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六月围城 马蹄声狂乱 上
小暑之日;长安一带。
李傕、郭汜等人率大军渡过灞水;同时,樊稠、董承收拢右扶风残部,跨过渭水。双方在长安城外会师,合兵一处,计有八万人马,号称十二万。
东部灞城门外,西凉军将领齐聚,让军士喊话,要与王允、吕布会面。
“此等鼠辈,不值一见!”司徒王允听到禀报,断然拒绝。
吕布闻讯,登上东城楼墙,放眼望去,但见城下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刀矛林立,杀气腾腾;反观己方,并州军还好,叟兵大多面露惧色。
“哼~!”吕布暗中调动无双劲气,怒哼一声,有如惊雷平地炸响,“并州吕奉先在此,谁人上来答话?”
吕布这一登场,气势无双,并州将士全都齐声欢呼。叟兵对吕布不大了解,但见到这番情景,也都面露钦佩之色。
“吕将军!昔日太师待你不薄,为何听人蛊惑,无故犯上?”西凉军中一骑策马上前丈许,身上隐有光芒闪烁,语声宏大,正是张掖郭汜。
吕布见状,神色一动。继华雄之后,想不到郭汜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莫非残忍嗜杀,竟是一条武者捷径?
“董卓举止越制,实非臣子所为;残杀民众,致使人心尽失!”吕布肃然道,“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太师纵有不是,也非吕将军所能评判!”郭汜早得贾诩指点,转而道,“且我西凉十万将士不过奉命行事,又有何罪?朝廷竟要尽数诛杀!”
吕布当即驳斥道,“一派胡言!朝廷何曾下过如此诏令?”
“若非如此,我等上书请降,朝廷为何不准?”郭汜质问道。
这话一出,吕布顿感难以回答。背后始作俑者,本是司徒王允,但事到临头,此人却龟缩不出;如果他推到王允身上,无异于自乱阵脚。
“各位倘若当真无辜,何不进城面见天子,自行辩白?”吕布沉默了片刻,这才沉声大喝道。
“我等读书虽少,却非愚蠢!”郭汜神色不屑道,“吕将军这话,实在太看不起我十万凉州将士!待我等攻下长安,自当到天子驾前申辩!”
“攻下长安!攻下长安!”
“面见天子!面见天子!”
在贾诩等人的组织下,西凉大军齐声怒吼,宛如惊涛骇浪,穿云裂石,震耳欲聋,远远传入长安城中。
攻心之计!张辽看得心中一凛。
西凉军远来疲惫,倘若攻城不克,士气必然大挫;但是不来攻城,则又失了锐气。经郭汜这么一闹,本是无可奈何的亡命之举,顿时变作理直气壮。
其中真正的缘由,还在司徒王允昏聩无能,生生逼反西凉众军。
而且郭汜故意制造凉州、并州人的对立,无形之中,也在分化瓦解长安守军。吕布一方深知西凉军虚实,李傕一方又何尝不知城中守备力量。
“众家儿郎,随我等围住城池!”
“誓败并州军!败吕布、擒王允!”
众军吼声过后,李傕、郭汜等人一面大喝,一面调拨军队。言辞之间,再次针对并州军,背后显然有高人谋划。
西凉军步骑各占一半,数量上更有绝对优势,当下也不着急攻城,由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各领一部,在狂乱的马蹄声中,分赴城池四周。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震动,滚滚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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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十万只的马蹄同时践踏地面,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想象此举带来的震撼。且不说城墙上亲眼目睹的守军,就算远在城中的居民,也感到房屋不断晃动,似乎正有地龙翻身,恐惧异常。
安门大街,吕府。
沧月带着司马貂、杜玉蝉,住进了最靠里的一进院落,只有极少的情况下,才会与阎妍短暂共处。
至于高顺、秦谊,在附近另有居处,司马貂、杜玉蝉偶尔前去相聚。
“少主,董卓既已伏诛,王司徒为何横生枝节,搅出许多是非?”杜玉蝉难掩心中疑问,“如今大军压境,我等身在城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跟随沧月多年,虽然说不上无恶不作,但杀人放火、勾引强者的事情,一直没有少干;不过,若要为此搭上自家性命,却难免心有不甘。
“嗯哼~!”沧月眸光流转,嫣然笑道,“诛杀董卓,并非我等真正目的。董卓既已身死,倘若西凉众军不乱,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汉家天子?”
西凉军善战,朝中又有皇甫嵩这等宿将,加上满朝公卿辅佐,以天子刘协的聪慧,未必不能整顿朝纲。但这样一来,公羊阁的谋划自然落空!
只是那种结果,公羊阁怎能接受?
司马貂心底震惊,与杜玉蝉对视一眼,有些不忍道,“西凉军本就残暴嗜杀,如今以复仇为名,入寇关中,只怕破坏之巨,尤甚当初迁都长安!”
去年迁都途中,河南百万之众,折损过半;东都雒阳,同时毁于一旦。
“中原户口,足有四千余万。”沧月不以为然道,“为天下苍生之计,付出数十百万性命作为代价,有何不可?”
在沧月心里,百姓户口,或许只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
道家先贤老子在《道德经》中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放在沧月、于吉等人身上,再是贴切不过。
高举“为天下苍生”旗帜,行事却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正因为有这种“圣人”的存在,才导致人心崩坏,社稷发展反复,难有真正的进步。
这一番道理,司马貂、杜玉蝉自然不懂,只是出于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两人心中略感不忍而已。
“倘若城破,我等如何脱身?”杜玉蝉再提此问,显然更担心自身安危。
三人武道修为虽然不低,但在数万大军之中,即使骁勇善战如吕布,倘若没有赤菟这等良马,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够突出重围,何况旁人。
“小蝉,你这胆量,可真是越来越小呢!”沧月淡淡瞥了杜玉蝉一眼,“倘若说到生死,我这少主的性命,比起你来,恐怕略微金贵一些哩!”
“小蝉急不择言,请少主责罚!”杜玉蝉一听,顿时花容失色。
“还真是失礼呢!”沧月轻声叹息道,“当年在碎叶城掠走公输阙,不想该老软硬不吃,结果一无所获;不得已让你嫁给秦宜禄,为何也不见成效?”
“此人或许早有察觉,或许当真并无秘密。”杜玉蝉惊惧道,“七河义从、碎叶刀之事,据秦宜禄所言,不在知与不知,而在能与不能!”
杜玉蝉刚在董卓一事上立下大功,立即就被沧月借机敲打。
司马貂心生同情,委婉劝道,“少主,根据温县的情况来看,陆子羽训练骑战,无非令行禁止、军士体能、实战勇气,外加骑术,不见其它秘密。”
当初司马一族找上陆翊,以粮秣食盐换得对方练兵,背后的推手,如今看来,显然是沧月、司马貂等人。
“嗯哼~!”沧月展颜笑道,“是真是假,带出去试试便知!”
174 六月围城 马蹄声狂乱 下
轰隆~!轰隆~!
数十上百架投石车,不断抛掷出巨石、油罐,狠狠地砸向长安城头,落地之处,土石崩裂,血肉横飞,状况惨烈。
哒哒哒~!哒哒哒~!
嗖~!嗖~!嗖~!
一队队的西凉精骑,借着投石车的掩护,轮番从城下疾驰而过,与城楼上的弓箭手对射;一面掩护飞桥、冲车前进,一面消耗守军的有生力量。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长安城高厚足有七丈,换算为后世的单位,大约有十六、七米,相当于五、六层楼高,加上宽阔的护城河,若以云梯攻城,难度大得超乎想象。
单是打造合适的攻城云梯,就需耗费极长的时间;等到蚁附攀墙攻城的时候,更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伤亡!
但在贾诩的谋划下,西凉军并未采用云梯蚁附攻城的战法,而是以远程直接配合渡河破门,轮番上阵,充分利用西凉军的骑射本事、人数优势。
轰~!
张辽接连掷下两块礌石,将冲在最前方的敌军冲车砸得稀烂,又随手抄起大弓,“嗖”地一箭射出,城下一名悍勇的西凉军侯应声跌落马下。
从早晨开始,这已经是西凉军的第七波攻势了!以张辽的体力,也感到有些疲惫,倘若敌军一直保持如此汹涌的攻势,长安城恐怕很难守得住。
庆幸的是,自董卓迁都西来之后,长安城中武库甲兵、弓弩箭矢的数量,全都十分充裕,战前准备的礌石、滚木、金汁,也还足够使用。
真正的问题,在于可战之兵。还不到一天时间,仅是张辽负责的东城,伤亡的西凉军士目测不下两千,自己一方的损失,大约是对方的三分之一。
当~!当~!当~!
伴着远处传来的鸣金声,西凉军如潮水一般轰然退走。
“看来这班龟孙也扛不住了!”旁边走来一将,神色疲惫,正是侯成。
“让儿郎们轮流用饭!同时统计伤亡,伤重者送往城中救治!”张辽一边沉声吩咐,一边关注着城外的动静,“看这规模,西凉军投入的兵力不下三万,不知道其它方向战况如何?”
侯成唤过几名军侯和叟兵首领莫苏,将张辽的军令传下去,又回过头来道,“管它哩!只要守住东城,不让西凉龟孙破入东门,就是你我的功劳!”
吕布麾下诸将,若论悍勇,侯成排不进前三,但此人毕竟曾在边地作战多年,胆气过人,在这种局势下,想的不是生死存亡,而是立下战功。
“哈哈哈~!”张辽一听,不由纵声大笑。所谓兵是将之胆,将为兵之魂;侯成这一番话,虽然粗俗,却能极大地鼓舞身边守军的士气。
“将军!”
正在闲谈之间,北边传来一阵响动,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吕布带着一队陷阵卫走了过来,沿途军士纷纷恭声问好。
无论朝堂公卿、中原世族如何看待吕布,在并州将士眼中,温侯吕布无疑是大家的骄傲,甚至胜过司徒王允;有如太师董卓在凉州军心中的地位。
张辽、侯成见状,急忙迎上前去。
“此间伤亡如何?”吕布问道。
“具体数量还在统计,目测超过六百。”张辽拱手禀报道,“西凉军来势极为凶猛,战法也极不寻常,依末将之见,只怕背后有高人指点!”
“哼~!”吕布举目眺望西凉军营,沉声道,“非但如此,敌军虽然四面围城,西、北方向却是佯攻,唯有东、南方向投入重兵,居心何其险恶!”
又见攻心之计!
“自昨日阵前对话,敌军就一直针对我并州军。”张辽明白吕布言下之意,建议道,“将军不妨抽调部分禁军,与我并州儿郎混合作战?”
“文远之意,与本将不谋而合。”吕布目露赞赏道,“调兵一事,本将已经着手安排,有禁军千人正从北城赶来!”
“将军英明!”张辽、侯成齐声道。
“此战虽然敌众我寡,但长安城坚墙厚,似今日这等攻势,绝不可能持续太久。”吕布环顾左右道,“决定胜负的根本,恐怕还在双方的士气!”
当时作战,军中折损一旦超过十之三四,就变得极为敏感。西凉军举旗反攻,不过为了自家生存,更加禁不起消耗,否则很容易发生营啸。
到目前为止,西凉军在整个战场上的折损,已经超过四千。按照目前的攻势,不过旬日左右,就会达到崩溃的边缘。
正是因为如此,李傕、郭汜等人的所作所为,才特地针对并州一方,以起到分化瓦解长安守军的目的。
“敌军中有高人坐镇,李傕、郭汜等人也是宿将。”张辽担忧道,“今日的凶猛攻势,更像是一种试探,眼见难以讨好,只怕另有诡计!”
“诡计?”吕布浓眉一皱,反问道,“倘若易地而处,文远可有良策?”
“对长安这等坚城而言,若论攻城器械的威胁,首推投石车。”张辽沉吟道,“城南不远就是秦岭,山中不缺木石;若敌军多造此物,则长安危矣!”
“秦岭与长安相距数十里。”侯成忍不住插嘴道,“若要伐木运石,必然耗费许多时日,敌军人马众多,每日所费粮草不可计数,怕是无法支撑吧?”
说到这里,侯成嘿嘿笑道,“若拼消耗,岂能与我等相比?”
诛杀董卓之后,从郿坞抄出大量物资,其中粮草更是堆积如山,之前都转移到长安城中,足够支撑两年以上。
“并非这么简单!”张辽摇头道,“董卓曾迁河南户口充实关中,西凉军一时攻城不下,必然分兵劫掠郡县;城中粮秣虽然充足,但士气必然大挫!”
长安城能够容纳的人口,其实十分有限,不少军士、居民都有家眷亲属留在城外,零星分布在关中郡县,倘若遭遇西凉军劫掠,后果不堪设想!
吕布一听,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董卓麾下,除‘魔士’李儒外,另有武威贾诩,有毒士之称,眼前西凉军中的谋主,必是此人无疑!”
他这一番话,看似与张辽所说毫无关系,实际上却是一种佐证。有“毒士”贾诩在敌军营中,张辽能够想得到的,对方又岂能想不到呢?
张辽显然听懂了,顿时陷入沉思。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侯成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下,“车骑将军皇甫嵩就在城中,将军何不找他商议?”
皇甫嵩出身将门世家,叔父皇甫规为凉州三明之一,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太守,久为边将;他本人则平黄巾、破王国,可以说是当今第一名将。
无论凉州军还是并州军,对皇甫嵩都很敬服,可惜不得司徒王允重用。
“皇甫嵩?”听到这个名字,吕布的神色有些复杂,“开战之前,此人婉拒王司徒所请,本将曾上门拜访,以当前局势询问,你等可知他说什么?”
张辽、侯成一听,都难掩好奇神色。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王司徒拒不赦免西凉众军,又派董卓旧将前去讨伐,双方胜负,已有定论!”
“这一番言语,正是皇甫嵩所说原话。”吕布沉声道,“正因如此,他才称病不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胜负之分,还在临阵决战,岂能事前断定?”
春秋时期,孙武写下兵书十三篇,距今已经七百来年,《孙子兵法》在将门世家之中流传甚广,但其中蕴涵的精义,并非看过就能理解。
皇甫嵩所说,无疑是站在战略层面;吕布的看法,则是战术层面。但听吕布言下之意,显然并不情愿再去商议。
“事已至此,将军何妨前去一试?”张辽劝说道,“姑且不论结果怎样,征求过皇甫义真的高见,将军也算尽力了!”
