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浮世谣TXT下载浮世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浮世谣全文阅读

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6 她睡在这

    小媛被我们葬在了南城外,墓碑简单,我和唐芊将米饭酒菜摆在她坟前。我洒了一杯酒,想说点什么,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去数日,沈云蓁的尸体终于在湖底被找到,几个暗人送来二一添作五时,我和师父又并排躺在后院里,晒着清暖阳光,闻着清冷花香,品着清欢人世。

    没了顾茂行的精心照理,半个月的水中生活让尸身腐烂严重,发泡发涨,眼珠子凸的吓人不说,她的四肢皆缺了一半,凌乱不堪,不知道被哪个鲛人咬走了。

    我让人去买了口上好的棺材,而后给左显写了封信,让他挑个好日子派人来接走。

    左家这阵子一点都不平静,卿萝和烛司临走时将青石小院里的头颅排布分析给了我听。是一个很深奥隐晦的阵法,需要精心琢磨,但一旦琢磨出就会发现,那个阵法没多大用处,不过指示性强了些,所指的正是逐鹿潭。

    有人在故弄玄虚,目的是想将我引去逐鹿潭,是谁已经不用猜了,那个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的庄先生。

    卿萝觉得庄先生既然要引我,就不会只拿一个青石小院做文章,所以她建议左显令人将秋光居好好翻一翻,果然,大大小小查出了许多阵法。不止秋光居,整个左府都被查了一遍,挖出了近百个人头,左家大老爷震怒,开始逐一清查下人。

    唐芊跟我说,在盛都里的大世家,府里难免都会有其他世家的暗人混进去,平日里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议事重地附近都是亲近和暗人。但是这些邪物真的是触到了左大老爷的逆鳞,所以不止是左府,整个盛都都开始鸡飞狗跳了起来,许多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很多民宅民巷也开始刨地挖院了。

    除此之外,左家还有一件大事,是蔡诗诗。

    在我和沈云蓁被带去逐鹿潭的那日,左显令人用汤药打掉了蔡诗诗肚里的一双龙凤,并将她所生的那对男胞过继给他人。蔡诗诗彻底疯了,左显不顾那些夫人姨娘小姐们的劝阻,以护子不利之名将她关押了起来,严禁蔡家的人上门探望。

    我听闻消息大为震惊,不明白左显何故要对婴孩下手,我问杨修夷如果他是左显他会怎么做。

    杨修夷当时正在书案上行文,闻言嗤了声:"谁敢给我下药?"

    我趴在床上,愣了会:"堕胎的?"

    他浓眉一拧:"魅药!"

    我恍然,又问:"那要真有呢?"

    他不耐烦,干脆一次性说完:"谁敢爬我的床?谁有机会爬我的床?若真有,你看她活不活的过七天,还给她机会十月怀胎?哼~"

    我:"..."

    静了会儿,我好奇道:"为什么是七天?不是第二天?"

    他言简意赅:"折磨。"

    我:"..."

    他将写好的书册放在一边晒着,又拿来一本,蘸了蘸墨,道:"所以我不会是左显,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他做的并没有错。"

    我来了劲:"嗯?"

    "你知道一个不得宠的孩子在一个大世家里成长会变得如何么?而且蔡诗诗是妾室扶正的。"他抬眸看着我,"记得夏月楼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夏月河吗?"

    我点头。

    "你觉得她活得如何?"

    "很好啊,光鲜亮丽,因为她娘亲受宠。"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初九,如若夏月楼娘亲的死与蔡凤瑜无关,蔡凤瑜品行端良,靠德才得到了那个正室之位,夏月河和夏月楼相处也极是融洽,没有间隙,你会如何看她们?"

    我一头雾水:"那应该,挺好的吧。"

    他看向桌上的烛火,淡淡道:"是挺好,可是一旦分家生隙,夏月河和夏月楼两人的身份在世人眼里终究是不同,所有人都会偏袒夏月楼多一些,也将带着偏见去看待夏月河。不提别人,夏月河自己心里就有根刺。"

    我似乎懂了些什么:"月楼似乎,也是从心底里看不起夏月河的。"

    "不怪她,世俗如此,还有公孙婷,她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可不止咎由自取这么简单。"

    我垂下眼睛,轻叹了声。

    "现在明白了么?左显本就不喜欢那对男胞,如今因为蔡诗诗他恐会生出厌恶,与其让那对男婴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不如以身体有恙,命不久矣去送养他人。有左家在那,谁会不善待这对孩子?"

    "原来左显是在保护他们..."

    杨修夷话锋一转,凉凉道:"你就喜欢拿我比别人,上次是穆向才,这次是左显。"

    "穆向才都几年啦?那么记仇!"

    "不还是比过?我岂是那些凡夫俗子。"

    我嘿嘿一笑:"那我拿卫大傻跟你比要不要?"

    "你敢!"

    "哈哈哈..."

    我理解了左显的做法,虽然仍觉得蔡诗诗肚子里的那对龙凤很可惜,但对于蔡诗诗,真的不值得同情。

    那天我抓住她审问的时候,她哭得稀里哗啦,交代了很多事情,却还是没有说实话。

    她说是陆曷将沈云蓁带走的,并未提到顾茂行,可是在左显的梦境里,我们清清楚楚看到,把沈云蓁抱走的人是谁。

    她没有一丝悔改,所作所为仅仅因为怕死,她和公孙婷一样罪大恶极,可境遇却比公孙婷好上太多。至少左显还给她留了一丝颜面,没有将她害死沈云蓁的事罪告天下,可能也是为了那对双胞着想吧。

    但我心里还是觉得堵,饶是认为沈云蓁那么清傲自大的人也不会将蔡诗诗这种小人放在心上,可是蔡诗诗将她的名声毁得那么惨,没有还上一个清白终究是不舒服。

    我堵了几日,左显派人给我送信,说他近日便来登门接棺,怕我会有不便,委婉问我能否将棺木放置在某处。

    我回信说没有什么不便,令唐芊将店铺打理了番,第二日凌晨,左显便早早领着浩浩长队前来。诸人披麻戴孝,他一身白裳,挺拔清瘦,脸色惨白无血,看模样病情越发严重了。

    棺木已被钉死,左显抬手轻抚,眼眶渐红。师父轻叹了声,上去宽慰他,他点头道谢。我问他棺木会去哪,他淡笑:"左家祖地。"

    葬队走了,鼓乐声凄凄,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

    唐芊轻叹:"左公子亲自扶棺,没有什么比这更好正名了,不说第二日,怕是今天下午,世人就都在那替沈姑娘哭红颜薄命了。"

    玉弓讥讽:"世人就这德性。"

    "世人没什么不对,"我望着满地冥纸,"当初蔡诗诗诬陷沈云蓁,世人并不知情,他们不过惩恶扬善罢了。"

    "不知情就人云亦云,茶余饭后谈成一片。"

    我笑道:"如此,这人间才精彩啊。"

    "小姐!"玉弓微恼。

    "说不过就要哭了。"我笑着看向唐芊。

    唐芊掩唇一笑。

    "哪有说不过,是小姐胡搅蛮缠。"

    我敛了笑,轻叹了声:"世人喜欢议事,喜欢对别人指点评论,我们也概莫能外。你看人来人往,众生百象,他们一入了人流,就变得平凡庸俗,但其实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秤着是非善恶。世人喜欢闲言碎语,也不是胡乱嚼舌的。**来风,有因有果,不过他们喜欢夸大其词倒是真的。"

    "少夫人说的是。"唐芊笑道。

    玉弓撇嘴:"小姐现在跟仙人一样了,动不动满嘴道理。"

    在柜台后找棋谱的师父顿时抬头,怒道:"又说我什么坏话了?我可都听到了!给我老实交代!"

    我们哈哈大笑,朝后院走去。

    这段时间我虽在调养身子,同时也在等沈云蓁出现,当初她委托我的那些事,我虽没有一一完成,但如今局面远比那五件事圆满解决来的更好。她当初说还有最后一封信要给我的,我一直在等。

    可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她彻底人间蒸发,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但我总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离开。

    她当初将左显说的不堪,故意影射他与蔡诗诗夜夜鱼欢,现在回想,我觉得她也许那个时候已经很在意左显了,否则也不会有这种微妙心理作祟,这分明就是女人在吃味。

    左等右等,又过去两日,她依然没有出现。

    这夜我和师父又并排躺在后院,望着清白圆月,喝着清淡鱼汤,聊着清水八卦。

    聊到东街寡妇半夜遭偷,结果和那小偷传上了眉目,下个月就要改嫁给他,请我过去喝杯喜酒我要不要去时,杨修夷穿着他的风雅青衣翩跹而来。

    本来聊得好好的师父顿时哼了声,端起鱼汤又哼,喝一口后再哼,放下后翻了个白眼,闭目睡觉。

    我和杨修夷已经习惯他的阴阳怪气了,我趴过去在他脸上亲了口,低声笑道:"师父,我回房啦。"

    他没说话,待杨修夷牵着我迈上台阶后,他才在身后轻飘飘的:"哼..."

    还是因为沈云蓁的原因,所以这段时间我决定睡在店里,杨修夷表示不悦,但拗不过我,只好每晚跑过来陪我。

    这几天他出奇的忙,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

    合上房门,他搂着我的腰就吻了下来,身子被燃起火苗,我抬手去解他的衣带,被他握住,额头相抵,他语声喑哑:"身子可以了么..."

    我望着他的黑眸:"快点..."

    他温柔一笑,横抱起我往床上走去。

    ...

    身子暖软,我同他说了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认真听着,我忽的问他饿不饿,他淡淡道还行。

    我仍是要爬起:"我叫妙菱给你做点吃的去,一定累坏了。"

    他意味深长的望着我,浮着浅浅笑意:"你真小看你尊师叔,再来一次?"

    说完扣着我的腰就压了上来。

    半个时辰后,我披着件外衫出来喊妙菱。

    师父回房了,院子里清冷寂静,石桌旁坐着一个正在发呆的女子,背影笔挺,略显孤冷,墨发长垂委地,宛似西贡的黑缎。

    "云蓁。"我出声。

    她回过神,转眸一顾,清丽如雪的双眸微微含笑:"初九。"

    我走过去:"这些时日你去哪了。"

    "去找信了。"她拿出一封信和一个小木盒,顿了顿,轻声道,"初九,那日在大殿里,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

    "我爷爷为了保护我,在你体内注了咒印..."

    我抿唇,摇头:"没有。"

    她一愣,眸色酸楚的垂了下去。

    "云蓁..."

    "其实我早就看开了。"她眸光有些迷离,语声清泠如荷叶滴露于塘,"可是我还是很难过,爷爷这些年一直都在,为什么他不要你带几句话给我,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我这两年过得如何。"

    我低低道:"当时情势太急,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微抬起头,看着院中秃枝,静了一阵,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我孤寂两年算得了什么,爷爷他一生都是孤寂的。我此生命局非我能控,不过一枚棋子尔尔,可我不后悔我是沈家人,此生做他孙女,能为他分担一些,我很开心。"

    我静静看着她,我说不出话。

    她淡淡一笑,如秋水临池:"初九,我想见一面凌孚,好吗。"

    我点头:"好。"

377 我收留你

    月凝霜,灯花落,几把青伞从转角拐来,檐下细雨嗒嗒,一滴一滴,一晕一晕。

    我微抬竹伞,看清伞下之人后双眉舒展,总算来了,举步迎上:"左显。"

    他穿着一袭藏蓝色长袍,披着同色斗篷,斗篷外滚着雪色白绒,衬得他斯文优雅,温润如玉。

    他抬起双眸,清俊容颜微微含笑:"杨夫人。"

    桃花眼走在他一旁,冲我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咧唇一笑,白牙灿若皓雪,月下绝艳。

    洒拓酒庄位于盛都郊外,平野漠漠,整座庄园筑于一片碧湖上,游廊阑干交错,水光潋滟,平日来往皆是显贵。

    沈云蓁进不了左府,而左显经葬礼一事后,便又同我在他梦里所见的那样,遭了他父亲和大哥的禁足,所以这趟把他从左府偷出来,着实费了好大的劲。

    我看向桃花眼:"庄主那边酒宴正酣,你要不要..."

    话未说完被他嬉笑着打断,他双手抱拳:"本公子同乃禁足之人,眼下得快些跑路了,这头倔驴我就托付给杨夫人啦。"

    我只得同他道别,言谢时他说不必,这是他为兄弟做的,又不是外人。

    一袭清瘦锦衫执伞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极难将他同当初那个到处抛飞吻,风.流浪.荡的公子哥想到一起。

    左显淡笑:"让杨夫人见笑了。"

    "我不喜欢拘礼,"我笑道,"你现在对我客套客套就罢了,等下可不要客套。"

    他点头:"嗯。"

    我引着他朝湖岸下的画舫走去,船夫摆渡去往秋水苑,竹篙拨开水面,一盏茶后上了岸。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个宽敞雅苑,植满葡萄藤架,紫艳芬芳。沈云蓁立在一座六角石亭里,出神的望着一棵梅树。

    左显渐渐停下脚步,眸光凝在了她的身上。

    我出声道:"云蓁。"

    她一顿,转眸看来,对上左显的视线,双眉轻蹙,缓步走了过来。

    粉雕玉琢的精致脸庞在月色下,似沧海云雨里的深远楚山,朦胧不真切。

    左显痴痴望着她,清秀微斜的眼眸渐渐湿润。

    我轻咳了声:"你们,我先走了,没人会来打扰你们,他们那边,我..."

    我懊恼,明明该不自在的是他们两个,我跟着不自在个什么劲啊。

    我头疼的摆摆手:"反正就这样吧,我走了。"

    沈云蓁对我一笑:"嗯。"

    回到绿湘阁,灯花如耀,歌舞笙箫,远远就听到师父吹牛的声音还有庄主和他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以及侄子侄女们的附和笑声。

    风吹来如水森凉,我回头看向远处的湖面。

    垂在耳旁的两绺长发被风吹起,我双眸微眯,想了想,对唐芊道:"你去和杨修夷说一声,我还有事,让他看着我师父点,别让那老头喝多了。"

    "嗯。"

    我走回水岸,对船夫道:"回秋水苑吧。"

    玉弓老老实实守在岸边,俏脸寒霜,一副人来我斩,佛来我诛的守门神模样,一见到我却立马变脸,贼贼道:"小姐,你要去偷听?"

    "什么偷听,"我嘀咕,"我这叫把关。"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将竹伞收好给她,让她留在原地,然后我朝小路,绕湿滑花径猫了过去。

    气氛很安静,他们促膝坐在石亭里,中间置一棋盘,茶香袅袅,他们静默无言,唯雨水淅沥,珠玑落子。

    我在栅栏外蹲下,耐心等着他们打破寂静。

    安静良久,沈云蓁低语道:"我输了。"

    左显望着棋局,语声低哑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云蓁莞尔浅笑,略有些苦,杏眸平静的朝他看去:"左显,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左显缓缓抬起眼睛,对上她的视线。

    "我骄纵,任性,脾气不好,得理不饶人,贪慕虚荣,爱逞凶斗狠。论才学,皮相,盛都胜我的姑娘大有人在,论家世,背景,左府强于沈家岂止百倍,论性情,我..."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么?"左显出声打断她。

    沈云蓁摇头:"不知道。"

    "留砚花会,你可有印象?"

    沈云蓁想了想,仍是摇头。

    左显淡淡一笑:"那你也定不记得花会前那个乞丐了。"

    我一下子嘴巴半张,顿时想起了说书先生说过的一个故事。

    说是郴州有位有钱人家的公子,为了找一个不嫌贫爱富,品行端良的好姑娘,他专门扮作乞丐,走夫,小摊贩子蹲在路边,把一张好看的脸涂成了煎饼麻子,最后终于觅得良人,花好月圆。

    这样的故事其实只能当一个故事来看,偏巧好多脑子有问题的公子哥还真去效仿,结果呢,除了造成因抢地盘而激发的流血事件,还能得到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这左显...

    沈云蓁显然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瞠目望着左显:"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乞丐吧?"

    左显一顿,而后笑着摇头:"你果然不记得了,那个乞丐,是个女人啊。"

    "女人?"

    "嗯,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左显看着她,认真道,"我极少去花会,那次是被六弟拉去的,去的时候很晚,便见同样晚到的你正在训斥轿夫,骂得话有些难听,我不由多瞧了你几眼。"

    沈云蓁面色有些尴尬,垂下眼眸静静捡着棋子:"对,我脾气不好,我待人,是挺不客气的..."

    "训到一半时,你便看到了那个女乞丐。"左显淡笑,"她正抱着一个小孩跪在路旁,你瞧见后抛下轿夫就朝她走了过去。当时许多富家小姐路过都会打点银子,我以为你也是,却见你足尖轻勾,漫不经心的模样,把人家讨生计的碗给踢到了一旁。"

    沈云蓁缓缓皱眉,似陷入了回忆。

    "当时六弟和五弟看不过去了,想上去找你晦气,结果你开始一本正经的训诫起她了。"左显双眸变得悠远,不知落在了何处,"你说她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十指纤长灵活,去找个布坊墨坊或客栈里洗碗都好过在这儿乞讨。就算好吃懒做,看不上那些作坊里的工钱,也不该带着孩子一起来讨。小孩自小这样跪于人前,长大了还如何立于人世,如何抬得起头。"

    "你说了很多,甚至还给那姑娘算起了账,帮她分析是讨饭赚得多,还是去包吃包住的胭脂铺卖胭脂来得钱多和轻松。临走前,你买了碗汤面给那小孩,要人盯着他吃光,不准那女人碰上一口。"

    沈云蓁忽的一笑:"对,我还叫老板加了许多红烧肉,存心气她。"

    左显点头,语带轻笑:"那番折腾,你去花会迟了,可你一进去便有好多姑娘围上来拉拢你,我才知道你是沈家的嫡长女。你不知道,我们一直在那边看着你。"

    沈云蓁笑容微敛,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左显续道:"花会有很多好玩的游戏,可能因为去迟了,你没什么兴致,但你随手玩的那几个,我看得出你很厉害。那个投花签还记得么?"

