信的。”

    章大人捋着胡子,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你所言有理,本官也是今日才知布防图丢失一事,她一弱质女子,如何能知晓——”

    他敲着桌沿。

    “既然那柳翠乃辽人,布防图又是被她盗走,此事就非同小可了!来人,即刻升堂,本官要审问人犯!”

第272章·盗走武千行

    是夜,更深露重。

    章大人捋着花白的胡子,在灯下端详白日里周柳二人的供词,时而浓眉紧皱皱,时而眉开眼笑,时而喃喃自语。

    “这二人倒也是重情重义之人,皆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若不是本官明察秋毫,可就要被他们蒙混过去了......”

    “只是,那柳翠对刺绣在何处只字不提,白日公堂之上,人多口杂,不好明问,少不得——”

    “嗖嗖!!!”

    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灯下的章大人疑惑地放下案宗抬头看去,并无异常,遂自言自语道:

    “想是本府老眼昏花,草木皆兵了!哎,人到七十古来稀,老夫也该辞官回乡,养老去也。”

    他拿起桌边的一封奏折,心想等找回布防图,这桩命案一结束,便请辞。

    忽然,寂静的开封府西侧角落传来疾步声和叫喊声,章大人疑惑地看向门外,问门口的守卫:“外头何事喧哗?”

    “回大人,好像是停尸房那边出事了。”

    “出事了?”

    章大人忙放下奏折,招呼侍卫一起往停尸房赶,迎面遇上匆匆追来的程道以及一众衙役。

    见到章大人,程道跪地请罪道:“属下戒备不力,武千行的尸体被人盗走了,请大人责罚。”

    “你,你你,你你你......”

    章大人气得指着程道的手都在颤抖,祥和的脸上,花白的胡子更是在夜风里一颤一颤。

    这下,他是真恨不得一头撅过去了!

    “大人,保重身体啊!”

    公孙师爷不知何事来到章大人身后,拿着一件厚披风,给章大人披上,沉着分析道:

    “大人,这无头尸死了这么多天,一直没人来认尸。可今日顾三郎确认了他的乃是几年前死去的武千行,夜间就有人来盗走尸体,学生断定,盗尸人恐怕与武千行的女儿脱不了干系。”

    程道:“师爷是说芙蓉门?”

    “哼!好一个芙蓉门!”

    “大人,若是别的人盗走尸体倒还好,若是芙蓉门,事情可就难办了。”

    程道跪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表情凝重。

    芙蓉门前身是镇远镖局。

    镖局不但赖于江湖上有强盗才能生存,而且同江湖上关系密切。

    一些受官府注意的江湖游侠,进城后若住在镖局,官府是不能缉拿的。

    一来因为镖局势力大,二来镖局往往都有靠山。

    本来武千行在时,镇远镖局与官府还是和平友好相处的,比如武千行就和当时的大理寺丞杜渥关系匪浅。

    但自从武千行死后,镇远镖局逐渐走偏,多了江湖气,与官府关系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和谐。

    武红烛一介女流,凭一己之力将原来的镇远镖局变成如今的芙蓉门,其威名比之镇远镖局时更甚。

    加之去岁蝗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芙蓉门出面救济收养了不少流民,因此百姓虽从未见过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芙蓉门门主,却对芙蓉门颇感恩戴德。

    “大人,那武红烛知晓自己亲生父亲惨死樊楼,会派人来盗走尸体也是人之常情。属下担心的是,芙蓉门行事全凭心意,料想,武红烛知道武千行的死因,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死因,死因......”

    章大人回神,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地一甩衣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程道,气得发抖。

    武千行不就是被死牢里的那个辽国女子杀死的吗!

    程道的这意思是说,武红烛竟可能会潜入大牢杀了凶手报仇咯?

    她怎敢嚣张至此!

    不仅潜入他开封府盗走武千行,还欲杀了他的人犯?!

    “你还跪着干什么,快起来,加派人手,保护人犯呐!”

    程道用力行礼:“遵命!”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白日里鳞次栉比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影影绰绰的房屋在夜色中勾勒出好看的剪影。

    杜青衫蛰伏在不远处一家酒楼的房顶上,看到从开封府方向飞来的一个黑影,他不动声色地放轻了呼吸,不远不近地跟在黑影身后。

    白日里他放出消息,说樊楼前几日的无头尸体乃是多年前就已死去的镇远镖局总镖头武千行。

    正如他所预料,武红烛果然派人前来盗尸了。

    她是那样自负而骄傲的人,乍然知道她的父亲当年诈死并骗了她那么多年,如今又再一次听到父亲死去的消息,怎么可能忍得住不采取行动。

    杜青衫跟在黑影身后,黑影毕竟扛着一具尸体,纵然轻功卓绝,但哪里是杜青衫的对手,杜青衫跟踪得悠然而轻松。

    不知不觉,竟出了外城,来到郊外,窜入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

    大宋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扭转失去燕云后无险可守的被动地位,将天下精兵聚集京师,既能以兵代险,又能抑制地方节度使势力。

    同时还下令在汴京周围广植树木,希望密集的森林能应对契丹铁骑由燕云十六州疾驰而至的威胁。

    这想法虽然天真而一厢情愿,可多年过去,这片树林长成,遍地绿荫给人以愉悦享受。

    每逢春日,许多城内百姓便会呼朋唤友,来树下罗列杯盘,享受春光。

    树林深处有一件简陋的茅屋,黑影回头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便叩了三下茅屋的木门。

    木门打开,黑影窜了进去。

    屋内点着一盏灯,一个红衣女子默然站在窗前,角落里,捆着一个小少年,少年睁着明亮的眼眸,半笑半讥地看着红衣女子的背影。

    “门主,属下幸不辱命。”

    他将背上的尸体放下,对屋中那红衣单薄的女子道。

    角落里的少年动了动眸子,看向那尸体。

    武红烛转过身,上挑的凤眸染了深红。

    她一步一步来到尸体身边,缓缓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颤抖着伸向从杜杞哪里夺来的人头,慢慢放置到尸体脖颈上。

    尸体已经存放多日,好在如今正是寒冬,尸体看起来保存得极好。

    保存得极好,只是表面现象。

    事实上因顾易要黄泥塑骨的缘故,将尸体翻来覆去不知开了多少刀,只是最后又都一一缝合好了罢了。

    武红烛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断了。

    “爹......”

    “门主——”

    乔策心疼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她从来都是似笑非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模样,何曾露出眼下这样悲痛而失神的样子。

    两行眼泪从武红烛腮边落下,过了许久,她僵硬地勾唇笑起来,伸手擦去颊边泪水,缓缓看向角落里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杜杞。

第273章·阿杞受重伤

    杜杞对上武红烛泛着杀意的眼神,白日间濒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不过,此时他反倒不害怕了。

    一死而已。

    又不是没有在她父亲的手里领会过。

    杜杞坐直了身子,面带挑衅:“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很不好受吧?实话告诉你,他的头,是我砍下来的,足足砍了三十六刀——”

    “你去死!!”

    武红烛发了怒,一道残影掠过,来到杜杞跟前,拎小鸡般地拧起杜杞,用力往屋顶扔去。

    乔策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杜杞撞破了茅屋。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来,接住了杜杞单薄的身子。

    “阿杞!!”

    “杜,青,衫。”

    武红烛看向来人,右眼淌下一串清泪,却在下一刻放声大笑。

    “好!好得很!好得很!”

    纵然我待你百般妥协,千般容忍,你我终究还走到了这一步。

    她拔下头上玉簪,运起内功,那玉簪带着一股强大的掌风,如利箭般朝杜青衫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杜青衫腾出手,化了玉簪的凌厉之气,急速抱着杜杞往一旁一瞥。

    那玉簪便直直飞到身后几丈有余处高大的树干之上,将那七十年老树的树干刺出偌大一个窟窿。

    而玉簪也在穿过树干之后,咔嚓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掉落在杂草之中。

    怀里的阿杞气息虚弱,杜青衫顾不得与武红烛纠缠,抱着阿杞,几个旋身,消失在树影斑驳的苍茫夜色。

    乔策走到武红烛身侧,轻唤:“门主。”

    看着杜青衫离去的方向许久,武红烛蓦然泪流不止。

    “我杀了他最疼爱的弟弟,我和他,从幼时的玩伴,终究还是变成仇人了......”

    她方才用了十成功力,杜杞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硬生生承受了她一掌,不死也得伤。

    乔策一顿,将手底下的人查探得来的,两年前杜府一案,乃是镇远镖局所为的消息咽了下去。

    方才在杜青衫面前出手重伤杜杞就让她这般心碎,若她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是杜青衫的杀父杀母仇人......

    乔策怜惜地看着眼前失意的女子,想了想,安抚道:“宋归尘医术超绝,她一定会将杜杞救好的......”

    这话他说很心虚。

    作为武红烛的贴身亲随,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家门主的功力。

    适才她见到人首分离的亲生父亲,本已经肝肠欲裂,又被杜杞的言语一激,更是悲痛欲绝,出手便没了控制,完全将一身功力用在了杜杞身上。

    那杜杞只怕是,阎王爷不收也不行了。

    “呵,医术超绝,恐怕也有束手无策之时。”

    悲伤过后,武红烛平静了下来,冷冷开口,命令道:

    “乔护法,传我命令,立即通知开封门众,不惜一切代价,擒拿杀害我爹的真凶,我要将他的头拧下来祭奠我爹。”

    乔策虽有异议,仍然顺从地应下:“是。”

    “还有,我爹当年究竟为何诈死,也给我查!”

