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无福消受
宣城公主盯着她瞅的时候,萧宝信就直觉不好,眼皮直跳,果然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宣城公主虽然不是坏人,可是这被娇宠大的公主不知人间疾苦,凡事只想着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不说她大新安王三四岁,就是这人她也看不上啊,比他阿弟还小。风度气质更是和谢显没个比,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郎嘛。
进宫来她不说小心翼翼吧,可也不愿强出头,乐得当鹌鹑,搅进后宫里她是不愿的。嫁进宫来那她就更不愿了。
王皇后和刘贵妃井水不犯河水没传出什么不和来,可是太子和新安王年纪相差无几,大了难免就争斗起来,毕竟老宋家的传统就是自相残杀,她找死才往里头凑人头。
不过,显然她想多了,还没等她起念该如何反应,新安王那头先不干了,嗷地一嗓子:
“你可别闹了,姨都帮我物色的差不多快定下来了,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萧大娘子比我大那么多,你咋想的说出这种话呢,我可是无福消受!”
最后说完还看萧宝信一眼,像是生怕她当了真,就此黏上她。
萧宝信虽如了愿,可总跟吃了个活苍蝇似的直犯膈应。她真想说大王想太多,她真没攀龙附凤的心思。就他一个小破孩,撑死了是个蛟,能不能成龙还真不一定。
她年纪大哪么多?明明是他小好不好,她这是正当年,花儿一般的年纪。
“大王说的是,说句不中听的话,我阿弟还比大王要大一岁,公主玩笑了。”萧宝信道:“若是公主喜欢,以后咱们常聚便是,倒是不必思虑太过。”
宣城公主一看新安王不愿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显在责怪自家阿兄不长进,连这点儿事都推三阻四。萧大娘子那张脸还屈了他不成?
“哪有做姑嫂方便呢,你进宫来也不便,我出宫更是重重阻碍。”宣城公主遗憾,她就不是个小郎,不然说什么把萧大娘子弄到手。这么个彪悍的女郎,放到身边那就是精彩不断。
她阿兄没有眼光。
刘贵妃只是笑笑不说话,就看着两兄妹在那里掐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宫女来报,十七王子醒了。
十七王子便是刘贵妃去年生的儿子,依她的年纪也算老蚌生珠了。刘贵妃本就是个溺爱孩子的,这十七王子更是被她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新安王年龄虽不大,可到底要避嫌,不好跟外臣之女过多接触,传出去于双方名声都不大好听。
于是便将招待客人的重任交给宣城公主,只留新安王下来,娘俩说些体己话。
宣城公主浑然不觉自己被流放了,乐颠颠带着萧家二姝走了。
“就在永禾宫,别四处乱闯。”刘贵妃扬声嘱咐,眼瞅着宣城几步出了大殿,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不过一会儿奶嬷嬷便将十七王子抱了过来。
十七王子才满一岁,还未封王,所以大家都只按排行来称呼。
刘贵妃抓了串玛瑙的念珠手串逗弄十七王子,一边若有所思地左一眼右一眼地瞟新安王。
宣城公主的话没人当真,偏偏刘贵妃走心了,萧大将军是玉衡帝心腹重臣,手握重兵,在皇帝面前都很有几分脸面。小六年纪渐长,若有萧大将军扶持于他大有助益。
新安王是刘贵妃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一眨眼睛几个意思他都明白:
“娘,你可莫想有的没的,我是绝对不会娶萧大娘子的。”外人不在,他便恢复了私下的称呼。“且不说她比我年长,就是那个彪悍劲,脾气一上来我还怕她冲我下黑手呢。”
“你身边的护卫是吃干饭的?”刘贵妃白了儿子一眼:“你是不知道,近来你父皇对太子越发不满,这是个良机。若你得了萧大将军襄助,那位置可不更多层保障吗?”
这是头一次娘俩开诚布公谈论这么隐秘的问题。
新安王头疼,赶情娶一个萧大娘子回去,还得另外派一队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
“娘,你也不看看那萧大将军是个什么出身,他还想挤破脑袋往世家圈子里钻。咱们若想……还是要联合世家,有了他们的支持,才算数。你没看太祖打下来江山,也得笼络着世家?别看父皇一个劲儿地打压他们,可是许多事还真得靠人家,顶多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不然江山根基都要动摇了。”
刘贵妃让新安王一说,动摇的心思又动摇了:
“那就还是在世家里挑挑?”
“萧大将军掌军权不假,可是到底寒门庶族出身。娘没看皇后为太子选了庐江何氏做了太子妃?”
刘贵妃撇嘴:“她倒是想的美,可惜嫡长房的何尚书死的早,他这一死,大权旁落,倒是便宜了二房。不过,也是你姨母是个能干的,要不然还真撑不起那个家。你是没见过,当初长房的郗夫人有多嚣张跋扈。
“咱们这回可得瞅准了,逮个长寿之家,富贵绵长的。”新安王算计,“王家和皇后一脉,怎么也不会帮我们,谢家倒是出了个谢显,在父皇面前很受重用,可是跟着父皇一道没少得罪世家。谢家的声望让他作的七零八落,今非昔比……”
刘贵妃想明白了,点点头。
“小六大了,看的比娘深,比娘远。”
新安王笑,总算把她娘从萧大娘子那坑里拽出来了。
他能说么,只要不是萧大娘子,随便哪个世家贵女嫁给他,他都乐意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凡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小娘子都比萧大娘子强啊。就那货一个人就把王六郎给踢飞起来,单枪匹马带着丫环就敢去捉袁琛的女干,女中的巾帼,难得一见的汉子,真娶回新安王府他怕每天都怀疑人生,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再想坐上那龙椅,也得有命坐不是?
况且,什么盛世美颜,建康第一美人,他并不觉得,眼睛太大,鼻梁太高,五官搭配的太过恰到好处,看着就不顺眼。
还没有她旁边的兴平县主长的好,那才是正宗的小娘子,秀丽端方,楚楚可人。
第91章 情敌见面
刘贵妃这边和新安王聊的热火朝天,那边宣城公主出了殿却全然没将贵妃的嘱咐放在心上,抓着萧宝信就要去御花园转转。
萧宝信可不想在宫里招摇,贵妃早有言在先,她若跟着出了永禾宫,依贵妃那护犊子的,责任就全在她,她可不想招那楣头。好说歹说哄着宣城公主教了她一招半式,算是不张罗去御花园了。
“……难得叫你们来趟宫里坐客,就这么干瞪眼瞅着我练功夫,也不是这么回事啊,多无聊啊。”
“不会啊,我倒是瞧着有趣。公主悟性高身体底子好,阿姐说一遍公主就全都会了。”
萧敬爱是知道大梁早晚要完,所以也不想在大梁皇宫里浪费更多感情,后宫里宠妃多如狗,是非多,阴气重,她可不想一时不察就卷进这里面。
所以二人一拍即合,倒谁也没扯后腿,都想在永禾宫老实趴着,直到混到点儿出宫。
萧宝信呵呵,就三招花架子,萧敬爱都能捧成武学奇才,这嘴也是没谁了。
“公主若是想学,我还有两套拳呢,要不我再练练,让宫女们一人记一个招式,以后哪怕忘了让他们连起来一摆,公主也记得。”
萧宝信拿出小时候她爹哄她的招数来哄宣城公主。
她爹除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就是个武痴。阿兄自小就是个武学的白痴,教他一套拳,他半年都练不下来,失望的次数多了,她爹就放弃了。就像他天生根骨佳,学武快,可是有的人就是肢体不协调,手把手都教不会。
自从她表现出对武学的兴趣,她爹那简直不遗余力了,恨不得把所有功夫都传给她,又怕她太小,没几天就烦了,所以想出了各式各样的办法,例如给她买各种竞陵的小食,走街串巷最受邻剧小孩子喜爱的风筝,各种行贿受贿,无所不用其极。
让府里的丫环一人一招记下来,练出来给她看,那场面不要太好玩。
她记得那年,她大概四岁。
五岁就已经横扫他家附近大街小巷子,六七岁的孩子都打不过她,犯她手里就是一顿胖揍。
果然,宣城公主一听眼睛就亮了,乐的直拍巴掌:“快,把宫女都给我叫过来,排成一排!”
好在永禾宫够大,宫女够多,不然还真没有多出来的给她分过来耍乐。
待人齐,萧宝信先是行云流水走了一趟拳,接着便挨着个儿的交给宫女们,好在每个人都有一势,不一会儿就全都教会了。
等教会了,她们一人一招地耍出来才叫好玩儿,宣城公主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以后你们这些人,每天都和我练一个时辰!我也要像萧大娘子一样,谁再惹我,不用侍卫出手,我自己就揍趴下他!”
众人:……
谁敢惹你?
只要大梁不亡,玉衡帝不倒,你就是天老王子。
宣城公主说完,笑眯眯地又让宫女们练了一遍,然后再一遍,再一遍,最后一直练了十七八遍,她才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
宫女们笑的太早,以为一招一势的好对付,哄哄公主高兴,结果这一通打下来比干粗活儿还累。
“你们不能弱,一弱就不好看了。”宣城公主看向萧宝信:“是吧,萧大娘子?”
越看越觉得可惜了,怎么他阿兄就没这个福气,萧大娘子多好的一个人啊。
这要是成了姑嫂,她们天天往一块儿凑也方便啊。
萧宝信含笑:“宫女们没有功夫底子,练的多了吃不消,手上自然没力。”
“说的是。”宣城公主点头,严肃地冲宫女道:“你们先歇歇,一会儿咱再接着来。”
宫女们不敢反抗,心里却哀嚎声一片,不禁埋怨起萧宝信没事儿找事,只顾着讨好公主,倒苦了她们。
可紧接着宣城公主另赏每人二两银子的月银,便再没有人埋怨,只有叩头谢恩了。
一共才一招,以后公主练起来还能像今天这样一直就让她们练吗?到那时顶多练一遍打个样儿,以后全靠公主练给她们看呢。
有了银子,众宫女想开了。
“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一块儿练,你们就是我的娘子军!”宣城公主斗志昂扬的宣布。
就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斗志,昂扬个什么劲儿。
众宫女觉得,她们刚才是不是高兴太早了。
“哟,什么娘子军,宣城这是在干嘛呢?”人未到声就先到了。
从宫门袅袅走进一华服女子,柳眉凤眼,削肩细腰,浑然与众不同一股风流神态。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却有远赛同龄娘子的妩媚风情。
“姑姑安好。”
来人正是安吉公主,玉衡帝异母的妹妹,显德帝最小的女儿,因为是显德帝的老来女,极为得宠,受宠程度不在宣城公主之下。
萧敬爱是由衷佩服这位的,真正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玉衡帝当政的时候,和皇后、贵妃都有交情;太子登基大杀四方,她还是皇宫座上宾;待得淮阳王弑君自立,人家更是封了长公主,风光一时无两。
跟谁都好。
只是最后死的可惜,据说得了不干净的病。不然活到杨劭登基,指不定人家还是被善待的那一批,风生水起。
萧氏二姝以往也曾见过安吉公主,如今见了连忙福身问安。
安吉公主轻轻一笑,抬手就将萧宝信给扶了起来:“许久未见萧大娘子,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说完,还用食指轻轻划了下萧宝信的脸,那动作轻的萧宝信寒毛都竖起来了。
‘倒是不能小瞧了,小小年纪狐媚的很。’
‘敢和老娘抢男人,老娘刮花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随着安吉公主收回了手,萧宝信才所冷静下来。
她记得采薇提过,安吉公主可是肖想过谢显的,所以所谓‘敢和老娘抢男人’意思是,她和谢显那晚上在青溪桥头是让人看了去,然后又被传出去了?人家这是赤果果地拿她当情敌了……看上的郎君太优秀,就是有这种烦恼。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萧大娘子相交没两日,你居然也武刀弄枪起来。”安吉公主扬扬手,施施然进了正殿去见刘贵妃,将萧宝信三人远远抛在身后。
第92章 威胁
刘贵妃往年都是关起门来和皇帝他们一家人过,并不大摆宴席。不过她不摆,不代表后宫妃嫔可以无视,人不到礼都到。
安吉公主到时永禾宫大宫女正在接待各宫送来的贺仪,忙的脚打后脚勺。
刘贵妃则和新安王正聊起重阳会宴。
新安王一见安吉公主来了,便借口去御书房找皇帝离开,将位置留给了安吉公主。
对这个姑姑,其实他并不喜欢,长的一脸狐媚样儿,见着个好看的少年郎就跟迈不动步了似的。才刚死了夫君,转眼就黏上了谢显,咬住还就不撒口了,见天儿的往太后宫里跑,想逼谢显就范。
她也不看看人家谢显年轻才俊,不过二十岁就是正三品的散骑常侍,在他父皇面前说一不二,极有脸面,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怎么会找个再嫁的寡妇,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风评不好,和自家小叔子不清不楚的女子?