    沈云蓁点头:"嗯,我去的晚,不过当时和一个姑娘起了争执,我就在那边耗上了。"

    左显笑起来:"最后还是你赢了,你领先了她十六个,一点都不留情,把她气得甩了纸笔。"

    湖风清幽吹来,雨声渐歇,几粒雨点打到棋盘上,一颗从沈云蓁纤长的指尖滑下。

    她轻声道:"你记得那么清楚。"

    "我都记得,你在西坊初静斋里看中的那方墨砚在第几柜第几排,你在天若茶坊最常坐的那几个位置,你为了给友人选生辰礼物跑了多少条街...你的一颦一笑,气恼或欢欣,我都记得清楚。"

    "凌孚..."

    左显抿唇看向棋盘,气氛重又沉默,半响,他抬起眸子看着沈云蓁,落寞道:"蓁儿,今日,是来同我道别的,是么?"

    沈云蓁双眸悲恸,没有说话,微微点头。

    我的眼眶一酸,转头看向身后湖水。

    尽头是开阖的山峦,两岸青山高耸,遮掩了半轮月色,有只大鸟振翅盘旋,只影不知向何去。

    说是道别,亦可以说是来将他们的过去彻底挥断,这是,是个生离死别吧。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虽然沈云蓁不食人心,可她毕竟是只鬼魄,她若要和左显厮守,那么左显的人气精元必将为她所累...而且,她早早便想离开了,闻得到酒肉米香,看得到锦衣华服,却碰不了,触不动,连阳光都不能晒,这种滋味,一定比梦魇还要折磨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可以帮助他们,沈云蓁没有卿萝那样精纯的魂魄,世上也没有那么多个吴挽挽。

    眼泪跌了下来,我抬手擦掉,左显也哭了,晶莹的水珠子从他光洁的下巴淌落,他忙转头看石阶下的雨地。

    "凌孚..."

    "亏我还是你的丈夫。"左显语带哭颤,"我一直没有保护好你,你被人利用,被人毒害,死后两年我才得知实情...我,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这不怪你!防不住的,我命局如此!"

    左显垂下头,双肩颤的愈发强烈,渐次哭出了声音。

    沈云蓁悲痛的望着他:"凌孚,亏欠最多的人...是我。"

    她从一旁锦盒里拿出两枚缠着浸过月萝湘露铜钱的红绳:"这是我让初九为我特制的红线,凌孚,此生我们无缘,可,可你信来生么?"

    左显泣不成声,从她手中接过红线,手指剧烈发颤。

    "凌孚,来生,我们结发同床,相守一生。"

    左显抽噎着:"相守,一生..."

    细细雨水打的湖光滟滟,水上泛起缥缈烟波,烟上又笼着清白月色,美如梦境。

    沈云蓁将红线缠上了左显的手腕,她将手伸过去:"替我戴上。"

    大掌握着她纤弱的手腕,将大袖轻轻推上,露出一截皓白霜雪。左显将红绳缠上,一圈一圈,认真虔诚。

    沈云蓁举起手,晃了两下,笑靥如花:"凌孚,莫哭了,为我画幅画吧。"

    左显咽泪:"好。"

    沈云蓁走下石阶,回头看向他:"我舞艺不佳,从未同人跳过,你可别笑我。"

    "不会。"

    她在梅树前站定,曼若身段微微侧倾,纤长的手臂平抬向左侧,斜眸凝望左显,嫣然一笑,极尽柔媚。

    黄白束腰长衣,衣上有浅色鸢尾,这是我特意为她换上的。

    她开始轻舞,青丝缠腰,裙袂翻飞,舞步轻盈点在雨地里,摇曳了满地月色,似踏碎一场红尘紫陌,将黄泉碧落一起缠入了舞姿。

    我擦掉眼泪,转身离开。

378 来世之约

    秋色连波,云雁排字而过,乱红随风飞舞,将十里茶马古道染做烟霞云锦。

    "驾!"

    我双腿夹紧小疯的马肚,又在它屁股上抽了一鞭:"你给我争气点啊!快追!"

    杨修夷的笑声被秋风送来,我叫道:"不准笑!"

    他长吁一声,胯下骏马人立而起,连帽风衣被秋风吹鼓,飘飞如翼。

    他回眸望我,笑得俊朗嚣张,光洁面孔在秋色中清俊雅极:"还比吗?"

    我伸手去拍小疯的脑袋:"你快点啊!"

    "哈哈哈!"

    杨修夷朗声大笑,扬鞭策马,身影一下子消失无踪。

    气死我了,也不让让我!

    我懒得再比了,在一个茶肆停下,瞪了一眼满脸委屈的小疯,挑了个位置坐下:"老板!一壶花茶,一斤牛肉,有什么甜糕各来一份!"

    "好嘞!"

    玉弓他们很快追来:"小姐,你这么坐在这了?"

    孙深乘"咳"了一声,他们抬起头,杨修夷纵马而归,这几人立即狗腿的嚷嚷秋色真美,湖光一绝,散去了旁座。

    杨修夷翻身下马,我气呼呼的捡起马蹄糕塞嘴巴里,捡起第二个时被他长手夺走:"生气了?"

    "哼。"

    他笑着坐下,双臂抄胸:"是你自己要比的,生什么气?"

    我懒得理他,看向来路,望了半日,终于瞧见了师父和狐狸的身影。

    两人各骑一头小毛驴,师父神采飞扬,满面红光,狐狸优哉游哉,闲情逸致。

    邓和怀里的小短腿呜咽一声,跳下他的怀抱,拔腿朝狐狸追去。

    嘴边递来一小块蜜豆糕,我下意识张嘴就咬,含到嘴里看到杨修夷笑眯眯的看着我,我恼怒瞪他。

    他又掰下一块递来,唇角微扬:"夫人不气了?"

    我呼了口气,张张嘴巴:"啊——"

    他一笑,塞入进来,我的脑袋顺势靠在他肩上,哼哼:"这还差不多。"

    "呵呵呵..."

    隔壁那几个男男女女登时抱臂发颤。

    甄坤大叫:"少爷,我还没娶媳妇呢!别刺激我!"

    众人大笑。

    五日后,我们踏入平州络玉,在东城束令酒家歇脚。

    络玉城外是成片的广袤群山,月家村就在其中一片荒山平野上,那是我的故土。

    我们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的在夜市逛圈,比不上辞城热闹,但远胜宣城。

    沿路摊位和街道没有让我觉得丝毫眼熟,也许是我忘得彻底,也许是十几年过去,难免会有更迭替换。

    回到客栈,我照例先去给师父洗脚,洗完后回房杨修夷不在,待我从浴室沐浴出来,他伏在书案上,正在忙那一堆永远都忙不完的事。

    大床已被他以真气暖好,我趴在里边玩着十骨尺木。

    尺木太难解,我拧着拧着停下了手,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又走神了。"

    我朝他看去,他端坐如剑,没抬头,执笔的手也没有停顿:"第三骨和第九骨是玄机,你把它们的长度调一下,第七骨的小长木是空心的,解开后里面是你师父塞进去的小豆子。"

    我没有动,静静看着他,想了好久,终于决定把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

    蹬蹬跳下床,我在一堆包袱里面翻了好久。

    他不解的望过来,直到我把反复看了数遍的信封皱巴巴的递过去,他长眉一轩:"这是..."

    我在他身旁坐下:"这是沈老先生给我的信。"将小木盒放在墨砚旁,"这是湛泽印纽,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黑眸愣怔。

    我皱眉:"怎么了?"

    他敛去神情,打开那个小木盒,淡淡道:"这个印纽也是沈老先生给你的吗?"

    "是沈云蓁找来的。"我捡起那封信要拆开,被他忽的摁住,"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会看的。"

    "这封信跟顾茂行没有一点关系,"我严肃道,"是关于魔界和万珠界的,沈老先生这么重视,让我觉得害怕。"

    他别开视线,有些恍惚,顿了顿,回身抱起我:"别想那么多,明日就要去你家了,这些事先放放。"

    我看着他:"怎么觉得你有点怪怪的。"

    他一笑,凑到我耳边,低哑道:"腰好点了么?"

    我的耳根立刻就红了:"没,没好,你前天太用力了..."

    他笑出声音。

    我想起前日看了某些书后我有样学样去他面前晃悠的场景,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说话了。

    被他塞入被窝,我懒懒的伸了个腰,他脱掉外披的大衣一躺下,就被我手脚并用的缠住。

    长指将我的头发轻轻梳理,拨到肩后:"冷么?"

    "冷,"我无赖的笑道,"抱紧我。"

    他伸手搂住我,黑眸深深的镌刻着我的眉眼,像一汪难解的深潭。

    我无端觉得不安:"怎么了?"

    他将我往他胸口压去,柔声道:"没事,就是看你的脸上终于长了点肉,睡吧。"

    我在他怀里睁着眼睛,乖乖点头,但其实一点困意都没有,一想到明天要去月家村,我的心就难以平静。

    不知不觉睡着,睡得很浅,依稀做了个梦,但记不起梦中境况。

    大约过去两三个时辰,门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叩门声,杨修夷转醒,轻手轻脚的起床穿衣,将我的被角摁好,俯首亲了亲我。

    临出门时,他脚步一顿,向书案走去,黑暗里声音细细沙沙,像在整理书册,我呢喃道:"你要去哪。"

    "明日同你说。"他回到床边,拂开我的碎发,语如温阳,"我让唐芊过来陪你?"

    "大晚上的别吵人家。"我懒倦的翻了个身,"你快点回来吧。"

    他笑了笑:"嗯。"

    他拉开房门,楚钦低声叫道:"少爷。"

    "走吧。"杨修夷轻声道。

    再睁开眼睛,天已经很亮了,床上暖烘烘的,带着点炭木香,我趴在床边往床底探目,烧着两个炭盆。

    "少夫人醒了。"唐芊收拾着我昨天穿过的衣衫,转身对我一笑。

    "杨修夷没回来吗?"

    "还没,"她抱来一套雪白的干净衣衫,"少夫人今天穿这个吧。"

    我道:"以后你多睡一会儿,我现在有暖玉了,不用特意烧炭盆的。"

    "谢少夫人。"她笑着揖礼,"不过还是要烧的,少爷说少夫人睡觉戴着暖玉不舒服。"

    我爬起来:"听我的,别管他。"

    "好!"她笑道。

    虽然这么应了,但我知道她还是会听杨修夷的,我叹了声,接过她递来的衣服。

    已快巳时了,空气清清冷冷,街道以硕大了白色方石铺就,缝隙里有许多凝露的苔藓,踩上去滑滑的。

    师父和狐狸坐在客栈后的大湖旁,比宣城的柳清湖要大一些,这么冷的天,围在湖边的菜农却比街上更多。

    我慢悠悠的晃过去,一屁股坐下,抬手就抓来一个小笼包,师父拿筷子一敲:"太阳晒屁股了才爬起!"

    我缩回手,待他将筷子收走,又伸回去捡起。

    狐狸给我叫了碗枣羹,我左手贴着暖烘烘的瓷碗取暖,嘟囔:"睡不好。"

    "那臭小子呢?"

    "半夜就出去了。"

    "半夜?"

    我点点头,往嘴里再塞了个小笼包。

    师父若有所思的托起腮帮子,摆弄着调羹。

    他少有这么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伸手在他脸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想那个臭小子。"师父看了我一眼,"看他每日处理那么多事,得亏他脑子没乱。"

    花戏雪问道:"那个庄先生,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

    师父嗯了声,我垂下眼睛,往嘴里送汤水,提到那个姓庄的就心烦。

    我们用了能用的所有关系,收到的答复都是不知道有这号人物。

    南宫夫人听说左家那些事的背后始作是他以后,吓得面都青了,而那个据说唯一跟庄先生有交情的洄卿长老什么都不肯说,师公写信给乘宜宗门的宗主,托老宗主亲自去劝说都没用。至于风华老头和行言子那边,像师父这样和风华老头有半辈子交情的都毫不知情,就更不提其他人了。

    前几日杨修夷和师父商议,打算等从月家村回来再去昆仑乘宜登门拜访洄卿长老,礼不行就来兵。师公也表示同意,毕竟这个庄先生实在可怕,他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人,不仅仅是威胁到我。

    师父轻踢了我一脚:"那封信,那小子研究的怎么样了?"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随口道:"什么信?"

    "不是说有封信么?"师父挑眉,"什么魔界,万珠界的,你死活不说是谁给你的。"

    我愣了:"我什么时候跟你提的信?"

    "他偷听的。"花戏雪没好气道。

    师父不耐烦道:"那小子要看不出什么名堂,你让他给我好了,他整天忙这忙那,就他厉害,为师一百多年的阅历还不比他多?"

    我缓缓皱眉,似乎有些印象了。

    我和杨修夷单独聊天讲话,师父总爱凑过来瞎听,那天我和杨修夷提到这封信的时候被他听到了,跳出来问我是谁。

    我一顿,一丝凉意从心头钻出。

    我和杨修夷早早便提过那封信了?

    花戏雪看着我:"猴子?你怎么了?"

    脑袋变得昏沉,我放下调羹:"我回房一趟。"

    穿过人群和小道,我飞快奔回客栈,唐芊和玉弓跟来:"小姐?"

    我推开房门,气喘吁吁的奔到书案前,哗啦啦翻着那些书册,一封信从一本书的夹层里掉了下来。

    我捡起信封,定了定心神,拿出了信纸。

    很厚的一叠,信页整整十七张,行文精炼,若换师父来写,洋洋洒洒,兴许都能出本书了。

    前***纸页是沈钟鸣三十年前写的,所提皆是他前世之事。

    那时他被那几个尊上选中去魔界其实是送死。

    魔界如蛮荒大地,多年战乱,从未安宁,他同另外五人一起,随一个叫沧拂尊上的男子去到一个湖潭。湖潭里黑雾笼罩,积满尸体,还有好多将死未死在那绝望等待毁灭的,其中就有一条濒临死境的青龙,后来被他剜下了龙目。

    沈老先生说这是一个邪阵,待戾气沉积,再以鹤水旗召聚亡灵,便能汇成巨兽,势可破天。他们六人每日便负责将湖潭旁的尸骨残滓扫入湖中,若遇上十巫后人的尸体,还要将他们割开榨血,倒入一条沟壑,引往湖潭中心。

    后来沈钟鸣无意中发现,他们六人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六为阴爻,若其中有人病死老死,则其余五人亦要被同时处死,然后那些人再去凡界另寻六人取代。

    所以他萌生了逃跑的念头,精心设计了半月,他撇下那五人不管,终于从这里逃了出去,并带走了龙目,沿路还阴差阳错的得到了凌霄珠。

    信上说,这些尸骨在他去之前已经养了一千多年了,如今再隔八百年,所结之灵有多可怖他不敢想象。他觉得万珠界的人不会只在一棵树上吊死,在寻找化劫的同时,他们还会想尽各种办法去破掉万珠托元阵,这湖潭便也是其中之一吧。

    剩下四张纸页上的墨渍相比而言较新,是有关他所知道的万珠界的。

    最后一页,他同我介绍,万珠托元,以万神,万仙,万妖,万魔之元神骸骨所筑,其界内如何他不得究竟,仅知道里面有尊圣无数,有十音,四尡,七丞等。有尊上无数,有长霜,流燹,凌司等。还有万年前未死的魔族妖族的星君司命。他问我如何复仇,如何杀之,能杀尽乎。

    最后一句,他说,与其满心仇念,不如继我先祖之志,去守这一方河山。

    凌司两个字被崭新的墨汁圈了出来,一旁写着两个人名,紫君,卿湖,字迹阳刚俊逸,我再熟悉不过,是杨修夷的。

    我垂下手,有些失神的望着对边屏风上所画的清野梅林之景。

    是啊,我想起来了,我是同杨修夷说过这封信的,我们还一起讨论过,可是,可是我怎么给忘了。

    "小姐。"玉弓走来,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抬手看着掌心里的纹洛,寒意蹿上了脊背,我抿了抿唇,咽下那些可怕情绪,将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好:"走吧,东西还没吃完。"

379 用美男计

    一直没等到杨修夷回来,我留下唐芊整理东西,和玉弓****去买祭拜用的糕点纸钱。

    走了很多家店,最后几家我越渐恍惚,一个掌柜同我们介绍哪种纸钱好时,我目光涣散的看着店里的摆设。

    人不在了,魂灵散尽,拜这些又有什么用,爹娘早已感知不到了。

    玉弓轻唤我:"小姐。"

    "还有多少钱?"我问。

    "差不多四两。"

    "都买了吧。"

    "嗯。"

    我朝门口走去,一个裹着厚衣的少女进店,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撞来,我忙伸手扶住她。

    "谢谢。"她冲我一笑,有些局促的整理衣衫。

    我看着她,似在哪里见过她。

    玉弓提着篮子上来,直接就骂:"你想干什么!"

    少女微顿,而后垂下头:"我在想心事,不也没撞上啊。"

    "走开!"玉弓斥道,扶住我的手臂,"小姐,我们走。"

    街头人影喧闹,熙来攘往,我翻着篮子里的东西,随口道:"你也太凶了,人家小姑娘才几岁。"

    玉弓神情不悦:"那是个贼啊。"

    "贼?"

    "她下盘稳的很,怎么会连路都走不平?我看她是看小姐容貌不俗,想来摸一把钱吧。"

    我一顿,回身朝那家店里走去,掌柜的笑脸迎出来:"夫人还想买什么?"

    "刚才进店的那个姑娘呢?"我问。

    "她没进来,直接就走了。"掌柜指了个方向。

    我抬眼望去,满目人影,她早就消失不见了。

    "小姐?"玉弓出声道。

    我喃喃道:"她如果会点功夫,那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她看出你看出她的底子了。"

    "是啊,是贼呀!"她微顿,愣道,"难道不止是贼?"

    胸口无端有些发寒,像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我琢磨不出一丝,轻声道:"算了,走吧。"

    "不去找她吗?"玉弓肃容。

    "不找了。"

    若她心有图谋,被我们撞破,那必然会有心防我,我就找不到她。若就是个路过小贼,那我找她只是浪费我的时间。再者,若真能找到她,却是在故意引我过去呢?

    回到客栈,杨修夷和楚钦回来了,东西都已收拾好,客栈湖边停了辆朴素马车。杨修夷和师父他们站在一块,师父和狐狸依然一身白色长袍,杨修夷换了套水绿长衣,腰间束月色蔷薇纹腰带,下垂着一块青玉。

    湖风晃悠悠吹着,我走过去,杨修夷迎上来:"正要去找你。"看了眼玉弓手里东西的篮子:"这里的东西不喜欢吗。"

    我关心道:"你吃饭了没,困不困?"