    “是。”

    杜杞不见了一整天,李崔哭红了眼,怎么也不肯入睡,一直跟着宋归尘等人守在堂屋,眼巴巴地等候。

    “姐姐,阿杞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宋归尘摸着他的脑袋,“阿崔别担心,快回屋睡觉,明儿一早,杜哥哥就将阿杞带回来了。”

    “不,我要等阿杞回来......”

    宋归尘拗不过,只得由他。

    “那你先在这塌上坐一会儿,天冷,当心着凉。”

    “好。”

    四更已过,塌上的阿崔逐渐打起瞌睡。

    思思挑亮了煤灯,朝宋归尘一笑,替李崔掖了掖被角,叹道:“阿崔和阿杞兄弟情深,着实难得。”

    “是啊,阿杞那孩子,最开始不说话,连在他哥哥面前都不愿开口,却能不厌其烦地解答阿崔的问题。”

    “小尘!”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杜青衫落入院中,抱着杜杞冲了进来,“小尘。”

    思思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宋归尘还是第一次见到杜青衫这幅惊慌失措的样子,又看到他怀中不省人事的阿杞,顿时心提了起来,连忙上前查看。

    “阿晏勿急,让我看看。”

    杜青衫将杜杞放到里间床上,心急如焚地在一旁等候宋归尘忙碌。

    许久之后,宋归尘满头是汗地来到杜青衫面前:“阿杞被人强力撞击,五脏六腑受了极大的损伤——”

    “他不会有事,对吧?”

    害怕听到宋归尘接下来的话,杜青衫下意识开口,祈求地看着宋归尘。

    宋归尘:“没事的。”

    阿杞虽然受了极重的损伤,可似乎有人以强大的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日后慢慢调养,确无大碍。

    谁有那样强大的内力?

    宋归尘看向杜青衫,他苍白如玉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色,胸前衣衫浑是褶皱,杂乱不堪,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美色。

    不由分说抓起杜青衫的手臂一探,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他一身内力尽失。

    杜青衫朝她安抚一笑:“无事,只要阿杞没事,我这不算什么。”

    闻言,宋归尘的眼泪瞬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虽然,若是换成自己,可能也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她的阿晏,没了父母,唯一的亲人就是阿杞,在看到阿杞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命在旦夕的那一刻,他该是多么的痛苦。

    擦了眼泪问:“武红烛干的?”

    杜青衫“嗯”了一声。

    “她的那一掌霸道无比,阿杞差点就,差一点——”

    宋归尘怜惜地抱住他,轻拍其后背:“没事了,阿杞没事的......”

    有事的,是你啊。

    她俊逸无俦潇洒不羁的青衣美少年,如今被人掐着软肋,伤成这样。

    思思站在一旁,见状默默地退了出去。

    正好看到一脸担忧走来的顾易,思思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阿杞已经回来了,受了伤,宋姐姐已经处理了。”

    顾易就着还没关严的门缝看到屋里相拥的二人,一时了然,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思思道:“对了顾公子,你现在打算休息吗?如果不的话——”

    “思思姑娘,你想问什么?请问吧。”

第274章·你我皆配角

    他们所住的这间院子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顾易和思思二人对坐偏房,思思沏了热茶:“顾大哥请用茶。”

    “思思姑娘有什么话便请问吧。”

    “是这样的,日间开封府升堂审问樊楼无头尸一案,我在绣坊也听到了不少传言,顾大哥,凶手当真是翠娘和周大哥吗?”

    布防图之事事关重大,柳翠的辽人身份更是十分敏感,故而府衙发布的文书中,只道真凶是两个从江南而来的盗贼,名叫“我来也”,今已被擒拿归案。

    因而顾易即便知道事情原委,也不会随意与人说起。

    他知道周蔷和翠娘有恩于思思父女,也明白思思听到消息时的震惊,不过,他只是点点头,道:“是的。”

    “怎么会这样呢......”

    得到了肯定,思思难掩脸上的不可置信。

    “顾大哥,我可以去探望他们吗?”

    “不行。”顾易摇头,“最近盯着开封府的人很多,你若去了,难免不叫人发现你的身份,若被王钦若察觉,就麻烦了,还是莫去为好。”

    思思失落地“哦”了一声。

    顾易见状,又道:“他们二人携手走来,历经磨难,着实不易。”

    “如此,那柳姐姐可算是得偿所愿了。”思思一叹,“她对周大哥一片痴情,终于换来周大哥如此相护,她现在应当是心满意足,无比幸福的吧。”

    “原来思思姑娘知道此事?”

    思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和爹还在杭州时,周大哥和柳姐姐都经常接济我们,但是我看得出来,柳姐姐对我们好,只是因为周大哥对我们好,只是那时候,周大哥还一心在宋姐姐身上,柳姐姐又卑于自己是风尘中人,不配周大哥,便只将心思暗藏起来......”

    顾易闻言很是惊讶。

    没想到,周蔷竟然也对小尘有过爱慕之心?

    这事儿杜兄知道吗?

    “我很羡慕宋姐姐。”

    思思轻抿了一口茶,忽然道。

    “因为她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做,就什么都有了,还有一堆人对她好,一堆人心悦她,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周大哥如此,杜大哥如此,连顾大哥你,也是如此......”

    顾易放下茶杯,有几分被人看破心思局促,但更多的是诧异。

    紫萤说过,一个女人如果生出了嫉妒之心,那就太可怕了。

    “不过我又很感激宋姐姐。”

    思思无奈地摇着头。

    “她总是毫无保留地对人好,在她身边待得越久,越觉得她单纯善良,有时候更像是蠢,这样的人.....有时候,竟然让我有一种不忍心欺负她的感觉。”

    思思说着笑了起来。

    “对了顾公子,我和爹已经在里仁巷西头找到了一处可以租住的去处,再过几日,就搬走。这些日子,叨扰了。”

    顾易惊讶地问:“这是为何?”

    思思忍不住又噗嗤一笑:“因为我爹说得没错,宋姐姐和杜公子才是天生一对,我不该有所奢望,连一丝妄想,都不能有。”

    顾易恍然大悟,此时看思思,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思思又道:“我以前听过很多柳逢春说的书,也看过很多话本子,话本子里男女主人公身边总是有许多破坏二人感情的小人,当时我被那些坏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代替主人公消灭他们。”

    “现在回头一看,宋姐姐和杜大哥就是话本子里的男女主角,而我和你,就像是话本子里主角身边的配角,顾大哥,你不觉得很像吗?”

    顾易:......沉默良久。

    “人生不是话本。或许在杜兄和小尘的世界里,我算是配角,但在我的故事里,我亦是主角。思思姑娘也定然有自己的故事。”

    “哈哈,那就借公子吉言了。”

    思思释然一笑。

    “后来我二姐被王钦若玷污至死,我誓要报仇,周大哥义薄云天相助我们,计划都已经定好,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可以一直在三楼现场观察王钦若位置,好给我爹放哨的人,这时候,柳姐姐知道我们计划的事,便提出加入我们,多亏了她,我们的计划才能正常进行。”

    思思回忆着往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时宋姑娘恰好在场,将王钦若救了回来。

    不然,她早就为姐姐报了仇了。

    如今,安逸的日子已经让她消了报仇之心,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梦到姐姐惨白的脸。

    她在梦中怪罪自己,怪自己不为她报仇。

    顾易虽然是除了当事人外,对当初耸翠楼一案的来龙去脉了解得最多的人,但是这些细节,他还是不知道的。

    此时听思思说起,也是一阵唏嘘。

    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听出了思思言语间对当初没能一举杀死王钦若的遗憾。

    思思怅然道:“顾大哥,我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这段时间听到阿杞给阿崔讲了一个关于孔圣人的故事:

    “说圣人的学生问他如果遇到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应该怎么办,孔子说,睡草垫,枕盾牌,不共处同一天地,若在集市或朝堂上遇到,即使没带武器,也要赤手空拳杀了他。”

    她说的是《礼记·檀弓》中的一篇。

    顾易熟读经史,自然也读过。

    就连提倡“忠恕之道”的孔子,也是这种复仇行为的支持者。

    其实并不难理解,孔子的思想的核心固然是“仁”,但在国家层面,他始终首推以“礼”治国。

    “礼”,就是维系周王朝封建社会的一整套秩序,而这套秩序的基础,正是君臣、父子纲常。

    当孝悌成为国家道德的基石时,血亲复仇自然也会成为儒家行为规范中合理的一环。

    是以《礼记·曲礼》中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简单来说就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另一部儒家经典《春秋公羊传》则大义凛然地说:

    “不复仇,非子也。”

    因此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对勇于复仇之人不乏欣赏赞誉,导致战国后期私斗成风,且血亲复仇的人很难遵守适当性原则,滥杀无辜之举比比皆是。

第275章·血亲复仇论

    然而这些若要细讲下来,就太深刻了。

    足以在科考场上写一篇策论。

    因此顾易不打算和思思深究,而是摇了摇头,简单明了地道:

    “你方才所言乃是上古时期部落和氏族时代的道理,时至今日,国家律法完善,对于犯罪之人,自有国法处置,决不允许私人复仇,思思姑娘可切莫钻了牛角尖。”

    “须知国法深严,若当初王钦若未能侥幸逃脱一死,恐怕耸翠楼大小人员,都难逃责罚,你和令尊更是难逃国法。”

    思思讽刺一笑:“王钦若害死了我姐姐,他作恶多端,丧尽天良,不知触碰了多少律法,为何国法不惩罚他呢?若国法完善,为何还会有诸如王钦若之类的法外狂徒?”