175 阵前交锋 只身决胜负 上
黄昏时分;安门大街。
征西将军皇甫嵩的府邸,与吕布府上相距不过数里,位于未央宫、长乐宫之间,北面不远就是国家武库。
吕布赶到府外求见,皇甫嵩并没有拒绝,让人请到前厅相会。
“看来西凉军中确有高人指点!”皇甫嵩听吕布说明战况,神色凝重道,“吕将军的顾虑,不无道理;但与此同时,恐怕还需防范另一种可能!”
“呃~?”吕布不由面露疑惑。
“董卓秉政日久,朝中百官是敌是友,并非显而易见。”皇甫嵩沉声道,“况且我朝图谶之说盛行,不乏居心叵测者推波助澜,内贼不可不防!”
吕布眼中寒光一闪,森然问道,“将军可知谁有嫌疑?”
“兹事体大,岂敢妄言!”皇甫嵩缓缓摇头,转而又道,“除此之外,禁军、叟兵、城卫对西凉军向来畏惧,吕将军还需设法振作士气,凝聚人心。”
吕布一听,欣然颌首。
“至于吕将军的久战之虑,倘若外有援兵,自可无碍。”皇甫嵩继续道,“在长安被围之前,本将已经派人赶往中牟,联络朱公伟发兵来救。”
关东群雄大都忙于内斗,但汉室宿将朱俊,仍然率部在中牟与西凉军作战。之前李傕、郭汜、张济领三万大军围攻,耗时数月,却拿朱俊无可奈何。
黄巾之乱中,皇甫嵩、朱俊分别担任左、右中郎将,多次携手作战,有皇甫嵩派人前去,朱俊出兵的可能性极大。
听到这儿,吕布眼前犹如拨云见日,不由心悦诚服道,“将军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吕某远远不及!”
“吕将军何须妄自菲薄?”皇甫嵩怡然笑道,“本将不过费了几句口舌,阵前决战,还得依赖吕将军!只需严防内贼、激励士气,未必不能取胜!”
“多谢将军指点!”吕布拱手道,“吕某这就前去布置!”
皇甫嵩亲自相送,直到吕布走出府门,这才转身来到后园。只见亭榭之中,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卓然而立,含笑相迎,正是墨家钜子陆翊。
“子羽与吕奉先本有郎舅之亲,为何不愿现身相见?”皇甫嵩问道,“眼前城中战力不足,若有子羽出面相助,岂不是胜过上千兵马?”
早在光和七年,陆翊北上接应泸水月氏南下,就与皇甫嵩结识;当年陆翊得封羽林北骑校尉,又曾率部前去协助皇甫嵩平定黄巾。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两人真正协作的时间不长,但彼此之间,却有了难得的信任。陆翊、珞伽得知董卓被诛,当即星夜兼程赶来,不去找兄长吕布,反而藏身在此处。
“小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宜公然露面!”陆翊喟然叹息道,“当年灵帝以皇子刘协安危相托,故而前来照看。西凉军围城,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皇甫嵩不再追问,转而问道,“内贼一事,子羽再三叮嘱,可有端倪?”
“察其言、观其行,善恶自然显露无疑。”陆翊直截了当道,“司徒王允诛杀董卓之后的所作所为,唯恐西凉大军不反,虽非内贼,祸害却远胜内贼!”
说到这里,陆翊目视皇甫嵩道,“兄长若非有所察觉,何必称病不出?”
“为兄心中的不安,正在于此。”皇甫嵩坦言道,“王子师文武兼备,且掌权日久,实在不该犯下如此大错!”
陆翊问道,“王允如此作为,兄长可曾想过其中后果?”
“西凉军反攻,恐怕首诛王司徒,其次才轮到吕将军。”皇甫嵩沉吟道,“常人行事,总有意图可循。王子师自取灭亡,却无任何好处,反而白白搭上关中无数条人命,当真令人费解!”
“好处并非没有,只是不在王允一门。”陆翊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倘若西凉军破城,天子刘协死于乱局,最终渔利的,兄长认为会是谁?”
“西凉将士,早就不容于中原世族。”皇甫嵩恍然道,“天子若死,最终得利的,自然是关东群雄;而群雄之中,又以汝南袁氏为首!”
皇甫嵩的籍贯,正是凉州安定郡。
王允诛杀董卓之后,并未真正重用皇甫嵩,或许与此有关。但讽刺的是,胡轸、杨定同样也是凉州人;若论可信程度,二者岂能与皇甫嵩相比?
“此事背后牵连甚大,远不止汝南袁氏;小弟不愿露面,正因此故。”陆翊沉声道,“若非王允举止太过匪夷所思,小弟本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袁氏沽名钓誉,确实不堪。”皇甫嵩颌首道,“但王子师出身边地,素来勤政爱民,何时与袁氏搭上的关系?”
“小弟也很疑惑。”陆翊摇头道,“不过袁氏背后的势力,百余年来不断积蓄力量,而且擅长以教义蛊惑世人,或许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陆翊言语之间,并未点名袁氏幕后势力的来历,皇甫嵩也不追问,转而叹道,“如今只盼弟妹顺利抵达中牟,引朱公伟率部来援,否则回天乏术!”
原来前去中牟联络朱俊的人,正是“夜叉瞳”珞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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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西凉诸将应李傕、贾诩邀请,齐聚城东营地。
“长安城坚墙厚,吕布兵精粮足。”李傕首先开口道,“以今日的状况来看,强攻破城,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做到。”
郭汜不以为然道,“照俺看来,不如四面同时发起猛攻,并州军虽勇,人数却少,禁军、城卫全都无力久战!”
“这样不妥!”樊稠摇头道,“倘若硬攻,折损太大,只怕士卒哗变!”
“樊校尉这么说,莫不是怯战,不敢上阵?”郭汜瞪了樊稠一眼。
郭汜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最近突破炼神,难免更加狂妄自大,除了李傕、贾诩,就连张济、樊稠两人也都不大放在眼里。
樊稠神色一变,正要再说,张济上前圆场道,“两位何必争论,不妨听听文和先生怎么说,再作决断不迟!”
自从董卓身死,西凉军可谓群龙无首,如今为求生存临时凑在一起,但相互之间互不服气,矛盾不小。张济、贾诩身在其中,偶尔起到缓和作用。
“都是自家弟兄,三多稍安勿躁!”李傕开口相劝,转而问道,“文和先生,你一向智谋深远,既让我等举兵围城,接下来的举措,想来早有筹划?”
“今日一战,对方虚实已知。”贾诩捻须笑道,“从明日开始,集中半数投石车、兵力猛攻东城,其余三个方向,只需继续投石佯攻!”
“与此同时,以少数兵力分作两股,大张旗鼓。”贾诩继续道,“一股就近征调民夫,前往南山伐木运石;另一股攻掠郡县,征集粮草,俘虏人口。”
众人一听,似懂非懂。
李傕首先问道,“伐木运石,当为打造投石车、云梯等器械;征集粮草,自是为了持续作战。但俘虏人口,又有什么用途?还请文和先生明示!”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贾诩目光一寒,沉声道,“若驱赶郡县人口上前攻城,各位试想一下,守军如何反应?”
众人顿时醒悟过来,又是佩服,又是惊惧,郭汜更是大声叫好。
“说到攻心,张某也有一个想法。”张济忽然道,“吕布骁勇无双,可谓并州军的将胆,倘若此人在阵前有所闪失,城中士气必然大挫!”
“话是没错,但我西凉军中,有谁能够匹敌吕布!”李傕叹息道。
当年在交河城外,吕布大战董卓,李傕、郭汜、张济全都在场,二者展现出来的惊人实力,让三人望尘莫及!
郭汜虽然步入绝顶,却知道自己与吕布还有不小的差距。
“呵呵~!”张济悠然一笑,接着喝道,“佑维,出去将人请进来!”
张绣应声出帐,不一会儿带进来两人:一为样貌、服饰平淡无奇的老道;一为双眼深陷、桀骜不驯的鲜卑胡儿。
“是你!”李傕、郭汜一眼认出前者,正是当年交河城中的无名道人。
176 阵前交锋 只身决胜负 下
第二天,西凉军主力猛攻东城三门,并州军、叟兵损失惨重,吕布不得不继续从其余方向抽掉兵力援助。
到长安城被围的第三日,西凉军意外地没有发起攻击。
清明门楼上,吕布正与张辽等人计议,忽然有雒城门的守军来报,“城北有敌将出阵,点名要与将军单骑交锋!”
吕布十分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西凉军中论个人武力,一流高手不少,绝顶强者却罕见,除了当年的董卓,即使华雄、郭汜也远非自己的对手。
“将军,这岂不是鼓舞士气的好机会!”侯成大喜道。
“恐怕有诈!”张辽提出自己的担忧,“董卓被诛以后,西凉军中再无一人是将军的对手,如今主动前来搦战,定然另有所图,不得不防!”
吕布略一思忖,断然道,“你等严加戒备,待我前去一看!”
两军对战时,若有猛将,常常派出单骑搦战提升士气。前日与皇甫嵩对话之后,吕布本来有过这种打算,但西凉军攻城太急,无法实施。
现在敌军主动发起,无论是否藏有阴谋,吕布都不会避而不战。
长安北城三门,雒城门位于最东、最北,有些孤悬在外。此时,城楼上除了崔烈、成廉,高顺也已到场。
眼见吕布到来,三人迎上前去,崔烈开口道,“敌将在城下搦战甚急,有吕将军前来,崔某就放心了!”
崔烈这人比较复杂,年轻时很有一些美名,后来贪图官位,又没有足够的才能与之相辅,一度遭到世人诟病。
中平二年,北宫玉、边章、韩遂等人叛乱,时任司徒的崔烈劝灵帝放弃凉州,议郎傅燮怒骂道,“斩杀崔司徒,天下方得安宁!”
崔烈的司徒职位,是花五百万钱买得的。后来他自己也感到不安,向儿子崔钧询问自身口碑,崔钧说“世人嫌弃你有铜臭”,羞恼之余,渐有悔改。
中平六年,董卓率大军入京,在天子驾前无礼,崔烈上前呵斥,险些被杀;后来崔钧参与讨董,崔烈受到牵连,被关进狱中。
董卓被诛以后,崔烈出任城门校尉,倒也尽心尽职;长安被围这几天,更是常常亲临城楼,鼓舞守军士气。
对这样的人,吕布自然说不上欣赏,但也不算十分厌恶,简单点头示意后,转头望向城外,当即冷哼道,“郭汜此贼,当真不知死活!”
前来挑战的西凉军将领,正是郭汜。似乎为了显示诚意,跟随郭汜出战的人马,看上去不过三千左右。除此之外,李傕、贾诩也在军中。
“吕将军,可敢出城一会?”城外郭汜看到吕布到来,大声喝道。
“仲达,率陷阵卫随某出战!”吕布断然下令,又对成廉道,“你与崔校尉守在城楼,且看本将取来郭汜的狗头!”
眼见事出反常,吕布虽然自负,却也不得不有所防范。
呜~!吼~!
号角声中,伴有赤菟嘶吼,雒城门轰然大开,吕布一马当先,飞驰而出,高顺率领八百陷阵卫,紧随其后。
双方人马一字排开,相距里许。
对面郭汜吐气扬声,直截了当道,“吕将军,今日郭某不倚仗军士数量,你可敢放弃神兵良马,双方在阵前公平一战,只身决个胜负?”
这一番话,若是针对大军交战,自然可笑至极;但放在眼前的情形,却也有些道理。赤菟神骏异常,有其相助,吕布可谓如虎添翼,无人可敌。
“将军,郭汜此举,恐怕暗藏玄机!”高顺忍不住提醒道。
“仲达无须担忧。”吕布不以为然,转而大喝道,“有何不可!但阵前决斗,岂能没有彩头?郭三多,倘若你战败身死,西凉军该当如何?”
对方既然要他做出让步,吕布自然也要趁机提出要求。
“哈哈哈~!”郭汜忍不住纵声大笑,“倘若战败,自当退兵!即使郭某不幸身死,也有李稚然、贾文和为证!若是吕将军战败,彩头又是什么?”
“哼~!”吕布神色不屑道,“吕某如果战败,定将长安城拱手相让!”
“好!”郭汜神色振奋道,“吕将军快人快语,就此一言为定!”
吕布不再废话,当即令一名军士让出马匹、长矛,正要出战,高顺提醒道,“将军,还请带上弓箭,以防万一!”
纯以箭术而论,吕布堪称天下第一。当年“邪尊”慕容轩、“剑宗”王越曾经与其交手,两人虽然修为远胜吕布,却对他的箭术极为赞许。
若有弓箭在手,即使西凉军暗藏阴谋,吕布也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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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
眼见吕布、郭汜手持长矛,纵马奔向场中,双方军士全都齐声呼啸。
铿铿铿~!
双方错马而过的刹那,掌中长矛连续交接数十下,吕布感受着矛身传到手心的力量,不由冷喝道,“果然有些长进,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唏律律~!
吕布胯下的坐骑兜出一道弧线,正在掉头之际,地面忽地塌陷,前蹄踏空,眼看就要连人带马,跌落土坑里面。
“杀!”突如其来的喊杀声中,土坑中长矛入林,疾刺而出。
“狗贼!”吕布心知中计,腰胯用力,早已腾身而起,尚在空中,右脚又冲马背上一蹬,借助反震之力,跃向坑外。
与此同时,吕布心中警兆忽现,浑身火焰真气透体而出,长矛往外斜挑,“叮”的一声响动,拨开破空而来的利箭。
嗖~!嗖~!嗖~!
不等吕布落地,土坑中掷出一堆短矛,紧随其后,又有一道土黄色的身影冲天而起,浑身光芒环绕,掌中长矛宛若龙蛇,直取吕布胸腹要害。
“哼~!”怒哼声中,吕布无视短矛,在间不容发之际,长矛倒撞而出。
咣~!咣~!咣~!
短矛无法穿透火焰真气、唐猊铠甲的双重阻挡,纷纷跌落。
轰~!
双矛交接,吕布仓促应对,力量虽然不足,却趁势翻滚而出,模样有些狼狈,但已脚踏实地,立住脚跟。
“‘上师’于吉?!”吕布目视来人,沉声喝道,“鼠辈只敢偷袭!”
来人一击不中,显出身形,样貌平淡无奇,体型高瘦,正是在风陵渡口出现过的道人,曾经自称郭太。
“杀!”