    他一笑,牵起我的手:"上车吧。"

    师父闻言,忙掀开车帘拉着花戏雪一起上去,杨修夷一脸我就猜到他会这样的神情,回头看向客栈,孙深乘拉来另一辆马车。

    我失笑:"我还以为你要上去把他踢下来。"

    他将我扶上马车:"赶时间,没空和他折腾。"

    师父从前边车窗探头,眼睛睁大:"嘿!我去!"

    我笑着躲进车厢。

    马队出发,我卷起车帘,阳光破开云雾,大地温暖。

    "我们昨夜杀了十七人。"杨修夷忽的说道。

    我回头,平静道:"谁?"

    "没能问出,都是死士,他们在这里等你很多年了,不止他们,这整个平州各个地方都有人守着在等你。"杨修夷看着我身后的窗外,语声变得落寞,"我也是,那几年我派了很多人在这里。"

    我难过的握住他的手:"琤琤。"

    他伸指捏着我的脸,展眉一笑:"田初九,我早说了,你是我的人,你跑不掉,兜兜绕绕一大圈,你还是回来了。"

    黑眸澄亮专注,深的像是要望入我的灵魂,我靠在他肩上,环住他劲瘦的腰肢,有些脸红:"别说话了,快睡吧。"

    他顺势搂住我,低低笑了声,嘶哑好听。

    马车穿过长街,我看着林立而过的店铺,想起了那个女贼,我抬起眼睛:"琤琤,等一下我们先走吧。"

    "先走?"他已有了困意,惺忪道。

    "嗯。"我认真道,"暗处鼠狗,防不胜防,端得一窝,难覆其全,以宿匿之道还其身也,不妨看谁更胜一筹。"

    "好。"他柔声道,"依你。"

    我一笑,挪了挪脸,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安静一阵,我又忍不住道:"不过,以后杀戾还是不要那么重了,少杀点人,一个晚上十七人,有些太多了..."

    他冷哼:"该杀之人不违道义。"

    "人命终究再难重来,给个改良的机会吧。"我想了想,"废掉本事再砍掉双脚就行了,留他们做个靠手艺讨生计的人吧。"

    他沉默,顿了顿,道:"那还不如让他们死吧。"

    马队出了西城门,朝莽莽长野而去,不多久离开了官道,四周景致渐渐肃杀。

    杨修夷枕在我腿上睡着了,我望着车窗外开阔的平野,草木凋零,寒风衰衰,远处出现几座孤村,依稀可见几间竹篱茅舍。

    早先起伏不宁的心绪早已平定,没有忧愁善感,也没莫名不安,说不出是浓是淡,似乎如这天地一般静默了。

    旷野上迎风走了一日,天幕渐渐昏沉,我们找了条河道,玉弓和唐芊洗水果蔬菜,架锅擦碗,楚钦他们去捉兔子打山鸡,师父和狐狸在四周勘察地形,顺带找着有什么可玩的。

    河道上流是深山,杨修夷和邓和站在水边远眺着,神情凝重,我抱着几个水果走去:"你们在看什么。"

    "少夫人。"邓和微微颔首。

    我把洗干净的果子递给他。

    他接过去,淡淡道:"朱鸟现客星,浮槎往青邱,南方恐有异变了。"

    "可怕吗?"我问。

    他没说话,看向杨修夷。

    杨修夷沉目看着天际,长眉轻拢:"不祥。"

    天空墨蓝,微微泛亮,明星如棋,疏密散布着,除了挺好看,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杨修夷侧身搂住我:"冷吗?"

    我摇了摇头。

    他往我身后看去,容色渐缓,温然清和:"我去给你烤兔子,你很久没吃到我做的了吧。"

    我一笑:"好啊。"

    天光彻底暗下,我们就地搭了几个帐篷,我和杨修夷睡在马车上,待外边的火堆自然熄灭,杨修夷去牵来坐骑,我们悄声离开,沿着河道向上流走去。

    水声潺湲,清亮泛着月色,我们没有踏入深山,而是穿过斜径绕开了石道。

    再往前一点,山路变得不平,远方群山抱拢,杨修夷扯拉马缰,轻声道:"抓紧了。"

    "嗯。"

    他长腿夹紧马腹,猛一扬鞭,清越喝道:"驾!"

    马儿撒蹄狂奔,疾冲了出去。

    天上星空璀璨,四野白月如芒,呼啸的晚风将我的衣衫吹得乘风欲飞,他在身后紧紧搂着我,清幽杜若钻入鼻尖,漫天匝地。

    我们奔入远处峡谷,视野变小,两旁古壁险峻,看不清切。

    "这里有很多尸骨。"杨修夷忽的说道。

    我愣了愣:"什么?"

    "中天露。"

    "嗯。"

    我从袖子里抽出,朝前扔去,杨修夷灵息一凝,中天露于空中爆开,露汁被他牵往高处,铺开星云,而后如雨般淌落。

    "吁——!"

    杨修夷勒马,马儿微微立起,我睁大了眼睛。

    何止是尸骨,还有好多具正在腐烂的,但不是人尸,除了动物,更多的是妖物。

    三两堆的积在两壁的草地上,有些就在路中央。

    中天露汁落尽,大地渐渐暗下,杨修夷轻声道:"月家村附近更多。"

    心绪变沉,我点了下头,月家鲜血会引妖物,月家遭受屠村,那些鲜血会招惹来多少妖物我不敢去想。

    我问:"近了吗?"

    "快了,怕么。"

    "嗯,"我轻轻点头,"近乡情怯。"

    "我也怕。"他叹笑了声。

    我回头看着他:"啊?"

    温热大掌包住我的手:"夫妻共心,同情同怯。"

    胸口浮起暖意,我笑道:"那你可惨了,我胆小如鼠。"

    他顿时神气:"没事,我一身是胆,分你一点。"

    "哈哈,可是师尊瞪个眼我都能吓得屁滚尿流啊。"

    他也笑出声,拉扯马缰:"若说其他我还能想办法练练你的胆子,师兄那边我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抓牢了。"

    "那你怕不怕他?"

    "我怕他干嘛,驾!"

    "哼,你不是说同情同怯吗?"

    "就这点不同。"

    我嘿嘿:"那我讨厌杨修夷这一点相同吗?"

    "..."

    "阿哟!别踢我!"

380 我不想去

    天寒石白,远山如阶,一条大河穿野而过,两旁花海如烧,姹紫嫣红。

    我们将马拴在远处,迈入花径,杨修夷在前方分花开路,我被他牵着,不时抬头去望天上星云。浩大一片,覆盖人间。

    "今晚好长啊。"我轻声道,"怎么还是子时。"

    "不长,冬日入夜早,荒郊野外没有明光,我们戌时出来,赶了两个时辰的路。"

    "真希望真样长下去。"

    他一笑:"我也是。"

    走了近半个时辰,杨修夷忽的停下脚步,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一愣:"是人?"

    他留我在原地,无声上前,拨开花木。

    四具男尸堆在路边,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杨修夷略略检查了番,沉声道:"不到三个时辰。"

    "会是谁啊。"

    他摸出一块小木牌,刻镂着流云纹章,没有多余雕痕,也没有上漆,中间的禹字仿若木上而生,浑然天成。

    "十巫。"杨修夷轻懒懒的抛了回去。

    他抬眉张望,伸指在一片叶上轻点,长指微搓,低声道:"前边有埋伏。"

    他远眺了番,过来拉我:"来。"

    我们在磐石后藏好,过去一阵,远处传来细微人声,我竖起耳朵,那人却没再开口。

    夜风清寒,月亮时被浮云所遮,忽明忽暗。

    两男一女朝这边走来,年岁都大约三十五上下,其中一个男人身材略胖,头发秃了不少。另一个男人腰下悬着块小玉牌,刻着一个赵字。

    玉佩清透浑厚,一看便价格不菲,这人的身份至少是个长老。

    那女人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四处照着,小袋用麻布所制,微散着青紫萦光,隐隐有月萝湘露和惜缘花的香气。

    "那是什么!"腰上挂着玉牌的男人忽的低声叫道。

    那秃发男人上前查看,面色大变:"是禹六的儿子和青阳氏的人。"

    女人将小袋略略举高,袋子里的青紫萦光没有异常,她垂下手,朝那些尸体跑去:"怎么会成这样,谁干的?"

    "前面还有。"秃发男人叫道。

    他起身朝远处跑去,又发现了数具尸体。

    "快看那边!"女人惊呼着指向更远处,"是八少爷他们!"

    秃发男人最先跑去,一支**就在这时猛然从西边射来,他脚步一转便避开了,怒道:"谁!"

    话音刚落,他身子一倒,紧跟着就被一股强力往前拖去。

    他抓住路边草木,花草哗啦啦离开地皮。

    "砰"的一声,那带着玉佩的男人挥出光矢,却没能斩断拖着那秃发男人往前的东西。

    女人追了上去,边追边以石头凝阵,还未落定,四支**同时朝她射去,她侧身避开,跃上高空去拉那男人。

    我低声道:"她手里的小麻袋变了!"

    青紫萦光早就惨白一片了。

    就在她跃起的这一瞬,无数花瓣飞起,在她身下织光,飞速盘旋,而后砰然爆开。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带着玉佩的男人疾冲上去将她救走。而那被拖走的秃发男人却在这时发出惨叫,被甩向高空,十几道光矢砰砰射来,将他打得浑身都是血窟窿,冲劲将他带向远处,狠狠摔飞了出去。

    一环接一环,着实缜密和可怕。

    剩余一男一女脸色都白了,那男人随之大怒,向着**和光矢来源疾冲了过去。

    又有无数**射来,他灵活避开,右手结印,一道光刃带起身下花海,砰的击去。

    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吼,似击中了一个目标。

    那女人捏着小麻袋叫道:"七长老,小心右边!"

    男人朝左边跃去,他们的身影在我们眼里渐渐变小。

    打斗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看向杨修夷:"不去看看吗?"

    "我不想带你去,留你一人在这我也不放心。"

    我举目而望:"那边是月家村的方向吗。"

    "嗯。"

    我皱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藏在暗处的那些人这么厉害,会是谁?

    能大手笔的暗算别人,且毫不犹豫的对十巫动手,是万珠界的吗?

    他们毁了我的家,还要以我家为垒,去算计对付别人,包括我...

    一声惨烈的叫声划破长空,是方才那个女人的,随后动静渐渐停下,看来胜负已分。

    我抱膝靠在石后,双目怔怔,杨修夷搂住我:"初九。"

    "我梦里不是这样的。"我难过道,"梦里没有这片花海,只有田野和油菜花,那边好多乡间小道。"

    他没说话,脸颊贴在我额上,温柔的抱着我。

    我想哭,但不允许自己哭,这时身后传来动静,我们回过头去,一个人影从那一男一女消失的远处奔来,头发蓬乱,浑身是伤。

    "他在那!"

    "我看到了!"

    一支**嗖的射来,人影踉跄躲开,随后又是一支**。

    "追!"

    后边响起无数喝声,那人影越跑越慌,几次摔倒。

    他未从我们身前经过,跑在了五丈外,紧咬着牙关,容貌很年轻,二十岁不到。

    **嗖嗖破空,他哭着大叫:"救命!救命啊!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嗖!"一支**射中了他的大腿。

    他摔倒在地,捡起石头往身后砸去:"别杀我!别杀我!"

    四个人影追来,两男两女,一色的缟素白衣在夜色中别样醒目。

    为首的男人举起**,朝在地上挪动后退的少年再射去一箭。

    "啊!!"

    箭矢从少年耳边飞过,他大声哭叫,忙求饶:"我不逃了!我不逃了!你们绕过我吧!"

    为首的男人冷声道:"砍下他的脑袋带回去给他的同伴看看。"

    "我说!我说!"少年蓦然大哭,"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们不会说的!你放我一条活路!我还可以去他们那边套话!他们真的有月牙儿的下落!"

    一个女人上前:"你还要跑吗?"声音冰冷,白衣在月色下如似鬼魅。

    少年俯身磕头:"我不敢了,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我帮你对付他们,你们饶过我吧!"

    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两男两女互相对望,一个男人去拎他:"走!"

    "你这没用的畜生!"一声暴喝蓦地从我们身后的河道传来。

    一块石头向那少年砸去,被人挡掉。

    一个女人从水里跳起:"叶益仁,我杀了你!"

    两女一男登时追过去,那少年慌忙躲到男人身后,浑身发颤。

    女人一身狼狈,很快不敌。

    我和杨修夷没打算管闲事,但我们藏身的这个地方着实不容易置身事外。

    他们打斗激烈,那女人被踹了过来,落在我们五丈外,循目望来的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们。

    杨修夷先发制人,匕首清啸,寒芒乍放,瞬间朝最近的一男一女攻去。

    另一个男人朝我奔来,我急凝神思,却发现气息完全无法聚拢,状况与当年诛神殿下一模一样。

    我起身往另一边奔去,一支**射来,杨修夷将一个白衣女人踢来替我挡下。

    他随身冲来,身如韧豹,攻向我身后那个男人,拿腕,反扭,狠推,一声骨骼脆响。

    更多**从远处射来,杨修夷匕首抵在那个男人的脖颈上,我厉喝:"都别动!不然杀了他!"

    **嗖嗖如雨,完全不顾这个男人的死活,更多人影从黑暗里杀了出来。

    杨修夷不屑冷哼,一记手刀将这男人击昏:"初九!"

    我当即跳上他的背,手脚并用的缠住。

    他忽如暴起的猛虎,迎着**而上,身法诡异刁钻,朝那些人直攻而去。

    他们所穿皆是白衣,夜色下太容易暴露。

    杨修夷避开与**远距离作战的劣势,近身逼上。

    这些人其实算不得厉害,单个拎出来,不算上兵器,仅凭近身之战,也许我都能缠上一会儿,可是他们配合起来的战术走位着实令人头疼。

    身下花海飞起织阵,杨修夷边攻边跃开,花海爆开,刺光夺目。

    数人追来缠住我们,四周花海又有异动,杨修夷踩住一个人的肩膀,借力往上空蹿去。

    花海爆开光阵,气旋如烈,那些缠住我们的人在我们身下被震开,其中一人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我震惊:"他们不怕死么?刚才是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杨修夷嗯了声,沉身落了回去。

    光矢交击如电,**破空而穿,我们被围在中间,像是待捕的猎物。

    那个被杨修夷一记手刀击昏的男人重新爬起,面不改色的将自己脱臼的胳膊接回去。

    如此剧痛,他额头汗液颗颗,宛如淌水,他却闷声不吭,随即又冲了上来。

    我不将身子当回事,那是因为我身怀重光不息咒,可我再不当回事,我也怕痛。而这些人,那身子完全就不像是自己的,更别说同伴。他们彼此丝毫不存在拖累和顾忌之说,仅一个目标,就是斩杀敌人。

    可遇上杨修夷这个敌人,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

    杨修夷没有研究他们的走位和配合,灵活闪避,进退难琢,一盏茶不到,他直接凭着强势的狂攻将他们彻底击散。

    一个白衣女人飞起一脚,将一个同伴狠踹过来,随后同其他人一起逃向夜色。

381 几丝克制

    素布白衣的同伴撞了上来,被杨修夷一脚踢开。

    他滚落在地,面色平静,掌中短刀一转,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住手!"

    杨修夷怒喝,空中一线寒芒骤闪,"铮"的一声,半截刀刃同匕首一起掉在地上。

    他的胳膊被震麻,垂在一旁,他旋即去咬自己的舌头。

    杨修夷一步掠上,长臂一探,飞快掐住他的脸颊,我跳了下去,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一顿,抬起眼睛朝我看来。

    杨修夷手指用力,听得肌肉绷紧。

    他痛出眼泪,却没支吾一声,仍呆呆的看着我的眼睛。

    "你看什么呢!"杨修夷挡住他的视线。

    他缓缓抬手指着我,眼神渐次震惊悲凉,口齿模糊不清的说了句话。

    我轻声道:"琤琤。"

    杨修夷面容冰寒,黑眸凌厉阴郁,大掌松开,将他摔在了一旁。

    长风陡起,吹来腥热血气,男子从地上抬眉,哭道:"少,少主?"

    我皱眉。

    杨修夷握住我的手,大掌温暖光滑,是坚不可摧的力量,沉声对他道:"别耍花样。"

    "你可姓月?"

    我轻轻点头。

    他蓦地扑来,跪在我脚前:"少主!"

    "不好!"杨修夷蓦然低喝,上去就给了他一脚,同时抱着我滚倒在地。

    数百支箭矢从我们上空嗖嗖而过,数波未歇。

    男子抱着脑袋,哭着大喊:"别射了!别射了!这是少主!"

    夜风太大,空中太嘈,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听见。

    男子爬过来:"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是机关箭阵,不射死我们他们不会罢休的!"

    说着伸手来抓我,被杨修夷一掌拍开。

    **不休,铺天而来,趁着中间停滞的一瞬,杨修夷带着我们从花海穿过,绕往另一边的河道。

    "走这边!"男子大叫,"这边安全!"

    我和杨修夷如若未闻。

    他无奈,只能同我们一起摸向一座山坡。

    山中有渠清河,我们临水而坐。

    杨修夷给那男子处理伤口,他始终看着我,眼眸清澈如水,眼眶通红。

    我也在打量着他,想问很多,却不知从哪开始问起。

    "痛。"他忽的浓眉一皱,看向杨修夷。

    杨修夷薄唇紧抿,俊美五官如覆寒霜,冷声道:"你再这样盯着她试试。"

    "你们...成亲了?"

    "你叫什么?"杨修夷问道。

    "木臣。"男子看着我,"少主,你和他是何关系?"

    "他是我夫君。"我道。

    杨修夷微顿,回眸深望我一眼。

    我轻拧眉:"你干嘛?"

    他垂下头继续包扎,唇角勾起淡笑:"我爱听。"

    我也不禁浮起微笑,其实我也爱听他在人前说"这是我夫人"。

    "可是他是个外人,并非月家人啊!"木臣激动道,"少主,你怎么能嫁给外...痛!"他怒瞪向杨修夷。

    "我知道,"杨修夷淡淡道,"我砍的。"

    木臣挣扎,想抽回手,杨修夷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威胁道:"不老实我就砍了!"

    "你是什么人。"我出声道,"你为什么叫我少主?"

    "我们是主人救的,"他垂下眼睛,"好久了。"

    "他是魔奴。"杨修夷道。

    木臣讶异:"你怎么知道?"