    这一问,将顾易问呆在场。

    “说到底,国法限制的,是我和爹这种小人物罢了。那些有钱有权的大官,不管做过多少坏事,却依然可以逍遥法外。顾大哥,你不觉得很悲凉吗?”

    顾易:......

    他不禁郑重地注意起眼前的女子。

    她双八年华,正是如花年纪,平常笑颜常开,让人如沐春风。

    现下一脸讥笑,讽刺当世,全然没了平常天真烂漫的模样。

    “思思姑娘。”顾易郑重道歉,“我为适才的话道歉。”

    “顾大哥千万别这样。”

    思思笑了。

    “我只是有时想起,心中不忿,故出言无状。”

    “顾大哥说的也没错,若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像我当初那样,冲动地凭一己之力要去手刃仇人,替血亲复仇的话,这世道,不就乱套了?”

    “若是证据充足,我定会状告到开封府、到官家面前,求国法,求正义、求苍天替我和姐姐主持公道。”

    一番话让顾易自行惭愧。

    惭愧于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一个弱女子面前,竟然被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介平民,弱质女流,所求不过为惨死的姐姐寻求公道,这正义,这公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迟到的正义公道,还算正义,还算公道吗?

    顾易陷入了沉思。

    一直到告辞了思思,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闭上眼还没睡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闹哄哄,顾易睁眼,正好看到长随顾忠在门外探头探脑。

    顾易叹气:“顾忠,有什么事,就快过来禀告。”

    顾忠嘿嘿走了进来侍候顾易更衣,边道:“这还不到五更呢,开封府那师爷和衙役就跑来了,真不知道他们开封府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事都要来找公子你。”

    “师爷带着衙役来了?”

    “正是呢,来了有两盏茶功夫了,公子昨晚睡得晚,我让他们在外头等着了。”

    “胡闹!”

    顾易嘴里数落着顾忠,快速洗了把脸,穿戴整齐来到会客厅,公孙师爷顶着一对熊猫眼,见到顾易,像是见了救星。

    “三郎啊,大事不好了!武千行的尸体被盗走了!”

    顾易还没来得及见过杜青衫,乍一听闻此事,哎呀了一声。

    看来是武红烛将武千行的尸体盗去了啊。

    那杜兄昨夜应当见到了?

    如今案情已然清晰,尸体本来就应该归还给其亲属家眷,如今被武红烛直接盗走,倒也没什么程序之外的问题。

    只是,武红烛知道了事情真相,以她的性格,必然会前来复仇......

    顾易不由得失笑。

    这又是一个血亲之仇,该不该复的问题。

    “师爷,盗走就让她盗走吧,还省得麻烦衙役们处理尸体。”

    “话不能这么说啊,堂堂开封府,连一具尸体都保管不好,传出去,名声多难听呐。”

    “那师爷之意?”

    “当然是将盗尸之人抓来,国法惩治!”师爷一脸正气。

    顾易笑了笑:“师爷所言有理,所言有理。不过您一大早来寒舍,不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噢,差点将正事忘了!”

    师爷一拍脑袋,道,

    “如今年关将近,前两日衙门已经‘封印’,外地官员衙役都已高高兴兴回家去了,如今开封府正是空府一个,若是那武红烛有心再来,只怕牢里的那两位,活不到审判结果出来。章大人知道杜公子和武红烛有交情,托我来请他出面,好生处理此事。”

    本朝官员福利待遇极好。

    比起以前的朝代来,官员们的假期乃是有史以来最多的。

    除了普通的十日一休的旬休假之外,官员们还有“三大节”:冬至,元日和寒食,每节各七天。

    有“五中节”:圣节,上元节,中元节,夏至,腊日,每节各三天假。

    还有立春,立夏、端午、立秋、七夕,重阳等二十余个节日,各休假一天......

    其中最多的,则是每到年关的长假。

    从腊月二十起,到正月二十止,共公三十天。

    为了给大伙儿放假,衙门有“封印”和“开印”的规定。

    各级衙门在腊月二十这一天统一“封印”,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就要停止办公了,外地的官员就可以高高兴兴的荣归梓里了,一直到正月二十这一天,赶回衙门“开印”就可以了。

    今年腊月二十那天,樊楼好巧不巧地出了人命案子,第二日报官之后,开封府的公职人员大都回家去了,只剩下一些本地的衙役和官员。

    因而昨夜乔策能轻而易举盗贼停尸房里的尸体,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以芙蓉门的势力,趁过年的这段时间,要闯进开封府大牢杀了周柳二人,似乎也并不是天方夜谭。

    顾易想了想,问:“这主意是谁出的?”

    见师爷不答,顾易自顾自道:“程判官出的主意吧?”

    以江湖方式对付芙蓉门,只有程道这样的江湖老油条才想得出来。

    公孙师爷嘿嘿一笑,道:“三郎真是聪慧过人。”

    又忙不迭跟着顾易往外走,一脸的忧国忧民:

    “哎,本以为能回家过个好年,没想到临近年底,却出了这码子事儿!哎,多亏了三郎你哟,刚好三天时间,就将凶手是谁查得一清二楚了,这下,官家哪里,也可以交待了......”

第276章·尘埃终落定

    顾易不慌不忙,在院中饶了好几圈。

    绕得公孙师爷着急。

    “三郎啊,你不是要带我去见杜公子吗?这是在干嘛呢?锻炼吗?”

    “诶,公孙师爷,你看天。”

    “天?天怎么了?”

    顾易指了指东边还未泛白的天色:

    “你再看。”

    “在看了在看了,今日看起来是个好天气?”

    “天还未亮嘞!”顾易没好气道,“杜兄乃闲散之人,可不像你们衙门差役,五更天不到就要起床。你是去求人办事,哪里有这么一大早就来的道理。”

    昨夜阿杞受了重伤,想是拜武红烛所为。

    今日师爷前来,欲请杜青衫出面,算盘倒是打得如意。

    若杜青衫真的和旁人以为的那样,和武红烛关系匪浅,此事倒也不难办。

    偏偏他们之间的恩怨,旁人都不晓得。

    又是杀父杀母之仇,又是打伤亲弟之怨,顾易认为,让杜青衫出面说服武红烛,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公孙师爷:“我这不是着急嘛,不瞒三郎,昨夜整个开封府就没有人安心入睡,连大人他老人家,也一夜不曾合眼呐。”

    “奇事!奇事!”

    顾易蹲下,漫不经心地侍弄着院中的灌木丛。

    武千行之死,柳翠已接受国法惩治。

    武红烛再乱来,可就是目无王法,此等狂徒,岂能容她!

    可官府居然害怕芙蓉门害怕到这种程度,只敢疏,不敢堵。

    也不怪顾易会忍不住叹息。

    “师爷,您还是先回去吧,天明之后,我会将你的意愿转告杜兄,至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师爷忙谢道,“杜公子为人高义,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师爷走后不久,东厢房渐渐热闹了起来。

    是宋归尘带着丫头们在厨房忙活。

    阿晏修为大损,得吃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顾易闻到对面传来的香味,心不在焉地放下书卷,招呼顾忠往厨房走。

    顾忠捂嘴偷笑。

    好几天没有吃到小尘姑娘的手艺,还真有点馋得慌。

    厨房里,宋归尘正在盛汤,那汤浓香诱人,又白又鲜。

    顾忠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嬉笑着问一旁忙碌的丫头:“兰香妹妹,今儿是什么日子?做这么多好吃的?”

    “呔,谁是你妹妹?”

    兰香是寇夫人送到宋归尘身边的大丫鬟,这段时间跟着宋归尘,学了不少江南厨艺。

    她斜了一眼满脸堆笑的顾忠,这家伙,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顾忠嘿嘿笑着:“这是豆腐汤?”

    “什么豆腐!这是鲫鱼。”兰香翻了个白眼。

    “啊,怪不得,闻起来这么香。”

    “顾大哥,快来尝尝味道好不好。”宋归尘笑着招呼在门口的顾易,盛了一碗汤,吹了几口,“当心烫。”

    顾易尝了一口,赞道:“味道很好。”

    宋归尘一笑:“顾大哥请稍后,饭菜就要准备好了,很快就能开饭。”

    顾易问:“阿杞和杜兄可还好?”

    宋归尘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和顾易说了。

    “武红烛欺人太甚,阿杞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若不是阿晏当机立断护住阿杞心脉,只怕阿杞性命不保。”

    顾易闻言,扼腕叹息:“我竟今日才知昨夜之凶险。”

    “不过现在没事了,虽然杜大哥修为大伤,但只要阿杞无事,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大不了,她以后多加防范,多炼毒药,见到芙蓉门的人,直接下毒!

    哼!

    我宋归尘,与武红烛不共戴天!

    日后见她一次,毒她一次!