大喝声中,郭汜纵马杀到,长矛泛起幽光,居高临下,疾刺而来。刚才的一切,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这时,郭汜才堪堪赶到。
高瘦道人沉默无语,浑身真气环绕,掌中长矛斜指,却不进攻。
但落在吕布眼里,高瘦道人的威胁,却远在郭汜之上,倘若他出矛应对后者,此人必然乘虚而入,不会有半点犹豫。
吼~!
伴着赤菟一声嘶吼,高顺首先反应过来,当即抓起方天戟,纵声大喝道,“西凉鼠辈言而无信,儿郎们随我杀敌!”
“诛杀吕布,正在今日!”对面李傕见状,也率军冲杀而出。
“哼~!”
吕布掌中长矛一扫,挑起满地短矛,纷飞如雨,顿时将郭汜、高瘦道人全都笼罩其中;同时抽身急退数丈,用力一惯,长矛入地三尺,兀自颤动。
“无胆鼠辈,也接吕某一箭!”吕布怒声大喝,身后落雕大弓来到掌中,扣箭于弦,火焰真气凝若实质,附箭成芒,周围数丈范围似成绝地。
西凉军中,鲜卑胡儿挥舞弯刀,正在冲锋,忽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神射手的本能让他往旁一闪,斜挂在马腹上。
一道凌厉的劲风呼啸而过,连续串起三名西凉军士,这才力尽跌落!
吕布一箭射出,也不去看结果如何,当即收起落雕大弓,右手探出,又将长矛抓在手中,主动迎向郭汜和高瘦道人。
177 风雨伽蓝寺 上
董卓被诛的消息传到关东,徐州刺史陶谦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博士郑玄等人,共推朱儁出任太师。
珞伽抵达中牟的时候,恰逢各方势力的使者汇集。看过皇甫嵩的手书,朱俊当即决定传檄关东州郡,号召群雄讨伐李傕、郭汜等西凉叛贼。
中牟城,县衙。
“珞司马,出兵长安之事,绝无异议。”朱俊肃然道,“但具体的时日,且容朱某再与众将商议一番。”
“长安城面对十万敌军,危在旦夕!”珞伽眉头一蹙道,“朱将军若是有心,出兵之事,大可一言而决!倘若怯战,也请明言,何必借故推托?”
如今张燕、公孙瓒与袁绍正在交战,自顾不暇。陆翊、珞伽恨不能亲临前线作战,又哪里敢抽调兵马离开?
与此同时,刘岱战死。曹操应兖州官吏、豪族邀请,出任州牧之职,正率部在济北、东平一带与青州黄巾作战。
若非如此,也不会寻到朱俊头上。
“此间人马、粮草,全赖关东州郡支援。”朱俊苦笑道,“若是众将不愿西行,朱某一人前去,却也于事无补!”
朱俊麾下的数千兵马,主要来自徐州刺史陶谦、后将军袁术。
对于是否马上出兵策应长安守军,二者的军中将领曹豹、陈纪,以西凉军势大、需要更多援兵为由,都持否定态度。
“朱将军被各地州郡尊为太师,却连麾下军士也无法调动。”珞伽似笑非笑道,“这等奇事,当真闻所未闻!”
显然,在袁术、陶谦等人心中,朱俊不过是一面旗帜,可以拿来为自己沽名钓誉,但不可以授予真正的军权。
“本将有本部人马千余,不妨由珞司马统率先行,沿途虚张声势。”朱俊略一思忖,决然道,“待说服曹豹、陈纪二人,朱某自当率军赶来支援!”
“好!”珞伽欣然道。她知道形势如此,朱俊已经尽力,也就不为已甚。
珞伽率领千余兵马离开中牟,日夜兼程,过荥阳、成皋,刚刚进入雒阳地段不久,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眼看暴雨将至。
“传令下去,就地安营扎寨!”珞伽无奈之下,只得暂停行军。
民间有个说法: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如今刚过小暑时节,在这个阶段赶上一场暴雨,实在不算稀奇。
只盼长安一带也有大雨降临,这样西凉军的攻势必然受到影响。
珞伽心下着急,不顾大雨将至,趁着军士扎营之际,亲率一队轻骑,沿着北邙山南麓往前巡视。
哒哒哒~!
刚走出数里,前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自董卓迁都以后,这一带除了往来军队,早就已经荒无人烟,随行军士纷纷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白七!”前方一骑数马刚刚来到里许开外,珞伽已经一眼认出,当即策马迎上,众军士见状,急忙跟在后面。
“夜叉瞳大人!”白七见到珞伽突然出现,不由喜出望外。
“出什么事了?董白呢?”珞伽见白七身上沾有血迹,当即问道。
珞伽一向恩怨分明,在伽蓝寺之约上,董白曾经多次相助;上次白七奉命到黑山恳求收留,她当然没有忘记。
“我等东来途中,遭遇胡轸、杨懿追杀。”白七气喘吁吁道,“小公子令在下带着马匹,制造声势,引开追兵!”
“董白如今在哪里?”珞伽问道。
胡轸、杨懿本是董卓旧部,但珞伽知道轻重缓急,直指关键问题。
“孟津港一带无船渡河,小公子迫不得已,避往伽蓝寺废墟。”白七面露焦急,恳求道,“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追兵有多少人马?”遇到这种情况,珞伽显得极为冷静。
“敌人轻骑来追,大约有三百左右。”白七受到影响,神色渐渐镇定,“其中的入流高手,不过胡轸一人!”
“胡轸此贼,也能算是高手?”珞伽听到这里,心底已有把握,转头吩咐道,“你等退守军营,本将去去就回!”
武者之间的强弱,犹如小马涉水:在松鼠眼里,水深足以淹没头顶;但在龙马看来,不过刚刚才到前膝。
“岂有大人前去冒险、我等却安坐营中的道理?”随行的屯长慨然道,“属下朱二旦,恳请与大人同行作战!”
朱二旦这一开口,旁边的军士纷纷附和,都不愿独自回营。
“好一个朱二旦!好一个朱公伟!”珞伽不由对朱俊肃然起敬。有这样的士卒,训练出他们的上司又该是何等人物!
之前李傕、郭汜等人率大军来攻,朱俊能在中牟坚守数月,虽然有对方未尽全力的缘故,但如今让珞伽来看,相信这群士卒所起的作用也不小。
“你二人回营告知众军本将行踪!”珞伽挑出两名士卒,吩咐道,“敌人不过是盗匪之流,不堪一击,无须担忧!”
珞伽昔日为鲜卑八部将之一,如今单独领军,在不经意间,随口自称为将。强者自有气息,众军士倒也不觉得奇怪。
“诺!”被挑出的两人一老一少,当即领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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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南岸,孟津港。
胡轸、杨懿率三百轻骑赶到港口,仍然没有追上董白一行,不免有些犹豫起来。从这儿可以渡河北上,也能够藏身邙山,或者往南遁入伏牛山脉。
呼~!
轰隆隆~!
乌云低垂,大风肆虐,雷声也越来越近,眼看暴雨顷刻即至。
“等到暴雨过后,再要寻找踪迹就很难啦!”杨懿提醒道,“追踪本是文才兄的拿手之技,你我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可都在此一举了!”
“从港口的痕迹看,近日并无船只往来。”胡轸出身马贼,最擅追踪,他一面观察,一面答话道,“元明兄,倘若是你,会做什么选择?”
胡轸、杨懿在董卓麾下,分别担任东郡太守、河南尹,前者本是河西马贼,后者出身弘农望族,如今董卓刚死,两人为追董白,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往东百里之内,全都荒无人烟。”杨懿沉吟道,“既然无法渡河,藏身北邙或者伏牛山,都不失为上策!”
数月之前,杨懿曾奉董卓将令驻扎在雒阳一带,虽然被朱俊出兵击退,但对这附近的状况却已有所了解。
“元明兄说得很有道理!”胡轸眼中幽光一闪,露出怀疑神色道,“可是地上的马蹄痕迹,却偏偏沿着山下官道,向着成皋方向而去!”
“按照俘虏所说,和那董白在一起的,并非貂蝉,而是阳翟长公主。”杨懿沉吟道,“公主金枝玉叶,怕是经不起颠簸了,官道蹄印或许有诈?”
“嘿~!董太师身死,阳翟公主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胡轸心有不甘道,“倘若不是俺老胡亲自逼供,那俘虏的这番说辞,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胡轸在骊山脚下离开西凉大军,冒着与李傕等人翻脸的风险,千里追踪董白一行,为的当然不是升官发财,而是想要尝尝那貂蝉的滋味。
同为色中恶鬼,宋杨当初在郿坞所说的一番话,何尝不是胡轸内心的想法?只不过胡轸城府更深,更清楚董卓的狠辣,没有宋杨那么愚蠢罢了!
至于半途上杨懿加入,提出捉拿董白献给袁氏兄弟,胡轸并没有拒绝。他对李傕、郭汜等人极为了解,知道西凉诸将互不服气,合作难以长久。
“此事不足为奇,阳翟公主向来与董氏亲近,且总与董白厮混在一起。”杨懿笑得十分神秘,略显下贱,“宫中的事,反比山野草民更加出格!”
“哈哈哈~!”胡轸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向往道,“那倒要见识一番!”
杨懿叹息道,“眼前拿捏不准对方的行踪,只怕白白奔波一场了!”
“那倒未必!”胡轸手指地面道,“既然阳翟公主不堪颠簸,极有可能让人故布疑阵,正主反而弃马步行。路边的这几双脚印,俺老胡险些错过!”
178 风雨伽蓝寺 下
轰隆隆~!
一道闪电撕扯开漫天乌云,接着有连环的惊雷炸响,狂风呼啸不绝,乌云再度凝聚,大雨开始哗哗落下,不过转眼之间,已经状若倾盆。
午后;伽蓝寺,前殿废墟。
雷电光芒闪烁,清晰可见在倒塌的护法神像下,董白、阳翟公主紧紧搂在一起。阳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由于寒冷。
遭受乱军破坏之后,前殿虽然保存得相对完整,但门窗都被焚毁,狂风卷起大雨,不断往大殿里面倾泻,带来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
前后殿门附近,各有两名董家侍从精赤上身,手持长矛,分散左右把守;脱下来的衣物,都盖在阳翟公主周围。
阳翟公主牙齿打颤,虚弱地问道,“小白,能不能生个火堆取暖?”
“不行!追兵说不定就在附近,生火会把他们引过来!”董白无奈摇头,接着苦笑道,“况且,寺庙早被焚烧一空,哪儿还有可以生火的木材!”
“本宫怕是熬不过这场风雨了!”阳翟公主轻轻叹息道。
阳翟自小长在宫中,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即使在董卓乱政的时候,因为有董白护着,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但这次奔波千里,不仅鞍马劳顿,而且遭受胡轸、杨懿追杀,惊恐交织之下,她早已不堪重负。若非这样,董白何必让白七调虎离山,藏身此地?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瞎说呢!”董白强颜欢笑道,“你可是连夜叉瞳也不放在眼里的人,眼前区区一场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对生病的人而言,环境固然重要,自身的精神也很关键。董白见识广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提起阳翟心中的情敌,以唤醒她的斗志。
“你还真是讨厌呢!”阳翟果然神色一振,嗔怪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说起来,本宫还真是有些羡慕夜叉瞳哩!”
董白一面运行真气温暖阳翟公主,一面笑着问道,“羡慕什么?因为她得到了你心目中的陆哥儿?”
“以前或许是,如今却很羡慕她的自在!”阳翟公主叹息道,“想来真是可笑,本宫不愿留在长安被人拘束,结果却遭到叛贼追杀,生死难料!”
得不到的,总是显得更加珍贵,无论人或者事物,都是同样的道理。
“力量不足,何来自在?”董白也被勾起了情绪,幽幽道,“失去了家父的庇护,竟连胡轸、杨懿都敢前来冒犯!”
董白虽然聪慧,但有着“暴罴”董卓照看,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险恶。为了权力荣华、美色富贵,董卓、袁绍等人的作为,远比胡轸、杨懿更加残忍。
“那碎叶城,当真有你说的那么有趣?”阳翟公主忽然问道。早在出逃之前,董白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阳翟公主,所以她现在有此一问。
“若要奢华排场、颐指气使,跻身中原权贵,自是首选。”董白肃然道,“如果希望活得轻松一些,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唯有前去碎叶城。”
阳翟公主疑惑道,“既然如此,陆哥儿为什么要回到中原?”
“陆子羽力量远胜你我,除了父母、师门之仇,另有墨家传承使命。”董白沉吟道,“他要做的事情,在我看来,或许要让中原处处都见碎叶城?”
不等阳翟公主答话,董白神色悠远,深有感慨,“兼爱共生,荒山野岭可成花海桃源;仇恨相杀,人心荒芜,纵是江山如画,又有什么意义?”
单以环境而论,中原有江河纵横、五岳磅礴,山水湖泊、良田沃野不计其数;但千百年以来,除了帝王权贵,百姓忙于生计存亡,哪得半分自在?
阳翟公主微笑道,“本宫虽然听不大明白,但感觉好像很厉害哩!”
两人说得兴起,外面的电闪雷鸣、狂风大雨,一时似乎全都远去。
“什么人?”就在这时,守在前后殿门的董家侍从忽然警觉大喝。
董白、阳翟公主应声望去,透过漫天雨幕,只见外面人影憧憧,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大殿前后的出口堵住。
铿~!铿~!铿~!
兵器交击声中,伴着几道闷哼,董家侍从寡不敌众,被敌人闯进殿来。
“嘿嘿嘿~!”当先一人高约七尺,身着精铁全甲,手执一杆双尖叉突矛,笑声阴森可怖,正是“双尾蝎”胡轸。
“微臣杨懿,见过阳翟长公主!”神像后面转过来一人,衣衫虽然已经湿透,举止仍然翩翩有礼,温润如玉。
“哼~!”阳翟公主冷哼道,“你要是真的有心,就替本宫拿下恶贼胡轸!倘若不是,何必惺惺作态、惹人作呕?”
说起来,虽然胡轸才是罪魁祸首,但杨懿与其狼狈为奸,同样可恨。
杨懿老脸一红,正要再说,胡轸不耐烦道,“和她废话什么!元明兄,按照俺俩的约定,董白任由你拿去请功,阳翟公主就归本将享用了!”