    "繇虫。"

    木臣打量着他,而后满意点头:"见识不少,比我所见那群鄙陋的凡夫俗子要好得多。"

    杨修夷抬眉一瞪,木臣咽了口唾沫,朝我看来:"少主,你不认识我不奇怪,你父亲,祖父,太祖父,他们都未曾见过我。"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

    他右臂仍在杨修夷手里,双腿跪下,左臂郑重平举,冲我磕头,大礼之后,他端正跪坐,哽咽道:"主人当初在夙云之泽里救了我,怜我小小魔奴无处可去,便将我收留在嵯峨岛。我们不能浸染凡尘之气太久,经五百多年才敢来凡界一趟。少主,我们来迟了,让你受了十年之苦,我们该死。"

    我看向杨修夷,犹豫着该信不信,当初在云英城外,我已被骗过一次了。

    杨修夷沉吟道:"你可认识夜奴?"

    "夜奴?"木臣睁大眼睛,"少主,你见到夜奴了?!"

    我皱眉:"真的有这人?"

    "那是假的!"他怒道,"他们砍走了夜奴和木明的脑袋,剥走了他们的面皮!那个女人..."他握紧拳头,"那日骗我们出去的女人身上流着月家的血!不然我们怎会上当!她怎么能那么歹毒!"

    "你说的主人,叫什么?"杨修夷问。

    木臣垂下眼睛,凄涩道:"字沧壶,沧海一壶,主人是个很潇洒的男人,可是最后..."

    我咬唇,仰头眺向远处,天色渐亮,平野高阔,山川明洁,树木颜彩淡如青瓷。

    "你们一直在这里等初九?"杨修夷又问。

    "嗯。"

    "你们怎么知道初九会来,"杨修夷顿了下,握住我的手,问道,"没有怀疑过,也许她已不在人世了吗?"

    木臣看着我的眼睛,眼眶渐红,难过道:"我们不是在等你,我们只是在等少主。"

    我听不懂:"什么?"

    "你,你的父亲,母亲,所有能牵系化劫的血肉之躯,都是我们的少主。"他垂下头,"溟海风平浪静,化劫安定乖顺,所以我们知道,这世上还有少主在。"

    心口一紧,寒意浸遍周身,我怔怔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少主';一死,溟海便不平静了?"

    他轻点头,抬眸看我:"少主,你这十年过得好不好,当年是如何逃出去的,你的这身浊气是以谁的血肉所筑?"

    我脑袋空白一片,完全无暇去理他。

    杨修夷握着我的手:"初九。"

    我深吸了口气,看向木臣:"那,有没有办法除掉月家和化劫的牵系?另找他人或他物重新入血咒?"

    "不会再有机会了。"他轻声道,"如若化劫再出来,不止凡界,恐怕六界都不会安宁了。它生性贪婪,嗜好血肉,如今被封印千年,少主,你说它破开封印出来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我彻底傻了。

    "化劫是鸿蒙初辟时天地灵韵所幻的神兽之一,自太古时期便一直沉睡于三万尘山。太古上神东荒帝姬在乘逐大战时击毁了三万尘山南角,化劫至此苏醒。因远古神灵多已消亡,唯它屡应百劫而不死,泝遥便为其取名化劫。"木臣安静道,"乘逐大战以魔兵被巫神彭盼封印于万珠界而宣告结束,但妖族皇子长华君好心带兵去帮神族却沦为半妖,此事激起了妖族大怒,数万年后,妖魔两族联手,烨燃大战爆发。我魔族上君大多战死,元神破灭,神族上神也没好到哪儿去。泝遥帝姬继彭盼在诛魔山自毁元神筑太常灭魔阵后,她也在诛魔山消亡,化劫失主。"

    我问:"后来呢?月家是怎么和化劫扯上关系的?"

    他轻叹,看向远空:"烨燃大战后,六界狼藉残乱,十巫见状起了邪念,残害了巫神之魄。焚渊震怒,十巫惨遭天雷地火折磨百年,魂飞魄散,其后人亦纷纷避世。当年十巫约束凡界所创的行律建制无人再管,也就无人再遵,最后彻底土崩瓦解,凡界陷入了蛮荒之乱。"

    他朝我看来:"蛮荒之乱持续千年,十巫后人虽隐于世,但不忍见苍生涂炭。可沧海桑田,今非昔比,他们重出于世也无计可施,根本没人敬重他们了。"

    "后来呢?"我又问。

    "他们以恶制恶。"

    "恶?"

    "当时中原大土有四大势力,统治者皆自称上古神祗,十巫攻打了数座城池,见那些奴隶被蒙蔽心神,誓死顽抗,他们便想了一个恶招,派人去用邪药毒阵慢慢侵蚀那些统治者,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化作了妖兽模样。"

    杨修夷沉声道:"神力大于王权,这四个势力就是四大古邦吧,其中是否有卿姓和原姓?"

    "对。"

    我看向杨修夷:"是历年早于大月国千年的那四大古邦?"

    他点了点头,问木臣:"后来那些人逃去魔界了?"

    "大多数被火刑了,少部分流亡出凡界。"

    我轻叹:"又是一个记恨十巫的,十巫树敌还真多,可这与化劫有何关系?"

    "少主,这世上少有人能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势而不动心,"木臣双目悲凉,"哪怕是当初不忍见天下生灵遭受苦难的十巫族人。"

    我冷笑:"所以,他们不是救民水火,而是篡夺江山?"

    "变本加厉。"木臣讥笑,"他们大肆兴建宫殿,开山挖河,造了许多陵墓和城墙,闲时还要以人命取乐,甚至比试活抽人骨和以血灌墙。那时主人****,见世道浑浊肮脏,他便拂袖离去,在六界游历。也是那时,他在魔界救了我们,并遇上失了主人,同在天地游荡的化劫。"

    "他收服了化劫?"

    "嗯。"

    "厉害,"杨修夷道,"他如何做到的?"

    木臣摇头:"不是厉害,当时化劫被东荒帝姬封印了吸食灵气之力,泝遥一死,没人再喂养它,它被活活饿了万年,虚脱无力,在魔界连奴隶都没得当。主人当时在一个奴隶商行里遇见它,卖一送一都没人要。"

    我张大嘴巴:"啊?"

    杨修夷也是一脸古怪。

    这可是洪荒之兽,是一个让我听到名字都觉得胆颤的可怕东西,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木臣续道:"那些人没有见识,但主人慧眼识物,他将化劫带了回去,封印在了溟海岛下。"

    我抿唇,问道:"那,那二十三万生灵是真的吗?"

    木臣微微一顿,目光隐现悲悯:"少主如何得知的?"说完自嘲一笑,"我真笨,少主都能找到这,肯定知道了不少了。"他叹了声,"何止二十三万,数个城池的血肉百姓尽由化劫饕食,它却还喂不饱。"

    "是真的?"我愣愣的睁着眼睛,不敢去想那幅画面。

    杨修夷在我额上轻吻,微微拢紧我:"初九,已过千年,尘土尽归,别多想。"

    "少主,主人说他不是来救世的,他只是看不惯族里人的嘴脸,但用这二十三万生灵换取凡界万年清明,他当个罪人也无碍,反正他不在乎。"

382 几丝克制

    "不在乎?"我喃喃道。

    这分明就是一个死要面子逞强的说法。

    我想问杨修夷他那样做是对是错,可又觉得毫无意义。

    对错又如何,早已尘埃落定,时过境迁了。

    但关于十巫,我仍忍不住要讥笑。

    这个十巫,以冠冕之词大行奸佞之举,诛杀我先祖到底是因为那二十三万个生灵还是因为化劫碍了他们的天下权势之梦?

    "困了么?"杨修夷低低问我。

    我摇了下头。

    河水涓涓,水声静谧悦耳,我的心却如沉深渊。

    被杨修夷握着的手,里面的纹洛像是烈火一般灼灼烧着。

    我很怕,很害怕,生平第一次这么怕死。

    "少主..."

    我看向木臣。

    他看着我:"月家,是不是已经绝后了。"

    我身子一颤,眼眶一瞬便红了,回身看向杨修夷:"琤琤,我是困了。"

    他抱住我:"那睡吧,挑个喜欢的姿势。"

    我侧翻扑入他怀里,眼泪无声,咬紧唇瓣不准发出哽咽。

    他心疼的抚着我的头发,很轻很轻。

    恍惚入梦,醒来时东方天际初阳刚生,我朦胧眨着眼睛,撑起身子,杨修夷不在。

    地上遒劲大字以木枝书写:寻食,速回,勿怕。

    入土极深,见字便知其人之阳刚正气。

    我手指轻抚,微微一笑。

    "少主!"木臣的声音焦急响起。

    我回过头去,他一身白衣从远处飞速本来,急声道:"少主!快跑!"

    他身后的大片草木瑟瑟鼓动,起伏如波浪,我好奇的盯着,叫道:"怎么了?"

    "老鼠!"他大叫,"快跑!"

    我站起身子,睁大了眼睛。

    是老鼠,成千上万只老鼠!

    我跑过去拔草,想要以火攻之,身子却蓦地一歪,小腿被一股强劲冲倒,登时摔向了一旁的斜坡。

    我抬起头,不由暗骂自己不小心。

    是个小机关,再熟悉不过的搭建手法,应是杨修夷设在这护我的,力道竟这么大,直接将我的小腿给射穿了。

    我攀着石头爬起,跛腿朝上坡爬去,岂料脚下踩空,松软泥土竟直接陷了进去,我猝不及防的抓住一块草皮:"啊!!"身子随即失重,往下坠去。

    入口处浅小,两旁草木葳蕤,将我割了不计其数的小伤口,我抓住那些重重叠叠的枝叶缓减落势。可是下边却渐渐变得宽阔空洞,我辛苦的抓住几根残枝,勉强维持身子。

    地洞狭长幽深,咯吱一声细响,手里的枯枝断掉数截,我撑起勇气,想去抓离我不远的一根藤蔓。

    顶上一暗,我抬起头,杨修夷直接跳下,踩住一旁的石壁,借力朝我跃来。

    肩膀和腰同时一紧,被他揽入怀里。

    他单臂缠在那根藤蔓上,长腿顺势绕住,另一只脚抵在洞壁上稳住身形。

    "上不去了。"他抬头望着上边的洞口,"都是老鼠。"

    淡薄光线为他的绝美侧颜描了条纯白芒线,眉骨深邃,鼻梁高挺精致,下颚光洁简练,俊美无双。

    "琤琤。"我一笑,"你真好看。"

    他垂眸,没好气的笑道:"都什么时候了。"

    我看向底下的深渊:"要是下面也都是老鼠,那我们,啊!"

    我蓦然惊叫,几只老鼠忽的从洞口"唰唰"掉下来,一只沿着我的脖子滑了下去。

    我不怕妖魔鬼怪,更不提蛇虫鼠蚁,可我最怕的就是忽如其来的惊吓。

    杨修夷的姿势本就艰难,我的身子滑到了他的腰间,他单手想将我拉回去,但那根支撑我们两人体重的藤蔓却在这时断开了。

    我看过去:"要断了!"

    "别怕。"

    他将我往上抛去,一脚蹬在壁上,速度飞快的俯身从靴中抽出匕首,而后冲上来接住我,匕首戳入洞壁,划下一道极长的刺目星火后,渐渐停下。

    他额上隐现汗珠,有幽泽水光,我反复凝集神思,始终无法调动真息。

    我轻叹,往他身上靠去:"要是没有我这个拖累,以你的身手一个人在这挂一天一夜都行吧,姿势久了还能跳来跳去,活动筋骨。"

    抱着我的大掌蓦然变紧,他喑哑道:"你在想什么?最好不要有那些蠢念头,你一松手我会跟着跳下去的。"

    我不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会的。"

    黑眸望着我,有丝无助落寞,胸膛微喘着粗气,他刚才一定是狂奔过来跳下的。

    我泛起心疼,但忍不住打趣:"你是不是怕我会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浓眉一拧,生气了。

    我笑起来:"杨修夷,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现在可懂事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多人做事都觉得这是为别人好,但他们完全没想过对方到底要不要这份好,这种一厢情愿的付出有时候也会很伤人,你说对不对。"

    他忽的一笑,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他浓眉轻轩:"我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

    "嗯?"

    "你真的长大了。"他笑道,"身上没有你师父那股痞气了,变得越发像我师兄,头头是道。"

    我哈哈大笑:"你怎么说我像师尊啊,玉弓不久前还说我变得跟我师父一样,动不动满嘴道理。"

    "你师父那是道理?"他嗤声,"一堆歪理。"

    我佯怒:"不准说我师父!"

    他哼哼,又笑了。

    我往底下看去,道:"琤琤,我们一起下去吧,你这样会很累,我很心疼的。"

    "怕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你何惧。"

    他眼眸一亮,明如点星:"那抱紧了!"

    "好!"

    身子陡然失重,被他紧紧拥着。

    我在他怀里睁着眼睛,两旁树木极掠,飞影如瀑,唯他胸前衣襟上用月白烟丝绫绣的流云勾纹那么清晰。

    "噗通"巨响,我们砸落水中,冰冷潭水顷刻灌入口鼻,我的意识瞬间散尽,闭上双目,陷入了昏天暗地。

    "初九..."双肩被人推攘,我睁开眼睛,眼皮像有千斤,我艰难的撑住。

    很浓很烈的香气飘来,熏得我浑身难受:"什么气味,"我靠在岸边,呢喃道,"香过头了啊。"

    "快走。"杨修夷拉着我往另一边游去,语声嘶哑,"这里很古怪。"

    我晃了晃脑袋,反拉住他:"杨修夷,我,我不舒服。"

    他的白皙俊容泛着红晕,双眉紧拧:"快走,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小腹深处传来热意,我咬住唇瓣,羞于开口:"可是,可是..."

    他一双黑眸渐渐迷离,忽的一步上前,捧住我的脸颊,倾身垂首了下来。

    ...

    漫长如一个轮回,我们共醉于十里锦绣,天地绽出数不尽的绚烂榴火,我们却不知疲累。

    最后一次是在岸上,一结束我忙伸手想将他推开,他更快一步,俯身抱起我便朝外奔去。

    洞外天色晦暗,墨云轻卷,阴风呼号,远处有一条大河,冲天而下,水势浩大。

    我和他衣衫松散,比起来我更惨些,我将衣襟拉好,他抱住我,自责道:"腰疼么。"

    我摇头,伸手整理他的衣物:"现在不疼,不过明天可能会走不动了..."

    他回头看向溶洞,我将他的腰带系好:"走吧。"

    "嗯。"

    又饿又累,渡河之后我们找了个避风处落脚,我搭架生火,他找香草烤鱼。

    我用阵法找寻木臣和师父,不止乾元星阵,天绝隐,十里吟,我所知道的全部寻人阵法一一试去,无一可行。

    杨修夷不知道从哪挖来的一块大石头,像口锅子,洗净后架在那边煮着鱼汤。

    我烦躁道:"这里该不会与世隔绝吧?"

    他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削着筷子,边削边道:"总是能出去的,要出不去,我们一起在这也挺好。"

    脑中登时出现我和他被晒得黝黑,在那围着草裙,满口我们自己都听不懂的鸟语在激烈交流的画面,不由打了个寒颤:"...好你个头。"

    他白了我一眼,起身指了指鱼锅:"看着。"

    "你去哪?"

    他将木架上的烤鱼翻了个面:"刚才做了回强盗,我去赔个不是。"

    我一愣:"你抢什么了?"

    他看我一眼:"你以为这口石锅哪来的?"

    "这里还能有人被你抢?"我好奇道,"谁啊,木臣他们?"

    他捡起烤鱼:"你老老实实呆着,我很快回来。"

    "到底是谁啊,你..."

    他头也不回:"别啰嗦,尊师叔做事,晚辈吵什么?"

    "..."

    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清影笔挺如剑的离开了,走的翩翩潇洒,清贵倨傲。

    过去好久,他还没回来,久到我害怕,准备去找他时,他的身影终于出现。

    他没精打采,双手抄胸,长腿下面挂着一个东西,走的艰辛无比,连甩带踢。

    我站起身子,他头疼的看了我一眼,烦躁道:"这死呆毛赖上我了。"

    一个比小短腿大上那么一丢丢的小家伙正死死的抱着他的腿,身上穿着白色小袄,绒毛是淡黄色的,微微打着卷,头上长着两根犄角,尾巴像凤尾,拖的极长,颜色绚丽。

    我郁闷的走过去:"你那口石锅是问它抢的?"

    小家伙一顿,讷讷回过头来,本以为会有双和小短腿一样的灵动双目,结果它的眼形是耷拉下去的,呆滞又无神。

383 收获颇丰

    它眨巴眼睛望着我,我眨巴眼睛望着它。

    杨修夷长腿甩了两下,一脸无奈:"初九,把它弄下来。"

    "下来!"我一手指戳它脑门。

    它仍是那样望着我,呆呆的。

    我扬手就在它脑袋上啪了一下,怒道:"还不下来!"

    杨修夷抢了它东西不想对它动粗,我可不一样,它是只妖怪,我田初九这辈子最恨得就是妖怪。

    它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啪了一下:"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放在锅里烧了!你撞上我是你倒大霉了,你..."

    "啾!"

    它忽的扑了上来,对着我的脸就亲了一口,速度快得连杨修夷都没反应过来。

    我目瞪口呆,它还想再亲,随即双脚一轻,被杨修夷拎起,"嗖"的一声砸向了天边。

    杨修夷远目看它,回过头来,修长手指生气的在我脸上轻抹。

    我哼哼:"你抢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来劫我的美.色了,你看吧,人是不能做坏事的。"

    他忍不住一笑,托起我的下巴,在我唇上亲了口,黑眸戏谑:"那用我的美.色来谢罪,夫人要不要?"

    我脸一红:"就我这破腰,现在哪还要的起。"

    他捏我的脸,笑道:"我只打算给你看看我这张脸,你想哪去了?"

    我羞恼,回身朝石锅走去:"饿死了!不理你了!"

    鱼汤很鲜美,汤汁纯白,飘着翠绿香草,鱼肉煮的很嫩,杨修夷挑掉鱼刺一口一口喂我。

    我挨着他旁边,每一口咽下去,似填的不是我的胃,而是我的心房,暖暖的,有着甜甜蜜意。

    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拥有,同他长伴归去,地老天荒。

    我往他怀里靠去。

    他再喂我一口鱼汤,低低的:"嗯?"