    见她气鼓鼓的样子,顾易摇头失笑:“你先忙,我去看看杜兄。”

    “嗯,去吧,他在阿杞房间,你们稍微说几句话,很快就能吃上饭了。”

    杜青衫披着一身厚厚的狐毛大氅,坐在烧德正旺的火盆前,静静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阿杞。

    察觉到门外吹来的冷风,杜青衫看向顾易,展颜一笑:“顾兄。”

    他精致的脸上本带着淡淡的忧愁,这乍然笑开来,将那忧愁驱散开去,笑意一点点蔓及眼底,门口顾易忍不住呆了一呆。

    怪不得小尘选择了杜兄。

    这幅好颜色,饶是他一个大男人,也抵挡不住,更别说小尘姑娘了。

    “我听说了昨夜的事。”顾易走过来在杜青衫面前坐下,“你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内力没了可以再练,就是阿杞不知何时能醒。”

    他如此洒脱,顾易也不再多问。

    事已至此,再伤悲也是无用。

    便将翠娘的身份、蜀绣佛像图里藏了开封布防图、翠娘误杀武千行、以及那夜砍下武千行头颅之人,很有可能就是阿杞一事一一告诉了杜青衫。

    听完这一桩桩一件件,杜青衫喟然长叹。

    他说:“我昨夜想了很多,一直以来,手刃武千行为我父母报仇是我唯一的执念,曾经甚至迁怒于武红烛,有过想杀了她的想法。是小尘有意无意地开解,让我打消了这种迁怒。”

    “阿杞比我小整整十岁,我一直将他当成孩子看待,找回他后,从来没有和他好好谈谈,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父母惨死之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怨恨,不知道年幼的他,其实默默承受着许多,他的痛苦,比我多得多。”

    所以他才会面对自己时,从不说话。

    大概是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吧。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武千行被人杀死之时,愤怒地朝他砍了三十几刀。

    “衙门那边,我都打点好了,阿杞之事,没有人会知道。”

    “多谢顾兄。”

    “只是,武千行这样死了,杜府的案情,又陷入了死胡同。”

    顾易说得没错,武千行就这样死了,不是为赎他犯下的罪而死,而是被翠娘戏剧性地杀死。

    这对于杜青衫和杜杞、对于杜府死去的八十余人来说,是一件吃了苍蝇一般恶心的事情。

    这意味着,他们的冤情永远也得不到伸张。

    这意味着,即便以后有伸张冤情的一天,武千行也看不到,更无愧疚、后悔、反思之心。

    杜青衫揉着眉心,似在安抚顾易,又更像安慰自己。

    “无事,事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第277章·激起千层浪

    几日后。

    除夕佳节,阿杞的房间传来一道欣喜的叫声,丫头荷香兴奋地跑出来通知大伙儿:“阿杞醒了,阿杞醒了!”

    众人,尤其是杜青衫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来到杜杞床前。

    小少年唇红齿白,见到众人,沙哑着声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开封府投案。”

    众人:......

    面面相觑一阵后,杜青衫温和地道:“阿杞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

    阿杞读书认真,以后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如若他的案底上留下了砍刺死者人头的记录,对于他以后的前程,可是大大的不利。

    “我要去投案自首。”不论众人说什么,阿杞一直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众人没法。

    顾易想了想,俯身问:“阿杞,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你想好了吗?一旦这样做了,你的声名就染上了污点,你的前程或许将止步于此。”

    阿杞郑重地点头:“我知道。”

    “那好,我答应你,一定将武千行的罪行揭露于乾坤之下,让大宋百姓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知道他死不足惜。”

    开封府大门口的鸣冤鼓“咚咚咚”地敲响起来,满街的百姓听到这声音,纷纷跑来看热闹。

    后院的章大人听到这声响,打了个激灵。

    这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大过年的敲什么鼓!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个年了!

    不管怎么不情愿,鼓声响起,就要升堂处理,认命地穿上官服来到正堂。

    敲鼓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杜青衫兄弟二人。

    顾易和宋归尘等人站在二人身后。

    章大人一看几人,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顾小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人,学生有事要报。”杜杞直直跪下,朗声道,“不日前樊楼无头尸一案,武千行的头是我砍下来的,今日前来,是主动请大人发落。”

    话音方落,外头百姓喧闹起来。

    “这年头,竟有这么主动投案的人?这不是蠢么?”

    “那少年身形那样单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敢割死人头的人啊。”

    “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你们不知道吧,那孩子是杜寺丞杜渥杜相公的二儿子,旁边那位青衫青年,正是杜相公的长子。”

    “啊呀,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杜府不是被一场大火烧了吗?难道这两兄弟是来报仇的?”

    堂上的章大人被吵得脑仁儿疼。

    “肃静!肃静!”

    朝喧哗百姓瞪了一记眼刀后,章大人和蔼地看向堂下跪着的杜杞。

    “小公子啊,你说那无头死者的头是你砍的?你可知这犯了侮辱尸体罪,是要受罚的。”

    “学生知道。”阿杞朗声腊月二十当夜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又道,“学生知道此举犯法,但即便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学生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人头砍下。”

    “你——”

    杜杞讲述那夜的事情,让章大人听得寒毛直竖,又听到他毫不悔改地声称不后悔,更是十分生气!

    但见他人虽年幼,言谈却有条有理,不卑不亢,章大人难掩惜才之心,耐心问道:“你如此行事,想必有什么隐情?”

    “大人英明。”杜杞拱手一礼。

    “那你且说来。”

    “大人想必还记得,两年前杜府遭遇了一场大火,其府上八十一口人,全部未能幸免于难。学生侥幸逃脱,可父母惨死之状日日入梦,叫我难以入眠,发誓今生若不为父母复仇,誓不为人。”

    “苍天无眼,我被凶手抓走,辗转各地,其间遭遇不足为外人道,后兄长将我救下,才得以兄弟相聚。天可怜见,学生那夜本是为了去找兄长,却偶然间见到被人杀死在杜府的武千行,认出他是抓我之人,更乃杀害我父母的真凶,愤怒之下,持刀砍下其头。”

    杜杞越说越激愤。

    “圣人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学生苦读圣贤,空有一身才学,然而百无一用,不能亲自斩杀仇人,只能在仇人死后如此泄恨,实在惭愧万分。”

    众人:???

    章大人冷汗涔涔:敢情你还想亲自杀了武千行咯?

    杜杞又道:“我家遭遇此等灭门之事,兄长跑遍各级衙门,却被告知那是天灾,并非人祸,官府匆匆结案,兄长被人追杀,时至今日,才得以回来。学生恳请大人明察此案,还杜府八十一个亡灵一个公道。”

    章大人自然是知道两年前杜府大火一案。

    说起来,那还是他经手的案子。

    那是正是清明时节,官家醉心天书之事,大小官员只敢报喜,不敢报忧。

    开封府一夕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各级官员人心惶惶,查了四五个月,连凶手的影子也没有查到。

    这在可是大大的问题!

    相关的办案人员一个搞不好,那可是要乌纱不保的!

    毕竟,在讲究道德和教化的社会里,大家都认为社会应该一团和气,人际交往应该以德服人,官员和官府的主要责任,就是教化百姓。

    在理想的状态下,人们是不会互相残杀的,社会是不会出现恶性刑事案件的。

    如果出现了杀人、放火、强盗等恶性案件,就表明这个社会出现了问题,大家背弃了圣贤的教诲,更是表明官府的工作没有做好,官员严重失职。

    因此,杜府一案,无异于在平静的京师投入了一块巨石。

    大家炸开了锅。

    尤其是他开封府,更是每日忙得连轴转!

    宋律对于这种情节特别严重的人命案,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按时破案的官员可都要被治罪。

    加之开封城又在天子脚下,杜寺丞更是朝廷要员,官家责令相关人员三月内查明真相,可三月过去,案子毫无进展。

    官家大怒。

    章大人瑟瑟发抖。

    他已经年近七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这时有人建议,人祸说成天灾,将此案揭过去......

    堂上陷入回忆的章大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望向堂下的兄弟俩,两年前的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章大人面如菜色,头晕胸闷,一个不察,竟在公堂之上直直栽了下去。

第278章·因祸反得福

    开封府章大人竟在大年三十当天晕倒在了公堂之上。

    百姓们议论纷纷,同时又都十分担心。

    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毕竟,章大人可是一个好官。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政绩。

    宫中,皇帝听闻后,派内侍前来探望,并赏赐了不少东西。

    开封府后房,宋归尘给章大人喂了药,对众人道:

    “章大人这是受了刺激,气血攻心,加之这几日操持劳累,一时难以支撑,才晕过去,休息休息便好了。”

    “哎,章大人年迈体衰,这段时间因为樊楼一案,他确实受累了。”

    师爷朝宋归尘道了谢,又看向杜青衫兄弟,目光最终落在杜杞身上。

    “小公子方才公堂之上言辞滔滔,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杜杞大伤初愈,方才又跪在冰冷的公堂上激动地说了那许多话,这会儿也有些支撑不住。

    他虚虚地给公孙师爷行了个礼算是回应。

    顾易道:“章大人如今昏睡不醒,我想这一时半会儿,关于阿杞的审问也不能继续了,不如让阿杞先行回家,随时接受传唤,公孙师爷以为如何?”

    公孙师爷点头答应:“这是自然。小公子为父复仇,孝心可贵,勇气可嘉!”

