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刺客来侵
她们一走,一下子就静了。
卧房敞如宫殿,漫天匝地的杜若清香,我脱掉锦鞋,在大的夸张的床边盘腿坐着,望着错金窗棂上的大红喜字发呆,想象此时外边一定宾客盈门,热闹盛极。
烛台上燃着龙凤红烛,被描着鸢尾花纹的灯纸轻轻罩着,烛台旁,盛着桂圆,红枣,莲子,合卺酒...
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我才发现好饿,下床准备去捡些糕点时,奢华金贵的香木大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抬起头,杨修夷丰神朗朗,踏着月光。
我忙收回目光望着我穿着红袜的脚趾头。
他合上大门,回音空灵,像撞在我心上一般,心跳莫名砰然。
锦靴一步一步走来,踩过织丝软毯,细细沙沙,最后停在我跟前。
安静良久,我抬起眸子,他长身玉立,俊美无双,深邃黑眸专注将我望着,眸底浮着浅浅笑意。
我呼了口气,打破沉默:"那些嫁妆,你也有份吧。"
他笑了笑,双眸带上一丝邪气,装着糊涂:"什么?"
我不满道:"你们闷声不吭,将我瞒着,你们把我吓到了!"
他低低笑出声,没说话,转目看向红烛:"初九,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刚舒缓的心跳又扑通扑通了,我点点头:"嗯。"
透薄的红盖头被他郑重掀起,他敛了笑,幽黑沉锐的双眸紧锁着我的眼睛,我被盯得红了脸:"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他一笑,颠倒众生,捧着我的脸低沉徐缓的说道:"初九,我们终于成亲了。"
一句话,像是穿过悠悠岁月,浩浩长空,带着古朴素净,却又郑重凄婉的叹息。
是啊,终于成亲了。
我望住他,千山万水,太过不易,世事难求长久,必倾尽余生,与君厮守。
我肉麻道:"不管成不成亲,我们早已两心相牵了啊。"
他在我额上落吻,起身将精雕并蒂莲暗纹的玉盏递来,对饮之后,他端起一盘桂糕,道:"饿坏了吧。"
本来是饿的,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我摇头:"不饿。"
他仍是夹了一个递到我嘴边:"来。"
平日饭量很大,如今两个下肚就有点饱了,我不想再吃了,他将东西放回去,回身看着我。
"初九。"他轻声道。
"嗯。"
他一笑,抬手摘掉我发上的凤冠,将我的发髻一点一点解开,珠翠玉环尽除,满头青丝重又垂下,他用手指细细梳理:"还记得莫闲吗?"
我双眉微合:"怎么忽然提它?"
他望向远处精致高大,盛满玉器珍宝的乌木槅子,一只精致的白玉瓷瓶一晃,骤然飞至他手里。
我不开心:"我不要喝。"
它会令我想起不愉快的事,令我想起清婵,和我那张被剥掉脸皮的脸。
"不是喝的。"
"那..."
他黑眸变深,笑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
醒来时天光大亮,枝桠晃在窗棂上,秋风拂云,鸟啼清脆。
我被杨修夷拥在怀里,他睡的很沉,睫毛浓密而纤长,呼吸轻稳。
我凝睇半响,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冲他一笑,大掌抚上我的脸,眸色温柔,低低道:"疼么?"
"腰很酸。"
"那里呢?"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顿了顿,羞窘的垂下眼。
这个表情似乎取悦他了,他一笑,斜支着头:"疼?"
我不打算理他了,缩回被窝里,从他身上爬过去,被他摁着:"你要干什么?"
"我去拿衣服啊。"
他掀起被子,皱眉:"拿衣服,为什么要从这里过?"
我没好气道:"光线太亮..."
身子被他捞了上去:"移物术被你忘哪儿去了?"
对啊,我真是傻了。
忙朝地上衣物望去,却被一股灵气轻而易举的截下。
我一恼:"杨修夷。"
他翻身压来:"再陪我躺会儿..."
我的腰不好,什么都没再发生,但还是被他死缠烂打的拖到了下午未时才起床。
洗净穿衣,他拉着我在绫绣织锦的软榻上坐下,拿出一个又破又旧的小香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满是线头的"初九"二字。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下微痛:"你还留着。"
他将小香囊解开,从里面拿出一簇头发。
我柔肠百转,满腔蜜意,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就要说话,结果他潇洒的往桌上一抛:"不要了。"
我:"..."
他用匕首在自己青丝深处割下一缕,我也照做,分作两绺,和他缠成两个同心花扣。
他将其中一个郑重塞回那破旧的小香囊里,又拿起一个崭新的香囊,将另一个放进去,塞到我手里,认真看着我:"初九,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我低低道:"嫣婉及良时,死当长相思。"
他皱眉:"说什么胡话?"
我撇嘴:"唱曲的都这么说的。"
一大群丫鬟进来收拾房间,唐芊帮我绾发,我忽的想起南宫夫人说过要早起给长辈敬茶之事,不由惊道:"你们怎么不来喊我起床呢?"
她将珠荷双合簪插在我发上,笑道:"夫人身旁的妈妈昨夜来说,今早不要打扰少爷和少夫人,敬茶不敬茶不过客套的虚礼,你和少爷是闲云野鹤,不该被束缚。"
我一愣,转目看向书案前执笔书文的杨修夷,他眉目自若,闲雅如清风明月。
我轻轻叹息,杨修夷的娘亲,也没那么可怕嘛。
杨修夷住的这个地方叫清歌苑,和望云崖上的清梅苑不过一字之差。
有湖有桥,屋舍连排,湖上飘着数百只红色花灯。
昨夜我被送来时人太多,我没能看清四周环境,现在才知道,昨晚那些映的人面璀璨的灯火是来自何处了。
天上云雁成排,我缓步执袖,踱了下去。
昨日嫁妆共五百零七抬,数个旁厅尽数置满。
我回头看向唐芊:"这些嫁妆,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么?"
她抿唇,垂下头,笑道:"少夫人别怪我,是。"
"比起把这些弄到盛都来,更难的,应该是瞒住我吧。"
她点头:"仙人真的很疼少夫人啊。"
"对啊。"我轻叹,"此恩此情,我何以为报。"
和杨修夷一起去敬茶,因去的太晚,他父亲已经出府了。
他娘亲和一位同样华服锦衣的妇人在水阁里品茗对弈,一旁六个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的青衣美人正在抚琴拨弦,所奏是古调《上弦》,雅到极致。
我端跪在她跟前,她接了我的参茶,不咸不淡,不亲不远的说了几句后,便让我和杨修夷离开。
其他夫人以及那些妯娌杨修夷说可以不用去见,拉着我回了清歌苑。
在湖边梅林而坐,迎面的风清清冷冷,带着浓郁花香。石桌上有许多好吃的,杨修夷走来放下一盘酱牛肉:"在想什么?"
我把玩着手里梅枝,若有所思道:"成完亲了,该考虑点别的事了。"
杨修夷在我身旁坐下:"左显铲了顾茂行九个窝点了,包括他帮左府打理的位于松鹤的丹青府。"
"九个了?"我不由惊道,"好快。"
"长安区前日发现了四具惨死的尸体,应该是十巫的。"
"顾茂行下的手吗?"
"可能。"
我皱眉:"左显将左府自己的丹青府都端了,应该不会被怀疑,顾茂行现在是恨死十巫了吧。"
想起了那些绿影和千头沼泽,我对同杨修夷道:"对了,有件事我..."话音忽的一顿,似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就要出来。
杨修夷低低唤我:"初九?"
我恍然一惊,想起来了,方才提到左府,我终于忆起两个月前在左府撞见的一座青石小院。当时我在一个卧房的石板下挖出了三颗头颅,与那沼泽里的一模一样!
那座青石小院会是顾茂行住的?
那那个沼泽里的头颅便是顾茂行所为了?
可真要是他,沈老先生还会将沈云蓁安排在清规山吗?不是让沈云蓁羊入虎口吗?
还是说,沈老先生一点都不知情?
可是那也没道理呀,若那是顾茂行的地盘,他又岂会发现不了沈云蓁?
"杨修夷,"我开口道,"我去清规山的时候见到了一种头颅,它们..."
"小姐,"玉弓轻咳了一声,"这些,我都跟姑爷说过了。"
"什么?"
她看了杨修夷一眼:"你觉得姑爷会不问我你发生过什么吗,这么大的事,我也不好替你瞒着啊。"
我顿时气恼:"可你..."
她眼角余光朝小媛瞟了瞟。
我收回视线,明白她宁可说出来被我责怪,也要提醒我提防着小媛。
千头沼泽那些事确实严重,小媛身份未明,的确不好让她知道。
杨修夷就是当事人,却什么事都没有似得,面淡无波的夹了一片酱牛肉喂到我嘴边:"你刚才想同我说的是这件事吗?"
我点头。
"那之后你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咬下牛肉片。
"初九。"杨修夷有些生气了,双眉微拢,"以后这种事别瞒着我。"
我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湖面,闷闷道:"知道了。"
"你们先退下。"杨修夷看向那些丫鬟。
她们齐齐福礼:"是。"
小媛有些迟疑,唐芊对她使了个眼色,一起拉走了。
待所有人走远后,我问道:"那你去调查过那些头颅吗?"
"嗯,捞起来烧光了。"
"那那些绿影有看到吗?"
他又夹了片喂到我嘴边:"没有。"
想起那些绿色苔藓,我的鸡皮疙瘩不由冒出。
徐风吹来,杨修夷一片一片喂着我,待吃了大半盘,他搁下筷子倒酒,看着我道:"还记得陇山神女么?"
我点头:"嗯。"
"有种纹章和陇山神女极为相近,叫什么?"
我想了想,道:"绿腰绮婆。"
"嗯,我猜她们也许是绮婆。"
我双眉讶异的扬起:"绮婆?"
绮婆是古时专门伺候大巫师和大术家的婢女,那时人命轻贱,遇上好脾气的主人便罢了,遇上凶神恶煞的,各种凌辱虐待都要笑着承受。并且在主人死掉后还要殉葬,据说殉葬方式是将四肢头颅砍下装在盒中,对应放于主人棺棂处,永生永世都要为奴为隶。
那时的高位者多是翻云覆雨之辈,重权握久了,对生命便也漠然轻视,没有什么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全都是豺狼虎豹,绮婆是那时最可怜的人。
而绿腰绮婆纹,有说是一个同情绮婆的才子所绘,用来祭祀绮婆。也有说是某个大巫师酒后乘兴,用以戏弄绮婆而画,真假不得而知。
之前我绑架左显的时候她们就出现过,那个地方跟清规山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她们当时与顾茂行那群手下交过手,我可以排除她们是顾茂行养的。
也许就是寻常路过的妖魔鬼怪?可我从未听闻过盛都一带流窜着这么一群绿色妖鬼,以及伤***。
先不管她们吧,现在得再去左府看一看那座青石小院,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蹊跷来。
我看向杨修夷:"今天一起床你的手头就一堆事了,在忙什么?"
"父亲一位老友出了点事。"
"棘手吗?"
"尚可,不过..."
"那你忙。"我道,"我先回店里找师父,顾茂行的事我想自己跟他说,你放心,我不乱跑。"
他轻捏住我的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真不乱跑?"
我笑道:"乱跑打断我的腿啊。"
他松开我,大掌捡掉我发上的几片碎叶,淡哼:"打断了还会重长出来,我何必浪费力气。"倾身在我眉心一吻,柔声道,"晚上想睡哪?"
"店里可以吗?"
"嗯。"他一笑,"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我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走了。"
唐芊她们随我上了马车,一路过来,听到街上许多人都在提我的名字,有褒有贬,不尽相同。
小媛和唐芊掀开车帘望着外边,唐芊气恼:"这些人的嘴巴,我真想撕烂他们!"
我抱着软枕靠着车厢,倒没多大感觉。
如今心境早已和光同尘,碧空深处一抹闲云,宛如排山倒海之后的风停云收,千帆归返,哪会再理世人说道些什么。
盛都太大,回到店里用了半个多时辰,那些红毯彩带未曾褪去,门庭盛妆艳彩,围着不少人,早不复往日冷清。
我们从后门进去,师父和花戏雪正下棋,一旁的小短腿围在师父脚边猛嗅,兴致勃勃。
"你也不管管它。"我忽的出声。
他们抬头朝我看来,我看着花戏雪,下巴朝小短腿扬了下:"它到底是不是你养的,也不嫌臭。"
"嗨哟,新娘子回门了。"师父摇着蒲扇回身,嘿嘿冷笑,"气色真好。"
"你还阴阳怪气了?"我走过去,怒道,"当初不是你让我嫁给姓杨的,我嫁了你又不乐意了?"
他白眉微皱,神色严肃:"杨家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我在他旁边坐下,脑袋往他肩上靠去,"师尊呢?"
他肩膀一耸,将我弹走:"回去了。"
"回去了?"我讶异,"那登治尊伯和广征尊伯他们..."
"你以为他们称自己闲云野鹤就真是闲云野鹤啦?"师父捡起颗棋子摁下,"他们可忙得很,你这丫头片子一直混吃混喝的,你知道个屁。"
我不由有些失望。
以前我还会担心怎么对付顾茂行,他那么厉害,但昨天之后,我还在想谁怕他啊,那么多师伯师尊都在盛都,我找出他在哪后,随便喊上二十个人就能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了。
可是如今师尊师伯他们都走了。
我问师父:"你知道他们半路会在哪停脚么?我要找他们的话,流喑纸鹤该往哪飞?"
"哈哈哈!"一阵女童的笑声忽从我的书房里传出,"找他们还不难,你求我啊。"
烛司和一个高挑清瘦的绿衣女子从我书房里走出,烛司双手抄胸:"短命鬼,想我了没?"
"初九。"女子唤我。
玉弓冷声道:"你是卿萝?"
女子眉梢挑了一挑:"是你?"
玉弓登时拔剑,就要冲上去,眼前绿影一晃,卿萝迎面冲来,同时师父纵身而起。
下一瞬便见卿萝掐住玉弓的脖子将她撞在远处墙上,师父正抓住卿萝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我叫道:"你们住手!"
卿萝松开手,冷笑:"就你这点本事,跟我斗还差得远。"
玉弓挣开她:"放手!"
烛司啧啧啧,朝我看来,甩了甩手里的纸页:"短命鬼,想不想知道这个东西啊?"
我一愣,是沈云蓁留给我的那张纸。
362 不看这信
将书房门关紧,我回身去夺烛司手里的纸页:"谁让你们乱翻我东西了!"
她轻易避开,入鬓的火眉挑了一挑:"不想知道?"
我气恼:"还我!"
"我们没乱翻。"卿萝着手整理桌上书册,"想找些纸来做副纸牌的,一来就翻到了这个。"
我朝她看去:"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了?你的身子又是哪来的?"
"你男人给的呀。"烛司道,"当初这借尸鬼不是要挟你么,刚好城里有个姑娘病死,就被撞上了。"
我微愣,沾过酒泉湘露按下的血印,既不是巫术,也不是玄术。它就如天道,是天地间本存的一个规则,与江河行地,雨露阳光无异。饶是我身子再古怪,连杀人文咒都能留住一命,我也不敢轻易违背。
当初杨修夷知道我被卿萝带走后,一定急坏了吧,一边筹划密布云英城,一边还要为我担虑...
卿萝道:"我元神没养好,还不敢回家,烛司身子也不行,一时回不去。我们在孤星长殿里治病养伤遇上的,就拉着那黑鸟白狐一起凑了个四人纸牌。"她拍拍手里的一沓宣纸,"刚才你师父听了有兴趣想玩,我就进来找纸了。"
原来是这样。
她一笑:"大半年不见了,一来就赶上你成亲,如何,成亲的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感觉,大概就是终于知道为什么春楼生意会那么好了,可这我哪好意思说。
烛司贼贼笑道:"感觉当然好了。"
我反应过来,忙背过身去。
她又凑来,我叫道:"滚开!"
"哟哟哟,昨晚红烛帐暖,春风得意,你们两个拖了这么久可以终于云雨共赴,双..."
"住口!"我恼羞成怒,去夺她的纸页,"还给我!"
卿萝抢先一步夺走:"初九,这是谁给你的?"
烛司朝我的眼睛看来:"一个叫沈云蓁的。"
我呼了口气,在书案后坐下,没好气的问烛司:"你刚才问我想不想知道这个东西是何意?你知道湛泽印纽?"
她朝纸页望去一眼:"我说的是湛泽印纽旁边的鹤水旗和你那个顾茂行。"
卿萝问:"顾茂行是谁?"
"刚在她眼睛里看到的。"烛司淡淡道,"借尸鬼,你听过婴族么?"
我纳罕:"婴族?"
"听过啊,"卿萝走来,"初九,你没听过不奇怪,婴族自古便活在魔界。"
我看向烛司:"你的意思是,顾茂行是魔族?"
"姑止呢。"烛司又问卿萝。
"姑止?"卿萝眸色微凛,"听过,魔界婴族。"
我略略讶异,听她们的意思,这个顾茂行还挺有名气的。
"不是他有名气。"烛司看着我的眼睛,"知道他的人其实不多,他行事阴狠毒辣,极少露面。"
我不解:"可我听说他是姑氏一族的弃儿啊。"
卿萝道:"对,他父亲是姑氏,母亲是婴族。"
我呆愣:"曲魉?!"难怪他会那么痛恨十巫!
卿萝摇头:"算不上,婴族属于魔界,可我们没说他们不是人族啊。"
"啊?"
烛司嗤笑:"婴族就是人族,凡界闭塞多年,你不知道不足为奇。"
"对,这说起来要追溯到太古了。"卿萝淡淡道,"那时天地浑浊,万物初长,妖魔人仙齐聚凡界,婴族那时就帮着异族在残害同类了。后来十巫初定秩序,规正天下,终于反扑,将妖魔鬼怪逐一清出凡界,可惜他们没来得及让婴族绝子绝户,不少余孽逃去了魔界。婴族生性凶残好战又诡计多端,这是天生的,就好比老虎骨子里就爱吃肉,没什么道理可言。"说着瞅了眼烛司,"喏,就譬如她,凶残好战,蛮横无理,不过她没什么诡计,笨的跟她的龙身面相一样,都是头猪。"
烛司暴怒:"借尸鬼你找死是不是!!"
卿萝不屑一顾:"我本来是就是死的。"
我凝眉:"你们是在哪听到姑止这个人的?"
"我父亲说的。"卿萝道,"姑氏一族知道族人睡了个生性残暴喜欢杀虐的婴族女人,还生下孽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么?姑止的父亲被幽禁至老死,他的母亲被抓到后以蛊惑之罪被处以火刑,姑止在婴族中又以身怀十巫之血而遭凌辱侮打,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我看着纸上的凌霄珠和鹤水旗六字:"那他想要凌霄珠和鹤水旗,是报仇?"
"报仇?"卿萝冷笑,"初九,你太天真了,他应该恨他父母都来不及,还报仇,我看他是想在凡界大开杀戒,毁天灭地吧。"
我乍舌:"这么荒谬?"
"荒谬?"烛司挑眉,"这算什么荒谬,你们是安逸太久了,不知道活着的艰难啊。"
"确实也说不上荒谬,"卿萝轻叹,"历史积沉,去糟粕留精华,建序于区宇,聚四方人文,生仁德礼孝忠信,谓之文明。夫有好战者,骨中喜屠戮征伐,摧毁文明于其而言,是刺激与追求。"
我道:"我说的荒谬是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他在痴人做梦。"
"那你要怎么阻止?"卿萝好奇挑眉。
我想起来时的打算了,从卿萝手里抽来一张宣纸,咕哝道:"都怪你们,我都差点忘了正事。"
"嘿!"烛司怒道,"你还过河拆桥了!我们说的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知道的么!"
我撇了撇嘴,提笔给言先生写了几句,吹干墨渍后收好去开门,她俩转身就跟来,我回头:"你们不是要做纸牌吗?"
卿萝问道:"你去哪?"
"忙正事啊。"
她不悦:"我们两个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把我们两个晾着?"
"那你们要一起跟来?"
烛司冷哼:"你说呢?"
我双手叉腰:"我能说什么,我要偷偷进左府啊,你这火眉火瞳的,你跟来干嘛。"
卿萝道:"那我呢?"
我指指烛司:"你俩不是一起的么?你要把她扔下?"
卿萝看向烛司:"我们熟么?"
烛司一个白眼:"切。"
"走吧。"卿萝走来,"好歹我也是个人族,怎么也得出出力。"
烛司叫道:"你是鬼吧!"
