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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骨肉分离 或为坦途

    还有大事?朱达的父母身子都有些发颤,眼前这些财货都是小事,那大事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表现就连朱达都有些看不下去,抬高声音说道:“爹,娘,咱们和师父是一家人,你们慌什么!”

    说出这话来,朱石头镇定了些,朱王氏还是盯着财货不住的看,向伯坐在那里喝了口水,粗着嗓子说道:“救的那个闺女是个秀才相公家的小姐,这次财货都是他家给的,除了这个,剿灭贼兵的功劳也有咱们一份,上面给了老汉四个村子,朱家兄弟,这四个村子的进项,咱们一人一半。”

    朱达的父亲朱石头下意识的答应了句,随即瞪大了眼睛,颤着声音说道:“什......什么......这怎么......使得?”

    边上的朱王氏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向伯,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比于堆放着的财货,这四个村子的私盐收入才让人震惊,怎么看都是个长年累月的进项,这好比是几块面积不少的上好水浇地,每年都能带来好收入,而且付出的辛苦比种地少太多了,有这两个村子,陡然就成了小康人家,甚至能说是殷实富户,可这个,怎么就凭空掉下来了。

    “没什么使不得的,老汉孤苦一人,身边就是朱家兄弟你信得过,咱们一起去过岩洞运盐,难道还找别人去吗?再说了,这四个村子,老汉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如咱们一起操持。”向伯说得很实在。

    说到这里,朱达的父母都顾不上回答了,只在那里看朱达,希望自家儿子能给拿个主意,不知不觉间,朱达的父母和师父都尊重他的意见和判断,甚至是听从。

    “爹,师父不是外人,他这么说了,咱们谢过就是,以后多帮着点师父这边,毕竟师父年纪大了也不容易。”朱达说得很妥帖。

    他这么一说,朱石头夫妇立刻镇定了不少,朱达的父亲咬咬牙,却拽着朱达的母亲一起给向伯跪下,朱达看到这个场面,也只能跟着跪下,听到自己父亲郑重其事的说道:“向大哥对我们朱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朱家一辈子也忘不了......”

    “自家人弄这些事做什么,不起来老汉就火了!”向伯倒不是客气,此刻他是真有些暴躁。

    周青云在边上好似看戏一般,还掏出来从秦家拿回来的点心,边吃边看,朱达看过去还对朱达做了个鬼脸。

    “快起来,事情还没说完。”向伯粗着嗓子又是催促了一句,朱家夫妇两个身子大颤了下,心想刚才这两桩事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还有事又是什么?

    向伯沉吟了下,他这个表情让朱家夫妇更是慌张。

    “......是这么回事,这次去......”向伯一五一十的讲述,把秦秀才的态度和郑家集那边的见闻说了。

    在讲述过程中,朱达的父母表情精彩无比,一时自豪,一时不可思议,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对白堡村的贫苦军户来说,读书人,还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当真是天上人,而且向伯没怎么隐瞒秀才秦川经营盐栈的事,这就让朱家夫妇又多了一层的敬畏。

    “小达,被秀才老爷认干亲可是大好事,咱们一定要去,你可别犯糊涂!”那边向伯还没说完,朱达的父亲就兴冲冲的下了结论,而且还郑重其事的叮嘱朱达,生怕自家儿子分不清好坏。

    这态度让朱达哭笑不得,心说这还是不是亲儿子的待遇,亏得那秦秀才的根底自己大概清楚,如果居心不良的话,恐怕就要吃大亏了,不过转念一想,朱达倒是明白,父母可能觉得自己好武,可能会留下来和向伯学武而放弃这个好机会,在父母眼中,向伯比起秀才那可真是天差地远。

    “师父怎么想?”朱达出于礼貌问向伯,这倒是他的父母按捺住自己的激动,这太急切了保不齐会让人误会。

    “老汉在路上就说得明白,这是你的造化和机缘,一定要抓住了,我愿意让你去!”向伯回答的干脆利索。

    朱达点点头,刚要说话却看到一边的周青云,周青云脸上已经没有了好奇和兴致,反倒表情很是黯然,颇有些不舍的样子,看到朱达的眼神,周青云低下了头。

    “爹、娘,师父,孩儿就算拜秦秀才做义父,也得把几件事做好,让爹娘和师父过上更好的日子!”朱达慨然说道。

    向伯摆摆手回答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四个村子给过来,以后这日子肯定要红火起来。”

    朱达的父母也连连点头,对向伯的话颇为认可,朱达转向向伯,肃然说道:“师父,徒儿有件事要求师父,这事恐怕会让师父很不方便。”

    “你说就好,卖什么关子!”向伯不耐烦的回答。

    “师父,徒儿这次去郑家集,想要带着青云一起过去,我们兄弟两个彼此帮衬也是方便,到时候吃住在一起,学本事也在一起,可周青云不在身边,徒儿怕师父孤单......”

    话说出之后,屋子里安静了下,周青云愕然抬头,对提到自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朱达的父母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年头认干亲不是白认的,你一个人被秀才收做义子是造化福气,你还要加个添头,万一对方嫌麻烦不要了怎么办?不过朱达的父母只是神色犹豫,却没开口或者动作。

    那边向伯也是愣住,然后长吐了口气,看看朱达,又看看周青云,却伸手指着朱达训斥说道:“胡闹,你这么折腾,万一那秀才不认了怎么办?”

    “那徒儿就不去!”朱达说的斩钉截铁。

    边上朱达的父亲朱石头听到这话,本来要阻拦,想了想却是一拍大腿,站起来咬牙说道:“小达,好样的,咱们祖辈也是拿过刀的汉子,做事就该这样,向大哥,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那边要是不要青云,我家小达也不去了!”

    “你......”向伯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嗓子好像堵住了一样。

    到这个时候,朱达笑嘻嘻的走上前扶住向伯说道:“师父,你这就是答应了,让青云和徒儿一起去?”

    向伯低了低头,闷声答应了,随即站起来哑着嗓子说道:“我去安排陈力和那车夫睡下,回来咱们还有事要说。”

    屋子里气氛很激动,所以除了朱达之外,其他人听不出向伯的嗓音有些许变化,周青云的兴致又高了起来,在那里笑嘻嘻的哼着小曲,这曲子也是朱达随意哼唱他跟着学会的。

    尽管秦秀才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可对于朱达是真心的邀请,但对周青云则是客气,向伯自然能判断明白,只是向伯也很想让周青云能跟上,能在这个机会里分享些好处,不过老人是刚直的性格,他会提醒朱达一定要抓住机会,却抹不开脸面让朱达带着周青云一起,毕竟这次救人立功得了这样那样的好处,都是朱达的功劳,除去这次救人和拷问情报,还有其他的事,都是朱达在做。

    向伯觉得自己欠徒弟的,没立场没资格去要求太多,可周青云的前程和将来对他又无比重要,所以才会犹豫,所以才在那里欲言又止,等朱达主动挑明这件事,老人再不敏感也能知道是朱达顾全他的面子,又替他着想,心中自然感激感动,再想想自家对朱达没有太多的帮助,而且收徒并不纯粹,提了这样那样的条件,可这个徒弟却如此的热心成全,向伯也有些动情,只是他好强惯了,不想让人看到失态,所以才出去。

    他能想到的,朱达自然也想的明白,这次唯一的意外就是没想到父亲朱石头居然也有几分豪气,朱达拜师的时间很短,可他从来没有看轻这份师徒的关系,向伯收徒时候虽然提了条件,但入门之后却是真心实意的当自己是徒弟,而且没有太多的私心,想着自己,照顾自己,老人自以为把想法隐藏的很深,可朱达早就看出来了。

    而且就算老人没这个想法,朱达也要拽着周青云一起,这个相处时间不长的少年是值得做兄弟的,真诚、质朴、刚烈,双方是并肩作战杀过敌的,在对那个贼兵的时候,足可以验证许多许多,自己有了翻身向上的机会,当然要和朋友一起去分享。

    不多时,向伯回到这个屋子里,灯光昏暗,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向伯眼圈发红的,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很是热烈,朱达满脸笑容,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

    “孩儿也不想天天都在那郑家集,孩儿想这边几天,那边几天。”朱达继续说道。

    “......现在可不是想家的时候,到时候爹和师父去看你,你过年时候回来就好......”朱石头连忙说道,向伯也是点头。

    他们想的很明白,朱达给人当义子并不是去享福做少爷,少不得要做些仆役长随的营生,甚至不得清闲,但这些都是值得的。

    “不,一定要回来,孩儿要让爹娘和师父过上更好的日子。”朱达没有让步。

    屋子里安静下来,朱达的父母和师父都看着他,如果是别的十二岁少年说这话,十有八九会被人是笑话,但他说的话,没有人会掉以轻心,因为是被一次次例子证明过的,眼前这些财货也是实证之一。

    “你们......你们生了个好儿子啊!”向伯哑着嗓子说道。朱达的父母不住点头,不住的抹着眼泪。

第六十二章 远行在即 有骑来访

    屋子里感慨感动的气氛过了一会才平和下来,事情定下,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倒是向伯这边想到了别的,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有四个村能卖了,那山洞里的盐怎么用上,怎么掺在一起。”

    说到这个,朱达的父亲身体向前倾,脸上都是激动,现在是四个村的市场,如果再加近乎没有本钱的岩盐,利润当真暴增。

    两个大人说完之后都是看向朱达,朱达也直截了当的说道:“岩盐先不要拿去卖,一下子得了四个村的地盘,里里外外盯着的人肯定不少,有什么不对的很容易被看出来,再说,这四个村能赚的肯定不少。”