    几日后,宋归尘几服药下去,章大人康复了。

    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章大人惹眼可见地苍老了。

    公孙师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以为他是为被盗尸体一事忧心,宽慰道:“大人,您还需放宽心呐,这几日杜公子和三郎常在开封府,程判官日夜不眠、看守严密,想来那芙蓉门不敢轻举妄动。”

    章大人咳嗽几声,忧色不减。

    公孙师爷稍一皱眉,又道:“至于布防图,大人也无须忧心,三郎早已成竹在胸,定会尽快找回的。”

    “公孙呐,本官,本官,咳咳,咳咳——”

    “大人。”章大人咳嗽不止,公孙师爷忙替章大人顺气,“大人莫非是为杜府一案忧虑?”

    “正是。”

    公孙师爷道:“这有何可虑?”

    “师爷不知,两年前此案乃是本官所审,当时上面催得紧,本官一时糊涂,将此案以天灾上报,如今杜杞复提此事,若让官家知道,本官,本官乌纱不保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本官一生清明,今却要栽在这上面了。”

    听罢,公孙师爷顿时恍然。

    他到任开封府师爷不足两年,算起时日,实在杜府之案了解之后才到任的,到任以来,虽遍读往年案卷,但关于杜府一案的记录,实在少得可怜,对于其中细节,公孙师爷确实不知。

    况且他对章大人尊重有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章大人会这般罔顾人命,草草结案。

    此时看着眼前古稀之年、一脸悔恨的老人,公孙师爷唯有心疼。

    沉思许久,公孙师爷道:“眼下唯有一计,可解大人之忧。”

    章大人忙问:“何记?”

    “请辞。”

    请辞......请辞!

    对,请辞!

    “杜府一案真凶已死,圣人宽厚,即便知道大人昔日之误,定然不忍责罚大人。且如今樊楼一案真凶已结,大人今又年迈,何不趁此机会辞官故里,颐养天年?”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请辞,本官这就请辞!”

    章大人雷厉风行,说要请辞,便连如今正是放假期间都不顾,亲自进宫面圣,老泪纵横地向皇上陈述了多年艰苦,以及如今年迈,身体大不如前,求圣上允许自己归家。

    皇上几番推辞,终究抵不过章大人辞官心切,只得应允。

    并临时让挂名的开封府尹八王爷暂时掌管开封府行政事务。

    开封府尹并非常置官职,北宋前期,一般由储君担任,后期则由王室中人挂名,但其实不负责开封府事务,而负责开封府行政事物的官职为“权知开封府事”,章大人就是此官。

    如今他要辞官,皇上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任,只得让挂名的八王爷暂时掌管。

    里仁巷。

    令人奇异的是,杜杞在公堂之上对自己所犯罪责的供认,并没有让开封百姓认为他是个恶人,反倒人人称赞他是个大孝子。

    经杜杞这么一闹,两年前杜府一事又被提了起来。

    里仁巷的左邻右舍知道了杜杞的事迹,纷纷拿上自家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来拜访杜杞。

    “阿杞啊,这是刚出锅的肉包子,新宰的年猪做的,可补了。”

    “阿杞,这是我家的老母鸡下的蛋,特意拿来给你补补身子。”

    “阿杞啊......”

    杜杞:......

    正月初三这一天,作为后辈,杜青衫和宋归尘一起去寇府拜年。

    才到寇府大门,便看到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门口,寇夫人双眼通红正要上车,见到宋归尘,她登时露出喜色,对身边的人道:

    “这位是宋姑娘,她习得妙手回春之术,让她跟我一起前去,也好替王大人看看。”

    寇夫人身边的,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管家,老管家悲戚地摇摇头:“没用的,宫里来了那么多太医,也不见效,这小姑娘去了,又有何用?”

    寇夫人无奈拭泪:“虽是如此,可多试一次也是好的,这孩子虽然年轻,医术却是不错,就让她一起去瞧瞧吧。”

    老管家哎了一声,点头答应。

    寇夫人便对杜宋二人道:“你们二人,跟我来。”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寇夫人以及那管家悲伤的模样,想来是有人重病在身,就要撑不下去了。

    杜青衫道:“师母,不知是何人病了?小尘她年轻,经验也不足,比不上宫中太医,去了想来也是无益。”

    他担心宋归尘去了,若救不了人,反倒惹人怨恨,便想先行拒绝。

    不料寇夫人道:“是王公王宰相。”

    一语激起千层浪。

    王公身体一直不好,这个冬天几次向官家提出辞官,皆被拒绝。

    官家只让他安心在家养病,朝中大小事务,其实大部分参知政事丁谓在把控,只是一些重大抉择,会先请示王旦而已。

    他如今竟病得这样重?

    杜青衫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宋归尘也十分焦急,只盼自己真能帮上忙。

第279章·担当身前事

    王府老宅在浚仪街西北,距离开封府不远,皆与大相国寺隔御街相对。

    比起寇府的富丽气派来,王府的破旧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国宰相所住的地方。

    王旦担任宰相十几年,一直住在自己父亲留下的这座老宅院里,连修缮都从未有过。

    后来,皇帝都看不下去,认为王旦身为大宋王朝的宰相,不应该住在那样陈旧的府宅之中,于是皇帝想从国库中拨出一些钱财,来为他彻底修缮一次。

    可是皇帝的好意,被王旦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先辈们留下来的,我不忍破坏”为由,给拒绝了。

    于是,一国宰相,就这么住在这样一间陈旧的宅院里,若不是门口匾额上的王府两个字,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便是宰相府。

    正房之中,一胡须尽白的老人虚倚在塌上,此人正是年逾花甲的王旦。

    在他面前,一个身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周身气度、五十岁左右的人面带忧色地问:

    “爱卿现在病情这么重,万一有不讳,让朕将天下事付给谁呢?”

    王旦沉吟许久,道:“知臣莫若君,唯明主择之。”

    作为多年老臣,他清楚地知道,任命宰辅一事,还是应该由皇上自己拿主意。

    况且他知道,皇上心中已有人选,只是想要自己支持而已。

    皇帝见他不答,再三追问。

    可王旦就是不答。

    皇帝道:“张咏如何?”

    王旦不答。

    “马亮如何?”

    王旦还是不回。

    皇帝急了,恳求道:“爱卿,你试着说说你的意思啊!”

    王旦这才勉强坐起,费力地举起拱手揖礼:“依臣之愚见,宰辅一职,莫若寇准。”

    闻言,皇帝大失所望:“寇准性情刚烈偏执。爱卿,再想想,还有谁?”

    王旦肯定地说:“他人,臣所不知也。”

    说罢,就请求道:“臣病得厉害,不能这样硬撑了,宰辅之事,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摇头一叹,交待王旦好生休养,便启程回宫。

    回到宫中,皇帝思前想后,觉得王旦所言极有道理,加之今日见王旦卧病在床,回想多年来的君臣情谊,皇帝忍不住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不由得掉落出来。

    他朝外头喊道:“周怀政!”

    随着脚步声近,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奴才在。”

    “传朕旨意,赏赐王相白金五千两,你即刻送去。”

    “奴才遵旨!”

    周怀政来到王府,王旦因体力不支已昏睡过去,家人跪地领了旨,周怀政又亲自来到王旦床边探望了一番,这才戚戚然回宫复命。

    寇夫人一行道王府时,正好和周怀政的车马擦肩而过。

    虽然寇准和王旦不对付,可寇夫人和王夫人却很是交好。

    两人自小相识,乃是闺中密友,故而听闻王公病重,寇夫人便想着来陪陪王夫人,虽不能减轻她的悲伤,但亦可稍微宽慰一下好友。

    见到周怀政的马车,寇夫人疑惑地道:“那是宫中的车吧?”

    “回夫人,正是。”

    “宫里都来人了......”寇夫人正叹息,府里走来一个憔悴的妇人,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见到寇夫人等人,她进退有度地将众人请进了客房。

    “月儿,上茶。”

    待茶上来后,妇人颇不好意思地对寇夫人道:“府中没有好茶,绯云姊见笑了。”

    宋归尘暗道:原来,寇夫人的闺名叫做绯云啊。

    宋绯云。

    听起来就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宋归尘忍不住看了一眼寇夫人。

    尽管保养得当,不过对方的脸上依旧染了些许时光刻下的风霜,许是见到好友悲伤之故,寇夫人眼底的怜惜和心疼为其平添了几分和蔼与慈祥。

    宋归尘想:寇夫人她,其实是一个心善之人。

    “我喝着这茶就很好。”寇夫人连喝了几口,才问,“王公他身体怎样?”

    提起这个,王夫人不由抬眼抹泪:“自入冬以来,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时间倒比清醒的时间多。晨间圣上来过,他支撑着见了,如今又昏睡了过去,只是在昏睡中,也神色痛苦,像是经受着什么折磨,偏偏无论众人如何呼唤,终是不醒......”