卿萝拉开房门:"我阳光底下横着走,你是瞎吧。"
有卿萝在,我不敢再带玉弓去,而那些尊伯师伯们都走了,我便也不敢将顾茂行的事情告诉师父了。他身体重创,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恢复,我不想让他被牵扯进来。
简单跟他们打招呼,说卿萝想去逛逛,鉴于她方才差点和玉弓动手,误打误撞让我有了不用带唐芊她们去的理由。
出来在附近换了套清爽的男儿打扮,我去迎方酒楼找人,得知我的身份后,掌柜让我上楼上包厢等着,大约一个时辰后,言先生亲自来了。
这次进左府着实方便,我们径直去了青石小院,怕顾茂行还有眼线留在左府,言先生不敢太张扬,遣散了手下,偷偷陪着我和卿萝溜进院子里边撬地石。
花了两个多时辰,将整座青石小院翻了个底朝天,又挖出了九颗头颅。
此时暮色已沉,头颅放在院子里,没有丝毫反应。
言先生虽经历了不少阴谋阳谋,刀光血影,但对这种呈着狰狞表情的头颅到底有些忌讳,皱眉道:"这青石小院先前确实为顾茂行所住,可他安置这些头颅有何意义?"
我用石头在地上画好了头颅分布,收回胳膊,蹲着研究。
卿萝问道:"他弄这个邪阵是为了什么?"
我说:"要么练功,要么挡风,要么诅咒。"
言先生不解:"挡风?"
"屏障之意。"卿萝淡淡解释,"比如你处于甲点,我在丙点,我不想让你找到我,我就在乙点设障,挡住你不让你找到。"
言先生一惊,忙道:"杨夫人,会不会是我家夫人的尸身?"
"不知道。"我神色凝重,"可我觉得这些不像是顾茂行干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里就是他住的啊。"
看了半天,我起身道:"我回去翻书吧,辛苦言先生了。"
他恢复平日笑颜,客气道:"辛苦的是夫人才对。"
不宜去看望左显,我让言先生替我问个好,他温声应了。
从大门出来,我雇了辆马车,一上车卿萝便松动筋骨:"这才半年没见,你身边又多出一堆事,难怪烛司说你叫短命鬼还不如叫苦命鬼。"
我不悦:"她这么说我的?"
"还不是那白狐成日念叨你有多美多美,"她掀开帘子看向窗外,"我倒觉得这盛都真的是美,四海六界八荒,还是凡界最吸引人。天地明亮干净,世态繁华峥嵘,天道世风比神界仙界来的还要清明啊。"
我好奇:"你都去过吗?"
"哪去的完。"她一笑,"光是将凡界走上一遍都要两三百年了。"
"凡界这么大?"
"可大了,就我们这三十六州,想要好好欣赏过去都得一百多年。不过现在应该方便多了,历朝历代开凿了许多官道,像以前,哪有什么关东四州关西三州。若不是重金开辟的风平关,你从秋风岭去鄞州,不说明月岭和紫桂襄岭山脉,光是一个松琴山就要走上小半个月了。"
我诧异:"是将整条线路直劈过去?"
"对,"卿萝点头,"先人披荆斩棘,历尽艰辛,才有我们这些后人脚踏平地,一去千里啊。"
我不再说话,心中万千慨然。
回到店里,刚推开后院木门,唐芊便心急火燎的迎上来:"少夫人你去哪了!"
"去玩了。"我扫了眼庭院,"杨修夷没来吧。"
她摇头:"少爷派人来说,今夜临时有事,可能不来了。"
我松了口气,没来就好,松完后又很失落,好什么啊,我好想他啊。
唐芊忽的拦住我,朝灯火通明的客房望去一眼,严肃道:"可是少夫人,小媛不能留了。"
"怎么了?"
她压低声音:"仙人和那龙女玩纸牌,拉上了花公子,小媛也凑了上去。期间她一直在套仙人的话,仙人玩尽兴了,说了很多姑娘的往事,我怕她..."
卿萝出声道:"你的意思是,那小媛被人收买了?"
唐芊迟疑的看着卿萝,点头:"对。"
"我师父有分寸的。"我对唐芊道,"别担心,不该说的话他不会多说的。"
卿萝道:"可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你不担心被害,要是对你身边的人下手来要挟你呢。"
我轻皱眉。
"少夫人..."唐芊唤道。
我朝她看去:"把那些顼酒拿出来吧,就按原计划行事。"
卿萝感兴趣道:"你们还有计划?"
"嗯。"我道,"你在这也挺好,省了我一些事。"
"哈哈,那你想要我帮什么?"
我看着她:"拍死我。"
363 不讲道理
一盏茶后,唐芊惊声尖叫:"仙人!仙人!"
她朝师父房间跑去,啪的推开灯火明亮的房间:"仙人!少夫人一直在吐血和犯傻,快,快啊!"
"人都死了吗!"卿萝扶着半死不活的我大叫,"滚出来啊!"
我还在吐血,边吐边忍着剧痛低声道:"扶我去偏厅。"
师父飞快冲出,面色惨白:"丫头!"
所有人都跑来了。
卿萝半扶着我坐在软席上,推掌在我肩后汇入灵气,抬头看着门口的人:"她快不行了!烛司你来助我,没有修为的人快出去,会伤到的,快点!"
唐芊连连点头,擦着眼泪:"好,好!"
回身推着一脸惊怕的玉弓她们离开,回眸看着我,哭道:"我们快走,不要耽误了少夫人!"
师父过来扶我,疾声叫道:"九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房门被唐芊带上,我顿时坐起,呼了口气:"我没事。"说完忙去捂住师父的嘴巴,"师父你先别骂我!"
花戏雪上前,俊容还是泛白的:"野猴子,你..."
卿萝抚着我的背给我顺气:"苦肉计嘛。"
我做了个让他们别说话的手势,悄然猫到门后,拉开一条缝。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弓抱着把剑,面色冰寒的问唐芊。
妙菱坐在台阶上哭,唐芊蹲在地上擦着我吐得那些血,小媛在帮忙,神情有些愣怔,不时朝我们这边望来。
"你搞什么鬼?"师父趴在另一边,低声问道。
卿萝趴在他旁边那扇门上一笑:"搞内鬼。"
烛司和花戏雪也各自趴在门边,朝她看去:"谁?"
卿萝故弄神虚:"等着就知道了。"
花戏雪在我左手边,低低道:"猴子,是小媛?"
我饶有兴致的朝他看去:"为什么怀疑她?"
"玉弓不可能,唐芊不可能,那死胖子那么蠢,谁会想不开去找她。"
我噗嗤笑出声:"别叫她胖子了。"
"那叫什么,我又记不住她的名字。"
我敛了笑,朝小媛看去,轻声道:"这样她没有机会跑出去啊。"
"那还不简单。"卿萝道,"我们忙起来呗。"说着过来拉我,"你去躺好。"
我被摁在了软席上,她又在师父他们耳边嘀咕吩咐了一阵,而后哗的拉开房门,高声斥骂妙菱:"你哭什么!初九死了吗?要你发丧了吗!还不给我去烧水煮药,你要看着她的血流光吗?"
师父他们也跟着出去了,院子里一片吵闹,厨房开了灶,大堂的药柜被翻得噼里啪啦。
卿萝的演技我向来无话可说,没想到师父和花戏雪演起来也相当卖力,独烛司不冷不热的坐在我旁边,直翻白眼。
唐芊将附近的几个暗人调来帮忙,一大群人进进出出瞎折腾了几个时辰,将我的病情说的越发严重。
快要寅时,小媛终于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我们五个忙跟上。
刚出后门右拐,就看小媛蹲在地上忙碌,用石头摆了个简单石阵。
她起身离开,三步一回头,走没二十步,又蹲下来设阵。
我们趴在屋顶上目瞪口呆。
烛司大笑:"哈哈哈,什么样的主人教出什么样的狗,这比你还怕死啊!"
"什么狗。"师父斥她,"那是人。"
小媛从怀里抖出几味药材,仔细放在刚摆的阵法里,她低低吟念,捡起一块石头丢在了正中,随之青烟渐升,她的身形消失无踪。
烛司皱眉:"这是什么?"
我说:"失魂九阙,一个行路障法。"
"那就找不到她了?"卿萝朝我看来。
"强破会被发现,"师父道,"分开追,这么点药材阵法设不了多大。"朝我看来,"你跟小花一起,他轻功好本事不行,你俩互补。"说完就朝一个方向追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嘀咕:"说的我的本事多好一样。"
"初九,你自己保重。"说完卿萝也走了。
我看向狐狸:"我们走吧。"
一点都不想跟烛司呆着,她嘴巴最爱叨叨。
五人分为四路,虽隔得远,但都朝着一个方向,寻了半日,始终没有再看到小媛的身影,师父他们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小半个时辰后,我们停在了一排商铺楼顶,狐狸四下望着,偌大城池暗下大片,只有街道上的灯火,宛如熔浆长链,流动在暗礁之中。
我有些气恼,无奈道:"我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以前那些想跟踪我的人的感受了。"
"冷吗?"狐狸偏头问我。
高处的风瑟瑟吹来,天上没有月光,他的脸在夜空下别样的清冷白皙。
我摇头:"不冷。"
他忽的皱眉:"我觉得有些怪。"
"怪?"
"嗯。"
他神色凝重,高挺的鼻子嗅啊嗅,嗅啊嗅,忽的一顿,朝北边望去:"是那边!"
我们从高处跳入一条小巷,一同跃来的还有烛司,黑灯瞎火,很难看清什么,烛司手臂一抬,一排怒焰汹汹的火光直冲了出去,我惊叫:"住手!"
好在焰火一扫而过,没有沾染到那些易燃的草木,擦亮长巷后转瞬散尽。
二十丈外侧趴着一个瘦弱身形,我们跑了上去,烛司手心上燃出一团火焰,温温明光中,小媛双眸睁突,斥满红丝,嘴巴夸张的张着,喉咙中洞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将手贴到她的脖颈,还是热的,地上鲜血汩汩流着,带着她的体温。
"应该跑不远。"花戏雪道,"我去追。"
烛司沉声道:"我也去。"
我忙叫住他们:"你们去哪追?"
烛司回头:"凭感觉啊,这女人不就是我凭感觉找来的。"说完就走了,花戏雪紧跟着跃上另外一边。
我有些无语,分明是嗅觉,哪是感觉。
两旁都是民宅,起了院墙,有些草木出到墙外,我上去折了点下来,燃了把小火照明。
粗略检查了下小媛的身子,没有其他伤口了,只有脖子上一个致命的。
她的神情俨然没有一丝防备,而且她死的很慢,这种脖子被割伤洞穿的死法最是难熬了。
我合上她的眼睛,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她的脸上。
我没想过要小媛死,本想通过她找出藏在暗处的人后,再将她交给邓和,让他来酌情安排她日后该去哪里的。
天空密云遮蔽,毫无光亮,似要下雨了。
耳边忽的风声一掠,我微惊,忙站起身,空中蹿过一个绿影。
我睁大眼睛,登时叫道:"烛司狐狸,师父卿..."
身后又有绿影掠过,我飞快转身,握着火把,全神戒备。
"初九!"卿萝的声音就在近处。
不待我再出口唤她,脑袋一阵痛麻,一块大石当头砸下。
我身子晃了一晃,想要撑住意识,却没能如愿,两眼一翻,瘫倒在地。
一桶冰水浇来,我一个激灵,从昏迷中惊醒,浑身冻得刺痛,战战发抖。
"初九!"沈云蓁急声叫我。
灯火鲜亮,是间上好的锦绣闺房,我被困在玄牧伦阵中,四周晶壁透薄,却坚硬如铁。
玄牧伦阵是困阵,与其他困禁之阵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只进不出。是古时西南和东北那些游牧民族专用来放牧所用,后传入中土,被广泛用于虐待俘虏上。
譬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俘虏困在阵中,放入一只猛虎,若猛虎战死,则再放一只,直到将俘虏咬死为止。
类似的阵法还用很多,巫术在世人眼里之所以邪恶阴毒,真的要归功于那些擅于将巫术另作他用的残暴变态们。
我看向沈云蓁,她困在我对面,同样不得脱身。
"砰!"
木盆被扔下,一个布衣素颜的女子气定神闲的站在我面前:"好一个气派的杨夫人。"
她提起手,修长手指下垂着杨修夷娘亲送我的暖玉,在室内灯火下,盈盈耀目:"这宝贝叫什么?"
我浑身冰透,说不出话。
"月牙。"男音含笑响起,我转眸望去,宋积坐在翠色流光纱幕前,手中执盏,隐着笑意看着我。
四个绿色绮婆跪倒在他脚边,俯首贴地,恭恭敬敬。
我压下所有寒意,缓慢爬起:"这些绮婆,是你的人?"
"见识过她们的厉害了么?"
我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怪,问道:"小媛,小媛也是你们的人?"
他不置可否,饮尽杯中酒水,笑道:"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我冷笑:"和你?"
"月牙儿,"他仍勾着唇,"我们是一类人,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深的敌意,十巫对姑止和万珠界的恨不比你少,我们应当好好合作,而非..."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我怒声打断他,"你是十八的仇人,我是十八的好友,仅这一点,我和你永远势不两立!"
他面容微沉:"一个宋十八,比你杀父灭族之仇还重要?"
悲愤情绪在心底狂涌,我怒道:"不要把两码事扯到一起,十八是十八,仇人是仇人,你们十巫也不是好东西!"
"啪!"
又一桶冰水当头泼来。
我抱住脑袋惊叫了声,随后咬唇不让自己再出声。
那个拿着太灵暖玉的姑娘嗤笑:"拔了毛的山鸡,你傲什么?你是罪族,但也是十巫之后,你可别忘了!"
"佘雪,"宋积出声,不悦道,"等我说完。"
姑娘冷哼了声:"你问吧。"
宋积看着我:"月牙儿,你害我又被冻了四年,害我十八年的心血毁尽,这些我都既往不咎了,你怎么就那么小器?"
我小器?
他居然用小器来形容他干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我可笑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眼泪却不争气的淌落了下来,我忙抬手擦掉。
我永远忘不了十八说的那句话,她说如果她没有杀过那么多人,如果她不是土匪该有多好。
她这一生,这一辈子,全毁在了这个畜生手里,她喊了他十几年的义父,敬他爱他,到头来,这畜生对她的死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反而嘲笑我小器!
阵法前的两个姑娘看向宋积:"我看不用再说什么了,她不会同意的。"
宋积沉了口气:"那动手吧。"
两个姑娘冷笑,佘雪看向沈云蓁:"现在肯说了么?你和顾茂行之间到底是什么仇怨?"
沈云蓁抿唇,冷冷的看着她。
佘雪道:"桐木菀。"
另一个姑娘随即又一盆冰水朝我泼来。
"初九!"沈云蓁低呼。
我缩在地上,浑身发抖,看着佘雪背影,原来她们不知道沈云蓁和顾茂行的事。
那叫桐木菀的姑娘问我:"到你了,你对沈家和顾茂行的事又知道多少?"
我看着她,默不作声。
桐木菀斜目看了佘雪一眼:"动手吧。"
一颗子魁石登时朝沈云蓁射去,沈云蓁发出惨叫,魄体升起一阵黑烟。
我咬紧牙关,别开视线。
佘雪收回手,看着沈云蓁:"这次不说的话,对付她可不止一盆冷水那么简单了。"
沈云蓁抿着嘴巴。
佘雪淡淡道:"桐木菀。"
桐木菀拿出一瓶药水,当着我们的面倒入水里,而后端起面盆晃了一晃,朝我看来。
我睁着眼睛看着她,不躲不避,忽的一顿,看向那些绮婆,终于明白过来我觉得古怪的地方在哪了。
我看向宋积:"小媛不可能是你的人,杀死小媛的人也不会是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小媛背后的人是会十巫或者顾茂行,小媛从来没害过我,她只想让我主动离开杨修夷,离开盛都。而宋积和十巫,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会这么费劲和仁慈,如果小媛是他们的人,那有的是手段将我弄死。
而绮婆,我之前两次遇到的绮婆虽然对我凶狠可憎,甚至硬生生掰断过我的胳膊,可是她们似乎又在保护我,顾茂行的人要追上我时,她们冲上去拦着,蒋姨娘要害我时,她们将她揪走,喂给了那群头颅。
而眼前的这些绮婆,她们对我没有一丝手软。胳膊被拧断了我会再长,但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砸下来,砸断了脖子我直接灰飞烟灭了。
之前那些绮婆和小媛背后的人会是同一个吗?因为他们皆不是想害我,而是想带走我。
我想过会是万珠界那些人,可他们行事不会这么拖泥带水和小心翼翼顾及我的感受,唯恐吓坏了我。
宋积没说话,桐木菀叫道:"现在是谁问谁?别想拖延时间!"
我若有所思的朝她看去,忽的失笑,看向宋积,目光不掩讥讽:"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这样。"
我上前一步:"这绮婆本是他的人,你们用了什么方法收为己用的?"
"啪!"
那盆冷水兜头浇来:"你耳朵聋了吗!"
364 这方沼泽
浑身不止冻痛,更有尖刺般的锐意,我强忍着没有呼痛,抹去脸上的水,不予理睬,冷蔑的看着宋积,继续道:"你们跟踪那人,看到他杀了小媛,你们要走时我们赶来了,刚好让你们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捉到了我,对不对?你们十巫果真是干惯了偷鸡摸狗行当的鼠辈!恶心!顾茂行心狠手辣,好歹还有些本事,你们的本事就是见不得光!"
那个叫佘雪的大怒,直接拎起木桶,将桶中冷水尽数泼来,我被冲力冲了出去,撞摔在晶壁下。
"你真是不要命吗!"她举起木桶砸来,我猛一挥手,巨大如水缸的木桶方向一偏,在晶壁上撞了个粉碎。
我被水呛到,咳嗽着爬起:"有本事便进来啊,躲在外边逞什么能!废物!"
她冷笑:"你要有本事,又怎么会落到我们手里?叫嚣什么?你这没用的东西!"
她端起那盆子魁石:"我没什么耐心了,你要还这样,我直接让她魂飞魄散!"
"你以为我们会怕?"沈云蓁朝我看来,"初九,我们今日一起死!"
"好!"我叫道。
沈云蓁脆声叫道:"你们放马过来吧!一下子来个干脆,给我个痛快!"
佘雪眉头一挑,手里的木盆登时扬了出去。
我攥紧衣袖,闭上眼睛。
噼里啪啦的石头撞在沈云蓁身上,她闷声低呼,刺鼻难闻的浓烟翻滚而出,滋滋作响。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乍起,房门被一股强大巨力震飞,并直接震碎了我们的玄牧伦阵。
屋内桌椅翻倒,屏风碎开,阵中冰水哗啦啦冲泄了出去,将铺地的织锦长毯打湿彻底。
"云蓁!"
我顾不上其他,忙朝沈云蓁跑去,将那些子魁石连踢带拨的弄走。
沈云蓁瘫摔在水里,双手痉挛,脸色漆白,瞳仁骤缩,露出大片眼白,冲我粗哑嘶叫,神情凶狠狰狞。
我咬破手指,飞快以血在手心画下养鬼符,按在她额头:"八鬼聚魂,极天云一线,聚守回魄!"
窗扇尽碎,窗外夜风呼啸吹来,肃杀苍凉,夹着冰凉雨丝。
我疾声大叫:"八鬼聚魂,极天云一线,聚守回魄!"
"八鬼聚魂,极天云一线,聚守回魄!"
...
身子被猛的扯开,我摔倒在破掉的断椅上,一个高大身影扶住沈云蓁,直接割开自己的手腕,一手掐住沈云蓁的双颊,将血汩汩喂了进去。
我惊道:"她不能碰太多的血,她..."
男人蓦然回头,凌厉森寒的眼眸如冰棱般射了过来。
窗外雨势变大,秋雷压下,闷声轰隆,震于九天。
我如遭雷击,从头顶冰到了脚踝。
顾、顾茂行。
流洒了满地的中天露汁里,他长发披散,宽衣大袖和墨发一起,于风中张狂飞扬。
他还在喂沈云蓁鲜血,黑的可以滴墨的血。
沈云蓁身上的魄体缓缓结回,她猛咳了声,睁开眼睛。
我忙爬过去:"云蓁!"
顾茂行冷哼了声,拎起沈云蓁朝我怀里塞来。
"初九..."
我抱着沈云蓁,转眸看向破乱不堪的房间。
暴雨从窗外打来,宋积和桐木菀已经不见了,一个扎着简单马尾,脸蒙面纱的年轻女子掐着佘雪的脖子,将她推给身后手下,朝我们看来。
眼眸明亮如星,湛湛奇彩,我和沈云蓁齐声低道:"是她。"
两个月前我在城外绑架左显时遇到过,那时她穿着一袭黄衫,今夜换了黑纱玄衣,越显纤瘦,全身上下除了腰间悬挂的那枚念生玉没有任何装饰,清素简约。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几个手下将一个男人压入:"门主。"
男人发颤,叫道:"门,门主,我有功啊,我分明有功啊!"