    “倒是这个道理,只是有钱不赚不甘心啊!”朱达的父亲点头说道。

    朱达笑了笑说道:“那个岩洞只要看好就行了,盐放在里面坏不了,总归能用上。”

    该说的都说定,向伯指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鸡鸭说道:“这些你们拿回去养,老汉可伺候不了。”

    这十几只都是能产蛋的母鸡母鸭,鸡蛋鸭蛋能补身子还能去买卖换钱换东西,而且喂养好了能产蛋几年,在城里乡下都算是很像样的财产了,向伯这么大方的分配,朱达的父母连忙道谢不迭,满口说着等下了蛋一家一半什么的。

    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议论完这些已经很晚,朱达的父母带着分来的一半财货,欢天喜地的回家休息,朱达却特意留下。

    “师父,徒儿和青云一走,你身边就没人了,我爹那边也不能时刻照顾,徒儿觉得师父应该再收几个徒弟,一方面事情有人帮忙,一方面起居也有个照顾。”朱达说的很诚恳。

    向伯笑了笑说道:“你这心思和大人一样,老汉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再说了,除了你这样精灵古怪的孩子,谁还愿意找老汉做师父。”

    “怎么不会,我家过上了好日子,我和青云有了好前程,外人看来,这不都是师父的功劳吗?只是徒儿先提醒一句,师父要挑个老实本分可靠的做徒弟,咱们家里可有些隐秘事的。”

    “去去去,你是师父我是师父,快回去歇着吧,后天还得回郑家集去!”向伯明显听进去了,笑着把朱达赶走。

    晚上睡觉的时候,朱家三口都很兴奋,只是朱达沉默着回忆思考,显得睡着了,被动的听着父母在那里小声议论。

    “......向大哥对咱们家这么好,又让小达有了前途,咱们也不能含糊了,向大哥的老咱们来养......”

    “......要是几个村的盐货都是咱们俩家卖,这田地怕是忙不过来,得找个人......”

    “......小达表舅家孩子已经不小,是个老实人,吃都吃不饱倒是可以......”

    “......那鸡鸭怎么喂,咱们家粮食未必能到春荒的......”

    “......你真是糊涂,咱现在还为粮食发愁吗?不够吃就去买,对了,明日里张罗顿酒肉,请向大哥过来吃......”

    父母议论的声音控制不太好,往往会变大,他们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而兴奋,朱达躺在那里,脸上露出微笑,在他想来这还远远不够,要尽自己所能,让父母活得更好。

    想着想着,思绪莫名的转向了秦秀才那边,对方要收自己坐义子,看似很冲动突然,实际上从相见到决定,秦秀才并没有任何冒失的行为,每一步都尽可能的验证,这秀才只是下注比较快,朱达就在这思前想后中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晨起来,北风明显加大,寒意阵阵,冬天临近,所有人都在说今年冷的早,秋天下雪可不怎么常见。

    今日里倒不用练武,吃过早饭后,朱达看着父母收拾东西,要过去帮忙还被赶了回来,只是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朱石头满怀歉意的说过几月给朱达置办一身好的。

    估摸着向伯那边也在给周青云收拾行李,朱达琢磨了下,不如去钓几条鱼,现在母亲已经会做鱼了,自己去了秦家应该不缺嘴,可父母和师父多吃几条鱼补充营养总归是好的。

    朱达在家里简单做了些鱼食,拿着鱼竿去找周青云,和他判断的差不多,向伯正在收拾整理,叮嘱了句小心些就不多管了。

    “咱们把李家兄弟也叫上,教教他们怎么钓鱼。”

    还真是巧,说完这句,就看到李应李和走过来,没等朱达说话,李应客气的说道:“朱家兄弟,我爹请你过去一趟。”

    从前都是直呼其名的,今日里不管称呼还是态度都客气了许多,朱达大咧咧的说道:“当我是兄弟就喊朱达,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客气了。”

    “我爹说你攀上贵人了,不能怠慢......”边上李和急火火的说道,却被李应戳了下瞪了眼,不敢出声。

    朱达笑嘻嘻的说道:“咱们论咱们的,我刚才还要找你们一起去河边钓鱼的,教你们怎么用鱼竿,你们再见外,我可不教了!”

    前些日子本来都已经熟络,刚才却显得生疏不少,这么插科打诨一通之后才没了距离,大家一起嘻嘻哈哈起来,李应的年纪勉强算是成年人了,李和立刻打听起来,朱达也没什么隐瞒,却把一切都推在了向伯身上,说遇到了向伯的旧相识,才有了礼品之类的事,这个解释大家都能接受。

    等到了李总旗家,先看到的是李春花,这个小女孩已经不敢对朱达耍什么刁蛮了,反倒有些畏缩,只在那里好奇的打量朱达,心想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变化。

    李总旗在客厅等着,他有武官身份,又是长辈,态度倒没有变化太多,可朱达坐下之后居然吩咐李应给端碗茶来,这个吩咐让李家兄弟都瞪大了眼睛。

    在白堡村可不比郑家集,这边什么都买不到,粮食菜蔬之外的都要去外面买,李家的茶叶都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寻常人来了都是一碗热水,没曾想朱达这个年纪的,又是管辖下的军户子弟,居然有这个待遇。

    “朱达,贼兵灭了,抽调的男丁也回来了,这夜里巡逻和修土围子的事还要不要做,你也知道大伙的心气,早就埋怨着累了。”总旗李纪开门见山的询问。

    朱达沉吟了下,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总旗大人要是想做些事,想以后和其他百户打交道不吃亏,修墙操练这类的事就多少要维持着。”

    “可维持着要花钱粮,咱们百户可没那么多的余度。”按照规矩,每个屯驻的百户所都该有部分存粮,实际上这份粮食几成归千户所那边,几成归管事的百户和总旗,已经没有公粮,只是私产,现在太平安全,事不关己,自然不愿意多花费。

    “做事总要花钱粮的,总旗大人平时在百户里能依靠的就是院子里这几个男丁,如果把这些做出来,多十几个人手还是有的,做事也就方便了很多。”朱达回答说道。

    具体怎么选择,还是要那李总旗自己决定,朱达只是点明了两个方向,至于说让白堡村的男丁拧成一股绳,变成什么力量,眼下不现实,大家都是孤立的小门小户,没什么联系的纽带,之所以这段时间抱团,无非是外来贼兵和抽丁的压力,现在没有外来的压力,人心也就散了,而且即便能成力量,朱达一个少年也没什么好处,甚至还会妨碍到父母和向伯,所以他的态度就是明确的旁观。

    李总旗在那里考虑了片刻,只是摇摇头,但也没说做了什么决定,却把话题扯开了去:“你给咱们百户抽丁出得主意真好用,别的百户有顺从老实的,这次还被摊派了别的差事,叫苦不迭,还有人被派下重活有了死伤的,只有咱们百户这几十人浑身是刺,谁都懒得理会。”

    “总旗大人,这次卫所里也是三心二意的,所以能混过去,真要是大事,咱们也得低下头。”朱达说得很明白。

    李总旗点点头,指着李应李和说道:“你们看看朱达,再看看你们自己,你们要能有朱达的一半灵醒,我这辈子就没白活,你们年龄差不多,以后要多多亲近才是。”

    话说得差不多了,朱达、周青云和李家兄弟就都是离开,四个人兴冲冲的奔向河边,李家小女儿李春花眼巴巴的想要跟着,却被家人拦住不让出去,对一个十岁多的女孩来说,河边未免太远了。

    来到河边之后,朱达和周青云下意识的避开了上次杀贼那个位置,而且两个人很警惕,一个人钓鱼的时候,另一个人在较远的位置望风放哨,李家兄弟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只是兴致勃勃的看和学。

    鱼依旧很好钓,朱达钓上一条来就让李家兄弟拿起鱼竿试试,本就不是太难的技术,加上河里的鱼太多太傻,没试几次也是钓上来了,李家哥俩都是兴奋的大喊大叫。

    这次可说得上是满载而归,中午四个人就在向伯家吃的鱼汤,李和还去厨房那边看朱达怎么做,朱达也不藏私,李家兄弟两个带了几条收拾好的鱼,准备回家做着试试。

    天黑之前,朱达出门的行李已经收拾完毕,父母开始叮嘱,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要说上几句,朱达也只能听着,偶尔苦笑着解释两句“我那边呆几天这边呆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

    好容易嘱咐完毕,又让朱达去喊向伯和周青云来家吃饭,他这边才出门就听到马蹄声响,应该有骑马的人进村了,在朱达的记忆里,骑马进白堡村的只有两种人,一个是卫所骑兵,一个盐栈骑马护卫。

    等到了向伯家门前,发现一匹马停在那里......

第六十三章 高家贵客 并非小事

    向伯家门前拴着一匹马,周围有几个村民探头探脑的看热闹,被抽调的男丁回来后,村里看热闹的闲人也多了不少。

    马匹正在啃着口袋里的草料,朱达直接推门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就看到向伯和另外一人站在那里聊天,那来人朱达也认得,就是来过白堡村的三位盐栈护卫之一,那位邓姓骑士。

    “你来得正好,老邓过来送个急信,让咱们明天先不要去郑家集,那秦先生要带着人来咱们村,在这里收你为义子。”向伯开口说道,他脸上有讶异神情。

    朱达也是愕然,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变化,那邓姓骑士笑着说道:“这可是好事,给你爹娘涨涨脸面,秦先生做人又是大方,好处也少不了的。”

    向伯又跟着吩咐了几句,无非是让朱达过来帮忙做几个菜招待这位邓姓骑士,朱达也过来吃之类的,让他先回家告知一声,朱达答应了,又是回返。

    朱达在回家路上一直在考虑秦秀才为什么要来,他也知道是好事,这代表着态度上的变化,代表着秦秀才这边更加主动殷切,而且在白堡村操办的话,无形中会提高自己父母的地位,以后会少不少麻烦,可短短两天不到,什么促成了这个变化呢?