    我抬眼看着他,轻声道:"杨修夷,庄先生和巫姬的那些话,你心动过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看向远空,怅然道:"我是觉得他说的对,杀戮,女人,美酒,珠宝,权力...那种万众齐呼的荣光,没人不会想要。"

    他将我的碎发轻轻拨开:"没有,我一点都不为所动。"

    "为什么?顾茂行说的那些话,分明都是男人喜欢听的啊。"

    又一口鱼汤被他喂入:"那你觉得你师父会心动么?"

    我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怎么对他就那么肯定?"

    我也说不出来,皱眉道:"...可能他不够男人?"

    "哈哈哈!"杨修夷朗笑,在我额上亲了口,坐正身子望着我的眼睛,缓缓道,"初九,我自小承师父所教,人需有信仰方可立于天地。信仰谓何?以善为基,以忍为辅,以毅为纲,以正为道。若是乱世,要我去驰骋沙场,争图霸业,我定会心动。可现今天下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崇琰帝勤民听政,宵衣旰食,这是天下百姓,也是我们的福气。"

    我弯唇一笑:"对,以前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哪像我现在,在宣城时我成日说穷,可至少还吃得起甜点零嘴。对了,那六界呢?妖界魔界你想不想去?"

    "念虑不正,杀身之因。"他笑道,"是以君子最强在于定心静心,几句求悦绮语何足乱我?况且那些妖魔聚居之地乌烟瘴气,有什么意思。"

    暮风吹起我们的衣衫,他清逸出尘,宛如风清月明处举杯俯瞰的淡漠谪仙。

    我抱住他,轻轻依偎:"对,不适合你的。"

    他该去仙界,去神界,去踏月云台,去涤荡乾坤,那才是他该去的所在,众望所归。

    只是,只是真可惜,待到那个年月,这世上早就没有田初九了。

    我抬眸看向远处,山高水阔,暗黑的天色中没有一丝云彩,想起昨夜木臣的那些话,我不由凄楚和苦涩。

    杨修夷捡掉鱼刺,喂到我唇边,忽的道:"知道鱼为什么有刺吗。"

    我不假思索:"骨头?"

    他摇头,淡淡道:"因为它们没手又怕痒,刺多了游来游去时可以自己挠。"

    "噗!"我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也笑了:"张嘴。"

    "一点都不好笑。"我张嘴咽下。

    "那你还笑?"

    "谁叫你一本正经的。"

    他再喂来一口:"谁叫你愁眉苦脸的。"

    我一顿,随即又笑起:"好,那我以后天天笑。"

    "我不需要你强颜欢笑,初九,无论发生什么,你要知道有我陪你一起面对。"

    他认真的看着我,青衣如墨,长发似缎,迎风凌舞,露出耳廓处的肌肤,盈白胜雪。

    我一时看傻,轻叹:"杨修夷,我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一记手骨登时敲来,他怒道:"又说什么胡话。"

    "谁让你那么厉害,你..."

    "天下那个女人不希望自己丈夫厉害?"他打断我,不满道,"你捡到这么一个宝贝还唠三叨四。"

    我揉揉脑门,撇嘴,说是捡,是师父把我捡回去的才对啊,而且,当初是他这个"宝贝"自己死缠烂打贴上来,我什么时候捡他了。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死缠烂打,他对我一向是强势霸道的,真正死缠烂打的人是我才对,每次一吵架都是我在那边耍无赖,不依不饶的。

    杨修夷挑眉:"在想什么?"

    我懒得理他,用筷子从烤鱼上夹了块鱼肉下来,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含住,满是不悦的眼神渐渐沉寂下去。

    我又去夹肉,他忽的道:"初九,五年前宋十八同我说过一件事。"

    我回眸:"十八?说了什么?"

    "她说你在白芒下变了模样,是个大美人,让我好好珍惜你,不然我会追悔莫及。"他看向河面,"她说她见过许多美人,但那些美人相加还不及你万分之一。因为你的脸让她移不开视线,却又不敢多看一眼,唯恐亵渎。"

    我愣了:"她没同我提过。"

    "长流之江忽改其道,必有从天之祸,贯贫之人不安其贫,必有意外之忧。光彩太盛者易折,众人所求者易夭。我想她应该就是此意,怕你知道后会失落难过,更怕你会迷了初心。"他侧眸看着我,"可是她多心了,你一直知道,但从未去刻意强求。"

    我垂下筷子,鼻子泛出酸楚:"十八..."

    "初九,"杨修夷右掌轻捧起我的脸,"以后别再提配不配得上,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笑了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其实刚才那句不过我随口嘀咕的一句牢骚罢了。

    我握住他抚在我脸上的手:"琤琤,那你觉得我那天在孤星长殿里好看吗?"

    他一笑,柔声道:"初九无需什么美貌,这样的她已足够令我神魂颠倒。"

    黑眸幽深如潭,像一把用桑田岁月敲打而出的长锁,紧紧锁住我的心弦。

    "月氏有佳人,醉我三千载。"他又道。

    我呆呆看着他,脸却在悄悄发烫,连耳根都被烧了。

    暮色越沉越下,气氛安静,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羞赧的别开视线。

    就这么一个转头,那被杨修夷扔去奔月的小呆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忽而"啾"的一下,冲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呆呆道:"主人..."

    我捂着脸傻了。

    "喂!!!"

    杨修夷瞬时暴跳,伸手去抓它,它惊忙退开,"啪"的一声消失无踪。

    我们两个一愣。

    它在另一边出现,一块石头朝杨修夷扔去。

    杨修夷拉着我避开,它又扔来一颗,杨修夷足尖一踢,挑起一块石头相撞。

    "啪!"

    它再度消失不见,紧跟着一块石头从我们身后扔来。

    杨修夷矮身避开,手掌在地上擦过,捡起一把石子,三颗朝它击去。

    它"啪"的一声又不见了,几乎同时,杨修夷回过身去,手里剩余的石头尽数往右侧飞去。

    "啊哟!"

    那呆毛从空中掉下。

    杨修夷一瞬掠到它身边抓起它,它抓住杨修夷的手腕,哀求道:"我要主人!"

    杨修夷提着它,回头朝我望来。

    我擦着脸,气道:"扔了吧。"

    它垂在杨修夷腿边,杨修夷太高大,它的小腿悬在半空,边蹬着边难过叫道:"主人!"

    "你为什么她叫主人?"杨修夷问。

    "她就是我主人!"

    我怒道:"你有病吧,你怎么不干脆叫我亲娘?"

    它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而后弱弱道:"娘..."

    我大怒:"你!"

    杨修夷一扬臂,将它扔向了天边。

    它的口水又脏又臭,将我心绪破坏殆尽,我回身收拾火堆和石锅。

    杨修夷走来:"不在这过夜吗?"

    "那几个十巫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问木臣啊。"我看了眼那呆毛消失的地方,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好。"杨修夷在我发上轻吻了下,接过我手里的石锅。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顺着大河往下游走去。

    腰比想象中更酸,杨修夷背起我,夜风迎面而来,渐渐抚平我被那呆毛弄烦躁的心。

    杨修夷让我给他唱歌,我哼着哼着,有所感的回过头去,那呆毛又出现了,两只小爪捏在肚子上,远远跟在我们后边。

    我点了点杨修夷的肩膀:"琤琤。"

    杨修夷回眸往它看去,停下脚步。

    那呆毛也停了下来,有些害怕,没敢靠近,乌黑却无神的眼睛始终望着我。

    "不管它。"杨修夷朝前走去。

    它又跟了上来。

    走了小半个时辰,崎岖山路渐渐平坦,出现一个不算空旷的平野。三面环山,月色笼下,远处平坡上出现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的老鼠尸体。

    杨修夷忽的一顿,看向南边半山:"那边好像有东西。"

    "我去追!"那呆毛忙叫道,"啪"的一声消失不见。

    我刚反应过来,杨修夷郁闷:"这死呆毛激动个什么。"

384 你教教我

    不理会它,我们继续赶路。

    月色铺点山路,花木越渐繁盛,远野连天色,寥寥长空清。

    我起了困意,昏昏沉沉的趴在杨修夷肩上,就要入睡,呆毛豁然出现:"主人!"

    我微微受惊,睁开眼睛。

    "你吵什么!"杨修夷低声斥道。

    "我打不过它们,主人帮帮我!"呆毛急声道。

    杨修夷朝那边眺去:"是什么?"

    "来了!"呆毛叫了声,"啪"的消失无踪。

    十几个红影攀着山壁飞快奔来,我揉揉眼睛,看清是五灵血猴,体型庞大,看模样快要修炼出人形了。

    我微凝神思,有真气在体内缓缓涌动,我看向几块石头,它们立时飞起,在空中盘结交错,但因我身体困乏,又软软跌落。

    能用真气了。

    我从杨修夷背上跳下:"琤琤,你去活动下筋骨吧。"

    他每日都会锻炼,不论有没有师公监督,这已是他的习惯。这几天他那么累,连日赶路不说,今天在水里还和我...我的腰痛成这样,他多多少少也累到了吧。

    淡月悠悠,凉风袭山,我坐在路边方石上,四周被他置下护阵,淡绿光屏,波纹轻漾,月色下似潺湲溪流。

    抬眸望向远处山坡上成片的老鼠,我双眉微沉,轻轻喟叹,说不尽的辛酸悲凉。

    离开盛都时,我想得很简单,只想来看看家园,祭拜爹娘,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枝节意外。

    我的故土山水,它经历了那般苦难,如今杳无人烟,莺****长,该还它一片静谧才对啊。

    等下一定要放把火烧掉那些老鼠,不能让它们在这里发臭腐烂,脏了我族人安息的土地。

    "啾!"

    脸上被猛的亲了一口,那呆毛蓦然出现,眨巴眼睛抱着我的膝盖,无神双目露出了些喜色,欢呼雀跃:"主人!"

    我傻了傻,而后暴跳,扬手拍去:"你还敢亲!"力道很重,打得我手都疼了。

    它摔倒在地,泪眼朦胧的抬目望来,小心爬起:"主人,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看向护阵,伸手擦脸:"你怎么进来的?"

    它指了指我身后的磐石:"我躲在那里。"它上前几步,又停下,"主人,你别生我的气。"

    "谁是你主人!"我怒道,"烦不烦!"

    它嘴角下垂,伸手一下一下轻拽着身上的破旧白袄,像个弄丢了铜板的失落小童。

    实在是我被妖怪捉弄欺骗的次数太多了,它如今这副模样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演戏。

    但终归是心软了下去,我冷声道:"你没事吧,脑袋疼不疼?"

    它呆呆的看我一眼,摇头。

    "你叫什么?"

    它想了想:"呆毛。"

    我讶异:"真叫呆毛?"

    "不是,主人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那你原来呢?"

    它低低道:"忘了..."

    我皱眉,又问:"你多大了?"

    "也忘了..."

    "那你是什么妖怪?"

    "不知道..."

    我轻叹,语声彻底软了下去:"那你爹娘呢?"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伸出,冲我弱弱一指,再朝山外指去。

    杨修夷凌于空中,俊容疏朗,右手负后,正侧身一避,一只红影从他身前飞过。

    还真的在那戏弄起血猴了。

    "别乱指。"我收回视线,没好气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完一顿,想起了在那条峡谷里看到的白骨,我惊然起身:"难道你是冲着月家血肉来的?"

    月家亡族,血气大散必会引妖魔前来,它们来这绝不会和睦的分吃血肉,而是互相厮杀,争夺那些没烧净的尸体。留下来的对都是不好对付的,也绝对都吃了好多我们族人的,族人的...

    呆毛不解:"什么是月家?"

    "你不知道?"

    "我是来复仇的。"它认真道,"我要把那些家伙都给吃掉。"

    "那些?哪些?"

    它沉思,半响,摇头:"忘了。"

    "..."

    我纳罕:"你不知道是谁,那你找谁复仇?你跟他们又是什么仇?"

    它走到一旁乖顺坐下,两只爪子放在两条毛绒绒的腿上,缠在一起:"想不起来了,可是我知道他们住在这。"

    我头疼:"你..."

    它也头疼,难过道:"我觉得自己找错地方了,因为我一个熟人都没有看到。可是我经常梦到的那个地方还在,我爬上去还能看到许多星星。可是那些人真的不在了,就那么几个魔奴,我还打不过他们。可是,可是那个人又没说错,我真的见到主人了。"它抬头看着我,"可是他又说我有很多主人。"

    我被它的"可是可是"绕的晕头转向,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些什么。

    我问:"你来这里都吃的什么?"

    它不假思索道:"吃树枝和...啊,有了!"它忽的叫道。

    "什么?"

    "我想到那个石..."

    话音蓦然顿住,它摇摇头,结巴:"没,没什么..."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它。

    它避开我的视线,看向护阵,过去拍了拍,问道:"这个出不去的吗?"

    我嗯了声,它回过头来,苦着脸:"可是我想要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抄胸,戏谑道:"哈,现在想出去了,不急了?"

    "啪!"

    它消失不见,下一瞬出现在我身边,拉住我的衣袖轻扯着:"主人,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我想要出去。"

    我存心不理它,它耷拉着脸,执着哀求,三番下来,我重又心软,道:"行了行了。"

    护阵从外不好攻,从内却简单,我以石头垒了厌犬灵昆阵,轻而易举就破开了。

    护阵碎裂,晶屏点点掉落。

    "哇!!"呆毛欢呼的跳起来,伸手去抓,"主人,这叫什么?"

    碎片掉在地上,化为尘烟,清影斑驳,像秋雨落湖,光影覆池。

    我说:"长鹤华池阵,是长鹤护阵里最好看的一个。"

    "初九?"

    我回头看向停于半空朝我们望来的杨修夷,想比个没事的手势,比到一半,耳边"啪"的一声,呆毛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垂下头,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又是"啪"的一声,我身子一晃,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四周场景骤变。

    我摔落在地,刺鼻腥味汹汹涌来,我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嘴巴。

    眼前红光缭绕,浊烟蔽目,是条狭长甬道。

    呆毛拉我:"主人快跟我来!"

    我一把推开它:"这里是哪!"

    它爬起来,急道:"你去那边就知道了,我带你去你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你骗我!"我怒道,"你怎么能耍心眼呢!"

    它呆呆的看着我,站了一会儿,转头走开。

    我没能忍住,叫道:"你去哪!"

    "我有点饿了,去吃东西。"它闷闷道。

    "你先把我送回去啊!"

    "我不能送你回去。"它脚步不停,坚定道,"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人扔掉,他不让我跟主人在一起。"

    "喂!"

    它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我咬牙,回头打量这地方,身后没路,两旁都是石壁,洞顶很矮,我一抬手就能触及。

    我靠着石壁坐下,烦躁托腮,时间缓慢过去,半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的爬起来朝呆毛离开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轻,我扶墙走的小心,甬道愈渐变宽,洞顶也次第高去,小半个时辰后,我绕过一堵高大的立石,眼前豁然开朗。

    我捂着口鼻,目瞪口呆,傻眼的看着身下场景。

    溶洞宽阔空旷,我所站的是一个悬空的洞口石台,除此石台外,溶洞四面共有数十个。

    而那些石台下,尸山血海,腥气潮湿,遍目骸骨。

    初杏山涧...

    我双手发颤,踩着一旁的石梯缓步走下。

    血水涂地,肉骨残片无处不在,远处是片大湖,比我梦中所见还要宽大。湖中有方一张来宽的玉台,湖水三色,玉台旁为蓝,再外是白,最外是红。

    我的脚步声细细沙沙,踩过丰泽新鲜的血肉断指,经过死不瞑目的残尸破肢。他们圆睁着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不是。

    洞中甬道无数,有些通风,呼呼而来,声声钻入我的头皮。

    我不害怕,一点都不,可一想到娘亲曾立于此处,独自一人将我产下,我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新桑转榴火,复梦重微尘,我缘生此地,授魂此地,得果求因。

    可先祖,你心性何等之狠,此人间炼狱,你如何忍心让你后代女儿独守于此,孤寂伶俜,唯尸骨相陪?

    "主人。"

    呆毛站起来,抬头看着我。

    它身边扔着两只血猴,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满泥土草根,发不出声音,惊恐的望着我。

    "什么时候抓的?"我问。

    它搓着手,有些心虚:"前天。"

    我冷笑:"你挺厉害的嘛,为什么骗我们说打不过?"

    它垂下头:"呆毛不是故意撒谎的,谁让那个男人..."它没说下去。

    我看向一只血猴:"你吃它们?"

    "想吃。"呆毛看了它们一眼,"但是主人说脏东西不能乱吃,所以我一直没碰,但是现在真的好饿..."

    "你哪个主人?"

    毛绒绒的爪子弱弱的指着我:"就你一个。"

    我斜它一眼,看向五灵血猴:"听的懂人话么?"

    其实不用回答也知道听不懂。

    五灵血猴听不懂人话,猴妖里面,它们最贪婪,最凶残,也最笨。

    "主人,你去那湖心里,"呆毛道,"那里很好玩的,你去看看。"

385 童年故土

    我看向湖心石台,这呆毛看似笨笨傻傻,心眼一点都不少,我去才怪。

    我指指血猴:"交给你了,别让它们死的太快。"

    它一脸天真:"是折磨它们吗?"

    我点点头,朝湖边走去。

    湖水粘稠,像是血,又不太像。湖上微风清徐,石台白雪如玉,不是普通石头。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骨骼碎裂声,我回过头去,一只五灵血猴被呆毛扔在地上,膝盖歪折,两只小腿缠在颈上,手臂歪折,两只手腕缠在臀下,五官也是歪折了,应该是呆毛敲到了它的脑袋,但不知伤到了哪,两只眼珠子外斜着,嘴角稀里哗啦淌口水。这个样子了还喘着粗气苟延残喘,不得不佩服呆毛。

    我在湖边盘腿坐下,抬眸望着湖水,湖面微泛涟漪,最远处的湖水最清澈明净,湖风徐徐,轻柔如柳。

    这样一个可怖阴森之地,居然能奇异的让我的心冷静下来。

    "主人。"呆毛扔下那两只血猴不管,朝我走来,"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本不想理它,可心底莫名怅惘,我轻声道:"我想到一个词,以前老觉得别扭。"

    "嗯?"

    "洗尽铅华。"

    "听不懂。"

    "我终究难逃一死,若可以的话,我想死在这。"我安静道,"我该属于这的。"

    它一把握住我的手臂,怒道:"谁敢让主人死!"

    "你好嚣张啊。"我揉揉它的头,"你嚣张什么呢。"

    它抬眸看着我,忽的一笑。

    我收回目光,冷声道:"笑什么?"