    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众人也听得难受。

    寇夫人指了指宋归尘,道:“这位是孤山隐士林逋的徒儿,曾经治好了老寇的顽疾,不如让她去试试看。”

    王夫人摇了摇头:“大人他这是多年沉疴,忧思成疾,宫中太医也不知请了多少,皆说无用,我瞧着这孩子年纪轻轻,若是吓坏了她,倒不好了。”

    宋归尘忙道:“我不怕,求夫人让我见见王相公吧。”

    “也好,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且去看看,若有把握,便治,若无把握,我也不怪你,你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了。”

    “多谢夫人。”

    来到王公屋中,果然见几个大男人一脸凝重地守在王公床前,其中一个年近半百之人眼含热泪,不停地叫着:“大哥,大哥。”

    此人名唤王旭,乃王旦之弟。

    王旦原本有一个哥哥,只是哥哥早逝,父母也早亡,王旦便早早地承担起侍奉寡嫂、抚养弟弟妹妹们的责任。

    王旦位极人臣,拜相当国后,朝廷有赏赐,以及他自己的俸禄,他都会拿出来,与宗族共享。

    家中生计更是全部委托给兄弟王旭管理,王旦对此类事“一无所问”。

    一来,是他一心在国事上,他的视野、思虑都被天下意识所占据,不愿为琐事分心。

    二来,他对财富之类,全然不关心。

    王旭并未出将入相,但正因为有他在,才管理起了王府上上下下,让王旦能一心为国。

    兄弟二人一外一内,传为美谈。

    床榻之上,王公眉头紧皱,额角冒汗,痛苦之色叫见者揪心。

    今见兄长如此痛苦,王旭悲痛难忍,恨不能替其受苦,见到嫂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二嫂。”

    王夫人问:“三弟,你二哥他怎样了?”

    “仍是不醒。”王旭摇头,“今日比起往日,似乎更重了。”

    王夫人抹泪看向宋归尘:“那就麻烦小娘子来看看吧。”

第280章·何记身后评

    宋归尘上得前去,见王公眉头紧锁,似是被噩梦缠绕,想醒,却又醒不过来。

    查探一番后,宋归尘一叹。

    王夫人见状,问:“小姑娘也没法子吗?”

    宋归尘道:“大人此病,药石无医。”

    众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又一次听到这样的噩耗,皆忍不住放声痛哭。

    宋归尘凝重缓慢地开口:“王公之疾,天下罕有,此非体变之疾,而是体能之疾。”

    “何谓体能之疾?”

    “体能之疾者,人体没一器官均完好无变,然而每一器官之功能尽皆衰竭,人物病痛,身体却无力振作,日渐衰弱。此种疾病,乃元气耗尽之症状,医家无以诊断,非人力所能扭转......”

    众人首次听闻此言,想到大人多年操劳,如今损耗过度,命在旦夕,众人人人眼睛湿润,都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子明,夫君——”王夫人泪如雨下,悲切伏在王公床边,“敢问姑娘,我夫何事,以至于此?”

    “恕民女直言,王公凌霄耸壑,任相十八载,大雅全德。可叹用心太专,其为国事所迫,求治之心刻刻相催,大山在肩而不能卸,尤其天书封禅与大建玉清昭应宫之事,公不能强谏,违心奉天书行事,常有愧色,自觉愧对黎民,如此煎熬,虽铁石犹碎,何况人乎?”

    昏睡之中,听到“天书封禅”、“玉清昭应宫”,两行清泪流下王公脸颊,众人见状,顿知宋归尘方才所言不假,众人皆偷偷拭泪。

    王旭道:“我身为兄长亲弟,却不能为兄分忧,弟弟惭愧啊!二哥。”

    此时,床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他一头霜雪,眼角犹有泪痕,望着王旭:“方才,是谁在说玉清昭应宫?”

    “二哥,是,是嫂嫂请来的大夫。”

    王旭连忙让到一侧,让宋归尘向前来。

    王公打量了宋归尘几眼:“想不到......知我心者,竟是个丫头.....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民女宋归尘。”

    “宋,归尘。尘归尘,土归土,看来老夫,老夫尘缘之事已了,是时候走了......”

    “二哥!”

    “夫君。”

    王旦看向失声痛哭的王旭:“方才昏睡之时,隐约听到官家来了圣旨,是为何事?”

    “二哥,官家顾念二哥几十年功勋,特派周内侍前来,上次白金五千两。”

    “你收下了?”

    “弟收下了。”

    “送,送回去。”

    王旭知道自家兄长脾性,料到他会如此,便道:“兄长放心,弟这就叫人将赏赐送回宫去,雍儿,速将赏赐亲自宋回宫去。”

    王雍乃王旦长子,闻言即刻去办了。

    王旦长嘘一声:“生民膏血,安用许多?已恨多藏,况无用处?”

    “弟弟记下了。”

    王旦又道:“后代子孙,应当想着怎么独立,不要试图分沾祖上遗产。田地第宅,更是让后人陷入争夺财产的不义之中而已,旭要谨记。”

    “旭记下了。”

    “我家盛名清德,应致力于俭朴,保守门风,不许太奢侈,不要厚葬把黄金财宝放入棺柩中。”

    王旭哽咽摇头,王夫人、王旦之子、女儿以及女婿皆以袖掩面,寝室内一片泣然。

    王旦喘着粗气,交待床前的两个儿子:“我一生别无过失,只有不劝谏天书一事,是我的过错,无法赎回。我死后,为我削发,穿僧衣殓葬,依佛制火化。”

    “爹!”

    “二哥!”

    闻言,众人嚎啕大哭,悲不能自已。

    宋归尘别过头,悄悄拭去眼角泪水,只听王公费力地道:“尘归尘,土归土......你既知我心,可知老夫死后,后人会如何评价老夫?”

    宋归尘知道王公是在问自己,便打起精神,回道:

    “宰辅之位,系国之安危,决不能落入王钦若、丁谓等人之手,公于进退失据中,决心隐忍相位,此番‘不得已’,相信天下百姓自有公断。”

    闻言,王旦欣慰地露出了一缕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雍从皇宫回来之时,王府已经一片素缟,身后内侍周怀政带领着一批人,抬着满满几大箱白金。

    官家下令赏赐的东西,断无收回之礼,故王雍虽送回宫去,又被皇上严令带回来。

    只是,王公已乘白鹤去。

    王公之死给这个冬天又添了许多悲戚。

    皇上亲临其家,为之临丧哀恸,为其辍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

    追赠王旦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

    录其子、弟、侄、外孙、门客、常从十余人授官,丧期满后诸子又各进一官。

    又另外停留为王旦发丧哀悼。

    春雪纷飞的日子,全城百姓自发地披缁衣、着孝服,排队来到汴河边,为王公送行。

    王雍本欲遵循父亲遗嘱,“削发,穿僧衣殓葬,依佛制火化”。

    然而百姓不忍王公受此委屈,痛声请求,王雍这才遵循古制,将父厚葬。

    数日后,章大人辞官归故里,按照成例应饮酒饯行,因王旦逝世的原因,没有举行宴乐。

    里仁巷。

    杜青衫和顾易对坐弈棋。

    顾易道:“章大人匆匆辞官,约是因杜府一案之故,两年前经手此案之人正是章大人,当时草草结案,已成定局,那日阿杞公堂之上旧事重提,章大人担心声名受损,索性辞职了,也是可叹!”

    杜青衫长长一叹:“我已知晓当初杜府一案草草结案的缘由,本也无意揭章大人的短。”

    “武千行死了,可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与令尊乃至交好友,为何如此凶残杀杀害令尊还不清楚,他这一死,往后只怕是越发难查。”

    “无事。”杜青衫道,“顾兄,近来我教导阿杞和阿崔念书,心境到越发平和,似乎往日看得极重的家仇之恨,也消了不少。”

    他摇头自嘲,笑道:“比起顾兄断案奇才、验尸高手,我乃莽人一个;比起王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是闲人一枚,甚至比起小尘醉心毒道、认真生活,我倒像浪人一名......”

    顾易失笑:“杜兄满腹经纶、见多识广,何必如此自轻。”

    “哈哈哈哈,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杜青衫哈哈大笑,看向眼底棋盘:

    “哎呀,不好意思,顾兄,我又赢了。”

第281章·寒食邀履霜

    又是一年春好处。

    正值寒食节,春光淡荡,晴岚烟霭。

    开封城郊外行人如织,大都是开封本地的扫墓者。

    素服白衣,倾家而出,身后是担挑着香烛、纸马等祭祀用品以及美酒、鲜果之类供奉品的僮仆、女使,浩浩荡荡,来往不息。

    城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叫人心情愉悦。

    新绿溶溶,落英缤纷,透露出点点生命气息。

    虽是寒食,但扫完墓后,人们三三两两来到芳树之下,或吟诗应和,或劝酬杯盏,或独自沉思......

    不欲辜负大好春光,宋归尘他们也呼朋唤友、走出家门、郊外踏青,四处游赏。

    同行之人,除了顾易、杜杞、李崔、思思、还有宋绶、晏殊以及同住里仁巷的朱说等人......

    毕竟乃寒食节,朝中官员可有七天长假,加之河山大好,美景难得,不出来走走,岂不浪费?

    朱说自从冬天来到开封,在宋绶的引见之下,任了个秘阁校理,虽则只是个外官贴职,但朱说乃勤学苦读之人,对此毫无怨言,今日被宋绶叫来,也是推脱不过。

    宋归尘与思思,兰香、梅香等众丫头一起做了许多寒食食品,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又有面燕、蛇盘兔、枣饼、细稞、神餤等寒食小吃,还带有,春酒、新茶、清泉甘水等饮品......不一而足。

    阿四处转了一圈回来,见到小尘姐姐正在摆弄食物,连忙放下画笔画纸,凑了上来。

    “这叫什么呀?像燕子。”

    “这是面燕,清明燕子回,须得捏面燕。”

    “哦,这个呢?也像燕子。”

    “这是子推燕。”

    “啊!我知道!纪念大忠臣介子推的!”