    听到朱达的话之后,朱家夫妇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他们也能想到那秀才来这边的好处,可这样的场面他们压根没有经历过,怎么应付要预备什么都是不知道,好在那邓姓骑士说得明白,朱家不必操心太多,都由那边来操办。

    朱家为了请向伯来吃饭,已经预备了三个菜,索性让朱达端过去两个,一切倒是方便,他在向伯家做饭做菜已经轻车熟路,这次还做了份鱼汤,本来家里已经没酒了,这次去郑家集带回来一坛二十斤的烧酒,正好能用上。

    邓姓骑士上次来和向伯就很投缘,这次又算是报喜,大家喝酒吃肉,聊得很高兴。

    “......灭了贼兵有功有赏,不过到现在还没清闲下来,马队分成两拨,许三爷那边带着一拨守在秦先生那边,大东家自己领着一拨在怀仁千户所那边,整日里刀不离身,就和当年出塞接战似的......”

    “......守着就守着,还有别的活计安排,就是前天派的差事,让马队和下面的人沿河去找一具尸首,说是沿河飘下来的,还真是找到了,就在渡口那边被捞起来的,准备听放几天,没人要就要烧了.....”

    “......那尸首都有些臭了,没奈何撒上些石灰也得运回去,听说还找懂行的人验过......”

    他在这边当个新奇有趣的见闻说得兴高采烈,朱达和向伯却知道这邓姓骑士说的是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边上周青云也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却被示意,也就知道不说了。

    桌上的气氛依旧,向伯和那人讲些当年和现在的见闻轶事,朱达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说这秦秀才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言语上要逻辑圆满,武技动作上找那许三哥重现和验证,最后还要看这浮尸。

    在有经验的人和仵作面前,尸首的死因,受过什么伤都是明明白白的,甚至可以重现朱达和周青云当时的战斗,想必秦秀才从这尸体上得到了真正的答案,确认这个事确实是朱达和周青云做下,而不是向伯为了给徒儿亲戚扬名假作的。

    如果验证出了什么岔子的话,那秦秀才还会不会来白堡村,还会不会收自己做徒弟,朱达没有太深去想。

    就这么到了第二天,一早晨那邓姓骑士就是离开,才刚吃过午饭,就有一队人来到了白堡村,四名骑士、两辆大车,还有十几个步行的汉子,那大车上有桌椅之类的家具,还有酒肉和厨具。

    这队人也是直奔向伯家来的,向伯迎出来之后却很客气恭敬,带队的那位年轻人被叫做“高四爷”,不过这高四爷对向伯也很客气,弄得向伯很不自在。

    白堡村安静了这么多年,这几天接连来了车队,弄得满村百姓都跟着兴奋好奇,不少人来张望看热闹,这车队上下倒是不急着卸货,一名中年汉子和向伯打了招呼,让朱达领着去朱家看看。

    去了朱家,朱家父母正在打扫宅院,对接待来客也有些手足无措,不过那汉子只是看了看,倒是对出来的朱达颇为热情,说得也很明白:“贵家小了些,还是向家宽敞整齐,认干亲的仪式就放在那边吧!”

    朱达这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自然没什么异议,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和这汉子一起去往向家,等他们到向家的时候,那汉子打了声招呼,大家开始卸货,桌椅之类的朝着宅院里搬运,还在向家附近找了个空档支起锅灶来。

    这边才开始忙碌,李总旗却急忙赶过来了,按说私盐上的事,李总旗总是装作不见,客气了没什么好处,不客气别人也不怎么在乎,难免伤了自家的体面,没曾想这次会来。

    但让朱达没想到的是,这李总旗过来的原因和他们没关,却是和那年轻的“高四爷”客套了几句,还朝着家里请,朱达看的很纳闷,那高四爷对李总旗施礼,明显是下对上的,礼数周全却很冷淡,但总旗李纪却很殷勤,这完全反过来了,让人看得糊涂。

    “......高四爷是高百户的近支侄子,在那边做个小旗,实际上是高家的管家,老高百户在大同左卫里根子可是深,连指挥大老爷们都要给面子......”边上向伯过来解释了两句,虽说在自己家,可现在也没他什么事了。

    朱达对“高百户”也不陌生,这个就是向伯的上级“二柜”,却没想今日里提到,还见到了对方的侄子。

    那边李总旗和高四爷客气客套了片刻,高四爷似乎不太在意这个总旗,尽管对方品级要高过他,李总旗无功而返后又是来到这边,和向伯说了几句套近乎的话,什么“大家在一个百户里,有什么事要互相帮忙”,“你那份田被人占去了些,得弄回来”之类的,还满口说明日里一定要来。

    等李总旗走后,向伯又是解释了两句,虽说总旗只比百户低了半级,实际上地位权势却差的很大,高家在大同左卫和大同右卫里是大族,现在还有人做指挥同知,千户和副千户也有几个,又是占着繁华富庶的市镇,有钱有势,比起这孤零零管着穷村的李总旗不知道强多少。

    听向伯解释,朱达却想到了别的,白堡村这个百户每一户孤零零的,长子继承军户身份和屯田,次子和三子只能出去,结果各家尽可能的少生不生,没办法守望相助,没办法抱团,可上面的指挥一级、千户一级甚至百户总旗这一级,就可以让自己的子弟开花结果,形成盘根错节的宗族,上面越来越强,下面则愈来愈弱。

    想着想着,朱达哑然失笑,他心中在自嘲,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不过自嘲归自嘲,朱达越来越喜欢这种分析和思考,能让他把什么事都想清楚,判断好利害之后才能安全,以这个为基础才能自强。

    院子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杂物之类在指点下也收回到仓库和地窖里,桌椅什么的都是摆好,那“高四爷”对李总旗冷淡,可忙碌起来却不含糊,不时的吩咐,甚至还安排人记录下来,听着还有些东西要带过来。

    村民们越围越多,大人们彼此交头接耳,孩子们大呼小叫的跑进跑出,车队的一干人对朱达和向家老少很客气,对白堡村的其他百姓则是冷淡,礼数什么的更谈不上了,动不动就是吆喝驱赶。

    本来朱达对这种情况很不舒服,可他能看到村民们神情的变化,白堡村百姓看着自己和向伯的眼神已经和看李总旗差不多了,这种“狐假虎威”得来的敬畏却让朱达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村民嫉妒产生的恶果,他知道有团结一心的村子,可那样的村子往往都是宗族同乡抱团,在白堡村里,人和人之间,家和家之间,远称不上什么和睦友爱,从抽丁分摊那次更能看出其中的“恶”来。

    那高四爷忙碌的差不多了,就走到向伯这边,笑着对朱达点点头,又是对向伯说道:“向兄弟,从前要是有什么怠慢莽撞的地方,还要请你多多包涵,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不要见外。”

    “高四爷哪里话,老汉承蒙二柜上照顾,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向伯再怎么粗豪直率,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场面上的功夫还是有的。

    那高四爷笑眯眯的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刚才对李总旗的冷漠,看着他略胖的身材和殷勤客气的表情,也看不出是个小旗身份的武人。

    “向兄弟,你这边进货不便,以后去总号进货,可要我家捎带过来?”

    “去总号进货作甚,老汉还要从高老爷那边进货。”

    听到向伯的回答,这位高四爷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

第六十四章 养老送终 结拜兄弟

    “以后决不让向兄弟吃了亏,会时时安排人过来看着,要货就给送过来,也不让那些混帐行子掺泥土坑人。”向伯表态之后,高四爷马上投桃报李。

    说话间却又转向朱达,和气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朱家小哥了,能被秦先生看重的果然不简单,看着就是一表人才。”

    朱达连忙施礼招呼,那高四爷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凑近了说道:“听说朱小哥还在学武,习惯用什么兵器,我们那边的铁匠手艺不错,到时候用好铁打造给你送过来。”

    到这时朱达明显能感觉出来,这位高四爷拉拢示好的重点恐怕放在自己身上,双方刚见面,而且对方这逢高踩低的做派让人很不舒服,他也不想贸然就亲近,刚要推辞,向伯却把话接了过来:“这孩子跟我练刀,就是军中常用的雁翎刀,腰里别着一把短的,劳烦四爷帮忙了。”

    “多谢四爷。”朱达只能跟着接话。

    看到对方接受了自家的好意,这高四爷笑得双眼眯缝起来,伸手拍了拍朱达肩膀说道:“叫什么四爷,叫我四哥就好,这兵器一定含糊不了。”

    喊向伯“兄弟”,又把向伯的徒弟做兄弟,这辈分已经乱了,不过谁也不会挑明,朱达顺势客气了两句:“日后少不了要麻烦四爷你,还要请你多照顾我师父。”

    话中有分寸,而且礼数不缺,这却不是个十二岁乡野少年能说出来的,高四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只在那里“好说好说”,客套几句后又去安排忙碌了。

    如今虽在向伯家的院子里,向伯却成了外人,他乐得自在,只是站在边上,等那高四爷走远了,才笑着说道:“好刀可不便宜,高家愿意出钱,你和他们客气什么,老汉在那边拿了几年的盐,这位四爷可从未正眼看过我,今天倒是称兄道弟。”

    “师父,刚才这高四爷问你怎么进货的事,徒儿心里可捏着一把汗,生怕你说要去总号进货。”朱达压低声音笑道。

    “老汉的确贪财,可又不傻,他高家一共手里才十几个村子,我如果分出去,那就成了大仇人了,还是你说得对,有这四个村子在已经赚得不少,还是莫要动心思生是非。”向伯闷声说道。

    开始的好奇一过,周青云已经觉得无聊了,他朝这边凑过来,闷声说道:“这家弄得不像家了。”

    “也不知道你还能住几天,倒弄出个娘们样子。”向伯笑骂一句,又是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老汉教你们个事,看人可不能看笑脸,这位高四是不是和气,我可告诉你们,他这和气笑脸我还是第一次见,高家生意多,私盐上的买卖就是这高四盯着,那是出名的心黑手辣,就不说卖盐的勾当,手里人命都有几条了,断手断脚的那就更不必说。”

    朱达和周青云都盯着那高四看,如果向伯不说,还真看不出对方是这样的人。

    “大柜发下来的盐都是白的,可到了咱们手里却成了黑的灰的,你们想想这里面,有人去大柜上告过,可没什么好下场.......”