胡轸玩弄过的女子不少,其中样貌、身段胜过阳翟的,自然也有;但对方的公主身份,却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勉强能与对貂蝉的幻想相比。
“呵呵~!”董白忽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胡轸怒喝道。他自视甚高,却未得重用,早有不满;当日在郿坞,故交宋杨出言不逊,董卓杀鸡儆猴,更是让他心生怨愤。
西凉众将之中,唯有胡轸对董白一行生出歹念,正是这个缘故。
“眼前的情景,倒让我想起在西域听到的一则故事。”董白挡在阳翟身前,悠然道,“不知各位可有兴趣听听?”
胡轸正要拒绝,杨懿却有些好奇,劝说道,“文才兄,你今日与小公子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何妨听上一听?”
场上三百军士都是杨懿的心腹人马,胡轸心有顾忌,也就不再坚持。
“在七河流域,相传除了狼以外,还有一种叫做狈的野兽。”
“二者虽然不是同种,却长得非常相似,而且都爱吃羊。唯一不同的是,狼的两只前脚长,两条后腿短;狈却与之相反,前脚很短,后腿很长。”
“狼和狈偶然相遇,当即一见如故,经常结伴出去偷取羊儿。”
“有一次,它们无意间来到一个羊圈外,看到圈里的羊儿又多又肥,忍不住又想偷吃。可是那家羊圈的门和墙都很高,狼和狈怎么也爬不过去。”
“看得到却吃不到,两个畜生在圈外急得抓耳挠腮,难受得要命!”
“后来它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先由狼骑到狈的脖子上,然后狈再站起来,把狼抬高,这样狼就能越过圈墙,把里面的羊儿偷取出来。”
“从此以后,二者经常合作,干出了更多的坏事。当地牧民深受其害,纷纷咒骂道:狼狈为奸,罪不容诛!”
“噗嗤~!”阳翟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胡轸模样丑陋、体型矮壮,杨懿却是容貌周正、身材颀长。两人站在一起,偏偏给人一种狼狈为奸的印象,四周的士卒也都忍不住想笑。
杨懿听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语。
“很好!”胡轸双目微眯,绿光从眼缝之间渗出,更显阴森可怖,“小公子恐怕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胡某这头狼,今日就要吃掉你这只羊!”
胡轸被董白说的故事激怒,顿时生出一些别的心思来。
噗~!噗~!啊~!啊~!
伴着连绵的兵刃入体声、临死惨呼声,一道身影带着紫色的真气光芒,仿佛狂风一般席卷而入,转眼就已穿透西凉军士,直取胡轸背心要害。
铿~!咔嚓~!噗~!
胡轸匆忙转身,双尖叉突矛往前一挡,只觉得一股难以匹敌的大力传来,矛身瞬间断裂,接着胸腹遭受重击,张口狂喷鲜血,跌倒在地。
“这等无耻鼠辈,也敢自称男人!”狂风骤停,光芒散去,露出一道高挑妙曼的身影,正是珞伽。
“夜叉瞳!”场上响起一片惊呼声。
179 曲破长安城 上
雒城门外,吕布接过方天戟,跨上赤菟马,一人独战高瘦道人、鲜卑胡儿、郭汜三名绝顶强者,竟然一戟将郭汜击伤,当真有如神将下凡。
双方陷入混战,西凉军在人数虽占优势,却反而处在下风。直到看见张济、张绣叔侄率部赶来支援,吕布这才下令撤退,并亲自断后,全身而退。
“吕布有虓虎之勇,长安城不可强攻!”此战之后,高瘦道人留下这一句话,带着那名鲜卑胡儿,飘然离去。
受到这一番挫折,接下来连续几天内,西凉军除了继续使用投石车,不再派兵上前攻城,战事似乎陷入僵持状态。
长安城被围第七日,戌时;司徒府。
用过晚饭之后,王允立即屏退家中老小,又令心腹侍从守住门户,自己一人独坐大厅之中,似乎有些心事。
“王司徒,真是久违哩!”伴着一道空灵性感的声音,场上突然出现一名身姿妙曼的女子,衣着淡黄色汉服,又以黄纱蒙面,正是沧月。
两人上次会面,还是在城外冷月山庄,至今已经过去半年有余。
“若非眼前困局难解,也不敢劳烦少主大驾!”王允起身相迎道。显然,在两人之间,存在隐秘的联系方式。
“王司徒再不传讯,奴奴也要自行找上门来哩!”沧月嫣然笑道。
“倘若西凉军无法破城,我等所图大事,如何能够达成?”王允叹息道,“并州军作战悍不畏死,吕布更是有鬼神之勇,实在出乎王某意料!”
“嗯哼~!”沧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道,“出乎王司徒意料的,又何止吕奉先!皇甫嵩早就派人前往中牟,或许就在旬日之间,关东援兵即至!”
自从诛杀董卓以后,王允的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虽然有故意为之的成分,但眼见天子百官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也确实有些得意忘形。
其实像皇甫嵩、朱俊这等军中宿将,又岂是易与之辈?倘若不是二者并没有什么野心,恐怕在朝堂之上,还轮不到董卓、王允等人弄权!
“王某疏忽大意,请少主责罚!”王允神色一变,躬身请罪。
沧月不置可否,淡淡问道,“事已至此,王司徒可有补救之法?”
王允眉头紧皱,沉思良久,依然没有对策,忽然瞥见沧月双眸含笑,不由福至心灵,揖手请教道,“看来少主早有定计,还请不吝赐教!”
“嗯哼~!”沧月得意地一笑,悠然道,“因五斗米教之故,益州牧刘焉与我公羊阁关系匪浅;东门的叟兵本是刘焉旧部,何不寻刘范商议对策?”
刘范,为益州牧刘焉的长子,目前在朝中官居左中郎将之职。
在汉室宗亲里,刘焉的野心最大。早在中平五年,他就以“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进谏灵帝,希望废史置牧,并自请出任益州牧。
刘焉抵达益州之后,很快与五斗米教首领张鲁的母亲勾搭在一起,又指使张鲁在汉中作乱,以道路阻断为由,拒绝朝廷征召,几乎自成一国。
但令人惊讶的是,董卓被诛以后,刘焉主动派莫苏率三千叟兵助战,似乎在突然之间,汉中的道路就变得通畅起来。
“少主布局深远,让人叹服不已!”听沧月这么一说,王允心底顿时雪亮,他接着问道,“王某与刘中郎一向并无往来,不知以什么作为凭证?”
哚~!
沧月轻轻扬手,掷出一块令牌,嵌入木案三分,看上去非金非铁,“公羊令出如山,见者莫敢不从!”
王允见状,知道沧月不愿在刘范面前现身,当即迈步上前,恭恭敬敬拿起公羊令,非常慎重地收入怀中。
“既有刘范、叟兵相助,大事可期!”王允肃然道,“少主尽管放心!”
“西凉军一旦破城,王司徒必死无疑!”沧月眸中闪过一丝好奇,“蝼蚁尚且贪生,王司徒当真就不怕死?”
突如其来的死亡并不可怖,因为你还来不及害怕,死亡就已经降临。可是明知死亡就在前方,还能坦然面对,甚至一力推动,绝非常人能够办到!
“呵呵呵~!”王允捻须笑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倘若王某的这条性命,可以换来太平盛世,纵然身死,又有何憾?”
当初王允捕杀蔡邕的时候,对司马迁为人极其不屑,但现在用起对方的措辞来,倒是顺手拈来、驾轻就熟。
“家中妻儿,可有安排?”沧月继续问道,眸中却不见半分波动。
“如今由我秉持朝政,岂能事先安排妻儿撤离!”王允叹息道,“不过犬孙已随二侄回归故里,可保血脉不绝。刘协有我父子相伴,泉下也该知足!”
此人心性当真狠辣,为防世人生疑,竟然甘愿赔上妻儿的性命。
“王司徒公忠体国,奴奴当保令孙一世富贵!”沧月举手立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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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被围第八日;宣平门。
亥时前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叟兵首领莫苏让人垂下吊篮,派出一名士卒,悄然赶往附近的西凉军营地。
李傕得到叟兵送上的讯息,立即派人请来贾诩商议。
“依先生之见,此事是否可信?”李傕神色犹豫,有些拿捏不定。
“既是刘范派来叟兵送信,当有九成可信!”贾诩沉吟道,“益州牧刘焉早有不臣之心,与我等相比,他更不愿意天子秉政,何况刘协素来聪慧!”
对普通百姓来说,当然希望帝王出色一些;但对刘焉、袁绍这等野心勃勃的豪杰而言,昏庸、黯弱的天子才是首选。
“有先生此言,那就召集诸将,出兵大干一场!”李傕决然道。在他心里,对贾诩的判断显然极有信心。
“看近日天色,明晚将有大雨,正是夜袭良机。”贾诩提醒道。识天文,知地理,悉人性,是顶级谋士的必备能力。
长安城被围第九日,果然风起云涌,刚过午后就开始下起雨来,等到夜幕降临,更是越下越大,一直延续到深夜。
在这种天气里,人们总是容易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沧月主动寻上吕布,一番纵情缠绵,自不待言,事后沉沉睡去。
“夫君!大事不好!”在阎妍的急促呼喊声中,吕布终于惊醒过来。
面对吕布充满疑惑的眼神,阎妍急切说道,“高顺、张辽派人来报,叟兵趁夜叛乱,打开了宣平门,西凉大军已经入城,正在明光宫一带厮杀!”
明光宫,位于长安城东北部,与宣平门、雒城门、清明门相邻。
“哼~!”吕布又惊又怒,忽然发现身边的佳人不在,“沧月呢?”
“她刚刚去了后院。”阎妍幽怨地瞥了吕布一眼,略带不满道。
吕布跃起身来,一面披挂铠甲,一面安排退路,“西凉军人多势众,又有叟兵反叛相助,我且前去阻挡,你与沧月收拾妥当,做好出逃准备!”
等吕布赶到明光宫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以后,雨水渐停。处处可见西凉军士策马呼啸、纵火虏掠,马蹄声、厮杀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谁能挡我!”吕布见状,大喝一声,纵马冲入敌军,向着宣平门杀去。
“杀~!”
此时的西凉军已经杀红了眼,仗着人多势众,蜂拥而上,将吕布围在当中。顷刻之间,场上长矛如林,箭矢纷飞。
与此同时,在西凉军的内外夹攻之下,雒城门、清明门先后被破,闻讯赶来的城门校尉崔烈,竟被乱军践踏而死。
180 曲破长安城 下
雒阳郊外,白马寺。
寺中藏经阁上,珞伽与一名鼻高目深的异域老僧并肩站立,遥望天际,一轮橙日静卧在远处墨色的群山之间,云蒸霞蔚,燃亮一片长空。
“当年在雒阳城外,我与娘亲遇险,幸得支师施以援手,方才得以化险为夷。”珞伽双眸中流露感激之色,向异域老僧道,“此等恩德,十四年以来,珞伽一刻不敢相忘!”
十四年前,珞伽随其母乃真尔朵来到雒阳,欲寻其父吕梁的同门师兄、“剑宗”王越一见,适逢王越征战在外,母女俩失望离去,不料竟在城外遭遇一名神秘道人,险些被掳掠而去,幸得眼前的异域老僧相救。
这位异域老僧名叫支娄迦谶,来自西域贵霜国,乃是沙门中一位有名的尊者,此番随阎行等人东来,面见汉帝刘宏之后,留驻在白马寺中。
此前珞伽在漠北接到的讯息,正是其月氏族人代支娄迦谶所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由。”支娄迦谶目光深邃,面色祥和,“小居士与我佛门实有宿缘,他日若逢巨变,还望小居士念及前缘,不要束手旁观。”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
珞伽之名,正是当年支娄迦谶所赠。一念及此,珞伽欣然允诺,“倘若真有佛门遭难之时,珞伽定当挺身护法!”
“阿弥陀佛!”支娄迦谶双掌合十,沉声诵道。
其实,支娄迦谶此举颇有挟恩图报之嫌,但他为兴佛门,普渡众生,心中自然无愧;珞伽知恩图报,也并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明帝永平十年,前辈高僧竺法兰、迦叶摩腾以白马驮经东来,至雒阳弘扬佛法,建白马寺,传经书五部,为汉地沙门首师。”珞伽因幼年之事,对佛法东传之事颇为了解,“事隔一百又十二年,支师携护国伽蓝、大乘佛经东来,功德实不在两位前辈高僧之下。”
“十二年前,值竺师传法东土百载,贫僧于雒阳西苑、汉天子驾前,与‘游仙’左慈坐而论道,得左居士启发良多,深感自身佛法之不足,致有回贵霜静修十载之举。”支娄迦谶说到此处,面露微笑,“此番再次东来,既为弘扬大乘佛法,也为与左居士再会,说法辩机,参悟菩提。”
天下除三大宗师之外,尚有一位传说级的人物,“游仙”左慈,但他素来不理俗世纷争,是以知者甚少。
“传闻左师的道法、武功俱臻天人合一、深不可测之境,近年来行踪飘渺,偶尔现踪,手段已有仙家气象,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珞伽曾在邪尊处听过左慈之名,慕容轩言下颇多赞许,珞伽此时只叹不得相见。
“道法、武功,名虽不同,其理相通。”支娄迦谶神情肃穆,隐隐透着一股神圣气息,“道法自然,追求天人合一、超凡脱俗;佛法解脱,讲究自我觉悟、渡己渡人。无论道法、佛法,要有所成就,俱要身心合一,常年修行,实与武功法理并无二致。”
“大道相通,支师高见。”珞伽炼神有成,一身修为早入绝顶之境,对支娄迦谶这番话自有共鸣,“此番若能了却漠北之事,珞伽必定再临雒阳,恭听支师宣讲法理!”