顾茂行双手负后,淡淡看着那个男人:"说,你如何得知她们在这?"
"是我路过撞见的,是我无意中撞见的啊!"
顾茂行一笑,身姿清举,飘逸又透着股邪气:"说得对,你有功。"
男人大喜:"是,门主明察..."
"如此,便赏你个全尸吧。"顾茂行淡淡打断他。
男人一惊,那少女声如铜铃:"带下去。"
"门主,门主!"
我抱着沈云蓁,看着那人被拖走。
没那么巧,我不信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我们刚被抓来没多久,顾茂行就找上来了,虽然是抓沈云蓁,可是也变相的救了我们。
风不停的灌入,雨水似要将闺房淘洗一番。
顾茂行举步走来,打量着我们,像一头胜券在握的猛兽。
我抬着头和他对视。
我同他唯一一次正面交手是在左显的梦里,如若不是杨修夷和师公赶来及时,我怕就会当场毙命。今时今日,沈云蓁就在这,我对他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可我反倒不怕了。
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在我心中飞快拼组,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我心中无端有个笃定,我不会就这么死掉的。
顾茂行一笑,不徐不缓,不轻不重道:"田掌柜。"
我心下一沉,他知道我的底细了。
脸颊被他骤然捏住,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将我的嘴巴强行掰开,垂首下来嗅了嗅,又一笑,吐息喷在我脸上:"好熟悉的淡香,真令人怀念,月家族长。"他将我甩开,起身道,"赏给你了,巫姬。"
蒙面少女上前,笑道:"是!"
暴雨刷地,似千军万马席卷奔过,大地掀起冲天雨雾,尘嚣遮眼。
天光刚亮,狂风呼啸,马队出了盛都北旸门,朝砚山方向疾驰奔去。
我和佘雪困在一辆马车里,双手双脚被归海钉封印,毫无挣扎余地。
沈云蓁在另一辆马车上,顾茂行与她一起,我听着窗外的暴疾雨声,心中做着最坏的打算。
雨路难行,隔日才到砚山山脚,他们没有进山,在山脚深林里的一个雅致竹屋前停下。
我被巫姬从马车上拽下,脚上归海钉解开,随行的几个女人将我往屋子里推去。
竹门下边有个暗门,我们被扔了进去,是一条地下暗道,两旁燃着长隐灯,蔓延出去,深不见底。
走了近三个时辰,视野渐阔,我和佘雪被推往一座石梯,沈云蓁被朝前带去。
石梯陡峭泥泞,是在山体上直接凿出的,周围愈渐黑暗,空气中有巨大的寒意。
巫姬抽出一支中天露,四边水声潺湲,一块石头从我们脚边滚落,落水声叮咛安静。
一片百顷的地下湖潭,蓝色中天露光映于其上,熠熠如琉璃之彩。
几个男人去一旁拉动铁链,洞壁上齿轮转动,两个生锈的破旧铁笼缓缓从潭水里升起。每个铁笼中都有数具尸体,腐烂程度不一,有些是白骨,有些皮肉尚存,发肿膨胀,五官变形。
巫姬解开我们喉中的归海钉,佘雪张口就要咬她,被她扬手一个耳光打偏了头。
巫姬淡淡道:"扔进去。"
"呸!"佘雪一口浓血吐了过去,巫姬侧身避开。
几颗归海钉重新打入我们的脚腕,我们被扔了进去。
两个女人捧来一座檀木香椅,巫姬坐下,歪在里边淡淡道:"我问你们答,答的我满意的能少受点苦。"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佘雪怒骂,"你这贱人,肮脏的母狗!"
巫姬眼眸一狠:"沉!"
铁链哗啦啦降下,佘雪被浸入寒潭,小半会儿,她被捞了出来,依旧保持原来的动作,口中狂咳不止。
巫姬朝我看来,挑衅笑道:"你有什么想骂我的,不妨一起?"
我看着佘雪,讥讽:"风水轮流转,你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吧。"
"你闭嘴!月家余孽!"
"哈哈,你们有趣啊,"巫姬笑道,"早就听说月家与十巫不合,原来是真的。布衣那个,你笼子里的几具尸体有赵姓的,有青阳姓的,还有月姓的,"巫姬朝我看来,"月亮的月。"
我一愣,朝佘雪牢中的那些尸体看去。
巫姬又道:"月家大族长,你笼子里的全是桐木姓的,很快你就加入他们了。"
"很遗憾。"我冷笑,"我加入不了。"
"这就由不得你了,沉!"
铁牢一轻,直坠入水,身子一瞬被寒冰刺骨,冰凉的气泡从我嘴中冒出,身边的尸体皆浮起,我抿紧嘴巴,不想让一口寒水灌入嘴里。
撑到了极限,铁笼被骤然捞起,四周的压迫感消失,那些尸体掉下来,有些就砸在我身上。
巫姬背着手站在潭水边,微偏着脑袋,笑眯眯的:"滋味如何?"
我大口喘气:"这种方法根本杀不死我,我死了也不会留下尸体,我确实加入不了。"
她扬眉:"不会留下尸体?"
"对。"我看着她,"你有兴趣吗,我的身体跟别人不一样。"
她抄胸:"招惹百鬼,迷惑妖魔,你们月家的血肉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不一样?"
"我还有浊气和重光不息咒。"
"重光不息?"她敛笑,神色变得认真,上下审视我。
佘雪大笑:"你这怕死的废物!你今天不死,被她拿去试炼邪阵就不会不死了吗?孬种!你只会死的更惨!"
"沉!"巫姬道。
佘雪又被降了下去。
铁笼落水,潭面被推开两边,寒水叠起。
"把她也沉下去。"巫姬伸手指我,"半个时辰。"
365 看入迷了
半个时辰,于我如四季一番。
铁笼从水里捞出,我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再次从安生湖底里爬出,浑身轻飘飘的。
铁索缓缓移动,铁笼停在了湖边,生锈的铁门被打开,两个男人将压在我身上的几具尸体踢开,伸手拉我。
我睁着眼睛,有些呆滞。
"竟然真的没死。"
巫姬眉毛扬高,略有些不可思议,随即被新奇和兴奋取代:"误打误撞,竟捡了个好玩的。"
"你们把沈云蓁怎么样了,"我浑身冻痛,发颤道,"她不能轻易被施阵,沈钟鸣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要对付沈云蓁只能,只能靠我,你们会直接让她魂飞魄散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她眉头微拧:"什么意思?"
"沈钟鸣用重光不息咒将我救活,就是为了让我守护沈云蓁,只有我有办法。"
她肃容:"什么办法?"
我哀求的看着她:"让我,让我去见顾茂行。"
她略作思虑,和身边的手下对视了眼,顿了顿,俯身凑到那人耳边吩咐了几句。
手下点头,除掉我身上的归海钉,伸手揪我:"走!"
身上散着恶臭,我被推下石阶,步步湿滑,几度踉跄着要摔落下去。
可心中却有个猜测越发清明,甚至让我心跳狂动。
我的生死,巫姬和顾茂行一点都不在意,月家在他们心中也不值一文,否则她不会舍得就此将我扔入水里半个时辰,万一我真的死了呢。
由此也可见,顾茂行对化劫一事丝毫不知,否则何必找什么凌霄珠。区区十巫之宝,如何与太古灵兽相比,得了我,比得了沈云蓁,再去费劲找沈云织要来得轻松得多。
不过他们不在意正好,越是不在意,就越能逼出那个在意我的人来。
还差一步了,仅差一步我就能确认了。
浑浑噩噩走了半个多时辰,我被人从一条斜侧甬道推入一座空旷长殿,四面皆着壁画,下方各有一樽四方青铜炉鼎,鼎上香烛高燃,星火幽幽。
大殿约有百十人,正上方有座九格石阶的宽广高台,顾茂行坐在一张色泽金亮的龙椅上,两个娇媚可人,柔若无骨的美人歪在他的怀里。
石台下边三丈处,有两个大小一致的地室,一个燃着熊熊的橙天光之火,一个冒着森冷的冰冻寒烟。
沈云蓁被铜链悬吊在空中,地上绘着一张极大的淡青色市井尘业谱。
六具刚死的女尸躺在图谱周边,女尸身上皆用覆雨长绳在脖子和腹上打了吐龙结扣。
"快走!"身后的人推我。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大眼睛,提气用我最大的声音惊叫道:"这是在干什么!你们会害死她的!住手!"
蓦然响起的声音,殿里的人都朝我望来。
顾茂行眉头不悦的一拧,领我来的一个男人忙朝顾茂行跑去,附在他耳边嘀咕。
"你们不能这样对她!"我激动的叫道,挣扎着要冲上去,"你们会让她魂飞魄散的,快放她下来!快!"
身后两人将我连扯带拖的摔在石台下的石阶旁,冲顾茂行行礼:"门主!"
"初九..."沈云蓁气若游丝,虚弱道。
"云蓁!"我抬头看她,而后看向顾茂行,"你还想不想要凌霄珠了!"
他双眉微沉,看着我:"你说只能靠你,是何意?"
我哭道:"你要她身上的凌霄珠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让她死。"我哽咽道,"我承诺过沈老先生我会保护好她,你得到东西之后便送她去往生,可不可以?"
"就这样?"他冷笑了声,随口道,"可以,只要得到东西以后她没有死绝,我也不会拿她一个孤魂野鬼如何。"他看向空中的沈云蓁,对我道,"但你若是骗我,你的下场会很惨。"
"骗你我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凄笑,"你认为我还逃得出去么?"
"别废话了,直接说方法。"
"把我祭阵。"我道,"用炽念八变将我粉身碎骨,用我的血肉为引,设四象幽冥阵,沈老先生在我体内所注的咒印,是封印沈云蓁的关键。"
"咒印?"
沈云蓁惊道:"初九!"
我回头看她一眼:"什么都不必说了,这是我欠沈老先生和你们沈家的,沈老先生,他,他真的很疼你。"
大殿辽阔空旷,橙天光上红烟如摇,万物波折,一旁的森冷地室寒气浩渺,翻卷如啸。
我抬头看着顾茂行:"快点!你想看着凌霄珠和沈云蓁一起魂飞魄散吗!"
他轻搂一个美人:"你怎么看?"
美人娇笑:"一个不足为道的小角色罢了,杀了便杀了。"
另一个美人靠入顾茂行怀里:"可说不定她就是以死来求解脱的呢?万一她真死了,我们反而得不到凌霄珠了怎么办。"
先前那美人道:"角色再小也好歹是月家族长,她想要毁掉自己还不容易?何必多此一举?门主,既然她要报恩,就给她个机会吧。"
顾茂行唇角微勾,在她额上亲了口,眼眸却一直盯着我,眸光森寒。
"还等什么!"我急声道,"出手啊!"
阒寂一瞬,他道:"当初你曾说我不能轻易杀你,否则我会留有遗憾,若我现在杀了你,沈云蓁要是同你魂飞魄散,我岂不是亏了?"
我一顿,嗤笑:"你真是个蠢货。"
"你说什么?"他怒道。
"蠢货。"我又叫了声,道,"当初为了保命,我在耍你罢了。"我看向他身旁的美人,"她的话你没听清楚吗?我若要毁掉我自己还不容易,我大可早早带着沈云蓁同死,可我为什么还要来到你面前?"我向前走去,"因为我要你用我这具身子祭阵,我想救沈云蓁!"
他眼眸微眯,定定看着我。
"当初你还说沈钟鸣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何惧威胁,如今你又成孬种了。"我冷蔑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果真是被我吓傻了,连杀我都不敢了。"
"好,"他怒沉了口气,"我就不妨一试!"
他推开一个美人,抬起手,红光剧汇至他手心,随即便朝我冲来,带着一股灼烈热气。
拼了!
我忙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心跳飞快,慌乱无措。
长光迎面奔来,芒光刺的我眼皮生疼,我松松垮垮的凌乱发髻被一瞬打乱,满头发丝刹那扬起,在身后乱舞。
却就在要将我撕个粉碎时,一声砰的巨响,大殿剧烈颤动。
我踉跄后跌了一步,浑身像被抽光了力气,顿时瘫软在地。
碎石滚落,尘烟如浪涌来。
我抬手遮挡,心中却涌起狂喜,我赌赢了!
我抬起头,一道太清仙阵横亘在我和顾茂行之间,将他们困在了石台上,顾茂行正惊怒站起,神情大变。
站在我身后的那些手下纷纷跑去:"门主!"
我的手腕一紧,一个穿着和他们一样衣服的陌生男人抓起我就跑。
那些人回过神:"追!""快追!"
我双腿发软,有气无力的反扯住他:"救沈云蓁!"
他边跑边以指鸣哨,数个绮婆从大殿周角蹿出,一个奔向沈云蓁,将她截下追来。
他带着我跑至一幅壁画前,一方石门在下端开启,绮婆带着沈云蓁一起进来,石门轰然关上。
空气混浊发霉,像是数百年未曾有人踏入,他拉着我往幽暗的下坡跑去,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道**丈,往上而去,近乎垂直的石阶。
几线明光从头顶入来,隐隐可闻磅礴雨声。
他在一道石壁前熟练拨动机关,将我们推进去,他合上石门,大怒着抓住我的手:"你怎么敢!"
声音太过耳熟,我心跳飞快,直直看着昏暗光线里的人影,一个名字就要呼之而出。
我说:"你不是来救我了?"
"莫非你在赌?"他语声凶狠,"你岂敢赌!你知道你这条命有多宝贵么!"
"古有君王,江山皆可豪赌,我区区一条贱命算得了什么。"
"贱命!"他一把将我扯过去,盛怒,"这全天下都没你的命值钱!那些拿江山豪赌的君王更是昏君败类!"
睫毛很纤长,双眸锐利如鹰,怒焰冲天。
我终于认出来了,轻声道:"你是...庄先生。"
他甩开我的手,在脖子下摸索,而后将一整张面皮,包括头发一起撕开。
白发如瀑,倾泻而下,露出一张毫无褶皱的清秀俊容。
真的是他。
我平定着心绪:"小媛是你的人?"
他冷笑:"对。"
"你为什么要杀她?"
"无用之人,何必再留?"
"你知道我怀疑她了?"
他冷冷拍着手上面皮,随手弃之在地,朝前走去:"被浊气噬体怎会吐血?"
我皱眉,那我以前无缘无故心绞剧痛是怎么回事。
两个绮婆推着我和沈云蓁往前,我伸手拉住石壁:"你和万珠界的人是什么关系?"
他没回答,头也不回。
绮婆使劲拽我,我叫道:"你杀了小媛之后马上离开了,你知道我被人抓了是不是因为我师父他们都急坏了。"
他蓦然回头,喝道:"你若不想沈云蓁死,就乖乖闭嘴!"
"正是你将我们在十巫手里的事情透露给顾茂行的对么?我在十巫手里和在顾茂行手里对你而言有什么差别?相比之下,那几个十巫后生更好对付吧!"
他俊容阴沉,回身疾步而来抓住我的手:"不许再废话了!"
我不避不闪的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敢动沈云蓁一下,我立刻给她陪葬!你很怕我死对不对!"
他气得面皮发紫。
我继续问:"你不想露面,是我逼你出来的,你想借顾茂行之手对我做什么?"
"既然你很会猜,那你猜啊!"
"我不知道,你说。"
"走!"
"别碰我!"
他大怒:"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么!"
我不甘示弱的大叫:"你到底是谁,你做了那么多事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一脸气急败坏。
这时脚下山地有轻微颤抖,他面色一变,拉起我:"快走!"
"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
他动作飞快,我被拉的跌跌撞撞:"那你跑什么!"
"不管是谁都不是我的人,我能不跑吗?"
"你放开我!"
"走!"
光线次第又变暗,石阶下是一条迂折的极长深渊,宽四丈有余,深不见底,远处依稀还有几条台阶通往这条深渊。
四周潮湿发霉,我们的脚步声空旷,带有回音。
庄先生带着我跃向对面的山壁,轻巧利落的踏上了一道石阶,我抓住石壁回头看向斜对面的沈云蓁。
石头簌簌滚下深渊,抓着她的几个绮婆怯怯后退,神色惊恐。
我叫道:"云蓁!"
她比我还要虚弱,费劲的挣着。
远处遥遥传来动静:"是那边的声音,追!"
庄先生紧紧拽着我的手,伸指在唇下一鸣。
几个绮婆缩到一起,惶恐摇头。
庄先生大怒,长臂一挥,石壁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轰然砸去,一个绮婆避开,蓦地张嘴冲我们放声尖叫,刺耳却凄怨愤恨,生生刺入了我的头皮。
几乎同时,我的心口忽的一紧,一阵久违的剧痛砰的在胸腹间炸开,鲜血汹汹涌了上来。
庄先生忙伸手扶我。
我捂住鼻子,鼻血哗啦啦淌落,我直接被痛的折了腰。
沈云蓁大骇:"初九!"
庄先生将我扛在肩上,转身朝台阶上跑去。
"沈云蓁..."我嘴角抽搐,颤颤发抖的抓着他的衣裳,"别丢下她!"
"会跟来的!"
远处又一声尖叫。
我的剧痛越发强烈,一口鲜血涌出,我想要咽下,却呛入鼻子,难受至极。
不知过去多久,我像个麻袋一样被扔在冰冷结实的地上,随后没多久,沈云蓁也被扔来。
庄先生道:"你们在这待着,我很快回来。"
仅有的亮光被堵上,空间幽暗狭小,那些绮婆留下来监视我们。
我的脸上血泪横流,痛的不能自己,沈云蓁扶起我,慌道:"初九!"
脑袋嗡鸣乱响,我强力撑开眼皮,一个绮婆缓步朝我们走来,伸出手要触我,沈云蓁挡在我身前:"你要干什么?"
绮婆微顿,而后蓦然冲我嘶哑厉叫。
更尖锐的疼痛在我脑中炸开,我一把捧住脑袋,耳边像响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哭声,空灵苍远,宛如从遥远岁月传来。
沈云蓁推开她,回身抱住我,其他绮婆纷纷上前,冲我尖叫。
"闭嘴!!"我怒吼。
刹那有许多画面在我脑中席卷而过,巨大的祭祀,千顷浓烟。数万衣着寸缕的女人尖叫着,嘶吼着,被高大威猛的男人们扯着头发往石笋高坡上拖去,拖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她们的丈夫同样精.壮高大,却被绑在密密麻麻滚烫的铁柱上,他们的血肉熔化着滚落,刺鼻的焦烟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孩子们大哭着,边被人残忍的用长鞭抽打,边往铁柱之下投入炭木。
熊熊烈火焚尽一切,一位玄衣老者对高处的男人们下令,数千人齐力拉着两根铁链,山石轰塌,冲天的洪水从洞开的山门那边涌来,扑向火海。
万物化为齑粉,一场枯骨劫灰。
陌生的面孔,可怕的场景,我头痛如绞,张嘴哭叫出声音
"初九,初九!你清醒过来!你们别叫了!住嘴!"沈云蓁爬起来去推打她们。
我在地上痛苦翻滚,缩成一团,浑身被汗水和鲜血湿透。
这些绮婆仍不放过我,一步步上前,声嘶力竭。
狭窄的洞门被猛的推开,一个纤瘦女人跑进来:"初九!"
"你是谁!"
沈云蓁再度挡在我身前,那些绮婆先她一步冲了过去。
是卿萝的声音,我辛苦抬头朝她看去。
绮婆攻势飞快,卿萝的胳膊瞬时受了重伤,她忙掷出长阵震开那些绮婆,踩着石壁借力跳起,长腿带起白光,一道扇影纵劈了出去,一个绮婆当场碎为绿汁。
"初九快!"沈云蓁匆忙扶起我朝洞外跑去。
甬道狭长昏暗,我闭上眼睛,神思周游后指向左边,虚弱道:"那边。"
一个绮婆很快追来,"砰"的一声被我们身后凭空冒出的护阵所挡。
卿萝追在她身后,抬手一记幻龙掌,绿汁喷溅在护阵上,哗啦啦淌下。
"你们快走!"卿萝叫道。
"你小心一点!"沈云蓁大喊,扶着我朝上奔去。
石阶太高,近乎垂直,目不见顶,台墀上苔藓湿滑,十分难行。
怕摔下去,我们连走带爬,爬到一个石坡后,躲在了石罅里等卿萝。
外边动静渐大,是雨声,冲刷下来的回音极响,像暴怒的野兽。
长风自上灌来,我缩成一团,冷到不行,沈云蓁微撑起身子,堵住了风口。
等了好久,卿萝还没有回来,我心慌意乱,想要下去看看,沈云蓁拉着我,低声道:"别去,你去了有什么用?"