要点儿脸吗?
看着她,他都臊得慌。也就他娘深宫寂寞,难得有个不和她抢皇上的女人,能凑一处聊聊东家长西家短,宫里这个阴损,那个狐媚;宫外面这家七十老翁纳了个十七的小妾,那家和离了三回的女子嫁了个将军……
在这偌大的皇宫,他娘什么都不缺,就缺这张说长道短的嘴,听听外面的滚滚红尘,看看外面各家的热闹。
总比圈在宫里胡思乱想,和后宫得了皇帝宠的妃嫔吃飞醋要强。
不过,要他应付安吉公主,可要了他的命。
眼瞅着新安王走了,安吉公主才道:“宣明今年也快十二了吧,我记得是重阳的生辰?也该定下来了,前儿皇上还和我说,得仔细给挑个家世好,人品贵重的。”
“贵妃可有了人选?”
“我的意思是找个世家贵女,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容貌出众的。”
安吉公主挑眉,“这可难挑,宣明长的像你,长的美极又有灵气,就成天在你眼前晃,宣明的眼界还不得高出天际去?”
刘贵妃闻言笑的花枝乱颤。
“你就打趣我吧,都半老徐娘了。”
“这你就妄自菲薄了,就你和后宫那些个妃嫔往一块儿站,哪个不说你是最出挑的?我历经几朝了,也看过不少的美人了,可若是让我选一张脸变成那个样子,那我肯定是选你,又美又媚,女子看了都欢喜。”
一席话把刘贵妃美的都快找不着北了,忽就想起了宣城公主提的萧大娘子那一茬。
安吉公主听完刘贵妃半点玩笑的说法,垂眸也笑了:
“要我说……萧大娘子倒是首选。”
“这怎么说?”
“我也不和你讲虚的,”安吉公主走到刘贵妃榻前坐下,低头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宣明也大了,你也是该筹谋筹谋了。老宋家的传统,可都是心黑手辣的。若咱宣明是个资质平平,又不得帝宠的倒也罢了,可偏偏宣明人品出品,才学过人,又最得皇上的宠爱。”
“太子……”说到这里,安吉公主拖长了声音:
“我瞧着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残暴得很,要说下人办错事交待下去也就是了。偏他不是亲自动手活活将人打死,便是要亲眼看着全过程,那血腥……真要是他上位,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刘贵妃吓的小脸惨白:“他真这么狠?”
安吉公主暗暗摇头,想争皇位那可不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太子又是个小肚鸡肠的,一旦登基可不就得好生清算一番。可怜新安王最得帝宠,这亲娘却是个胸大无脑的,成天就知道争风吃醋,关起门来和皇帝做民间夫妻的美梦。
“我听人说,太子买了只翠绿的八哥鸟,给起名字就小六子”
刘贵妃一听就怒了,“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殿里众宫女:她们什么都不想听。既然安吉公主做出推心置腹,隔墙有耳的姿态,能不能劳烦贵妃走点儿心,别嗓门拔的挺老高嚷嚷的人尽皆知?
安吉公主嘴角抽搐,她还没说完就这般激动,都和她说了还不得把房顶给掀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刘贵妃难得聪明了一回,主要是安吉公主欲言又止的神情太过明显。
“后来,有人看到太子竟生生折断了那鸟的脖子,扔到了恭桶里。”
刘贵妃果然气的好悬没背过气去,刚让大宫女给捋捋前胸后背把气喘匀了,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太子欺人太甚!”
“他这是诅咒我儿!我要和他拼了!”
安吉公主好生安抚了半晌:“你可长点儿心,现在捅破天也顶多让皇上训斥他一顿,咱都是道听途说,没证没据的,指不定皇上听了还要想一想是不是咱们别有居心。”
总算刘贵妃能听进话去了,“那可怎么办啊,安吉?”
“我看啊,这点你就没宣城眼光毒辣了,萧大娘子你看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
“可是小六说要找个世家女。”
刚才还口口声声,她觉得,她认为,转脸就把自个儿儿子给卖了。
“世家女多得是,可是手上有兵权,又深得皇上恩宠的又有几个?萧大将军那可是有从龙之功,皇上的心腹重臣,说句不好听的,将来那可是够做顾命大臣的。萧大将军要是倒向咱们这边,宣明还不如虎添翼?”
安吉公主:“你别光听宣明的,咱们本来就是皇室,天下都是咱们的,还用世家来装点咱们门面吗?以后若真需要世家扶持了,大不了纳几个世家贵女进宫来不就得了。”
刘贵妃越听越是这么回事,眼泪都忘了往下掉,眼珠子倒是嗖嗖往外放光。
“多亏你在旁边提醒我,不然我还真就转不过来这个弯儿。”
都不用她说,光看那小表情安吉公主就知道说得她动了心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毛还没退全呢就出来学人抢男人,也不看看那是谁看上的。
安吉公主不管推出谁去,不让萧大娘子和谢显成事便好。至于新安王还是旧安王,她根本就不在意。
若那是个威胁的话,大不了以后毁了就是。
毕竟在宫里想让一个人死的悄无声息,简直不要太容易。
第93章 以绝后患
萧宝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婚事经过了两个人的嘴,就转折了两次。
可她便是再傻,等宣城公主带她再回到正殿里就明显感出不对劲来了。刘贵妃热情的有些让人吃不消,看她的眼神儿就跟看近在嘴边的肥肉一般。
刚才那样不远不近的端着多好,这么一不矜持,搞的她也跟着不淡定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晌午玉衡帝和新安王一道过来。
唱小曲的伶人也轮番上阵,鼓乐齐鸣,这才有了生辰宴的热闹劲儿。
萧宝信是宣城公主求了玉衡帝才允了进宫,又是自己爱将的爱女,玉衡帝还是很关照的。
第一眼见到,玉衡帝还小小惊艳了一下,几乎不用她们自我介绍,他就能分辨出哪个是哪个了。毕竟颜值方面还是很有差距,不过也就那么小小一下。
不说爱将的爱女轻易不能碰,年纪差太多,到时候君臣失和划不来,就是萧宝信的长相也不是他的菜。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是美的太过锋芒毕露,尤其耳闻她的那些彪悍事,就她这形象在他眼前怎么也立不起来,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女汉子,一言不合甩膀子就揍。
梳妆打扮倒是中规中矩,娴静的很。
他钟意的还是柔媚多娇的女子,妩媚多情,让人捧手里怕摔着,含嘴里怕化了的娇娇女,例如他的贵妃。
席间刘贵妃见皇帝拿眼睛扫过萧宝信,待她也轻言细语,诸多关照,心里还有几分吃味。后来一琢磨还不如赶紧定下萧宝信,皇帝有什么邪念也不至于和自己儿子抢女人。
于是就拿宣城的话当笑话讲给了玉衡帝,玉衡帝扫了刘贵妃一眼,还没等说话,宣城公主倒是把话给抢过去了:
“是啊,我就说萧大娘子现在又没婚约,不如和阿兄凑一凑啊,结果阿兄不干嘛,一口就给回绝了,好生没有风度!”
萧宝信和新安王几乎同时舒了一口长气。
宣城公主有时候还是能有效助攻一下的。要依刘贵妃这话顺下去,那可不就成真的了吗。好在宣城公主实诚,神还原。
怎么,现在皇家都这么不挑吗?
萧宝信也是服了,她这名声在外面都要臭大街了,哪个听到不啧啧两声,居然进了宫里被当成了香饽饽,两次三番地表示看上她。
她除了受宠若惊,就是敬谢不敏了。
她不过是应宣城公主之邀来哄孩子,顺便给孩子她娘拜寿,真不是存心故意来上皇家刷存在感的。各位大不见小不见就装没她这个得了。
“不是没有风度,差着好几岁呢。”新安王在玉衡帝面前搂着聊,可没在刘贵妃跟前说的那么直白。
“萧二娘子和你差不多吧?”宣城公主顺嘴问。
新安王瞅了眼萧敬爱,笑笑没说话。
就那一眼当时就给萧敬爱给瞅毛了。前一息她还是观众席上的看客,转脸怎么就把她给扯进去了?冲她笑毛笑,她可对他半分兴趣都没有。
皇家到底是几个意思,把萧宝信和她叫进宫里,赶情当是在集上挑货呢?
虽然在新安王这里压了萧宝信一头,那货明显没看上萧宝信,就差直接开怼了,可是架不住死的早,再志同道合也不能拿命来拼。
“公主说笑了,我与阿姐只差一岁不到。”萧敬爱笑:“可能是我个子比较小,才能人年纪小的错觉。”
软乎乎的小钉子就给新安王递过来了。
有点儿脑子的都听出来了,拿年纪说事儿是何用意?你嫌萧宝信太大,可我俩就差不了几个月,我也大,也不行。
新安王才十一岁,还未经人事,头一个看上的就是萧敬爱,结果就让人家给拒了,当场他都懵了。
除了皇位,他想要的还从来没有要不到的。萧二娘子是什么意思,没看上他?