    向伯在那里念叨,朱达却琢磨着那秦先生知道不知道这个事,他倾向于秦秀才应该有数,只是权衡判断不去理睬罢了,大同左卫的这些百户村庄没有外来买盐的渠道,二柜掺假,下面坐商盐贩子也会动手,能保证每一层有钱赚相对稳定,估计盐栈总号未必会太较真。

    等院子里清扫的差不多之后,桌椅什么的都是放下,那位高四爷就客气的告辞,除了对向伯打个招呼之外,和朱达也客气了一番。

    看着变得整齐干净的院子,朱达和向伯他们都感觉好像不是自己家了,围观的村民们一直没有散去,还在外面张望议论,望着向伯师徒几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今天打前站的一个年轻人,连总旗大爷都得客气贴上去,对方还带搭不理的样子,可这样的年轻人,对向伯和朱达却客气示好,这师徒几个命还真好,到底是攀上什么大老爷了。

    张望的村民中,孩童少年们的眼神格外热切,在他们想来,朱达原本和他们差不多,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拜师之后,日子就一下子过好了,开始吃那喷香的好东西,然后又被村里的总旗大爷看顾,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气派,如果我去拜师的话,没准会有差不多的福气。

    晚饭是在朱家吃的,饭菜有酒有肉很丰盛,相比昨日的喜气洋洋,今天朱达的父母就沉默了许多,连向伯也是如此,这样的反应朱达倒是能理解,昨日里回来和家人描述将来,家人凭着想象去估测,总归可以接受,但今天这过来打前站布置的队伍却超出了朱达父母的概念,他们判断不了,所以才会沉默,甚至有些迷惘。

    向伯喝了几口酒之后,先打破了这个安静,他缓声对朱达说道:“原本以为是个造化,今日里看起来倒说不准了,师父也想不明白,但朱达你要是不想去,师父就把这个事拦下来。”

    自从拜师后朱达已经总结出规律,向伯自称“老汉”是常态,这“师父”的自称则是郑重大事的时候才会提。

    这边话一出口,朱达父母也露出赞同的神色,如果将来理解不了超出概念,正常人会选择不改变和保持原状。

    “师父,徒儿应付的来,也能照顾好青云。”朱达回答的简单而又自信。

    向伯喝了口酒,沉吟片刻才点点头说道:“你能应付的来,换别人说这个话老汉未必会信,你说这个倒不是说大话。”

    定了调子之后,酒桌上的气氛总算热烈了不少,向伯对朱达的信心也感染了朱家的父母,想想自家孩子这段时间的神奇表现,他们也不那么忧虑迷惘了。

    又是几杯喝下,朱石头开门见山的提出来要和向伯结拜,话说得很明白,要不是有朱达拜师的关系,认向伯做个长辈也是应该的,不过现在就只能兄弟结拜,朱家得了向伯这么多好,能回报的也不多,希望能让向伯过得舒服些,给他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的承诺可不是小事,向伯平日里再怎么不在乎,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的晚年还是会悲观绝望,周青云年纪太小,怕是长大了之后就晚了,现在朱家夫妇提出来却是正合适的。

    向伯是个好强的性子,又不愿意麻烦旁人,开始就要推拒,但朱家夫妇不是客气,两家在子弟上和私盐上都绑的这么紧,再走近一些也是应该,向伯自己也能想到这个,最后还是接受,又在那里承诺,这积攒的钱财之类的一定要分给朱家,这坐商的身份将来也争取给朱石头弄上一个。

    放在从前,朱达的父亲对私盐生意害怕的很,现在却知道这比种地要好太多,自然愿意这么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可现在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状态,向伯这个说法让他也激动起来。

    在白堡村里结拜兄弟的事情不需要什么仪式,无非是两个人对天磕头,再说几句盟誓的言语就够了,等明确了结义兄弟的身份后,大家更加亲近,酒喝得快了许多,如果不是明日里秦秀才要来,恐怕向伯和朱石头要喝的大醉。

    即便及时停住,两个人也有些过量了,朱石头在家简单,向伯这边就要由朱达帮忙送回去才好。

    出了屋子,寒风吹来,向伯的醉意又加重了几分,他身材魁梧高大,朱达和周青云搀扶的有些吃力,只听着这老汉嘴里嘟囔念叨,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送到向家进了院子,朱达和周青云都已经满头大汗,又去烧水给向伯喝,一时也走不得,要等汗落下去才回去。

    等水烧好了之后,向伯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将朱达和周青云都喊到跟前,郑重无比的叮嘱说道:“秦秀才肯定要问你本事来历,你可以说是野道人,但不能提到教门,千万不能说,读书人对这个尤其忌讳,不光朱达记住,青云你也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对于教门相关,即便朱达自己认知也很模糊,周青云就更不必说了,不过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不是小事,从长辈谈起这个好似虎狼蛇蝎的态度也知道轻重。

    等朱达回家之后,父亲已经沉沉睡去,他和母亲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准备休息,那边被褥刚铺好,父亲朱石头却从炕上翻身坐起,朱达还以为他要酒醉呕吐,没想到父亲朱石头大着舌头说道:“小达,外面不好就回家,富贵前程什么的好是好,爹和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爹不放心你过去......”

    念叨了几句后,又是酒意上头,还没等朱达答应,就又是呼呼大睡过去,边上母亲朱王氏抹着眼泪也叮嘱了几句。

    此情此景让朱达感慨万千,到最后只是说道:“爹娘放心,孩儿肯定会保重自己,肯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第六十五章 猜疑处处 无所畏惧

    朱达一家起来的很早,朱家父母想要朱达穿的齐整些,可就那么一身衣服,想要齐整也不可能,最起码上面的补丁显眼的很,这让母亲朱王氏不住念叨,应该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

    天可怜见,也就是今年朱家才敢这么想,从前年景勉强吃饱都要谢天谢地,别说穿什么新衣了,朱达对这个倒是很坦然,劝了父母几句。

    算计从郑家集到白堡村的路程,本以为秦秀才会在下午到,没曾想才吃过午饭不久,秦秀才一行人就来到了白堡村这边。

    昨日里打前站布置的队伍就已经吓了白堡村上下一跳,今天来的更让这百余户人家的村庄震惊,光是骑马的人就有十几位,还有两辆满载的牛车。

    有了昨日的经验,李总旗没敢大咧咧的待在家里不动,得了消息之后却在门缝里张望,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见面的,结果看了几眼之后就连忙开门出去,马队打头的那年轻人是书生打扮,可身边拱卫扈从的却是两个总旗,其中一人他还认得,正是老高百户的副手范总旗,昨日里那边来个小旗都要恭敬对待,莫说今天来的是那边的总旗了。

    总旗李纪忙不迭的迎出来招呼,心里却在不住的纳闷,他昨天已经知道是有人要来收朱达做义子,还听说是个秀才,这秀才怎么就这么大排场,居然要两个有体面的总旗护着前来,他一边殷勤客气着,一边心里暗自琢磨,以后要对朱家再好一些,千万别被人挑出错处。

    让李总旗更加惊讶的是,事件的主角朱达没有远迎出村子,就在村口等候,那为首的年轻人下马后丝毫不见嗔怪,按说穷苦子弟被人这么看重,怎么也该远迎出去几里显示尊重,从这事来看,那秀才对朱达的看重可能还要超过自己的想象。

    不光李总旗在猜,就连和秦秀才同行的那些人也在猜,在他们看来在村口迎接是怠慢了,可秦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怪,对那少年热络亲切,让大家都是心中惊讶,调整自己对朱达的判断。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把事情想复杂了,朱达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他的父母和师父也是如此,还是听到有人说队伍来了,朱达自己想起需要远迎,跑到村口正好遇上。

    “秦先生,晚辈本该远迎的,却疏忽了这桩事,先生不要见怪。”朱达直截了当的说明原因,赔礼道歉。

    朱达的态度让秦秀才很开心,只是伸手摸摸他的头,看着已经把自家放在长辈上了,这等亲切举动让大家又是若有所思,如果耳朵尖,还能听到队伍后头有人小声议论“......这是不是秦先生的私生子.......”“......看着不像......”