我心下无力,是啊,去了又有什么用。
沈云蓁忽的一顿,侧耳倾听:"有人来了。"
我一喜。
她手指比一个噤声之势,朝外探了出去,随之身子一僵,惊恐的朝我看来。
366 那些泥土
我被她的神情吓到了,唇瓣无声问她怎么了。
她指指外边,随手去捡东西,再度一惊,脖子僵硬的垂下眼睛。
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嵌在一个头骨空洞的双目里,她缓缓缩手,捡起一块大石,示意我贴在石壁上。
我乖乖照做,她也紧紧贴着,神情凝重。
天地像安静了下来,唯剩呼号的寒风和倾盆大雨。
我闭上眼睛,似有什么在靠近,极缓极缓,于疾雨之中安静轻细,一步一步走来。
我想问沈云蓁刚才看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出声。
她浑身戒备,警惕严峻。
一阵冷风灌下,响在空荡的石阶上,有呜咽回音,似亡魂在如泣如诉。
三步,两步,一步...
越发近了。
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
风雨声声,滂然如洪,强烈的不安袭上我心头,我仿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
静了一瞬,什么动静都没了,我决定壮着胆子出去看看。
一个扭曲黑影却在此时蓦然蹿出,浑身上下皆是圆睁的瞳孔,站在石罅口冲我们张嘴嘶叫。
我后跌了一步,脸色惨白。
沈云蓁身形一颤,活活吓晕在了我身旁。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忽然传来,那扭曲狰狞,布满眼睛的外皮一抖,卿萝钻了出来:"吓惨了吧!"
我捂住心口,心跳还在狂乱。
她拍着那件外皮,朝沈云蓁看去:"啧啧,亏她还是个鬼魄,鬼魄是做什么的?本行就是吓人的,真没用。"
我出声:"你太过分了!"
她不屑勾唇,我过去接过她的外皮,一触手便浑身一个激灵。
极滑极黏,就像鼻涕,真令人恶心。
"你怎么披的上去?"
她钻进石罅里,悠然坐下,得意道:"没见过吧?这是玄阴千目怪,没个千八百年练不开这么多只眼睛。也不知是哪个厉害的家伙,竟能把它从头到尾,完整的剥下来。"说着伸手,"来,还我。"
还你个死人头。
我忍着鸡皮疙瘩将它揉成一团,往石梯下边用力扔去。
她顿时怒了:"喂,初九!这是我辛苦从那边的洞壁上挖下来的!你知道拿去沧市能卖多少吗!"
我白她一眼,回身把沈云蓁摇醒,她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初九..."
我拍拍她的背:"没事了,好在卿萝及时出现,把那怪物打跑了。"
"嘿,"卿萝眉梢一挑,"初九,你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
我恼怒瞪她。
她撇撇嘴,抬手死掉脸上的面皮:"对对对,老身我舍生忘死,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终于把它打跑了。"
"先跑吧,"我扶起沈云蓁,"快走。"
卿萝转身就走,忽的一顿,回身朝我们身后望去:"那是什么。"
白森森的头颅埋在坚硬的土石里,阴恻恻的将我们望着,好小,还没杨修夷的手掌大。
卿萝伸手拨开头颅旁的泥土,低呼了声:"是个婴儿!"
手指往里边探进去,又道:"土里面是空心的。"
沈云蓁道:"先走吧,万一他们追来..."
"没事,下边迂回纵横全是山道,他们没那么快找来,而且我路上设了不上障法。"卿萝嘀咕着,四下乱掏。
我道:"可是我流了很多血。"
"怕什么,我随身带着顼酒,刚才用完了。"
我一愣:"你带那个干嘛?"
"你不知道?"她冷笑,"你夫君那些手下人手一个装着顼酒的小竹筒,你夫君令他们出门必备,你那个断指的丫鬟估计也有。"
我愣愣的看着她,心里滚过暖意,敛了下心神,我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被捉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可是那几个绿怪速度太快,我死活追不上。后来看到那个白头发的返了回去,我就跟上了。"她眉心微拧,身子往下沉了沉,整条胳膊都塞进去了,边继续道,"他狡猾的要死,很不好跟,要不是我吸取了跟踪你那丫鬟的教训,我早跟丢了。"
"你一直藏在这些人里面?"
"是啊,"她瞪我,"不过你的胆子也太肥了,姑止要真把你弄死了怎么办?"
我随口道:"拍死了正好,反正落在他手里横竖一死,那样还来个利索。"
她掏出几根腿骨,很长,应是成年男子的,她瞅了眼,随手抛到旁边,继续去掏,边道:"可你还是很笃定那人会来救你吧?"
我微顿,点了点头。
那时我不确定就是庄先生,可我感觉得出,这人是个杀伐果断,性情冷漠到近乎残忍的人。
他步步为营,处处小心的安排着我,决非他优柔寡断,而是他对我有所忌讳。他不怕伤害我,更不心疼我,似乎只怕我死,这一点与我恨入骨髓的那些人实在太像。
卿萝挖出一大把白骨:"怎么像挖不完啊。"
沈云蓁有些讶异:"那么多..."
卿萝拍了拍手,朝我看来:"那人叫什么?"
我回想了下:"庄砓。"
她沉吟一阵:"有些耳熟,像在哪听过。"
"初九,"沈云蓁低声道,"你跟他有什么渊源吗?"
"跟初九有渊源的人事多了去了。"卿萝又俯身下去,道,"当初在云英城,好几拨人跟着她呢。"
我摇头:"我以前不认识他。"
"他想干什么..."沈云蓁眉心微拧,顿了顿,道,"这样,我们来假设,万一你没有逼出他来,现在的局面会如何?"
卿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找机会偷偷去救初九啊。"
"你别插嘴,"沈云蓁看了她一眼,"庄先生又不知道你在。"
"你!"
"初九,庄先生是为你来这的,你试着站到他的角度,你很聪明,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思考。"
我皱眉,似懂了什么,到喉咙又说不出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逼出庄先生,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寒潭水笼里死去活来。
不过庄先生就料到他们会用水牢对付我吗?虽然水牢里面有不少尸体了,但不能保证顾茂行这群暴戾恣睢的凶徒仅此一种虐待折磨人的方法。
当时共三个男人领我从巫姬那里去往大殿,三个人里面并没有这个姓庄的,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在大殿里。
我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放在右边地上,假设他一开始就料到了水笼,所以他放心的走了。
我又捡起一块差不多大的石头放在左边,假设他不知道。
思索一阵,我捡起一块小石头放在左边大石后边,一个可能,是来这里以后他看到我被带往了那条路,所以他放心的去大殿了。我再捡起一块小石头放下,还有一个可能,巫姬用其它方法折磨虐待我,譬如腰斩油炸砍头这些,他都早有了方法来应对。
不论哪种,总之他放心的引顾茂行来将我从宋积手里带走,定是有十足把握能将我救出,而这种把握,基于他十分了解顾茂行的基础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借顾茂行之手让我吃吃苦头,再将我救出?
我摇头挥去这个念头,没人这么无聊,吃饱了撑坏了都干不出这种事吧。
而且让我吃苦头,能折磨我的人多了去,为什么要是顾茂行这么心狠手辣的。
那,我抬起头,环顾四周。
"想到什么了吗?"沈云蓁问。
我沉声道:"庄先生,难道想借顾茂行之手,带我来这?"
卿萝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地上,胳膊还在里面掏啊掏,抬眼道:"那你知道这是哪吗?"
"砚山。"我和沈云蓁齐声道。
说完我心下一咯噔:"砚山之后,逐鹿潭..."
沈云蓁皱眉:"逐鹿潭是什么?"
卿萝轻懒道:"逐鹿潭就是..."忽的面色一变,睁大了眼睛,"初九,好像,好像有四只手在拽我。"
我才被她吓过,皱眉道:"别玩了,我们先..."
话音未落,我的脚下一软,狭小的土洞刹那裂开。
"啊!"卿萝最先一声低呼,身子往下倾去,我和沈云蓁忙去拉她,结果我们一起掉进了黑暗之中。
367 三月一变
"初九!"
沈云蓁大叫:"你听得见吗!"
声音很空旷,回音极响。
我睁开眼睛,被挤得密不透风,努力挪动了几下。
"初九!"四周微微震动,感觉有人跑来。
清脆细腻的撞击声传来,一只手伸入:"初九,手给我!"
我抓住她的手,她推开两边的东西,将我使劲拉了上去。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触手之物不难辨出是人骨,我往上爬去,身下压着数不清的白骨。
我问:"卿萝呢?"
"我在这!"远处响起回音。
沈云蓁拉起我:"来。"
我费劲爬起来,和她朝着卿萝的声音来源跑去。
脚步声空旷悠远,像是一座极长的溶洞,我摸瞎行的辛苦,沈云蓁也小心翼翼。
黑暗里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卿萝猛的低喝一声,像是挣开了什么,随后一脚踩下去,传来滋滋的粘稠水声。
"你们别过来!"卿萝叫道。
我和沈云蓁停在骨头堆积的山坡上,听着她的声音遥遥从下方传来:"这里好恶心!"
我问:"是什么东西?"
她又踩了数下,挣打了一阵,终于摆脱,纵身跃来,停在我们不远处。
"嘶"的一声,卿萝撕掉自己的外衫,手心燃起一簇火光,将起火的衣衫抛了出去。
借着火光,看清下边的东西,我和沈云蓁顿时虚掩嘴巴,睁大了眼睛。
是手!
全是胳膊,漫天铺地,无所不在!
像长在了地上和墙上,有枯槁蜡黄的,有长满白色绿色霉毛的,也有半截只剩白骨的。
所有胳膊都在兴奋摆动,近乎疯狂,指甲划在坚硬的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沈云蓁脸色惨白:"是,是活的。"
卿萝沉声道:"全是右手。"
我骇然,也就是说,还有左手,还有头颅,还有双腿...
我讷讷道:"谁干的..."
"这么多,要么是殉葬,要么是祭祀,总之就是屠杀。"卿萝道。
"初九,逐,逐鹿潭到底是什么?"沈云蓁朝我看来。
具体我也说不出,那是很久以前的传闻了。
师公说,天下版图极广,界域漫长,高川大江,深山密林无数,波诡云谲之地数上一日一夜都未必能尽。世人最害怕的去处,除了长虹涧,九龙渊,崇正郡这些,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便是平州砚山后的逐鹿潭。
长虹涧之可怕,因为它妖魔鬼怪无数,逐鹿潭却恰恰相反,百里之地静寂无人,云雁不过,百虫不扰,是彻底的绝死荒境。它的地势也很微妙,三面皆是如九龙渊般不可逾越的高岭,唯一可以进到里面的,只有砚山。
不过那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让逐鹿潭成为忌讳,世人连提都不敢提了,皆闭口不谈。日久下来,这个地方便也被叫做砚山,一般不会有人随意进入。
我以前问师公是什么大事,他笑着摸着我的头:"九儿以后要下山找爹娘去的,这些事情就不用知道了,知道越少,活着越轻松。"
卿萝收回视线,转身朝我们走来:"以前这里被破强行开了两道界门,涌来了数万魔兵和妖兵,后来被打回去了。"
沈云蓁惊道:"魔兵?"
"嗯,就跟云英城一样。"卿萝淡淡道,"不过要惨烈的多,平州和长明死了好多人,但好在离盛都近,发现的早,朝廷及时做出反应。如若是在曲南汉东那边,死的人可能会更多。"
她仰起头,看着我们掉下来的那个洞顶:"变得这么小了,这洞得多深。"她回身朝我们身后走去:"去那边找个地方躲躲吧,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来。"
我跟上去,凉凉道:"挖出宝了吗?"
她足尖挑起一块骨头,往坡下踢去,一笑:"这么大个殉葬地,不算是发现?"
我白了她一眼。
数不尽的骨头踩在我们脚下,每一步都有松动的骨声,我心绪沉重悲悯,想起了先前出现的画面。
我没有印象,不曾见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卿萝和沈云蓁没说话,安静的走在我旁边,但不时会和我一样,抬眸看向这片浩大的白骨。
人贱如土,数万苍灵就这么踩在我们的脚下。
从骨头山上下来,似乎更加空旷了,沈云蓁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卿萝上前一步,右手结印,远处一簇火光亮起。
我登时便傻了眼,卿萝如是。
一座极高极阔的中央大殿,十二根五人环抱的玉柱按照星序伫立,玉柱之上雕刻的是上古神鸟,名叫饮祀。十二根玉柱,十二种姿态,或起舞,或休憩,或行走...
每根玉柱旁边皆有两个铁架,铁架上置一个火盆,全殿二十四个,其中一个烧着灼灼之火,是卿萝刚燃的。
除去那些饮祀浮雕和火盆,以及横埂的山崖与紫阙宫殿之外,这座大殿跟孤星长殿里的第四座大殿,毫无不同。
卿萝愣愣道:"初九,这是怎么回事?"
我被震得无言,摇了摇头。
我以为我们先前所处的地方很大了,与整座大殿相比,却不过是最小最偏的角落,身后这些皑皑白骨与密密麻麻的手臂在此时竟显得不够看了。
"就是一座寻常陵墓,没有任何神迹。"卿萝语声冰寒,"可能这座陵墓主人去过孤星长殿,所以照着样子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吧。"她回眸看向那些手臂,"白骨可能是奴隶,那些手臂应该是绮婆的。"
我脊背发寒,没有情绪道:"据说绮婆殉葬,要将头颅四肢分别砍下装在木盒中,对应安放在主人的棺椁四周。这座墓殿主人的地位应该很高,木盒装不完,直接盛在了这些偏厅角落里。"
"她们为什么会动?"沈云蓁问。
"可能风水生变,阵咒出了差池,"我敛眸,"她们变成了毫无意识的死役。"
卿萝道:"走吧,找找其他出口吧。"
我点头:"嗯。"
我们朝大殿深处走去,脚步声幽广空灵,卿萝又点燃了一个火盆,满殿幽影,与孤星长殿的紫芒星光相差甚远。
沈云蓁脚步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我问:"怎么了?"
她双眉皱起,少顷,道:"有股很奇怪的感觉。"回头朝西北偏角望去,"说不出是什么。"
我眼角无端跳了下,卿萝道:"先别管了,逃命要紧。"
"你现在知道逃命了。"我没好气道,"没事挖什么挖。"
"你白眼狼啊。"她哼道,"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指不定在哪呢。"
我懒得跟她吵,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沈云蓁:"砚山产什么知道吗?"
"墨。"
"墨常用以牵系魂魄,"我望回黝黑一片的西北偏角,"庄先生为什么将我弄到这我还不清楚,但顾茂行将你弄来再明显不过了。"
她一顿,声音压低:"我的身子?"
"对。"我道。
368 一起去吧
盛都四周产墨的山不少,左显的梦中阵便在其中一座,是沈钟鸣防着顾茂行的障眼法。
与其相对的,因为砚山产墨,顾茂行便将沈云蓁的尸体放在这,要不是沈钟鸣彻底斩断了沈云蓁与尸体的牵系,恐怕沈云蓁的鬼魄早就被顾茂行强拉至此了,其威力远胜于定魂骨。
杨修夷当初所吟念的,音容,墨水所记。目眉,墨石定之。诈,墨水可软弱貌,乃随之,可令人自欺。
好一个诈字,好一个自欺,沈钟鸣将顾茂行骗的可真惨。
我问沈云蓁:"中秋那夜你来找我时,手里的土是哪来的?"
"土?"
"梨墨和河墨。"
她凝眉,苦思:"有吗?"
"先走吧,"卿萝这时出声道,"尸体在那就在那,我们出去再想办法吧。"
按照孤星长殿的布置,我们找到了几个地门入口,卿萝贴在地上,侧耳倾听,来回敲了敲,抬头道:"外面好像是水。"
水牢中的冻痛仍在刺着我的骨髓,我有些不安:"会不会是湖潭?"
"很有可能。"卿萝抬起头,"我们再去找找其他出口吧。"
她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危机感蓦然袭来,我惊忙回身,卿萝先我一步,怒喝上前:"当心!"
她一记手刀朝前劈去,芒光如弧,与迎面而来的长弧撞击出亮白明彩,声音清脆。
她疾奔冲出去,一跃而上,短短瞬间接下了数十道芒光。
我神思一凛,朝更远处望去,数百颗碧桥钉狂涌扑来。
长桥困阵!
我往地上石板一指,对沈云蓁道:"快搬开它!"
我朝卿萝他们跑去,扬声大喝:"长萍西浮,九星东沉,桑田于坤!"
我停下脚步,双手交叠,结出休壶印。
疾飞的碧桥钉带起长风,忽而陡转,化为扶摇而上的九桑星阵,浩浩荡荡,极为壮观。
对面高空传来怒声娇喝:"你们上!"
六个男女从黑暗里奔出,剑光如织,向卿萝攻去。
同时对边一股灵气将星阵破开,打乱的碧桥钉重又朝我们扑来。
我急凝神思,想以乱石碎星的方法将它们打散,卿萝忽的大叫:"初九你来!"
她侧身朝我飞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朝那六个男女推去,她双手结印,瞬间拉出一道巨大的芒月光屏护阵,拦挡住那些碧桥钉。
我摔倒在地,根本没有爬起的机会,连滚带爬的往后躲去,边慌忙以神思结出护阵挡住剑光。
护阵灵息微弱,一道道结出,一道道粉碎,碎声轻灵,破裂的晶屏细小如点,跌落在地,化为尘埃水露。
"你的生灵呢!"卿萝大喊,"逼出你的生灵啊!"
我咬牙强撑,护阵虽不敌,可以我的本事,这已经是极限了。
其中三人没再理我,朝沈云蓁攻去,我叫道:"卿萝!"
她一团芒光砸去,将他们逼退了回来。
"你好了没!"卿萝怒喝,"搬个石板那么慢!"
沈云蓁咬牙叫道:"快了!"
那六人加快攻势,有两个一直想绕到我身后,皆被卿萝阻止。
神思越来越疲惫,我快坚持不下了。
沈云蓁砰的一声,终于将半丈来宽的石板移走:"初九,好了!"
卿萝厉喝:"你先下去,初九第二,快!"
沈云蓁应道:"你们当心!"
我咬牙,灵息凝于右手,倾尽周身之力,不再一味躲避,一道长鹤冲花诀猛的击去,反守为攻。然后什么都不顾了,转身朝沈云蓁跑去。
冰冷潭水从破开的地门里涌来,沈云蓁跳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气,随即跳入。
身子顷刻被沉沉冰水包拢,我艰难伸臂,往远处游去。
沈云蓁过来拉我,我回头朝洞口望去,拨开我在水里飘摇如草的头发,昏沉光线里终于看到卿萝下来了,动作飞快的追了上来,那些男男女女随后也跟了下来。
潭水清澈,但着实太冰,我嘴巴咕咕冒泡,很快就觉察到了窒息。
卿萝上来抓住我的手,和沈云蓁一左一右将濒临死亡的我往前拖去。
窒息感变得严重,我开始痉挛和控制不住的挣扎,她们死死拉着我,沉下潜游了一阵,带着我往上游去。
破水而出,压抑的憋闷感骤然散尽,我张着嘴巴大口大口换气。眼睛朦胧模糊,还未聚光,她们拉着我朝岸边游去。
沈云蓁讷讷道:"这里是哪..."
我抬起眼睛,是个大溶洞,开阔幽旷,怪石嶙峋,四面八方皆有潺潺水声。
"那边,"卿萝看向远方一个明光处,"来。"
她拉着我的手朝那边游去,我已经冻麻了,沈云蓁很快跟上,将我也带了过去。
淡淡光亮入来,我们从一块湿冷的岩石上探出脑袋,很大的溶洞,笼着淡雾,我们左手边有道平阔的堤岸,远边停着一个铁笼。
我疲累道:"是刚才关押我的水笼。"
"跟你一起绑来的那个女人呢?"沈云蓁问道。
我看向一处水面,道:"可能,死了。"
"死了..."她低声嘀咕,忽的松开我,"你等我一下。"
说完便沉入了水底,我忙低呼:"你去哪!"
卿萝紧紧扶着我,冲她低声叫道:"你干什么啊!回来!"不悦的朝我看来,"她也听不到了。"
沈云蓁径直潜走,远处水面微有晃动,随后泛出许多水花。
卿萝气恼:"她在干什么?"
我摇头。
一盏茶了,没有一点动静,卿萝道:"我去看看吧。"
"好,"我艰难伸臂去抱住岩石:"你自己小心。"
她松开我,就要沉入下水时,忽的一顿,抬头朝对边岩洞上看去,面色一变。
我循目望去,眨了眨眼睛,一愣:"那是什么。"
一个黑影倒贴在壁上,身躯庞然,低伏着,缓缓而动,朝悬挂着水笼的巨大链条爬去。
卿萝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好像是巟邑。"
"巟邑?"