“释尊传三法印,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支娄迦谶神态安详,目现慧光,“小居士,天灾人祸,俱在修行之中。”
闻听此言,珞伽心念一动,似有所悟。
支娄迦谶一见,遂微笑合十,不复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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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交河城。
交河城又称崖儿城,位于博格达峰南麓,乃是河流中心的一处天然要塞,形似一片柳叶,长三四里许,最宽处接近半里,河流得名柳叶;要塞四周河水环流,首尾相交,只有南面浅滩与外部连通,城池故称交河。
交河城地处天山南北要冲,南达焉耆的银山道、西去务涂谷的白水涧道、北抵鲜卑西部的金岭道在此交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城池地势险峻,四周俱是陡壁,高出河面十丈,形成天然壁垒,仅在西南、正东两端凿有壁道,权作城门,东门只做城民汲水之用,不与外界相连;南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城池内外运送物资、商旅军民往来的唯一通道。
交河城内,建筑俱皆通过减地留墙,掘土而成。整座城池大体划分为三大区域,一条长逾百丈、宽达三丈的南北大道,将居住区一分为二,大道北端为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宫,王宫西侧紧邻一座占地极广的寺院。
大道两侧是高厚的土垣,垣后短巷纵横交错,分割成坊,西区多为手工作坊、商贾店铺,东区则为军营、民居;南端柳叶尖处,为大汉西域戊己校尉官衙所在。
交河寺,塔林空地上,一名身着戎装、神态剽悍的青年男子虎步生风,挥动掌中铁矛,独自演武。
塔林外围,数十名王宫侍卫手执刀盾,肃然侍立。
“帕沙曼王,别来无恙!”张角身着金丝杏黄道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场上,目视青年男子,面带微笑。
“看矛!”青年男子一声暴喝,铁矛直刺张角咽喉,劲风扑面而至。
“呵呵!”张角晒然一笑,左手闪电般伸出,已将铁矛捉在掌中,任凭青年男子如何用力,铁矛再也无法寸进。
“好胆!”王宫侍卫挥刀执盾,冲上前来。
“都给本王退下!”青年男子喝退侍卫,收回铁矛,对张角道,“张师,你却来得有些晚了!”
此人正是前车师王帕沙曼,生性好武,数年前曾向张角讨教武技,算起来两人也有半师之谊。只是一来当时他已成年,筋骨固化,二来张角并未息心教授,是以修为有限,对付普通士卒尚可称为勇士,遇到真正的武道强者,不过一两合之敌。
张角脚下一动,来到帕沙曼身旁,“来此途中,被些许小事耽搁,为表歉意,本座有一敛财小技,愿与帕沙曼王共享。”
“哦?”帕沙曼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此事不由得他不动心,须知治国用兵,均需消耗大量钱财,帕沙曼志向远大,并不甘心偏安一角,这也是他交好张角及其背后太平道的缘故。
“此次冰川之战,西北豪杰闻风云动,交河城地处要冲,必有众多豪杰入驻。”张角目光深邃,神秘一笑,“剑宗邪尊,到底孰强孰弱,试问谁不好奇?谁又敢断言?本座欲在城中设一赌局,让众人一博此战胜负。”
天下有三件最为敛财的买卖,一是杀人,二是妓馆,三是赌坊,皆因背后驱动者,并非一人一力,而是千古不变的人性。然而正因容易敛财,想要从事这三项买卖,须在官面、地下均有强大实力。
“嘿!西北豪杰,高手如云,背后亦各有势力,倘若有人从中捣乱,我小小车师国,怕是应付不来!”帕沙曼虽然贪财,却并非愚笨之人,钱财固然重要,总还须有命去拿。
“只需借用帕沙曼王之名,一切麻烦,自有我太平道应付。”张角神色自若,显然早有准备,绝非一时起意,“只是这收益分割,我太平道也须多拿。”
任何赌局,一是所赌之事让人产生兴致,输赢并无定论,冰川之战即是如此;二是坐庄一方让人信任,不须担心无处兑现,在这交河城中,自然再无比帕沙曼王更加合适的人选。
“那是当然!”帕沙曼王深知太平道势力庞大,高手众多,瞬息之间,心下已有决断,“一切但由张师作主。”
181 恩难以久恃 上
初平三年六月,奋武将军、温侯吕布率数百骑杀出武关,到南阳投靠后将军袁术,并献上董卓的首级。
两年前,太傅袁隗一门老小数十口,被董卓下令尽数诛杀。
作为袁隗的子侄,袁术、袁胤兄弟对吕布的到来,显得十分欢迎。为表谢意,袁术将城中一座豪华府邸赠予吕布,袁胤则派人每日送上好酒好肉。
南阳为天下少有的富庶之地,宛城更是十分繁华。多年以来,吕布等人一直奔波征战,难得过上这么安逸舒适的日子,倒也有些乐在其中。
立秋之日;宛城东郊,纪氏别苑。
纪灵以庆祝丰收为由,在自家的庄园内设宴作乐。除了张勋等同僚故交,吕布为首的并州诸将,孙贲为首的孙坚旧部,他也派人提前送上请柬。
面对南阳首将的邀请,除高顺因故谢绝外,受邀众人全都如期而至。纪灵也不请大家进入大堂,就在前院露天设下坐席,尽显武者豪迈本色。
“军中儿郎相聚,不讲虚礼!”作为主人,纪灵率先开口道,“南阳的黄酒、烧鸡、大枣,远近闻名,各位不妨敞开肚子吃喝,尽兴而归!”
“哈哈哈~!”刘勋大笑道,“纪将军,这些东西对我等来说可不稀奇!大家都是客人,你万万不能厚此薄彼!”
“就知道你会来这么一出!”纪灵满脸不出所料的神色,“除了本地的美食,塞外的烧烤全羊、江东的清蒸鲈鱼,本将早就令人备好!”
听到这番话,不但刘勋等人心满意足,吕布、孙贲两系将领也都喜出望外。赴宴的客人不少,其中自然有人喜欢尝鲜,但也有人偏爱家乡味道。
“此人在袁将军麾下稳坐首位,看来靠的不单是兵法武艺。”曹性见状,与旁边的张辽轻声交谈道,“说起来,我还真想尝尝江东鲈鱼的味道。”
“我倒是有些怀念塞外的烤羊!”张辽目光一凝,似有所思。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只听纪灵大喝道,“闲话不再多说,还是快些进入正题。儿郎们,还不将酒菜抬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军中士卒抬着酒菜,从侧院鱼贯而出。
“这个纪伏义,打仗虽然不咋地,招待客人倒是挺到位!”魏越小声嘟哝道。昔日渑池城外一战,他也在场,对南阳军中将士难免有些轻视。
“此贼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对面座中的孙贲见状,心底暗自评价道。当初孙坚阵斩华雄,却被纪灵进谗言断粮,真相自然早就传到他的耳里。
场上众人各有所思,转眼酒过三巡。
“渑池一战,纪某惨败在将军手下,方知人外有人。”纪灵举杯走到吕布身前,目露钦佩之色道,“事后想来,不但全无怨恨,反而有些感激!”
“这一杯,纪某敬吕将军!”说到这里,纪灵仰首一饮而尽。
吕布起身陪饮一杯,朗声道,“当日各为其主,还请纪将军不要介怀!”
两人的这一番动静,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旁边众将看了,纷纷喝采。场上的氛围,顿时变得更加热烈。
“哈哈哈~!”纪灵酒水下肚,纵声笑道,“人中吕布,马中赤菟。这话以前纪某不以为然,如今倒是觉得:若非如此,不足以形容将军的天威!”
“纪将军谬赞了!”吕布口中虽然谦虚,面上却神采飞扬,颇为受用。
旁边魏越见状,大声炫耀道,“当日诛杀‘暴罴’董卓,将军不过随手一戟!长安城外,西凉军三名绝顶强者设伏,照样拿将军无可奈何!”
纪灵等人一听,更是赞不绝口。
“吹得那么厉害,当初见到我家将军,照样不战而逃!”这句嘀咕虽然极轻,但夹在众多称赞中,却显得异常刺耳。
“哼~!”吕布怒哼一声,有如惊雷炸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昔日在阳人邑外,孙文台领有数千兵马,尚且不敢对本将如此无礼!”吕布目光所至,众人纷纷避开,显出说话之人的身形,正是祖茂。
江东诸将当中,以祖茂对孙坚最为忠心。他与吕布并无仇怨,只是见纪灵等人吹捧对方,想起自家主公的遭遇,难免心生不满,怨言脱口而出。
“吕将军,祖茂这厮喝得醉了,不知天高地厚,刚才多有得罪!”孙贲见状,上前拱手赔礼道,“在下代他陪个不是,还请将军海涵!”
他年纪虽轻,却是袁术推举的豫州刺史,这一番话说得也很有诚意。
“将军息怒!”张辽直觉有些不对,开口劝道,“今日我等来此,本为饮酒作乐,将军何必被一名醉汉扫了雅兴?”
张勋、桥蕤对孙坚一向佩服,眼见祖茂受窘,也都起身上前求情。
人群外围,纪灵与刘勋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窃喜。两人自恃为袁术麾下最为得力的将领,对孙坚、吕布这等外来的强者,天然心生排斥。
“纪将军既为此间主人,何不出面相劝?”张辽走到纪灵身前,沉声道。他知道吕布生性高傲,今日被人当场诋毁,若无足够台阶,恐怕真会动手。
纪灵被张辽当面一问,不好继续置身事外,急忙快步上前道,“吕将军,祖茂不过酒后醉言,何必当真呢?请给纪某三分薄面,此事就此作罢!”
“哼~!”吕布冷哼一声,坐回席间。他虽然生性高傲,却并非滥杀之人,眼见孙贲、纪灵都已出面相劝,有了足够的台阶,也就不为已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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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前后;宛城西市。
阎妍、小蛮带着吕绮玲在市集中闲逛,偶尔买点小物件。后面不远处,高顺与数名陷阵卫身着便装,暗中随行护卫。
与关中的长安相比,宛城的街市上明显热闹得多,虽然不如昔日的雒阳,但酒肆商铺、流动小贩,随处可见;居民百姓、往来行旅,络绎不绝。
感受着久违的闹市人气,阎妍忍不住笑着问道,“小蛮,上次你我一起逛市集,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那得是前年元夕啦!”小蛮有些惆怅道,“时间过得当真好快哩!”
两人虽然生于边地,自幼习武,却和天下大多数女子一样,喜欢逛街购物,喜欢充满人气烟火的地方。
“什么花?好香!”吕绮玲挺翘的鼻子一嗅,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出生在中平二年,虽然刚刚不过八岁,却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不但五官靓丽,而且身材高挑,俨然已是一个小美人。
“还真是呢!”阎妍、小蛮也闻到了一股芳香,顿时神清气爽。
众人循着浓郁的花香转过街角,很快来到一家花草铺中。
只见店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栽花草,其中一株丈许的绿叶灌木上,零星开着少量洁白的花朵,正是芳香的来源。
“店家,这是什么花儿呢?”吕绮玲开口问道,“怎么香得这么厉害哩!”
“小女郎当真慧眼识珠哩!”店主是一位中年妇人,闻声笑着迎了过来,“这花啊,是奴家耗费好大人力从巴郡运过来的,当地人唤作栀子花!”
巴郡,位于益州东部,与南阳之间横着一座大巴山,如今东西州郡隔绝,无论走陆路还是水路,都相当地不易。
“开价吧!”小蛮在旁边直截了当道。她混迹西凉、中原十余年,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对方已有坐地起价的意图。
“姑娘爽快!”中年妇人神色一怔,接着笑容满面道,“这花原价十金,奴家见小女郎美貌动人,与这花儿相得益彰,不妨打个对折,售价五金。”
“五金?!”小蛮撇了撇嘴,“阿婆,你怎么不去抢呢?”
中年妇人面色大变,她不过四十出头,怎么就是阿婆了?正在愤怒之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么便宜?本公子决定把它买下啦!”
“哎呀!不知袁公子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中年妇人循声望去,认出来人正是后将军袁术的嫡子,如今南阳首屈一指的少年俊杰,袁耀。
袁耀示意身后的侍从上前付账,又亲自把盆栽端到吕绮玲面前,微笑道,“小女郎既然喜爱这花,在下就将它买来送你,略尽地主之谊!”
182 恩难以久恃 下
陆翊在华阴与珞伽等人相遇,眼见长安大势已定,当即让董白、阳翟暂时寄身段煨的驻地,又遣归朱俊的千余兵马。
眼看与南华夫人的三年之期将至,陆翊、珞伽不敢耽搁,自风陵渡口过河,沿着北岸往东疾行,本想顺路拜访王匡,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河内太守王匡被杀了!
据说动手的人,正是其妹夫胡毋班的亲属。大约在两年前,董卓为离间关东世族,派执金吾胡毋班等人前来游说,结果全都被王匡、袁术诛杀。
随着王匡被杀,又有两种说法在河内传开:一说新任兖州牧曹操也曾派兵参与;一说幕后指使胡毋班亲属的,正是车骑将军、冀州牧袁绍。
但王匡被杀之后,占据河内的,却是刚被袁绍击败的并州张杨、南匈奴于夫罗。早在年初,张杨就被太师董卓诏封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这种情况下,河内的局势显得扑朔迷离,让人难知真相到底是什么。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也传到河内:奋武将军、温侯吕布,从长安败逃后,逃到南阳,投靠了后将军袁术。
陆翊、珞伽算着日子,提前一天登上云梦山,但见牧草丰茂、祭坛如故。两人环绕一圈,没有发现旁人,转而来到坛上坐下,闲话当前局势。
“袁氏兄弟素来不和,更为迎立天子一事决裂,相互攻伐。”珞伽首先提起兄长吕布,“他既然已经投奔袁术,或许能够领兵北上与袁绍作战!”
关东的局势,如今已经演变为两大阵营的交错对抗:冀州袁绍、兖州曹操、荆州刘表为一方;南阳袁术、幽州公孙瓒、徐州陶谦为另一方。
其余州郡群雄,或者保持中立,或者明确支持一方,混战不断。
“只怕很难!”陆翊摇头道,“吕兄的武勇、声望,不亚于孙文台,但性情更加高傲。袁术不思强壮主干,只知削弱枝叶,二者的合作绝不会长久。”
用人之道,自然不可弱干强枝。
只是主干的强盛,又分几种:自身格局非凡,并且代表了某个强大的利益群体,如高祖刘邦、光武刘秀;个人勇冠三军,如霸王项羽;剩下一种,大致介于二者之间,如西凉董卓、江东孙坚。
袁绍、袁术兄弟俩的情况,近似于第一种;但两人的格局有限,比起刘邦、刘秀差得太多,难以留住将相之才。
“他得封温侯,与沧月的约定已经达成。”珞伽黛眉一蹙,语气有些拿捏不定,“既有娇妻小女陪伴,或许自会激流勇退,离开中原这片是非之地?”
“权力地位的欲望,岂有止境?”陆翊叹息道,“那沧月我虽然不曾见过,但总觉得此女太过神秘,有她在吕兄身边,只怕难得安宁!”