    "我也记不清很多事了。"它在我身边坐下,两条小腿落在猩红的湖水里,"但我记得,以前我只有主人,主人也只有我,我们相依为命。"

    我打断它:"你认错人了。"

    "能见主人一面,多大的孤单我都不怕。"它眼眸发亮,看着那座石台,"其他事情我会慢慢想起来的。"

    "有希望真好。"真羡慕。

    静坐半日,我渐渐起了困意,这时有细微人音传来,我抬头朝一个石台望去,呆毛惊道:"他那么快就找..."

    我一把捂住它的嘴巴,抱着它躲到石后。

    不是杨修夷!

    两个女子率先进来,其中一个衣衫破烂,外边披着件桃粉色墨玟长袍,很华贵。

    我很快认出她,是我们在花海里遇见的那个,从河里跳出嚷着要杀人的姑娘。

    扶着她的姑娘穿着黄衣,一张桃花秀脸,眉形上扬,面相略有些跋扈骄纵,头发尽数挽着,以男儿专用的镶碧玉冠束着,模样干净爽利。

    六七个男女跟在他们身后,其中走在最中间的两个女人从高石后拐出来便刹那吸走了我的目光。

    盛美绝伦,倾城夺目,这么冷的天,她们只穿着轻薄的鹅色长衫轻绡,衣裳很旧,很多地方破开了。没有浓妆艳抹,没有修眉扑粉,一双乌灵珠目在四周淡扫着,所有人都目露惊悚,唯她们眸色悲凉。

    眼角突突跳起,我无端心慌意乱了起来。

    "好可怕,人间地狱啊,被关在这里的姑娘多可怜。"黄衣姑娘低叹出声。

    声音有些耳熟,似在哪听过。

    她看向身后那两个姑娘:"田初九就是在这出生的吗?"

    两个女人都没有理她。

    她眉头一皱,就要发作,一个身穿黑衣劲服,手抱大刀的男人冷声道:"快点,没时间了。"

    我抱着呆毛躲在后面,凝神屏息。

    脖子微微一紧,呆毛伸手搂住我,心满意足的笑起:"主人。"

    我皱眉,将它的手拉下。

    "主人,你为什么那么冰啊。"它好奇道。

    我懒得理它,看着那群疾步走下来的人。

    他们的岁数都很年轻,最大的应不超过三十,步伐气韵一看便知身手不错,除了那两个薄衫女人和为首血迹斑斑的那个,其余人的打扮皆非富即贵。

    "主人,我去看看。"呆毛说道。

    我低下头,便听"啪"的一声,它消失不见了。

    经过血猴身边,那黑衣男人面色一冷:"怎么回事。"

    "可能是田初九干的。"血衣姑娘看向另外两个姑娘,寒声道,"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点。"

    黄衣姑娘有些犹豫:"要不,我们先走吧。"

    "你怕什么!"血衣姑娘横眉怒斥,"一个田初九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我就猜到那日是你自己没用!"

    黄衣姑娘讪讪道:"田初九在这,那杨琤..."

    "杨琤你不是在上面看到他了?没看够吗?那你回去啊!你看他是想看你一眼还是直接给你一刀!"

    "我是怕田初九埋伏在这。"

    "你别天真了!你那心上人会舍得让他的新婚娇妻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我一愣,上下打量向那黄衣姑娘,她面色越发惨白难看。

    先前那黑衣男子道:"你干嘛对她这么凶?"

    血衣姑娘冷笑,继续看着黄衣姑娘:"你怕田初九?我看你是怕她去杨琤面前提及你吧,连她这样的身手你都跟不住,你还想跟杨琤?我看那****就是故意把她跟丢的!"

    黄衣姑娘终于怒了:"师姐凭什么说我故意!那田初九是个巫师,要想跟上她本就不易,你若有本事就别被那几个怪人捉走等我们去救!你倒是自己去跟跟看啊!"

    "行了!"黑衣男子大声道,"什么时候了,吵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不是故意你自己清楚!"血衣姑娘甩开黄衣姑娘的手,一步步朝湖边蹒跚走去,"还愣着干什么,你们给我上去啊,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黑衣男子回头,吩咐了那些男人一番,诸人各自忙开。

    血衣姑娘站在湖边,裹紧外披的长袍,容色阴沉。

    黄衣姑娘气恼的看向另外两个衣衫破烂的女人,怒骂:"你们得意什么!"

    我看向那两个薄衫女人,她们面露好笑,看着她们。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看到她们便觉得难过。

    总共十一人,我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感觉得出蓄谋已久。

    几个男人在四周检查了圈,围在一起商议,而后选出了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去那湖中央。

    却不想,在他屈膝弯起,跃至空中的一瞬,呆毛忽的出现,于半空揪住他的头发,怒然大喝:"其他东西都可以碰,这个不行!"

    那男子反应很快,一把揪住了它的凤尾。

    呆毛吃痛松手,男子凌空翻身,一脚踩在它脑袋上,借力一蹬往上蹿去,铮的拔刀朝呆毛砍去。

    我惊了跳,捂住嘴巴,就要喊出声音。

    呆毛"啪"的一声消失无踪。

    男子刀锋上血色微茫,是呆毛的,它受伤了。

    男子旋身回到岸边,头发被呆毛扯得一团乱。

    岸上早已乱开,那些人纷纷叫道:"那是什么!""你们看仔细了没?"

    那个黑衣男人眉目沉敛,猛的跃起,继续朝石台而去。

    呆毛再度出现,怒极:"我吃了你们!"

    长剑出鞘,一道虹光朝着它凶狠劈去,呆毛"啪"的一声消失。

    男子悬浮空中,四下张望,忽的一人大喊:"在你头顶!"

    我抬起头,呆毛高高凌于洞顶,满脸怒意,猛挤着它被大刀划出来的口子。

    男人挑眉,纵身跃去,忽的一顿,伸手在脸上摸了摸,是滴呆毛掉下的血珠。

    全场莫名静了下来,气氛诡异异常。

    又一滴血珠落下,不受洞内阴风所扰,"滴"的一声落在男子脸上,清脆可闻。

    男子垂下头,神情惊愣,黑雾缓缓从他四周升起,他开始发颤痛呻,忽的爆发出一声惨叫,抬手拽住自己的脖子使劲的挠。

    众人惊呼,上前几步:"云大哥!"

    他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涌出大量血水,下雨一般的溅落在湖里,淅淅沥沥。

    叫声愈渐凄惨,他在空中猛踢双腿,似落入沸水的鱼虾,慌乱的蹦跳着。

    不多时,他的身子尽数化为黑烟,落下的血水在湖中泛开涟纹,最后归为宁静。

    所有人都惊愣在那,良久,一个男人低低道:"云大哥,云大哥就这样...没了..."

    呆毛已不见踪影了。

    "现在到你们了!"清脆女音忽的喝道。

    话音刚落,一根鲜血淋漓的长藤蓦然从远处尸海中飞出,缠住一个男子的腰肢,瞬间将其拦腰斩断。

    两截身子掉在地上,伴着惨叫,咕噜咕噜滚出一道新鲜血痕,最后停在了一双青素布鞋前。

    一个薄衫女子以足尖将他停下,寒声道:"姜蓉,看到了吗,欠我月家的,都会是这个下场。"

    她莞尔一笑,娇艳如花,慑人夺魄之美。

    而我本就狂奔的心跳在这一瞬越发如雷,我睁大了眼睛,胸口窒闷,看着那半截尸体。

386 一场追杀

    我的不远处有一座高大石碑,另一个薄衫女子不知何时过去的,一把匕首颤抖的抵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用从自己身上砍下来的半截指头在碑上画着血符。

    血衣姑娘大怒:"你们在干什么!"

    薄衫女人将脚下的尸体轻懒踢开,语声清脆:"既然你们这么想来这,这么喜欢这块暮雪玉石,索性让你们长眠于此,岂不快活?"

    众人相视,面色惊然。

    更多长藤飞出,长藤顶端如爪子般绽开,状如蔷薇,妖艳诡谲,似毒蛇吐信,在空中蜿蜒,袅袅而立。

    月家,月家...

    我慌忙爬起跑去,身子却猛然撞上一堵晶墙,我后摔在地,这才愕然发现周身置了圈光阵。

    我大力拍着:"放我出去!呆毛!呆毛!"

    我回过身去,去地上捡石子破阵。

    一个男子斩开一根血藤,剑锋一指:"贱人!你们耍了什么手段!"

    风声"嗖嗖",他的手脚顿时被血藤缠住,长藤一紧,他呈"大"字型被高高抛起,就要将他撕碎时,数道凌薇扇影劈去,将血藤斩碎。

    "住手!"

    杨修夷从一条甬道外疾奔而来,朝她们跃去,却有更多血藤朝他击去,细密如蛛丝,天罗地网。

    那掉落在地的男人重被血藤缠住,杨修夷周身长芒凝练,震碎了几道血藤,却根本攻不进去。

    "啊!!!"

    那男子惨叫着被活生生撕开,四分五裂,血水哗啦淌落,那黄衣姑娘后退数步,跌坐在地,双目惊恐。

    我浑身发寒,怔怔的看着她们,若她们真的是月家的人,她们,她们怎么可以杀人。

    这时一声轰然巨响,四面八方各个甬道口的高石皆撞向洞口,堵的密不透风。

    呆毛叫了两声,"啪"的一下消失,却撞在了一个洞壁上,滑溜溜掉下。

    杨修夷落回地上,双眸怒气激荡:"你们身上有杀人血咒,你们不要命了么!"

    她们没理杨修夷,一前一后在石碑前恭敬跪下,一个哭的安静从容,一个哭的隐忍悲痛,握在胸前的匕首不曾离开过。

    捏着自己断指的姑娘四下望了圈,轻声道:"牙儿妹妹,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声音空灵四散,似能传遍天地,荡遍山峦。

    眼泪自她消瘦却绝美的两颊滚落,血丝攀上她们的如雪肌肤,从皮下撕开,血水滴滴渗出,无声无息***着她们的衣襟。

    "我是你溪河姐姐,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年幼时常和我一起玩皮影戏,荡秋千,捉虫子,你很喜欢粘着我的。"

    说完看向旁边握着匕首的女子。

    女子一笑,柔声道:"我是丹青姐姐,经常帮着你欺负人的那个,都叫我们村里二霸呢。"她抬手擦泪,"小牙儿,你特别喜欢我娘做的桂花糕,你还记得那个味道吗?每次你都能吃七八个。"

    身后血藤像细密的网,砍断了重生,密密麻麻,没有人进得去。

    我捂住嘴巴,眼泪潸然。

    溪河轻声道:"姐姐们命途不幸,受人摆布,不得自己,这些歹人觊觎我月家宝物多年,我和丹青受尽屈辱,始终闭口不应。但听闻你将来此,我们就带着他们来赴死了,只有这个机会才能同妹妹你说上几句。牙儿,姐姐,姐姐很想你。"

    她们的皮肉外卷,开始溃烂,精致绝美的容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腐烂斑驳的血水脓包。

    丹青一笑:"小牙儿,你如今是月氏族长,肩上担尽月氏一族的荣辱苦难,姐姐们本该陪你守你,为你分担,可是我们罪孽太重。此前尚可苟且人世,如今在列祖列宗面前,我们再无颜面抬头。村子东边那块空地,如今开满野花,那是我们以前捉迷藏常去的地方,那年你娘亲为了救我,在那边被生生挑走了心脏...牙儿,你不妨去祭拜一下。"

    我终于破开阵法,哭着爬起:"姐姐!"

    她们一愣,转眸望来:"牙,牙儿?"

    我发足狂奔,血藤纷纷避开。

    我想碰却又怕弄痛她们,手指慌乱无措的僵在了那儿。

    溪河伸出手指,颤抖着将我两鬓的头发拨开,双眸悲凉心痛:"牙儿,你,你变成了这样。"

    我泣不成声的跪着:"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们为什么啊!"

    她哭出眼泪,血泪交.融:"牙儿,姐姐们身子不干净,早已不想活了,能跟他们同归于尽,是我们最大所愿。"

    我握着她们血流不止的手,大哭着摇头:"姐姐..."

    丹青一笑,抹掉我脸上的泪:"牙儿,你记住,先祖死前曾于那些鼠辈之前放声笑谈,我月氏一族,无愧天地,笑对青山,浩气长存,哪怕月氏后人尽殉于道,但只要人间河清一日,我月氏便存一日,与天齐寿,与江河同万古。"

    我哭得心碎,说不出话。

    她俯身过来,极轻极轻道:"牙儿,待我们死后,此处会翻天覆地,便是上神也要神魄尽散,唯一安全之处在湖底,有三条狭长甬道,你奋力过去。"她吐息越渐沉重,"左边和右边都是安全的,但不要去中间,一离开这里马上就走,不要逗留,到处都是歹人,挺清楚了吗。"

    溪河伸手推我,已经血肉模糊,吃力道:"牙儿,快!我快不行了!"

    我死死拉着她们,哭道:"可是你们..."

    丹青双眉一凝,一根血藤忽的缠住我的腰肢,我失声惨叫,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杨修夷扑过来接住我,我挣扎想要跑回去:"姐姐!丹青姐姐!"

    丹青弯唇一笑,缓缓道:"牙儿,姐姐今生唯一憾事是没能看着你出嫁,当年你小的时候,我们曾说要一起给你绣嫁衣的。"

    语毕,她手腕一紧,将匕首推入胸口,一阵紫光从她体**.出,她渐稀透明,含笑着化为一缕茫烟。

    我撕心裂肺:"姐姐!!!!"

    大地猛然一颤,溪河艰难的扶着石碑,大叫:"牙儿!快跳上湖中央的石台!"

    杨修夷身躯微动,我紧紧拽着他,摇头。

    其余那些男子纷纷冲向湖中玉台,呆毛拼命相拦。

    溪河吐出一口血水,强撑着一口气:"牙儿,快!"

    我咬牙,看向呆毛:"快跳水里!"

    这时玉台上灵犀四散,光芒陡起。

    数个男人已奔上了石台,萦绿小珠沉浮空中,光影流转,血色熏灼下宛似星云。

    他们仰着脑袋,齐呼出声,一脸惊赞:"哇!"

    杨修夷带着我朝远处水面跳去,我于空中回眸,溪河笑着看着我,将匕首送入胸口。

    我张嘴大哭,悲痛无力。

    "噗通"落入水里,白净湖面上,看到玉台上的人正惊惶的望着我们。

    他们想要跳下,却被玉台边沿的阵壁所拦,无从脱身。

    杨修夷抱着我往水底沉去,还未触底,一阵剧烈颤动忽而响起,强大的水势震来,似要将我们生生撕裂。

    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杨修夷紧紧抱着我,带着我往前游去。

    又一阵颤动袭来,无数巨石砸下,湖水变得浑浊肮脏,大大小小的水泡漩涡滚涌袭来。

    一块巨石砸在了杨修夷背上,他胸膛一震,清俊眉眼因痛意而拧作一团,鲜红血水从他唇角溢出,抱着我的手臂却犹如铁柱,毫不松懈。

    四周余震未歇,尘烟遮目,我们渺小若似蜉蚁。

    他咬紧牙关,单臂搂住我,一只手推开浑浊潭水,长腿蹬水,朝远处滑去。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配合他的动作。

    视线越发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觉察到腰上的大掌抓紧了我的衣衫,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我紧紧抱着他,奋力游着,胸口窒息剧痛,安生湖底的噩梦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

    紧缚的铁链,发肿的五官,泡烂的衣发,疯狂的挣扎。

    不能想,别去想!

    我加快速度,身子却开始发颤,杨修夷将我往他怀里压紧,我抓牢他,压下那些骇然,往上游去。

    终于寻到一条甬道,极长极长,杨修夷抱着我的胳膊渐渐脱力,大掌却依然紧紧抓着我,我隐隐感受到他手臂在抽搐。

    说不了话,听不了声,天地从未这么静谧死寂过。

    我哭出眼泪,和他一起努力。

    他的抽搐越发明显,速度渐渐缓下,一口鲜血从他唇角溢出,终于瘫软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脑袋嗡的空白,我难以置信,却无法逃避,再一次这么清晰的直面他的无助和虚弱。

    他再无动静,抱着我的手掌却仍坚定不移。

    就这么一瞬,安生湖底的四年似乎什么都不算了,因为有更可怕的惧意吞噬了它。

    那些软弱,绝望,死去活来的痛苦远不及此时恐惧。

    我咬牙,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水,拼尽一切,用力抱住他往前游去。

    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我宁可天地翻覆,宁可万物化灰,宁可再死上一万次!

    我奋力往前,穿过甬道后胸口快要爆开,我用尽全力,拼命往头上光明处游去。

    "哗!"