卿萝审视着,低低道:"是它,魔界巟族,模样半人半魔,不过不是曲魉,就是长得丑了点。很凶,力大,巟族在魔界属于奴籍,体内都养着繇虫。"
关于繇虫我略有所闻,魔界有魔奴一说,魔奴分三种,一种是部落征伐,成王败寇,一种是血脉相承,世代为奴,还有一种,卖身为奴。但无论哪种情况,骨血里面都会被注入繇虫,永世难除。
我问:"这种东西要怎么对付?"
"尽量别招惹,"卿萝一脸严肃,"我去找沈云蓁,你一个人在这小心点。"
我点头:"你也当心。"
她将手里的匕首给我,无声无息的潜入了水里,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悄悄朝水笼游去。
四周水声滴滴答答,越显安静,那巟邑攀住了铁链,往下望去。
我纹丝不动的趴着,忐忑不安,根本看不到水底是什么情况。
时间一拍一拍过去,卿萝也没了动静,我不经意抬手去擦肩上的水,蓦地一愣,一丝冰冷从心底直蹿头顶。
手指触感湿滑,不是水,不是汗,像是...唾沫。
本就冻冷的身子越发僵硬,我浑身绷紧,不敢妄动。
"啪嗒。"又一滴从上边淌落了下来。
我睁着眼睛,小心咽了口唾沫,生生将心底的胆寒给压下去。
"啪嗒。"再一滴。
我不敢抬眼,愣愣的望着远处铁索上的那只巟邑,它小心张望着水底的铁笼,似在琢磨深浅。
我的头上没有动静,可不难想象它此时的的动作和神态了。
我抓紧手里的沙石,定下心,仰头朝上望去。
目光撞上一对深绿色的狰狞双瞳,比远处那只要瘦弱一些,但依然如黑云压顶,体型大出我数倍。
它眼眸一敛,张嘴嘶叫,粗哑难听,随即冲了下来。
耳边风声疾呼,在它动身的一瞬,我就扬起了手,待它冲到我跟前,恰好被沙石迷住双目。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飞快起身朝岩石上爬去,它暴躁冲来,咬住了我的脚。
我挥臂将匕首刺去,却只扎入它头顶数寸,着实太硬。
紫黑色的鲜血淌过它的绿瞳,它猛一扬头,将我摔了出去。
身子撞在陡峭巉岩上,我忍着剧痛,一把抓住长满苔藓的石头。
它转身冲来,我眼眸一凝,四周石头迅速迎上去:"天行同古,长石归一,破!"
石头飞势迅猛,绕着它盘转而绕,砰的爆开。
它没有随之粉碎,身子微震,痛呼了声,啪的砸入了水里,溅起潭水五丈之高。
山壁一颤,我紧紧抓着石头,这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黑影从铁笼那边一闪,我惊忙松手,落地后飞快爬起往狭窄小道上奔去。
身后风声掠来,我握紧匕首转身刺去,转到一半手腕被人握住,匕首被灵活的手法轻易夺走,同时我腰上一紧,跌入了一个温暖滚烫的怀抱。
清雅淡香扑来,我傻了。
愣愣的抬起眸子,杨修夷一袭墨绿劲装,垂眸望着我,黑眸有恼意和不掩的疼惜,长指梳着我的头发:"想谋杀亲夫?"
我欣喜的咧开嘴唇,笑的开心,扑回他怀里:"你怎么来了!"
前边传来破水声,卿萝焦急大叫:"初九!你..."语声一顿,她抹掉脸上的水,看着杨修夷,"怎么那么快,我的记号那么明显?"
我回头看向另一边,那只蹲在铁笼上好久的巟邑嵌在了远处的山壁里,半截身子挂在外边,健壮结实的后腿还在微微挣扎。
369 听命于谁
卿萝拉着沈云蓁游来。
杨修夷收回视线,抱着我的胳膊滚烫如铁,不顾我湿嗒嗒的冰水紧紧拥着我,不悦道:"那老家伙怎么看着你的,竟让姑止将你掳来了?"
我更不悦的说道:"是庄先生。"眉头一皱,"你不知道?我师父没跟你说?"
"我昨天就来了,闫贤先生追查到了这几头畜生的下落,我们寻到了这。"
他将我的头发梳理整齐,在他处理下,干得很快。
我想起了在左显梦里见到过的那些唾沫,道:"原来是它们。"
"庄先生和姑止是一伙的?"杨修夷敛眉道。
我摇头:"不是,说来有些复杂,回去说吧。你找到了这里怎么不告诉我,这就是你的'临时有事';?"我还以为是他爹娘又给他什么任务呢。
"我也说来复杂。"他淡淡道,"回去说。"
"这有什么复杂的?"我拉下他的手,"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没说话,重又抬手。
我又要拉下,卿萝爬上来,嘿嘿道:"还用问?自然是他想同你邀功啊,没把握的事情说太早若没成,那他岂不是个好大喜功的废物了?"
我朝她望去,她向杨修夷抛去一物:"接着!"
杨修夷伸手接住,湿嗒嗒的暖玉躺在他大掌中。
我一愣,看向抓着卿萝的手爬起的沈云蓁:"你是去找这块暖玉了?"
"杨公子。"沈云蓁揖礼。
杨修夷道:"多谢。"
他将我的头发拨到胸前,将暖玉挂回我的脖子上,已被他温热的身子顿时越发温暖。
沈云蓁浑身清爽,滴水不沾,看着我道:"她的身子被拧成了一团,姿态诡异,加之很多尸体压着她,水中我使不上力,因而耽的有些久。"
"初九,"杨修夷拉起我的手,温然道,"你跟她们先行去找楚钦吧,他们在逐鹿潭南边一座孤岛上,我尚有些事未成。"
"你要我带初九走?"卿萝出声道。
"嗯,有何不便之处吗?"杨修夷问道。
"你说呢?"卿萝一脸嫌弃的朝我和沈云蓁看来,"你觉得初九跟在我身边安全还是跟在你身边安全?我带着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鬼魄已经很累了,到时候初九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得答应不把我剁了。"
我不甘示弱,比她还嫌弃的瞪了回去:"你以为我想跟你!"转眸看向杨修夷,"你要去做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从沈云蓁身上收回视线,我朝沈云蓁看去,她淡淡垂着眼睛,没有什么表情。
杨修夷沉吟了阵,牵起我的手:"也罢,我们走吧。"
我把匕首还了卿萝,她带着沈云蓁朝一开始我和佘雪被带来的那条路走去。
杨修夷牵着我去到那半死不活的巟邑身边,让我站在原地,他上前抓着它的腿,一发力就扯了出来。
山壁又剧烈一颤,跌落下来的碎石沿着我们周围的太和护阵滑落。
那体型比我们加起来还要高大庞然的巟邑被杨修夷扔在地上,绵软无力的趴着,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嘴里还微微痛吟着。
杨修夷抽出匕首,单膝蹲下,伸手掀开了它的嘴皮,我担心道:"你当心它咬你。"
锋利的匕首刺入巟邑的牙床,他手腕一转,轻巧就挖出了一根尖牙,鲜血如流溢出。
巟邑痛苦闷叫,挣扎着想爬起。
杨修夷哼哼,一脸神气:"能咬我的还没生出来。"
我脱口道:"我啊。"
他回眸瞪我:"你敢。"
我骤然一笑,着向另一边,那只掉下水里的巟邑没再爬起来过,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在笑什么呢。"杨修夷问道。
"我很开心啊。"我长吐了口气,"这里之前让我害怕,可是你一出现,任何阴暗危险的地方我都能变得轻松坦然了,就好像有了股很强大的力量。"我回头看着他,笑道,"喜欢听我说这样的话吗?"
他清亮幽深的黑眸含满笑意:"嗯。"
"那让我咬一口?"
他伸手在巟邑嘴里游了圈,鲜血淋漓的伸过来:"来。"
我扑过去压在他背上:"你欺负我!"
"别闹了,还有正事。"他笑着用另一只手拉开我。
被挖掉了尖牙的巟邑满是怨念的怒瞪着我们,我挨在杨修夷身边蹲下,好奇道:"它真的不咬你?"
"它脖子的骨头被我踢断了,倒是想咬。"
我卷起袖子摸了摸,这么硬的皮肤什么都摸不出来,我屈指在外边敲了敲:"你要它的牙齿干什么?"
杨修夷一连将数颗尖牙全挖出来,用潭水洗净,再用一块锦缎包好:"自然有用,走吧。"
潭水从洞壁上淌落下来,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抓着小包袱,我们沿着湿.滑小路往洞深处走去。
泠泠长风迎面而来,我轻声道:"现在要去哪?"
他淡淡道:"杀姑止。"
说出的话这么恐怖,可他的语气轻懒的就好像吃茶喝酒一样,而更不解的是,我竟没有觉得一丝不安。
那可是顾茂行,活了近千年的人啊。
我问:"怎么杀?"
"他人多,得做些手脚。"
"玩阴的我喜欢,"我眼眸发亮,"怎么做?"
"你不行,"他看了我一眼,"你不能杀人,这事你不用管,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别插手。"
我索然点头,脸颊贴在他结实硬朗的臂膀上。
到一条蜿蜒小路后,他搂着我踩着一块岩石一跃纵上,转瞬就站在了微透下明光的洞崖上。
我回过头去,底下的风将我的头发吹起,居高临下,只能看到溶洞里一半的水潭,弯长如月。
那巟邑趴在远处,只有拳头那么小了。
"这个洞怎么那么深啊。"我唏嘘。
"上边还有路,会更深,来。"
暮色四合,天光昏沉,无垠大雨倾洒而下,像溪流般从我们脚边淌过。
怕我的脚冷到,杨修夷背起我,往东边悬壁跳去。刚停下还未站稳便又一手托着我,一手抓着岩石,顷时又跃到了上边山崖,再朝另一旁跃去。身姿矫健迅猛,轻盈的像是雨珠落湖。
长风呜咽疾劲,我搂紧他的脖子,眨眼又出去好远,这时他身子一弓,钻入了一条狭隘壁道。
洞中腐臭难闻,黑暗处似有什么在骚.动,我一手捂着他的口鼻,一手捂着自己的:"这是哪?"
他低低的:"嘘..."
我低笑了声:"嗯。"
他抬眸看向远处洞穴,黑眸冷肃,一瞬像望出去好远,微做沉思后转身往另一边石壁跳去,侧身擦着石壁往下,边绕过巨大宽广的山岩,身手灵敏,快的我在他背上都看不清切。
快要落地时,他长腿往后蹬在石壁上,无声却迅猛的掠向前边一个黑影。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从身后捂住他,一声细微的骨头移位声,那人登时毙命。
杨修夷将他缓缓放在地上,黯淡光亮下,只看得见脖子诡异的扭到了一旁。
没给我回神的时间,杨修夷又蹲踞式弹跳了出去,以同样的手法将前面那黑影瞬息解决了。
饶是我没有见过暗杀,可是说书先生口中明光暗影里的伏动我听过不下三十次了,却哪一次都不及眼前看到的这么可怕和轻巧,而且他背上还有个我。
不过眨个眼的功夫,杨修夷已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了数十人。
将最后一具尸体放在地上,他侧身隐入一个石壁,四周很安静,仿若能听到极粗极浅的喘息声还有指甲摩擦石地的尖锐刺耳声。
我靠着他的肩膀,呼吸都不敢。
他朝左手边望去,那边终于隐隐透出了点光亮,他墨眉微合,顿了顿,跳向高处,再借力往另一边跳去。
下边似乎是一条峡谷,水流湍急,越往前面,水声越大,空灵回音自四面八方荡来,层层叠叠。
空气里的腐烂浑浊越发严重,但视野已开阔了,可以清晰的看到嵌满山壁的棺材。
杨修夷在一个半丈来宽的石台上停下,我从他肩上下来,小心望着底下。
里面空旷辽阔,上边的棺材还好点,下边的大多数被砸烂了,许多棺材残骸悬挂在半空,依稀还有几具枯骨耷拉在断裂的木头旁。
下边有个被水潭环绕的宽阔空地,近百个大铁笼,铁笼里关满了挤压在一起的巟邑。
四周置着铁架,铁架上面各架着大铜壶,壶中火光明耀,镂空着九枝花纹,照得四壁光如馀辉。
"那些棺材是被当年的魔兵砸的吗?"我轻声问道。
"不清楚,也许吧。"杨修夷道。
那些完好的棺材其实也破旧不堪了,它们若和我在上面看到的墓殿是同个时期,那这里的人地位应该也不俗。能享受到棺材葬身,并与那墓主人离得这么近,至少不是奴隶或平民。
我低低道:"不知道顾茂行从太清仙阵里出来了没,我把沈云蓁带走了,他一定会大怒,要人翻天覆地去搜索的。"
"所以要给他添些麻烦,"杨修夷下巴朝火光照不着的地方微抬了下,"看,每个角落都有人值守。"
我不解:"为什么要站在暗处?"
"因为巟邑只认一个主人,它们现在饿坏了,看到了活人,区区一个铁笼是关不住它们的。"
我一愣:"难道你要..."
"轮不到我们出手了,"他敛眸,望着远处一个黑影,眉目渐冷,沉声道,"看来有人比我们还急。"
我循目远眺,心下一紧,庄先生。
杨修夷带我隐入角落,背贴着石壁,不再露身出去。
我屏息凝听,眨着眼睛。
空中微有风声,那些巟邑随之躁动不安,不待它们吼出声音,我便听到那些铁笼被同时打开。
以那些绮婆的速度,她们确实能这么快。
四周一瞬静下,那些巟邑似愣在了那,东边一个守卫悄悄过来探望,三个最先反应过来的巟邑顿时如脱弦之箭,朝他扑了上去。
"啊!!!"
惨叫声凄厉响起,我避开视线,鼻下闻到了浓烈腥气。
所有巟邑尽数出笼,兴奋尖啸,朝四面八方的谷道奔去,杨修夷收回视线:"走吧。"
我重回到他背上,他循着原路回去,不消片时,空气终于变得清新。
我问:"那现在去哪。"
"回去。"
"那么快?不去找顾茂行吗?"
"我得把你送回去,你需要好好休息。"他的语气很坚定。
"你又要把我抛下?"我恼怒,"你不怕我跑出来找你么?"
他淡淡道:"他们如果没看住你那就都是废物,我打不断你的腿,我打断他们的。"
我气极:"杨修夷!"
他停下脚步,有些无奈的回眸看我:"听话好不好?你身子气血损的厉害。"
"你是觉得我才是废物吧。"
他眉头一皱:"胡说什么!"
"杨修夷,我可以独当一面的,"我认真道,"顾茂行与我的家仇有关,我没有理由避开他,如果连他都不敢面对,我还有什么勇气去对付其他人?之前是没有防备,现在看清了局势,我只要躲在暗处坚决不出来,没人可以找到我。"
"我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他不悦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伸手搂紧他,哀求道,"琤琤..."
他深深看着我,轻叹了声,朝前边望去:"别这样叫我。"
"为什么?生我气了?"
半响,他闷闷道:"这里没床。"
我脸一红,小腹深处微热,趴回他肩上:"哦..."
370 绮婆之殇
整片逐鹿潭大致可以用东西来区分,东边荒野莽莽,奇草百丛,庞杂繁芜,西边怪石嶙峋,泥土贫瘠,寸草不生。
天地雨幕激起一湖尘烟,起伏的山峦绵延横陈于四面,群山环顾的千顷潭水上有无数孤岛,我和杨修夷就藏在其中一座。
杨修夷用匕首削着树枝,我在一旁用一条条的细长布将它们缠作溯端枝引。
数百粒染了中天露汁的紫涤石悬于湖潭上,列着烛光未阵,光洒四方,绚丽妖媚,映的湖面浓彩华艳,似绽放着无数曼珠沙华。风中隐隐传来激烈嘈躁的人声和猛兽的怒吼咆哮,是那些四处奔蹿的巟邑惹的。
杨修夷将最后一捆木枝削完,过来帮我一起,动作流利飞快。
我将手里缠好的一根枝引放在一旁,感叹:"如果你不是什么少爷身份,我们去开个专门做手艺活的小店铺,肯定生意很好。"
他笑了下:"论及做手艺活,民间高人不少,祖传下来的本事,我们比不上的。"
我不假思索:"怕什么,你有脸蛋啊。"
这样的湖光色彩下,他容色清决,雪白天颜丰神独具,俊逸如仙,好看到了极点。
他一顿,黑眸望来,含笑道:"你舍得拿我去招引客人?"
"我当然..."
我话音一顿,本来想说巴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这么俊美的男儿是我的夫君,可转眼又不想让他太得意。而且,穆向才招惹了一个镯雀就够麻烦了,那吴洛还被一大群...
我撇了撇嘴,我才不想有别的姑娘觊觎着杨修夷的美.色。
"当然什么?"
我摇头:"当然舍不得,我也就随口说说,反正我们也不会开什么店铺的。"
哪有精力,哪有心思,哪有...时间。
他温然道:"真想开便开一个吧,我闲来学一些手艺也挺有意思。"
我点点头,努力没让自己露出一丝难过,也不准自己去憧憬,抬头看向高空,伸出手去:"雨好像停了。"
回首望着他,几乎异口同声:"亥时了,你睡一觉吧。"
我噗嗤一笑。
他轻捏我的脸,柔声道:"就知道你累了,睡吧。"
"我不累,"我又捡起一捆树枝,"就这么点了,很快的。"
半个时辰后,终于将所有木枝缠好,累积有一千多个。
我们下到潭水边,杨修夷以花木为柴,将这些溯端枝引放在流月聚灵阵中烘干。
我一根根接过,小心放入水里,轻盈浮木很快被水流推走,在远处打散。
可惜这些布条是从那些尸体上剥下来的衣衫割的,要是有织锦,再浸一浸白苋水就好了,希望到时候别太笨拙,反应能灵活一些。
将所有弄完,杨修夷将装着巟邑牙齿的小包袱扔到一旁,随手结了个护印,我挑了不少石头在身上,然后我们潜了回去。
庄先生困着顾茂行的太清仙阵还在,大殿空旷,略有些狼藉,腥气很重,几头巟邑的尸体躺倒在地,其中一头碎成了四块。
顾茂行已经不在了,台阶上趴着一具女尸,是方才依偎在顾茂行身边的一个美人,脖子歪在了一旁,双眸睁突。
"她怎么死了。"我道。
杨修夷看了她一眼:"姑止杀的吧。"牵着我去往一旁壁画下,"这里暗道不少,我们走哪条?"
我好奇:"你如何知道暗道不少?"
他一笑,伸手在一幅壁画下摸索了下,一道石门顿然打开。
我讶然。
他笑道:"这些暗道应是用来逃生的,这么大的空殿和乱七八糟的壁画,要快速找到机关他们也会犯糊涂吧,都做着记号呢。"
我四下张望:"做在哪了?"
"得用鼻子嗅。"他将石门关上,走往另一边,又打开一扇,扫了眼,"就这个吧。"
石门里边的气味斥满腐臭,我挨着杨修夷,把鼻子凑在他怀里:"我觉得庄先生比顾茂行更熟悉这里的地形。"
他搂紧我:"初九,庄先生的事情交由我来吧。"
我抬起眼睛:"你不奇怪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吗?"
"我会弄清楚的。"他认真的看着我,"此事你别管,好么?"
我其实就怕这个庄先生和万珠界的人有关,要是没有关系,他爱怎么算计我就怎么算计我,想我死想我活想我生不如死的人那么多,我确然做不到一个个去管。
我点头,叹道:"行行行,都交给你,我就吃喝玩乐好了。"
他低低笑了声,结实的胸膛微颤,俯首在我额上亲了口。
山道比先前那条要好走许多,外边的烛光未阵从洞壁上投下缕缕浅光,地上有许多人工开凿的石梯,四周很吵,回音环响。路上有不少分道,我和杨修夷全靠瞎蒙,并不时破掉几个早已作废的腐朽机关。
空气变得潮湿,远处尽头出现了那条浓郁得可以滴墨的深渊。
我脚步渐停,想起了先前那股剧痛,不由攥紧了杨修夷的衣裳。
"初九?"
我抿唇,犹疑了下,轻声道:"没什么,走吧。"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微托起我的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看向那片深渊,幽风回举,如泣如咽,我道:"我先前被庄先生带来这里,我出现了一些幻象。"
"是什么?"
"屠戮。"我后怕道,"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看到。"
他皱眉:"是不是庄先生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只是逃跑时恰好经过这。"
我不想同杨修夷说剧痛吐血的事,我怕他又要把我送走。
而且,应该不会再痛了的,我在心底安慰自己,当时是因为绮婆发出尖叫才会痛,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所以这次肯定不会痛了。
这时我一顿,有所感的朝对岸石壁望去。
远处很隐蔽的一条小道外,石壁潮湿,爬满苔藓,一个纤细清影贴在深渊旁,凝息倾耳。
"是卿萝。"我低声道。
一个男人大咧咧走下来,站在小道口抬手解开裤腰带。
卿萝蓦然跃起,轻盈跳去,还未落稳,直接抬手扭断了他的脖子,随手就往身后黑渊里抛去。
"撒个尿那么慢,你..."