“土贼,你是否想得太过严重?”珞伽疑惑道,“我讨厌沧月,只因她在漠北卖弄美色,举止惺惺作态。可她在中原并无动静,不过虚荣心作祟罢了!”
“沧月要求吕兄封侯,事成之后却悄然入府。”陆翊说出顾虑所在,“倘若她当真贪慕虚荣,本该大肆宣扬才对!”
“还真是呢!”珞伽有些恍然,随即苦涩一笑,“土贼,活着可真是艰难哩!即使你想安坐家中,也总有人找上门来,惹出各种仇怨是非!”
珞伽这一番话,可谓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兄长吕布爱上沧月,或许还算有些自寻烦恼;但她的一对儿女被掳,却是赶上了一个疯癫自大的女人!
正在这时,陆翊神色一凝,沉声道,“有人上山来啦!”
两人瞬间站起身来,放眼望去,就见一名宫装丽人现身峰顶,衣袂飘飘,踏草而来;后面数丈之外,又有两名女郎跟随,怀中各抱一名幼童。
“贤伉俪来得够早哩!”南华夫人很快来到坛上,仍以金色薄纱蒙面,语声婉转动听。转眼三年过去,但在她的身上,却似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夫人来得也不慢!”陆翊踏前半步,拱手作答。珞伽的目光却越过南华夫人,紧紧落在后面女郎怀中的幼童身上。
“嗯哼~!”南华夫人轻哼一声,神态有如少女,“本宫闲来无事,既然得知贤伉俪现身朝歌,自然赶来相会。”
显然,两人刚抵达朝歌一带,行踪就已经被公羊阁的耳目察知。
“那是晨儿、曦儿!”珞伽的语声略带颤抖,目光片刻不离两名幼童。虽然相隔数丈,但她与儿女之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羁绊。
“当真有些失礼呢!”南华夫人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吩咐道,“郑姜、山妤,还不上前与墨家钜子、夜叉瞳相见!”
“郑姜见过墨家钜子、夜叉瞳!”两名女郎应声上前,站在南华夫人左右,点头行礼,神色不卑不亢。
在丈许的距离下,两名幼童看上去约有三、四岁,眉目之间与陆翊、珞伽各有几分相似,虽然在闭目沉睡,呼吸却沉稳有力,气色也很健康。
“既然提前相见,不如就在今天做个了结吧!”珞伽见到儿女,欣喜之余,更是迫不及待要与南华夫人分出胜负。
“嗯哼~!”南华夫人一声轻笑,娇躯摇曳生姿,“真是可惜哩!本宫已经改变主意,既不愿与贤伉俪再次动手,也不想交还两个孩童!”
说好的三年之约,十年为期呢?!
听到南华夫人这句话,不但珞伽双眸喷火,陆翊也怒形于色。
“任性,可是女人的天性呢!”南华夫人不以为意,娇笑道,“贤伉俪这些年的表现非常出色,让本宫欣赏不已,决定亲自培养两个孩子成人!”
在她说话的同时,郑姜、山妤已经退后数步,双手悄无声息地放置在幼童的心腹要害,让陆翊、珞伽不敢轻举妄动。
“墨家钜子的儿女,经我公羊阁教导,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南华夫人神情沉醉道,“只是这么一想,就让本宫忍不住有些兴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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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投奔南阳不到三月,坊间就流传他自恃对袁氏有恩,看不起南阳、江淮诸将,且纵容家人、军士为祸地方。
虽然有公子袁耀出面辟谣,但传言却有越演越烈之势,让后将军袁术极为头疼。当有快马从长安赶来后,袁术终于坐立不住,召来心腹商议对策。
“李傕等人以朝廷名义,求购吕奉先首级。”袁术面色阴沉,开门见山道,“使者扬言,倘若本将继续收留此人,即是与朝廷、西凉军正面为敌!”
就在九月初,皇甫嵩迁为太尉;李傕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三人共掌朝政;张济为镇东将军,出屯弘农。
“如今韩遂、马腾率部归附朝廷,西凉军人马大增。”袁胤担忧道,“南阳与关中紧紧相邻,极易遭受攻击,此事兄长万万不可轻视!”
“南阳东北有袁绍、曹操,南有刘表。”都尉刘勋的神情十分凝重,“一旦再有西凉军从武关、弘农杀来,我等立即四面受困,形势极为不妙!”
“近日来,地方豪族、军中将士对并州人多有不满。”长史杨弘道,“主公待吕布不薄,他却仗恃恩情,扰乱主公根基,属下以为此人不可久留!”
旁边主簿阎象、军司马雷薄等人一听,也都出言附和。
“吕布诛杀董卓,对我袁氏有恩,天下皆知。”袁术坦言心底顾虑,“他落难之时前来投靠,如果本将束手旁观,世人又将如何看待?”
“末将倒有一个想法!”纪灵见状,朗声道,“并州张杨素与吕将军有旧,主公何不让其北上河内?正可趁机联合黑山军、于夫罗,再添助力!”
这个做法,不但可以将祸水北引,还不会落下把柄,避免世人非议。
“纪将军高见!”众人纷纷附和。
袁术愁眉一展,决然道,“既然诸位全都赞成,就依伏义之见!”
183 功不得自矜 上
吕布离开南阳,到河内投奔故交张杨,屯驻在怀县一带。小妹珞伽闻讯,找上门来,两人一番交谈之后,不欢而散。
转眼到了立冬时节,沧月见吕布总是愁眉不展,主动邀他外出散心。两人也不带随从,纵马一路疾驰,不知不觉来到了大河北岸,这才放慢速度。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眼见河水滔滔,沧月轻声叹息道,“日子过得真快呢!奉先,你我相识,已有十几年了哩!”
“十五年!”吕布的神色之间,更是充满缅怀之情。
两人在大青山中初识,在汉熹平六年初冬;眼前是初平三年十月,前后整整十五年。
“人生匆匆数十年,大河却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沧月目光悠远,似有所思,“千百年以后,河水奔腾依旧,又有几人记得你我曾经来过?”
她修炼的心法非常特殊,可保容颜终生不老,但到底已有三十五六,心境与年少时候相比,难免有些不同。
“箭落檀石槐,挥戟诛董卓,奉先当可留名千古。”不等吕布答话,沧月继续道,“但所谓青史,从来都由胜利者书写,褒贬不过随其心意罢了!”
乡野百姓,所求不过区区衣食温饱;世家子弟,少不得还要追逐酒色财气;但对沧月而言,想要的又有不同,更享受操纵人心、千古留名。
“哼~!”吕布回想起多年来在中原的遭遇,一方面不免心意难平,一方面又有些不屑,“吕某行事,首先求个痛快,其它不可强求!”
“力量不足,哪有痛快可言?”沧月眸光一凝,坦言道,“近日张杨被李傕、郭汜所迫,不知如何安置我等。奉先的苦恼,奴奴可有说错?”
“关东州郡以讨董之名兴兵,吕某诛杀董卓,却无人胆敢收留!”吕布愤然道,“如今想来,当真可笑至极!”
沧月问道,“珞伽与黑山军关系似乎不浅,奉先何不投奔令妹?”
“此事休要再提!”吕布神色一沉。他如今的窘况,如何当得起当日在终南山下对小妹珞伽的豪言,以吕布的骄傲,又怎么可能拉下面子前去投靠?
“除了黑山军,眼前不惧西凉诸将的,恐怕只有冀州牧袁本初哩!”沧月话锋一转,说出真正的目的,“他如今四面受敌,正是用人之际呢!”
自从拿下冀州,袁绍就一直与公孙瓒作战,又与袁术决裂,后来张杨、于夫罗叛离,黑山军、陶谦也插上一手,虽然兵多将广,处境却不乐观。
“袁绍?”听到这个名字,吕布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连续两番寄人篱下,妻女跟着奔波,终究还是让他开始学会妥协,“只怕袁绍未必愿意?”
“嗯哼~!”沧月嫣然笑道,“有奴奴前去,袁本初定然不会拒绝!”
三年前,袁绍从雒阳出逃,在桃峪渡被吕布追杀,正是因为沧月出现,才得以逃过一劫。吕布在这方面的心思即使再迟钝,也知道二者必有渊源。
“你当年相助袁氏,到底是什么缘故?”吕布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过奇货可居而已!”沧月眸光流转,神色有些得意,“关东的名门望族,主导了中原的人心向背,其中又以汝南袁氏为首,或许可以一本万利呢?”
战国末年,巨贾吕不韦在邯郸城一见秦异人,顿觉奇货可居,不惜耗费巨资相助;后来秦异人得以归国称王,吕不韦受封丞相,留名千古。
吕布读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典故,当即颌首道,“倘若袁绍不念旧怨,吕某倒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你不怕惹恼袁公路么?”
“吕某与袁术,早已恩怨两清。”
“一旦依附袁本初,极可能与黑山军作战,令妹可在其间。”
“两军交战,在所难免。但吕某绝不会对小妹出手!”一年前在终南山下对珞伽说过的话,吕布自然没有忘记。
“嗯哼~!”沧月娇笑道,“有奉先这句话,奴奴可就放心哩!”
两人计略已定,当即策马赶回怀县,沧月自去安排行程不提,吕布直接去郡府找上张杨,说明接下来的打算。
“如今你我势单力薄,奉先前去依附袁绍,未尝不可。”张杨对吕布的决定并不介怀,“他日倘若遭遇不顺,大可再回河内,愚兄自当扫榻以待!”
“能得稚叔兄为友,足慰平生!”吕布奔波半生,锦上添花的人见得多了,但这种雪中送炭的朋友,可谓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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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月之间,天下大事不断。
十月中旬,刘表遣使入朝贡献粮草若干,李傕、郭汜等人为树立典型,表其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十二月,李傕依尚书贾诩之计,征调朱俊入朝,担任太仆;公孙瓒与袁绍战于龙凑,再次大败,势力退出冀州。
初平四年正月,袁术不敌刘表,率部北上兖州一带,与曹操作战,连遭败绩,转而退守豫州,并东取扬州。李傕采用远交近攻之计,表袁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
二月,袁绍、公孙瓒两军在青州激战两年,士卒疲惫,粮草耗尽。适逢朝廷派重臣赵岐前来调解,双方顺势言和。
谷雨前后;魏郡境内。
珞伽、阿娜尔率六百羽林儿郎,沿着漳水南岸顺流而下,直扑邺城。
“小主,你那兄长投奔袁绍后,就驻扎在斥丘。”行进途中,阿娜尔蹙眉道,“这次袭击邺城,怕是难免与他一战!”
斥丘县在邺城以东,二者相距不过数十里地,轻骑不须半日即到。
“哼~!”珞伽星眸一冷,“他不愿到我涉县,却去投奔袁绍,当真是被那沧月迷惑了心智,完全分不出好歹!”
这兄妹二人,虽然十分关心对方,却都傲娇得很,有些渐行渐远。
“小主,陆公子在兖州暗助曹孟德,与公羊阁并无明显冲突。”阿娜尔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但你出兵攻打邺城,不怕触怒南华夫人么?”
“那女人的心思,与常人大不相同。”珞伽神色莫名道,“在她眼里,天下不过棋局,用人无非养蛊。她对袁绍,不止有袒护,还有试炼的心思!”
去年中秋,南华夫人在云梦山当场毁约,虽然让珞伽、陆翊再见了儿女一面,却也断了两人数年来的念想。
此事过后,珞伽与陆翊多次探讨,对南华夫人终于有了新的认识。
“养蛊?”阿娜尔一怔,恍然大悟道,“这女人倒是也有一些见识。倘若袁绍能力平平,即使侥幸得了天下,只怕也和新朝王莽一般,难以长久!”
“禀告大人!”两人说话之间,方悦纵马从前方疾驰而来,“于首领的三万人马,已经抵达邺城,正与敌军交战!”
“于老四这性子,真是越来越急躁了!”阿娜尔忍不住埋怨道,“他既然派人向涉县求援,为何不等我军到场!”
邺城作为冀州州治所在,紧邻黑山军的势力范围,袁绍虽然将主力布防在冀州北部、青州一带,但留下的守军不下五千,又让吕布驻扎斥丘策应。
“传我号令,全速进军!”珞伽当机立断。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抵达战场,有什么问题,不妨留待战后解决。
半个时辰后,等珞伽率部赶到城外,邺城已被攻克,州郡官吏的家属更是全部被擒,让人难以置信。
“这次破城,幸亏有故交充当内应。”于毒见到珞伽,坦言道,“只因对方正好当值,机不可失,俺才提前攻城!”
不等珞伽答话,忽有军士来报,“城东有敌骑赶来,看旗号或是吕布!”
184 功不得自矜 下
敌人的援军来得好快!
吕布不会坐视邺城陷落,自然在于毒的意料之中。正因此故,他在兵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然派人前往涉县求援。
“终究还是需要做个了断!”珞伽眸光一凝。自从吕布不听劝告,投奔了袁绍,她就知道兄妹之间早晚会在沙场相遇,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炷香以后,城东三里外,双方人马遥遥相对,却都没有发起攻击。
“陆家嫂子,令兄诛杀董卓,也算当世豪杰!”于毒一向敬服陆翊,连带着对珞伽、吕布也有几分好感,“如果能劝他归降,岂不是皆大欢喜?”
对面吕布阵中不过三千人马,其中大半还是收拢的邺城败军。反观黑山军一方,除留下部分兵力守城外,场上仍有不下两万大军,相差十分悬殊。
珞伽深知兄长的性格,当初对方在河内不听劝告,如今在沙场上,更没有半分改口的可能;但要她真的与吕布为敌,事到临头,又难以下定决心。
正在犹豫不定,对面吕布单人独骑来到场上,点名要珞伽上前搭话。
“时至今日,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珞伽策马上前,冰冷着俏脸道。
“公孙瓒退回幽州,袁术逃往寿春。”吕布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说起最近的局势,“袁本初即将缓过手来,单以黑山军的实力,恐怕不足自保!”
冀州虽然历经多年战乱,仍然有人口四百余万,而且地方辽阔富庶,远远胜过涉县、朝歌。何况,青州、兖州、豫州也大多是亲近袁绍的势力。
“谁胜谁负,并非简单比拼人数多少,地方大小。”珞伽神色未变,语气却缓和下来,“何况袁绍麾下人心不齐,邺城转眼被破,即是例子!”
