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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6 有事相求

    这是我第三次进吴府,同前两次一样半死不活,我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闷声不吭。

    唐芊她们点了两盏中天露,本想喊两个大夫,但被我拒绝了。

    她们留在房里陪我,渐渐聊起了天,我始终趴着,没在意听她们聊什么,后来她们的话音渐渐停下。

    我微别过头去,视线里出现一双曲绣凌颌纹线的墨青云靴,往上是湖绿色衣袍,我顿时把脑袋深深埋在了软枕里。

    再熟悉不过的清越男音低沉响起:"伤到腰了?"

    我轻轻点头,还是自己扭的。

    "你师父呢?"

    我欲哭无泪:"被我困在了空凌六合阵里。"

    "...你完了。"

    我悲壮的认同:"我完了。"

    早知今时会和杨修夷共处一室,还不如去敬德酒楼和一大群人同处一堂呢。

    他在我身边坐下,手指熟练的在我腰上摸着,我忽的发出闷呼,他毫无怜悯的加重力道:"不想参加酒宴,所以把你师父关起来了?"

    我抓紧软枕,没吭声。

    他冷哼:"有胆子关他,没胆子见我?"

    "谁说我没胆子!"

    "那你为什么不来?"

    我翻过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怕秃头阿三么?你敢说我没胆子见他吗?可我就是不想看到他!"

    他眉头一皱:"你拿我和谁比?"

    "那你想听实话么?"

    他恼怒的看向我的腰,继续揉:"算了。"

    我趴回枕头上:"轻点!"

    他蓦然使劲,我咬住齿关没有叫出声音,痛出了一身冷汗。

    他冷冷道:"骨头移位了轻点怎么移回来。"

    "死杨修夷..."

    他手下力道放轻,给我揉了半日,然后脱掉靴子,往床头一靠,两条长腿慵懒叠在床边,上身歪在软枕里,双手抄胸:"先把我们的账算一算。"

    我皱眉:"什么账?"

    望着我的黑眸变得揶揄戏谑:"我记得你先前离开时还说我要对你七擒七纵,现在呢,我还没对你下手吧,已经两次了?"

    "哼。"

    他低低一笑,徐缓道:"田初九,命中注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打算什么时候弃暗投明?"

    我趴在枕头上,闷声道:"你别得意。"

    "你知道今天酒宴来了多少人么?"

    "不想知道。"

    "我连夏月楼和卫真都请来了,他们的儿子可是叫你干娘的。"

    我抬起头,喜道:"他们有儿子了?!"

    他长眉一轩:"你不知道他们的近况?"

    顿了顿,我低低道:"我不想破坏他们的生活。"

    他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拍拍我的肩膀:"起来。"

    我懒得动:"不起来。"

    "我有话说。"

    我不耐烦:"耳朵没捂着。"

    他轻轻踢我:"起来,我要看着你的眼睛。"

    我举起手摊到他跟前。

    他轻拍了下:"干什么?"

    "拿匕首,我挖给你。"

    "..."

    他直接把我拎起来放到腿上,我软趴趴的侧靠在他肩上,他的声音含了一丝笑:"今天污蔑我?"

    我没反应过来:"嗯?"

    "你说我脱你衣服。"

    "..."

    他托起我的脸:"我岂能白白被污蔑,莫不如就..."

    "你可不要乱来,"我忙直起身子看着他,"君子有所为有所..."微微一顿,我回过头去,不由愣了。

    唐芊她们僵在那,面色尴尬绯红,一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模样。

    杨修夷也有些愣,不悦道:"你们怎么还在这。"

    唐芊垂头:"少爷还没洗漱,这,这是姑娘的房间,我们以为..."

    我忙道:"你怎么又在这。"伸手推他,"去,回你的房间去,我要休息了。"

    杨修夷皱了下眉,看了唐芊她们一眼,下床穿靴。

    唐芊弱弱的朝我看来,我一笑,双手在两旁轻轻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房间恢复安静,清冷许多,我靠在床头,轻轻把玩着头发,刷在手心里痒痒的。

    想了会儿心事,我爬起来要将中天露盏盖上,房门忽的被推开了。

    我抬起头,杨修夷从外室进来,穿着淡紫中衣,青丝宛如柔腻的瀑布,长垂而下,肌肤雪白,光洁如玉,清冷疏狂的模样像是在月下折梅。

    中天露盏吊在铜椛下,我保持着抬手要盖盖子的姿势,傻了眼。

    他落落大方的从我面前经过,落落大方的在床边坐下,落落大方的说道:"临睡前想起一些事情,今天要和你说明白。"

    "明天不能说吗?"

    "去年我去了一趟平州,在络玉找到了月家村的废墟。"

    心头一紧,我忙过去:"你,你去了我家?你怎么找到的?它具体在哪?"

    他勾唇一笑:"我现在不想说,你要是偷偷跑去了,我上哪儿找夫人去?"

    我微愣,而后认真道:"杨修夷,我们今天说明朗了吧,我们之间..."

    "田初九,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成亲?"他打断我,黑眸深亮,就这么静静看着我。

    我眨巴着眼睛避开他的视线。

    他靠了回去,缓缓道:"上古之巫非独你月氏一族,十巫皆被牵扯其中,死伤上万,累积百代,你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抓你和对付巫族后人么?"

    我摇头:"不知道。"

    他抬眸看着我:"初九,此事牵扯之远,连累之广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毁掉拂云宗门,若是他们想要重建天道秩序,改变阴阳往生,甚至毁天灭地,你觉得他们能不能做到?"

    我喃喃道:"会有那么严重吗?"

    "若给你四个字形容他们,你会用哪四个?"

    "太多了。"我皱眉,"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灭绝人性..."

    "那你现在觉得会不会有这么严重?"

    "提到丧心病狂的时候,好像是有点..."

    他话锋一转:"那我们成亲吧。"

    "..."

    有关联吗?

    我先前觉得我和烛司总有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差距,如今我觉得我和杨修夷简直是天南地北,天涯海角。

    手腕一紧,他忽的将我拉去,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双臂撑在我两侧,垂眸望着我。

    我忙推他,他不动如山,中天露的蓝光被薄纱稀释的温柔清和,落在他精致清俊的五官上,别具秀美。

    他的眉宇很清朗,双眸却似灼灼烈火,似要将我燃为烟花飞焰。

    我有一丝紧张,一丝期待,一丝...刺激,弱弱的看着他。

    他忽而灿然一笑,俯首在我额上亲了口,在我身旁躺下:"紧张成这样,你腰不好,我能对你做什么?"

    床铺很大,我们并肩横躺着,四条腿皆悬在外边。

    静了好久,我轻声道:"为什么今晚的话,你不在那天说?"

    "哪天?"

    我侧过头去,他的侧脸轮廓俊美无双,眉骨深邃,下颚弧线简单干净。

    这张当初我觉得普普通通的脸,在我入世随俗后几番让我惊艳,如今又让我怦然心动了。

    我道:"我给你灌迷.药的那天。"

    "那天?"他淡淡道,"别说那天,今天说这番话我都没有把握能留得下你。"

    "我一直以为只是我的家仇..."我看着床帏,双眸迷茫,"烛司曾和我提过上古十巫,那时我就觉得害怕,你说的那些让我更害怕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和我有关,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大阴谋,那似乎不止是我,我们都逃不掉。"

    "什么我们?"他凉凉道:"除了你,没人想逃。"

    似乎确实如此,我嗯了声,翻身面向另一边,背朝他趴着。

    心里乱乱的,想起千世妖兽,想起紫君的笛音,想起崇正郡,还有太乙极阵的阴森诡谲和亡魂殿的万千死役。

    我问:"杨修夷,你为什么去拂云宗门,你和九头蛇妖又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回答,我以为他睡了,刚要回头,他忽的从身后搂住我,结硬滚烫的胸膛压在我背上,我身下的柔软被褥被他压的微微下陷。

    "初九,我们成亲吧。"他凑在我耳边,低低道。

    我身子轻轻发颤:"走,走开。"

    他板过我的身子,双眸漆***人。

    我的脸阵阵发烫,烫意渐渐烧向全身,小腹升起一股燥.热。

    "我一直在找你。"他看着我,"不只是我,找你的人太多,还有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

    "他将许多与你有关的线索引向九龙渊,后来又传出你在九龙渊创建邪阵,危害人间。很多人纷纷赶去,惨死在那,是被人杀的。"

    我讶然:"不是九头蛇妖?"

    "不是。"他眉宇凝厉,"我赶去时,那些人死无全尸,血骨分离,平铺在九龙渊山脚。"

    我一顿,道:"趋峟引魂阵?"

    "嗯,九头蛇妖是被这个阵法引出来的,我杀了那只蛇妖,结果发现不止一只。师父知道后写信给数个友人,几个尊伯合力,也只能将九龙渊暂时封印,朝堂也下令封锁了消息,但是我们都没想到,九头蛇妖竟会沿着鹤山山脉朝拂云宗门而去。"

    "这确实想不到,"我沉思,"而且鹤山和九龙渊相隔数百里,中间许多地方都能破土而出,它为什么认定吟渊之谷,莫非它被人所引?"思及此,我惊道,"难道最早九龙渊出事的时候他们就策划着要毁掉拂云宗门?这个高人是不是却璩他们的人?"

    "我也怀疑过,可是他们的人在九龙渊前亦惨死不少。"

    我忽然就想起了风华老头,还有佘毅口中的那个高人,同时心里发憷,忆起了烛司说过的那些话。

    她之所以能破开浊气寻到我的灵,是因为活剖了九头蛇妖的心。

    "初九。"杨修夷箍紧我,"这不止是你一人之事,师父师兄他们亦都在重视,无论你躲多远,我们已无法避之,你还要躲吗?"

    我茫然的望着他的肩膀,不知作何回答。

    他捧起我的脸:"初九,别再离开我,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煎熬了四年,每天都在想你。"他认真的看着我,"两年前我得知你还活着,我从未那么开心过,长枯者忽逢霜露,荒行者忽遇春木,我满心恩义不知该向谁言谢。"

    "杨修夷..."

    他一笑,黑眸专注,柔声道:"天下风情,人世声色,在我心中,不及一个初九。"

    眼泪滚落,我睁得大大的,他俯首轻轻吻去,缓缓落至我嘴上。

    我忽的伸指抵住他的唇瓣,期待又害怕的说道:"杨修夷,你若担心我的身子..."

    他贴在我腰上的手顿时不那么用力了。

    我本想说你若担心我身子的话就不要继续,半途而废什么的很讨厌。但因他这一动作,我无端被勾起了一股意气,我继续道:"你若担心我的身子的话,那你就温柔点..."

    他拥着我的手略略一紧,嗓音低沉:"初九,我情难自禁。"

    我羞红了脸,环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道:"杨修夷,举世众生,唯你是我心之所念,身之所向,与你相知,初九不虚此生。"

    我小心的抬起眼睛,他雪白的俊脸浮起了两抹红晕,黑眸幽深的望着我,幽深处一片热烈的大火。

    我咬着唇瓣,心跳咚咚响着,脑袋嗡嗡空着。

    他的双眸渐渐浮现出巨大惊喜,像明月忽然拨开乌云,落入深潭,照亮一池光辉,湛亮炫目的令人不敢直视。

    炙热的手掌将我拥入怀里,他朗声大笑,抱住我往一旁滚去。

    我忙掩住他的嘴巴:"别人听得见!"

    他任由我掩着,含笑望着我,黑眸亮亮的,满是愉悦。

    如此不掩喜怒,让我刹那间觉得大片河山光阴从身旁疾驰倒流,恍然像回到了年少,那时他每次把我捉弄惨了都会哈哈大笑,被我偶尔扳回一局会大怒发火。

    那段时光里,他是意气风发,清高疏狂的少年,我是无忧无虑,吃喝玩乐的傻子,我们朝夕相处,针锋相对,嬉笑打骂,互不认输。

    师尊说望云山的清净雅致被我们破坏了,师公却说望云山因为我们多了一份新鲜的活力,而师父呢,他只会挥着拳头,飞着胡子大怒:"打回去!...踢回去!...骂回去!...干得漂亮!哈哈哈!..."

    我一直以为那些记忆好远好远了,像被千山万水所隔,与我天各一方,可是现在被他紧搂在怀我才知道,一切都好在,都那么鲜明。

    这个世界只要还有杨修夷,就有我田初九最最美好的时光。

257 只想变强

    与杨修夷相守一生我从未奢望过,但是此刻年华和与他相处的时光不该被辜负。

    我睁开眼睛看向挽起的纱帐,金色幕帐柔柔垂下。

    我未盖上的中天露盏像一轮挂在湖水远山上的夕阳,湖水微漾的波光浸润了一切,也浸润了我的心房,一片甘甜。

    他离开我的唇,窗外夜色幽黑阒寂,他的双眸比夜色更深更幽。

    "初九。"

    "嗯。"

    他给了我一抹颠倒众生的浅笑,俯首在我唇上落吻,而后撑身坐起。

    我不解的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不行,你的腰。"

    我顿时双眸失望。

    他轻捏我的脸:"我不想让你受苦。"

    我哪好意思告诉他我现在身子就很苦...

    他下床穿鞋,临走前又要亲我,我推开他:"你快回去吧。"

    他笑着捧着我的脸:"你早些养好身子,我随时奉陪。"

    我脸一下子就红了,朝里面趴去:"你快走!!"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会,最后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

    我恼怒的捶了下床,什么担心我的身子就温柔点,我明明就该说担心身子就别继续的。

    色迷心窍,田初九你色迷心窍!

    第二日睡到很晚,醒来听说他出门了,唐芊从进门开始就笑着,看她笑了很久,我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呢。"

    她笑着打开几扇窗户,回身对我道:"昨夜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那个样子呢..."

    我望着床边细腻柔软的床帏,脑中不由浮现和他的缠绻温情,唇角也噙了抹笑。

    "姑娘?"

    我回神,她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不好意思的从床上跳下,走到软榻旁找了找:"我的衣服呢?"

    "少爷让我扔了。"

    "扔了?"我看向她,"为什么,那我穿什么?"

    她打开衣柜,认真挑着,道:"姑娘那些衣服不好,三件抵不上这儿的一件,少爷是不想让姑娘你穿得又厚又重。"

    她挑出几件:"来,姑娘你看着选吧。"

    我随意拿了件,去屏风后换好。

    出来在梳妆台前坐下,她抬手为我梳发,我看着铜镜里她灵巧的手指,问道:"你们认识丰叔吗?"

    她一顿,点了下头:"自然认识啊。"

    "丰叔他..."

    她抿唇,看向正在叠被的丫鬟:"秋儿。"

    那丫鬟回头,轻声道:"丰叔之前去伺候老爷了,但是老爷那边不缺人手,他一直被排挤,后来夫人让他去管江左的几个大钱庄了。"

    我愣了:"排挤?"

    "嗯。"

    我皱眉:"他为什么去伺候你们老爷?什么时候的事?"

    "少爷出事以后。"

    "出事?出什么事?"

    "姑娘,"唐芊轻叹,"少爷这几年过得不好。"

    我有些害怕的看着她,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们对望了眼,唐芊道:"我本是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四年前姑娘的死讯传来,少爷就像疯了一样,那夜我们陪夫人一直站在清歌苑,少爷在里面哭了整整一晚。第二日少爷不顾拦阻去了秋风岭,一直坐在那边不吃不喝,当时守益先生和闫贤先生带了好多暗人去找姑娘,将整个长明和重筱都翻遍了。"

    秋儿点头:"是啊姑娘,你都不知道少爷那时候多可怜,他到处去找你,被他师父从柳州带回来时只剩半条命了。少爷恨夫人,不愿多看夫人一眼,更不提说话,他师父怒斥他不孝,用软木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夫人站在一旁眼睛都看红了,少爷就是一声不吭,连痛都不叫,最后老爷大怒,让他在宗堂里跪了三天三夜。之后少爷生了场大病,半个多月没醒来,所有人都说没救了。老爷和少爷的师父心急书信,短短三天,清歌苑赶来了四十多个仙人尊者,每日给少爷泡药,以气续脉,整整十四日后少爷才醒来。那些仙人对夫人说,少爷身子一向硬朗,此番大病,是少爷自己没了求生之念。自那之后,少爷喜欢上喝酒,夫人没办法,令人去行登宗门寻来大批药酒,否则这么个喝法,少爷又要垮了。"

    唐芊眼眸湿.润:"姑娘,那几年少爷整个人枯槁如木,皮包瘦骨,对谁都不理不睬,你要是真的喜欢少爷,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我没有说话,胸腔里有剧烈的钝痛,她们说的杨修夷根本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他。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毛长回来了,脸依然很瘦,皮肤白的不自然,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我缓缓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用完早饭,我想要出府一趟,她们没拦着,还帮我弄了辆马车。

    我让车夫去德胜城最大的赌坊,以我平日的装束肯定引不起什么哗动,但今天实在有些华贵,别的不说,光唐芊为我挑的这件银白羽缎斗篷怕是最少也得五十两。

    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有些别扭,找了个气质和秃头阿三不相上下的男子,我摸出五两银子给他,让他带人去砸了我的小院。

    我再三嘱咐,砸的时候一定要吆喝,就说这女的不知好歹,借着田初九的名号行骗,接了他们的单子,收钱以后就跑了之类的。

    然后离开前我同他保证,若干得好,另有银子当酒钱。

    他爽快的答应了。

    从乌烟瘴气的赌坊出来,我怅然望着繁簇长街。

    巫店还是要开的,师父一开始拿血印逼我的确是为了留我,但倘若知道我和杨修夷好上了,说不定又要故技重施。

    我抬起头,望着蓝澄澄的清寂天幕。

    我有太多离开杨修夷的理由,我不祥,我短命,追在我身后的那些人随时可能伤害他...