    “阿崔真聪明。”

    一旁的杜杞:看不下去了!这姐弟俩,还能再腻歪一点吗?

    阿崔继续兴致勃勃地指了另一边:

    “这个呢,这叫什么?”

    “这是蛇盘兔,‘蛇盘兔,必定富’,阿崔多吃点。”

    宋归尘说着给阿崔塞了一个蛇盘兔。

    阿崔囫囵吞咽,赞不绝口之余,好学地问:“为什么叫蛇盘兔呀,蛇蛇好可怕......”

    一旁的杜杞:可怕?你还吃得这么开心?

    宋归尘耐心地道:“这也是纪念介子推的哦,‘蛇’代表介子推的母亲,‘兔子’代表介子推自己,‘蛇’和‘兔’缠绕在一起,用来表达孝道之心。”

    “哦。”

    阿崔想到了什么,忽然有点伤感。

    杜杞见了,难得地开口:“听说那边桃林花开正好,我注意到哥哥去了那边,不如一起去找他们?”

    阿崔听了,开开心心地道:“好啊好啊。”

    桃林芳菲,林中琴音袅袅,二人寻琴音而来,正好远远看到弹琴之人,乃是个身着华服的小娘子,杜杞只看了一眼,便拉着阿崔赶紧走开。

    又走了不远,便看到杜青衫、宋绶几人远远站着,静静聆听琴声。

    琴音停下,朱说忍不住抚掌赞道:“此乃《履霜操》,此音甚好!”

    众人皆笑:“听闻朱兄善《履霜》,更有雅号‘履霜公子’,能得朱兄赞一句‘甚好’,弹琴之人该大喜过望了。”

    “只是不知何人弹琴?”

    “这有何难,差人前去查探一番便可。”

    “诶,晏兄不可,此音轻柔婉转,想来是个小娘子所奏,我等还是不要贸然前去,以免唐突佳人。”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晏殊道,“想不到朱兄竟是惜花之人,也好,那就见面不如闻琴,能在此芳菲桃林中听到这般仙乐,也是乐事一桩了。”

    杜杞脑筋转了转,附耳对阿崔交待了几句,阿崔听了,重重点头:“放心吧阿杞,我这就去将杜哥哥叫来。”

    方才的弹琴之人正是寇三小姐,若是让她看到杜哥哥在这里,搞不好又是一番纠缠。

    阿崔这么想着,蹦蹦跳跳来到宋绶等人面前时,一个双髻丫头恭恭敬敬地正和朱说说话:

    “敢问阁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只弹奏《履霜》一曲的朱公子?”

    朱说讶然:他只弹《履霜》一曲不假,但还不到大名鼎鼎的地步吧?

    迟疑地点头:“在下朱说。”

    丫鬟大喜:“我家姑娘诚邀公子一叙,不知公子可否移步?”

    众人饶有趣味地看着二人,尤其是看着朱说,最爱开玩笑的晏殊哈哈打趣道:“朱兄,看来这下是闻琴不如见面了。”

    朱说微一沉吟,道:“那好吧,烦恼姑娘带路。”

    又吆喝身后晏殊几人一同前去。

    阿崔忽然拉住杜青衫的衣袖,扬起小脸,张口无声地说了句话:“弹琴之人乃寇三小姐。”

    杜青衫反应过来,捂嘴干咳一声,对众人道:“阿崔尿急,我先带阿崔去方便方便,诸位先过去吧,我稍后就来。”

    阿崔一脸黑线:我不要面子的吗?

    众人对杜青衫的说辞并未有疑,顾易临走时还笑着摸了摸阿崔的脑袋,挑眉道:“羞羞~”

    阿崔脸黑的能出墨。

    待众人离去,忍不住跑到杜杞面前告状:“杜大哥太坏了!居然说我尿急。”

    杜杞喷笑出声,怕阿崔生气,连忙捂住嘴,忍不住地偷笑。

    阿崔:......

    算了,算了,能博阿杞一笑,也值了。

    朱说一行跟着那丫鬟见到弹琴女子,过人是寇三小姐。

    桃树之下,她一身粉色纱裙,坐在琴边,与四周散落的花瓣相映成趣。

    见到众人,寇三小姐忙起身。

    宋绶和晏殊她都是认识的,宋绶的夫人乃是毕士安之女,而毕世安的儿子则娶了寇湘的二姐,算起来,宋绶和寇湘还有姻亲关系。

    至于顾易,之前和杜青衫一同出入时,她也有幸见过几次。

    那,坊间传闻的履霜公子定然就是这位衣衫简陋的公子了。

    她手持春扇,半掩粉面,目光若隐若现地上下打量朱说。

    但见他衣衫虽简,与晏殊等人站在一起却不显局促,反倒言谈大方,举止有度,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朱说被她瞧得僵硬不知如何是好时,寇三小姐才低眉一笑,先与宋绶和晏殊打了招呼,最后来到朱说面前,福礼道:

    “我叫寇湘,久闻公子大名,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公子一曲《履霜》?”

    朱说还未答话,晏殊就挤眉弄眼地推嚷道:“朱兄,快快快,佳人相邀,快露一手。”

    “唉,晏兄你——”

    朱说推辞不过,被晏殊推到了琴边,只好整理整理衣衫,对众人一拱手:

    “那我就献丑了。”

第282章·治国先治琴

    朱说善琴一事,是从樊楼传出去的。

    而他只弹《履霜》,又给他的琴增加了几分旁人所没有的矜贵。

    寇三小姐本是爱琴之人,早就听闻朱说大名,一直仰慕不已,私下还练习了不知多少遍这曲《履霜》,今日见林间景色醉人,忍不住手痒拨了琴弦,没想到竟引来了朱说本人。

    得见传闻中的履霜公子,且能亲耳听他弹琴,寇三小姐既喜又忧。

    喜嘛,自不必多说。

    忧,则是怕自己的琴艺被比下去。

    她是自傲之人,方才听到朱说点评自己的《履霜》只有“甚好”两个字,心中稍有不快,决意请他前来,请教一番。

    然而在听到朱说拨弄第一根琴弦始,寇蓁就知道,自己的琴艺和他相比,差得太多了。

    最起码,在《履霜》一曲上,自己再练十年,也未能及他。

    一曲毕了,朱说以手抚琴,喟然长叹。

    众人从琴音中回过神来,宋绶不解地问:“朱兄为何叹气?”

    朱说道:“有道是‘欲治四海、则先治琴’,可叹我治琴有方,却无治四海之力。”

    “朱兄切莫妄自菲薄,兄有鸿鹄大志,如潜龙在渊,终有腾飞之日。”

    朱说苦笑:“多谢宋兄开解。”

    宋绶忽而想到什么,看向顾易:“说起弹琴,我听阿晏说过,三郎似乎也颇有心得?”

    顾易谦虚道:“在家时我二哥整日扶琴,我跟着耳濡目染,学了一些。”

    对于顾易的“学了一些”,大伙儿自然不会真当“学了一些”论,纷纷要求他演奏一曲。

    顾易便不推辞,来到琴边,对众人道:“那小弟献丑了。”

    说着原封不动地将方才朱说弹的《履霜》演奏了一遍。

    连最细微处的颤音尾音都一模一样。

    众人:???

    朱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我自认多年弹奏《履霜》,已达到出神入化之境,没想到三郎只听了一遍,便将我方才所奏丝毫不差地复弹出来,为兄惭愧,惭愧!”

    顾易摇头笑道:“圣人制琴,是为了‘鼓天下之和而和天下’。说到底,弹琴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例如朱兄为人包容兼蓄,故而琴音和润、却不能远播;朱兄心怀天下,故琴声激昂,却不能使人平静。此乃朱兄之琴,我方才不过是按照这个道理演奏了一遍罢了。”

    朱说闻言大喜,拱手道:“敢问怎样的琴音才能既和润又能远播,既激昂又能使人平静?”

    顾易道:“琴声激昂不能使人平静,失之浮躁;和润不能远播,失之谄媚;而不浮躁不谄媚才是中和之道。”

    朱说复述着:“不浮躁不谄媚?不浮躁不谄媚?”

    “朱兄只弹《履霜》,便已是不浮躁不谄媚,只是如今朱兄处于低谷,心绪难免不平,此番通过琴音表达了出来。”

    顾易离开琴,对寇蓁道了谢,继续对朱说道:

    “琴音是很诚实的,弹奏之人是平静,还是不宁,它都能展现出来。”

    “为兄受教了。”朱说诚恳地朝顾易施了一礼。

    晏殊和宋绶皆道:“我二人只道履霜兄乃当世琴痴,没想到三郎你才是真正的琴痴。”

    “让大家见笑了,我只是稍微会品琴罢了,至于弹琴,今日这是第二次。”

    众人:感觉受到了冒犯。

    第二次弹琴就这样逆天?其他人可怎么活?

    一旁的寇蓁将方才的一直放在朱说身上的目光移到了顾易身上。

    朱说松了口气,顾易不自在起来。

    寇蓁:“顾公子,可否评价一下我方才的琴?”