玉衡帝默默吃酒,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倒是好好的盘算让自家闺女给搅了,刘贵妃气的直拿眼睛瞪宣城公主。
偏偏宣城公主心无旁骛地听台子上的戏,根本就没分出精力来应付来自老娘的压力。
“行了,孩子们说笑着玩儿,你当什么真呢。”玉衡帝安抚刘贵妃。别人不了解她,他却知道这是为自家儿子挑选正妃挑花了眼……
可是再花,那也得把眼睛擦亮,仔细斟酌着来啊,没看她一提萧大娘子,小六子吓的脸都没好颜色了吗?分明是久闻萧大娘子的大名,敬鬼神而远之啊,人家根本就无意萧大娘子。
强拧的瓜不甜,更何况真要给小六子配了萧大娘子,他俩谁拧谁还不一定呢。
要说萧云的确是他的股肱之臣,和她联姻倒也的确是上上之选。
可是给小六子选正妃,总要合他的心意。
就他这情况,一看就是久闻萧大娘子的名头,把他给镇住了,人家就没往那方面想。
同样是作为男人,玉衡帝表示深刻理解新安王的心情,谁娶回家媳妇都想温柔小意,夫妻和美,可这萧大娘子一言不合就揍人,最吓人的是武力值高,夫妻吵嘴是平常事,他和刘贵妃也总吵,偶尔吃几记小粉拳那是情、趣,可若换成了萧大娘子,一拳下去那就可能闹出人命。
玉衡帝心有戚戚焉,孩子是好孩子,爹也是好爹,可是不宜娶啊……
安吉公主筹谋落空半点愠色也不见,神色如常地与刘贵妃说笑。
心道果然是个棒槌,居然让女儿一句话就给搅的方寸大乱,就这样还想替儿子争储位。不如好好洗洗,歇了睡了。
“阿爹,”借着酒劲儿,新安王忽然上前跪拜。“儿子自幼在姨跟前,亲眼目睹阿爹和姨恩爱有加,数十年不变,心生羡慕,儿也想找一知己良伴,像阿爹一样……所以请阿爹能够允了儿子,让儿子自己选择正妃人选。”
意思是他先掌掌眼,然后最后再让他们决定。
玉衡帝点头,这是让她娘这招先斩后奏给吓着了,生怕哪天脾气上来直接就给定下来萧大娘子,在这儿以绝后患呢。
第94章 相看两相厌
“你这孩子,你才多大,懂什么啊。”安吉公主失笑。“要说娶妻娶贤,此是大事。你现在经历的还少,不知人心险恶,还得由大人掌掌眼。”
呸。
新安王暗啐了一口,再险恶还能有你险恶?
明明他娘答应他好好的,要在世家里面挑个贵女,见了她之后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管不顾一门心思要定下萧大娘子。他娘在宫里不知外面的情势,她个整日东家长西家短就靠那张嘴在他娘跟前刷存在感的不知道?
她什么居心啊?
他可不相信她是为他着想,笼络权臣,安吉公主和皇后的关系可也不差,她一个出了嫁、然后又守了寡的公主,争储位真心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没必要这时候站队。
况且,争储位有一万种方法,可不包括以身伺虎!
新安王对安吉公主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安吉公主没那么好心,其间必然夹缠着她的利益得失。
他虽还未听过传闻,可是皇室子弟自小潜移默化的阴谋论的惯性,已经令他透过事情表现直视其本质。
“是啊,说的是呢。”刘贵妃觉得失去了儿子的信任,心里委屈着呢,她这都是为了谁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坑你不成?再不济,还有你阿爹,总不能我俩都坑你吧?”
新安王已经不忍直视刘贵妃,要说她娘人美心善,为自家儿女鞠躬尽瘁,掏心掏肺,只要他(她)要,只要她有,可是……只能说人无完人,就是脑子有点儿容量不足,太容易被人当枪使,分分钟上去个人就能把她给带跑偏。
这也就是父皇隆宠,不然在宫里让人弄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指不定临死还得说声这世上就凶手这一个好人……
“阿爹,你就让儿子任性这一次吧。”
新安王眼巴巴瞅着玉衡帝,他爹是有主意有主见,可是架不住娘这糊里糊涂的枕边风狂吹,谁知道会不会一时色迷了心窍就应下来?
玉衡帝秒懂儿子的意思,顿时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说的就是他俩。
“行了,小六子再过两月就十二,也大了,难道这点儿眼光还没有了?”皇帝大掌一挥,立马就应了,他不能辜负儿子的信任!
“谢阿爹成全!”新安王感激涕零,好悬眼泪没喷出来,虎口夺生啊,可喜可贺啊。
萧宝信压根儿就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说实话皇上的应允的确令她心下一松,得罪人的事儿自己还是能不干就不干,问题能在新安王那边得以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一脸的劫后余生是几个意思?
嫌弃的要不要这么明显?
好歹也是皇室子弟,有点儿风度不好么?
两人相看两相厌,视线不小心在空中交汇也会立马移开。
这一次生辰宴下来,满心欢喜的就只有新安王和萧宝信,虽然他俩也没得到什么,可是重点是没得到不想要的才是真正的得到,尤其新安王有了皇帝的准话,犹如一身护身甲,起码防住他娘在婚事上坑他了。
刘贵妃和安吉公主初战失利,心里都悻悻的,不过安吉公主藏得住心事,一计不成还有二计,总不能叫萧宝信如愿了;刘贵妃却又是另一副情状,她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对着这张脸连原本没什么,一门心思给她庆生的玉衡帝都没敢表示太兴奋。
只在宴会结束后,就剩帝妃二人的时候,好言抚慰了一番:
“小六是个有主意的,他自小就聪慧,婚姻那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选个他如意的,这才不负咱们宠他一回,再者最后不还得咱俩把关?咱们要是看不上,他也不会跟咱拧着来,小六是个孝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
刘贵妃早就不生新安王的气了,事实上他生自家儿子的气就没超过半盏茶的功夫。“我就是寻思给他找个好的……”
“小娘子有的是,世家贵女哪个不还任小六挑选?”玉衡帝道:“慢慢挑吧,他才十二不到。”
刘贵妃知道是这个理,可是心里总憋着股劲儿,安吉公主与她说的话她是彻底上心了。憋了又憋,忍了又忍,实在是没那个功力,越想越怕,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玉衡帝一看就懵了,一把抱怀里好顿哄:“今日是你生辰,是好日子,咱不带哭的……要不我叫小六过来,让他劝劝你。”
“那个萧大娘子啊,你是没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人家是有功夫的,手还欠,你知道王家那个大胖子吗,她一脚就把人家手踢折了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脾气又暴躁,万一配给小六,两口子打到一处,咱小六吃亏啊”
还想再劝,刘贵妃已经不耐烦听了,她娶的是儿媳吗,她娶的是安全感!
“我那哪是非萧大娘子不要啊,还不是太子!”刘贵妃也不管安吉公主的劝,皇上疑不疑心她了,反正她委屈,她得说。
听完半晌,玉衡帝才阴沉着脸道:
“谁和你说的这些话?”
“安吉公主!”刘贵妃没半分犹豫就把人给供出来了,这是她证人。
玉衡帝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这事儿我会派人去查,如果是真的,我肯定给你个说法。以后……”
有心想告诫她别听风就是雨,长点儿心,可转念一想枕边人这都快二十年了始终没变,他就是说破大天估计也不顶屁用。
一边感叹刘贵妃性子纯真,一边感叹这人傻了吧叽,总免不了被人算计。
这正应了那话,事事难两全,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如果真是又美,又有心计,会筹谋算计的,两人也不定会有今日。
她有可能道听途说,但绝对不会凭空捏造污蔑。
想想,太子平日的确急躁,风评不佳。
好在他还年富力强,有能力也有时间去纠正。太子是可教之材便教,如若不是……亦为时未晚。
“你只管放心,小六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定会护他周全。”
第95章 最大的善意
这一次宫中之行萧宝信有惊无险,算是低空安全过关。
可是萧敬爱却心有余悸,她始终记着新安王看她那一眼。
好么,以为宣城公主是给萧宝信挖了坑,她这热闹还没看完,便几经反转,萧宝信安然无恙,她却好悬折坑里。
好歹活了两世,加起来也半百的人,不会看不懂新安王的眼神,分明是跟她抛媚眼呢。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万一抽疯真看上她,她不只要做奶娘,只怕到了还要给人陪葬,她重活这一辈子可不是陪小屁孩玩儿的。
分明是萧宝信惹来了宣城公主,她不过就是个陪衬,结果萧宝信没什么事,倒给她惹上了一身臊。
姐妹俩坐车回府,萧敬爱越看萧宝信越恼,萧宝信的名声都被她自己给作臭了大街,一时半刻倒是不会有人上门。宫里便是再不挑,打听打听萧家大娘子的声名估计也就默默地放弃了。
她却不同,才得了兴平县主的名头,名声也好,且正值婚嫁的年龄,婚事是不怕没人上门提的。
她担心的只是肖夫人和自个儿亲爹待价而沽,觉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就直接应下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可是要嫁杨劭的女郎,谁也别想阻止她。
“……阿姐就是讨人喜欢,贵妃娘娘都这般中意你。”萧敬爱笑盈盈地,“若不是宣城公主心直口快,只怕阿姐的婚事今天就让贵妃给定走了。”
“其实,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袁家人做事不地道,袁琛做出那等荒唐事,谁都知道阿姐是无辜的了,可是偏偏世人有口无心,随便造谣传谣,阿姐的名声都被带累坏了。”
“新安王最得皇上宠爱,若是嫁与新安王做王妃,有皇家在,便再没有人敢说阿姐的不是。谁见了阿姐不高看两眼,要向阿姐行礼问好呢。”
萧敬爱心情不好,也不准备让萧宝信好过,没事儿人似的倒潇洒,存心要膈应人。
萧宝信挑眉,哟呵,她不主动招惹人都是对这世界最大的善意了,可是偏偏有不开眼的自己找上门来主动挑衅,这要不招呼着,倒显得她不礼貌了。
“二娘这话说笑了,新安王分明是对你有意,皇上已经允了新安王可以自己挑选王妃,倒是我要恭喜你。获封郡主,又和皇上亲上加亲。”
本想膈应别人,不成想反被恶心到了,萧敬爱跟吃了苍蝇一般,脸都快绷不住了。
倒是忘了她这张嘴,也是说生说死,不比拳头软乎。
谁知就这还没完,只听萧宝信似笑非笑地继续道:
“要说你这名声也比我好不到哪里,我怎么说也是主动退婚,错在袁琛行为不检点。可你却是被退婚的,说的再好听你这顶撞未来婆母的名声却是传出去了,所谓姐妹情深那是事不关己,人家说着好听的,真要论娶回去,也要让人三思。”
“新安王就不一样了,新安王极受宠爱,二娘若真得了新安王的青睐,才正如二娘所说,有皇家在,便再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谁见了你都要高看两眼,要向你行礼问好呢。”
萧宝信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给还了回去。
“至于我,就不劳二娘你费心了,不是有杨劭上门提亲吗,实在挑不到好的也只好就他了。”
你不是心心念念杨劭么,偏就把他拿出来说,膈应不死你!
论膈应人,她服过谁?