    但这些理由归在一起,是我不想让杨修夷因我而受累。

    可倘若我离开他会让他过的这么不好,我为什么还要离开他,我是那么的爱他啊。

    着实无法想象他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烂醉如泥会是什么模样,他一向尊师重道,怎能忤逆师公,不理父母。

    师公用软木打他,那软木有多痛我深切体会过,不久前我就被师父狠狠揍过。

    而师公慈眉善目,宅心仁厚,他若不是心寒彻骨,绝不会动手训人,还是他的爱徒。所以他打杨修夷的时候,那手劲想必会比师父打我来的更重更痛吧。

    心中酸楚,忽然就那么想见到杨修夷。

    车夫在马车旁安静等我,我走过踩着方凳上车,忽的看到一个清瘦人影进了对面的酒庄,我微微皱眉,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女车夫。

    长发绑成马尾,垂至臀下,一袭白衣长衫,外罩黑色纱袍,腰身系以红绳,手里握着柄长刀,干净利落的刀客打扮。

    我皱眉,跟了上去。

    酒庄上下两间大堂,吵闹喧哗,我一一看去,没有找到她。

    一个伙计上来招呼我落座,我形容了一下她的穿着,伙计指着楼梯:"那姑娘啊,刚才好像在那边。"

    "她是经常来的吗?"

    "我们酒庄里客人那么多,我没太注意...诶!她在那!"

    话音刚落,伙计惊叫一声往后退去,我的背上则挨了一痛,被人以手肘压在了身前的八仙桌上。

    杯盘砸地,正在用饭的几个食客纷纷跳开。

    女音冰冷厉喝:"你是什么人!"

    我移起长凳朝她砸去,借机挣脱她,回身扬脚踹她。

    她抓住我的脚,欲往后拉去,我旋即又飞起一脚,踢中了她的脸,代价是我在空中一个翻转,狠摔在地。

    我这一脚踢的不重,却恰好撞在她鼻梁上,她被我踹出了血:"是你!"

    我爬起来:"昨晚让你跑了,今天你跑不掉了。"

    她冷声道:"笑话。"

    再度冲来,我迎身而上,这时一张凳子横空摔来,在她身上砸的四分五裂。

    她忙抽出数把短刀打来,又一张凳子摔来,于半空那些短刀打落在地。

    我那车夫随之跃来,一记擒拿手,一个拈花折梅指,一个扫堂腿后,干净利落的就将她按倒在地。

    车夫朝我看来,急声道:"少夫人可伤到了?"

    全场呆了一呆,我也傻了,一个中年男人叫道:"这位大侠的功夫好俊啊!"

    大家纷纷赞开。

    我摇头:"我没事。"

    他拎起这个女人。

    我说:"送去官府吧。"

    "是!"

258 我不贞了

    衣裳外滚了一层油腻的酱料,还有骨头和鱼刺,带着一身怪味,我回到了吴府内宅。

    唐芊帮我重挑了套衣裳,我刚洗完澡就有一个丫鬟进来道:"姑娘,吴四小姐求见。"

    唐芊道:"姑娘在忙,让她回去吧。"

    我擦着头发,没说话。

    我在吴府时间不长,却将他们闹得鸡飞狗跳,期间那些小姐来找我很多次,都被唐芊给挡了。用她的话说,这些人一个个鬼心眼,一边讨厌着我,一边还要巴巴的贴上来,她不想我同她们往来。我问她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讨厌我,她撇嘴:"还用说么,这可是她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见外人还要等通报,她们会不说姑娘闲话么?"想想也对,所以我干脆就躲起来不见。

    那丫鬟走了,没多久又回来:"姑娘,她说她是来找你做生意的。"

    我回头:"生意?"顿了顿,"你之前说谁?吴四小姐?"

    "嗯。"

    "她的名字..."

    唐芊应道:"闺名叫挽挽。"

    怎么是她。

    这姑娘给我的印象实在太坏,算起来和她也有过一些小矛盾,不过让我记恨上倒不至于。

    花厅精致典雅,徐徐清风从轩窗吹来,地上落了一细一细的嫩芽小影。

    唐芊摆了两道茶,我挽袖研磨,丫鬟领着吴挽挽进来,我抬眸看她一眼,不由眼睛一亮。

    她今日穿了一袭米绿色锦衣,衣上绣着深绿色花纹,大朵大朵,煞为好看。胳膊上轻挽的翠色披帛随风摆动,整个人像一汪清池,充满了活力。

    我发现她每次的着装都很出彩,很能衬出她的娇俏灵气,真不简单。

    她款款到我跟前,揖了一礼:"杨夫人。"

    我淡淡道:"叫我田掌柜吧,坐。"

    她笑得腼腆,在一旁落座。

    我端起茶盏:"多余的话不说了,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她面色微有疑顿,望向屋内的几个丫鬟。

    我说:"唐芊,你们先下去。"

    "是。"

    人走净了,吴挽挽端起茶盏,神色有些紧张,一盏茶喝出了两盏茶的时间。

    等她放下茶盏,我趴在桌上快睡着了。

    "田掌柜..."她低低叫道。

    我打了个哈欠:"想好说什么了没?"

    结果她欲言又止后,又陷入了犹豫挣扎。

    实在是杨修夷忙到现在还没回来,师父又可怜兮兮的一个人蹲在大街上,我无事可干,也就多了许多耐心。

    想了很久,她终于又开口,脑袋垂的低低的,细如蚊声:"田掌柜,求求你救救我吧。"

    "什么?"

    "我似乎,中邪了..."她抬起头,双目通红,"这些话很难启齿,我若说与你听,你勿要告诉他人。"

    我点头:"好。"

    她深吸了口气,手指将衣衫揪的满是褶皱:"田掌柜,不瞒你说,我经常梦见我和我二哥做那种下.流的事..."

    我愣了愣,眉头轻皱。

    她面色羞愧:"最先我以为是梦,可是有一日午夜梦醒,我在我胸口发现了好多红痕,我的下身也有好多粘稠的脏东西...一天我梦见我和二哥又在龙湖亭里乱来,那次醒来,我鬼神使差的去翻自己的鞋底,结果找到了龙湖亭的泥草..."她颓然捂脸,"我与我二哥不是亲兄妹,可是我与他一向不来往,真的无男女之爱啊!"

    我神色严肃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梦的?"

    "四年前的谷雨时节。"

    "你发现了不对,有没有让旁人为你守着?"

    她苦笑,摇头:"没用,一来我并非夜夜都做这梦,二来也并非只在夜间。"

    "那,你有没有问过你二哥?"

    她朝我看来,嗫喏:"田掌柜,这种羞人的事,我如何启齿?"

    我双手支起下巴,若有所思的望向门外阳光。

    静了会儿,她轻声道:"不止如此...我还梦见我杀人了。"

    我一愣:"杀人?"

    "我梦见我杀了一个农妇,还将她的尸首..."她垂下头,"做了那个梦之后的第三天,官府就在一处民宅的枯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据说她的心肝内脏全没了...跟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刚才我想到了三种可能。

    一是吴洛瞧上了她,在她身上下了蛊咒。二是一些野妖野鬼附在她和吴洛身上,这种例子不是没有,有些妖怪是没有性别的,比如石妖,它们就常常附在人身上尝鲜。三是性子分裂,这种例子更是屡见不鲜。

    现在她提到了杀人,那第一种和第二种可以直接排除了,这第三种,我一个巫师要怎么帮?

    吴挽挽轻泣,哀求道:"田掌柜,我怕我还会伤及无辜,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帮我,我不想当杀人犯..."

    我之前那么讨厌这个姑娘,可她这副模样竟让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我轻叹:"我不一定能帮得上,我尽量一试。"

    她松了口气,但没多久神色又有些为难:"田掌柜,我得给你多少银子..."

    "三十七两。"

    "三,三十七两..."她咬唇,尴尬道,"我没那么多..."摸出一个钱袋,"我只有二十四两,我能不能先欠着..."

    刚才的同情消失无踪,我不悦道:"你的衣裳那么好看,一套一套都不便宜,你怎会没钱?"

    "我的衣裳都是二嫂的!"她忙解释,"二嫂的衣裳随便我穿的,我自己,自己没有..."

    我叹了口气,提笔落墨:"那就先欠着吧,十三两银子什么时候有了给我。"

    "多谢田掌柜!"

    签好协议,她开心的走了,唐芊进来收拾茶盏,古怪的朝她看去一眼。

    我整理着她方才说的话,忽的想到什么,问唐芊:"对了,八字眉呢,怎么都没看到她?"

    "那天她冒犯姑娘,被邓先生遣回去了。"

    这就遣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别扭死了。"

    "嗯?"

    我把脑袋埋入臂弯里,没再说话。

    唐芊好奇问道:"姑娘,吴四***你是何事啊?"

    "没什么。"

    她压低声音:"说起来这吴府奇怪的事情可多了,最古怪的就是这个吴四小姐。"

    我抬起头,她续道:"德胜城当年被尸群屠城,吴府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尸群最密集的地方,听说在这吴宅之上的尸群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

    "兴许是阵法吧,吴挽挽如何古怪了?"

    "听说在今年中秋之前,她一直是被锁在楼里的,还带着铁链和脚链。府里的人很少和她接触,除了吴二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

    "吴二夫人?是唐采衣么?"

    "对,她也是个怪人,不过她是性子怪,不爱说话和跟别人来往。但她身边的那些丫鬟都对她死心塌地,她待她们还是挺和善的。"

    我想了想,起身道:"我要去见见这个吴二夫人。"

259 那便气着

    吴挽挽的事,关键人物是吴洛,如果我没住在吴府还好点,但现在去找他的话多少有些不方便。只有唐采衣,我可以去旁敲侧击一下。

    吴府很大,唐芊带我走了条近路,步入石苑后,我被铺地的砂石所吸引,伸手掬了一把细看。

    "...馨萍方才同我说,杨公子看上的那个丑姑娘又回来了,一身狼狈的,像从馊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呢。"不远处一个姑娘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唐芊眉头一皱,就要过去,我忙拉住她。

    虽然吴府奉我们为上宾一是因为杨修夷的身份,二是因为我听说杨修夷给了吴府一笔大生意,但到底我们是客人,能少惹事就少惹事。

    又一姑娘道:"馊水里捞出来的也有杨公子喜欢呀,听说都宠到天上去了呢。"

    我翻了个白眼,踢到天上去还差不多,就他。

    第三个姑娘道:"切,那算什么,她若被人奸.污了我看杨公子喜不喜欢她。"

    我顿时皱眉,唐芊大怒,我仍拉着她。

    "喜欢不喜欢不好说,但怕是不敢娶回家了吧,那可是杨家。你看我们商贾之家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二夫人被奸.污了,二公子不照样宠着她么。"

    最初那个姑娘愤愤不屑的说道:"这跟商贾之家有什么关系,都是丢人的事,我要是二夫人,我哪还有脸活着,残花败柳!"

    "诶,你们说老爷和夫人会不会因为这事让二公子休了二夫人呀?老夫人讨厌二夫人那么久了,这次还有贵客在府上呢,这名声可不太好听..."

    刚才那姑娘哼道:"我觉得还是劝二夫人自刎了好,建座牌坊竖那儿也算是为吴家赚个名声,都娶回来五年了呢,那肚子可一点动静都没有,养着干嘛呀。"

    "唉,谁叫二公子宠她,宠得连个小妾都不娶。"

    "二公子那么好看,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木头人呢,我一看到二夫人就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是啊,看到她就起一身鸡皮疙瘩,昨天那个小贼怎么就绑了她去****还不如绑四小姐呢,好歹比她水灵。"

    ...

    她们在对面的石子小路越走越远,唐芊气得冒烟,瞪着她们的背影,回头看着我:"姑娘,你怎么不让我去..."

    "嘴巴真毒..."我啧啧,"走吧。"

    我眼前一堆事,大到上古神巫,六界轮回,小到师父出阵,一身债务,哪有功夫去计较这几个丫鬟的闲言碎语。倒是她们的话,听上去吴洛和唐采衣似乎挺芙蓉并蒂,鹣鲽情深的。

    还未到吴洛宅苑,便遥遥闻到了一阵清甜香气,我嗅了又嗅,问唐芊:"是女子茶吗?"

    她笑道:"是,大约是吴二夫人煮的,她煮女子茶很厉害。"

    "确实厉害。"我深吸了口,"前些日子我拉着师父去喝过,茶楼的香气虽也飘了满街,但跟她完全不能相比。"

    昨日在湖边的那个清秀丫鬟领我们进去,宅苑很大,远处水桥上一座水阁,一个纤瘦身影端坐着,正在煮茶,颇为闲情逸致。巧的是吴挽挽也在,正跪坐在茶海对面。

    冬梅还未委地调零,已有桃朵悄悄绽放,婉转的点在嫩绿的枝桠上,看的人心头暖暖。

    吴挽挽下了水阁迎来:"田姑娘。"近了后又惊又怕的低声道,"你怎么来这了。"

    "别担心。"

    我看向唐采衣,她起身揖礼:"田姑娘。"

    我有样学样的在茶海跪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唐采衣,比远看更美些。

    肤如凝脂,唇点檀色,一双拂烟眉微微上翘。唯一遗憾的是她的眼睛,很漂亮,却似蒙了层水汽,不是楚楚动人,泫然欲泣的水汽,而是暗蒙蒙,毫无神采,像被雾气遮蔽了一般。

    她冲我一笑,安静祥和,有种超出年龄的稳重深沉。

    我很是不解,昨夜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外边的丫头们都在议论她,她怎么还能这么安详。

    微风习习而来,茶海上茶具整齐干净,一套上好的穹州官窑金案瓷。

    吴挽挽很拘谨,低声道:"田姑娘来巧了,我二嫂现在很少煮茶了。"

    唐采衣笑道:"也并非巧,只要田姑娘想喝,我随时能煮。"

    她垂下头,纤细漂亮的手指点过茶盖,轻搓茶叶,手法优雅漂亮,像皮影戏上的指法舞蹈一般。

    我由衷感叹:"你的手真美。"

    她又笑,有礼而疏远。

    吴挽挽不自然的坐在一旁,很害怕的模样,不时抬眼偷看我。

    我心里很不高兴,既然这么不信任我,她何必找我做生意,但协议毕竟是签下了,我打开话题:"四小姐穿着打扮很灵气,我一直想讨教讨教,一个小姑娘同我说她的衣裳都是二夫人的,我才特意过来,没想到四小姐刚好在这。"

    唐采衣点头:"嗯,公公给了我夫君不少产业,其中有许多布坊和绣庄,他们时常会送些锦缎布匹过来。但说到穿着打扮..."她笑着看向吴挽挽,"那些是挽挽自己挑的,她的眼光好,你想向她讨教是对的,问我没多大用。"

    吴挽挽忙道:"我远不如二嫂端庄和大气啊。"

    我故作漫不经心道:"吴家家大业大,二公子又得老爷器重,想必平日很忙吧?"