一个粗哑男音传来,话音未落,卿萝捂着他的嘴巴,手腕一狠,又一具尸体。
卿萝很快离开,无声无息。
我一愣:"她想做什么?"
"来。"杨修夷蹲下身子。
我回身跳上他的背,搂紧了他的脖子,他背起我朝那小道口跳去。
巟邑的吼声越发剧烈,四周嘈杂,脚步凌乱。
一路瞧见了不少尸体,皆是被同种手法扭断了脖子。
前边传来动静,杨修夷踩着一块磐石跃上高璧,单手斜撑在石壁上,和我蹲跪在一起,极其刁钻的角度。
光线昏暗,所有空间都是直接在山里挖凿出来的,我挨着杨修夷宽阔硬朗的背,两只耳朵高高竖着。
近百人拖着五头暴躁的巟邑经过,铁链摩擦地面,声音刺耳聒噪。
那些尸体卿萝没有刻意隐藏,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人群骤乱,无数人往回跑去,火把将四周照得明亮。
我低声道:"卿萝不是愚勇鲁莽的人,她不会傻到去孤身行刺顾茂行,而且她也没有非要杀了顾茂行的缘由。"
"可能同沈云蓁的尸体有关。"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她跑得倒轻松,可我们现在要怎么下去啊,要不把这些人也宰了?"
杨修夷一笑,回眸朝我看来。
"你笑什么?"
"初九也开始嚣张了。"他笑着将我的头发别到耳后,"可惜宰不了了。"
"为什么?"
"你示意我了。"他看向那些人,抽出匕首,"只能让他们半死不活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身旁影风一晃,他骤然冲了出去。
匕首清啸,一细血线飞起,正在疾跑的一个男人瞬息躺地,双手尽断,两腿诡异的歪折。
与此同时,一道清心阵扩向四面,将惨叫声包拢在阵中。
紧跟着,离他不远处的男人也躺了下去。
所有人纷纷回头,杨修夷身法如电,未等他们拔剑出刀,又倒下了三人。
"什么人!"
"谁!"
"找死!"
几个反应略快的人最先迎冲上来,杨修夷灵巧闪避,攻势不减,在他们刀剑砸落在地时已冲向了下个目标。
速战速决,快攻快打。
腥味四散,巟邑兴奋挣扭,杨修夷对它们更无半点手软,手起刀落,一头方才还嗷嗷的巟邑呜咽了下,倒地死掉。
战斗很快结束,近百人就这么躺在地上惨叫痛吟。
杨修夷匕首回鞘,回来找我,落地后我擦掉溅在他脸上的血渍:"这么快,你累到了没。"
他在我额上吻了下:"这些人还不至于让我累到,走吧。"
我们朝卿萝追去,沿路躺着不少尸体,都是她的手法。
甬道下倾,变得迂折,绕过一个弯口,四周豁然整齐干净,两旁石壁以光滑方石所垒,跟我初被绑来时的那条甬道差不多。
壮汉大队大队跑过,巟邑的怒吼声越发激烈,好几处都在围捕它们。
卿萝藏在远处,抬手打昏了两个正骂骂咧咧经过的男人,托起他们的脸看了看,伸手扭断了其中一个的脖子。
她将另一个男子拖到一旁,她身子一晃,随即软软的躺倒在地,紧而那男子爬了起来。
杨修夷皱眉,轻声道:"那她岂不是可男可女了。"
"她还是女人啊,你看她多厌恶那些男人的身子,就这个尚算白净。"
"切。"杨修夷冷哼,"挑三拣四。"
我笑道:"挑的又不是你,嘀咕什么呢。"
他抬手就给我一记指骨。
卿萝将自己的身子藏好,起身整理了下衣襟和腰带,然后装模作样的往前走去,我和杨修夷抱着看戏心情跟了上去。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未出几步,卿萝蓦然大喊,毫无预兆的往前边的人群冲去:"门主!门主!"
没有连滚带爬,表现的刚刚好,有些害怕却又不失沉稳。
许多人被吸引过来:"怎么了?"
"发生何事?"
"是那几头畜生?"
她微喘着气:"出事了!那边好多尸体!快去看看!"
几个男人一惊:"在哪?"
她回头往来路指去:"在那边!"
"跟我去看看!"一个衣着一看便地位不凡的褐衣男子喝道。
卿萝一脸焦急的跟了上去,跑没几步,忽的一惊,回身看向几个男子:"门主呢?门主在哪?我有要事!"
"有何要事?跟我说。"另一个穿着褐衣的男子上前。
卿萝扫了眼众人,上前跑到那男子身边,附在他耳畔嘀咕嘀咕。
男子面色大变,沉声道:"随我来。"
我看向杨修夷:"我们杀过去?"
他低低笑出声,笑声清朗好听。
"笑什么呢?"
他没回答,笑着看向另一边,打量了一番,牵起我的手:"来。"
他带我翻上了一条七拐八拐的泥泞小径,越往上越狭隘,两个分岔口后近乎垂直。
四周幽暗无光,还有难闻气味,杨修夷抱起我,将我往上边托去。我抓着湿滑黏濡的泥石往前爬了几步,艰难回头:"这该不是排水道吧。"
他轻盈跃上来,身躯高大挺拔,本就狭隘的小道几乎要容不下他了。
我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卡住了怎么办?"
屁股挨了一掌:"快走。"
我哼了声,朝前爬去,耳边水声叮咚,是墙外传来的,轻细空灵。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有排水道的?"
"古墓都有排水措施,"他跟在身后,"顾茂行一定会妥善保存沈云蓁的尸体,她所在的地方排水措施会很多。"
"可是这条好像是干的。"
"湿的还了得,这些排水道不过是防止万一。"
我停下,回头道:"可万一卿萝不是去找沈云蓁的尸体呢?"
"那我们就不找了么。"他又拍了下我的屁股,"快点。"
我往前爬去:"就是不知道卿萝现在怎么样了。"
路上不时出现岔口,杨修夷出声给我指路,到了一个拐角,他抽出匕首,在墙上轻轻刨着。
很快,他拆下了一个木格网,腐朽破旧,几乎一拉就松。
我伸手抚在上边,摸了摸,是三合土。
杨修夷左掌轻贴,真气微推,淡金莹芒沿着他的修长指骨结出印记,形若别音,色若皎月,描出了清晰的流月青东纹。
我忙捂嘴,边伸出右手去捂他的。
土石粉碎,簌簌掉落,在落地前化作尘烟,无声无息。
上边一片幽暗,杨修夷轻捷跃上,确定安全后,矮身扶我。
空中一股淡淡的香草清幽,没什么明光,不过感觉得出很空旷。
他牵着我,挨着光滑冰凉的石壁摸到了一扇石门,他微微使劲,推开一条小缝。
门外笼着极淡的蓝光,幽广如长殿,正中有个巨大平台,安静的躺着一个女子。女子罩着白布,四周铺满蓉砂,蓉砂上洒着厚厚的一层无尘灵草。
大殿里人不多,十几来个,面容严肃。
我低声道:"看守的人也太少了。"
"是个陷阱。"
"陷阱?"
"这里到处都是排水道,轻而易举就能通到这了,姑止怎会注意不到,可是你看他派人来守了吗?"
我抬起眼睛:"你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边钻?"
"有卿萝吸引着他们的视线,他们不会再管这边了。"
这倒也是,姑止和庄先生并不知道杨修夷也在逐鹿潭。
外边一片岑寂,没有什么动静,天地都彷如静止了一般。
过去好久,才终于传来声响。
六个褐衣男子大步跑来:"姑娘!"
两个守卫上前拦住他们:"站住!"
"姑娘,门主要你过去议事,"一个褐衣男子上前,对着石台上的女尸道,"逐鹿潭被人包围了!"
女尸微动,拿下了蒙脸的素布,语声圆润,如月下莺啼:"什么?"
竟是那个巫姬。
她站起身子,朝他们走去,一袭轻绡黄衫,脸上仍罩着纱布,简单素净:"这凡界懦夫,竟还有人敢来逐鹿潭?"
我悄声问杨修夷:"是你的人吗?"
"应该是卿萝留下的暗号。"
话音刚落,又一人跑入:"姑,姑娘..."
"谁让你进来的!"一个褐衣男子大喝,"怎不待通报!"
"什么事?"巫姬问那人。
"有,有个自称姓庄的白发男子,他说沈云蓁在他手里,想同姑娘谈笔交易,这个,这个..."他拿出一块淡白玉佩,缚着青色长穂,流畅如水。
巫姬抬手,玉佩啪的飞入她掌心,她端详了阵,侧容略有些惊讶,抬头道:"他在哪?"
"哈哈哈..."清亮笑声响起,庄先生仍穿着那些手下的衣裳,白发简单捆着,阔步从一个角落走出,"在这。"
"这玉佩你哪来的?"巫姬上下打量他,"你胆子不小,沈云蓁是你掳走的?"
庄先生淡淡道:"矫俗目浅,井蛙语海,我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种没有事力却妄自尊大的得志小人,不知羞恶。"
巫姬微顿,敛了神情,道:"既然见不得瞧不起,那何必来找我谈交易?"
"各取所需。"庄先生双手负后,"我没有时间与你闲争,尽快找到月家那丫头,事成后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如此,叫谈交易?"巫姬露出一丝讥讽,"你不怕我绑了你,再从你嘴里撬出沈云蓁的下落来?"
"绑我?"庄先生轻蔑,"这玉的原主人如何惨死,想必你此生不忘吧。"
巫姬面色微沉,顿了顿,道:"我们要什么你都给得起?"
庄先生一笑,道:"你听过杨琤吗?"
我和杨修夷微顿。
"自然。"
"如若我有办法让他加入你们,为你们效忠,不妨想象下是何光景?"
我和杨修夷同时嗤声:"他在说笑么。"
巫姬挑眉:"他?"
"女人皆为祸事,若没有田初九,恐怕杨琤早早便有一番大作为了。"庄先生淡笑道,"真正的男人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杨琤什么都好,独缺了份野心,而这野心,你们可以给他。"
"说得轻巧。"
庄先生自若道:"以他杨家之基难道配不起一份千秋霸业?那霸业不正也是你们所求?若能翻云覆雨,垂临万方,甚至于毁天灭地,天下苍生万物造化尽控于他的鼓掌,还有什么不比这心动?"
巫姬定定看着他,眼眸清亮。
"若你们能说服他,这六界芸芸你们定能所向披靡,哪像如今,为了破这凡界之门就浪费了七八百年。更何况,杨琤也没有那么顽不可动。"庄先生一笑,"你可见过被浊气生生吞噬的人?"
我一愣。
巫姬道:"死相很丑,你想说的是他夫人?"
"解浊气的方法呢?"庄先生又问,"你知道么?"
"能解?"巫姬反问。
"有两个。"庄先生道,"其一,便是将凌霄珠打碎冲入体内,此方法是沈钟鸣走投无路之下胡乱尝试并成功救了他那宝贝儿子的。"
巫姬忙问:"那其二呢?"
杨修夷身躯僵硬,搂着我的大掌微微压紧。
371 分头行动
"其二,是将三千多株拂秣草捣汁用净血蛊之法洗净骨髓。"庄先生道。
巫姬皱眉:"我怎么没听过这种方法?"
"你自然没听过,"庄先生睨了她一眼,"拂秣草只开于昆仑碧树下和魔界靡崖上,碧树下的拂秣草千年前便被毁尽,而靡崖上的拂秣草常年被魔族生吃用以缓解煞气,那边恐连草皮都未剩下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想说田初九必死无疑,她一死杨琤就能为我所用了?"
庄先生笑道:"沈钟鸣走投无路会胡乱一试,那你说杨琤呢?"
巫姬眼眸一亮:"你的意思是!"
"今年六月,我在止戈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去靡崖寻找拂秣草时曾应诺过我,如果我能除净那月家丫头的浊气,他甚至可以将这丫头送给我,只要她活着。"
我刹那大惊,抬头看向杨修夷。
他浓眉拧着:"听他胡扯。"
"你,你去了那么久,是去找那草了?"
他微顿,闷闷道:"是。"
我的眼眶红了:"你为什么不说?"
他垂眸看着我:"未成之事有何可说,空欢喜的滋味我一个人尝就行了。"
"可是当时,当时我很生气,我还..."
"我确实是因为卿湖才去的魔界,你气我是应该。"他目光深深,"不要哭。"
我扑入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先生不会无缘无故跑来与我说这些的,"巫姬道,"那女人身上除了月家的血我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特别,你想让我找到她是为了什么?我看得出先生对她的兴趣远大于杨琤。"
"这是我的事。"庄先生淡淡道,"我已经指点了你们了,得了凌霄珠后,用它去拉拢杨琤,以他在师门和杨家的地位,你们何愁大业不成?"
巫姬沉思:"就算能拉拢到,却也只是一时,不是长久之计吧。"
"为何不长久?他不过是个故作清高淡泊的伪君子罢了,狂妄之人皆渴战,这一点你们比谁都懂,他骨子里也不会例外。五年前在宣城鸿儒石台上,你看他杀的多尽兴?你该问问他那时是何感觉。"
心中有一根弦,像被重重拨起,浑音冗长。
鸿儒石台是我无法痊愈的伤口,不仅是天下人对我的辱骂羞打,更因为杨修夷在盛怒之下大开杀戒,为万夫所指。
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杨家呢。
杨修夷似有所察觉,将我搂紧,下巴贴在我发上。
庄先生笑着:"拓疆土,战悍将,舐刀血,杀伐屠戮,哪个男人骨子里没这种渴求?权力,女人,美酒,珠宝...登高一呼,万众齐喝,这种无上荣光,不要就是傻子。"
巫姬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半响,道:"先生一席话令我受益匪浅,若不是门主催得紧,我定美酒款待,与先生促膝长谈一番。"她看向其他人,"不如你们先替我照看着先生,这里甬道交杂,勿要让先生乱跑,避免迷路。"
"照看"的"看"字被她加重了咬字,庄先生叫道:"怎么,不肯谈这交易?"
巫姬一笑,双眸明艳,带着几个手下离去了。
庄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也随之笑了,他缓步朝那石台走去,抓起一把蓉砂,长指轻揉着,年轻清逸的脸庞笑得洒然,对留下的几人道:"这样精细的巫阵,实乃每个巫师所向啊。"
说完眼眸一狠,一声尖锐嘶叫刹那响起,数抹绿影从那些阴暗角落里掠出,直攻向大殿诸人。
庄先生在石台附近触摸机关,转瞬跳下暗道,消失无踪。
大殿一片混乱,我不解:"他这是想做什么?"
"庄先生思虑严谨,不会不知其寥寥几言难以说服他们,"杨修夷沉声道,"知之难为却为之,孤身涉险,主动入狼口,初九,想想他的真实目的。"
我想了想:"是不是他知道你们家的暗人来了,所以急了?"
他墨眉轻合:"什么叫你们家?"
我面不改色道:"可觉得怪怪的,就算我跟我们走了,他也没必要去投靠顾茂行,多此一举。"
"..."
他没好气的看向殿外,道:"他说了很多废话,尤其是强调我要将你送给他。"
我嘀咕:"我怎么觉得他是在强调你丧心病狂。"
他似没听清:"什么?"
我摇头。
"你信他说的么?"
我仍摇头:"不信。"
杨修夷不会没事开口说要将我送出去,而庄先生若主动开口,就算杨修夷不会怀疑他,他自己也会顾虑被杨修夷怀疑吧。
思及此,我抬起头:"庄先生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是想让我生你的气?"
"也许吧。"
"可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这算什么小题大做,"他敛眉,"有可能他当时救我,也不过只是想寻一个能挑拨我们的机会罢了。"
我愣了愣,道:"就算如此,可说这些给巫姬听有什么用?"
杨修夷冷笑:"他若知道我在这,定不会说这些。"
我恍然,看向殿外:"卿萝。"
围着那石台的小规模战斗算不上惨烈,不过足够乱。绮婆胜在速度,但在力量和攻击上不及那些褐衣男子。
杨修夷道:"最右边。"
我随之望去,一个褐衣男子手执匕首刚了解了一个同伴,他回身看向其他人,重又眼眸一狠,避开一个绮婆的攻击后跃向另一个同伴。
那同伴反应飞快,赶紧避开并迅速回击,他攻势如虎,一把抓住同伴的衣襟,狠摔在地,匕首一递:"沈云蓁的尸体在哪?说!"
同伴微有讶异,随即咬紧牙关。
卿萝冷笑,将他手指根根斩下,第四根时那同伴终于松口,看向一个角落,大汗淋漓:"那..."
话音刚落,"砰"的一道强光射来,卿萝迅速避之,那刚忍了剧痛的同伴还未换上一口气,胸腹便又多了一个血色窟窿。
一抹黄影朝他们掠去,卿萝将那同伴的尸体踢起,转身奔向那角落,被一道光屏逼了回来。
黄影矫健硬朗,随逼而来,卿萝仓促间毫无反击之力,忽被一道盗月诀击中,后摔了出去,重重落地。
顾茂行落定,乌发极长,右手结印,一团青虹芒光在砸向她之前被一道清蓝护阵挡下,与之共同碎开。
顾茂行一顿,抬头朝我们看来。
杨修夷牵着我一步冲去,手腕一转,凝蕴长剑,三十六柄蓝光剑影随龙吟而生,瞬间铺开阔大的凌薇星序,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便朝顾茂行射去。
顾茂行旋身后退,周身凝出一道透薄的紫璧晶阵,随后迎着杨修夷攻去。
"卿萝!"我忙去扶她。
她推我:"快去找沈云蓁的尸体!"
我担忧的朝杨修夷看去一眼,握紧他给我的匕首,起身朝那偏殿跑去。
"找死!"
巫姬忽而跃出,抬手就是一道弦月扇影,我一把拉下腰上的小绳,小布袋里的石头在落地之前被我瞬息拉开一道丹光嶂。
巫姬一招攻势冲来,我转身狂奔,所有石头在身后飞起,被我以神思变化着序列。
她逐一破开,我蓦然回身,一掌拍去:"炽念八变!"
她忙结印相挡,我只是作假,趁机一步跃入了黑暗。
她再度追来,被卿萝于半路拦下。
光矢撞击,剑刃交鸣,晶壁碎裂,光盾重结,身后大殿魅影缭乱。
我心中惊慌,摸索到一扇石门后,以石头排了个厌犬灵昆阵,附近隐现牵辞阵和数个暗阵。我避开它们,吃力推开石门,看清门内一角后,我顿时就愣了。
"初九,快点!"卿萝在身后叫道。
光线昏暗,门内是条宽敞但堆满石块的破旧廊道,积满了密密麻麻的头颅,有的只剩白骨,更多的是齐齐望来的眼珠子。
廊道对面豁然开广,黑暗里能隐隐看到远方壮如高山的白骨和矗立天地的玉柱,是那座仿似孤星长殿的殿堂。
我闭上眼睛,神思飞快游走,终于捕捉到极淡极淡的沉曲香,沈云蓁是在这。
我深吸一口气,侧身挤了进去,抽出杨修夷给我的中天露,刺目光线令这些头颅不适,我眯着眼睛飞速朝里边奔去。
一阵惊惧危机感蓦然传来,我抬起头,一道光矢破空射来,我忙避开,不慎跌倒,脚边的头颅对着我的大腿就是一口,咬了满嘴衣衫。
我扬起匕首,恶心粘稠的汁液顿时喷出。
又一道光矢冲来,我往一旁滚去,拈灭中天露,双眉一皱,空中戾气结障,将紧随而来的凌厉掌风消尽。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在模糊光线里跳下,我蹲在原地纹丝不动,他小心翼翼的走来,也站在了那。
我心下冷笑,着实不知道他是太狂妄,还是太浅薄孤陋,竟敢在一个巫师面前站在烂骨尸群之中。
"怙骨广佞,聚而成邪,非复而归,纵万乘苍苍,难辍吾力..."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心底吟念枯骨劫,空中戾气渐甚,被我朝他引去。
就在我要引戾为阵时,他忽的回首发现了我,随即出招,迅猛攻来。
我将中天露扔去,刺目强光令他动作一顿。
我急凝神思,尘烟在他四周砰然铺开,继而环聚,一霎将他抱拢。我支地跃起,匕首一声清啸,割断了他的左腿。
我抬手抓来中天露,转身跑离,他瘫倒在地,爆出惨叫。
空气中嘈杂切切,我割下一颗头颅,踩着斑驳坍圮的废墟石墙穿过廊道,在漫天匝地的黑暗中奔向大殿。
循着沉曲香在白骨堆旁看到了一具侧卧的女尸,我将头颅抛去:"隶其成,祀之,破!"