“阿姐!”萧敬爱脸都憋紫了,眼珠子瞪老大好悬没从眼眶里蹦出来。
“你……皇家的事还是不要胡说的啊,万一传了出去,咱们萧府娘子嚣张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便不好了。新安王尚不及舞勺之年,年纪还小,万一传到皇上耳朵,只当阿姐存心轻慢,竟打趣皇家。”
萧宝信频频点头。
“二娘说的好,这也正是我要告诫你的,你现在好歹也是贵为兴平县主咱们姑且不论你这县主是怎么得来的,现在毕竟是得了皇家的认可,务必不要丢了咱萧府的脸面,落个污蔑皇室的这么个名声,要说你这名声本来也不是挺好了。”
萧敬爱活了五十来年,上辈子被萧宝信压制的死死的,不过也没哪次被她气成了这样。
什么颠倒黑白,什么笑里藏刀,赶情萧宝信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修炼成精,上辈子还是端着架子,为不损她贤良的名头口下留情了!
你说,遇到这么个货,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万一说过了还可能挨顿胖揍,她能怎么办?
萧敬爱高挂免战牌。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就不信萧宝信能嚣张一辈子,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接着回府的路上,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直到穿过闹市过了青溪桥,眼瞅着就到了萧府,萧敬爱才终于忍不住问道:
“阿姐为何这般讨厌我?以往,你我姐妹二人明明很是亲密,比嫡亲姐妹也不差了。”
“是啊,怎么就变成今天这般局面呢。”萧宝信笑盈盈,粉面桃腮,看得萧敬爱不禁眼热。
“可能就是单纯的看不过你一个明明身有婚约,却还死乞白赖地惦念杨劭吧。有的人就是不能惦念。”
萧宝信心知肚明萧敬爱就是想试探她,一直拿不准她们是不是一样,都是重生之人。
既然知道她的目的,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似是而非那么两句,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果然,萧敬爱脸上变颜变色,更拿不准萧宝信的意思了。
这一回二人是真的安静了,直到回了府里也都各走各的,一句多余话都没有。
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木槿便上前回说萧宝树已经来了两三次,非要见到萧宝信不可。
这么急……
她与萧宝树是嫡亲的姐弟不假,可年龄渐渐大了,两人很少往一块儿凑,更不要说他四下里横冲直撞基本少有在府里的时候,偏这时心急火燎地找她,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他不急,采薇。”萧宝信低声吩咐采薇:“这几天给我盯紧了二娘子的院子,只要她有风吹草动,都立刻过来知会我。”
第96章 虚荣
诚如萧敬爱所言,的确她的名声要好些,有兴平县主皇帝亲封的头衔加冕总是让人高看一眼,且她年纪不小,正该是议亲的年纪,再晚就拖不起了。
她若一意孤行要嫁杨劭,那她就要抓紧一切时间,否则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肖夫人虽是继夫人,却并非刻薄之人,加之萧敬爱的身份不同往日,便是议亲也应当不会差了,只是和她想当的一国之母肯定是有差距。
不过看她连何家那样的世家都舍了,想也知道她破釜沉舟的心了。
萧敬爱要是还想走老路,最近就该有动作了。
萧敬爱还不如她,起码在她娘这儿她能作得了主,她娘虽然傻白甜,好在说什么都是向着自家儿女。但二房肖夫人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毕竟是继母,首先说心情便不一样,再则就因为这名份,她才更不能任由萧敬爱胡作,到时传出不美来萧敬爱是名声臭了,肖夫人这继母也落不着好话。
所以不管真心假意,真有了合适的亲事上门,肖夫人肯定是要先给定下来的。
正因为这一层,萧敬爱时间紧迫得很。
尤其经过新安王那么一刺激,想必脑中那根神经就崩起来了。
采薇闻言道:“奴婢正有话要回娘子,听琥珀说最近他们二娘子手脚可大方呢,动不动就往外撒钱,身边伺侯的都得了不少好处,院子也管起来了……好像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跟二娘子说咱们这边一直打探他们那边的消息。”
萧宝信笑,不是以前不管,是根本管不起来。
都是肖夫人派过去的,伺候一个没娘的娘子,说有多上心那肯定是谈不上。
现在有了兴平县主名头的加持,又不差钱了,自然就立起来了。
“不过娘子放心,琥珀家里不好,有个常年有病的娘,他哥虽孝顺可是前年干活摔断了腿,全家都靠她还有她嫂子在外给人浆洗衣服过活。人穷志短,她也是怪为难的。”说到最后,采薇不禁唏嘘。
按说二娘子待下人宽厚,以往也时不时往下赏银钱,只是架不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手缝里流出那些真不够填的。
看情况采薇不止是萧府里这些个情况了如指掌,居然连每家每户是个什么状况,都有相当的了解。
萧宝信佩服的五体投地,她之前是耽误了采薇多少才华的施展啊。
“不管因为什么,在我身边伺候肯定忠心是第一位的,这点毋庸置疑的。”她道:“我今日把话放这里,若我发现你们哪个有异心,做出不得体的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屋里也就四大丫环在,几人一听连忙道不敢。
“娘子待我们天高地厚,我们再有异心岂不是黑了心肝烂了肚肠。”采薇小嘴最会说,这时也不忘表忠心。
萧宝信:“不过,你们有任何难处也可以与我说,能帮一把的我肯定会帮。你们好歹照顾我一场,就是缘份。”
“什么缘份哪!?”
还没等四大丫环应声,便见萧宝树疾惊风似的横冲直撞就进了屋子,满头大汗。“阿姐说啥缘份,和谁的缘份?”
萧宝信顿时脑瓜仁一阵疼,挥手让丫环退下。
“阿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宝树欺身上前一屁股坐到榻边儿上,“你和谢显外面都传了,说你俩拉拉扯扯的,当时我和杨兄在喝酒,他还正和我说想娶你,在我跟前大谈美好前景,恨不得将来你俩孩子的名儿都想好了呢,然后就听隔壁郗九他们说起你和谢显,有鼻子有眼儿的。”
萧宝树颠三倒四,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总算将事情经历给说完了。
“……这俩人我是服,居然愣是坐那儿吃吃谈谈喝喝近两三个时辰,跟没事儿人一样。”他说完长舒一口气,不过十三岁,看上去却老气横秋:
“我可跟他们折腾不起……你不知道,我和潘朔有多尴尬,在那里陪坐陪吃陪喝,就是不敢说话,不敢开话题,就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他们俩尴尬。”
也就潘朔那二愣子,憋了一下午,临散席了可能放松太过,居然来了句:
“你俩还真有缘,不光性情相投,居然连看女郎的眼光都一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二位跟没听见似的,潘朔自己却好悬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阿姐,你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不?你到底看上的是哪个啊?你想哪个做我姐夫?”
萧宝树苦恼:“我给你们都卜了卦,好像哪个都还不错。可是我个人还是喜欢杨兄做我姐夫,他为人更爽朗,和我也好。谢显……身子可不太好啊……”
“身子好不好,跟你有关系吗?”萧宝信白了他一眼,“你已经十三岁了,还这么不着调?阿姐的闺房你说闯就闯,还能有点儿规矩吗?”
萧宝树让她臊的满脸通红:
“我这不也是急的嘛,以后不这样了听阿姐这话的意思,是看上谢显了?”然后忽然恍然大悟,“阿姐,你是看谢显长的比杨兄漂亮吧?”
“人不可貌相,我和你说,我可给杨兄算过命,他可是大富大贵的命。”
萧宝信轻呷了一口茶,只能说还有点儿准头,毕竟没人敢说让一个国家改朝换代的开国皇帝不是大富大贵之命。
“再者杨兄身子好啊,这点谢显拍马也赶不上。”
看得出来,他为了让她选杨劭为夫煞费苦心。
“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该怎么选择,是我自己做决定,以后也是我自己承担。宝树,你可以和杨劭交往,可别想着我和你一样。”
萧宝信郑重道:“我与他不是一路人,你不必再说。若他问起你,你便直接转告我的这句话便好。”
完了,完了,完了,还真是谢显?
“阿姐,你可不要学的那么虚荣,什么世家公子,什么皇上宠臣。咱们家也是寒门庶族出身,现在过的不也挺好吗?你不能学那些狗屁的风气,也瞧不起寒门庶族啊,你瞧不起他,就是瞧不起同样出身的咱家阿爹!”
第97章 未雨绸缪
萧宝信气急反笑,她竟从来不知道萧宝树如此与杨劭情投意合,这哪里是到她这里来寻问的,分明是代她做选择来了。
“怎么,我非得找个同样是寒门庶族出身的,才能证明我不是个虚荣的,就瞧得起阿爹,瞧得起杨劭,瞧得起寒门庶族这一整个阶层了?”
“谁规定一定要怎样,才能怎样?”
“我看上谢显这人了,管他是寒门还是高门。我看上谁,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喜欢杨劭,你愿意嫁就嫁。”
说着,起身一把揪起萧宝树的衣襟,霸气侧漏:
“知道了吗?”
‘我去,忘了阿姐不讲理了!’
‘我会不会挨?’
‘现在改口来不来得及?’
‘谢显,的确也挺好’
萧宝树满心后悔,他是半个不曾挨揍,有点儿膨胀了,居然管起他姐的事儿来。
他姐的事儿那是他能管的吗?
揍不出他屎来啊!
“阿姐,你这么较真干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爱听就不听好了,我把嘴闭上。”萧宝树硬气的时候相当硬气,要说软就没有比他再软的。
那狗腿的模样,连本没想动手的萧宝信都想动手了,能有点儿骨气吗?
“其实谢显也挺好”
“他好不好不用你说!”萧宝信不悦道:“这些天你有去书院吗?成天招猫逗狗,四处厮混。改日我派人去问你师傅,如果没去,你就做好受死的准备!”
萧宝树咽咽口水,“我去了,阿姐!对了,我记得还有师傅留下的功课还没有做,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阿姐……”
说着说着就往后退,一溜烟跑了。
萧宝信也不耽搁时间,前去主院找谢夫人去了。连萧宝树都听到了风声,联想今日安吉公主的作为,估计这一次流言的范围不会太小,与其见招拆招还不如她先未雨绸缪,先将她娘给控制住,谢显也好杨劭也好,还是任何人她都没办法左右,起码不能让自己后院先起了火。
萧宝信到时,谢夫人正悠然自得地品茗,见闺女过来,连忙道:
“快坐我身边来,今日去到宫里可还好?贵妃有没有为难你?见着皇上没有皇上没说什么别的吧?”
其他倒还好,主要是最后的问题。
他们皇帝风、流的名声,大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让不让人为难,这都不重要,谢夫人是怕如花似玉的闺女被个风、流老皇帝看上,三十四五岁了,做他闺女的爹都够了。
可真要问出口,她还真出不了这个口。
“刘贵妃为人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是啦,那就是个蠢货。”谢夫人在自己家里可是半点儿顾忌都没有。“她眼里就只有皇上,但凡个母的在皇上跟前晃悠两下子,她都能作出天际去。可你看她这么作,也没挡住皇上宠了这个宠那个,宠妃多如狗。”
“娘……”
“我和你说,以后少往宫里凑和。”谢夫人压低了声音:“宣城公主以后再找你,你就说有病了,推脱几次她也就明白了,宫里的都是人精儿。”
包括刘贵妃吗?