    "嗯,我夫君一般很晚才回。"

    "听说大公子有七房妾室,二公子却不受影响,二夫人真是好福气。"

    她的双手微微一顿,继续煮茶。

    吴挽挽极不自然的笑道:"说,说到福气,哪及得上姑娘你呢,我们穿衣裳还要讨论和打扮,但以你的身份,你穿什么衣裳都会成为时下流行,被姑娘们竞相效仿的。"看向唐采衣,"你说对吧,二嫂。"

    唐采衣笑了笑:"对,田姑娘可是杨公子的心上人。"

    我没好气的看了吴挽挽一眼,她怯怯的望着我,微微摇头。

    我对唐采衣笑道:"那天我在书房见到了二公子,长得着实好看,一表人才,他性子应该很风雅知月..."

    "我二哥哪及得上杨公子..."吴挽挽投胎似的打断我,笑得僵硬,"杨公子的气韵跟天上仙人似得,我们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也就田姑娘才配得上他..."

    我气绝,快要喷血。

    我一点都不喜欢听到她们说的这些话,更不喜欢因为杨修夷而得到什么殊荣。

    而更让我烦躁的是,我今天来这打听吴洛消息还不是因为吴挽挽,可她却怕成这样,深怕我说错话似得在一个劲的捣乱。

    我没什么兴致了,支在茶海上,手指随意敲点:"是是是,我有福气,我回去以后马上做个牌子挂胸口,牌子外镶上'我是杨琤对象';,说不定上茶楼还能白吃白喝。"

    她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采衣道:"田姑娘真风趣。"

    我心里直翻白眼,风趣你们个头。

260 你算老几

    她们聊了很久,春季花会的筹备,仕女蒲扇的绘制,唐芊说我对说书画本感兴趣,唐采衣便同我介绍起德胜城能说会道的几个说书先生。

    天色渐暗,我们起身离开,什么有用的都没打听到,算是败兴而归。

    不过这唐采衣确实让我觉得奇怪,她的眼睛瞳仁很小,眼白偏多,白日看着还好,晚上多少会有些诡异吧。

    回到宅苑,杨修夷还没有回来,吴夫人又派人来喊我去吃饭,我也想了解一下吴府了,便跟人去了。

    他们坐在堂厅里,大门大敞,中天露明亮四溢。

    整张桌子共六个女人,吴夫人和她的大儿媳,还有四个女儿。

    我们去时,小跑在我们前头的妇人刚进去堂厅:"哎呀夫人,那个杨琤的心上人来了。"

    "什么?"众人朝她看去。

    唐芊笑了下,清脆出声:"吴夫人。"

    他们一愣,齐齐往外望来。

    吴夫人忙起身迎出来,笑道:"是田姑娘!"

    所有人都跟了出来:"田姑娘。"

    这感觉有些别扭,我无所适从,看向唐芊。

    唐芊上前一笑:"吴夫人一向待姑娘好,姑娘也想亲近夫人,可是姑娘被仙人养大的,逍遥通达,俗文礼教接触得少,你们可别吓坏了我家姑娘。"

    吴夫人点头,笑道:"好好好,那不叫姑娘,免得生疏了,她看着同我小女儿差不多大,一并叫了闺女吧。"

    我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她这是在占我便宜。

    唐芊脸上始终挂着温和有礼的笑,道:"吴夫人着实热情好客,还有二少夫人,我们刚从那儿回来,四小姐也在那儿,姑娘和她们聊得可开心了,她们夸了夫人不少好话呢。"

    吴夫人面色微僵,她身后那些女儿们纷纷互望,面容难看。

    "走吧夫人,"唐芊笑着看着她,"不然这些饭菜可彻底凉了。"说着转向那个跑在我们前头的妇人,不咸不淡的低声道,"你这脚程,可真是有点慢呀。"

    吴夫人赔了下笑:"进来进来。"转向另一个妇人,"里边的都吃过了,去重新做一桌吧。"

    未待我说话,唐芊先道:"不必了,我家姑娘自小简朴,见不得浪费的,吃过便吃过。"

    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前阵子才刚被师父打过呢,要是再被他知道我这么铺张浪费,我还不得被削成肉泥啊。

    唐芊回头对我一笑:"走吧姑娘。"

    吴老爷不在,吴夫人的大儿媳将她的位置让与我,我没要,在另一边干净的地方坐下。

    满桌子的菜着实太多,这一片她们似乎都未碰过。

    我道:"这么多,你们几人如何吃的完啊。"

    吴夫人笑道:"后院养着些鸡鸭和猪,吃不完便喂它们。"

    我点了下头,待干净的碗筷送来,便举起筷子开动。

    先前其实已经不愉快了,但没想到这吃饭气氛比想象的还要糟。

    一开始还好,她们问我对吴府和德胜城感觉如何,感觉确实不错,很宜居,我如实回答。

    问了很多后,她们问起了杨修夷,问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几个小姐还打趣,说杨修夷看上去冷冰冰的,话也不多,平日我怎么跟他相处。

    那三小姐一时口快,直接问杨修夷为什么会看上我一个巫女,那吴夫人忙出来打圆场。

    随后她们又东问西问,直到五小姐问萧睿去哪了,会不会已经死了,我再想笑也笑不出了。

    一顿晚饭吃的比见唐采衣还要败兴。

    回小院洗漱更衣,睡前杨修夷一直没回来,我让唐芊帮我去看看,她说杨修夷又去九龙渊了。

    我这才想起,我竟然忘记问他这几天在忙什么了,问唐芊知不知道,她摇头。

    一夜噩梦不断,我在三更时再也睡不着了,出门去找杨修夷。守夜的丫鬟说他没回,但他托楚钦带话,他明天中午便回。

    我心烦意乱,回房琢磨吴挽挽的古怪事,列了张长单,天一亮我便出门雇了辆马车出城采药了。

    采了一日的药,当夜睡在城外客栈,用流喑露给杨修夷和唐芊写了封信,报个平安,以免他们担心。

    第二日起得很早,师父要从空凌六合阵里出来,所以正午我就急急赶回城里,先在城中找了家客栈,整理好药材后再回到我租的那家小院。

    果然被砸的很惨,满院狼藉,大堂里还好,前阵子我磨得药材大部分还在,我去卧房里拿衣裳,出来时院子里多了个男子。

    特别的高大魁梧,左臂绑着绷带,右手绵软无力的捧着一个烧饼在咬。

    我问:"你是谁?"

    他侧过身子望来,肤色黝黑,阔额挺鼻,颧骨略高,略有些凶悍。

    "你是田掌柜吗?"

    我点了点头。

    "我是陈升的外甥,我来找田掌柜帮忙的。"

    他的体型让我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我看了眼乱七八糟的院子:"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西城挑了家临湖茶肆而坐,石桥上车马路人锵锵而行,我叫了壶花茶,替厉诚斟上。

    我端起茶盏,随口问道:"手是怎么伤的?"

    他皱眉,瓮声瓮气道:"差点被人砍了。"

    当年在宣城陈升很照顾我,所以我不免有些语重心长:"小伙子没事少出去打打闹闹,仔细我告诉你舅舅。"

    他抬起头古怪的看着我:"田掌柜,你才多大啊,怎么跟我祖母一样..."

    我砰的放下茶盏:"你说什么呢。"

    他垂下头,顿了顿,道:"我想让田掌柜帮我两件事,价钱好说。"

    "说吧。"

    "我想劫狱,在城..."

    "不行。"我立时打断他,"劫狱这种事不好干,我要是把自己也劫进去了,到时候谁来劫我?"

    "田掌柜,这姑娘对我来说很重要,她..."

    我摇头,提起茶壶倒水:"坐牢的都是作奸犯科的,我怎么能助纣为虐呢,你刚才说两件事,第二件呢。"

    他顿了会儿,低声道:"我看上了个姑娘..."

    我刚要说我不爱管姻缘的,便听他道:"但她嫁人了,我想要你帮我抢过来..."

    我手一颤,茶水洒了出去,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有些尴尬:"就是个有夫之妇。"

    我放下茶壶:"抢有夫之妇鼻孔要被塞绿豆,还要被浸猪笼的。"

    他急道:"可是那个男人待她不好。"

    我端起茶盏:"那这样,我跟你一起拿麻袋将这男的拖角落里打一顿出出气,抢妻就算了,天理不容啊。"

    "打一顿哪够!"

    "天天陪你打我也不介意啊。"

    他激动的抓住我的手:"田掌柜,那个男人真的待她不好!他不止冷落她,还跟他妹妹苟.合!她跟着我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疼她的!"

    我努力抽手,他却抓的紧紧的,我问:"那你要抢的是哪个姑娘啊?"

    他左右望了圈:"此事你不要说出去,我怕她难堪。"

    "嗯。"

    他贼兮兮道:"是吴家的二夫人,唐采衣。"

    我恰好挣开他的手,力道过大,一头栽在了地上。

    众人侧目望来,我揉着脑袋爬起:"...我们还是讨论下劫狱的事吧。"

    没想劫狱的事跟我竟有直接关系,他要我劫的那个姑娘居然就是我前天送进大狱里的那个假车夫。所以厉诚的两只手...我望向他的胳膊,原来是楚钦砍的。

    他垂头丧气的捏着茶盏,低落道:"玉弓知道我喜欢采衣,她看我为采衣茶不思饭不想,便想帮我把她抢来。她说破坏了采衣的名声,吴府就会休掉她了,她还收买了几个丫鬟故意在吴府里兴风作浪,没想到吴洛还是不肯放了采衣。"

    我想起那个胖丫鬟,还有石苑里那几个丫鬟的闲言碎语,不由严肃道:"你是不是蠢的?你该知道像她这样的高门大户,女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你要真喜欢她,你怎么可以用这种下三滥的..."

    "这是玉弓自作主张的!"他急了,"我这么喜欢采衣我哪里舍得,如若不是吴洛对她不好,我又怎会有夺她的念头?只要她过得幸福,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啊!"

    众人再度侧目,我的身子被激起一身鸡皮,抖了一抖。

    他又一把抓走我的手:"田掌柜,你答应我吧,玉弓她人很好的,你帮我把她救出来,我一定看好她,不会再让她乱来了!"

    抢唐采衣的事不可能答应,劫狱他再三保证会管好玉弓,我这才应诺。

    天色稍黑,我们一起去了大牢。

    远远看到大牢,心里不免唏嘘,会想起大哥,想起却璩,和那严寒冬日里发生的所有一切。

    我经车熟路的溜了进去,撬开门锁,出示问厉诚要来的信物给玉弓看,再带她干净利落的出来,前后不到一盏茶。

    临走前厉诚给了我三十五两,还不死心的想要我帮他抢唐采衣,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色已倾盖四野,满城华灯高亮,晚风却不被灯火感染,仍是冰凉透骨的疼。

    我心下轻叹,本打算在师父出阵的时候去接他,诚心认错,再挨上一顿打,现在已经赶不及了。

    回到小院,石桌上压着张字条,果然是师父留的,要我见信以后速去吴府找他。

261 入骨之人

    我寻路打听了几家年岁悠远的酒坊,抱了几坛老酒,再去布庄挑了套质量一乘的仙袂白衣,之后又折去安生长道买师父最爱吃的绿豆酥和游方糕,最后在文竹长街排了一个时辰的长队买了两只烧鸡。

    拖着大包小包回到吴府时已快子时了,唐芊杵在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见到我忙慌张的跑来:"姑娘,你可回来了!"

    我弱弱道:"我师父他..."

    "仙人气坏了,少爷也是,你快些吧。"

    我凄凉的抿了下唇:"走吧。"

    唐芊接过我的酒坛和烧鸡,我们抄着小路,脚步匆匆。

    杨修夷和师父的房间都亮着灯,我接回唐芊手里的东西,悄声指了指杨修夷的卧室,让她先去说一声,我转身进了师父的房间。

    时间真的很晚了,师父正对大门,歪在软椅里呼呼大睡,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双手捏着两边的扶手,一看就是专门为了等我而摆出来的兴师问罪的姿势。

    我将东西放桌上,喊了他几声,没有反应,口水流的满胡子都是。

    我叹了口气,抓起他的双手,将他连背带拖的挪到床上,脱衣脱靴,盖好被子。

    这过程里,他雷打不动,照睡不误,而且呼噜更响了。

    我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提笔留了封言辞恳切的道歉信,贴在酒坛外,盖上中天露,开门悄声离开。

    杨修夷不在房里,唐芊说去找找,我呆了一会儿,有些失落,悻悻然起身回房。

    一身疲懒,我懒得点灯,直接摸到床边。

    刚要脱衣裳,忽的发现床上朝内侧卧着一人,模糊光影里,身姿修长清瘦,有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杜若馨香。

    我不由弯唇笑起,原来在这等我呢。

    我脱掉外袍,伸手戳了戳他,呼吸匀称清和,看来也是困了。

    我轻轻板过他的身子,他软绵绵的翻身,我顺势趴在他的胸口,大约是前天唐芊她们说他枯槁如木的缘故,我现在真的觉得他瘦了好多,感觉都完全不同了。

    一阵心疼,我悄然凑上去,任清幽的杜若香气钻入我的鼻尖。

    他的身子略微一僵,大约是醒了,我低低一笑,揪着他的衣襟亲上了他的嘴巴,没有清雪木的唇齿留芳,反而有淡淡的...红烧鸡腿的味道。

    他轻推开我,我执着不让。

    他的反应呆呆的,最后像是试探般的对我回应,这么不熟练,我不由一顿。

    我愣愣的睁开眼睛,黑暗中除了他清白如雪的肌肤,看不太清他的五官。

    顿了顿,我伸手去触他的鼻梁眉骨,心口哗的一震,顿时双目圆睁,如遭雷击般的跳开。

    他微撑起身子,我往后爬去,懊恼无比,惊恐无比,自责无比。

    "我,我..."

    手掌压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小短腿不耐烦的踢了下我的前臂,翻身压在了我的手背上。

    "野猴子..."清越的声音有淡淡喑哑。

    我不自然的低下头,心跳狂乱,忙抬手整理衣裳:"狐狸,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舌头打结了似的。

    他没有说话,我颓然羞愧的捂脸,短暂的安静后,我颤颤爬下床:"你继续睡..."

    "初九..."

    我狂躁的低呜了一声,抱着外袍匆匆逃走。

    我跑去师父的房间,砰的关门,胸口剧烈起伏的靠在门后,手背擦了好几下嘴巴。

    师父呼呼大睡,丝毫不被影响,我在他旁边趴下,呆呆的望着桌上酒肉。

    最后只能告诫自己,这类事情越放在心上越尴尬,早些释怀才是正道,遂强迫自己入梦。

    第二日起来很晚,师父早就不知所踪。

    用饭时我得知,花戏雪是昨晚回来的,而杨修夷,昨夜被手下叫走后又是一夜未归。

    我恼怒:"这王八蛋究竟在忙什么!"

    唐芊被吓到了,顿了顿,继续帮我布菜,小声道:"少爷真的很忙,邓先生调配的那些暗人我连踪影都看不到了...姑娘,这件事情应该不小,否则少爷哪舍得扔下你不顾呢..."

    "我气的是他没告诉我他在忙什么。"我道。

    "那姑娘你问过没有?"

    这个真没用,我夹了一大块蜜豆糕,恨恨咬着。

    过去一会儿,一个丫鬟进来:"姑娘,四小姐又来了。"

    唐芊低声道:"她这两天一直来找姑娘。"

    我轻叹,心想吴挽挽应该担心坏了,看得出她在吴家一点都不受宠,那些银子应该确实是她的所有家当。我收了她的银子又失踪两天,也不知她得急成什么样。

    我说:"让她别急,我吃完就去。"

    几口将汤喝完,回房拿了钱袋,一出门就撞见了师父和花戏雪。

    两人一身是汗,头发黏湿,师父手里抱着个脏兮兮的球,看模样玩得很尽兴。

    师父瞅我:"去哪?"

    我有些局促,低下头:"去街上一趟..."眼角余光打量花戏雪,他望着另一处,留了小半张侧脸给我。

    耳朵忽的一痛,我下意识叫道:"啊哟!"

    师父一把将我拎过去:"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扯开他的手,面色涨的通红:"你烦不烦呐!"

    "你还敢说我烦,昨天野哪儿去了!"

    "我,我..."我胸板一挺,"我的小院被人砸了,我去找人麻烦不行么!"

    他眉眼一皱,怒道:"那你把我扔在大街上三天三..."

    我转身就跑。

    "嘿!你个死丫头..."