头颅碎成粉末,数十个凶戾杀阵曝露,我尽量不触及它们,上前去扳女尸的肩膀。
就在这时,石门那边传来震颤,被轰然撞开,巨大的寒气顷时荡来。
我傻了眼,汹汹潭水如灌江决堤,冲垮了两旁石门,剧烈奔腾,概无阙处,浪花激至八丈,气势磅礴,须臾便到跟前。
我忙回身扑去抱住沈云蓁,闭紧双目。
背上一沉,熟悉结实的胸膛撞了上来,温暖宽大,夹着淡香。
"琤琤!"
我大喜,回过头去,就这一瞬,洪水倾天而下,沉沉倾压。
杨修夷身后凝出一道巨大的护阵,潭水拍在清蓝光屏上,激向四周,一颗面貌狰狞的头颅撞来,随后被洪流带走。
我呆愣着,听到心跳狂乱,却分不清是我的还是杨修夷的。
四周黑沉压抑,唯护阵里的中天露明光如耀。杨修夷贴着我的脸,呼吸渐轻,容色也缓下了,似林寒涧肃回清转晴,水波逐暖,杏柳渐盛,美以难言。
"初九..."他松了口气,微垂下手。
我回身抱住他,眼眶通红:"杨修夷!"
372 殉葬之人
从水里钻出,杨修夷松开我的唇,带着我和沈云蓁的尸体朝岸边游去。
更深露重,绮丽湖色罩了层清冷寒霜,迎面而来的湖风带着透骨冰寒。
我们悄然爬上一座小岛,杨修夷抱住我,真气滚滚涌来,四肢很快有了热量。
他侧目看向沈云蓁的尸体,道:"这具尸身同她的鬼魄一样,一点都不像个死人。"
"嗯。"我应了声,觉得特别疲累。
这时大地猛烈一颤,水面上波纹震荡,我一顿,杨修夷微松开我,黑眸眺向南方。
我也抬眸望去。
大地又是一下剧颤,他站起身,肃容道:"我去看看。"
我拉住他:"琤琤!"
他柔声道:"我很快回来,别怕。"
我抿唇,点头:"好。"
他转身离开,瞬息便至天边。
我转目看向沈云蓁,顿了顿,起身爬起,去附近捡树枝。
东方天际渐渐铺开白光,晨阳破雾,震荡越发厉害,一旁矮坡碎裂剥落,一点点下滴,如檐下春雨。
我生了个火堆,将沈云蓁的尸体处理干爽,而后坐在她旁边,有些心神不安。
晨露清寒,风呼呼吹着,我抱紧膝盖,捏着胸前暖玉。过去好久,杨修夷仍没有一点动静,我再也坐不住了,刚爬起来,听到一声叫唤:"初九快帮我!"
我回过头去,沈云蓁在远处潭水里咬牙挣着,像在拖着什么。
"是卿萝!快!"她大叫。
我反应过来,忙跑过去,一头扎入了寒潭。
刚入水里我就傻了眼,水下暗涌翻滚,视线模糊,却能清楚看见她们身下大约四个女人,正拽拖着卿萝的身子。
水鬼?
号称千里绝迹的逐鹿潭里居然有水鬼?
"初九!"沈云蓁惊叫了声,身子略略下沉。
我加快速度游过去,脚腕一紧,一股力量将我往下拽去。
我垂下头,一个女人正强拉着着我,肤色白皙,容貌皎丽,双眸发狠。
我一脚蹬在她头顶,借力抽身,后背却又遭了重重一击,跌回水里才看清撞我的是一条鱼尾。
"初九!"沈云蓁忙下潜拉我。
女人在水中轻盈转身,又张嘴冲我咬来,我抽出匕首,先一步刺入她的脖子。
血水从她脖颈里溢出,她伸手捂住,另一只手朝我抓来,我死死抓着匕首,手腕一转,更多的鲜血喷涌了出来。
她神色惊恐,双目睁大,使劲挣扎着,最后慢慢垂下了手。
我将她往水下踢去,其余几个鲛人朝我冲来,我挣出水面,大口喘气,看向沈云蓁:"你快走!"
话音刚落,又一条鱼尾甩来,我趔趄跌回水里,随后整个身子被往下拉去。
嘴巴咕咕冒泡,四周被血水浸染,隐约看到自己的头发在水里飘摇如草。
水中阻力很大,我强忍着肺中的压抑难受,和她们毫无章法的厮打在一起。身手不及她们灵活,但有锋利匕首和不怕她们撕咬的身子,我并未处于下风。
挣脱最后一个鲛人,我追上沈云蓁,和她一起把半死不活的卿萝从水里捞起,拖到岸上。
我侧趴在地,大口喘气,杨修夷用来给我暖干衣衫的真气就这么浪费了。
沈云蓁半抱起卿萝,忽的一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尸。
女尸眼眸轻闭,眉目恬淡,鼻梁高挺,睫毛纤长,肤如凝云之碧,气若安静幽兰,像是熟睡了一般。
卿萝咳嗽了数声,吃力道:"水里压着,我差点出不来了。"
我没好气道:"那种情况下你还去找身子。"
"找一具相配的多不容易?"她斜我一眼,"这姑娘生得好看,尸身一点都没有损坏,我用起来肯定很灵活,说不定会比吴挽挽的还要得心应手。"
"你想都别想。"我道。
两个一模一样的沈云蓁出现在我面前,且不说我会怎么想,就她光明正大的上街去,估计得吓傻一片人。
不过让她没事去蔡诗诗面前晃悠几下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我看向湖潭,转头问她:"那殿室的水洞是你砸开的吧。"
"不砸我们都得死,"她撑地爬起,望了圈,"杨琤呢?"
不提还好,一提我顿时生愁:"不知道。"
个王八蛋,明明说了很快回来的。
沈云蓁这时轻声道:"初九,会不会我根本就没死,只是离魂了?"
我一顿,卿萝也一顿,叹了声,捡起匕首抛来。
我伸手接住,走向女尸,提起手腕在手背上割下一刀,没有出血,皮肤如树皮般裂开。
有些残忍,但还是早点断了她的念想为好。
我说:"看见了么,若是离魂,你的身子是会出血的,可是这具身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沈云蓁呆呆的看着那道伤口,双眉蹙着,半响,点头:"本若也未当真,只是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走了回去。
晨风渐大,枝桠婆娑摇晃,我又生了堆火,瑟瑟发抖的拧掉衣服上的水。
卿萝忽的惊呼:"初九快看!"
我和沈云蓁循目望去,我一愣,随而眼眸大睁。
天上朝霞彤云无数,地上朱花亦丝毫不逊。
赤红如毯,缓缓蔓延群山,染尽十里之潭,将天地变为一座幽冥油锅。
卿萝沉声道:"山峦为刀,天地为劫,众生为柴,这是上古红莲阵。"
我没听过,我问:"会怎么样?"
"对逐鹿潭而言不会如何。"她看向湖面,"可是我们会死,血莲怒盛,百川汇宗为一株,届时以逐鹿潭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无论天上飞禽,地上走兽,都将化为血水红烟。"她朝我看来,"知道为什么逐鹿潭百年空寂无人,与长虹涧齐名了么?"
寒风变急,那些朱花漫山遍水,越渐繁盛,我未干的身子越发凉意沁骨。
我问:"难道数百年前曾有一次?"
"嗯。"
"谁设的?"沈云蓁道,"姑止?庄先生?还是这红莲阵本就在此?"
卿萝也不解:"是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我问:"如何破?"
她摇头:"不知道。"
"那就从落阵始点开始,"我肃容道,"这么大的邪阵,必然与墓殿里的那些白骨有关。"
卿萝一愣:"莫非你要回那座墓殿碎掉那些白骨?"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我转身去捡匕首,"我要去找杨修夷,你带沈云蓁躲好。"
就在这回身的一瞬,一道长光倏地从远处射来,撞在山石上,碎为幽细薄烟,清鸣如镜。
第二道随后击来,风声劲烈,直逼卿萝。
我神思一凝,石子飞起成阵,将长光拦下,两相冲击,阵壁被击碎。
"继续跑啊!"巫姬的声音清脆响起,由远及近。
又一道长光击来,我飞快拦下。
卿萝回身带起我和沈云蓁朝远处山石冲去,躲在了石后。
巫姬落下,长衣迎风猎猎,声音步步靠近:"你们给我出来!"
卿萝不解:"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我看向她们游过来的那片湖潭,血水被冲的淡红,几具鲛人尸体浮在水面上。
我恼道:"是我的血。"
"我打不过了。"卿萝皱眉,"我元气大伤,连水里都爬不上来。"
沈云蓁神色微凛,忽的抬步朝外走去,我和卿萝一把将她扯回来:"你干什么?"
"你未吃未睡,身子伤的更重,我不想你涉险了。"她看着我,"他们要的是我,我去交换,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毁掉自己不让他们得逞的。"
"出来!"巫姬又喝道。
我紧紧拉着她:"你不能出去!"
"就算你出去了她也不会放过我们。"卿萝道,"她在我和初九身上吃过大亏,以他们的性情不会罢手的。"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鹤鸣,我们齐齐抬头,卿萝叫道:"瑶山青鹤!"
它们俯冲而下,数只朝巫姬攻去,两只落在我们身前,展翅似要我们上去。
我们对望,不明所以。
沈云蓁问:"什么是瑶山青鹤?"
我道:"昆仑瑶山。"
"那这..."
"应该是庄先生。"我一咬牙,去拖来沈云蓁的尸体,"走吧。"
在庄先生那里我至少能说上话,有谈判筹码,而这个巫姬,她巴不得我们死。
她们爬上另一只青鹤,长鹤扑翅,轻盈飞起,巫姬大怒追来,被其余青鹤拦下。
脚下潭水远至天边,朱花朵朵绽开,绮丽艳彩,凌空望下,真像如幻梦境,可惜会致人死地。
青鹤斜飞,绕过一座高山,天地更阔,莽莽如野,东南岸上满目人群,鼓噪声远远传来。
这时一道蓝光蓦然蹿上南方天幕,散碎为星,长烟萧飒。
是左家的!
我回头看向沈云蓁,她讶异的睁圆了双目。
更多的人从峡谷外涌来,举着**,万箭齐发。
373 我想吃糖
现在应该是清晨了,感觉不到一点明亮,天上的光阵仍在,大地却昏沉黯然,血莲灿艳绚烂,横驾如秋末**,怒涛长推,浸吞万物。
高处疾风浩荡,人间暗影浮动。
箭矢密集如雨,以摧枯拉朽之势迸发。
结阵挡箭雨是蠢货才干的,古时战乱,巫师玄士所设阵法,哪怕强硬如垂天之幕和太清仙阵,也抵不过万箭齐发。这世上,再强的术阵都比不上团结的人力,这就是为什么凡胎能将妖魔驱出人界。
上百个褐衣男子迎身而上,各自白芒环绕,以光屏为盾。有些劈箭如折柳,去势汹汹,有些运气不佳,身处箭雨密集处,光屏被强行射穿,碎裂后被强劲的箭风扎在地上,血肉模糊。
空中箭雨纷至,亦有红色长芒回击,这种红芒我见所未见,细长如湘竹,灵活如游蛇,撞向那些暗人后会顷刻将他们的血肉之躯击个粉碎,血水喷溅。
战线拉得极长,风声呼啸,惨叫骤响,腥气弥漫长空,幢幢斑影中,红芒狂舞,箭雨疯魔,一片薪炭熔炉。
青鹤带我们绕过高大山岛,往另一边飞去,忽的一沉,往左边倾斜,避开了一道光矢。
我回过头去,巫姬凌空追来,双手结印,又一道长光飞来。
这时一阵清笛响起,笛音轻转摇兀,空灵万面,我身下的青鹤蓦然倒转。我双脚悬空,下意识伸手抱住它,沈云蓁的尸体却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青鹤飞正,将我甩回它身上,旋即又掉头,与卿萝和沈云蓁的青鹤交错而过,向着巫姬迎面冲去。
"初九!"她们惊叫的声音很快被带去远处。
我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巫姬唇角一勾,冷意如霜,蕴出一柄短杖,手指灵活的比了个花式,一个术阵就此砸来。
我飞快凝息,强行以真气结阵,阵法不敌,被砰然震碎,余下术阵飞击在我身上,一口血花从我喉间涌了上来。
我擦掉唇下溢出的鲜血,庄先生的怒喝在天边响起:"这贱婢连给你舔鞋都不配,你不能输给她!"
巫姬旋身一转,双手比招,又一个术阵结出,笛音却在这时越发强劲,青鹤加快速度冲了上去。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一脚踢在青鹤身上,往下坠去。
"初九!"
肩膀骤然一紧,卿萝抓住我,咬牙用力,带着我往远处奔去。
巫姬飞快追来,卿萝面色越发惨白,忽的将我猛推出去,怒叫:"你们接着!"
我还未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脸面朝下,急速下坠。
"少夫人!"
孙深乘,甄坤和邓和在岸边抬着脑袋,伸着胳膊,你挤我,我挤你,结果谁都没接住我,我"啪"的一声,五体投地在他们的一百丈外。
"少夫人!"
我满脸鲜血的抬起头,他们远远跑过来:"少夫人!"
人生艰难。
我撑地爬起,回头看向高空,卿萝踉跄挡着巫姬的进攻,边朝我们退来。
我看向岸边的石头,神思一凝,就要朝巫姬砸去时,身子蓦地往前倾去,两只胳膊被人拽住,连拉带推的带走:"少夫人冒犯了!""快跑!"
甄坤边跑边对远处的暗人们大叫:"**!**!快朝我射!"
几个暗人:"..."
孙深乘叫道:"后面!后面!"
暗人们纷纷抬臂,跑在我们旁边的邓和大叫:"趴!"
我脑袋还处于发懵状态,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就架着我朝地上飞摔了下去,也不知是谁一掌按压我的后脑上,压得我的鼻骨几乎碎裂。
**"嗖嗖"飞过,数十个暗人跑来:"邓大人!"
我重又满脸鲜血的抬起头,卿萝在身后怒骂:"初九,你想射死我啊!"
我欲哭无泪,身子已被人拉起,往前带去。
"少夫人!"一将我放下,孙深乘就拿出个水囊,再摸出一包糕点,"快吃点。"
我凭草而坐,浑身虚脱,邓和恭敬道:"楚钦刚去接少夫人了,看来是错开了。"
我问:"有没有看到杨修夷?"
"少爷在西空。"
我抬起头,什么都没看到,这时一顿,有所感的朝另一边望去,顿时凝住了眸光。
一座高殿从水下拔起,威武雄壮,气势万钧,殿前台阶数百,殿门洞开,潭水汩汩外涌。
卿萝低低道:"该不会是那座墓殿吧,怎么从水里出来了。"
一个修长白影站在门口,白发披地,飘散在脚边,恍如轻迎庭风,远远的似在望着我。
我心下翻了个白眼,还有闲心换衣服。
天空一声鹤鸣,一只青鹤灵活避开那些弓弩,落在了我面前,翅膀大张,长喙衔着一封纸页。
邓和敛眉,走去拿下,递来给我。
信上寥寥,我一目扫尽,抬起头朝白影望去,已经消失不见了。
孙深乘问:"少夫人,信上说的什么?"
我掌心凝气,将纸页烧尽,撑起身子朝青鹤走去。
他们忙拦住我,一脸紧张:"少夫人你去哪?!"
我看向卿萝,她上前帮我挡住他们,我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侧身坐在青鹤上,青鹤扑翅,轻盈飞起朝高殿飞去。
"少夫人!"
"你们快从那边过去!"
"少夫人!"
...
殿门宽敞,八根石柱支撑着雕琢古朴的石檐,门槛有我膝盖那么高,门里全是洪流。进去三丈外有一排台阶,水流变薄,似小瀑布般从上淌下,往上就是那些雕刻饮祀鸟的玉柱大殿了。
所有的火盆都熊熊烧着,我从青鹤身上跳下,望向远处的白影。
庄先生立在一根石柱下,淡淡道:"外面的红莲,只能靠你了。"
我出声道:"是你设的?"
"毁掉这些白骨。"他一笑,"不然所有人都会葬身在这,插翅难逃。"
"包括你?"
"对。"
"你是疯子吗?"
他朗声大笑,看向门外:"那个女人来了,你可以先拿她练手。"
他猛一抬手,一道光屏出现在我身后,"砰"的一声,挡下了一团灵气。
巫姬落在地上,步步走来,嗤笑:"好歹你也是月家最后一个族长,抱头鼠窜,这么狼狈,你惨死的爹娘要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后退一步,攥紧衣袖。
"你好歹得有些骨气,迎敌战死多少会让人钦佩,被追杀至死,你自己不会觉得可笑么?"
身前光屏骤然消散,她眼眸一凝,巫杖轻转,我飞快结阵,薄弱晶壁被震碎,我狠摔了出去,撞在了一根玉柱上,满嘴鲜血。
"十巫就没一个能打的!"
她兴奋叫道,身姿轻盈跃来,我贴着玉柱躲到另一边,小腿一痛,被光矢击中,碾做肉末。
我抱住右膝,地上大水往外冲去,我眼眸一凝,停在了远处的溯端枝引上。
我怎么把它忘了!
巫姬追来,我冲地上的血水抬手,砰然炸开的气韵冲她砸去,没多大用,却够我得出空隙。
我转身朝门外跑去,青鹤迎面冲来,我抓着它的脖子跳上去:"送我去湖上!"
"还想跑!"
青鹤往湖面飞去,巫姬飞快追来,青鹤躲开她的攻击,贴着湖面,点水滑翔。
巫姬大笑:"你找死!"
她伸手结印,周身蓝光轻卷,我四周湖水刹那掀起高澜,朝我狠狠拍来。
青鹤速度飞快,我紧紧抱着它,没有理会巫姬。
红莲渐近,吞噬湖面,将我们的容色映了层柔光,水面上波澜翻滚,两边湖水被她掀起,气如奔雷。
青鹤飞过溯端枝引分散的最广的湖潭位置,巫姬随即跟来。
这时我眼眸一凝,她身边的湖水瞬息掀起,高达五丈,她身形踉跄,极快稳住,凌空而立,讥讽道:"准备对我动手了?"
我爬起立在疾飞的青鹤上,回身看着她,伸臂保持平衡,道:"巫师最忌骄字,我师尊自小令我不要骄纵,这一点你该好好让人教教你。"
"不知死活!"她嗤声,巫杖一转,再度冲来。
我立在青鹤身上,往后飞去,三道光矢射来,被一道水雾撞开。
我道:"你听说过溯端枝引吗?这里有上千个,我们一个时辰不到做出来的。"
水为万始,以溯端枝引引灵气,结术阵,倾入灵力咒印的是我和杨修夷,这原本是想用来对付顾茂行那样厉害的角色的。
巫姬一愣。
我伸手结印:"卷浪奔雷!"
她四周的溯端枝引凌空腾起,带着水花结阵,将她抱拢其中。
她凝出护阵,水绿清蓝双色,不守反攻,朝我猛冲过来。
我随即蕴出流月护阵,月色光屏将我周身笼罩。
她攻势迅猛,我丝毫不退,四面湖水激扬,我瞬间凝出六七个杀阵,她却实在厉害,护阵被击碎便顷刻重结。
天影云光渐拢,红莲越盛,我精疲力尽,涌出许多鼻血,也实在没有时间陪她耗下去了。
这时一道剑影蓦然从远空射来,直击她的光屏,却在撞上的前一瞬被另一道护阵挡住。
巫姬抬起头,我趁此凝练托天水典,双手高举,怒砸了过去。
她惊忙躲闪,我御着青鹤一冲,将她撞往身后,转瞬便撞在了那座高殿的台阶上。
我抽出匕首,刚要跳下青鹤,那阵笛音又响起,青鹤将我猛然甩下,拍翅飞走。
我摔在坚硬冰冷的台墀上,台阶有我半个身子那么高,我用双手攀着,费劲的往上爬去。
巫姬躺倒在地,痛声低吟,也撑起了身子。
又一柄剑影朝她击去,极快被一道护阵拦下,随即第二道光矢是冲我而来,强光令我眯起双目,睁眼如盲,砰的被我身前的护阵挡住,弥散如烟。
我咬紧牙关攀上最后一格,跌跌撞撞朝大殿里面跑去,怒骂:"姓庄的!你这个白头杂驴!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你想死自己去死!为什么要我们给你陪葬!你出来!"