萧宝信想问。
“刘贵妃在席上似有意与咱府上结亲”
“谁啊,你啊?不行!咱说啥不进宫,我说她怎么可能没为难你呢,原来看上你做儿媳妇。”说完,谢夫人才后知后觉地道:“她儿子新安王不是才十岁出头吗,咋这么急?”
萧宝信忙安抚谢夫人,难道知道有人提亲她娘还没一口应下,她娘这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
“只是刘贵妃有这意向,不过新安王并无意于我,这点儿娘就不用担心了。我只怕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把咱们府给掺和进去。”
谢夫人点头,“你放心,宫里娘是说啥都不会同意你去的,就算是皇家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顿了顿,才不忿地道:“新安王个小屁孩懂什么,还没看上我闺女,我还看不上他呢。”
“他没看上才好,不然就是咱们得罪人了。”萧宝信看得开,她花容月貌,如花似玉,能文能武,就算浑身的优点,可她脾气不好啊
再者,她又不是银子,也不能人人都喜欢啊。
“娘,宝树找你说什么了吗?”萧宝信问。
谢夫人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他这一天天不着家,我想找他都费劲,哪里有说话儿的功夫,怎么,他是又惹事了?”
想来是之前急不可待没功夫说,后来就是让她一顿威胁又没敢说她娘说。
没说就好。
“没事,我就问问。”萧宝信道:“娘,潘府那位夫人提的亲事你回绝了吗?”
“没有,你着什么急。”谢夫人瞪了她一眼,“人家那边都说了等你爹回来不晚,我心急火燎地上门告诉人家不行,这不是打人家脸吗?”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等你爹回来让他决定吧。你的事儿我管不了。”
这些天她也在外打听了不少人,也没听这人有什么不好的,和她闺女一比,只能说人家这名声简单干净的不要太多。
谢夫人忽然听萧宝信提到萧宝树,福至心灵地想到自家儿子和那杨劭颇为亲近,指不定是自家儿子与闺女说了什么,闺女才这么排斥,少不得要把儿子叫到跟前来问一问。
要说闺女这名声,世家大户是指望不上了,皇家那是求他们,他们都不想去的地方,就这杨劭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了。她尊重自家闺女的选择,可也得知道是为了啥不选人家。要是理由纯粹胡扯,她可不惯着。真当一门好亲是那么好找的吗,年少不识愁滋味,总以为什么都得合着她的心意来。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真到了以后十七八岁还没嫁出去,就该怨她没把握好大方向,给找个好婆家了。
儿女都是债啊,越想越闹心,谢夫人狠狠剜了萧宝信一眼。
把萧宝信都给瞪毛了:“你怎么了娘,我招你惹你了?”
“什么招我惹我,烦人。有你和你阿弟就够我烦的了,老大唉,算了,老大那边最近还挺消停,就你们姐弟俩烦人!”
第98章 三喜临门
说到老大,谢夫人就想起了蔡氏生的儿子,那可是真会生。比他们夫妻俩都好看,粉雕玉琢一般,一脸的怜人肉。
就她那么烦老大两口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蔡氏那里送。
“再过两天就是安都的满月,你记着早些过去帮忙,都是一家人,再生分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安都就是蔡氏的儿子,萧云临出去打仗之前就给起好了,男孩叫安都,女孩叫安琪。
谢夫人没明说,他们谢府现在都快活成个笑话了,这一家三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以前她还算谁家纨绔子弟,他们家这几个也不遑多让啊。
萧宝信点点头,近来蔡氏与阿兄可能因为丢官免职,蔡家又摆明划清界限,夫妻经历不少波折,少了些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场,倒是平和了不少。
说起安都,谢夫人就没个完了,怎么怎么可爱,怎么怎么比别人家孩子更可爱。
萧宝信可以想见,谢夫人完全是养大了他们姐弟之后,脆弱的小心灵受了太多的创伤,这些年家里再没添过丁,可下见着安都了,安都又确实可爱的紧,她这祖母爱就一发泛滥不可收拾,连平日多讨厌萧宝山都忘了,见天儿地往蔡氏屋子里跑。
也幸亏这不是嫡亲的亲祖母,不然蔡氏指不定还以为婆婆要来抢孙子呢。
因隔着这一层,倒少了许多顾忌。
“……你阿爹看见安都指不定多喜欢呢。”谢夫人叹道:“这次仗打的可够久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广陵王不满玉衡帝削爵,随后便在封地起兵,萧云奉命出征广陵,广陵王四月起兵造反,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虽然不断有奏折往朝里报,但萧云这人懒得笔墨,自来只有得胜还朝之时才会往府里寄家书,谢夫人直到现在还未收到家书。
好在不断有捷报传来,不然谢夫人不知有多担心。
这人要在一处,日日相对就总想着那点儿事,脾气不好,也不温柔,还纳过小妾,桩桩件件都要计算,可是一旦人不在跟前了,又忍不住惦念,毕竟是一家之主呢。
萧宝信少不得安慰了一阵,娘俩说了些话,就见管家眉开眼笑地进来,手里捏着封泥的家书。
谢夫人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不问都知道是什么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咱们大将军得胜,反贼伏诛了。”贾勇眉开眼笑,“大将军派了亲随小将回府给夫人送信,小人见小将军日夜赶路,形容狼狈,便请小将军先行洗漱饮食,再来回禀夫人。”
谢夫人频频点头,这些年贾管家做事都驾轻就熟了,只不过处处做到前面,仍要事事回禀。
“你做得好,管家。”谢夫人接过管家手里已然拆好的家书,一目十行就看完了,脸上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可真是好事,估计不到半个月怎么都回来了。”
然后又吩咐贾管家好好招呼那位小将军,情绪高亢,停都停不下来,在地上直转圈:
“这是三喜临门,你爹得胜凯旋,咱家长孙出世,还有你的亲事也有了着落走,和娘去一趟前院,和你阿兄也说一声。”
可以想见安都是多招她娘喜欢了,这才那么一点儿就已经让她娘美的连新仇旧怨都忘了。
不过,家和万事兴,萧宝信还是知道的,这样最好。
看在她娘实在是兴奋过头,她就没提那茬,什么她的亲事……还真的没甚着落,不过也侧面表示了她娘对与杨劭亲事的认可态度。
陪着兴冲冲的谢夫人就去了前院,萧宝山与朋友有约不在府中,蔡氏见来人却很是热情,没待谢夫人开口就吩咐下人将儿子给抱过来。
这是很清楚她这便宜婆婆是因为什么一天按三餐往她这跑了,萧宝信无语。
蔡氏月子坐的不错,小脸胖了一圈,肤色粉嫩嫩又白皙。
一听公公打了胜仗,她也高兴的笑出了猪叫声:“这是好事儿啊,公公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咱们府里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没了蔡家做依仗,蔡氏的性子可是好了许多。
“是呢,可得好好庆祝,就是可惜没咱安都满月赶回来。”谢夫人遗憾。
现在的萧家让几个孩子轮番一顿作,都已经被全建康城群嘲了,安都满月光拟请帖就整的她一脑门子官司,有的不能请,有的不便请,有的请了都不知道会不会来……
这要是萧云得胜而归,皇上嘉奖自不必说,整个建康城的氛围那就不一定,就没有比保家卫国的将士更受人尊重。
只不过人都是健忘的,时间久了就都忘了。
不论是萧家,还是群嘲他们的看客都急需萧家用实力去证明,他们萧家不是只有丑闻。
想到丑闻,谢夫人就是一阵头疼。萧云离家这几个月,萧府的名声那是一泻千里,都让几个孩子轮流给作的所剩无几了。等他回来,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谢夫人情绪没低迷多久,眼瞅着奶娘将安都抱过来,眼神就是一亮。
什么名声,什么交待,都排后边儿了,一把抱过来爱不释手。
萧宝信凑过去抓抓安都的小手,可是婴儿太小了,她是连抱都不敢抱的,可是就在摸到安都手的同时,居然就听到了安都的心声:
‘肚肚难受。’
‘奶奶好苦。’
萧宝树:……
她居然可以听到还不会说话的婴儿的声音……这感觉好玄妙。
“阿嫂,”萧宝信迟疑,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毕竟安都这么小的婴儿,谁要说句不好的话,肯定是忌讳的很。
可是,明明知道安都不舒服,她还是不能不说。
“安都看着似乎不大舒服。”
萧宝信一说,谢夫人也忙道:“是呢,今天抽抽着小脸,怪安静的,是不是没照顾好?”
“不能啊,可能小公子才醒,看着不大精神。”奶娘轻轻挤身到萧宝信旁边,上前摸摸安都的小脸,柔声道。
萧宝信目光一冷,她听到的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第99章 作孽
适才奶娘擦着她的身体过去,她分明听到奶娘心里的一声叹息。
‘作孽啊,绿柳。’
就这一句话,她就知道这奶娘出了问题。别的她不清楚,可是绿柳其名可是如雷贯耳,这是阿兄养的外室,萧宝信可没少听谢夫人念叨。
当初谢夫人还是想善了的,在知道绿柳滑了胎之后,她派刘嬷嬷去了趟小长干里送了两百两银子养身子。
绿柳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无根的浮萍,有人包养,顺势上岸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事儿还真怪不到绿柳身上。
可以说萧宝山无情,可以说蔡氏心狠手辣,可是绿柳也始终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参与者,不是绿柳,也会是别人。
当时萧家和蔡家闹的不可开交,等事态平息,萧宝山也老实下来不再上蹿下跳了,谢夫人还派人再去寻过绿柳,打算再给她笔钱,让她远走他乡。一是可怜她失子之痛,让萧宝山夫妻俩给玩儿了,二是也免得她再回去干起老本行,谁看到她都会想到萧家的萧宝山,成为萧家永远抹不掉的一个污点。
可那时已经再找不到绿柳,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以前绿柳曾经待过的迎春馆都打听到了,无人知晓绿柳的去向。
“来人,”萧宝信扬高声音:“将奶娘带到耳房,我有话要问。”
说是有话要问,其实就是让人关押起来。
这里是在前院,虽然当家主母是谢夫人,可是这里面的人可都是蔡氏自己个儿挑选的,谢夫人有吩咐下来他们都得先看蔡氏的脸色,更不要说下命令的还不是谢夫人,只是未出阁的大娘子。
蔡氏院子里的人没动,可是萧宝信随身带过来的采薇和棠梨却不是吃干饭的,她们力气虽然比不过有梅,可是也都是身带功夫的,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奶娘还没回过神来,两只胳膊已经被拧着往后一掰,疼的她嗷的一声就叫出来了:
“少夫人饶命啊,我真是用心照顾小公子了,断断没有慢待。便是小公子哪里不舒服,也该找医生……我只是个奶娘,大娘子这是要干嘛啊?”