    云白天碧,暖阳温婉,簌然飘落的花瓣随风轻灵飘起,洁白淡粉的颜色纷扬了满目。

    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心里仍有些不放心,顿了顿,我贼溜溜的猫了回去。

    悄然踮脚,我在垂花重门后扶墙探眼。

    花戏雪和师父正在院中互相指责,两人大约是去跟人比赛了,还比输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看样子花戏雪没放心里,也可能他根本就不记得,半梦半醒,当是个荒唐的梦了吧。那我也不能尴尬,如果我显得有什么怪异之处,反而两人都不自在。想想他误会了独孤涛都能躲上四年,要是他讨厌上我了,那我真的得自责,毕竟是我认错了人。

    正要缩回脑袋,他忽的长眉一挑,绝美凤眸望了过来,我脊背一僵,针扎般似得躲开了。

    在墙下站了会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就,就全当没有了吧,下次见面一定要自然一点。

    吴挽挽一直等着,憔悴的模样让我很过意不去,我的那些药材还在客栈里,得回去取来,便拉着她****了。

    她开心不已,我这才知道她还有禁足令,上次能出门是因为高晴儿是独孤将军的儿媳妇,吴夫人最爱攀附权贵,所以放她一马。而黄珞随黄大霸一起去青林县救灾,中途路过来找高晴儿,所以我才在春鸣山遇见了她们三人。

    吴府位于德胜城最繁华热闹的主街道上,我们出来时恰好遇见了外出归来的唐采衣从轿上下来,得知我们要上街,她立刻表示要一起。

    吴挽挽受宠若惊,越发开心。

    唐采衣走在吴挽挽身边,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她面淡无波,没什么情绪起伏,走得很安静。

    吴家在德胜城名声很大,加上又是做生意的,认识唐采衣的人实在太多。一路下来,不停有穿金戴银的女眷跟她们止步谈笑。

    快到客栈时,恰好看到街边一个代写文书的青衫先生,我不由停下脚步。

    我很喜欢唐芊,可毕竟是杨家的人,还伺候过杨修夷的娘,这着实让我觉得别扭。而我既然决心要好好赚钱了,我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使唤丫头。

    我让先生给我写了个招人启示,呼呼吹干上面的墨渍,离开时先生笑道:"姑娘直接找个牙婆子就好了,有几个丫鬟是识字的?"

    我也笑:"我要找的就是识字的丫鬟呀,不识字的我买来做什么?"

    收好纸张转身,忽的一顿,目光凝在了对面的泥人摊上。

    师傅的手艺柜上插着许多可爱生动的泥人,其中一支提棒上趴着一只乖巧的白色小兔。双耳耷拉,眼睛点着红泥,跟四年前杨修夷在小桐驿站买给我的那只一模一样。

    顺着我的视线,她们两人也回过了头去。

    这时一个清秀少女走过去,恰好看中了这只小兔:"老板,这个多少钱?"

    泥人师傅瞅了眼:"最后一只了,便宜给你,三文吧。"

    少女掏了钱,捏起提棒走了,我收回目光,吴挽挽忽的叫道:"等等!"她疾步走过去:"老板,捏这只小兔的泥还有么?"

    说完直接倾身朝泥人师傅的手艺柜看去,还伸手拨了两下,而后她回头看向那个姑娘,笑道:"姑娘,我朋友也看中了这只泥人,你可否割爱转卖给我呢?"

    我一愣,就要说话,唐采衣却伸手拉住我,微微摇头。

    那边的少女也摇头:"我也喜欢这小兔,不卖。"

    吴挽挽一笑,似温柔却不容拒绝的说道:"你花三文买的,我花十文,如何?"

    少女讶异的扬眉:"当真?"

    "嗯。"

    吴挽挽就要去掏钱,那少女却敛了神情,一脸鄙夷:"我呸,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唐采衣握在我前臂上的手顿时一僵,我拉开她的手,上前道:"挽挽,我没说要这只小..."

    话音未落,吴挽挽忽的抓住那少女的手,一改方才的温婉可人,变了个人似的斥声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泥人师傅惊站了起来,周边路人也纷纷止步。

    少女露出一丝慌乱,却挺直腰板,硬着声道:"我说你有臭钱了不起啊!"她回过头去,"街坊们都来评评理,这东西是我先拿到手..."

    "啪!"

    吴挽挽抬手在她脸上落了一掌,少女难以置信的捂脸,吴挽挽柳眉倒竖,又要打她,我忙拦住她:"你在干什么!"唐采衣也急急上来帮忙。

    混乱中,吴挽挽伸手夺来了那只泥人,将它扔在地上一脚碾得变形,滚上了尘迹。

    少女被活活气哭,清秀的脸儿红彤彤的。

    吴挽挽在我和唐采衣的拉扯中笑得妩媚,柔柔道:"有钱就是了不起,钱再臭也比你香,你能奈我何?"

    她的眉毛高高挑起,盛气凌人的模样与当初砸钱在那两个男子脸上时一模一样,让人极不舒服。

    我看向唐采衣,她双目悲辛的回望我,我的脊背升起了一阵凉意。

262 一缕孤灵

    拿了药材,顺带将招人的告示贴在了布告栏上,我们在对面茶楼上凭栏而坐。

    吴挽挽支着额,一直嘀咕脑袋昏沉,唐采衣在她旁边低声安慰,我靠在栏上,极目望着远处起伏的高山峰峦。

    上次冰天雪地,且不认识她,所以我没太注意,但方才,吴挽挽发狠时身上隐然的一股戾气我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了。

    我当初真的很讨厌吴挽挽,她给我的印象着实太差,明明有张温婉可人的脸,却养得一身刁蛮自大的脾气。

    现在我知道,她确实温婉可人,甚至因为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她还有些怯弱自卑。

    可惜,就同我被浊气反噬会变得痴傻一样,她被戾气反噬了。

    天下只有两种人会被戾气反噬,一种是练了邪功邪术,走火入魔,还有一种,通俗点来讲,就是沾染了太多邪佞之气。吴挽挽属于第二种,她被妖魔鬼怪上身附体太多次了。

    我应该松口气的,至少吴挽挽不是性子分裂,我这个巫师还能帮她一帮。可我又松不了,一两次的上身附体不可能被反噬,真正到了被反噬的程度...她跟我一样,都是短命鬼了。

    心底有些不忍,我把转着茶盏,垂眸看向人来人往的布告栏。

    就在这时,街口那边传来许多纷乱声,我回过头去,动静越来越响,一片沸腾怒骂,嘈杂中骤然响起一声马鸣,长嘶如啸,我莫名一凛,扶栏站起。

    "快抓住那匹疯马!"

    "拦住它拦住它!别让它跑了!"

    "我定要一刀把它给剁了!"

    ...

    一匹马儿被菜农们围赶着飞奔而来,褐色毛发,瘦骨嶙峋,背上鲜血淋漓,一把猪肉刀竖插在马腹上,鲜血随着四蹄奔跑溅了一地。

    马儿仰首,双目锐亮,冲我发出欢乐的鸣叫。

    我睁大眼睛:"小疯!"抓住栏杆倾身叫道,"你们别打它!我..."

    唐采衣一把拉住我:"杨夫人当心!这里不久前有两个江湖人斗殴,栏杆是新修..."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木头张弛声传来,我忙松手,却来不及了,

    栏杆啪的一声摧折,唐采衣惊忙拉住我,结果同我一起摔了下去。

    三楼于我不算高,唐采衣却是娇滴滴的闺门女子,电光石火间我抓着她的手想把她抱住给她当个肉垫,没想她看似清瘦,竟重成这样,我根本抱不动。

    好在一个人影急扑而来,于半空将她抱走,我则跌在了二楼的茶棚上,滚了两圈后才掉到地上。

    许多好心人上来扶我,这时耳边响起惊呼:"这姑娘不行了!"

    "快去找大夫!"

    我急忙抬头,却见唐采衣好端端的爬起,慌张的整理自己的衣物。

    而她身下,一个清瘦人影被压得满口是血,已然昏迷,竟是玉弓。

    "姑娘,姑娘!"唐采衣推她,毫无反应。

    小疯冲过来开心的蹭我,我抱住它的脖子,愣愣的看向唐采衣的手。

    长风拂来,唐采衣衣袂飘举,日头下纤秀的身影渺浮得有些不太真切。

    玉弓被送去最近的医馆,我留在原地为小疯闯的祸善后。

    这场风波赔了我整整二十两银子,孰真孰假已说不准了,有些人故意砸烂东西让我赔我也默默认了。

    吴府的人来的很快,几个大汉将小疯带走,小疯看着我,低低呜咽,我抚着它的脑袋:"别怕,我很快回去看你。"

    终于折腾完了,我跑去医馆,大夫说我来晚了,她们两刻钟前就走了。

    出来时在门口撞见了厉诚,他担忧无比:"田掌柜,采衣受伤了没,重不重?"

    我不悦道:"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玉弓?"

    他愕然惊道:"玉弓也受伤了?"

    我反应过来,也是,传遍大街小巷的是吴府的二少奶奶跌摔下楼,玉弓无名无姓的,能有几个人理。

    我拍了拍他,语重心长:"没事,唐采衣一点事都没有,不过玉弓待你真的很好,走吧,一起去吴府看看。"

    玉弓被安置在了吴府西厢,伤得很重,五脏六腑都被压出了血。

    我们进去时几个大夫在全力救她,止血,施针,续药,接骨,灌汤。

    厉诚焦虑的站在一旁,我在房内站了会儿,心绪有些乱,转身走出房间。

    来时没看到唐采衣,现在她正坐在院外,听到动静,抬眸朝我望来。

    阳光淡白,如雪铺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下,双眸拂过焦虑担忧,还有一丝希望和痛苦,但转然归为宁静。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今天她扶着吴挽挽时,曾用悲戚的目光望过我,下一瞬却又退散无踪,敛的一干二净。

    原来这双漂亮却无神的眼睛不是没有情绪的,相反,她泛起的波澜可以很强烈很复杂,可是平息得太快了。

    我走过去坐下:"你身子怎么样,还好吧。"

    "你呢,伤得重不重?"

    我摇头:"我没事。"

    她"嗯"了声,垂下眼睛,容色沉静,阳光落在她纤秀的脖颈上,如雪玉润。

    我看向她交握搁在膝盖上的手,细润白皙,洁净的仿若透明,不由回想起今天从茶楼上掉下时那股干巴巴的冰冷触感。

    我的手从小被双云草汁泡着,论起柔软不会输给她这双泡茶的手。而且作为一个巫师,我的手比常人更敏感警醒,绝不是我仓促之间感觉错了。可是她的这双手,横竖看上去都不可能干巴巴的。

    还有她的体重,我昨晚拖师父去睡觉都没这么累,她一个瘦弱娇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比师父重那么多,还将身手不错的玉弓压得没了半条命,实在匪夷所思。

    暗自不解时,她出声道:"田姑娘,今日高处跌下,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就先行别过了。"

    我抬头:"这就走了么,不多坐坐呀。"

    "嗯。"她起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越发捉摸不透。

    树随风摆,花影重重,几缕暖阳从树荫里透来,晃的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在院中发了会儿呆,将思绪疑虑理了理,起身离开。

    师父和花戏雪正在品茗对弈,看老头子眉开眼笑就知道他把不擅棋艺的狐狸给欺负惨了。

    他们旁边坐着一个冰清露珠般的少女,穿着淡色牡丹纹的绿锦束腰绒裙,披了件月白的透薄外衫,眉宇舒朗英气,蹙眉转眸时却又比寻常女儿家更来的婉转柔媚。

    我片刻后才想起她的名字,吴家五小姐,吴诗诗。

    一见到我她忙站起,笑道:"杨夫人。"

    下棋的两个顿时一僵,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磨磨牙齿:"胡说什么呢。"

    师父的目光立即杀到,我觉得脖子和心尖都拔凉拔凉的,硬着头皮走过去,语声轻松:"师父,下棋呢。"

    他半眯起眼睛:"杨夫人?"

    我头疼:"没有的事。"

    他在棋盘上按下一子,阴阳怪气的又哼了声:"杨夫人。"

    我懒得理他,看向花戏雪,他支着下巴,莹白修长的手指捏着棋子,专注的望着棋局。

    容色干净清澈,清寒俊美,气度风华若似杏花拂弦。

    我鼓起勇气叫他:"狐狸。"

    他抬眸看我。

    我促狭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开口:"怎么了?"

    我深吸了口气,终是决定坦然面对:"狐狸,我是猪舌头鸭舌头,你要乐意,也可以当我是鸡屁股..."

    他微微一愣,目光变得幽深沉锐。

    周围的人必然是听不懂的,师父忙站起,在我额上莫名其妙的摸了摸:"烧了?"

    我拿开他的手,静静的望着花戏雪:"我不希望被你乱想。"垂下头,"真的是个误会,我认错人了..."

    良久,他道:"你要愿意,我能说什么?"

    我抬起头,他绝美的唇角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好像还带着一丝凄楚。

    我忍不住腹诽,不就不小心亲了你一下么,至于委屈成这样,我又不是故意的。

    而且,而且我也会难过啊,除了杨修夷我又不想和别人亲。

    师父叫道:"小花,这丫头欺负你了是不是!"

    要以往我一定马上跳脚,但眼下真的不知道算不算是我欺负他了。

    花戏雪看向棋盘,落寞摇头:"没有。"

    "没有?你都要哭了!"师父转身又拎我的耳朵,"说,你把小花怎么了?他被关了四年,刚大病出山,你居然还欺负他!"

    "痛,痛!"我拉住他的手,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

    花戏雪忙起身拉师父:"初九没欺负我,是个误会。"

    我拉下师父的手,揉着耳朵:"你听到了吧!"

    揉到一半忽的愣了,师父也愣了,我们愣愣的看着花戏雪。

    他眼眶通红,忙别过头去,下巴坚毅,有些倨傲的模样。

    我赶紧上前:"狐狸..."被师父一把拎住,"你这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去去去,给我回房去!"

    我僵在原地,满心愧疚,同时也感叹,我见过那么多荒唐的狐妖,终于见到一只守身如玉的了。

    想要回房,想起现在是花戏雪住的,想去师父房间又害怕等下被他进来算账,我转身去杨修夷的房间,却在门口砰的撞上了一堵晶墙,都不知道立在那多久了。

    我捂着脑袋回头,真的生气了:"师父!"

    没想到他还不罢休:"杨夫人?"

    "你别烦了!"我叫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嫁给他!"

    他哼哼:"你们俩到底有没有私定终身?"

    我一怒:"我这短命鬼哪来的终身!"

    他顿了下,声音低了下去:"那,他没把你怎么怎么吧?"

    "没有!"

    他又阴阳怪气:"若是敢瞒着我和他私下里乱来..."

    我的眼眶也红了,转身推开一旁的书房进去。

    气呼呼的在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乱翻,发现深奥的很,我往一旁丢去。

    书房里墨香很浓,书柜书架高大整齐,全是史书经论,这些应该是吴府的,杨修夷的书不多,都摆在了一旁的乌木阖格上。

    杨修夷的东西我一向不怎么碰,以前是,在崇正郡里也是。有时候旁人看我和杨修夷亲密无间,但其实我了解他的实在有些少,可能还没清婵多。相反,他却熟知我的每个喜好,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聊什么...

    我看向面前调理有序的文案书册,恍然觉得它们也在望着我,像是那双深亮却幽沉如静水的黑眸。

    日光斜斜照进来,书房里暗香浮动,我抬手抽来一本小薄,直接从中间开翻,四个孤鸿大字:"克己最难。"

    我一愣,好奇的又翻了页。

    "周氏书墨称手,可备几套。"

    再翻一页:"心绪难以清磨。"

    原来是本记事小册。

    这样的记事小册师公也有,我一日见到,问师公为什么要记。他说人活太长,大事该记,琐事更该记,日后回味起来妙趣无穷,但我不知道杨修夷也有这样的习惯。

    又翻一页,我眼眸轻敛:"初九,初九,初九。"

    继续往下:"君子当扶人之危,白人之冤,周人之急。"

    "再回宣城,人音消散,愤恨悲凉,误尽一生。"

    "江秋偶遇一白发老翁,眼界高广,谈笑雅趣,初九应会喜欢。"

    "江阔云低,春风作序,然独行无趣。"

    "初九,初九,初九,初九。"

    "承君一诺。"

    "等人消息,不得抽身,时日过于闲散,懒于多记,无趣之极。"

    "初九。"

    "酒逢知己,酣然大醉,依稀人面入梦。"

    "得闻趣事,说江边小童绑缚云草入水,出水时会有白鱼含草跟出,大人不行,仅小童可,若戏玩初九,定很有趣。"

    "常觉人世如空囊,生平诸逢皆虚罔。"

    "初九,你在否?"