    让朱达没想到的是,才送回去的秦琴居然也来了,女孩对父亲和朱达的秦琴很吃味,扁着嘴不说话,不过没坚持多久就兴冲冲的跑过去说要吃鱼。

    秀才秦川没有带着大队人马直奔朱家,反倒是让大伙先去向伯家休息,那两位总旗和身边人就顺理成章的去了李家那边,秦秀才带着女儿和两名护卫,在朱达和周青云的带领下一起去了朱家。

    即便是三个外人登门,朱达的父亲朱石头还是有些惶恐,朱达的母亲不见外客,只是去给秦琴做鱼汤喝了,在这样的场面下,向伯言谈举止也有些僵硬。

    相比于拘束紧张的朱达一边,秦秀才就随和亲切的多,即便不算盐栈里的权势,他身为秀才,地位也比朱家这边高出许多,可秀才秦川没有丝毫摆架子和矜持,完全是用和亲戚态度来打交道。

    秦秀才这态度让朱达的父亲和向伯都轻松了不少,秦秀才对朱达是赞不绝口,说两人投缘,说本来想要收朱达为徒,却没向伯这么有福气,所以能收做义子,还很诚恳的询问朱石头的态度,问他愿意不愿意。

    这姿态当真是做足了,朱达的父亲朱石头和师父向伯又怎么会不同意,当场喊过朱达给秦秀才磕头,三个头之后这关系就算定下,秦秀才还说等下在向伯院子里会有酒宴,会当众宣布,到时候朱石头还要当众答应,朱达还要磕头,然后又问朱达有什么想的。

    虽然朱石头和向伯没觉察什么,可朱达却明白秦秀才的用意,对方做得还真是周到,领着这么多人过来,其中还有几个身份不低,又把仪式办的尽可能正式和郑重,这是为了给朱家和朱达足够的脸面,也是抬高朱达的地位,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朱达把这个干亲的关系当回事,甚至现在这询问也是以朱达为主,前面对朱石头和向伯的反倒是礼节了。

    朱达表面平静,心里却有些紧张,秦秀才所做都是因为自己远超同龄人的“出色”,自己还能不能这么“出色”下去,到最后变成真正的“出色”......不过朱达没有纠葛太久,事已至此,唯有沉下心努力做下去,惶恐没有丝毫的用处。

    “......义父,我想在郑家集几天,在白堡村几天,轮换着来,这边还有父母要孝敬,还要在师父这边学武......”

    朱达没有自称“儿子”或“孩儿”,而是用了更平等的“我”,秦秀才神情没有任何异常,显然是接受了这个叫法,只是那边向伯连连摆手说道:“老汉那有什么能教的,秦先生会给你们请更好的......”

    “赶路要耗费工夫,一个月可以回来五天。”秦秀才笑着回答,语气却很坚决。

    “周青云和我情义深重,实在舍不得离开,请义父允许我和他一同去。”朱达询问这个的时候,礼数很是端正。

    秦秀才对这个也没有任何异议,笑着点点头说道:“理应如此,青云这孩子沉静大气,和你一同历练闯荡,对你们都有好处。”

    说到这里,那边向伯松了口气,连忙把在外面等候的周青云喊进来,让他给秦秀才磕头,秦秀才把话说得明白,周青云的关系从朱达这边论起,他认周青云做侄儿,对这个向伯自然愿意。

    本以为在条件上会有些纠缠,没想到秦秀才答应的干脆利索,细想却也是情理之中,朱达按捺下念头,郑重其事的给秦秀才跪下磕头说道:“义父在上,孩儿绝不会辜负义父的恩德照看。”

    那边周青云被向伯示意着一同跪下磕头,只是他这边不知道为什么磕下去,一直轻松自若的秦秀才到这时却肃然站起,将朱达搀扶起来说道:“为父读圣贤书知大义,定不会辜负。”

    在这个场合下,朱达的跪下和秦秀才的回应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他们两个明白,朱达这一跪除了义父义子关系确立之外,更多的是明确效忠,或者说是契约和交换关系的成立,秦秀才也明白这一点,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看到这些的朱石头却动了感情,在那里只擦眼角,很有些自家的孩子被人抢走的意思,倒是让向伯看不过去,闷声说道:“这是大喜事,莫要弄出哭丧样子!”

    这边礼节完毕,大家就要去往向伯那边,还要有个相对正式的仪式和酒宴,至于秦琴就留在朱家,有护卫在这边看着,那边做好的酒菜也会送过来。

    “我丢了一次闺女之后就不敢大意了,这次来索性带在身边。”秦秀才笑着说了两句。

    朱达和周青云跟在后面,周青云凑过来小声说道:“以后咱们就要住在秦家了吗?”没等朱达回答,他自问自答的说道:“总觉得怪,一睁眼就不能在家里住了。”

    说完这句,周青云瞄了眼朱达,又是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怕?”

    “我害怕?我怕什么......”这个问题让朱达失笑,下意识的回了句,说到一半又是停下,挠挠头说道:“我是有点怕。”

    周青云盯着朱达又看了几眼,两个人都已经落在队伍后面了,朱达被周青云看得纳闷,开口问道:“你盯什么?”

    “现在才觉得咱俩差不多大,平时你都像个大人。”周青云直率的说道。

    自从他们两个亲近后,只看到朱达冷静从容,智谋多端,甚至连肢体动作都很有规矩,表情也不见什么失态,刚才却不同,发愣,挠头,倒是有些少年本来的样子流露出来。

    “你倒是细心。”朱达笑着反问了句。

    周青云一扬下巴说道:“好弓手就是要细心。”

    朱达沉默下来,他没有继续掰扯,朱达意识到周青云说得没错,在这白堡村里,村民孤陋寡闻,环境封闭落后,在这里他有种安全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可去了郑家集,身周的世界大了许多倍,接触的人也变成了见多识广的老练人物,朱达的自信开始有些动摇。

    莫名的,朱达想起了那些年,从福利院到学校,从学校到社会,那时比现在还要无依无靠,那时也有惶恐和畏惧,但那时胸中还有一种混不吝的无畏,什么都没有,自然就什么都不怕,任何事都有想去试试的战心和勇气。

    “......怕什么......”朱达低声念叨了句,边上的周青云没听清,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怕!”朱达精神满满的朗声回答,当年如此,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何必患得患失。

    “恩,你不怕,我也不怕!”

第六十六章 上品做派 未免太急

    等到向伯家门前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围满了人,白堡村里除了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年轻女人和实在出不了门的,几乎都来到了这边。

    之所以这么多人,因为现在农闲时间,没什么要忙的,更因为有人在门口发炸货吃食,村民从老到小都缺油水,这种用足了油盐的果子就是无上美味,谁也不愿意错过,自己拿了还要给家人捎带着,而且看起来还要发几轮的意思,大家就更舍不得走了。

    看到秦秀才他们来到,大家自动让出一条路出来,用敬畏和羡慕的眼神目视他们前进,朱达能清楚的感觉到,村民们已经把他当成另一个阶层的人。

    进了院子之后,昨日预备好的桌上摆着点心和茶水,跟随秦秀才来的不少人已经落座,更多的人在忙碌伺候,白堡村也有几个人坐在那里,除穿着武官服色的总旗李纪之外,还有三位村中长者也在,他们三个在村里勉强算得上“德高望重”,有些家产,年纪也到了,这三人很是拘束的坐在那里,似乎没想到这场合会喊他们来。

    请他们的原因朱达想得到,凑数充充场面,不过在白堡村村民眼中,向家宅院里已经是仅见的大场面了。

    院子里坐着的就有三名总旗,听说还有一名秀才,总旗就是大多数村民所能见到的“大老爷”了,那秀才更是天上人,外面还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说院子里能坐下的其他人物地位都不差。

    朱达进了院子之后,还看到昨日里打前站的那位高四爷来到,今日里就没有昨日那么高高在上,和院子里很多人客气的打过招呼,却是坐在很后面的座位上,这等

    “......老朱家真是命好,还说人家人丁少要绝户,可看看这个体面......”

    “......皇帝万岁爷就姓朱,什么都是朱家的,命能不好吗......”

    “......他不是说不是一个朱......”

    朱达明白秦秀才这么大张旗鼓的意思,秀才秦川不需要这样的场面,他是为了朱达和朱家这么做的。

    如此张扬是给白堡村村民看的,也是给朱达看的,这么做了之后,白堡村再也无人敢看轻朱家,朱家做什么事都会很方便,那总旗李纪多多少少也会照顾,但最根本的还是做给朱达看,在朱达身上下重注,拉近彼此的关系。

    能被这么看重,作为当事人的朱达感觉很舒服,尤其是念头通达后,这种看重让他的信心又多了许多。

    秦秀才带着朱达跟院子里的人见面,两位总旗分别是白堡村东北方向的两个百户任职,还有某员外的二儿子,某乡绅的侄子等等,一共介绍了六个人,看着都是精悍角色,应该在地方上是个人物,只是不知道和升平盐栈的关系远近。

    朱达对每个人都礼数周全,不过他也注意到每个人眼神和表情中的迷惑,每个人都有,只是掩饰深浅不同,每个人都在仔细观察打量朱达,朱达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在纳闷秦秀才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且这少年看不出如何出色。

    秦秀才把朱达的父亲抬得很高,完全是当做地位相同的人物平等对待,这让其他人诧异更甚,也让朱石头手足无措,完全是秀才秦川的照顾带领才不至于闹出笑话,反倒是向伯应对的好很多,尽管言行也很僵硬。