一边说一边哭,一是疼的,二是吓的。
都说奶娘不好当,可是也没哪家孩子脸色不好,看着不舒服直接就将人押起来的啊。
萧宝信这一出手,把蔡氏也给看懵了,小姑子是心疼他儿子,可是真没必要这么大阵势。是上前院杀鸡敬候?这些天从她生产到坐月子,小姑子又是找医生又是送药材,真不像是说要翻脸的架式啊。
“大娘子,小孩子也不是时时精力十足,总有个打焉的时候……”
虽然看上去小题大做,但看重自家儿子,蔡氏还是领萧宝信的情。
谢夫人也懵了半晌,回过神一巴掌拍到萧宝信胳膊上:“你不过就是个小娘子,生养孩子这事儿不懂,再健康的孩子也没时时刻刻都那么欢实的。这是你阿嫂的院子,奶娘周不周到,尽不尽心她能不知道吗,用得着你越俎代庖?”
“大惊小怪的。”
除了萧宝信,采薇和棠梨不听任何人的吩咐,她们管奶娘哭天抢地的嚎呢,愣是一人一边给架了出去。
谢夫人看看蔡氏,看看萧宝信,这关系才缓和两天咋就开始上脸了?
“你看重你侄儿是对的,可是这也太”
荒唐啊,荒唐,可是让她怎么当着蔡氏说?
“明珠啊,”谢夫人硬着头皮给自家闺女善后,她这闺女古道热肠,但太冲动不是好事。
萧宝信:“阿嫂,这里面情况不对。我觉得,还是请医生来看一看安都,最好你也让医生看看。”
蔡氏彻底无语了,她家小姑子有点儿热心太过了吧。
想说不用,可是事关自家儿子,宁可还是信其有:“那就听大娘子的吧。”
谢夫人一看这阵势,哪怕是给闺女圆场面也不能不去请医生了,于是赶紧吩咐下人去请医生。
萧宝信上前摸摸谢夫人怀里的安都抽抽着小脸,仍是
‘肚肚难受。’
然后就是一阵嗯嗯嗯,之后发生舒服的呻、吟。
“他拉了。”萧宝信说。
谢夫人半信半疑地打开尿布,果然一滩稀屎,臭气熏天。
这之后的事情萧宝信就帮不上忙了,起身出了屋子直奔耳房。
她才进去,采薇已经搬到她身后一把矮几,坐定后她才问:“奶娘怎么称呼?”
“……我姓冯,别人都称我冯奶娘。”冯氏早收起了眼泪,她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白皙俊俏。低声轻柔地解释。“大娘子,这里面定然有误会”
“你最后一次见绿柳是什么时候?”萧宝信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和我说实话。”
‘她怎么会知道我认得绿柳?’
‘那她也知道我曾经做过女支女,与绿柳是旧识吗?’
‘这大娘子到底是从何得到的,又知道多少?’
‘绿柳,可坑死我了!’
冯奶娘脸上变颜变色:“大娘子说的什么绿柳,我……没听过,不认得。”
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和你一样做过女支女的绿柳啊,以前我阿兄在外养的外室。”
哪里用听得到最后,管是谁的外室,冯奶娘一听萧宝信说和她一样做过女支女的事她就慌了,哆哆嗦嗦的颤声道:“大娘子哪里听到的流言,都不是真的。”
冯奶娘已经慌了,她的心里惊涛骇浪一般,萧宝信从来未感受过这般强烈的情绪,她自己都不禁受到了影响,心跳加快,极度恐惧似乎就要掉入深渊一般。
她迅速松开了握着奶娘的手,在那之后,她才感觉好些了。
“绿柳找到你,让你帮她,然后你便在我阿嫂身边,给她下药”
“不是不是!不是!”冯奶娘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脸色煞白,可是依然拒不承认。“我不是,我没有!小公子不过是刚睡醒,不大精神,你们萧府便是权势滔天,不想用我,直接撵了我就是,也不必这般羞辱、诬陷于我!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萧宝信和她都知道,一旦她承认,她便死不足惜。
第100章 情非得已
萧宝信居高临下。
“冯氏,你现在不说,到了建康城署衙,他们自然有手段令你开口。”而她,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便要走:“棠梨,看好她。待医生到了,查出病症便将她送到署衙。”
棠梨都没来及应声,便听奶娘嗷的一声就哭了,声音尖厉。
“绿柳坑了我,绿柳坑了我!我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摆脱了女支院的生活,老天怎么偏偏就是不让我过好日子!”
冯奶娘哭天抢地,跟个泪人一般。
棠梨和采薇都懵了。
她们全程都在,可是全程没看懂。
她家娘子怎么就铁口直断,把这奶娘的底给掀出来了?
“娘子饶命,我招,我招。”冯奶娘抹抹眼泪,抽抽嗒嗒地道:“请娘子手下留情,莫要动我家人,他们都不知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个高门大户行事狠辣,她只怕祸及家人。
萧宝信自然这时不会去做解释,只转身坐回了矮几上。
“那便要看你有几分真了。”
“断不敢欺瞒大娘子。”冯奶娘这个痛苦哟,做梦也想不到瞒过了所有人,栽到了个她从未看进过眼里的大娘子手里。
这大娘子可不像外面传的嚣张跋扈,只会动拳头的。
原来冯奶娘本是迎春馆的一个最低层的女支女,虽然相貌清秀,可在那里面若不是十分出彩,根本就出不了头。做了三五年依旧不温不火,只接些有心寻乐子,又身上没有多少银钱的低档客人。
后来她与一个死了老婆的屠户好上了,一来二去有心上岸,便让屠户攒了银子帮她赎了身。
好在她并不是当家头牌,可有可无的那么一个人,也没花多少银子。
本想着好好就跟屠户过日子了,谁知过不到三年屠户就因为跟人起争执时一刀把人给捅了,被判了死刑。
那时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一个还在肚子里未出世,连重操旧业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屠户这人攒下那些银钱够他们娘几个生活一阵子,她又把大房子给卖了,买了个小房子,这样手头更有些银钱,日子还算过的不错。
是新邻居有做人家奶娘的,知道她一个人孤儿寡妇养孩子不容易,便将她介绍给了建武将军夫人,可惜建武将军的妹妹给亲自送去个知根知底的奶娘,她就被弃用了。
冯奶娘本来失望了,谁知过了没半个月,建武将军夫人满怀歉意将她介绍给了谢夫人,她知道是谢夫人的儿媳蔡氏有了身孕。
建武将军家和萧家都是武将家,对死丈夫这事儿并不看成忌讳,往浅了说这是世事无常,谁都不想,往深了说他们都是上战场杀敌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马革裹尸还,能安置一位寡妇,她们都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初时,冯奶娘也是心存感激,并不是所有高门大户都有这样的心胸,更多的人还是心存忌讳。
可是恩情也及不上突然冒出来的绿柳。
绿柳出道的时候正是屠户给她赎身那一阵子,大家都在女支院里住,却是分三六九等的,绿柳人长的美,据说是犯官之女,沦落风尘,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属于在女支院里最受待见的,平日里也不见往来。
可是不知道绿柳是怎么知道她在萧府当奶娘的,有一天趁她回家看孩子将她堵在了屋里。
她将一双儿女扔在家里,花钱请了邻居同样是寡妇,无儿无女的帮着照顾。那阵子大儿子摔坏了头,送到医生那里救治了这么久,银钱如流水就都花出去了,总算将孩子保住。
可后续还需要银子,冯奶娘已经无计可施,可是绿柳来了,送过去了五十两银子。
那时绿柳和萧宝山的丑闻已经传的建康城街知巷闻,冯奶娘自然也知道。
绿柳瘦骨嶙峋,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灵气,整个人阴郁的不像话。
“你要么帮我,要么我就去萧家告诉他们,他们请的奶娘以前是个女支女我不光告诉萧家,还要告诉所有建康城的人。你想想,以后你要以何为生,你的孩子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个做女支女的娘……”
“我也是没办法。”冯奶娘掩脸痛哭,“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儿子还需要钱去治病,我不能让他们在嘲笑声中长大。如果不听她的,我甚至连养不养得大孩子都不一定。”
她的小女儿出生就体弱多病,天气稍一变化就生病;她的儿子是健康,可是摔伤了脑子,银子一下子就全砸下去了……
“我真的没办法。”冯奶娘不停地说,眼泪就没断过。
她没想伤害安都,那是她奶的孩子,又整天待在一处,根本和她的孩子没有区别。
绿柳由始至终也没让她伤害孩子,先是让她在生产之前给蔡氏吃下一种药剂,会在生产后造成血淋漓不尽,是个慢慢杀死人的办法,这样冯奶娘也不会被怀疑。
却不料谢夫人和萧宝信严阵以待,找来了妇科圣手,给治好了。
然后绿柳就托人给她送来了一包粉末,让她每天一点下给蔡氏的饮食中。
可是冯奶娘能接触到吃的东西有限,好不容易下到了乌鸡汤里,蔡氏却嫌腥腻给另一个奶娘程氏喝了,也就是昨天。
然后程氏便给安都喂奶。
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安都一阵阵地哭,那才叫一个可怜。
两人细数都吃过什么,会不会导致孩子肚子不舒服,冯奶娘才知道蔡氏那汤居然没喝,给了程氏
“按说今天早上又是程嫂子喂安都,可我不知绿柳那药里是什么,不敢再让程嫂子喂,便借口过几天有事出府,这几天都让我给喂了,我俩窜一窜时间……我是真没想伤害安都,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么忍心……”
“大娘子,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是我真是没办法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下辈子给您当年做马……”
萧宝信不为所动。
“这要看建康令怎么判了。你到底是罪该万死,还是其情可悯,我做不得主。萧府也不想草菅人命。”
在这世上,人人都有情非得已,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可是难道人人都能因为不得已杀人?
第101章 模仿犯罪
冯氏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事伤天害理,不过心存侥幸,萧宝信的拒绝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求您饶过我一双儿女,他们都还小,一切错都是我犯下的,跟他们无关……”冯氏跪地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溢出了血,青紫一片。
萧宝信头也不回的走了:
“祸不及妻儿,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承担,我们萧府不是善堂,可也不是不明事理,对小孩子下手的人家。”
冯氏呜咽着住了声,心里又是悔又是恨。
采薇和棠梨不必吩咐,也怕这人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抓起来找了个麻绳就给捆到了椅子上,又将她嘴给堵上了。
原因无他,平日看府里管事嬷嬷处理下面犯了大错的,就是这般套路。
……
萧宝信往回走时,便见医生跟着刘嬷嬷往里走。
这位是御医院的钱医生,萧府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请他来给看看。三十来岁的年纪,胸前两绺长髯,模样周正。
钱医生是在正房的偏室给安都看诊,萧宝信便径自去了蔡氏屋里。
蔡氏脸色并不好看,却不是因为萧宝信这顿折腾,纯粹是担心自家儿子。她知道萧宝信嚣张跋扈,却不是个不讲道理胡来的。
果然,听完萧宝信简短的陈述,蔡氏那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都没了好颜色。
“杀千刀的萧宝山!杀千万的绿柳!我要了她的命!”