    "千古独此月,悠悠照浮生。"

    ...

    落字遒劲却轻逸,俊秀却阳刚,笔锋流风回雪,气势万钧如霆,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同我一样不爱一字一行的规整,我是散乱无度,错开间行胡乱涂鸦,弄得一纸狼藉。他是不理行线,写在纸页正中,每页都是寥寥数语。

    我一页页翻着,品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孤冷清寒,不知不觉双目湿润,苦涩与甘甜在心中静默涌动。

    指尖从那几个初九上面滑过,回想这荏苒半世,我们真的平白消磨了许多时光。我此生所剩时日无多,绝不能再浪费和他相处的日子了,可是我死了以后,他该怎么办...

    我微微侧眸,虚望着地上的夕阳,被婆娑树影碎乱,像抹了一层娟娟静好的水光胭脂。

    我执笔在最前页落下笔墨:两情深许,细水长流,等我来世,再共一生一世一双人。

263 努力赚钱

    用晚饭时,杨修夷仍没回来,我食不下咽,若不是师父拦着,我会马上起身去九龙渊找他。

    给师父洗脚按摩,洗完去新收拾出来的房间睡觉,翻来覆去,难以入梦。

    淡月斜斜照着,在窗纸上落下婆娑枝桠,我刚压下对杨修夷的思念,这几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又冒了出来。

    师父,花戏雪,厉诚,玉弓,吴挽挽,最后停在了唐采衣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上。

    若说吴挽挽古怪,其实更古怪的是唐采衣才对。

    越想越烦躁,我坐了起来,在床头靠了半响,最后决定去看看。

    起身穿衣,我借着夜色翻了出去,走了好长一段路摸进了吴洛的内宅,挪动冻僵的身子爬上屋顶。

    来得正巧,里面恰有人音,我猫到角落揭开一片玉瓦,不禁佩服自己真会挑角度,将屋里的摆设一览无遗。

    一个蓝衣男子立在房中,修长笔挺,眉宇绝世,正是吴洛。

    唐采衣侧坐在月牙凳上,云色轻绡的披帛委地长拖,她呆滞麻木的虚望着前方,两人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冷战。

    良久,唐采衣终于出声了:"你可以纳妾,我从未拦过你。"

    吴洛神情冰冷,语声却必不可免的带了丝落寞:"你还想着让我纳妾?"

    我托腮,寻常人家皆是妻子拦着丈夫去纳小妾,这对夫妻怎么是反的。

    唐采衣没有说话。

    "你究竟在想什么?"吴洛道。

    唐采衣闭上眼睛,吴洛猛的上前,就要握住她的胳膊,却在前一瞬被唐采衣起身躲开。

    吴洛大怒,月朗风清,如雪似玉的俊容即便大怒也好看的很:"你我是夫妻,夫妻敦伦有何不可?你夜夜拒我,难道这辈子都不让我碰了么!"

    我缓了一会儿,想起敦伦似乎是房.事的意思,就在这一会儿里,唐采衣抬腿朝外走去,吴洛疾步追上,唐采衣忽的回头推他:"够了!"她的双眸刹那汹涌痛恨,斥满不甘,"你若实在忍受不住,大可休了我!"

    这一声暴喝将我差点吓得掉下去,更遑论吴洛。

    唐采衣看着他:"我早早便让你休我了,你为何不肯?"

    吴洛微恸:"所以湖畔那个女车夫,真的是你安排的?"

    "对,是我安排的!你现在才想到吗?"

    唐采衣回身开门,站在了门口,夜风微凉,她的衣衫随风翩飞,错金的雕花长窗将她身影拉的变形,她背脊高挺,目光像杂乱无序的皮影墨画,错乱纷繁。

    吴洛怔在房中,干净秀致的俊美脸蛋滑过震然,错愕,最后似冰湖上漂浮的霜层,间疏翻动着湖水,冷,却不凝。

    他抬起头,目光萧索如秋,望着门口的清瘦女子,语声极轻:"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我心下嘀咕,难道唐采衣知道了他和吴挽挽的事?

    唐采衣静默着,一声不吭。

    吴洛在她身后无声冷笑,举步离开,冷冷的擦过她的肩膀走下台阶,忽的停下,背对着她:"我不会纳妾,也不会休你。"

    唐采衣抬眸看着他。

    吴洛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你为了离开我而不择手段,你若做不到我们的承诺,你的那份我一起履行。"顿了顿,"谁叫我们是夫妻。"

    唐采衣身子轻晃,双眸暗沉,翻涌着巨大的痛惜。

    吴洛转身进了偏房,唐采衣静立许久,回身进屋。

    我匍匐着往里面挪了挪。

    唐采衣进屋后背手反压在门后,心绪很重,良久,她自嘲般的低低一笑,举步朝墨绿苏荷的轻纱屏风后走去。

    我随她换了个地方揭瓦,她将浇着中天露汁的花灯挂在屏风上,清亮蓝光照彻,底下是座精致典雅的檀木梳妆台。

    她在镜前坐下,抬手打乱发髻,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着,而后起身脱衣。

    她的衣着向来雍容华贵,端正大方,无一不累着金丝,缀着珠玉。但当她将衣衫一层一层脱尽后,我震惊的捂住了嘴巴,这才晓得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不是讽刺,而是如实以述,甚至称其败絮都有些太过客气了。

    当她脱得只剩肚兜时,我便觉得隐隐古怪,她又一勾手,将肚兜丝带解开,我睁大了眼睛,差点没有惊呼出声——

    我这辈子最惨烈的噩梦,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是君琦揭开她的衣裳,将空洞洞的胸腔暴露在我跟前的那一刹那!

    是君琦将我扔入湖底,诡艳妩媚的那一缕笑!

    行尸咒!

    这种阴邪的阵法竟会出现在这个风娇水媚,文秀清丽的吴家二夫人身上?!

    可还不止于此,铜镜里的她,胸腔里塞满了石块...

    强烈的骇意像无孔不入的水,将我刹那淹没,近乎窒息。

    她将胸前封印解开,将石块一一拿出来,麻木的眼神有丝漠然,又有丝自怜自艾的心痛,中天露的光在她身上落了层莹茫的朦胧,显得那么不真实。

    将石块放在梳妆台前,她起身去拿屏风上的外衣。

    我没能忍住,也不打算去敲门和她明试暗探,我直接扒开了房上玉瓦不告而入。

    落地时,屋内被我带起了一阵小风,她大惊失措,躲闪不已。

    我从地上爬起,她怔在那里,娇容狂怒,双眸圆睁:"田掌柜?"

    我看着她:"冷不冷?穿件衣裳再说话?"

    夜风在窗外呜咽,屋内有清凉的木兰香气,我在珠帘后的月桌旁落座,等了片刻,衣衫单薄的唐采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下盘不及君琦沉稳,没有石块填充,她走的极轻极飘,像随时都要飞起来一般。

    她在我对面落座,垂着头,冷声道:"田姑娘虽为我府上贵客,可这样闯进别人的卧室,未免太与礼不合了。"

    我一笑:"行尸与死尸无异,扒人棺材的事到处都是,闯一个房间算什么?"

    她握紧拳头。

    "行尸不可能被寻常药物迷昏。"我淡淡道,"那日玉弓掳走你的时候,你是抱着将计就计的心思么?"

    她抬起头:"你想如何?"

    我看向窗外,寒风扯乱了树叶,带着碎花一起旋转呼啸,我说:"行尸咒会让你魂飞魄散,被日月灵气净化消泯,你可知道?"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行尸咒同血印一样,都是自发为之,这类阵法很多,连我身上的重光不息咒也算是。

    我冷声道:"为什么要给自己施此咒?你害了谁?"

    "田姑娘不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么?"

    "小事才叫闲事,你若害人了,便不叫闲事。"

    她又陷入沉默,良久,低声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不待我说话,她看着我:"若我没有害人,你可否替我保密?"

    "好。"

    她扶住起身,走到窗边,道"德胜城被尸群围城,此事你该听说过。"

    "那是很久之前了吧。"

    她眸色微凝,声音清清淡淡:"十八年了。"她看向窗外,"沧州九龙渊绵延广伏,东接鹤山,北临柳州,南边一片广袤荒原,而西北,毗邻的正是德胜城。德胜城之下亦有地火,虽不如鹤山之烈,且分布极散,可数十年前一场地动,地火变烈,一股极强的恶臭自接近东南九龙渊的白衣林里而出,在最南边还出现了一道细长地缝,渐渐变广变深,下有烈火熊熊,明明灭灭里不时传出凄厉哭喊。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德胜城南郊的一座小村,三十来户人家尽数变为了行尸,见活人生物就咬,没被咬死的会加入他们。行尸越来越多,遍布荒郊野外,直逼主城。"

    我说:"这些我隐约知道,但是跟你的行尸咒有何关联?"

    她笑意惨淡:"我父母便死在了那场浩劫里,是义父将我救下的。"她转眸看着我,眸色凄然,像雪夜里黑恻恻的树影:"那时我已有六岁,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黑压压全是行尸,数目达二三十万,非但杀不完,更有生生不息之态。"

    我皱眉:"生生不息?"

    "你若砍去了它的脑袋,它滚到了其它尸首脚边,便直接黏在了它们脚上..."

    一阵毛骨悚然,我惊骇道:"那是怎么消灭它们的?"

    "阵法,火烧,或碎尸万段,无数高人来指引并帮助我们,我们在德胜城大牢底下耗费七个月修筑了鬼鸣殿,许多士兵以自己为食饵将一批一批的行尸引去阵法里。可行尸仍在增多,不得已之下,他们征得官府的同意,以阵法禁锢全城,阵法里烧了场滔天大火。"

    我不由想起了青林县,愣愣的看着她。

    她淡淡道:"十年前,德胜城又出现了数只行尸,全城大骇,义父唯恐行尸再度危害人间,便前去寻找真相,至此人间蒸发,到我嫁入吴府之前都没有露面。直到四年前,我收到他的音讯要我前去帮忙,并附有一张咒法。"

    "行尸咒?"

    "是,也只有行尸才能混入尸群不被它们所吃。"

    我惊道:"在哪?你义父真的找到了它们?!"

    她皱眉,有些许痛苦:"是一个大殿,极长极广,满目全是行尸,可是如何去的我已忘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背,苦思道,"我只记得四处很黑,好像有人扛着我,又好像在水里漂着。我恢复清醒后是在一个半崖上,崖底全是行尸,崖上有巨大的图纹。"

    "到底是大殿还是悬崖?"

    她摇了摇头,眉头皱的很深:"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见到义父时已来不及了,他要我撑下去,说会有人来除去这些行尸并助我往生。"

    "那你是如何出来的?"

    她想了想,摇头,轻叹:"我曾以为这个人会是杨公子,后来又觉得是你,可是你们脸上无痣。"

    "痣?"

    "义父说这人脸上有八颗浓痣。"

    我一愣:"你确定吗?"

    "嗯。"

    我略略凝眉,感觉不太可能。

    在我的认知里,行尸咒是不能往生的。

    往生的意思,是帮死人往生,虽然我刚才将行尸比作尸体,但唐采衣终究是个能说会动的。这意味着她一旦死掉,魂魄便会随这具身体一起透明消失,化为凡尘烟火。当然,这只是我的认知,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让我疑惑的就是这个,若真有人能将行尸咒往生,那这人必定功力非凡,超出尘世。那么此人一定同师父那样岁数上百,而这类人通常爱美,看师父他们清一色的白衣就知道。就算是师尊那样天天布衣素服,一脸清高的人,他也极其在意养生之道。

    而那人脸上竟有八颗浓痣,这,这也太触目惊心了。而且,想要除痣并非难事,天下除痣的办法很多,不说别的,我就懂数十种。以前师父带着我去云游时看到别人脸上有显眼的黑痣,还会上去问他们要不要除掉,可免费帮忙。

    哪个高人会愿意自己脸上留八颗浓痣?

    我想问唐采衣会不会是她记错了,可又觉得那些高人恐怕连一颗淡的都不愿意留,她记错数目的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真不知该不该将这猜测说出来,我着实害怕她会绝望。

264 姑娘莫气

    回去的路上我闷闷不乐。

    行尸咒凶戾无比,在古时战乱时期特别盛行,因为行尸咒能防世间绝大数困阵和杀人阵,那些当权者就常常绑缚家人亲朋以要挟奴隶俘虏自行下咒,用他们来当探路石,当盾牌...像唐采衣这样,为了混入尸群救人而对自己下行尸咒,我到底该说她值还是不值。

    而君琦,她若能知道我在湖底只呆了四年,她会不会后悔当初?

    可惜,她魂飞魄散了。

    第二日,我让师父帮我一起在整座吴府设下太清姑灵阵,我将红绳绑在右腕上,这样有任何异物鬼怪闯入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

    唐芊叫来了吴挽挽,我割破她的手指,滴了不少血在盅里,再将月琼草和厢沉,木槿,朱砂,青琅一起捣碎,在她眉心点下。

    万事俱备,就等那些妖物自己送上门了。

    此后三日,风平浪静。

    玉弓仍在昏迷,厉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每日去他们那儿呆上半个时辰,余下时间就陪着师父和照顾小疯。杨修夷一次都没回来,派回来给我送信的人倒不少,我懒得理,也不回信,直接用行动跟他表示我生气了。

    吴挽挽知道了宽慰我,说两情久长何必争一朝一夕。

    我没有说话。

    吴挽挽可以是这个世上最懂我的人,但我却不能把她短命的事告诉她。意外死亡总比宣判了死刑,一日一日提心吊胆,磨着的好。

    倒是吴挽挽的身子,我观察打听了几日,发现仍和唐采衣有关。

    吴挽挽体质世间罕见,极容易被妖魔附身,出生时一个高人在她身上下了层护身罡气。可惜唐采衣四年前对自己施了邪气极重的行尸咒,一来二次的接触便将这层罡气破掉了。这四年里,吴挽挽应被许多妖鬼附过身,其中一个怕是个妖中色.鬼,还是个对吴洛念念不忘的色.鬼。

    我可以让师父再给吴挽挽施个护身罡气,但吴挽挽就得远离唐采衣了。她在这吴府孤立无友,难得和唐采衣感情交好,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还在想一个稳妥的护身阵法。

    而唐采衣,我虽然没有说出我的那些猜测,但是那晚我离开时的神情怕是她不难猜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一个高人存在了。这三日听说她一直闷在房中,不曾出来,连吴挽挽也不见了。

    我将她的事情同师父提起过,师父的猜测和我一样,一是唐采衣的义父怕唐采衣一时想不开,故意骗她,以延她寿命。二是唐采衣记不清了那么多事,可能这浓痣的位置也记错了,也许是脚心而不是脸蛋。三是唐采衣的义父上了个江湖骗子的当。

    师父觉得唏嘘,大叹这姑娘可怜可惜,花戏雪继续啃他的骨头,他一只狐狸确实很难对人类产生什么共情。

    师父洗脚按摩回来,小短腿又趴在我的床上,它被花戏雪洗的又香又干净,我像昨晚一样把它捞进被窝里抱着。

    睡着正香时被它弄醒,小爪子一下一下,好奇的挠着我的手腕。

    我朦朦胧睁开眼睛,腕上红绳紫光大现。

    来了!

    我刹那困意全无,披了件外衫,抓起小斜包就往外跑。

    月清如泉,花瓣纷洒,天地幽美纯净。

    神思追到吴府的石苑桃林,吴洛瘫软在地,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花戏雪追来:"野猴子!"

    我飞快摸出一个小竹筒扔给他,指了指吴洛,急促道:"他被邪术迷了心智,你把他扛回去,用这个泼他,泼完马上跑,别让他发现你。"

    我转身朝前追去,追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脸色惨白的吴挽挽,她半撑着地面,眉间朱砂若隐若现,渐渐鲜艳如血。

    她双目圆瞪,被吓傻了:"初,初九..."

    我顾不上管她了,边跑过去边扔下一个笛哨给她:"自己吹,别怕,我会抓她回来。"

    短时内那家伙的修为得减去大半,要想抓住她就只能趁现在了。

    但我真是太低估她了,红绳紫光渐渐淡去,她离我越来越远,速度远胜于我。

    路过水苑时,一声马鸣啸起,马蹄声趵趵奔来,在前方蹲趴了下去。

    我一愣:"小疯你可以么?"