    “你能看出来吗?这些人都要给秦先生面子。”大人和长辈们在客套,朱达坐在一边,他的聊天对象只有周青云。

    “看不出来。”周青云其实都没怎么看,他对这个根本不关心。

    朱达笑着自问自答说道:“其实今天是秦先生的独角戏,其他人都是陪着的,咱们这边的人还好,可跟着来的那几位都没有任何的不高兴,都很尽心尽力的陪着。”

    “你不应该叫爹,或是喊义父什么的,怎么还是叫秦先生。”周青云直接说了别的。

    “还不习惯。”朱达苦笑着说道,他实在不习惯再称呼其他人父亲,尽管在这个时代很常见。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礼节,朱达上前给秦秀才磕头,又给父亲和师父磕头,长辈们又都叮嘱交待几句,秦秀才又给了朱达见面礼,却是柄一尺多长的短剑,铁丝镶嵌的皮鞘,入手很是沉重,显见精工打造,用料也是上佳。

    这礼物让懂行的众人也是惊讶,本以为这秀才秦川会给些金银饰物,没曾想却是这么一把好剑,当然,按照市面上的价钱,这柄短剑肯定昂贵,可在这样喜气洋洋的场合拿出来却不太合适,这个不合适的昂贵礼物只能说明秦秀才对这个少年的期许和看重。

    此等场合,被秦先生介绍给朱达的几位长辈也要给出礼物的,可这柄短剑一出,倒是让其他人有些为难了,彼此对视交换眼神,那位范总旗笑着说话了。

    “秦先生这见面礼一出,让大伙预备的东西都拿不出手了。”众人都跟着笑出来,从这发言也能看出范总旗的地位最高。

    范总旗笑着继续说道:“这柄短剑是潞州那边老铺子出来的吧?这样的好货在大同府就能卖个几十两银子,要是在鞑子那边,几匹好马都能换回来,秦先生你对自家孩子这么大方,可也要考虑兄弟们的脸面,现在这预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岂不是丢人,要不我们不给了,拿回去可好。”

    众人又是哄笑,不过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大家都自在了,秦先生摆手说道:“是学生太喜欢这孩子了,一时没想着大伙,你们该给就给,我们好东西不嫌多。”

    他这说完,大家跟着笑,却都拿出了预备好的礼物,倒都是些吉庆场合能用的,大都是摆件挂件这种,福星寿星和老虎之类,做工勉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打造,每个都是几两重。

    这些礼物拿出来,在座的几位白堡村宾客都是被惊到,李总旗还好,那三位“德高望重”的村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可不管什么造型,什么代表着的吉祥含义,在他们眼里这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看着要过二十两的样子。

    乡下贫苦,通货紧缺,百姓种地吃饭,织布穿衣,大部分时候都是自给自足,偶有需要也都是以货易货的实物交易,不要说银子,就连铜钱都是缺少,眼下一看到这么多,当真觉得是笔巨款,各个心里念叨,朱家到底是交了什么好运,居然一下子就“有钱有势”起来,当时还说朱家小子得病是鬼上身,现在看分明是财神附体。

    来参加这观礼的人都是卫所武官和地方土豪,他们拿出这礼品一来是图个实在,二来也有几分炫耀,除了那范总旗之外,其他几人脸上甚至还有促狭,有人特意提醒说道:“这可是上好的白银打造。”,那心思谁都看得明白,分明是想震震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等对方露出急切甚至贪婪神色多少看个笑话,要说这人心里有多少恶意也未必,无非是粗豪武夫大大咧咧。

    甚至连旁观的李总旗和那位三位年长村民都有类似想法,他们的心思则和嫉妒有些关系,看着平时孤苦的朱家突然间这么生发风光,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衡。

    不过朱达的表现让所有看笑话的人都失望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应对客套就和成人一般,尽管礼数有些古怪,但那不卑不亢和从容自若,每个人都能感觉的出来。

    这些粗豪汉子没那么纤细敏感,但也有种错觉,眼前这个穿着穷苦的健康少年和秦先生有些相似之处,甚至和卫所以及军中的某些杰出人物有相似之处,这些武人很纳闷,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等到那范总旗跟前的时候,范总旗手里却是个银桃子,这也是有吉祥意味的玩物,每个人手里都是类似的,福寿禄、多子多福这种,不懂的人看不出什么,朱达想得多,却能发现几乎没有针对这次典礼的专门礼物,看着都是急就章弄来应付场面的,但价值上都不含糊,在这乡野之间足够了。

    “朱小哥,你一直在这百户住着吗?”范总旗递东西的时候,笑着问了句。

    “一直住在这边。”朱达回答说道。

    等朱达谢过回转,听到身后范总旗对秦秀才说道:“秦先生有福,这朱小哥看着倒有大家出身的样子,这等做派我只在大同和太原看到过,卫里和县里少见这样的人物。”

    在这个时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是每个出身穷苦的人能在富贵者面前从容自若,因为每个人从骨子里就知道尊卑分明,就知道上下贵贱,知道什么是高高在上,什么是云泥之别。

    可经历过那些年人生的朱达下意识觉得“人人平等”是理所当然的,受到的教育也是“不分高低贵贱”,尽管那些年的现实中越来越不是这样,甚至有意无意的向这个时代靠拢,可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刻在心底和骨子里的,轻易不会改变,所以朱达自然流露的气质神态,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就成了雍容和出众,这是英才英杰才会有的。

    朱达捧着银闪闪的礼品又回到秦秀才跟前,还没等说话,就听到秦秀才笑着低声说道:“你回去预备预备,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出发。”

    怎么这么急?朱达愕然。

第六十七章 做要做足 中途小憩

    为了拜干亲的仪式,秦秀才提前一天车马队伍来到白堡村,声势弄得很大,而且外面已经搭起了灶台,任谁都以为会有晚宴。

    没曾想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突然间过半个时辰就要走,朱达心中自然奇怪,不过如今秀才秦川也是长辈,说话不能不听。换了同龄人,只怕还念叨着晚上的酒宴,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难得有开荤的机会。

    朱达答应下来,去和向伯以及周青云说了几句,周青云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一起去收拾了。

    “还真是个沉稳性子。”那位范总旗点头说了句。

    两个人的行李本来不多,而且早就准备好了,回家取出来就好,倒是朱达的母亲很意外,本以为儿子还要一天再走,想想以后一个月也见不到几天,心里舍不得,哽咽着叮嘱了朱达,都是头天晚上说过的。

    那边秦琴吃饱喝足了正在午睡,也被赶来的人叫醒,小姑娘满脸不愿却没什么意外,揉搓着眼睛和朱王氏道别。

    等回到向家宅院后,看到收拾利索的朱达和周青云,秦秀才满脸歉意的对朱石头和向伯说道:“今日里本该和二位好好喝几杯,可突然有急务要赶回去处置,真是对不住了。”

    朱石头连说正事要紧,向伯也说无妨,倒是陪坐的李总旗和村民满脸意外。

    “酒席既然已经准备好,也没必要带回去,二位就请左邻右舍一起过来沾沾喜气,热闹热闹。”秦秀才很是大方。

    向家院子里已经摆开了四张方桌,这是三十多位宾客的酒席,酒肉菜肴并不便宜,总花费不少,按照当下的习惯,主家如果不办或者类似的情况,酒席往往会撤回,那些已经做好的菜肴会留下来慢慢吃,其他的能退货就退货,不能的就自家耗用,毕竟这里不是富庶之地,节省简朴为先。

    秦秀才说走,李总旗还好,那三位被请进来的村民满脸失望,等听到秦秀才的安排,立刻兴奋不少,一边琢磨着喊家人来吃,一边想着朱家有福气,摊上了这么大方的一位干亲,将来肯定能跟着分润不少好处。

    跟着来的很多宾客都是冲秦秀才的面子,他这么一走,其他人也都闹哄哄的告辞,还是秦秀才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留下来,不然弄得就不好看了。

    人正在向外走,一个负责操办的汉子吆喝着说道:“各位爷,这次酒肉材料是为了两顿饭预备的,既然要请村里的乡亲,不如摆个流水席,让能来的都尝尝,大家都来沾沾这喜事的喜气。”

    听到这倡议,秦秀才笑嘻嘻的说道:“这倒是好事,秦某以后和这白堡村也算有亲戚了,正好跟乡亲们走近走近,就这么操办吧,向兄,倒是要叨扰你了,若是不方便,摆在院外也是一样。”

    向伯没有马上回答,沉吟片刻后笑着说道:“乡亲们高兴老汉也高兴,就在这院子里办,免得人散在四处。”

    秦秀才看着向伯,面带微笑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向外走去,已经有留下的人出去吆喝,李总旗少不得也出面召集村民过来,外面看热闹的村民们是最早得到这个消息的,各个向前拥挤,整个白堡村渐渐骚动起来,凡是得到消息的都是兴高采烈。

    昨日食材到村中的时候,很多村民已经看到了,看到了鸡鸭猪羊,也看到了酒坛,回去之后唾沫横飞的讲述,看到的神往不已,没看到的更以为是山珍海味,白堡村村民穷苦,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肉,看到想到这些,哪有不馋的道理,很多人都琢磨着要些剩菜回去开荤。

    没曾想每个人都有吃到的机会,从老到小都是欢欣鼓舞,不光琢磨着自己多吃,还想着给家里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带回去,村里的男丁和孩童们立刻都是拥挤了过来,唯恐去晚了就什么也没了。

    “......别挤别挤,大锅炖肉,人人有份......”