    顾易看了看寇相,笑道:“小娘子的琴,灵动有加,显然心情不错。”

    寇蓁:“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错?”

    “唔,这个么——”顾易饶了个弯子,哈哈笑道,“在下只是会听琴,不会算命哦。”

    如玉少年对自己展颜大笑,还用这种调笑的语气说话,少女寇蓁羞得满面潮红,堪比身后桃花。

    愤愤一跺脚,带着侍女走到一旁,不理身后会众人。

    众人笑了一阵,并不在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起来。

    “如今官家年迈,王公去岁又逝世,朝堂之事尽皆握于丁谓之手,我听闻他这些日子正蓄势待发、四处走动,看来是对宰辅一职势在必得呐。”

    “去岁王公临终之日,曾力荐皇上重新任命寇公为相,如今宰辅一职迟迟未能定下,想来圣上对于谁才是合适的人选也在犹豫。可纵观如今朝堂,除了寇公,又有何人能当此大任呢?”

    “哎,可惜寇公镇守永兴军,远在长安,皇上又因寇公刚直而对其多有不满,想来是不会轻易召他回京的。”

    男人们的谈话天马行空,寇蓁还沉浸在方才的《履霜》曲、少年笑中,他们却已经谈论到了国家宰辅一事,还谈的是有关自家爹爹的事。

    寇蓁不好多言,便安静地坐在一侧,和丫头银环将带来的冷食拿出来招待众人。

    众人这才意识到寇蓁的存在,纷纷道歉:“啊,抱歉,寇姑娘,我等在你的面前公然议论令尊之事,实在失礼。”

    “不碍事。”寇蓁含笑摇头,“实际上,前几日我听我娘提起过,蒨桃姨娘写信说,永兴军巡检朱能向朝廷上奏什么乾佑山出现天书,又怕露出马脚,便天天死皮赖脸乞求我爹附和,我爹烦不胜烦,这些日子一直寄情山水,躲着朱能。”

    众人听了,大为恼火!

    在做的各位都是有志青年,对天书之事最是反感。

    也因此总被丁谓团体排挤打压,可偏偏皇上就信这一套,以至于上有所好下趋奉,如今王公去世,更是愈演愈烈,到处都有上报符瑞的官员。

    然而所谓的祥瑞,不过是为了讨好皇上,自导自演的假祥瑞,假天书罢了。

    听闻永兴军巡检朱能也搞起了这一套,甚至还想拉寇公下水,三人越想越气,却又想不出个好办法来,只能扼腕叹息。

    寇蓁道:“我爹定然是不会让奸人得逞的。”

    爹乃当世英雄,岂会与小人为伍!

第283章·结缘徒伤感

    寇蓁之言,众人十分赞同。

    寇公当年就是因为极力反对天书封禅一事,才引得皇上不满,王钦若等人这才寻了机会,将寇公赶出京师的。

    这么多年来,寇公在外为官,年年被贬,但声名越贬越大,百姓对他也越来越敬重。

    从某种意义上说,寇公被贬,正说明大宋朝堂中,还有如寇公这样的中流砥柱,还有如寇公这样刚烈正直之人。

    因此即便有丁谓王钦若等人的存在,但只要想到还有寇公这样的忠臣在,百姓心中也是安定的。

    这是寇准,只是念出这个名字,就能将丁谓等小人吓得心虚睡不着的存在。

    提到朝堂之事,众人皆没了赏景听琴之心。

    意兴阑珊地离开桃林,却见杜青衫和宋归尘带着两个孩子开开心心地坐在草地上,悠闲地吃着冷食。

    小尘姑娘亲手做的寒食小吃,光是想想就馋死个人。

    杜青衫他,竟然瞒着大伙儿偷偷回来,自己先吃了!!!

    众人怨念极深,宋绶毫不客气地抢走杜青衫手上的子推燕:“好你个杜昭晏,原来是躲到这里偷吃来了。”

    杜青衫重新拿了个蛇盘兔,道:“弹琴乃雅致之事,我只是个粗人,还是专情粗茶淡饭,努力填饱肚子的好。”

    宋归尘:你说谁是粗茶淡饭?

    某人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改口:“况且,在小尘做的点心面前,什么琴呀歌儿的,都完全不值得入眼。”

    宋绶啧啧取笑:“知道你俩恩爱,可也要考虑考虑其他人呀。”

    说着嘟嘴指了指晏殊。

    在场众人,杜青衫和小尘婚事已定。

    除了宋绶和朱说之外,顾易、晏殊如今皆是单身。

    顾易是从未娶妻,晏殊是前任妻子两年前去世了,至今仍未续弦。

    遭到好友指名打趣,晏殊挑眉:“可别拉上我啊,想是某人今日未能携夫人一同出游,看到别人恩爱,开始嫉妒了。”

    “我倒是不嫉妒,毕竟夫人今日回娘家,明日总是会回来的。”宋绶哈哈大笑,“说真的晏兄,我听说,好些媒人上晏府提亲,都被你给拒绝了?怎么,还没走出来啊?你家那么大的一个府里,也该有个女主人才是。”

    晏殊长吁一声:“结缘徒增伤感,在下是再也不会娶妻了。”

    原来,晏殊十三岁时,洪州通判李虚己特别赏识这位少年才子,欣然将女儿许与为妻。

    李虚己喜好诗文,精于格律,曾以诗法授于晏殊,晏殊和原配妻子李氏也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惜好景不长,李氏在两人成亲后不久故去。

    后来晏殊又娶了屯田员外郎孟虚舟之女,本以为可以携手一生,可好景又不长,孟氏又故去了......

    接连送走两位妻子,晏殊备受打击,沉溺在悲伤之中,身边好友知道他的遭遇,为了让他早日走出悲痛,不遗余力地为其介绍适龄女子。

    众人闻言,怅然感慨了一番。

    朱说道:“是啊,结缘徒增伤感,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像杜小哥和小尘姑娘这样心心相印、时时相伴呢?”

    “朱兄此言,大有缘由?”

    “只是随口一叹罢了。”朱说笑笑,问杜青衫,“对了,杜小哥,你们二位的婚事可定了?定在何时?我看看我是否能赶上喝杯喜酒。”

    杜青衫:“朱兄是要离京吗?”

    “确有离京打算,一则,家中尚有老母,此番为接母亲到身边奉养;二则,不瞒诸位,我实乃望亭范氏子孙,因父早亡,母亲改嫁,故改姓朱,今次回去,欲复范姓。”

    他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听得众人一时笑意凝固。

    尤其宋绶和晏殊,他们都曾在睢阳应天府书院读过书,也是在那里结识的朱说。

    彼时朱说乃书院中读书最刻苦,生活最简朴之人,他每日只煮一碗稠粥,凉了之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拌几根腌菜就吃,吃完继续读书。

    同窗们看不过去,给他送来美味佳肴,他却一筷不动,言道:“我不是不吃,而是不敢吃,担心自己吃了这大鱼大肉后,咽不下去粥和咸菜。”

    一个自幼父亲早亡的孩子,跟着母亲改嫁。

    在朱家,继父待他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何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么多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勤学苦读?

    “原来如此,那小弟借此春酒一杯,祝范兄一切顺利。”杜青衫先笑着打破沉寂,端起一碗春酒一饮而尽,“我和小尘的婚事定在六月初六,算脚程,来回开封和苏州时间虽够,却不甚宽裕。不过范兄放心,小弟会留着你那份喜酒的,等你接了母亲回来,我等定然一起,给老人家接风。”

    众人纷纷举杯:“对对,范兄一路顺风。”

    小尘准备的点心吃完,酒水见底后,郊外一日游结束。

    众人散场,各自回家。

    宋绶有事要和杜青衫单独说,便一起来了里仁巷。

    “今年春闱就要到了,阿晏可有把握?”

    在宋绶眼里,杜青衫无论多大,无论有没有娶亲,都是小时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加之杜青衫幼时喜武不喜文,去岁秋闱堪堪合格,如今要他参加春闱,宋绶实在没有把握。

    杜青衫知道他的好意:“有顾兄朱玉在侧,我岂敢不做准备?”

    宋绶挑眉:“你好意思提顾三郎,同一场考试,他可是去年秋闱第一名,而你呢,整个冬天你俩都在四处奔波,倒是说说,你文章写了几篇?策论背了几则?拿来我替你瞧瞧。”

    杜青衫:......

    “宋大哥,你小声点,别让阿杞阿崔听到啊。”

    平日里自己教训他两,如今却正被人教训,要是让他们听到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若是阿杞参加春闱,我到还不担心,但是你嘛——”

    宋绶看着杜青衫,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

    “你也就是知道些奇技淫巧,在两个孩子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从今日起,好好在家给我读书,春闱不过,不许出门。”

    说完,还犹嫌不足,继续道:“你看三郎,一入京就能进开封府,今次春闱若取得名次,前程自不必说。你再看看你,空有一副皮囊,反倒不学无术。”

    杜青衫一头黑线。

    这便是他小时候与宋大哥不亲近,一见到他就跑的原因。

    忙举手对天,虔诚地保证了几百遍定会奋发图强,才将宋绶送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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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誓介绍:
宋归尘捡到一个俏夫君。
北宋年间,欢喜冤家杜青衫和宋归尘吃吃喝喝、甜甜蜜蜜、打情骂俏的故事~青衫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衫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衫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