    它轻声咕咕,温和的望着我。

    我翻身趴在它背上,搂住它的脖子,将泡过月萝湘露,缠成玲珑结的吴挽挽的头发递到它鼻子下,它低鸣一声,朝前奔去。

    马蹄声惊醒许多人,丫鬟仆从们纷纷披衣出来张望。

    快到吴府大门时,身后风声掠来,我的腰间一紧,一双炙热大掌将我搂住,并抱离马背。

    四周响起惊呼,来人带着我凌空旋身,我只来得及看见月色白衣蹁跹如蝶,再下一瞬便稳当的坐在了仍在奔跑的马背上,被困在了他和马缰中间。

    发生的太快,落下时四周的惊呼才响了一半,小疯渐渐停下,杨修夷猛的一扯马缰,清越喝道:"驾!"

    滚烫的胸膛贴着我,杜若馨香芬芳了万顷月色。

    我愣愣的望着前方,杨修夷问道:"去哪?"

    我听到了,却又像没听到。

    "初九?"

    我垂头将手里的红绳解下,递给了他。

    在我十二岁时,有一件特别羞于说出口的事,甚至让我有段时间都不敢抬头看师父,这件事就是我想和杨修夷共乘一骑。

    那时我心智开窍不久,一日下山卖晒干的药草给山脚村民,恰好一家阿婶在做糯米糖龟,热情的留我,我便干巴巴等着。

    等到暮色四合,星夜辽阔,阿婶包了暖乎乎的糖龟塞到我怀里,我走过杏花林,刚要以光阵让师父来接我时,身后响起马蹄声。

    回眸望去的那一瞬,我一眼就傻了。

    那夜月清风和,千里银白,杏花浩浩如雨,肤色如雪的紫衣少年驾马驰骋,意气风发。四个随从跟在他身后,恍如乘风踏月。

    到我跟前时,他吁的一声,骏马人立而起。他端挺如竹,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含笑望我,唇角讥讽上扬,潇洒清逸到极致。

    那时我审美并不健全,不懂欣赏他一天月色下的绝色眉宇,却为他的风姿所惊艳,为他的风华所摄魂,为他的风采所颠倒。

    风猎猎而来,清香四溢,花瓣扰乱了我的视线,他哂道:"这么晚了才回去,不怕我师兄罚你么?你若肯求我,本师尊考虑拎你一程。"

    我人生的第一次狗腿就没出息的给了他,我愣愣道:"好,我求你。"

265 互相发难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心心念念他的马上英姿,师父问我为什么成日发呆,我说想要看人骑马。他老人家当即借了村长家里的老瘦马为我露了一手,结果我对杨修夷越发的心心念念。

    但终归是年幼,记不得多久,渐渐被岁月光阴尘封,直到今日,它忽的破水而出。

    长街人影寥寥,狂奔的马蹄声清脆有力,他策马控缰,我紧紧的贴在他的怀里。

    德胜城不设城墙,我们追至城外,皓白月色将漫山遍野披了层清美朦光,云霄上夜鸟激越飞过,鸣声锐利。

    红绳紫光彻底淡去,我摸出状似凤尾钗的九宫尺,指向东边清野:"在那!"

    马头掉转,追逐途中,我胸口蓦然一钝,忙道:"停下!"

    杨修夷当即勒马:"嗯?"

    我双眉紧蹙,摸着心口,神思清澈空灵,但胸口的沉闷之感让我快透不过气。

    我极轻道:"感觉不太对。"抬眸望向前方那片桃林,一个莫名想法凭空冒出,"杨修夷,我想上去。"

    他搂着我纵身跃起,足尖点在树梢上,摇摇晃晃,我攀紧他的腰肢,将四方八野尽收眼底。

    长风横过青萍,墨色云澜从高空翻滚,我们立于桃枝上,如若不是杨修夷源源不断涌来的热息,我可能就此被寒风吹做一座冰雕。

    过去好久,他出声:"初九?"

    我抬眸望着旷野尽头:"我好像来过这里,也是这么俯瞰着..."

    "什么时候?"

    "并不遥远。"我皱眉,"我确定我来过,那边应该有座竹楼,叫安风阁,门口有副不太工整的对联,上阕有月,有酒,下阕有个天地..."

    他沉吟道:"风露枕月,且把酒盏对天聊。丹青不老,涂画天地千世传。"

    "你也见过?"

    黑眸浮起疑惑:"初九,你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来过?"

    "好,我仔细想想..."

    我看向远云天幕,幽幽浮空中似有一双陌生眸子敛尽万象世态和千古风云,静静凝望着我。

    眉心蓦然一痛,脑中似掀起万丈寒浪,随着夜幕沉沉压下,将我吞没其中。

    身子猛的一颤,杨修夷随即抱紧我,语声低柔:"我在这,别怕。"

    温热的掌心抱拢住我,我捏住他的大拇指,而后闭上眼睛。

    思绪渐浮渐沉,一细白光骤亮,刹那灼目,强光平息后光影渐暗,剥漆般从周野落下,只留细碎的余光。

    余光中,四周沉闷压郁,青黑的湖水静静浮沉,我站在水中,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捆锁,身子臃肿,惨白如石灰的肌肤上斑斑点点,被水泡得像是会随时炸开。

    她已经死了,双目圆睁,神情狰狞,难辨容颜,睁突的眸中布满恐惧,绝望,寒冷。

    我蓦然心悸,转身离开,像阵清逸的风般漂向了水面,浮上了空中,轻如云烟,无影无踪。

    正是细雨脉脉时,岸边无数清丽佳人执伞缓步踱行,一群年轻俊朗的公子嬉笑着打闹而过,一个稚嫩的男子笑得灿烂:"***!我大哥看上你了!"

    我好奇的看着他们,忽的一阵剧痛荡来,震得我神魂欲碎,随即一股强力拉扯我,我沉浮空中无所凭借,被狠狠扯拽了过去。

    山河城镇骤然疾驰,云霞于身边狂乱翻卷,眼前画影急颤。

    谁家的炊烟,谁牧的牛群,谁吹的笛音,谁撑的青舟...

    我砰的落地,跌在一座群峰高耸的巍峨山巅上,一个身着巫袍,轩昂矍铄的中年男子迎风跪在远处山脚,一旁跪着十四位螓首娥眉,秀色如月的艳美女子。

    女子手中皆捏着竹埙,曲调苍然肃穆,沉如石鼎,空如钟鸣,豁有天地开阖清扬之意,凌有四野扶摇乘风之境。

    我飘向山峦高处俯瞰,山涧极旷,翠林伏叠如海,一潭千顷湖水宛似天地铺就的明镜,映着山色,水光一片澄澈。

    远处有辽阔的平野湿地,一个老头在一座雅致的竹屋前喝的酩酊大醉,正提笔作画,模样疏狂。

    我就要去看看他在画什么时,那些女子吹奏的曲乐忽的升至激昂处,一阵水色般的气旋平地而起,宛如长风,掠向四面,我被卷了下去,沉沉落在青莲般的阵法里。

    随着我的跌落,阵法盈起皓然清光,中年男子神色一凝,眉宇大喜,急急站起,口中唱起了巫词。

    所有女子都傻了,抬头看着我。

    阵壁越渐青墨,我被困住无法抽身,害怕的猛拍着晶壁。

    天光由晴岚转为暮色暗影,男子终于结束唱词,激动的跪倒在地,眉目庄重,冲我行上古敬巫之礼:"砚徵冒犯..."

    就在这时,清莲阵法外四只云鹤飞降,苍老笑声于紫色绛云中传来:"砚徵,你找错人了。"

    中年男子大惊:"上,上仙..."

    "嗯?这是什么...神魄?残灵?仙魂?"那紫气落在我身侧,似在打量我。

    中年男子忙上前:"她,她是我..."

    "哈哈,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当此间陡生灾难,你才因故寻我,原来不是我。"

    "上仙莫要误会,并非如此,而是她..."

    一股巨大的力量骤然拉我,我猛撞在晶壁上,欲将我往西北高空回拉而去。

    中年男子忙回头对那些女子叫道:"快!固阵!"

    巫乐再度响起,两股力量撕扯着我,我一下下的撞击着晶壁,浑身剧痛。

    晶壁渐渐裂开细纹,蓦然一阵清气涌入,阵法终于破开,我被强行拉走。

    "上仙,你在做什么!"

    那苍老声音在身后冰冷道:"不过一缕孤灵,何劳你如此大动,你想将她生生撕碎不成。"

    耳边响起靡音哭泣,似有一只巨大的爪子将我揪回了青黑湖底。

    四周全是水,压得我痛苦难熬,身子因窒息而剧烈颤抖。我张开嘴巴,满口满口的湖底冰泉灌入进来,我的肺泡里有东西溢出,是一线稀薄的血沫。

    难受的感觉让我冻僵的四肢终于恢复气力,我死命挣扎,妄图挣脱一切。

    "初九!"耳边忽的传来一声清冽急促的叫唤。

    我慌乱的呜咽反抗,一双大手摁住我的双臂:"初九!"

    "初九,醒醒!睁开眼睛!"

    "初九!"

    温热双唇贴来,淡雅香气灌入我嘴中,我顺势抓着他,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吸着。

    神思灵台渐渐清明,我睁开眼睛,揪着他的衣襟,一动不动,冷汗淋漓。

    杨修夷捧起我的脸:"初九?"

    我呆呆的望着他身后的夜幕:"杨修夷,你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么..."

    他伸手抱紧我,很紧很紧,像要将我揉碎,高大如石的身子微微发颤:"再也不会发生了。"

    我松开他,望向远处山峰:"我真的来过,看到了好多人,有个中年男子,可能他就是那个神秘人..."

    "记得清模样么?"

    我摇头:"很模糊,我只记得后面那些女人很漂亮。"叹了声,疲累道,"先不想了,先去捉那只妖吧。"

    从杨修夷腕上解下红绳,九宫尺在刚才的挣扎中不知所踪,落地后我们纷头去找。

    "在找这个吗?"

    一个清丽女音忽的响起,脆如银瓶乍裂。

    我抬起头,十丈外一个粉衣女子缓步走出,举着我的九宫尺,身上泛着淡淡紫光,双眸阴沉的望着我。

    很漂亮的长相,不是那种尖尖瓜子盈鹅脸蛋儿含水蕴雾的传统美人,她的脸小而丰圆,像饱满的湿润珍珠,眉开眼大,鼻梁不挺,给长相添了份温婉。

    她身后跟出五六个女子,全是珠圆玉润的模样,同她一样穿着浅粉色长衫,系着绿穗腰带,像含苞欲放,似绽未绽的春杏。

    我手里的红绳紫光越渐浓艳,我直起身子看着她,她愠怒:"小小平女,敢下计阴我,损我真元,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道:"你胆子倒不小,我们没去找你算账,你反而还主动送上门来。"

266 那些仙娥

    她眉头一皱,大怒:"你这贱人..."

    话音戛然,她猛的后退,双手结印,但护阵尚未结出便被打散。

    她踉跄数步,怒然往我身后看去,却和其他女子一样,皆是一愣。

    杨修夷冷声道:"在她面前嘴巴干净点。"

    我回过头去,顿时也傻了。

    杨修夷今日穿着一身月色白衣,高挑清瘦,玉立在疏影横斜的桃树林下。寒风凛冽,吹得我瑟瑟发抖,却让他更加清冽,风姿神秀。桃瓣从月色长衣旁错过,像尘埃拂过镜水般绝美,乌玉墨发轻舞,借着月光时浓时淡。周边夜色寂静,他容色冰冷的站在那,高雅清贵,俊美非凡,双目冰寒锐利,灼光逼月,刹那万籁俱静。

    我怦然心动,一个女人低低叹息:"好俊朗的男子..."

    "素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新来的男儿?果然比吴洛还美啊。"

    "什么男儿,我说的是几年前在春鸣山里撞见的那只紫眸雪狐,这男子是人是狐你看不清么?"

    一人喜道:"那岂不是多出了两个?这天下美男稀有,小小德胜城便有三个,姐妹们可真有福气了。"

    "是啊,可不用轮流去找那吴洛寻欢了。"

    我乍舌,原来这女***不止一只,竟是一群,可怜的吴洛啊...

    不对!

    我回神,她们这是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男人!

    欺人太甚!

    我回过头去:"你们在说什么呢!有你们什么事!"

    一个女子把玩着腰前软发,上前一步,对杨修夷道:"这位郎君,你看我们六人比这丑姑娘如何啊?"

    我又看向杨修夷,人家在讨论他,他却神色严峻,眉头轻拧,支颌沉思,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火气直冲脑门,我挡住那女子的视线,竖起眉毛:"你不准再看他了,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她眉梢一挑,拔脚冲来,我飞快凝息,激起满地桃花,就要凝结为阵时,眼前白影一晃,那姑娘被杨修夷踢了出去。

    杨修夷转身抱住我,我不悦的挣开他:"你就任由别人看着!"

    他失笑,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这几个不是妖,若非说是妖的话,可能是茶妖。"

    我一愣:"啊?"

    虽说天地万物,一草一石皆可成妖,可是茶妖我生平何曾听闻过。

    一个女子不悦叫道:"郎君,我们给你机会你自己过来,别逼我们动手!"

    我气冲冲的对杨修夷道:"你助我,但别插手。"

    他挑眉:"你应付的过来?"

    "有你在我怕什么!"

    她们嗤笑,三个女子纵身跃起,衣袂如风,足尖点在树梢上,旋即冲来。

    我迎了上去,这时一道光矢从正面袭来,长练如虹,脆如铃鸣。

    不待我反应过来,身子骤然一轻,被强劲力道往一旁扯去,轻巧的避开了。

    身后响起龙吟啸声,杨修夷的匕首带着如雪银光"砰"的侧转飞来,我伸臂接住的同时往后退开一步,摆了十八最帅也最实用的一招起招式。

    "初九,东南表地,阵位表天,你念。"

    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艮山!"

    话音刚落,身子便凌空飞起,溶溶月色下,匕首华光流彩,我朝最近的一个女人冲去。

    她们飞快聚来,将我抱拢,周围立时流光缭乱。

    "初九,正南,坎水,巽风。"

    "好!"

    身子忽的一偏,一道本要击中我的光矢擦肩而过,击中了我想要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紧跟着我便朝正南飞去,落地时我踩在树干上,借力被他移回空中。避开两道光矢的同时,我手腕一扬,匕首银光一闪,割裂了一个女人的胳膊。在她反攻时,我的身子又朝东南移去,我摸出斜包里的银盘石粉横臂一挥,一声尖叫顿时响起。

    我立马道:"西南!"

    身子一沉,落回地上,我大口喘气。

    一个女人叫道:"初月出云!"

    她的手中蕴出一把长杖,灵活轻转,执于身前,左手弯臂,举于脸侧,手势轻柔的像是舞筝拂弦。

    除去那个被我砍掉一臂的女人,其余人纷纷结阵。

    寒风呼啸刮来,掀起我的外袍,玉宇强光如似无边月色,瞬间将整座旷野笼盖。

    我抬手遮脸,被刺的睁不开眼睛,忽的胸肋一痛,一道光矢将我穿透,鲜血从喉间涌上。

    耳边风声一掠,杨修夷顷刻跃来,一条白绫将我的眼睛缠住,同时搂着我避开所有的清脆铮鸣。

    我被带到一棵树下,一层浩大护阵挡住了所有进攻,杨修夷抽身要走,我忙拉住他:"让我来!我刚才没防备才..."

    他拉下我的手:"她们不是寻常妖物,以后捡些其他的给你练手。"

    "哼!"我别开脑袋。

    他哄道:"听话。"顿了顿,他俯身下来在我的鼻子上亲了一口,大约觉得不对劲,又伸手在我脸上摸了摸,最后捧住我的脸颊在额上亲下。

    我噗嗤一笑:"傻子。"

    于是轻吻变成了一记手骨。

    长剑清吟声响起,如琴弦一颤,冰层一震。

    我坐在阵法里,即便缠着白绫,但仍能感觉眼前强光耀目。朦胧视线里,杨修夷惊鸿一过的身影像被清风吹皱的湖面。

    我手指轻抚着匕首,这是师公赠他,他最喜欢的一把。刀刃冰凉,刀把上镶嵌着上古珠玉,轮廓精致鲜明,手感极妙。

    我心里浮起许多思绪,苦涩甘甜一一滚过,最后弯唇一笑,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杨修夷,我好喜欢你!"