    水声破开,我抱着他破水而出,我来不及换气,带着他朝最近的平石游去。

    溶洞宽敞明洁,水色清亮,满是波点光晕。

    我将杨修夷推上平台,他唇角留下的血痕已淡如雪地胭脂,却仍触目惊心。

    我以指打开他的唇,一口口往他嘴中灌气,双手去压他的胸腹,良久,他轻咳一声,终于缓过呼吸。

    我如释重负,大哭出声,埋在了他颈旁。

387 月家魔奴

    溶洞很大,深不可测,看壁色和光泽,年代已有好久,水面上浮着许多平石,和我们身下所处的一样。

    我稍稍处理杨修夷的伤势,沿着水路奔出去,洞壁水纹粼粼,浮石越来越少,渐渐出现一片逐水而居的花萍。

    我折了许多花木树枝,编织成厚厚的木排,将杨修夷小心抱上去,带着他离开潮湿腐朽的溶洞。

    夜空在头顶铺开长毯,仰望远眺可以看到我们休憩的那条大河,沿着丛山环匝,水声宏大。

    怕杨修夷不舒服,我离开水面后便不敢再拖,半扶半抱的将他挪到一旁较为隐蔽的空地。

    饭团探书

    他还在昏迷,身上很多伤,后背那一击最是严重,我心疼无比。

    与顾茂行一战,他没说自己伤的如何,我却知道他并不轻松,而方才湖底那重重一击,我如今回想都觉得惊怕。

    以石子磊下护阵,我摘下暖玉戴在他胸口,升了堆火,将他衣衫略略烘干后我摸出他身上的上药继续处理伤口。

    另一旁是我们来时的那片花海,尽头是另一条河流分支,河水潺湲缓行,月华匀散,清幽简静。

    我将他衣衫整理好,手指虚描着他的深邃眉眼,眼泪又滚了下来。

    我忙抬手擦掉,走到护阵外,捡了几块石头磊下乾元星阵。

    低吟咒语后,中间的八块石头飞起,我手指轻按在东南方向的石子上,在脑中冥想师父的模样。

    八块石子发出清光,缓缓谱出星序,我伸手在里面上下左右丈量,粗粗估算出距离,很近,很快就能来了。

    我松了口气,起身朝河边走去,想找个办法烧水暖胃。

    折了根树枝小心拄着,我不敢有一丝放松警惕,脚步却渐渐停下,目光落在了河岸对面。

    我浑身僵硬,宛似置身于空茫静寂的冰天雪地之中,森冷寒意同无光血色一起将我紧紧抱拢。

    如此静白月色,天地万物,哪怕明媚如花海,此时也是素淡阒寂的。

    可是远处河岸的那些花,大量红色虬枝在黑夜里扭曲绞缠,姿如人骨,色似鲜血。

    枝上所开的碧绿花朵名唤翠珉,妖娆繁盛,灼灼妩媚,在晚风水烟里轻晃,似狞笑着招我过去。

    翠珉花,红藤翠朵,非土非水非树所生。

    一是长于翠珉石,二是长于天尊翠珉剑阵所损毁的血肉之上。

    我手指发颤,不想再哭的,可是心尖上像有把钝重的锤子,狠狠的敲打着我。

    夜风呼呼吹来,远处天际星光闪动,似一双双温柔眼眸,凝望着我,端详着我,古老而悲悯。

    悲痛奔涌如泉,我朝它们走去,河水很宽,我提着裙子踩着破败的木桥残垣而过。

    摔散的长发和衣衫一起飞起,耳边似有人在低诉,似有人在朗笑,似有人在哭泣。

    "哈,跟你爹掰手腕?谁给你的自信?"

    "你这没良心的,见死不救还想要吃鱼,自己捉去。我不帮你娘把这些编好,我晚上得打地铺了。"

    "这种草叶好呀,雨天去采会有清香,用它包出来的糍粑最香了。"

    "这几天别去那边玩,你七叔叔他们放了很多捕兽夹,知道吗。"

    "走咧!带你进城去!"

    ...

    那些遥远岁月里的喜怒哀乐渐次清晰,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拨土,我的记忆过往宛如一坛香醇老酒,深埋在这寂静空旷的茫野里,它蓬勃生发,它呼之欲出,它戚痛垂泪。

    我缓缓跪下,伏在地上:"爹爹..."

    喉间森凉,心头悲戚,我泣不成声。

    爹,女儿走过万水千山,经过百劫磨难,历尽人间心酸,女儿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可是爹,你在哪,这天地河山,长风盘旋,你一缕孤灵,你在哪...

    空气中弥散着花木清香,月下绿影浮动,暗香幽幽,嫣媚的近乎残忍。

    我折下一朵绿色花蕊,抬手抹掉下巴上的眼泪,看向其它花枝,咬紧唇瓣。

    不能哭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再哭了,我是活下来的那个,我是最没资格哭的那个。

    先祖说的对,丹青姐姐说的对,月家会一直存于世,月家一直都在,永远在这,不论枯荣。

    我松开手,花蕊被夜风吹向远方,没入无边黑夜,散向天涯。

    第二日,阳光透过云层,落下万缕霞光,尘嚣浮定。

    杨修夷的烧稍稍退了,我将熬烂的野生姜汤一口口喂他,擦净他的唇,再起身去附近找果子。

    抱着许多野果回来,下了山坡后我脚步顿住,抬眸看向远处一个人影,随后又在另一侧找到一人。

    至少三人,藏匿花海和乡间阡陌,行迹鬼祟。

    我藏到石后,小心观察他们。

    这时又发现一人,看清他手里捏着的巴掌大小微微发光的小麻袋后,我心弦绷紧。

    他们分散开来,其中两人正朝我们藏身的空地缓缓而去。

    我的心跳加快,在胸腔里如鼓跳着。

    略一沉思,我将手里的野果扔掉,不动声响的往原路返还。

    爬到一个悬崖,我用泥土将脸略略弄脏,而后往下爬去,割开手腕,任血水狂涌。

    血气大散,四野妖物鸣叫,兴奋锐利,我紧紧拽着崖壁上的枯藤,不多久,终于有人影小心探出来,发现我的狼狈处境后,一个年轻姑娘大着胆子走了出来。

    "田初九?"她扬着眉毛打量我。

    我艰难的拉着藤条,惊讶的看着她。

    她往我身后悬崖望去,我抓着的这根藤条一松,几乎要掉下去,我失声叫了出来,慌忙踩住泥坡,脸色惨白。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想引他们来,可真的一点都不想搭上性命。

    "你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吗?"

    我看向她的腰间小牌,目光变狠:"你,你是十巫?"

    陆续又有几人跑来,其中一人掏出一个小瓶,将汁液洒在折叠成鹤状的树叶上,叶鹤朝远处飞去,我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田初九。"一个略有些年纪的女人走上来,冲我伸手,"手给我。"

    我漠然别开头,看向身下云海,一瞬真的有就此松手,掉下去摔个四分五裂的冲动。

    她淡淡道:"你我皆是十巫之后,本为一家,此际同蒙大难,你应当与我们共肩作战,为何要有敌意,闹成这样?"

    我冷笑:"假惺惺,我与你们十巫本也无冤无仇,可是你们想害我可不止一次了!眼下跑来与我和解?"

    "十巫共十家,上百乃至数千人,我管不了其他,可我心诚便足矣,难道你不想复仇么?"

    "心诚?你心诚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一块玉石。"她看着我的眼睛,"月家当年窃走了我青阳氏的暮雪玉石,我们一直在找它。"

    "暮雪玉石?"

    她手微探:"先上来。"

    我看着她手里的纹洛,密集复杂,布满沟壑。她看似只有五十来岁的模样,实则可能已有上百了。

    但演戏还是得全套,我一手抓着枯藤,一手嵌入石壁,做出为难表情,哽咽道:"我,杨,我...我的夫婿被炸裂的巨石所压,他,他被困在崖底,你们能不能去找他。"

    "炸裂?"她眉梢微挑,"昨夜是有晃动,却不知道发生何事了?"

    我皱眉,狐疑的打量她:"你不知道?"

    她温然一笑:"十巫并非都如你所想的那般,至少我不是,我与其他人素来不和,我们青阳一族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我手里的藤条又松开一寸,我面色发寒。

    她双眸沉下,肃容道:"快把手给我!你现在别无选择只能信我,被我所救最坏不过一死,你掉下去也是死,为何不赌一赌?"

    我好笑:"我掉下去也未必是死啊。"

    "莫非你要搭上你夫婿的命么,万一他还有救呢?"

    我一顿,迟疑的垂下眼睛。

    眼角余光看到她同一个男人微使眼色,那男人立时跳下悬崖,动作飞快,于崖壁灵活翻身,顷刻落在我身后,探手抓住我的后领往上提去。

    我回身去推他,手腕被那女人抓住,胳膊一提便将我摔了上去。

    身子狠撞在山石上,我跌摔在地,闷哼一声,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他们围了上来,一个年轻男子问道:"姑姑,那杨琤要不要管?"

    女人冷笑:"活着谁敢管,死了何必管?"

    年轻女子道:"可若半死不活呢?"

    "要么留着等死,要么你下去给他一刀,你去么?"

    小姑娘闭了嘴。

    女人抓起我的衣襟:"他活不了了,否则这女人哪能扔下他跑来找人救他?他的伤势想必很严重了。"顿了顿,她抬眸看向那个身手不错的男人,"也罢,保险点总无妨,你下去找找,带他的脑袋来见我。"

    "是。"

    悬崖很深,长且广,花上一日也许能找完,但在那之前师父他们已经赶来了。而且这期间只要杨修夷转醒,稍微恢复些气力,就算那个男人能去那边平野上找到他,凭杨修夷的本事,不说杀了那人,离开保命至少没问题。

    他能活着就好,除了他不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事情了。

388 一起下去

    虽然是我自投罗网,但终归还是被绑架了。

    马车很窄,疾驶在平野上,颠簸的难受。

    我本就想这么一路装死到底,但那个年轻小姑娘在我人中上下了死劲,指甲深深嵌入了进去,溢出了血。

    我睁开眼睛,很窄的马车里坐着四人,显得越发的窄。

    "你饿不饿?"自称姓青阳的女人坐在我对面,冲我和善一笑。

    我揉着人中,看向窗外,天蓝如清潭,水阔山长。

    "快下雨了。"她淡淡道。

    我看向尚算不错的日光,知道这类人都会看气象风动,没有说话。

    "叫我七姑吧。"她又道。

    "绑架人,怎么连麻袋都没有。"我看着车外,"归海钉也不准备几个?"

    她淡笑:"谁说我们要绑架你了?"

    "那放我走?"我朝她看去。

    她仍笑着:"你是我们的贵客。"

    "虚伪。"我重又看向车外,不咸不淡道,"你们准备的不充分,大概是没能想到真的会捉到我吧。"

    那年轻姑娘没能忍住,嗤笑:"需要准备吗?看仔细了,我们皆是十巫之后,你会的那些我们也会,甚至比你更厉害。"

    我微顿,似笑非笑的往她看去。

    十五六岁的模样,很稚嫩,不算多好看,但肌肤饱满,很孩子气。

    她略有些怯,随即挺起胸膛叫道:"你看什么!"

    "你叫什么?"

    七姑开口:"她是赵家最小的一辈,排行第六。"

    我哦了声,道:"看得出你不喜欢她,连名字都不提。"

    小姑娘面色微差。

    七姑道:"十巫人多,名字不好记,我们只记辈分。"

    我往她们的腰上看去,一些人带着小牌,一些人没有。

    我道:"这数百多年,十巫分散广居,那些在崇正郡生活的人,应该不算到这辈分里吧。"

    "嗯。"

    "那佘家有个叫佘雪的,她排行第几?"

    "十四。"

    "很硬气的小姑娘,"我道,"不过心眼很坏,脾气也不好,她死得挺惨的。"

    "我与她只见过两面,不算了解多深。"

    我问赵六:"那你呢,你怕不怕死,硬不硬气?"

    "我当然不怕!"她厉声斥道。

    我一笑,望回窗外,半响,我轻叹:"我挺佩服佘雪的,年纪轻轻便不怕死,竟然就此舍得大好年华。"

    七姑看着我片刻,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望向窗外。

    一个时辰后,天上果然下起雨,绵绵飘落在旷野上,渐渐变大,滴滴答答。

    她们很安静,我不开口,她们便也不说话,毕竟赶路赶得这么急,说话也累。

    我多半时间都望着窗外,身体很冰,没了暖玉很不适应,但始终不想放下车帘,一面为了看清地形,一面不想闻到车上这些女人的气味。

    虽然不臭,甚至有清淡香气,但令我厌恶。

    天色暗下,明光稀薄,荒郊野外都是泥泞土路,行路变得艰难。

    马车速度渐渐放下,七姑问道:"你不冷吗。"

    我早已冻僵了,道:"冷。"

    "是不是在担心你夫君?"她关心道,"我已派人去救他了。"

    "嗯。"我道,"那很好,我夫家有钱有势,会报答你的。"

    她一笑:"你饿不饿?"

    "有点。"我迟钝的抬起手贴在肚皮外,"你们要给我吃的么?"

    她微微偏头,看向一旁与她年纪相仿的一个妇人:"就地歇停一会。"

    干粮很硬,稍稍热一热,再煮点雨水,便直接咽下。

    我靠近火边取了点暖意,四肢未恢复力气,就又随着他们继续赶路。

    一路朝南而去,所走皆是荒野山道,六日后我们离开了平州。

    他们避开城池,甚至连乡村都远远绕过,所走皆是杳无人烟的荒郊,路上鲜有路人。

    直到到了秉州临风山一带,像是一夜之间,多出了许许多多拼队赶路的百姓。

    如今已入冬了,他们的衣裳穿的尚算保暖,面色也红润丰盈,赶路不算多急,但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不解的看着窗外。

    七姑没回答,显然不想管闲事,车上的其他人也不作声。

    过了一阵,我又问了句,依旧没人应,我便也不问了。

    到了晚上,七姑一改平日的日夜跋涉,停下来在山脚露宿。

    火堆烧的旺盛,我抬手取暖,几个男人去打了野兔,七姑派人挑了只最肥嫩的给我。

    手艺不错,烤的很香,我安静坐在一旁吃着,吃了大半只,七姑走来在一旁坐下,问道:"你这几日都在想什么?"

    我咽下兔肉,奇怪的看她:"我能想什么?"

    "赶路多是无聊,总得想点东西来打发闲散枯燥的时光吧。"她笑道。

    我看着他,笑了笑:"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手里抓着一个随时会逃跑的人,能想什么?"

    她也看着我,目光安静,暗涌轻动。

    "你想的是如何跑?"

    "我要不想着逃跑,你会安心吗?"我收回目光,继续吃兔肉。

    "也对。"她一笑。

    "我今天就会逃跑。"我又道。

    她眉头微皱:"什么?"

    "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你们累成这样,终于舍得停下来休息,我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我道。

    她目光疑窦的打量我,有些不安,却很快被掩去。

    我好笑道:"你怕不怕?"

    那个日常围着她奉承的妇人开口道:"年纪轻轻的**丫头,三脚猫的本事都没有,在这指着谁问怕不怕?"

    我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你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

    目光停在七姑脸上:"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吗?"我缓缓道,"月家,杨家,望云山,当世许多高人同我打交道都会留着几分心眼,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啊,还将我当成一个年轻姑娘来看?"我一笑,"知道我为什么会落在你们手里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皱眉,身子僵在那里。

    "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我的目的?"我捏着兔肉起身,"你可以猜猜啊。"

    我朝马车走去,在车上看到她发呆的背影,少顷,她将兔肉抛入火堆里起身,不明喜怒:"看好她。"

    她应该会放在心上,并开始提防猜疑我了吧。

    我眉头微皱,放下车帘一角,倚在车上闭目。

    睡不到三个时辰,寅时左右他们就开始赶路了。

    车马颠簸,不好入睡,我搓着冰冻僵硬的手指靠在车厢上,望着山外的莽莽天光。

    "你要不要暖炉。"七姑问道。

    我朝她看去:"你做一个还是买一个?"

    "我可以派人去城里。"

    我敛眸,望向窗外,喃喃道:"进城啊..."

    "怎么了?"

    我一笑,回首:"没什么,去吧。"

    她定定看着我,半响,道:"你昨夜不是说要走么?"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忽然改变心意不走了啊。"

    她霍的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襟:"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我的手几乎同时握住她的手腕:"松开!"

    "装神弄鬼,故弄神虚,看来真要用麻袋装了你才行!"她松开我,厉目道。

    "你不敢。"我整理衣襟,慢悠悠道,"你没有退路了。"

    她拳头攥握,容色绷紧,一旁的赵六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你问问七姑,为什么不敢绑我,为什么要对我怀柔。"我看着她,"你们要将我带去哪,交给谁?这是功劳不假,可是你们能得到多少奖励?而比起我,你们在他们心里能有多大价值?如若我心一狠,非要你们以命偿我被俘之辱呢,你觉得那些人是可怜你们的贱命,还是***?"

    其余人面色泛白,七姑也微愣在那。

    我凑过去,挑眉:"怎么,你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层?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我想了想,"哦,难道你觉得这样我就能对你亲近,届时到了那里可以为你争取点地位?"

    风呼呼吹入,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跟佘雪一样硬气,一样不怕死,但是她死于其所,死的无憾。你们呢,连夜赶路,千里奔赴,吃不好,睡不饱,穿不暖,到头来死于我的一张嘴巴,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落得如此下场,我真替你们..."

    "你住嘴!"七姑喝断我。

    "而且你们还不能杀我,"我笑道,"你们留了个人在平州,我在你们手里他一清二楚,我要是死了,他第一个先不好过,而供出了你们的话..."我偏头,"你们平日,都是怎么议论我夫君的?"

    赵六和另一个女人对视了眼,七姑怒瞪着我。

    "你们是怕他还是不怕他?"我轻懒道,"你们处心积虑抓我,想必同化劫有点关系,大业未成我就死了,你们的目的便达不成了。而另一方面,我一死,我夫君会大怒,你们面对杨家和当世的大派宗门只有抱头鼠窜,重蹈千百年来被剿杀诛灭,四处逃亡的灾命。届时你们这几个将我亲手绑走的人,你们除了要忍受我夫君的怒火,恐怕还有你们自己人的迁怒吧,可想过你们的结局?"

    赵六惊道:"杨琤没死?!"

    我笑眯眯的看着七姑:"我昨夜不是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面色大白:"你是故意的!"

    我敛了笑,轻蔑道:"你就没发现这一路我都没问过你们要带我去哪吗,因为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不再理会她们,我将车帘卷的更上一点,看着窗外景光。

    心底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我自己都没能理清我这说的一堆有什么联系,就让她们在那胡思乱想吧,越乱越好,我现在能靠的也就这张嘴了。

    攻敌之道,乱心为第一要。

    杨修夷,要是不管用,你就来给我收尸吧。

389 我要主人

    仍是一路南下,路上所见百姓越来越多。

    七姑没再刻意去挑僻静山路,就如寻常马队一样,混迹在人群之中。

    夜晚果腹的食物渐渐变好,停下来休息的时间也变多了,我很少开口说话,七姑还是会主动来找我,但从我这里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这夜七姑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碗姜汤,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了眼汤水,确认没有动过手脚后伸手接过。

    赵六将我的举止收入眼底,嗤声:"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你也害怕。"

    我将饮尽的空碗搁在一旁,伸手烤火:"我哪有多大能耐,我们皆是十巫之后,我会的那些你们也会,甚至比我更厉害。"

    她一顿,双眉微皱,看向一旁的年轻男子:"怎么有些耳熟?"

    年轻男子纳罕:"有吗?"

    七姑冷声道:"蠢,你自己说的。"

    我噗嗤一笑,对赵六道:"知道为什么七姑不喜欢你吗?"

    她朝七姑看去,七姑神色冰冷,没有理她。

    我翻手烤着手背,漫不经心道:"乐家就剩下一个宋积了吗。"

    七姑淡淡道:"还有一个小侄子。"

    "为什么十巫里面乐家最惨,因为同我家有关?"