    听着身后的吆喝,秦秀才和陪他来的那些人都已经到了村口,本来李总旗想过来送,却被劝着留下维持秩序,朱达的父亲朱石头也想出村相送,却被向伯拽住,说不要弄出这种离别的调调,孩子们心里会不舒服。

    秦秀才身上打了个包袱,秦琴就和个婴儿一般挂在他的胸前,朱达和周青云则是和两名身材瘦削骑士共乘一马,他们抱着腰也掉不下去,一行人缓缓离开了白堡村,朱达和周青云回头看看,发现村子空无一人,全都去了向伯那边吃酒席。

    朱达突然觉得这一切未免太刻意了,这酒席根本不是为了收干亲,而是为了把全村百姓吸引过去......

    想到这里,朱达下意识回头,却看到村口站着一个人,谁没去吃那些酒肉吗?他马上认出来是谁了,朱达的母亲朱王氏正站在路口看着这边,尽管隔着有些远了,可朱达知道,母亲正看着自己。

    此刻的朱达再也控制不住,原本觉得寻常事,觉得只和自己的人生相关,可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只是泪眼模糊的向后挥手,远处的朱王氏也在不停的挥手。

    秦秀才回头看了眼,空出手摸了摸胸前的女儿,秦琴满不情愿的晃晃头,听着秀才秦川感慨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队伍里其他人却有些不满的嘟囔了句别的,被几个为首的瞪过去,立刻不敢出声。

    等再走一段,朱达心情平静下来,他突然想起,就在刚才和母亲挥手的时候,整个队伍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不止一个人回头,单纯的回头看看就罢了,几个后队的人是要兜转坐骑转身的意思,至于那嘟囔的话他也听得清楚“......还以为有没看住的......”

    马队开始加速,按照昨日护送他们回来那位骑士的说法,如果不是送信或者作战,为了保养马匹,一般不会骑的太快,可现在这样子是人人扬鞭,虽然没有放开了跑,可速度当真不慢。

    让朱达奇怪的是,这十几骑没有上官道的意思,官道的路况再差,也比乡间小路要好,真要赶路还是走大道更快,而且不管去郑家集还是东北方向的怀仁千户所,都是走官道更快些。

    等再向前跑了一段,朱达隐约猜到怎么回事了,他们的目标好像是前面二里左右的一个小村子,就在这时候马队放慢了速度,秦秀才拨马去了路边田间,给大队让开道路,驮着朱达和周青云的两名骑士跟着过去,其他人则是继续向前,那两位总旗和高四几人都是对秦秀才抱拳为礼,然后马队加速向前。

    秦秀才在这里翻身下马,让“襁褓”里的女儿下来活动身体,其他两位骑士则是用鞍袋褡裢里的饼子和豆子喂马,居然是暂时休整的意思。

    周青云脸上全是迷惑神情,朱达则是笑着摇头,秦秀才走过来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秦先......义父你还真是谨慎,对手也没盯得那么紧。”朱达回答说道,这称呼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秦秀才脸上浮现笑意,马队已经进入了前面那村庄,他看着那边说道:“他们一直在盯着的,害过别人后怎么不防备着别人报复,所以演戏要演个全套。”

    正说话间,能看到村子的另一边有烟尘扬起,烟尘却比刚才马队行进的时候大了不少,秦秀才缓声说道:“在村子里还有二十骑,兵器也在这个村子里放着,这村子是高家村,老高百户的近支堂弟是这里的总旗,在这边汇合之后,向东南跑大半个时辰就能到马家店,那边路口有个卖酒的客栈,他们要把那客栈烧了,里面的人要死十个以上,如果打的厉害,全杀了也是应该。”

    “客栈里有什么?”朱达问道,边上周青云也满脸兴奋和好奇,问出这话朱达自己奇怪自己,怎么没有丝毫的不适和惊惧,这可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是见不得光的没王法的勾当。

    秦秀才脸上满是赞许,他对朱达一直能跟上思路很高兴,笑着解释说道:“那客栈里不光卖酒,还有三张桌子聚赌,客房里还养着十几个粉头,又是那方圆几十里的窝主,贼赃都要在那边出货,混江湖的人物要不去那客栈挂个号,就没办法那边行走,别小瞧那客栈,一月入手的净利怕有大几十两银子。”

    “大几十两”,这个数字让朱达思绪拐了弯,这么多黑道上的生意,一个月净利才这个数目,看来秦秀才对自己还真是大方,前前后后恐怕银钱已经过四十两了,财货什么的还要另算。

    “......客栈里面常驻着一个总旗还有二十多个军汉,混混和闲汉们又有几十个,平时也压得住场面,是卫所老爷们的财源之一,不过现在又添了一门新生意,客栈库房里存着一千多斤盐......”

    话说到这里,朱达的思路已经很清晰,升平盐栈和卫所争夺私盐的利润,卫所策动私兵绑架秦秀才的女儿,今日里对那客栈的突袭就是升平盐栈的报复,可秦秀才的言语里有些让朱达很糊涂的。

    “秦......义父,今日里来的有两位总旗,还有几位,都说是大同左卫的武官,那边也是卫所里的武官,都在大同左卫,算是同僚,怎么还会斗的这么狠?

第六十八章 同门相斗 正丁余丁

    刚知道升平盐栈和大同左卫的争斗,朱达下意识的认为升平盐栈和卫所没什么关系,可沉下心琢磨,却能想出些不对劲的细节。

    大同左卫是实土卫所,实土卫所不光是一个卫的军事力量,还是几千近万户人家的行政区域,在这片区域生活的土著都是军户。

    也就是说,向伯是军户,秦秀才是军户,朱达所见到的盐栈力量大都是军户,那些护卫骑士搞不好也是上阵归来的老兵,甚至是没了依靠的亲卫家丁。

    这次收义子的仪式上更确认了这一点,来的两名总旗,几位小旗,不是卫所里的人是什么,更有位“老高百户”。

    按说都在卫所,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同僚,而且卫所武官是世袭的职位,多少代这么沿袭下来的,盘根错节的纠缠关系,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状态应该是模糊不清的暧昧才对,可看大家这个处置,那边调动贼兵杀人绑架,这边则是动用骑兵突袭血洗,此等态势形同敌国,那有什么同僚邻居世交的交情和亲情在。

    朱达问出的问题让秦秀才愣了下,颇为诧异的看过来,秦川此时的表情朱达能认清,分明是“这么聪明的孩子,什么都懂,却问这样的问题”。

    “亏得把你从白堡村带出来了,不然这局促小村真要害了你。”秦秀才感慨了一句,他以为朱达是因为生长环境的闭塞才不知道,对这样的误会,朱达自然不会解释。

    两位留下的骑士正在给三匹马喂料,还把马匹的鞍具卸下来,看着要让牲口休息一会儿的意思,秦琴刚要朝着田里跑,就被秦秀才拽住手不让动。

    秦川拽着女儿,想要开口说话却沉吟了下,片刻之后才沉吟说道:“你不知道根底却也不奇怪,普通军户经历不到这些,我问你,你知道兄弟因为分家闹翻的事情吗?”

    朱达点点头,这种事他见闻不少,白堡村里都有现实的例子。

    “穷苦人家亲生兄弟都会为了分家多少翻脸成仇,甚至出过人命案子,他们争的是什么,可能是一块地,甚至是一口锅一尺布,为这个都能闹成这样,何况......”

    卫所和地方不太一样,府州县里有无产的民户,但卫所军户都有一块祖辈传下来的田地耕种,尽管或多或少都被指挥和千户们侵夺了。

    普通军户的那份田地养活不了太多人,只有长男能承袭这个身份,能继承这份田地,这田地要养活家里不能劳作的老人,没成年的孩童,还有耕种的夫妇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家中长子之外的儿子在成年后就必须离开自谋生路,不然,家里那份田地养活不了更多的成年男丁,这些非长子的男丁,就是所谓“余丁”了。

    所以普通军户一直在控制生育,但也没什么太好的手段,孩子还是免不了生下来,这时候就非常残酷了,卫所和大明很多贫苦地区一样,有杀婴的传统,只是其他贫苦地方习惯性杀死女婴,卫所则是反过来,真要是得了女儿,养大了嫁出去,或者能换回彩礼,或者能贴补家里,反倒是比多余生出来的男孩要强。

    相比于普通军户们,处于卫所最上层的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们,以及掌握着实权的千户们,都占有大量的田地,拥有大量的产业,卫所中大量的无产余丁,都是给他们做奴仆做佃户,做牛做马,劳苦一生。

    指挥和千户们自然不会控制生育,他们有妻有妾,儿女众多,女儿不去说,儿子也有足够的财产和位置去安置,指挥和千户们的儿子往往也能挣到次一等或者更次一等的位置,王法和军法尽管没有定规,对于卫所的武将们却很容易操作。

    但好不容易聚敛起来的财富,也不可能分家摊掉,民间或许有这个可能,偌大家业,儿孙们代代平分下去,到最后剩不下什么,可在卫所体制下,却不存在这种可能,因为身为长子的那个人要继承父亲的位置,从权力和地位上彻底压制他的兄弟们,肯定会占有最大那一份,然后周而复始,这么以此类推,即便是指挥使家的次子,三代之后也会有贫苦的子弟出现。

    若是卫所刚建立的时候还罢了,几十年上百年过去,该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谁都看得明白,贫苦军户这边没什么念想,早就死了那条心,可指挥千户家的子弟们,以及子弟们的子弟们,谁会甘心,尤其是曾经享受过,曾经看过,等成年了之后就失去,只能看着兄长拿走一切,自己只能在兄长面前求得施舍,这会让有想法的人都是心气难平,从某意义上,甚至比贫苦人家闹翻的兄弟仇恨更重,因为要争夺的利益更多更大。

    指挥和千户这一级的人家,兄弟阋墙的事情要远远多于平常人家,这卫所高阶武官的子弟们从军经商的也远远多过其他,既然继承本家的官职和田产没有希望,那就自己去博一个出身和富贵来,只是沙场上风险太大,赚到军功不易,受伤、残疾甚至送命的可能则不小,所以绝大多数选择了经商这条路。

    这些卫所高阶武官子弟虽说比不得他们的长兄,可比起寻常人的起点可要高太多,有门路,有本钱,有人手,还有武力,做成的几率比旁人也是高很多。

    “......咱们家也是一类,长子承袭家业,次子读书科举,可大同是边关要塞,武风昌盛,文事则衰颓的很,读出来的又有几个,大多都是去做生意了,要是在直隶、河南、湖广这等腹心地方,那就大不一样,卫所出身的秀才算得什么,举人、进士都是平常......”