    喊完我便笑了。

    我这一世记忆很短,许多事情都模糊不清,可是现在,第一次和杨修夷见面的场景我忽然回想起来了。

    那时师父牵着我,乘一叶轻舟小楫,在江阔云低处徐步上岸,穿过杏花桂林,师父抬手指着远处高入云海的大山:"九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得独自一人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我点头:"好。"

    于是我便一步一步而上。

    走了三天三夜,大路渐渐上斜,清寒浓雾中有许多花香。花香尽头,一地落英,满目浮云,一座千丈石阶赫然耸立。

    我提起小布裙开始往上爬,爬完石阶后,视界豁然开朗。繁花绿水,流云飘渺,花径纵横阑干,溪流潺湲。

    极目之远,琼楼玉阙连绵,梅林环绕,竹屋雅苑掩映其中,一派风华清骨,神霄绛阙。

    我俯身在小溪里喝水,忽的一顿,回过头去,一个皮肤白皙的紫衣少年就这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垂握着一柄银剑在花海下缓步走来,边走边以一方丝帕擦汗。

    注意到我,他淡淡的望来,目光清冷如风荷晨珠。

    他脚步微顿,缓缓皱眉,我站起身子,愣愣的望着他。

    风吹来冷香,他长眉舒开,继续走来。

    越行越近,那剑光忽的从我眼前一闪,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一阵强烈骇意陡起,我忙捡起石头:"你不要过来!"

    他又皱了下眉,不耐烦的转目看向另外一边,脚步不停。

    我一扬手,石头扔在了他身上,力气太小,轻飘飘的跌在了他的脚边。

    他脚步一停,怒道:"你还真扔!"

    我扑了过去:"我才不怕你,我有师父了!你这个坏蛋!"

    ...

    脸上骤然一松,疏淡的月色落进了眸子,我抬起头,杨修夷皱眉嫌弃的看着我:"我在那边杀得辛苦,你在这边发呆傻笑,你..."

    我忙敛了笑:"结束了?"

    他继续嫌弃:"本来想留一个活口的,被你一吼,跑了。"

267 如何出去

    我往他身后看去,五具尸体横竖倒了一地,我愣道:"怎么都杀了?她们罪不至死啊。"

    他用白绫轻轻擦拭剑刃,随口道:"谁叫她们伤了你。"

    心头一暖,我细声道:"可是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师尊要骂我的。"

    "刚才在想什么?笑成了那样?"

    "你想听?"

    "嗯。"

    "在想小时候。"我笑道,"那时我还挺笨的,有次下山后,山脚刘寡妇跟我说了一下午她的悲凉不幸,愣是将我的心窍给开了。"

    他饶有兴致:"然后呢?"

    "然后,我便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望向其他地方,忍着鸡皮疙瘩说道,"我开始渴望有这么一个男人,我可以在他怀里哭,在他怀里笑,他哄去我的眼泪,分享我的喜悦,可以包容我所有的骄纵任性,为我撑起一片天空,还有..."

    他一口打断我,语声得意:"不就是我么。"

    我弱弱的继续道:"还有,帮我揍杨修夷..."

    他动作一顿,我忙起身环住他的腰,低眉顺眼的卖乖:"我年少不知事嘛..."话锋一转,"对了,这几只茶妖怎么不寻常了?你对付起来很辛苦?"

    黑眸凉凉的斜瞅着我,我委屈的眨巴眼睛,额头挨了一记,他看向那五具尸体,道:"她们是仙娥。"

    我一愣:"神仙的仙?"

    "嗯。"

    他将长剑隐去,双指鸣哨唤来小疯,小疯的马蹄声嘚嘚响起,忽的闷声一响,我回过头去,小疯撞树上了。

    杨修夷眉心微拧,咕哝:"我给忘了。"

    小疯踉跄爬起,两只眼睛被两块馒头大的石头挡住了,模样很是滑稽。

    杨修夷长指一转,石头飞走,结果小疯还有些迷糊,又一头撞在了树上。

    杨修夷斜眼看来:"听说它叫小疯?"

    我点头。

    他走过去:"叫大傻更合适点。"

    抓起小疯的缰绳,捋了捋它的鬓毛,朝我看来:"算是匹好马,你哪来的?"

    "捡的。"

    "捡的?"他看向小疯,拍了拍它的脖子,"哪捡的?"

    我走过去,他将我抱上马背,翻身跃来搂住我,轻踢马腹,打马向前。

    我歪在他怀里,道:"乾丰官道上,那个时候拂云宗门刚出事,路上大乱,那些马儿受惊全疯了,好多还把自己的主人给踩死了。我又冷又冻,寸步难行,便想找匹没了主人的马,结果就碰上了小疯。"

    "它怎么会乖乖听你话的?"

    我俯下身子轻抚小疯柔软细密的皮毛,一笑:"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碰它,它又蹦又跳跟我急眼,我抱住它跟它说了一堆话,它就静下来了。"

    "说了什么?"

    说我心上人在拂云宗门上,我很想去见他,说我想要陪着心爱的男子一起共临大劫,说我此生很少求人,更不提一匹马,能不能带我去...

    我微微脸红:"不告诉你。"一下一下轻抚着小疯,我轻轻道,"一开始我不会骑马,爬上马背后,它一走我就摔了下来。你猜怎么样,它居然回到我跟前,还用脑袋蹭我,并侧过身去,示意我再上。"我拍了拍,笑道,"小疯,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它昂起脑袋,一个抖擞。

    我看向杨修夷:"它这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啊?"

    他把我往后拉回怀里,胳膊牢牢环着我:"什么叫刚开始不会骑马,你现在就会骑了?"

    "会啊!"

    他冷哼:"你那叫什么骑,趴在马背上,撅起个屁股给谁看。"

    "..."

    我将小斜包摘下,捏在手里,道:"当初在宣城送走陈素颜的时候,我们好像也一起骑过马。"

    "嗯。"

    我随口道:"可是那个时候你都不碰我。"

    "那个时候你愿意给我碰么?"

    我想了想:"好像不会..."

    他凉凉道:"那我为何给自己找打?"

    "我哪打得过你啊。"我检查了下小斜包里的巫器,抬起头,"仙娥怎么会变成茶妖呢?是不是伺候那些神仙伺候腻了,所以来凡界欺负欺负妖怪?"想了想,我又道,"她们也不算多厉害嘛,你哪辛苦了,一盏茶不到就杀了五个,你真的应该让我来的。"

    他没好气的看我:"欺负妖怪会把自己变成茶妖?"

    "那..."

    "可能是茶叶。"他皱眉,"春鸣山瑞气极盛,女子茶叶是春鸣山里最蕴天地精华之物,这几个仙娥也许是想借此修炼,可惜她们误采了那些浸过九龙渊煞气的茶叶,将仙骨染成了妖骨。"

    他忽的提到九龙渊,我不由一顿,端直身子看向前边,冷冷道:"你若再将我扔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可以一走了之?"

    缰绳蓦然一紧,小疯微微立起,停了下来,杨修夷声音一沉:"你说什么?"

    我想问他在九龙渊究竟忙什么,可是他送了那么多次信回来,没有一次提到过这个,那就说明他不想说。而他不想说的东西,我如何问得出来,我也一点都不想问。

    可是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他不会不知道那天师父会打我,可是他走了,唐芊说他巳时回来,结果是酉时。而且那几天我没有定下心,每日矛盾挣扎,随时会再度逃走,可他依然将我扔下走了。

    我知道杨修夷不欠我什么,没义务在师父打我的时候替我劝架,可是,可是我心里就会有怨...怨的不是他为什么不拦着师父,而是怨他明知道我会挨打会伤心,却还是扔下了我。

    我没说话,他也不出声,小疯立在原地,没再上前一步。

    晚冬的夜风哗啦啦,带着几分暖暖春意,天上布起乌云,遮蔽了月色,天地间暗沉了大片。

    气氛沉默的难受,最后我先开口:"我,我什么都没说..."

    他一愣。

    我垂下头,捏紧了手里的斜包。

    和他吵架,我很少会服软,可是我不想再吵了。

    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以前我就是个短命鬼,之后浪费了四年不说,还被大伤了元气,生命流失的更快。

    所以还怎么跟他吵架,应该争取所有时间好好相处才对。

    我很害怕,真的害怕。

    "初九..."

    "走吧。"

    他没动,我就要去拉马缰,身子忽的被他转了过去,我侧坐在马背上,彻彻底底的陷在了他怀里。

    他垂眸望着我,黑眸清亮疼惜,似水雾轻浅中的一细柔光,江天静谧中的一轮秋月。

    碎发被他轻拨到一边,他道:"初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所有顾虑我都清楚。"

    我看着他,却实在看不透他的眼眸:"我,我在想什么?"

    他伸指轻捏我的脸,认真道:"我在九龙渊所忙之事是想彻底留住你,可是我没有十足把握此事能成,我不想让你白惊喜一场。"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我便不想你了么,我闭上眼睛全是你的身影。"

    我脸一红,呆呆的看着他。

    他一笑,在我额上轻吻:"回去吧。"

    他单臂拥着我,另一只手轻拉缰绳,小疯朝前走去。

    我忽的发现,杨修夷真的很好哄,我服软只用了一句话,他就不生气了。

    所以,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要吵架,所以,谁说最先低头就是输的。

    我抬起头:"杨修夷,你哄哄我好不好?"

    他一顿:"什么?"

    "在桃树上,我回忆起很多不开心的事情,我怕今晚要做噩梦。"

    "没事,我今晚不走,你若做噩梦就来找我,或者你窗户别关,等你师父睡了我就跳进来陪你睡。"

    我噗嗤一笑:"怎么听着怪怪的,我们像做贼啊。"

    他一脸正经:"所以得尽快挑个日子把我们的亲事办了,那样就光明正大了。"

    我闷闷道:"不提这个行不行。"抬头望向夜空,我叹道,"我觉得我变勇敢了,好久没哭了,最后一次大哭是被师父打的那天。"

    "不算久吧,这才几天?"

    我瞪他。

    他在我额上亲了口,面不改色:"嗯,很勇敢,确实很久。"

    我笑道:"再哄哄我。"

    他无奈的看着我,我揪着他的衣襟摇了摇。

    他想了想:"以后只准在我跟前哭,这样我可以抱着你,我不太会哄人,不过我可以学。"

    我来了神采:"还要。"

    "别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我会很心疼的。"

    心下一暖,我止不住唇角上扬:"继续继续。"

    他头疼:"真的想不出了。"

    "嗯~~~"

    他沉默一阵:"你的腰很瘦。"

    我:"哈哈哈哈哈..."

    他也跟着笑了。

    出城一奔而过,进城我们信马由缰。

    越近城郊越觉得古怪,渐渐听到许多吵闹,城中高楼皆灯火点点。

    我坐起身子,不安道:"发生什么了。"

    杨修夷一扯马缰:"进去看看,驾!"

    满城哗然,许多人推窗推门的趴在沿街阁楼上高望。

    长街尽头火光冲天,火舌像一排舞姿轻柔的水草,柔若无骨的随风招曳,亮彻云霄。

    路边许多人提着水桶捧着水盆朝那奔去,几个更夫敲锣打鼓,沿街高呼:"吴府走水了!大家快帮忙去救火啊!"

    我心下一凛:"杨修夷,是我们住的那个吴府吗..."

    他朝火光方向望去一眼,沉声道:"是。"

    小疯扬踢狂奔,沿路无数人声传入耳中:

    "这火哪还能救,吴府用的都是中天露,这烧的可是橙天光!"

    "什么是橙天光?"

    "当家的!快去找文竹街找二叔!帮他把周围的东西都搬掉!"

    "娘,今晚风这么大,会不会烧到我们啊?"

    "吴家这一烧,可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听说是吴二少爷的内宅起得火,二夫人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

    沁凉寒风渐渐炙热,街道变得拥堵不堪,杨修夷抱起我蹬在马背上,借力腾空,踩着飞檐翘角,直奔吴家大宅。

268 当年浩劫

    浓烟滚滚,火焰滔天。

    "仙人出来了!"

    "二公子!二公子还活着!"

    ...

    远处慌乱疾走的人影里,一身是炭的师父抱着吴洛从浩大火海里冲出,我拽着杨修夷:"快!我师父!"

    从翘角落下,脚一沾地,便见师父的清骨身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我心里大慌,急急冲过去:"师父!"

    杨修夷速度更快,跃过人群,在师父和吴洛胸前飞快按下几个穴道,将师父背在肩上后抱起吴洛,朝我急声道:"我先带他们去清凉之地!"

    我心急火燎,拔腿就要追去,却听身后有人大呼:"二夫人还活着!我听到二夫人的呼救声了!"

    我一顿。

    唐采衣!

    行尸咒!

    她不能死!

    大火噼里啪啦烧的一团作响,人命危浅,我来不及细想其他,一口气冲了进去。

    "田姑娘!"

    "杨夫人!"

    ...

    火光将一切染得虚浮赤魅,瓦片木屑碎叶般纷纷落下,我伏低着身子大吼:"唐采衣!"

    火势灼灼,满目浓烟,我伸手拨开拦挡的木头房梁,冲进主宅,一圈下来不见她的行踪。

    "唐采衣?"

    烧枯的桌旁倒着一具被火舌吞没的丫鬟,我伸手推她,无济于事。

    浮光中,忽的听到一声弱不可闻的回应:"田姑娘?!"

    我忙回头:"唐采衣,你在哪!"

    "我在偏房!"

    "先别乱走!"

    我赶紧跑过去,浓烟翻滚中,雕栏玉柱一一焚毁,锦衣玉鼎化为一炬。我推开碍事的长梁,橙天光忽的烧透我的易水寒霜,剧痛烫的我手掌一缩,那木梁上架着的另一只木梁狠狠的砸在了我的背上。

    "田姑娘!"

    我咬牙:"别过来!"

    回身狠推开这粗重的长梁,却瞥见院外又奔进来一人,大约是淋了水,浑身湿透,身形颀长清瘦。

    模糊红影中看不见她的脸,近了才瞅清,是玉弓。

    我大叫:"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啊!"

    大约是听到了人声,她望了过来,眸色焦急却坚定,拔腿跑来。

    "玉弓!你出去啊!"

    她身姿轻敏,一脚踩在石柱上跃起,避开了两道燃着大火的高树,凌空一个跟斗直接从窗口跃了进来,头发不慎着火,她眼都不眨,手起刀落,砍掉了一头青丝。

    还未站稳,她方才所踩的石柱忽的一倒,屋顶坍圮大片。她旋身一个飞鹤转踢,将燃着火的木头踢了过来,恰好撞在我上空一根木梁上,巨大的梁柱微微轻晃,轰然砸了下来。

    一切发生不过须臾,我就要从木梁下蠕动出来的身子被一砸,胸腹遭受了强烈撞压,前功尽弃。

    "田姑娘!"

    唐采衣在角落里大喊,我吃力喊道:"我没事!不要过来!"

    一只手伸来,玉弓叫道:"快给我!"

    我抓住她的手,她手腕一扬,将我拉了出去。

    地板传来张弛裂开的声音,我们朝唐采衣跑去。

    她被烈火包围,蜷缩在角落里,烟岚裙裾被撕了大截,玉弓也将着火的外衣脱掉,扶着我:"田掌柜,你没事吧?"

    我摇头,看向满室浓烟,深吸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凝道深厚冰层带她们冲出去。

    刚闭上眼睛,玉弓惊叫:"裂了!"

    脚下之土密密麻麻碎开无数裂痕,像卜筮时兽骨上皲裂的兆纹一样,将土地割的四分五裂。

    屋内的大火连成了一片,冲天的火墙似焰色鬼影,我们被包围在了这方偏隅角落,插翅难逃。

    呼吸越渐难受,我拼命狂咳,这种情况下要是死了,恐怕就是真的死了。

    玉弓也狂咳不已,唐采衣懊恼:"你们不该进来的。"

    我忽的心念一动,转向唐采衣:"这地下是不是也导了温泉?"

    她点头:"可是下面是两尺厚的三合土,常人之力无法..."

    我打断她:"通往哪里的?"

    "似乎是春鸣山。"

    我大口喘气,点头:"好,你们后退。"

    "田掌柜?"

    "田姑娘,你..."