与曹操、公孙瓒的暗中合作,牵涉到墨家与公羊阁的信念之争,除了史阿、张燕等寥寥数人,连于毒也不知真相,珞伽更没有告诉过吕布。
眼下吕布已经投靠袁绍,珞伽自然更不会向他说起这事。
“袁绍一方固然有人心怀二心,黑山军由数十支人马拼凑而成,各有首领,未必就都可以信赖。”吕布沉声道,“为兄能够来得这么快,岂无缘故?”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黑山军中也有内贼,并且向他泄露了军情。
“内贼是谁?”珞伽眸光一凝。
“你现在就算知道,也已经迟了!”吕布抬手一指邺城方向,叹息道,“看城池传来的动静,只怕那人已经发动兵变,率部反出北门去啦!”
珞伽转头望去,只见邺城北门外火光冲天,隐约有喊杀声传来。于毒等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阵中人马一阵骚动。
“刚才正是良机,你为何不趁机发起攻击?”珞伽目视吕布,喝问道。
“双方众寡悬殊,为兄已有策应之功,何必多此一举?”吕布显然并不想与小妹动手,“待袁本初率大军亲征黑山,为兄只怕再难置身事外!”
“保重!”不等珞伽答话,吕布策马掉头回阵,率麾下兵马尽数退走。
等于毒、珞伽率部赶到北门外,只见漳水中火势熊熊,仍有船只在燃烧;对岸数千人马向东迤逦而去。
“陶升趁我等不备,劫走被俘的袁军家属,乘船逃往北岸,又将船只尽数焚毁!”留守的一名黑山军首领报上军情。
“可恨!”于毒不由惊怒交加。
陶升在黑山军中数年,跟随张燕、杨凤等人大小数十战,想不到竟然投靠了袁绍。攻下邺城获得的最大成果,经此人这么一反,转眼就已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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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袁绍留麴义驻守河间,严防公孙瓒,自己亲率大军杀回邺城。
此时,黑山军早就已经退走,袁绍自然不肯罢休,当即兵分两路:由吕布、高干领军两万,南下征讨朝歌;自己则亲率主力,北上进攻涉县。
并州诸将骁勇善战,加上高干的大军,于毒等人抵挡不住,不得已退入鹿肠山中,试图拒险而守。
同在河内的壶寿深感唇亡齿寒,率南匈奴、屠各胡、乌桓组成的数千联军,向袁军的背后发起攻击,被高顺、张辽击破,壶寿当场被斩。
又过五日,于毒军粮草断绝,全军覆没。吕布、高干沿着太行山北上,一路击破黑山军十余部,斩杀数万人,直抵漳水南岸,与袁绍大军会合。
正值小暑前后,大雨如瀑,连续下了二十来天,袁绍军、黑山军难以出战,只得隔水对峙,静待天气放晴。
雨后天晴;袁军营地。
“涉县有精兵万余,骁骑三千。”袁绍找来吕布,坦言道,“我军马匹太少,与之作战多日,一直处在下风。奉先精擅骑战,可有良策?”
袁绍麾下的勇将不少,但真正擅长和骑兵作战的,不过麴义一人而已;如今有了吕布,总算多出了一个选择。
“或者以骑兵正面对决,或者以弓弩出奇制胜。”吕布不假思索道。
“张燕、杨凤用兵沉稳,不似公孙瓒狂傲轻敌。”袁绍神色凝重道,“界桥之举,难在漳水重现!我军骑兵不过千余,奉先可敢率之出战?”
不等吕布答话,袁绍又叹息道,“令妹夜叉瞳正在黑山军中,倘若奉先觉得为难,本将只好再做打算!”
“吕某既然来投,岂有瞻前顾后之理?”吕布明知袁绍在激将,也不得不答应下来,“袁将军且看吕某陷阵破敌!”
第二天,袁绍麾下大队人马作势佯攻,吕布趁机率领数百名骑兵精锐,避开小妹珞伽,在黑山军阵地上往来冲突,斩将夺旗,无人可挡。
这种情况持续十余日,黑山军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十余名首领全都战死沙场,阿娜尔、方悦也身负重伤。
直到陆翊闻讯赶回涉县,与珞伽率羽林儿郎精锐人马,以同样的战法不断反攻,这才稳住战局。袁绍见再难占到便宜,主动罢兵,退回邺城。
黑山军前后损失数万人马、二十余名首领,更是大伤元气,短时间内也无力反攻。经此一役,珞伽与兄长吕布之间,虽然未成仇人,却已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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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黑山军的争斗刚刚平息,袁绍的势力又迎来了一些异动:
其一,当年酸枣会盟之后,陈留太守张邈见盟主袁绍傲慢,对其多有指责;袁绍早就记恨在心,近日派人命曹操对其动手,却被曹操婉言拒绝。
其二,幽州牧刘虞打算讨伐公孙瓒,其子刘和在袁绍军中,请求率部北上相助;袁绍不但不同意,反而将刘和软禁起来。
其三,吕布自恃黑山一战功劳最大,向袁绍索取兵马,想要杀回关中;与此同时,高干等人向袁绍抱怨:并州诸将非议冀州的官职都是袁绍私自表任,在日常相处之时,十分傲慢无礼。
其中吕布一事,最让袁绍恼火,他当即召来几名心腹谋士商议此事。
“西凉军与韩遂、马腾联合,即使举关东群雄之力,也未必能够战胜。”田丰皱眉道,“如今主公基业未稳,切不可因吕布一人意气,自陷困境!”
“吕布自恃勇力,唯利是图,难以久居人下!”沮授显然另有担忧,“当初丁建阳、董仲颖待他不薄,却都身死其手,主公不可不防!”
逢纪更是提起一桩旧怨,“昔日主公从雒阳出走,曾被吕布追杀,险些命丧桃峪渡。他前番来投,不过迫不得已;如今形势好转,立即原形毕露!”
“主公,不可纵虎归山啊!”许攸罕见地和逢纪保持了一致的看法。
“呃~?”众人对吕布的态度非常不善,与袁绍内心看法颇为一致,但他一想到那位神秘的沧月,不禁又有些犹豫。
185 福祸两相依 上
与心腹亲信商议之后,又过去了好几天,袁绍仍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上师”于吉似乎总能未卜先知,在袁绍犹豫的时候,张成带着一道口谕来到邺城,“若吕布不能为你所用,本初大可自行决断,无需顾忌他人!”
“他人”二字,虽然并没有明说,但无疑是针对沧月而言。
但袁绍心里仍有顾虑,“吕布有虓虎之勇,麾下又有数名骁将,倘若直接动手,即使侥幸成功,损失恐怕也非小侄能够承受,世叔可有良策?”
且不说以前,只看吕布最近与黑山军作战的表现,就让袁绍忌惮不已。
“这瓶醉心花毒,定能助本初一臂之力!”张成拿出一个小瓷瓶,悠然笑道,“此毒融于酒水之后,无色无味,可让人躯体酸软无力,束手就擒!”
张成缓缓将小瓷瓶递给袁绍,神色罕见地慎重起来,“此毒调制不易,混入酒水一旦超过半个时辰,就有味道可以识别,本初千万要牢记这点!”
世间万物,都有一定的局限;否则在天地之间,或许早就不复生机。
袁绍喜出望外,又问了张成一些使用细节,这才兴冲冲地赶到前堂,派人召来高干、颜良、文丑三将。
听到袁绍打算设计诛杀吕布,高干三人都有些跃跃欲试,谁让此子太过张扬,威胁到了众人的地位和利益!
立秋时节,凉风至,白露生。
袁绍以车骑将军承制之名,表奋武将军吕布领司隶校尉,又以陈留紧邻河南、兵力富足为由,让吕布寻张邈索取兵马,令外甥高干率一曲军士相送。
行至黎阳,吕布不知陈留之行是否顺利,决定分作两路:高顺、张辽率军士护着诸将家眷,取道河内;自己带着魏越、曹性等人,准备渡河南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高干见吕布身边人少,知道正是动手的良机,“此地县令在城中准备了酒食歌舞,高某正好借花献佛,算是为温侯践行!”
“天色已晚,明日还要渡河南下,本将就不进城打扰了!”吕布行走天下多年,自然不会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此地文化昌盛,美人歌舞另有一番滋味。”高干欣然道,“既然温侯不愿劳顿,高某命人将其送来营中即可!”
“元才有心,本将先行谢过!”这次吕布没有再拒绝。
对军中将士而言,美人永远具有最大的吸引力。吕布坐拥沧月、阎妍这等绝世佳人,却仍然摆脱不了猎奇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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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前后,黎阳城门悄然打开,驰出一队全副武装的精骑。为首两人高大雄壮、样貌新奇,正是颜良、文丑。
一群人赶到城南的袁军驻地,纷纷下马步行,高干早就站在营门等候。
“元才,情况如何?”颜良问道。
“据退出的婢女所言,早在戌时,吕布等人就已饮下酒水。”高干有些拿捏不定,“但帐中除了筝声不断,再无其他动静,让人难辨虚实。”
“何不再派婢女前去打探?”文丑瞥了高干一眼,神色有些不满。
“半个时辰前派人去过,却被吕布赶了出来。”高干苦笑道,“当时吕布言语之间,仍然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中了醉心花毒的样子。”
“我曾让人试过,那醉心花毒确实有效。”颜良沉声道,“酒水送到营外才混入的花毒,时间上也完全足够。吕布此举,只怕是在虚张声势!”
“如今在吕布身边,不过十来人而已。”文丑目露凶光,狠声道,“就算他们没有中毒,你我兄弟联手,又有上百精锐,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当年平乐观大比,两人单挑不过吕布。但他们师从同门,一旦联手作战,威力顿时大增,自信可与吕布一战。
至于两人所带的人手,全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壮士,极为悍勇。
“事已至此,不容我等犹豫。”颜良环顾四周,决然道,“无论吕布是否中毒,大家按照原定战法,这就动手吧!”
半柱香之后,吕布的大帐已经被上百精锐士卒团团围住。
“掷~!”
随着颜良的一声大喝,众人纷纷用力掷出手中的长矛。
哗啦~!噗~!啊~!
营帐破裂声、长矛入体声、临死惨呼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开~!”
大喝声中,十余名军中力士掷出飞抓,从四面八方勾住营帐,同时用力往外一拉,大帐轰然散裂在地。
“杀~!”
又是一道大喝,颜良、文丑浑身真气光芒大盛,挥舞掌中大刀,当先扑上前去;众人纷纷跟上。转眼之间,帐中的一切事物都被斩成碎片。
袁军营地往南数里外,一座紧邻河水的土丘顶部,吕布斜靠在一颗大树下,旁边一名女子卓然而立,身姿妙曼,又有黄纱蒙面,正是沧月。
“虽然服下了解药,但要恢复真气运转,恐怕还须等到天明。”沧月叹息道,“倘若奴奴晚来半步,后果不堪设想!”
“哼~!”吕布惊怒交加,隐隐有些后怕,“世间竟有如此奇毒!若袁本初以这种毒物对付群雄,岂非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得天下大权?”
“此毒调制极难,而且无法长期保存,不可常用。”沧月轻摇螓首,眸中隐有怒色,“袁绍竟敢出手对付你,看来是完全不将奴奴放在眼里啦!”
对沧月来说,吕布虽然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但并非完全不可舍弃;真正让她愤怒的,是袁绍竟敢无视她的存在!
“他们也无大碍吧?”吕布朝土丘下方望去,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魏越、曹性等人,旁边站着几名陷阵士卒。
“此毒并不致命。”沧月跟着淡淡瞥了一眼,“只是众人的功力远不及你,看上去萎顿一些,实在不足为奇!”
“对汝南袁氏,吕某自问有功无过。”吕布放下担忧,回到刚才的话题,“袁本初不思报答,反而要取我性命。所谓恩将仇报,也不外乎如此!”
“这世间的生死争斗,首先出自利害,其次才是恩怨。”沧月幽幽一叹道,“奉先若是还以恩仇衡量敌我,则沦为剑客之流,不足以成就大事!”
对公羊阁的大事而言,吕布并非沧月的良配,南华夫人对此早有异议。只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往往出自最初的原始本能,并非都可以用理性掌控。
沧月对吕布的主要期望,自然是希望他能做出一番成就,借此获得南华夫人的认可,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事到如今,吕某既不容于西凉军,也不容于袁氏兄弟。”吕布语气中略带几分苍凉,“与小妹也已形同陌路,天下虽大,却有些不知所从!”
吕布因沧月之故投奔袁绍,为此不惜与小妹珞伽刀剑相向,但换来的却是袁绍的无情刺杀。他虽然见惯了生死离别,仍然生出几分茫然来。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岂可枉来一遭!”沧月眸光凝然,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奉先,既然无人有那气魄收容于你,何不干脆自立一方?”
吕布听得神色一动,明显有些动心,当即问道,“眼前群雄并立,州郡皆已有主,吕某麾下不过数百人马。阿月见识过人,可知当从何处入手?”
“并州人口凋敝,关中被西凉军占据,二者皆不可选。”沧月沉吟道,“若要在其它州郡立足,必须当地世家大族支持,虽然不易,却并非毫无机会!”
吕布凝神静听,并不言语。
“袁氏兄弟根基深厚,暂且不论。”沧月继续道,“兖州、徐州分别在曹操、陶谦手中,二者势力交错,早晚必有大战,奉先不妨静观其变!”
听沧月这么一说,吕布已有定计,“张杨与我素来友善,且河内紧邻兖州、冀州,我等不妨先去投靠张杨,倘若关东形势有变,再伺机而动!”
186 福祸两相依 下
最近一年多以来,虽然不像奋武将军吕布那样四处奔波,但兖州牧曹操也经历了两番大的变故:
其一,经过半年多的苦战,到去年底,曹操终于在济北战胜青州黄巾余部;并收降老少十余万,得士卒两万,号为青州兵。
其二,当年初,袁术联合于夫罗、陶谦势力,从三面对兖州发起了攻击;在袁绍军的支援和陆翊的暗中相助下,曹操成功击退来犯强敌,守住了基业。
按照当初在黑山学苑拟定的计略,与陆翊同时抵达兖州的,还有史阿、枣祗、任峻、韩小雨、韩浩等人,大大充实了曹操一方的内政实力。
曹操当即委任枣祗为东阿令,致力于劝课农桑,积谷屯粮;又以任峻为骑都尉、韩浩为护军,从旁协助枣祗。
至于史阿,被曹操几次三番上门恳请,最终出任曹氏子弟的剑师,负责教导曹昂、曹丕兄弟剑术骑射,以增强二子在乱世之中的自保之力。
兖州鄄城,曹府。
演武场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挥汗如雨,对着一群木人练习剑术劈刺;另有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正绕着满场奔跑。
史阿站在场边,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名弟子:曹昂练得十分认真,一点也看不出他并不喜欢习武;曹丕奔跑中不忘保持呼吸节奏,小脸有些兴奋。
“哈哈哈~!”曹操走进院来,大笑着问道,“仲陵兄,犬子可堪教导?”