    她没回答。

    我续道:"周氏的人我见的也不多,还有赵氏。"我看向七姑,"其实你不喜欢赵六,是不是因为她家跟乐家一样没落?"

    赵六啪的一下以木棍砸在火堆上,狠狠瞪我。

    我没理她,续道:"青阳,佘,桐木,这三个应该是人丁最兴旺的吧。"我看向那个喜欢跟着七姑的妇人:"你姓什么?"

    她微顿,道:"禹。"

    一旁年轻男子道:"还有丁若,丁若一点不比桐木和青阳差。"

    "你姓丁若吗?"我托腮,困惑道,"那日后你们大业将成,是人丁兴旺的占便宜呢,还是家族没落的占便宜?毕竟没落家族就几口人,按照十人份来分,这几口人分到的可就是一大碗了,其余人丁兴旺的家族会不会虎视眈眈?"

    "你想挑拨我们?"赵六呵斥。

    "这算什么挑拨。"我不解,"这么浅显的问题你们自己肯定想过的啊,就是不知道接受的是怎样一种说辞。不过,毕竟也不是人多就占优势,可能你们赵家所打的算盘就是阳奉阴违,表面故作应诺,背地里恨得牙痒痒。而青阳家族的人也不会猜不到你们的心思,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还有我认识的那个宋积,他那样的性子怎会甘于人后唯其他几族是尊?以他本性,他背后密谋着什么呢。"

    七姑朝我看来,我一笑:"点明而已,算是挑拨?"

    我看向火堆,淡淡道:"这种困顿和担心我们就不会有,不需要防小人,更无需各种算计,活的比你们轻松自然,光明正大。因为我们不像你们,因利益而捆绑在一起,在你们心里,仇恨所占之重有野心大么?"我又一笑,"也对,毕竟你们青阳一族人丁最旺,死的人不多。也可能这数百年下来,死着死着也就习惯了,但可笑的是你们没有过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却比其他十巫来的更猪狗不如。"

    身前大火蓦然腾起,是她的激扬怒意。

    我有恃无恐的看着她,眸中带笑,满含讥诮。

    她眉头一皱,蓦然扬手,"啪"的在我脸上狠狠打了一掌。

    众人皆愣了。

    赵六低呼出声音:"七姑!"

    我捂着脸,终于在心底松了口气。

    抬手抹着唇角淤肿,我冲她一笑:"手劲挺大的,到时我还上你十倍的话,你会怎么样?"

    她神情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掩掉。

    我起身离开。

    这死女人,下手真狠,但可见她真的忍无可忍,装不下去了。

    赵六在我身后咬牙:"七姑,我们就由着她这样下去吗。"

    我脚步放慢,却迟迟没听到七姑的声音,直到掀开车帘上车,她才淡淡道:"别管她。"

    我靠在马车上,疲累的吐了口气。

    这几日她们提心吊胆,瞻前顾后,打着十二分精神在揣测我和探路,但我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我也在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根本就没那么镇定自若,我的确是孤身一人,我没有援兵,在她们的严加防范下,我想在路上留点记号都不可能。

    这夜她们很快睡了,四人巡夜,火堆烧的噼啪作响,草野长风呼号,我坐在马车里都能感觉到阵阵刺骨寒意。

    已经熬了十多晚了,离她们的目的地似乎越来越近,成不成,就看这几夜了。

    "禹姑。"一个男音忽的低声叫道。

    我一顿,竖起耳朵。

    "我去拿点东西。"外边传来爬起的声音,那整日跟着七姑的妇人道,"你们辛苦了啊。"

    "还成。"

    禹姑笑了笑,朝我这边轻声走来。

    车帘被掀开,我闭上眼睛假寐,心下忐忑却又怀揣一丝希望。

    但与我所想有所偏差,她没理会我,在我身边翻了会包袱,不知拿了什么,起身走了。

    我睁开眼睛,心下失望,如若实在不行,我只能硬来了,拼死逃出去,也好过被带走不知道要用我去做些什么的好。

    伸手撑头,我缩在膝盖上,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不知不觉昏沉入睡,醒来阳光从窗外入来,我揉着眼睛起身,很亮了。

    车上没人,几个包袱散落着,我随手翻了下,里面没什么东西,我掀开车帘下车,抬眸便愣住了。

    车厢支在一块磐石旁,马匹已经不见了。

    太阳很暖,照在贫寒草地上,我一步步踩着,走到空无一人的火堆边,彻底冷掉了,烧焦的木头结了霜,硬邦邦的。

    我伸手捡起一根木柴,有些懵,举目看向远处旷野,将木炭轻轻扔了回去。

    我料想过很多局面,比如找个时机引那禹姑或者赵六来帮我,因为看得出她们两人肚子里各藏心思。再比如引得七姑跟我恶斗,将我打个半死,我就能借机偷偷挑拨其他人,并不会显得突兀。而只要任何一个人稍稍被我说服,抱着侥幸帮我做上一丁点的小举动,我就能上屋抽梯,捏住把柄,断掉他的后路,要挟他助我逃走。

    除此之外我不是没有害怕,怕七姑破罐子破摔,用邪术魅惑我心智。虽然我是缕生灵,不易**纵,可是我有浊气在身,我着实担心自己会一夜之间变得木讷呆滞,任她掌控。当然,真要走到用魅术的那一步,七姑所承受的风险也很大。

    我想了很多很多,就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将我扔下。

    诚然我是个烫手的山芋,但留我活着,我要是去找人,还是会铺天盖地的追捕他们啊。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难道真的被我唬住了?

    又或者,欲擒故纵?故意放我走,躲在暗处想看看我是否有人跟随?

    想到这,我摸了摸后颈,一阵后怕发凉,昨夜竟就那么睡着了,这段时间虽未大动过身子,可伤神伤脑也着实很累。

    脑袋嗡嗡发痛,我裹紧衣袍,往手心里呵了口气,眉头皱的很深。

    静坐一会儿,我搓着手起身,研究了下附近的草皮导向,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日头越来越好,于我是件好事,跟了不到两里的路,地上的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

    山水淙淙涌过,远处天际下流民很多,携家带口,浩浩荡荡,有些人推着板车,有些人牵着老牛。

    我不太敢过去,怕将那些人引去,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不在。

    抬头看向左边高坡,延绵出去是广伏的崇山峻岭,我略一思量,最后牙一咬,折了根粗木朝它走去。

    山间林叶茂盛,我选的这个路口根本无路,石坡泥草近乎垂直,鼻尖偶有淡淡幽香,不知是何种植物所发。

    忍着冰冻的身子,我奋力往上爬去,从一个斜坡上跳下,钻入了高木古林。

    四周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我在一个石罅凹地里藏好,悄然捡了把石子,睁眼看着来路。

    不知过去多久,天光暗下,而那边始终安静。

    又等了一个时辰,在我快要放弃时,两个人影从草木葳蕤的长径里悄声踏出,满脸戒备。

    赵六一头长发绑做马尾,一身劲衣干净爽利,压低着声音怒道:"我说对了吧,我早说要跟进来,你非要在那畏首畏尾!"

    她身边的男子比她高一个头,冷目看了她一眼:"这样的林地,你贸然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已经跟丢了!"赵六满脸气愤,"谁想的馊主意,这是放虎归山,刚才在路上我就该抓回去的,你干嘛拦我!"

    "本来就是要让她走,你再抓回去青阳七第一个剥了你的皮。"男子轻劈开木枝,不悦道,"我早说过不该争这个功,你和丁若诏非得怂恿青阳七也去月家村找玉石,这是头功还是砍头的功,你脖子上的东西是不会懂的。"

    "富贵险中求,我怎么不懂?"

    "险中求?你说得轻巧,你以为这险是什么险?禹长老和青阳秋那一批人在月家村死的一个不剩,我们此次纯属撞了好运才能活着回来,青阳七居然还带了个麻烦。"

    "难道你不想抓到田初九?比起她,那玉石算什么?"

    男子冷笑:"长老们比我们更想,可是哪个敢下死令一定要抓她?也就青阳七,踩了狗.屎当走运。"

    赵六咬牙:"七姑就是个废物!整日摆着脸,她以为自己多老谋深算,我就没见过比她会装,胆子却比她还小的!"

    男子唇角勾了个漠然弧度,没说话。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丛林深处。

    我仍不动神色的缩在里边。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去月家村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一直有人在找那石头,并且死了好几批人了。

    是初杏山涧里的那个石头么?如今应该已经被毁了吧,究竟有何特别?

    想起它的残块曾狠狠撞在杨修夷背上,我就不免心颤。

    它叫什么来着?

    我皱眉,想了半日,彻底记不起了。

    算了,先想个办法把这两人给对付了。

390 就是主人

    往原路而去,我继续往上,寻到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后,我折了根树枝在地上根据地形勾画排算。

    用几滴血引来只青眼狼妖,我以玄牧伦阵和长枝将它杀死,砸下了它的利齿。

    虽不比匕首,但总算方便了些。

    我解开衣带,缠住砍砸下来的几棵枯树和上边的巨石,再在周围简单设了几个机关。

    我将妖怪的尸体拖到路中间,剖开了它的肚子,将内脏拉出来耷拉在外,摆出垂死在路上的模样。而后我割开自己的手腕,一路淌血,淌到拐弯处,我以石头设下一个空凌六合阵。

    鲜血大散,飘向四周,林间躁动不安,响起狼嚎虎啸,很快便引来了一堆妖兽凶禽。

    我躲在远处,握紧了利齿,疲累神思在天地游荡着,小心捕捉人气。

    过去半个时辰,赵六急急奔来,面色大惊,那男子跟在她身后,见到狼狈情形眉头一拧,先她拔剑,朝那些野兽冲了过去。

    我在心底嗤了声,还以为他多稳重冷静呢。

    他飞快刺杀,挑剑转劈一气呵成,看上去有些本事,赵六紧随而上,手里握着个小布袋,凑近空凌六合阵所在之处时,那些青紫荧光一片白芒。

    "在那!"她伸手指道,眼眸兴奋。

    男子循目看去,赵六已跳了过去。

    她举着小布袋朝空凌六合阵步步而近,口中低念着,一丈多宽的晶壁在地上显出了不规则形状,她显然也认出来了,不解道:"这个要怎么解?"

    男子一道剑光劈断一只野狐,跃过去落定,道:"这是困阵还是护阵?"

    就趁现在!

    我眉心一拧,神思急涌,他们附近一块卡住高树的圆石猛一松动,数根枯木登时砸去。

    男子反应极快,拉住赵六后退,并朝我这边望来。与此同时,另一面的巨石砸下,他未站稳又匆忙避开。

    "砰"的数声,更多的石头和树枝连倒了下去。

    我冲出去大叫:"开元行层阵!"

    男子仓促举剑,我却看向另一边,那些我藏好的石头和野鸢尾飞速移动,旋空谱就,一瞬将他们困于其中。

    树木山石落尽,我走了出去,爬上一块废墟坐下,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笑道:"不长记性么,又上当了啊。"

    他们抬头怒瞪我,赵六怒骂:"田初九!"

    "是月族长。"我皮笑肉不笑,"不是说我会的你们都会么?我的血,我的身子,哪样是你有的?你知道用我的血能引出什么阵法么?"

    "你想要干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你们?"我道。

    男子一顿,立时举剑自刎,我飞快敛眸,数块石头飞起,绕着剑刃而上,铮的一声,先他一步碎开了剑刃。

    他傻了眼,抬起头朝我看来。

    "快么?"我看着他。

    他声音愠怒:"我低估你了。"

    "现在知道也晚了,"我冷笑,"你若肯配合,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种假惺惺的话没什么可说的,我知道你不能杀人。"

    我一笑:"所以你自刎,是知道我会让你们半死不活喽?"

    他皱眉,忽的"砰"的一声,将手里的剑把扔在了地上,抬眸看着我:"你想要我配合什么?"

    "二哥!"赵六叫道。

    "她不会让我们死的,"男子讥笑,"别忘了她是月家人。"

    赵六气恼,目光似要将我剜出数十个窟窿。

    我不想废话,道:"你们要去哪。"

    "珝州。"男子道。

    "为什么去哪?"

    他顿了下,道:"珝州永城。"

    提到永城,我不由一凛,几乎脱口而出:"难道你们要对付长虹涧?"

    他有些犹豫,而后点头:"嗯。"

    我磨牙,这群为祸苍生的东西,长虹涧群妖,那是宿沉长廊都比及不上的啊。

    但也不能就这么信他,我道:"永城就是你们的老巢吗?"

    "我们没有什么老巢。"他淡淡道,"下次去何处谁都不知道,十巫彼此的联络方式只有那些长老掌握,我们跟随的七姑随秋水长老,去哪他也只同七姑他们讲。"

    这话听着有些靠谱,可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我问:"你们上次在哪聚面?"

    "我们最近一次同那些长老和族长们相见,是在踏尘岛上。"

    "你们去月家村找的那块石头,打算用来做什么?"

    他眉毛微微舒展,摇头:"轮不到我们问,都是长老们令下的,真的不知道。"

    "那捉我去又为了什么?"

    他忽的讥笑:"想捉走月族长的人可不止我们吧,得到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用你引出那些恶贼,可比我们费尽心思找他们要强上许多吧。"

    我抿唇,不再问话。

    我觉得他很狡猾,可又说不出狡猾在哪,想了一阵,我才发现他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十巫在踏尘岛上又不算什么秘辛,毕竟我也去了,还给宋积下了封战书来着。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珝州永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眼下我根本无法判定。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我道:"你挺聪明的,可是你命不好。"

    他一凛:"什么?"

    我看向一旁的高大古木:"天行同古,长石归一,破!"

    十六块石头绕着古木下端扶摇而上,将大树拦腰炸断,轰然砸下,击碎了他们的阵法。

    他慌忙带着赵六逃出,未出几步,树上惊散的生聚草粉铺天盖地洒下,他们双双瘫软在地。

    我走了下去,从赵六身上摸到了一把匕首,还有若干小瓶,装着很多药粉和露汁。

    我在他们身边坐着,静默半响,终是举起了刀。

    我脱下赵六的外衣,割裂了他们的脚筋,再在他们的胳膊上封入禁印。

    而后我找了些药材,又从赵六那些瓶瓶罐罐里翻出了青竹露水。

    我下了狠心,我将赵六整张脸皮给活剥了下来。

    替她止了血,我将面皮用青竹露水洗净,我的脸不好看,清汤如许,寡淡如池,不及她深邃和菱角分明。

    丈量了下她的脸,我在自己的鼻梁和眉骨上用苍牙芝略微处理,而后将面皮沿着发际轻轻贴上,再将她的衣衫穿在外边。

    用树枝编好长架,我拖着他们下山,从一座略为平坦的石坡上下来时,赵六被脸上的剧痛给生生痛醒。

    我停下来,回身将他们的水壶递过去:"渴吗?"

    她眼眸睁大,震惊难言的望着我,缓缓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脸,被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你,我..."她疼的连话都说不了。

    本想出言挖苦她,比如"我戴着你的脸好看吗"之类的,却说不出口。

    我虽没有杀她,但我知道她此生已被我毁尽了,许是我也尝过被人剥去面皮的滋味,眼下才会一点狠话都说不出来。

    "我去找人来接你们。"我将水壶放在她身边,抬手设了简单护阵。

    "站,站住..."她口齿不清喃喃着。

    我头也不回。

    "站住,站,站住!"她哽咽出声,而后蓦然尖叫:"啊!!!!"

    声音凄厉,哀嚎如丧。

    我皱了下眉,握紧手心,大步离开。

    泥土霜冻,举目清荒,整整走了一夜,我终于下了山,十几里之外的晨光天幕下隐约可见高耸楼宇,是座大城。

    沿路野花冻寒,路道尽头有座村庄,几个老农遥遥走来,我深吸一口气,发足奔去:"救命!救命啊!救救我们!"

    跟着卿萝一来二回,想不练就一身好演技都难。

    我声泪俱下,诉说了一个赶路回家却遭遇劫匪,兄长重伤垂死的悲惨故事,几个老农立马帮我找了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提着锄头砍斧上山救人去了。

    我将从赵六他们身上拿来的银子分了大半给他们的妻儿,而后去往村东讨热汤喝。

    一个寡居的老妇收留了我,锅里煮了把野菜,再放了些生姜,我一口喝掉大碗。

    院子里养着几只吱吱喳喳的鸡鸭,大娘喂完它们进来:"姑娘,你的口音不像是曲南的啊。"

    我笑道:"这里是汉东啊,为什么要说我是曲南的。"

    她放下手里的旧盆,在我跟前坐下:"你没看到很多人都在往北赶吗。"

    "出什么事了吗?"我好奇,"入冬了曲南最暖和,他们怎么还要往北地去。"

    "你路上没打听过?"

    我摇了摇头:"真的出大事了?"

    "国泰民安,能有什么大事啊,"大娘嗤声,"听说是溟海出了什么妖物,专在那边吃人,那几个当官的瞒着不报,民间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就开始逃了。"

    我一愣,皱眉道:"是什么妖物?有描述过长相吗?"

    "都是些住在穷乡僻壤的,我看他们瞎听的。"她冲窗外抬了抬下巴,略有些嫌弃,"那些大城里的就没来,都在那好好待着呢,就这些个不识字的,听风就是雨。你看他们赶路辛苦,可气色哪个不好,吃饱了撑的,日子一舒坦就患得患失,穷人命,扶不起。"

    我这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大娘,这里是哪?"

    她笑出声,菜叶在我头上拍了下:"你傻了,清州啊,你可是从苍山东脚下来的,那边过去就是云晋城了。"

    "他们就是来云晋城,还是要去曲南的?"我低低嘀咕。

    "你在说什么?"大娘看着我。

    我抬头笑道:"云晋城名气很大,我说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就来了。"顿了下,我忍不住道,"大娘,你那样说那些人有些不太好吧,居安思危嘛,要真出事了那可就没命了,人怕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你还小,不懂,"她拿起旧盆去盛水,边送往院外边道,"怕死不丢人,丢人的是很多人啊,因为怕死而做的丢人事啊。"

    我一顿,回头看着她。

    她将旧盆放在地上,鸡鸭围来而叫,阳光落在谷粒上,丰盈饱满。

    我微微皱眉,莫名有些感悟,却又说不出具体感悟了什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416/ 第一时间欣赏浮世谣最新章节! 作者:糖水菠萝所写的《浮世谣》为转载作品,浮世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浮世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浮世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浮世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