    我将斜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极快翻了遍,抬起头:"你们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她们乖乖照做。

    我将白骨木破用冰蓝珏凝住,朝皲裂的地面抛出去。

    纷燎火影里,木破外的霜蓝晶层渐渐融化,我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在心中极快吟念破军咒。

    大地猛地一颤,强烈的爆炸声带起一阵强风,耳边轰隆巨响,炽烈火焰卷着瓦片木梁打来。

    随即又一声清晰的爆裂声,我们脚下的土地哗的土崩瓦解,一线沁凉晚风从爆开的墙垣中灌入,我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头顶的斑驳月影,便同屋内的一切一起跌进了幽深的温泉水中。

    橙天光之火,水浇不熄,气绝不灭,燃着火焰的木梁桌椅浸入水中后仍在焚烧,沉入湖底的同时为我们照亮前路。

    唐采衣拉着呼吸衰弱的玉弓往前奋力游去,我睁着眼睛跟在她们身后,尽管周边泉水温烫,却仍避不可免的让我回想起那场噬心切骨的噩梦。

    周围全是水,似无穷无尽,我拼尽所有的力气,终于渐渐虚脱,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像是过去数度春秋,有人猛烈晃着我:"田掌柜,田掌柜!"

    我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寂然幽暗,隐隐有泉水的叮咚声响。

    "田掌柜!"

    抬手扶住酸痛的脑袋,我呢喃:"玉弓?"

    她颤声道:"田掌柜,吴二夫人死了..."

    我站起来,腰背尚未挺直,脑袋便猛的一磕,着实疼痛。

    玉弓指向远处半靠在深青岩洞上的唐采衣:"田掌柜,她,她..."

    我爬过去,唐采衣衣衫尽湿,因为着火而不得不撕掉的衣衫破损不堪,贴在她清瘦如纸的身子上。远处透来几缕残光,隐约可见她胸腹中除了白森森的骨架之外,空无一物,任谁初见都会悚然。

    "田掌柜,她没有呼吸了!"玉弓抬起头,"这里一定有吃人的妖怪,趁我们昏迷的时候吃净了吴夫人的脏腑!"

    我叹道:"她没死,她本就不需要呼吸。"

    她一怔:"什么?"

    我看着唐采衣:"只要她身子没有消失,她就是活着的。"

    玉弓睁大眼睛,全然不复那股侠义凛然,杀人不眨眼的剑客之态:"你的意思是,她,她..."

    我说:"她救了你,再来救我,想必累了,我们声音低点。"

    既然瞒她不住,我便干脆将唐采衣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听完之后她震惊不已,半响愣怔。

    我问:"还要帮厉诚追求她么?"

    她保持震惊的神情,讷讷看着我。

    我又问:"你喜欢厉诚?"

    她立时摇头:"不。"

    "不?"我好奇,"那你为何那么帮他,不惜以身试法将唐采衣绑走?"

    "因为厉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完忽的一顿,偏头看向唐采衣,自语道,"她变成这副模样了,若我说出去,吴家岂不是更不要她了?"

    我汗颜:"你说什么?"

    "她不能生子,不能传代,吴家那样的大门户必定容不下她。而吴洛那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白脸必然也会被她吓坏,只要没人要她了,厉大哥便还有希望。"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这都什么处境了,她竟在想这些。

    她又道:"而厉大哥不会,厉大哥耿直忠厚,一身是胆,他要是知道唐采衣为了义父,为了德胜城百姓而变成了这副模样,此等重情重义的烈性女子,厉大哥一定会更喜欢她的。"

269 交易与否

    我完全被她的想法吓到了,半响,道:"你的厉大哥是喜欢她,但是你想过这样会让世人怎么看待唐采衣?她今后怎么活?"

    "难不成你想拦着我?"

    我打量她,大约是闯荡江湖的关系,她的作态看上去很老成,但饱满白皙的皮肤和故意压低的嗓音仍是带着稚气的。

    我问:"你今年该不会才十六吧?"

    "十五。"

    我扬眉,竟小我整整六岁,比我当初下山的年龄还小。

    我想了想,吵架我还能争上几句,但讲理说道我实在不如师公师尊他们厉害,她不一定听得进去,得换个法子。

    我抬头打量四周环境,暗淡光线里,隐约可见低洼处水光粼粼,温泉的热气蒸上来,将空气变得干燥沉闷。

    我们所处的这个洞穴就好比水壶的弯嘴,这里略微平坦些,再上去便不知是何地了。

    我回头看向玉弓:"你的故乡在哪?"

    "清州枫泊。"

    我发自内心道:"清州可是个好地方,枫泊据说比禾城还要美,是吧?"

    她奇怪的看着我:"田掌柜,你想说什么?"

    我笑笑:"你喜欢枫泊么?"

    "嗯。"

    "那有一天你要回不去枫泊了,你会不会难过?"

    "自然会,怎么?"

    我指指身后的洞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她摇头。

    我一笑,故意危言耸听:"那里是地下溶洞,当初德胜城消失的行尸可都躲在这儿了。"

    她双眸微微睁大,我望向下坡:"下面这些温泉也不是游不出去,不过我们下来的那个地方被炸塌了,游出去的话,若是没有其他出路,我们就要被淹死了。"

    "不过还好。"我在膝盖上支颌,笑道:"我有浊气,唐采衣又有行尸咒,我们两人过尸群没什么难度,就是..."我上下打量她,缓缓道:"你该怎么办呢?"

    她半是茫然半是惊骇:"你们要将我扔在这?"

    "比起没有目的的游过去,显然过尸群对我们两个来说比较简单。"

    "那我..."

    我一笑,柔声道:"我也可以对你施个行尸咒啊。"

    她愣了。

    我续道:"不过,施了行尸咒后会很惨,若不小心被你家乡的人知道,你以后还回得去那个地方么?"

    她狐疑的看着我:"你在吓唬我吧?"

    我看向昏睡的唐采衣:"你说她重情重义,我想世人也会感念她的牺牲,但一时的感念过后,世人会不会拿她当异物?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怎么呆在德胜城?"回头看着她,我认真道:"玉弓,你再想想你自己,你一个江湖漂泊的剑客都有故乡情谊,更何况是唐采衣?"

    她若有所思的朝唐采衣望去。

    我轻叹:"玉弓,德胜城经历过行尸浩劫,当年满城悲歌,无数人逃生外地。留下来收拾残尸血海的人必定都对这故土怀着不舍情深,唐采衣肯对自己下行尸咒,你想想她对这残垣故土有多深爱?"

    我拐弯抹角,对她晓以微义,替她设场处境,我觉得她应该能动容了。未想她收回目光后却不屑道:"那与我何干?"

    我头疼,要不是看她尚为年幼,我真想一脚将她踹下去。

    这丫头,她欠厉诚恩情,便可以奋不顾身冲入火海救唐采衣,当初还被唐采衣的一身石块给压得去了半条命。这份胆魄情意诚然令人钦佩,可同时她又冷漠残酷的可怕,当初便几次想要杀我,心狠手辣,毫无迟疑,如今又这么不近人情,真是...

    我不由想起一个故事,说有一位江湖侠客,忠肝义胆,义字当头,为朋友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从不畏惧。安桁一赵姓男子相当钦佩仰慕此侠客,不容他人非议一句。岂料这侠客一友人和这赵姓男子有着不小宿怨,一日呼来侠客帮忙解恨,将赵姓男子揍得歪胳膊断腿。至此之后,别说钦佩仰慕了,就是咬肉啃骨的心都有。

    可见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只可远观不可近看,也可见,不要轻易仰慕任何人,更可见,他人对他人的好,是跟你没有一文钱关系的。

    我伤了一阵的脑筋,觉得我现在虽然二十一岁了,阅历见识也不少,可要论起闯荡江湖,刀光剑影的经验,可能还没这个黄毛丫头多。既然说理说不通了,那便实打实的警告她吧,因为我着实担心唐采衣被拉到光天化日下受众人所指后会生出轻生的念头...

    想到这我蓦地一顿,回头看向唐采衣的褴褛衣衫,一股寒意冒了出来,该不是,这场大火便是她放的,她已经不想活了?

    玉弓真的被我吓到了,低低问道:"田掌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出去了?"

    我没有理会,一时觉得胸口沉闷。

    她又唤了我一声。

    我闷闷不乐的朝她看去,肃容道:"玉弓,你今年十五,此生还有大好年华,更遑论你还有来世,来来世,但是你知道唐采衣还剩什么吗?"

    这丫头实在能捕捉敌意,顿时板起脸:"你想怎么样?"

    "你的呼吸已经虚不可闻,身上的皮肤被烫的也没一层好的了吧?我现在完全可以带着唐采衣离开把你扔在这儿。"

    昏暗中她眸色一凛:"你威胁我?"

    "是。"

    "没有你们我就不出去了?"

    "你若执意要将唐采衣的事情说出去,我会让你这辈子再说不了话,再写不了字,包括脚。"

    她冷笑:"那我要不要考虑在这之前杀了你?"

    "考不考虑是你的事,但凭你如今的状态,想杀我,难。"

    她微微沉吟,而后抬头:"好,我不说。"

    我眉梢一挑,颇感讶异,她却已举起手:"我玉弓一诺,驷马难追,唐采衣此事我不向任何人说。"

    大约是看到我的神情,她淡淡道:"我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赔上自己一命,意气之争?那是小屁孩才玩的把戏。"

    小屁孩?我无语,你就是个小屁孩啊。

    唐采衣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轻声道:"那你还跳入火海来救我?"

    玉弓垂头看她:"那是报恩,我不悔。"

    唐采衣转眸朝我看来:"田姑娘..."她轻叹:"你方才的话,既说对了,又说错了。"

    我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什么?"

    "外面不是溶洞,而是长殿,但你没说错的是,当年的行尸确实都躲在了这儿。"

    我有些傻眼:"在这?"

    她爬起身子,道:"快点找出口吧,不然我们都会成为那些怪物的腹中之食。"

270 原来如此

    分工两路,我朝上走去,打探行尸的踪迹。唐采衣沉湖划水,寻找最近的出口。

    方才三人讨论时,我一直没怎么理唐采衣,心里有股莫名的气,一开始我以为是气她,但想想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气她。

    气她自杀么,她都这么可怜了。

    我试图让玉弓设身处地,如今换做我自己,若我是唐采衣,恐怕我一刻都活不下去。

    土路湿软,长且弯,大约半个时辰,我终于走到尽头。一道极厚极结实的石墙拦住了去路,墙高两丈,上旧下新,下面严严实实,上面有许多孔洞和缝隙,那些白光就是从这里透出来的。

    我爬不上去,侧耳趴在石墙上听了阵,外边静悄悄的。我闭眼凝息,一大片戾气,凶煞无比。

    我皱了皱眉,精疲力尽的靠墙坐下,这条是个死路。

    肚子饿的难受,也不知道我们从下来到现在过去了多久。我倒希望已有三四五日了,这样杨修夷很快就能找来,我着实不想在黑暗里这般熬着。

    以手扶额,心烦意乱,现在无事可干,总算能好好整理在桃树上的那些梦境。

    原来在安生湖底,我的灵就曾出来过,飘了千山万水,从浩尚到了德胜城。可那个男子究竟是不是佘毅口中的高人?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我引来?是不是因为我们月家这样附在人身的灵比剑灵器灵来得稀罕,他想以我炼阵?若照佘毅和风华老头所说的,那高人从三四百年前就开始谋划一切了,那我爹爹祖父祖父他爹,娘亲祖母祖母她娘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我皱眉,心绪变得沉重。

    世间任何灵体皆附在器皿之上,对我们月家人而言,我们这具身体就是器皿,身体一旦毁灭,我们便同剑身被毁的剑灵那样,形神俱灭。

    死了,就灰飞烟灭了...

    我同情唐采衣,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自怜自艾呢。

    撑起身子,打算回去找她们,抬起眼眸时我忽的一顿。

    我是从斜坡上来的,那斜坡口本该有许多孔光,可是现在却一片昏暗。

    我朝石墙上望去,一大片孔洞都被堵了。

    我屏住呼吸,睁着眼睛,亲眼看着又一个孔洞被缓缓堵上,而最左边的孔洞露出了微薄白光。

    一股凉意浸上心头,我抽出匕首,贴着石墙纹丝不动。

    它还在缓缓挪动,体型很大,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我有浊气,唐采衣有行尸咒,我们身上的呛鼻浓烟又被温泉洗净,完全不可能被人寻到。可是玉弓被烈火灼烧,脖子和肩膀被烧的血肉模糊,这怪物被吸引过来一点都不奇怪。

    它爬了很久,找到一个孔洞密集的墙面,忽的用力一砸,像是无数拳头同时落下,石墙微震,石头簌簌掉下。

    我脸色惨白,握紧了匕首。

    却在这时,一声轰然巨响如似镬鼎从万丈高空砸在铁板上那般响起,大地动颤,震耳欲聋。

    我被震摔在地,耳朵轰鸣乱响,头嗡嗡的痛。

    外边那个怪物直接被震落,狭隘的石道露出了大片白光。

    我缓过来后急急爬起朝斜坡口跑去,孰料那些白光很快又被遮挡,我忙侧身隐入右边土墙,晚了一步,终究是被发现了。

    尖锐暴躁的刺耳嘶叫响起,那道石墙被猛烈拍击,叫声愈发激动。

    胸膛剧烈起伏,我紧紧靠着土墙,所有神思尽数凝在这面被撞的摇摇欲坠的石墙上。

    撞击声加重,石块噼里啪啦落下,终于在一声轰响后,大片石头砸地,半边石墙坍圮。

    我猛的抬手,滚下的石头重又飞起,却在撞上那头怪物之前再度落下。

    原因无他,因为傻了眼。

    我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的抬着眼睛,难以置信。

    明光照来,在我身上投下一个巨大黑影。

    数不清的人头,数不清的手脚,全部黏在一起,密密麻麻,杂乱且无序。

    最正中的那颗脑袋比其余大上数倍,双目通红,贪婪兴奋的望着我,忽的狰狞嘶叫,所有手脚齐齐朝我爬来。

    我双眉一皱,那些石头再度飞起,它飞快打散所有石头,猛冲而来。

    这怪物看上去臃肿庞大,身手却灵活的堪比游鱼,一点都不笨拙。

    我不敢将它朝玉弓她们引去,往另一个方向跑,没几步就是死路,我后退靠在墙上,它兴奋嗷叫,像蜘蛛一样爬来。

    我深吸一口气,双眸微眯,在它逼入的前一瞬,我怒叫一声,曲腿跃起,蹬着土墙借力冲去,双手握着匕首,狠狠扎入了中间那颗脑袋上。

    它发出剧烈尖叫,从眉心到鼻骨被匕首撕开血缝,我侧头避开喷出的血水,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头发却蓦然一紧,无数只衣裳和腿抓住了我的衣裳。

    我睁大眼睛,没想到它竟还是活的。

    它将我往石墙废墟拖去,我双脚死死勾着地上土坑,数不清嘴巴和手在我身上乱咬乱撕,粘稠腥黄的唾沫滚在衣上,恶心的我想吐,再一次庆幸自己身子怕冷,因而穿了这一身厚衣。

    我死命挣扎,忽的左手一紧,被三只枯手同时握住。我忙用力往回抽,它们齐齐用力,"噗"的撕裂细响,我仰头惨叫,痛出了眼泪。

    血水溅开,它们登时兴奋,断指被竞相夺走,与此同时,那石墙外传来了大片动静。

    我的身子被疯狂的撕扯拉去,像是在欺负凌辱我一般,怒意一层层涌上,终于在我心头激起了一阵强烈不甘。

    若我就此死掉,我这辈子算得了什么!

    若我就此死掉,师父又要伤心,杨修夷又要难过!

    若我就此死掉,我如何对得起姑姑的舍命相救!

    若我就此死掉,我会失去一切,会灰飞烟灭,会什么都不是!

    我不甘,我不甘,我不要白白受那么多的苦难!

    手腕再度被抓去,一颗头颅张开嘴巴咬在我的手背上,我蓦地一转,双手抓住它的舌头,用力的撕了出来。

    它叫的撕心裂肺,我扔掉舌头,一掌拍去,怒喝:"炽念八变!"

    爆裂声起,我被炸飞了出去,摔在土墙上。

    面前血雨腥风,似雷电碎开晦暗天幕一般,那庞然怪物四分五裂。

    血肉如泥,断肢如絮,化为一潭浑浊血水,一股刺鼻恶心的腐臭。

    我瘫靠在土墙上,浑身黏湿,瑟瑟发抖,半是茫然半是惊恐。

    良久,我扶墙爬起,还未站稳,余下的石墙彻底倾塌。

    我瞪大了眼睛,一只一模一样的怪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踏血溅肉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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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