“倘若持之以恒,大公子成年之时,当可与孟德一较高下。”史阿转身与曹操相见,“至于二公子,不但有望养气大成,或许还能传承愚兄剑术精要。”
曹操年少时任性好侠,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虽然无法与绝顶、一流勇将相比,但在行军打仗时,自保并不算难。
眼看自家父亲到场,曹昂、曹丕依然目不斜视,继续着原先的练习。
曹操看得不住点头,欣然道,“能有仲陵兄所说的成就,已经足矣!习武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磨炼心性;在这乱世之中,二者缺一不可!”
所谓强者,不但要求身体力量超群,还必须有着过人的心性意志。曹操的武力虽然不过二流,但纯以心志的坚韧而言,还在众多绝顶武者之上。
“孟德高见!”史阿颌首赞同道。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东郡别部司马陈宫前来求见。曹操对史阿大笑道,“曹某能得兖州,多赖陈公台在其中出力,正好给两位引见一番!”
陈宫出自东郡望族,与海内名士多有往来。之前兖州刺史刘岱讨伐黄巾战死,正是陈宫说服州内世族,并联合张邈、鲍信等人,迎来曹操担任州牧。
自从鲍信在讨伐黄巾时战死,兖州本地官吏中,就数陈宫最得曹操信任。
“孟德,陈某这次前来,特地为边文礼求情!”陈宫见到曹操,丝毫顾不得客套,急急忙忙上前道明来意。
文礼,是兖州名士边让的表字。
边让出自陈留望族,博学善辩,曾作《章华赋》,名噪一时;后来得蔡邕举荐,出任九江太守;如今早已弃官回乡,每日与人饮酒作乐,点评时局。
曹操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此人恃才傲物,对曹某与袁车骑多有诋毁,罪不容诛!公台兄何必掺合此事?”
袁绍以大义之名,假公济私,不顾天子安危,是为不忠;又置家门仇怨于不顾,一心争抢地盘,可谓不孝。
虽然不乏为了家族利益前去依附者,但也有边让、孔融等人不以为然,多有讥讽。曹操出身宦官之家,又与袁绍一向亲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就在旬日之前,袁绍耳闻此事,当即派人通知曹操诛杀边让。曹操对边让本就十分不满,正好顺水推舟,不料人还没杀,就被陈宫找上门来。
“边文礼不过酒后狂言,孟德又何必与他太过计较?”陈宫劝说道。
“公台,若是别的事情,都还好说。”曹操神色坚定,缓缓摇头道,“但涉及曹某家门清誉,绝不容半点姑息!”
陈宫肃然道,“边文礼名播海内,素为州郡世族景仰,还请孟德三思!”
“曹某心意已决,公台无须再劝!”曹操听到这里,杀机更浓。此人若是不死,只怕那些讥讽之言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唉~!”陈宫见曹操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益,转身怅然离去。
有大高手到来!
陈宫刚刚离开,史阿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接近,绝不在自己之下,他神色一凝,踏前半步,暗中戒备。
“孟德!”院门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正是夏侯惇到了。在他身后不远,紧跟着一条铁塔似的汉子,容貌魁梧异常。
“这是何人?”曹操惊问道。他生平所见武道强者不少,但此人尤其出众,单以体魄而论,几乎仅在吕布之下。
“此人唤作典韦,原为陈留军士,膂力过人,擅使一对大铁戟。”夏侯惇引见道,“因出身寒门不得重用,听闻孟德用人不拘一格,特来相投!”
史阿听得心底一动,忍不住问道,“典壮士可认得西河吕梁?”
世间武器种类繁多,但武者大多以使长矛、刀剑为主;至于铁戟,因为结构独特,无论轻重长短,如果没有名家指点,都很难有所成就。
就史阿所知,天下用戟的前辈高手,除了漠北的“邪尊”慕容轩,当数墨家传人吕梁最强。昔日吕梁曾在中原游历,与典韦相识的可能性并不小。
典韦牛眼中光芒一闪,瓮声瓮气道,“某在年少之时,曾得一名姓吕的大叔指点戟法,不知是否为阁下所说之人?”
他天生神力,但出自寒门,家境一般,若不是那位姓吕的大叔指点,绝不可能突破炼神,成就绝顶。
“哈哈哈~!”曹操不由纵声大笑,望向史阿道,“不知这位典壮士与陆家弟妹相比,谁的戟法更胜一筹?”
“典某生平,从不与女子动手!”典韦瓮声道,神色十分认真。
“此子力大无穷,曾经单手托举牙门旗。”夏侯惇见状,说明来意,“如今战事不断,孟德身边并无得力之人护卫,不如将他留在身边?”
“元让,这等壮士若只是充作护卫,岂非大材小用?”曹操摇头道,“不如跟在你身边冲锋陷阵,更有用武之地!”
“也好!”夏侯惇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如今陶谦与我等为敌,倘若得知曹叔父所在,难保他不生出歹意,孟德对此可有安排?”
数年前,在关东群雄起兵讨董的时候,曹操的生父曹嵩担心事不可为,不敢相随,带着次子曹德、妻妾仆人前往徐州琅琊郡避难,一直没有归来。
曹嵩当初的行止虽然低调,但身边人多嘴杂,难免不会传到陶谦耳中。
“元让放心!自袁术、陶谦被我等击退,兖州基业渐固。”曹操面上隐有得色,“想来阿翁不会再有顾虑,早在月前,我就已命应劭领兵前去迎接。”
曹操少时喜欢飞鹰走狗,成年后胆大好险,一向不讨父亲喜爱;如今击败袁术,据有一州基业,除了担心父亲的安全,也有几分想要炫耀的意思。
兖州泰山郡紧邻徐州琅琊郡,由当地太守应劭率部前去迎接,不但闹出的动静最小,时间上也最有保证。
“应劭不过坐谈客耳!”夏侯惇不以为然,提议道,“倘若陶谦派兵追袭,他如何能够护得叔父周全!不如让我率本部人马前去接应?”
不等曹操回答,曹洪从外面风风火火赶来,说出一个噩耗,“兄长,叔父一行在途中被陶谦轻骑追上,惨遭杀害!”
曹操神色陷入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道,“陶谦匹夫,竟敢如此!不报此仇,枉为人子!”
187 起落当有时 上
父亲曹嵩、二弟曹德等家人被陶谦军所杀,曹操当即决定出兵讨伐徐州;他留夏侯惇守东郡、张邈守陈留、荀彧守济阴,同时征调各郡兵马。
眼看出征在即,曹操独自来到后院,一一看望过诸多儿女之后,又对正妻丁夫人、宠妾汴氏说起后续的安排。
“陶谦在徐州经营多年,兵精粮足;此次作战,恐怕耗时不短。”曹操坦言心底的顾虑,“倘若期间有外敌来袭,当以文若、元让为主!”
荀彧在初平二年离开袁绍,投奔曹操,在兖州的官职虽然不过是别部司马,实际上却被曹操奉为谋主。
夏侯惇在夏后氏、曹氏子弟中年纪最长,人缘也好,不仅通晓军事,而且擅长内政,被曹操表为折冲校尉、东郡太守,位列兖州诸将之首。
“冀州袁绍与夫君一向友善,豫州郭贡能力平平。”丁夫人出自名门望族,也有几分见识,“夫君专心前方军事即可,不宜忧虑过多。”
“嘿~!”曹操冷笑一声,隐有怒色,“应劭护卫不力,逃往冀州;袁本初不但给予庇护,而且派人让我不要追究。这种友善,曹某恐怕承受不起!”
他的城府一向不浅,但在妻妾面前,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丁夫人一听,花容失色道,“夫君所虑外敌,莫非竟是袁绍?”
近年来,袁绍连续击败公孙瓒、袁术、黑山军,又有四世三公的名头,对丁夫人这等望族名媛来说,极具威慑力。
“冀州尚有公孙瓒、黑山军、张杨等威胁,袁绍还不至于与我为敌。”曹操缓缓摇头道,“但若兖州另有变故发生,他也未必真会出兵相救。”
“奴家明白哩!”丁夫人点头道。
“史仲陵为人清正严明,剑术更是独步天下。”曹操接着说起府里的事情,“为夫出征在外的时候,昂儿、丕儿的武道不得荒废,千万不可溺爱!”
“奴家晓得哩!”这次不止丁夫人,汴氏也在旁边点头应道。
曹昂为曹操妾室刘氏所生,但刘氏早亡,丁夫人又无生育,就收曹昂做了养子;曹丕则是汴氏所生。除两人外,其余孩子太小,还不到习武的年纪。
交代完后宅事务之后,曹操回到前院,谋主荀彧早在大堂等候多时。
“主公!”荀彧一见曹操,急忙迎上前去。数年过去,他的容貌并没有明显变化,但神色更见沉稳,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从容淡定的气息。
“文若,出征所需辎重准备得如何了?”曹操开口直奔主题。
“共有粮秣三十万石,勉强够五万大军半年之需。”荀彧沉声道,“兖州土地半数毁于战火,虽在年初组织士卒屯田,但规模有限,难解燃眉之急。”
这年春季,袁术、于夫罗、陶谦联军攻入兖州,曹操危在旦夕;陆翊带人赶来相助,同时提出屯田积粮,并分享了在野王、涉县积累的技术经验。
只是当时兖州大半沦入敌军之手,受限于曹操控制的人口数量、势力范围,只在东郡、济阴交界一带试行。
“兖州世家大族不少,多有粮食囤于坞堡之中。”曹操忍不住皱起眉头,“文若可先向其借用部分,等到来年秋收以后,连本带利一起偿还!”
五万人马已经倾尽兖州之力,但要进攻徐州,并不算多,何况其中还有三成并非战兵。即使如此,行军作战之际,每天消耗的粮草也非常惊人。
“我与程仲德已经尝试过,只是各家反应平平。”荀彧苦笑道,“观其言下之意,均觉兖州久经战火,如今该当休养生息,不宜再启事端。”
程昱,字仲德,出自东阿世族,有胆有识,多谋善断。他曾经拒绝前兖州刺史刘岱委任的骑都尉,如今在曹操麾下担任寿张令,也是荀彧的助手。
“哼~!”曹操怒哼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对世家大族来说,首先考虑的是族内的利益,兖州被侵袭和曹操亲属被杀,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
“东征徐州,关乎孝廉,对主公来说势在必行。”荀彧沉吟道,“州郡大族所图,无非自家利益罢了。主公若能攻城略地,各家态度自然会有转变。”
荀彧、程昱等人,眼中看到的是整个天下;普通世族却只能看到本地州郡。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雪中送炭非常困难,锦上添花却很容易。
曹操顿时生出几分豪气,“文若只需谨守基业,待曹某破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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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到立冬时节。
曹操为报父仇出兵攻打徐州,短短一个多月,势如破竹,连下十余座城,在泗水边坑杀数万降卒;又以帮凶之名,牵连当地世族,将其家财充军。
消息传回兖州,顿时在各地世家大族之间掀起一股暗流。身为当地世族的头面人物,东郡别部司马陈宫以访友为名,来到陈留城与太守张邈相见。
“两月前,曹孟德不听陈某劝阻,杀害边文礼,连妻儿也不放过。”陈宫面带怒色道,“如今在徐州又侵掠当地世族家财,看来并非我辈中人!”
对当时的世家大族而言,有人残杀外地乡野百姓,尚可置身事外;但眼见同类被害,则忍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昔日周昂夺去九江太守一职,出自袁本初指使。”张邈眼中精光一闪,神色莫名道,“边文礼却迁怒曹孟德,对其多有诋毁,何尝没有过失!”
边让曾任九江太守,后来袁氏兄弟相争,该职落在袁绍的部将周昂手中;边让被迫弃官返回陈留家乡。他一向自视甚高,心中岂能没有怨言?
“边文礼纵有不是,却罪不致死,更何至于牵连妻儿?”陈宫叹息道,“况且兖州民生疲惫,曹孟德却再次将兖州拖入战事,地方各族皆有不满。”
张邈隐约明白了陈宫的来意,佯作不知问道,“公台有何打算?”
“当初刘公山战死,兖州危急。”陈宫沉声道,“曹孟德内有精兵猛将,外有袁本初作为强援;我等拥其上位,只为州郡安宁,岂料如今事与愿违!”
说到这里,陈宫目视张邈,直截了当道,“既然如此,这兖州牧一职,或许该重新换个人了,孟卓兄以为如何?”
“曹孟德与我相交已久,岂能背后落井下石?”张邈摇头道。
“当今天下分崩离析,群雄并起。”陈宫慷慨道,“孟卓兄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举目环顾,足以为人豪,却屈尊他人之下,未免过于短视!”
张邈听得神色一动。
他对兖州并非毫无野心,只是麾下兵马不足,无法与曹操相争。但陈宫的这一番话,却让张邈受到了刺激。
当初酸枣会盟的群雄,除去死去的数人,其余大多据有一州甚至数州之地,只有张邈一直还是陈留太守。要说他心里没有失落,绝不可能!
“曹孟德并非易与之辈!”张邈说出心底顾虑,“公台岂能不知?”
群雄讨董的时候,曹操兵力不强,却敢于挥师直进;后来战东郡、守兖州,也都表现出惊人的果断、坚韧。
“当下曹军东征,州内空虚。”陈宫见张邈终于动心,神色大振道,“吕布勇冠三军,善战无前,如今近在河内,不妨派人迎他前来,共掌兖州。”
“吕布?”张邈神色又是一动。
数月之前,吕布在黎阳城外脱身之后,曾经渡河与张邈相见。两人同属袁绍想杀之人,在一起谈得颇为投机,当即立下互相守望的誓言。
“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陈宫以为他有顾虑,坦言道,“若有吕布前来相助,定能击败曹孟德。届时我等坐观天下形势,一旦有变,不妨再做打算!”
陈宫这番话隐含的意思,无非是驱虎吞狼,坐收渔利。
“就依公台之言!”张邈终于被完全说服。他与陈宫都出自兖州世族,按照当时的风气,利益可以说是高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