“来人,把冯奶娘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问她!”不是信不过萧宝信,她实在是太气太恨,可无论萧宝山还是绿柳都不在眼前。
她只有亲自见了冯氏,亲口从她嘴里听到她想要的东西。
“阿嫂,你还在坐月子,我就是怕你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才将人带下去问。”萧宝信顿了顿,“我若是等你做完月子再办她,又怕她使出什么坏招。”
“大娘子,你不要这么说,这回若不是你机警,察觉冯氏有问题,可能我们母子让人弄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蔡氏抽抽鼻子,愣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不是阿嫂不信你,我要是不当面跟她说明白了,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萧宝信默,不知是不是自己做的太鲁莽。
可是若是她悄无声息地使计调走冯奶娘,只怕从蔡氏这里就过不去,毕竟这院子里的一应用人都是蔡氏做主。
这时便不由萧宝信控制了,自有下人去将冯氏从耳房里给带过来。
冯氏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渗着血,满面污糟,身上的绳子早解了去。
“冯氏,是绿柳让你害我母子?”蔡氏冷静地问道。
在萧宝信那里都招了个底掉,到了蔡氏面前冯氏便没有必要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就给说了。
“……冯氏,我待你不薄。知道你儿子伤了,我还时不时赏你些银钱。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蔡氏开始时并不满意冯氏,毕竟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她心里忌讳。可是婆婆亲自给送来的,而他们萧家确实不讲究这些,她也不好因为这奶娘再和婆婆起了争执。
本想着但凡冯氏有丁点儿做不好,她说什么就把人辞了。
可是冯氏模样周正,说话办事是极得体的,相处久了她也就看开了,尤其生了安都,冯氏程氏都还算精心。
她再想不到冯氏居然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再一想她的出身,居然让安都吃了个女支女快一个月的奶水,她就忍不住犯呕。
“你可知那绿柳在何处?”蔡氏问。
冯奶娘摇头哽咽:“都是她来找我,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帮不了少夫人”
“帮?”蔡氏冷笑,“你几乎害死我,坑死我,我岂敢担你这个帮字?来人,给我拖下去”
“送交官府。”萧宝信接口道。
蔡氏愣了一下,是了,冯奶娘并没有卖身与他们萧家,他们无权打杀。
“来人,还不给我押去官府!”谢夫人抱着孩子听了个大概全,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人是她找的,好心好意结果落了这么个结果。
知道的她是碍着继母的脸面不得不为之,事事给照顾周到了,心里阴暗点儿的指不定当她是幕后主使,想害死长子这一家子呢。
以谢夫人为首,这三个人没有不知道冯奶娘送到官府去之后,免不了传扬出去,萧府又会成为群嘲的对象,可是又能怎么办?
把冯氏给杖毙,找到绿柳,再将绿柳给打杀了?
她们是高门大户,不是手持尚方剑想砍谁就砍谁,谁手上也没沾过血腥。
哪怕是被全城嘲讽,沦为笑柄,该讨回的公道也得讨回来!
不能为了名声,受人暗算就这么算了。
“娘,”直到看到安都,蔡氏的眼泪才流下来:“医生怎么说,安都他……”
“没事没事儿,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谢夫人忙把孩子给蔡氏送怀里:“医生说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担肚子,我见宝信将奶娘给关起来了,怕是她吃食上有何不妥,便没让医生先走,等一会儿想让她再给你看看。”
蔡氏:“谢谢娘。”
这时也顾不得忌讳了,放下了床帷又将钱医生给请进来隔帘诊脉。脉上有些急,显是气极攻心,但无大碍。
冯氏说程奶娘喝了原本要给蔡氏喝的乌鸡汤,想是之前没得机会,只下了这一次。
于是又派了人将程奶娘给请了过来,找到程奶娘时,她在恭桶上已经蹲了小半天,上吐下拉,好悬没拉死她。
她只当吃坏了东西,根本就没往深里想。
钱医生过去给她诊脉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没好味儿了,好悬没熏死过去。
“你昨日都吃了什么?”钱医生问。
左右都将冯氏送去衙门,迟早人尽皆知,谢夫人也不打算瞒着了,就将冯氏下了药给说了,什么药虽然不知道,但好歹有剩,就拿着剩下的半包给钱医生看。
钱医生又是看又是闻,再一结合症状,长叹一声,最近这都是怎么了?
“……又是雷公藤。”
又?
谢夫人眼皮一跳,这是和诬陷她家宝信的周四娘子用的一样的东西啊。咋的,还带模仿犯罪的啊?
前一桩是被诬陷的受害者,这一桩干脆就把毒用到她家人身上了,这都是个什么循环坑给她家挖的啊?
第102章 冤孽债
在周四娘拿雷公藤杀人之前,建康城不是没有那东西,不过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是知道这东西的,也只当它驱虫杀虫。
周四娘子用了它,不仅她一举成名,雷公藤可致人死的事实才第一次被广泛得知。
谢夫人觉得这叫一个讽刺,赶情还是她家宝信用亲身经历给绿柳上了生动的一课,然后绿柳如法炮制,又用到了谢家人身上。
钱医生可没管谢夫人是个什么观感,只管着救治程奶娘了,又是灌水给她催吐,又是让她喝巴豆水,坐恭桶里又是一顿拉。
忙活了好阵子,钱医生又给开了方子:
“每天一副,喝七日。”
知道是雷公藤,毒性剧烈,钱医生不敢托大,又给安都重又诊了诊脉,确定没甚大毛病,便也给开了副温泻之药。
“程氏是吃了雷公藤没错,可是作用于人体,再传于公子之口,效果无形便小了,至少现在公子身上也只是拉肚。那雷公藤本就有消除炎症之效,会致人肚泻。依在下浅见,并无不妥。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开了些温药,吃个两天也就罢了。”
“只那程氏,短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再喂孩子,谁也不知那毒性会在体内存留多久。”
程氏一听好好的活儿是给丢了,可好在还有条命留下。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恨,暗骂冯氏不断,祖宗十八代都给招呼了个遍。
谢夫人过意不去,冯氏是她给招进来的,坑了蔡氏,坑了安都,连程氏也给坑了,好悬命都给搭里,于是私下里补贴给程氏五十两银子,叫她好生将养。
“若是以后有甚难处,你只管来找我,我没个不管的。”
程氏千恩万谢,遇到不讲究的人家三五两也就打发了,谢夫人算是厚道了。这五十两银子,省着些也够她一家四口过个两三年了。
忙完了程氏,谢夫人便回到了蔡氏屋里。
知道安都没甚大事,蔡氏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可是转念一想萧宝山又是一肚子邪火:
“大郎还没回来吗?!”
“奴婢已经又派了个人出去寻。”蔡氏屋里的嬷嬷回道。
“还没回来?”
“……是。”她刚才那么回答,像是找回来的意思吗?
只不过蔡氏显然在气头上,就是没在气头上,也没人敢这么回话。
蔡氏火直往脑瓜顶拱:“再派人去找!”
谢夫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领了吩咐便下去了。
“这事儿,是我失察了。”谢夫人脸都涨红了,低声道了句歉。“我以为建武将军夫人介绍来的,知根知底,也就没仔细叫人去查……”
“娘,这事儿不怪你。”
蔡氏知道事情到这里,她怪谁也没用,追根究底就是萧宝山的锅。要不是他四处滥情,和个绿柳勾搭上,她和蔡氏也不至于闹到彼此不往来的地步,更不至于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绿柳是个狠的,当初她一时激愤上去就把她推倒,可并没有存心要弄死她的想法,可绿柳却算得上处心积虑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没害死她,却差点儿弄死了她儿子!
而这一切,若不是萧宝山,根本就不会发生。
“都是萧宝山,都是他惹来的冤孽债!”蔡氏咬牙切齿,狰狞的脸都要变形。“如果不是他,我儿子何必受这样的苦,我又怎会连娘家都回不了!”
这,说的倒是真话。
可劝人不是这么劝的,谢夫人瞧了眼萧宝信,萧宝信默默地把眼睛移开。她也是和蔡氏一样的想法,让她怎么劝?
谢夫人这个憋屈,闺女不给力。
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娘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蔡家已经是今天这样了,你便是再恨再怨,又能怎么样,改变不了什么了。这事儿肯定是怨大郎,可是……终归你们是要过一辈子,你还有一双儿女,不能因一时激愤做出伤害自己利益的事。”
“明珠,你再气再恨都是应该的,可是别因为绿柳突然又碰出来伤了夫妻的感情。你想想,近来你和宝山明明都好多了,他也再没犯过错。”
“咱们报官了,绿柳有朝廷律法治她,她跑不了的。”
说实话,蔡氏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谢夫人嘴里说出来。
毕竟这是前院的事儿,谢夫人把冯氏送官,再替她安置了程氏,她就已经够感激的了。毕竟他们这院子里一出一出的,没少闹出笑话来祸害萧府,谢夫人不过是继母,真没这个义务给他们擦屎屁股。
可是谢夫人到底还是说了,每句话都说到她心里头。
道理她懂,可到底意难平。
蔡氏以往看不上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又偏要往谢家世家贴,让她面对以往那些闺中密友的调侃都觉得面红耳赤。
但她今天说出这番话,蔡氏是真走心了,谢夫人起码是个良善人。
“谢谢娘能跟我说这些,我记心里了。”蔡氏上去拦萧宝信的手:“还有大娘子,多谢你,救了安都和我一命。以后我若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指着我鼻子骂我,我都不会回嘴半句。”
嗯,这句是真话。
只是还没等到萧宝信说话,就听萧宝山急切地声音传来,像一阵风一样就卷进了屋里:
“安都呢,安都可有事?明珠”
“你没事吧?”
萧宝山话音刚落,萧宝信就听蔡氏咛嘤一声,就哭开了
一把将萧宝信的手给扔到一边,一头扎进萧宝山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哭天抢地,倒将萧宝信和谢夫人母女给看傻了眼。
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跟萧宝山算账,不死不休的那位?
就是听进劝了,脸变的也太快了吧?
唯有佩服二字!
“……到底怎么了,明珠,咱安都呢?”萧宝山毛了,抻着脖子就往屋里寻摸,一看在谢夫人怀里抱着,心里就放下一半。
“医生怎么说?明珠你先别哭,和我说说。”
“你放心,绿柳我肯定不放过她,敢杀我妻儿,我让她知道活拧歪是什么姿势!”萧宝山怒火中烧。
第103章 一损俱损
萧宝山听到家里下人的话时,好悬没吓直接栽地上,什么酒酣耳热,好似一盆冰凉凉的水兜头盖脸浇下去了,尿都要给吓出来了。
连牛车也不坐了,撒丫子就往家里跑,肺几乎没跑炸了。
满脑子都是他家儿子。
哪怕这时已经确认了安都无事,他依然怒气难消。
不过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女支女,该给的银子他也给了,没少她一分,房子是房子,银子是银子,他没啥对不住她的!