374 上古红莲
大殿空寂,水声潺潺,他不在。
我颓然垂下双肩,脑袋发空,忽的回神,不行,不能就这样了,杨修夷,我要去找杨修夷。
刚回过身子,双脚一轻,被人抱住朝大殿里边冲去。
在一根玉柱前停下,杨修夷紧紧拥着我,抬眸看向随即追来的顾茂行和一个褐衣男子。
顾茂行停下脚步,那褐衣男子扶着巫姬跟来,顾茂行看着杨修夷,一笑:"我是个惜才之人,纵横人间这几百年,你是唯一一个未过百岁却能与我对上百招之人,若将你这么斩死,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杨修夷搂着我,俊容冰寒,黑眸清雅幽沉,没有一丝慌乱:"谁死谁活尚未定论,你高兴的未免太早。"
顾茂行看了我一眼:"你喜欢这种模样的姑娘?你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多少。"
"我喜欢你的人头,你能给我几个?"
"哈哈哈哈!"顾茂行大笑,响彻长殿,"杨琤,我在魔界已有十万人马,可以封你做个大将,你我联手没几人能挡的住,这至高无上的宏图霸业,你一点都不稀罕?"
似乎不想废话了,杨修夷在我额上落下一吻,望着顾茂行,轻声对我道:"别怕。"
我湿漉漉的缩在他怀里,微微点头,眼眶通红,下一瞬,他蓦然冲了出去,剑光长啸一声,数十柄剑影朝着巫姬和褐衣男子直击而去。
顾茂行大袖一拂,将剑光击毁,广袖迎风,如振翅御风的黄蝶,蕴出数十个暗阵。
杨修夷旋身定于空中,双指捏诀,破灭的剑光如烟水般凝回原样,似**一般嗖嗖再朝他们击去。而后剑花轻比,一招风姿绝佳的移星断岭,跳起冲上,避开那些暗阵,身如游鸿。
顾茂行冷笑,大袖一拂,他身后的大门轰然合上,回音空鸣:"陆曷,去把那女人杀了!"
缓过劲的巫姬和那褐衣男子当即朝我冲来,砰砰几声清脆的剑光向他们射去,他们飞快避开,随之又是铮的一声,一道剑光怒钉在那褐衣男子的脚尖前。
"你就不担心他会出事吗。"
庄先生的声音轻轻懒懒,像是看戏一般,忽的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找不到他。
"你猜猜我在哪里啊。"他笑道。
我看向杨修夷,双眸微敛。
若说担心,一直都有,可如今,我忽的想起了原清拾。
万珠界的尊上,他与杨修夷交手过数次,却从未在杨修夷身上讨到过一丝一毫的便宜,那顾茂行呢?
杨修夷一直遵师公所说,习惯在平素将自己的气蕴灵力敛去大半,他真正实力有多少我其实压根不知道,基于自卑,我也从未问过。
在我眼中,他自小就高高在上,如凌空华月,当年师公新得一本《长史广论》,说立意独特,见法精明,可做修身练气,通明世事之用,要我们务必掌握领会。我悟性奇差,只能靠背,结果两个月都没背完,而他呢,两个晚上就熟通了,倒背如流。
我定定的望着他杀招凌厉,避退进攻有序的欣长身影,一瞬之间许多模糊的记忆翻涌了上来。
他曾在鸿儒石台上鏖战群雄,他曾刺伤过原清拾,他醉酒,却独挑三位高人,对方一死两伤,他可以以自身之力于拂云宗门上蕴出垂天之幕,纵横千丈,他还能游刃有余的独战九头蛇妖...
胸中有激烈的情绪涌出,我爱的这个男人,他厉害的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可是又觉得并不惊讶。
他绝艳天纵,灵根极佳,他勤勉刻苦,夙兴夜寐,他还有师公的教导指点,严厉训诫。
一个天资聪颖,又比谁都努力的人,他怎能不厉害?
庄先生的声音又响起:"看他们的体力至少还能斗上三日,一时半会难分上下,可是丫头,你看看外面。"
我转去眸光,偌大石门微微开着一条缝隙,芒光刺目,并非白色,而是如落霞山峰下的那道峡谷,一牵樱红长弧。
"要么我们同归于尽,要么你去破阵。"庄先生语声变得严肃,"毁掉这些白骨!把这座墓殿夷为平地!"
我扶着玉柱,指甲嵌入皲裂的石逢里,双眉紧锁,不知所措。
顾茂行手里握着柄丈八战戟,紫金蟠龙,双钩银瑛,一看便是上将之宝。
他速度飞快,周身凝着红阵,杨修夷势如破虹,白色浮光缠绕,不时与他相撞交击。
一红一白,如日月相争,形相移位极快,你追我闪,你躲我逼,到处都是他们兵器交鸣的声音。
"杨琤,你现在应允还来得及!只消点一个头,那上千个手下和你这位新婚夫人我全部还你!"
"本来就是我的,用得着你还!"
"我只是替你可惜!"
"我母亲都未曾替****过这份心,你实在闲得慌。"
"那我问你,你人生漫漫,千载岁月打算如何过?你一身天纵绝才,若碌碌无为便是暴殄天物!"
"碌碌无为?你瞎的么,我现在就在除魔卫道!"
...
顾茂行大喝:"速将那女人的人头给我送来!"
巫姬和陆曷再朝我掠来,十四柄剑光向他们击去,他们这次没再避让,巫姬蓦然跃起,迎着剑影而上,陆曷则顷刻逼近我跟前。
我飞快后退,他动作太快,空中刀光一闪,我下意识伸手去拦,一抹绿影蓦地从我身后掠来,撞着陆曷往远处冲去。
杨修夷暴喝一声,长剑拂影,终于挣脱顾茂行的纠缠,执剑结印。一道刺目华光向四面八方散开,风声呼啸,他衣衫翻飞,墨发被风带起,轻飘于身后。
脚下大地漫出一片流蓝清光,如溪水般潺湲,在大殿上旋转扩散为极大的一轮皎月,有翠烟清气萦绕而起,清爽如似微凉江风。
顾茂行劈出一道灵气强大的扇影,杨修夷迎身接招,刹那光影急转,击碎的流光如浮花银蕊一般将大殿照的奇彩溢出。
缭乱瑶光里,一圈萦绿光屏拔地而起,沿着皎月边缘将他们三人连同绮婆环绕其中。
光屏扶摇而上,美得恍如云阶月华之地,随即一场熊熊大火烧起,将一切美景覆盖,火舌招摇,魅影如妖,他们的身影瞬间便消失于火海之中。
巫姬侧趴在远处血泊里,左腿和右臂诡异的歪着,仅剩一线皮肉牵扯着躯体。脸上的面纱碎在一旁,不算多明艳的容貌,唇边有一片极其难看的烫疤。
"你就这么看着他在里面等死么?"庄先生又轻轻懒懒的开口。
这时一块玉石啪的掉在我肩上,我微微侧目,看着它从我肩头跌落。
我抿着嘴巴,对了,我可以去找人帮忙!
我拔腿朝殿外跑去,一个绮婆忽然奔来拦住我的去路。
我看向巫姬的尸体,微弱神思凝出真气朝她攻去。
她不退不避,张嘴冲我嘶叫,声音尖锐,直刺头皮。
我伸手捂住耳朵,鼻子一热,随即唇瓣上微滑,滚过一阵湿濡。
她掠到我身前,抬头又冲我尖叫。
布满苔藓,没有五官的脸,空洞的嘴巴大张,叫声戚鸣。
又一只绮婆掠来,张嘴大叫,脸上苔藓如似粉末,唰唰掉下。
脑袋开始隐隐作痛,耳边传来许多哭声,我捂紧耳朵:"别叫了!"
她们齐声叫着,步步逼近。
我咬牙,猛的推开她们朝殿外跑去。
她们的叫声越发悲辛,我的胸腹蓦然乍开剧痛,脑袋一白,我头重脚轻的朝地上摔去。
她们再度逼来,我强撑开眼皮,想撑地爬起。
越来越多的绮婆靠来,冲我张嘴,放声尖叫。
我蜷缩在地,捂住耳朵,痛不欲生:"别叫了!"
眼前绿影斑驳,次第模糊,耳边却响起更惨烈的叫声和恸哭。
我睁开眼睛,好多女人,成千上万,她们衣衫破烂,浑身鲜血,被关在阴暗的地室里,挤在一起,痛哭跪求着。
站在她们面前的成年壮汉们却丝毫不为所动,将手里的巫毒一个个强行喂入她们嘴里。
她们被按照外貌身姿分出层次,最低一层的四肢被生生分离,血水如长河,涌了一殿,可那些砍下的手脚却仍在扭曲挣扎着乱动。
她们望着我,凄惘,惊恐,求助,绝望。
我张嘴大哭:"别叫了,求求你们别叫了!"
头皮一紧,一个绮婆上前抓住我的头皮,将我的脑袋往上仰去。
无数碎石落下,大地轻颤,玉柱急晃,那些雕纹剥漆般落下,盖过了火阵里的刀光剑影。
我抓着绮婆的手想要撑起身子,忽的一声清脆空灵的叫唤响起,我浑身一僵,傻在了原地。
红羽长翅轻扇,一只雕刻在玉柱上的饮祀鸟扬起长喙,从玉柱里飞了出来。
它绕着玉柱盘旋,忽的掉头,朝杨修夷他们所在的火阵冲了过去。
"等着姓杨的死吧。"庄先生的声音如寒霜般冰彻我的四肢百骸。
碎石越来越多,地动山摇,似要将我活埋。又一声清脆长啼,其它玉柱上的饮祀鸟皆开始复苏,缓缓舒动筋骨,从震荡的玉柱中爬出。
饮祀鸟,形同凤凰,色却更烈更红,生性嗜血好肉,更喜千年酒酿。有说它为神族,有说它为魔族,但不论如何,自上古开始,它在巫师心中的地位便仅次于彭盼和十巫先人,享尽了无上荣光。
它们放喉长鸣,朝远处的火阵冲去。
我惊然爬起,忍着剧痛跑去:"杨修夷!"
"他会被吃的尸骨无存,魂魄散尽,甚至等不到那红莲盛放了!"庄先生厉声道。
我发足狂奔,怒吼:"你闭嘴!"
"你这样过去有什么用!你知道要怎么帮他吗!"庄先生怒喝,"把它们杀了!把它们彻底毁灭!"
"杨修夷!快出来!"我大叫。
庄先生声音越发激动:"用你的灵!用你的灵!"
"你闭嘴!"
"快点!你想看着他死吗!快!!!"
耳边风声一晃,那些绮婆高叫着朝我撞来,我被抛向高空,愣怔过后,我垂头看向自己的手,什么都看不见了。
375 废你手脚
数个绮婆压着我的身子,高仰着脑袋朝空中的我望来,唤声渐低,凄凄如哀。
我敛神,顾不上其他,回头看向那些饮祀鸟,眉眼一凝,将它们强行扯散。
它们嘶鸣,扑翅朝我攻来。
我转身想引开它们,却被一股力量狠狠往前推去,庄先生大叫:"你怕什么!"
一只饮祀鸟朝我啄来,我双眉一皱,下意识想将它甩出去。
它惨叫一声,狠狠撞在了远处玉柱上,粗壮高大的玉柱登时摧折,断为两半。
力量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我傻在了原地。
庄先生爆出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不欺我,不欺我啊!"
其余饮祀鸟朝我冲来,庄先生叫嚷:"快!上去!让这些宵小知道你的厉害!快!哈哈哈!快啊!"
石门外响起哗然冲天的叫声,赤红的天光从门外入来,血莲犹在,大片大片红如凝血,越渐旺盛,如火如荼。
我心下大骇,震开最先飞来的两只饮祀鸟,双手结出彭盼之礼,心中吟念玄元长音。
长风陡起,涤荡整座大殿,那些饮祀鸟愤怒的再朝我扑来,绕在我四周盘旋,却又不敢靠近。
"对!毁掉这里!把这些全毁掉!毁掉它们!!"庄先生叫道。
我双眉紧皱,凝神屏息。
下一瞬,大殿四周的百丈石墙轰然迸裂,所有玉柱齐齐一颤,离我最近的那根最先倒下,潭水未尽的冰凉大地顿然溅起高汤。
这时一声闷哼,一团黑影从火阵里摔了出来,跌在废墟上咳出一口浓血。
陆曷从地上爬起,头发衣衫被烧的焦黑打卷,一身狼狈。
他朝那些绮婆望去,再看向我的身子,牙根一咬,猛扑过去。
绮婆迎冲而上,短暂的激打后,陆曷负伤更重,那些绮婆却尽数在惨叫中化为绿水。
陆曷朝我的身子跑去,一道剑影骤然从火光中射出,他侧身避开,杨修夷一步冲出:"初九!!"
顾茂行紧随其后,两人身上的易水寒霜皆未散尽,顾茂行脸上被划了道口子,极长却浅,细微血珠滴下,渗入他的衣襟里。
杨修夷抱起我的身子,顾茂行发力攻他,那些饮祀鸟掉头朝他们攻去。
杨修夷于空中回身,后退而飞,身形快如豳风,敏捷的在即将倾塌的大殿中穿梭闪避。
我看向顾茂行身后的一根玉柱,骤然发力,粗壮高大的柱子顷刻朝他压去。
顾茂行灵活避开,抬眸朝我看来,勃然怒喝:"哪来的恶灵!"
他掌中蕴出一颗白珠朝我击来。
我双眸一敛,白珠刹那玉碎,零为砂石。
他神情大震。
杨修夷趁机凝剑朝他击去,他再度避开。
杨修夷抬眸往我这边望来,眉宇同样震惊,但更多的是茫然。
紧跟着,他捏诀结阵,十二道剑影顿时以我为轴,在我身边旋转穿梭,轻灵如秋水之畔,护我如铁盾铜墙。
顾茂行杀向杨修夷,杨修夷抱着我的身子,边打边倒退。空中长戟横扫,转瞬便是数百声交战铮鸣,快如疾风。
大殿晃动越发剧烈,我闭上眼睛,神思在天地游走,无数幻念景象从脑中滚过,人间风霜,岁月长河,无声呼啸。
我抬起头,用玄元长音将所有灵息汇入心口,一股沉闷的压抑之感随之积压而下,越聚越多。
我浑身发颤,濒临崩溃之时蓦然大叫,强大的气韵像要将我撕碎似的,向四面八方冲去,击溃了杨修夷护我的剑阵,冲毁了一切。
大地轰然一震,所有尚在伫立的玉柱顷刻断成两半,一切骤然安静,诡异无声。
远处有沙沙碎响,我们回过头去,我睁大了眼睛。
玉柱旁的火盆早被砸灭,只余幽幽几盆摔倒在地,满殿阴暗灰沉。
石台上的高大石壁哗啦啦淌落,逐渐露出来的,是高高堆砌的凌乱枯骨。
高十丈,宽百丈,密密麻麻,满壁幽冥。
我震惊难言,双唇发颤,吐不出一个字。
忽的一块骨头微微松动,顷刻间,上千万尸骨如大江奔海一般齐哗哗的倾塌而下,跌在地上如瓷器般清脆碎开。
尸山骨海狂涌,杨修夷黑眸一寒,望向顾茂行,出手如电。
顾茂行侧身避开,我急凝神思,掀起地上的巨石碎玉朝他击去。
他抬手蕴出一道紫烟清壁来挡我,杨修夷的剑光便在此时嗡的一声裂开数柄,其中一柄贯穿了他的胸口。
杨修夷随即掠去,伸手护住顾茂行心脉的同时将他真气尽封。
大殿此时已从高台开始倾垮,我想回去自己的身子,我的四周却蓦地浮起六相七须。
我下意识朝庄先生缩在的方向看去。
六相七须蕴出暗紫冥火,随即十六张定魂令出现,排成十里归路,似天罗地网将我罩住,朝他强拉扯去。
"初九!"
杨修夷面色大变,抱着我的身子跃来,大殿片片塌下,我躲无可躲,不知他能不能听到,大声叫道:"别管我!你快走!"
他足尖点着掉落的石块飞快往上跳来,双眉紧皱,黑眸布满惊恐。
身后巨荡,似天崩地裂,我使劲挣扎,巨大的骇意快要将我淹没:"你出去啊!!!!"
他俊容坚定,绷得很紧,灵活闪避,在如雨的巨石里穿梭着。
顶上的大殿终于塌下,他修长清瘦的身影跳跃在渐稀暗下的幽火中,像随时会被拈灭的烛芯,却仍迎着狂风暴雨而来,毫不动摇。
"我让你走!!!"
我哭着怒骂,猛的震开定魂令,冲过去伸手推他,带着毫无防备的他一起冲出了大殿。
天地刹那宽阔,浩大殿阁在我们身后轰然崩塌。
巨石跌宕,山峦粉碎,掀起的尘烟如荒漠里刮起的飓风,铺天盖地,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见了。
"杨修夷..."
我蹒跚爬起,想要睁眼,却被砂砾迷得难受。
"我来找你!"他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时我的身子一沉,那些六相七须再度出现,将我瞬息拉走。
我重重的摔倒在地,浑身剧痛。
未待爬起,又一团清气撞来,我往后撞去。
身上浮起了一团芒光,随后数张定魂令在我身边散开,将我环置其中。
"再给我出来!"庄先生怒喝,又击来一团清气。
我反手挡脸,披散的长发和衣衫往后飞去,身边木石摧折,石子呼啦啦撞来,快要将我吹走。
庄先生双手结印,死死盯着我,清俊年轻的脸上青筋突显,满是怒意和不甘:"出来!快出来!"
我浑身疲累,抬着眼睛愤恨的看着他,而后眼泪淌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他是万珠界的人,现在终于明白了过来。
我虚弱开口:"风华老头和行言子,是你的人..."
他不理我,紧咬着牙关,那些定魂令浮在我周围,死死的锁住了我。
"没用的。"我冷笑,"我不会出来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嗖"的一声,一支**忽的射来,从他身前穿过。
"杨夫人!"
上百人跑来,为首的是我未曾在现世中谋过面的桃花眼。
左显大婚那夜,他与人发生争执,差点将人砍死。他父亲大怒,将他关在府中,终身幽禁。如今再见他,容颜略显成熟,轮廓也深邃了不少,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衣上绣着梅枝雅纹,气度越发清逸。
他抹掉脸上的血渍,鲜血淋淋的大刀朝庄先生一指:"离她远点!"
数百**齐齐对准庄先生,庄先生怒目而视,杀气肃然。
桃花眼眼眸一凝,叫道:"放!"
庄先生咬牙,朝我看来:"小丫头,你给我好好活着!"
**嗖嗖追去,被他化去大片,他双拳紧握,转身离去。
空中青鹤长鸣,他旋身立定于青鹤上,白衣如雪,迎风猎猎,垂眸看着我,眸里满是怒火。
"杨夫人!"桃花眼过来扶我。
我看着庄先生消失在视线里,咬紧了牙关,双目通红。
湖风吹来漫天尘烟,空中血莲零星,再无半点妖娆。
"谢谢。"我对桃花眼道。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护卫:"老程呢!拿药来!"
我摇头:"不用。"
"杨夫人?"
"我去找我夫君。"我道。
胸腔里面心跳如擂,想起方才的九死一生,我好想骂杨修夷,更想打他,如果打的过的话。
我站起身,朝他所在的地方望去。
湖风迎面,远远看到卿萝和孙深乘朝我跑来,我周身的力气终于用尽,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终于从浑噩的黑暗里挣扎出来,我的身子躺在竹椅上,师父躺在我旁边,嘴里吟念着书上文章,边往嘴里塞着桔子。
我发了好一阵的呆,回想过来发生了什么,伸手去拿他的桔子,被啪的一下用书拍掉。
拍完师父愣了下,回过头,欣喜:"丫头!"
我弯唇一笑,喑哑道:"师父。"
他哈哈笑出了声音,唐芊她们闻声赶来,花戏雪抱着小短腿,我冲他伸手,他笑着放在我怀里,动作轻柔。
我抚着小短腿的绒毛,抬眸看着院子里的萧索秋意,又咧嘴笑了。
已是九月末了,天气霜寒,鉴于我大半个月没有好好吃一顿,他们把晚饭提前了一个时辰。
我饭量惊人,一个人吃了半桶,杨修夷来找我时,我和玉弓正抱着空空的饭桶一起在刨饭。
邓和站在他旁边,握拳虚咳了声,唐芊最先反应过来,放下筷子过来拉着玉弓离开,妙菱跟着走了,而后狐狸拉着一脸较劲的师父也走了。
邓和合上木门,杨修夷清朗潇潇,一袭月色长衫,衣袂素雅,如清风玉竹。
他潇洒在桌边入座,含笑望来,我也笑了,过去挨在他身边,被他拉去靠入了怀里。
"很饿么?"
"嗯。"
"身子怎么样了?"
"有点懒,使不上力。"
"晚上想吃什么?"
"烤肉行不行?"
"不要甜食了?"
"要啊!"
"我找到一家食肆,里面很多新奇糕点,想去吗?"
"想!"
"哄得我开心了我就带你去。"
"哈哈哈..."
我抱住他的腰,望着落在地上的阳光,真愿生活就此安宁,简单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