他当时是瞎了眼,才会与她厮混,谁知她看着柔柔弱弱,千般柔情,万般小意,狠起来竟这么狠,直接投毒杀人。
萧宝山越想越后怕,觉得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
幸亏当时和绿柳在一起时,他还算说得过去,否则这么刚的一个女子,指不定哪下子给人家惹毛了,往他的吃食里下毒,死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萧宝山抱着自家媳妇悲从中来,好好的日子不过,他作的啊,这一家子都差点儿让他作绝乎了。
“明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不敢有花花肠子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根本就没等蔡氏发话,就开始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谢夫人一看这夫妻二人旁若无人地抱到一处,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怀里抱着安都还没人管,不走,那真是辣眼睛。
她个半老徐娘没什么,可还有个半大孩子的萧宝信呢,要不说不是自己亲哥,搂搂抱抱的一点也不考虑别人。
“大郎说的对,”谢夫人干咳了两嗓子,终于成功令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口子分开:“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别想旁的有的没的,你爹派人送来了家信,凯旋而归。到时让你爹活动活动,怎么着也不能干看着你在家熬。”
官复原职什么的不敢想,起码还得走仕途。
萧宝山:“多谢夫人。”
“少不得还要麻烦娘。”蔡氏抹抹眼泪,她是大家出身,知道这里面固然前朝里要使劲,可是许多话许多事在后宅更容易办。
平时称呼夫人还好,和自家媳妇一道这么一对比就显得他怎么这么突出?
不过,自从谢夫人进门,他也没叫过娘,现在便是让他改口,他都觉得别扭。
谢夫人不以为意,将孩子递给蔡氏:“旁的事都有我,你就好好坐月子吧,就几天了。月子坐不好可事关女人一辈子,你别不当回事。”
生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又交待给蔡氏:
“我得赶紧去找奶娘,一时间怕找不着抓瞎,可也不能饿着安都……绿柳的事,我叫二叔盯着,建康令想必不敢怠慢。”
萧家二爷是御史中丞,职责就是监察百官的,建康令要是敢怠慢就怪了。
交待好,谢夫人便带着萧宝信风风火火去了二房。
谢夫人先是报喜,他家大人不日就将凯旋,还没等肖夫人的笑收回来呢,紧接着就将绿柳买通了奶娘,意图毒杀蔡氏,结果蔡氏幸免,另一个奶娘中招的事给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肖夫人:“……”
让她说什么好?
幸亏她家妙容已经和刑部尚书郗家的郗三郎交换了庚帖,亲是定下来了,不然她还真犯愁闺女的亲事让大房给连累了,一桩接一桩,一件连一件,也就是她家闺女八字好,富贵命,差一点儿的都得被耽误成个老姑娘。
都不用想,绿柳投毒这事儿一传出去立马就得轰动全城。
整个萧府立刻又是建康城的焦点,被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是少不了的,唯一好在萧老大得胜而归,或许能压下一些热度,不然可真叫他们二房没活路了。
“……这事儿还得劳烦二叔督促督促,那绿柳实在可恶,再怎么着人也罪不致死,你说大人惹的祸,却让孩子来受了。”
谢夫人自责:“你说这也怪我,找人之前也没好好查查,结果惹出这样的事。”
肖夫人心里虽然有些膈应,但一直以来和大房相处和谐,谢夫人做当家主母处事公允,也没让二房受了怠慢,妯娌俩有商有量的一直不错,所以也就心里腹诽腹诽。
“你别这么说,你也是好意,谁知道人心能坏成这样。”
“那绿柳也是个狠的,你说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大郎就这么好?”
萧宝信心道,指不定就是看出没这么好,所以更恨。
女人心海底针,更不要说绿柳那样出身官宦,却沦落风尘的女子。本以为找到良人上岸,结果又是白高兴一场,孩子没了,男人没见踪影……
谁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手段够狠够辣就是了。
“说的是呢,为了个男人也值当?可怜了我的安都,那么点儿个小婴儿受他阿爹连累,坑儿子的主儿。”说着说着谢夫人拉起了肖夫人的手。
“你说我们大房这些事闹的,我真是要没脸见你了……不省心的都是我的儿女,却偏偏带累了你们二房,我真是无地自容,是我没教好孩子。”
没教好的孩子萧宝信频频点头,表示她娘说的都对,除了各种主观客观原因,的确萧妙容是无辜受连累的。
有谢夫人这话,肖夫人心里多少平衡些。
“我还没同阿嫂说,妙容的亲事定下来了”
“是吗?谁家的小谁呀?”谢夫人一听就来神了,眼睛瞪锃亮。
肖夫人笑:“刑部尚书家的郗三郎,单名一个绍字。”
肖夫人一说谢夫人就想起来了,以前是见过的,比萧宝信小一岁,小时候虎头虎脑,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刑部尚书,那可是朝廷重臣,再者郗家也是世家大族,谢夫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她闺女就有个杨劭上门提亲,可是闺女还没看上,心塞。
“妙容这下个好人家,我这心里还算好过些,你说这要是被耽误了,我死的心都有了,孩子何其无辜啊。”
“阿嫂言重了,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外他们兄弟拼出来的,若是没有大伯在外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哪里来的咱们这满门荣华,这我还是能分清的。”
“不过,”肖夫人话锋一转,“最近咱们府上是不是是非多了些?要不哪天咱去庙里拜拜,上上香吧,总感觉一件事赶着一件事的,是不是有啥说道?”
第104章 怨怼
其实不用肖夫人说,谢夫人都有心请相高僧到府里来好好给看看算算,怎么她们家就命犯口舌,什么事儿都能成为热点,引全城的关注。
主要是他家成热点的事儿,就没好的。
妯娌二人一拍即合,就定下下月初一去城外的瓦官寺烧香拜佛了。
“这安都奶娘的事还得劳烦弟妹,看看有没有以前用过,觉得不错的,你帮我留心着。”谢夫人说完,风风火火就走了。
“我先去再找人盯几天,不然安都就得饿着了。”
这是真当大孙子疼了。
肖夫人没等谢夫人前脚走,就派人去官署知会萧二爷,关照建康令一声。
却说谢夫人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就走了,没办法安都还撅着小嘴等奶喝呢。接下来也没回大房,直接绕过游廊出了萧府,坐上牛车就直奔建武将军府上。
却不是去兴师问罪的,两家交好,出了这样的事,先知会一声总没有错。
谢夫人一心往世家大族上奔,可是其人却没有捧高踩低,与一干武将的夫人很是交好,要不然也不能建武将军夫人准备自己用的奶娘就直接介绍给了谢夫人用。
建武将军夫人还不到三十岁,挺着老大个肚子还没生,一听谢夫人说完冯氏奶娘的事,就好顿道歉,羞的脸通红。
本想给自家夫君的顶头上司拍拍马屁,结果把个祸害送人家了,这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好在谢夫人没有怪责的意思,还再三安抚,说免得从别处听来她大着个肚子胡思乱想。
建武将军夫人又是道歉又是道谢,最后还把自己个儿准备的两个奶娘匀出来一个给了谢夫人带回去
“我估计这两天也生了,不然都给夫人送过去用了。那个陈氏是我小姑以前用过的,该是身家清白的……左右先顶上去,夫人有了合适的人选我再接回来。”
一下算是解了谢夫人的燃眉之急。
临出门了,才想起来建武将军也随萧云出去打仗了,连忙将得胜了的好消息告诉了建武将军夫人,将军将军夫人一高兴,肚子就疼了,然后就要生了。
一时间建武将军府上人仰马翻。
谢夫人也不知道走好还是不走好,愣是让人先将陈奶娘先给蔡氏送了回去,她则由建武将军夫人的娘家嫂子坐陪,直到建武将军夫人生了。
等谢夫人回到谢府,天已经黑了,建武将军夫人生了个儿子,再迎回夫君,可谓双喜临门。
隔天,谢夫人便准备了厚礼叫管家送到了建武将军府里。
没两天萧府将奶娘冯氏扭送官府的事就已经传开了,萧府再一次处于风头浪尖,萧宝山与绿柳的事再度被翻了出来,连带着蔡家与萧家的恩怨再度重提,搞的蔡家火冒三丈,可又无计可施。朝中就没人不知道萧云打了胜仗,不日凯旋的消息,要和萧家算账现在绝不是最佳的时候,皇上除了心腹大患,心里得意着萧云呢,就不可能治萧家的罪。
谁成想蔡家吃个哑巴亏,不出头了,却有好事的将谢夫人去建武将军夫人家导致当家主母提前生产给翻腾了出来。话就不是那么传了,传言里谢夫人成了砸上门问罪的,建武将军夫人不经事,让谢夫人给吓的孩子提前就出来了,什么谢夫人等到晚上,隔天送了重礼全都没有。
萧大娘子嚣张跋扈其来有自,她娘就是这么嚣张跋扈!
这让谢夫人气的好悬一个倒仰,栽到地上。
萧二爷更是气的鼻子没歪了,这算什么事?
想他身为御史中丞,也算得实权在握,每天就靠怼人活着,看谁不顺眼参谁,那是多趾高气昂的活儿。偏家里人不争气,按下锅盖起了瓢,一波未平又波又起,他现在走在路上都恨不得贴着墙边走,找个地缝钻,就怕让人认出来,戳着他后脊背又是一顿闲话。
身在官场,名声是顶重要的,可是他这名声已经被后宅那些女人,前院的那个大郎都毁的差不多了。
萧二爷满心怨怼,可是大兄不在,他也不好隔房指手划脚,只是憋着股子气向下施压建康令快速结案,将那绿柳绳之以法。
他知道,只要绿柳没抓着,那隔阵子有个什么风声绿柳就又跟幽灵一样浮现,连带着萧府会再度成为笑柄,所以务必将绿柳缉拿归案。
可是绿柳却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建康令愣是搜了七八天毫无进展。
萧宝山气急败坏,他不只恨,他也怕,怕绿柳不晓得何时会出现,又会以什么姿态手段杀人。于是天天往建康署衙跑,天天去盯着案件进展,把个建康令烦的要死要死的。
连玉衡帝听闻传言,都忍不住与魏得胜念叨:“萧爱卿府上这是犯了什么说道吧,咋这么犯口舌?感觉朕这半年尽听他家的坏消息了。”
“是啊,”魏得胜深以为然,整个大梁都笃信佛教,上行下效,就是玉衡帝是个虔诚的信徒,在他身边魏得胜也必然是。
“萧家大郎好好的官儿当着,也被免了职。”
这是委婉地提醒他,人家能干的爹得胜回来了,不得表示表示啊。
玉衡帝沉吟半晌,也不能立竿见影,显得他这皇帝好生没有立场:“再说吧。”心里却已经有了定数,这萧宝山在建康城里怕是待都待不舒坦,不如外放了做个实任。是骡子是马,牵出去遛遛才知道。
竞陵王谋反了,他那封地大大小小的官怎么也得换一遍,他得琢磨琢磨给萧宝山个什么职位。
“那个……给朕拟个圣旨,潘朔免官期间表现良好,即日官复原职。”
魏得胜一愣,他刚才提的是萧家大郎吧?
是吧……
怎么官复原职的就成了潘朔?
“魏得胜,你聋啦?”玉衡帝不悦地道。他是烦透了潘朔上蹿下跳在太后宫里边晃,有事儿没事儿往宫里孝敬。
那是他娘,用得着他孝敬?!宫里什么没有?
不就为了个官儿吗,也值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