    秦秀才看出朱达求知心切,所以讲得很深入详细,他收朱达本就有收徒的意思,这也算是传道解惑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秦琴背了起来,依旧是在那个“襁褓”中,马匹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不过秦秀才和两名骑士都没有上马,而是牵马前行,所去的方向和方才大队人马正好相反,朱达大概能估计出来,现在走的是正确方向了。

    讲述还在继续,在卫所刚建立的时候,整个大明天下都是百废待兴,田地才是最稳妥的财富,等到后来,高阶武官们侵夺军户们的屯田,侵吞上缴的粮税,这屯田上的利益愈发大了,不管怎么说,这代表着财富和权势的世袭武职,就是最值钱最宝贵的。

    可到了现在,天下太平已经许久,农田产出的远远比不上经商贸易所得,而且人心贪婪,谁也不会嫌弃自己的钱多,谁也不会厌恶更多的生财手段,卫所的指挥使和千户们开始染指这一块。

    正常的生意其实还好,无非是常见的商业竞争,可那些暴利的营生就不同了,比如说私盐,比如说和草原上蒙古部落的贸易,这些不受王法保护的地带自然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这里面的争斗都是要人命的,有些生意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打,三四代人的恩仇纠葛......”

    “......不过恩仇纠缠,原来是家事,现在大都是生意了......”

    即便本代是兄弟,三代四代之后,贫富贵贱差距越来越大,关系自然也就越来越疏远,哪有那么多宗族内的争斗,说到底还是为了钱财,这世上也只有为了钱财会不死不休。

    “......大同这边虽说年年和鞑子开战,可大战真没几次,也就是武宗皇帝那时打过硬仗,加上卫所越来越不堪用,很早就不用他们上阵了,这么太平下来,人也就越来越多,你知道一个卫所有几个指挥使吗?”

    秦秀才边走边提出了问题,朱达对这个还多少了解一点,村里也有人议论过。

    “有一个指挥使,两个指挥同知,两个指挥佥事。”因为这问题太简单,朱达特意把副手也说了出来。

    秦秀才笑着摇摇头,在后背探头出来的秦琴笑着说道:“朱哥哥你说错了,咱们卫所一共有四个指挥使,十一个指挥同知,十二个指挥佥事。”

    这么多?朱达下意识的以为这是谁和秦琴开的玩笑,可看向秦秀才之后,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太平地方,品级俸禄又不少,当官的自然就越来越多,咱们卫所内部世袭,外面还有封过来的,来了后也得世袭,还有挂名的,这可不是咱们卫所的特例,各个卫所都是这般,不过这做主的指挥使只有一位,唤作‘本管’的,同知和佥事能有实务管着的大概是五六位,千户里千户和副千户少些,可也不止一正两副,这些不管事的倒也可以说成‘余丁’。”秦秀才开了玩笑,不过朱达却觉得这个比方真恰当。

    实权的和清闲的之间自然也有矛盾,有人抓不到更多的实利,自然要另开局面,可实利人人想要,一边多了,另一边就要少。

    “这卫所军户里的事情,无非就是正丁拿得多,余丁拿得少甚至拿不到,不平不公,怎么不会狠斗。”

    听着秦秀才讲述总结,朱达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卫所里的矛盾,归根结底就是正丁和余丁的问题。”

第六十九章 娓娓道来 谨慎夜行

    “正丁”想要发财,“余丁”想要谋生,“正丁”和“余丁”都越来越多,一方想要发更大的财,一方想要护住自己的财源和谋生,然后在大同地面上的生财之道就这么几条,在大同地面上的人又都是卫所武人,矛盾就越来越激烈,厮杀也就越来越多。

    秦秀才和朱达说得很细,朱达也不仅是单方面的倾听,时不时的提出问题,甚至和秦川讨论,两个人边聊边走,兴味盎然。

    在背上的秦琴已经听得睡了过去,那两名护卫骑士和周青云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落后一段距离慢慢跟着,那两位骑士甚至还有闲暇让周青云试射一箭看看。

    周青云倒也没有怯场推辞,张弓搭箭正中二十几步外指定的目标,让那两人喝了声彩,这二位本来存着逗弄孩子的戏谑,所以定了个就近的目标,没曾想却稳稳射中,两人又是惊讶又是赞叹。

    身后的闹腾惊醒了秦琴,也让朱达和秦秀才回头看了眼,在出发前,周青云想要把弓箭留给向伯用,却被向伯训斥了一顿,说练了没几年,弓箭不在手边岂不是要荒废了,不过朱达和周青云都知道,向伯手边有一套弓箭的话,不管是打猎改善生活,还是防身自卫,情况都很不一样。

    不过今日从朱家出来的路上,朱达和秦秀才提了这件事,一张好弓对向伯是件大事,对秦秀才这边就简单了,无非和人说声送过来就好。

    “......升平盐栈的事你早晚都会知道,以后慢慢都会说给你,刚才我说的和你想的其实简单了些,大同左卫里的各项争斗内情很多,也不光是正丁和余丁......”

    对这个朱达当然清楚,但刚才那番谈话让他收获良多,能更清晰的认知,更多的了解,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六个人慢慢悠悠的走着,走累了就上马骑行一段,遇到村庄尽量避开,等到达官道的时候,太阳已经在西边天际了,官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多,大多是行色匆匆,知道这个时候,三骑六人才开始加速快跑。

    今日从起床开始到现在,不是忙碌就是聊天,到了这时候搂着前面骑士的腰,反倒有机会沉静细想了。

    从昨日到现在,朱达和身边人先觉得秦秀才对自己看重,所以各方面都把规格什么的提高,尽可能的正式隆重,被人重视,还是被地位远高于自己的人重视,这感觉当然很好,可对于等同于成人的朱达来说,却觉得秦秀才这些做法未免轻佻,虽然朱达和身边人都得了面子和里子,可从更高的层面来看,秀才秦川这些太像是戏台上的做派。

    推测起来,好像是一个书生看多了传奇话本,然后要在现实中复制,可故事里的效果是虚构的,真实生活中只会让当事人觉得虚假,会让旁观者觉得是笑话。

    好处归好处,自己的将来要和这么一个理想化故事化的人绑定,是福是祸,就让人把握不准,要郑重考虑了。

    不过秦秀才到现在已经证明了自己,这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全是精明,没有一丝的散漫,之所以主动来到白堡村收朱达做干亲,是因为捞起的浮尸证明了朱达的说辞,这个少年的确出色,值得下注。

    而这场隆重的虎头蛇尾的收干亲仪式,则是为了奔袭马家店客栈而做的幌子,靠这个聚拢起来盐栈的武力,不让对方有疑虑和防备,这能够达到突袭的最佳效果,声东击西想必就是这种了。

    但这样的算无遗策并不代表秦秀才值得依靠,他算计的太精明太冷血,根本没有什么情义在里面,双方如今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二十个时辰,说白了还是萍水相逢的程度,眼前所能看到的都可以诛心的说成是利用,今后如何,还要走着看。

    朱达这么想下来,末了只是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谨慎,他心里也在苦笑,有过那些年的经历和记忆,活得就不可能太轻松自在,如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其实也不错,遇到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想东想西,只有单纯的快乐。

    天已经有些晚了,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三骑马一直是小跑不停,秦秀才这骑被两名骑士护在当中,而且事先已经和朱达他们交代,真要有什么突袭,两个少年不要管其他人,先下马藏起来或者逃跑,不要掺合战斗,也不要停留。

    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风中寒意已经颇重,马背上的骑士迎风奔跑,更是格外的冷,不过秦秀才没有丝毫的松懈。

    边上的朱达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秀才秦川是个读书人,看着身量瘦削,却没有丝毫文人气,他骑术相当不差,以朱达的推测,虽说秦秀才举止间做出一副方正士子的派头,但应该懂得些武技,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

    几次和盐栈的骑马护卫打交道,朱达对骑乘马匹有了一定的了解,按照他们所说,除了在战场上的要紧关头和递送军报之类的场合,平时骑马尽量不要长时间骑在马背上,尽可能的给马匹休息,不然很可能把马累坏累病,甚至半途中马失前蹄之类。

    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有感慨,大明这边缺马,有马匹就要充分的利用,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则是另外一种,他们一人双马或者三马,跑起来半路换马就好,这样又可以保证行进的速度,又不至于让坐骑太过疲惫。

    可这三骑跑起来却没有什么休息的意思,连续过了两个挂着灯笼的路边客栈都没有停留,马匹身上已经隐约见了汗水,眼下每匹马上可都是承载着两人,秦秀才的女儿份量可以忽略不计,朱达和周青云再怎么瘦也不不能说轻,难道是为了安全和不走漏风声,顾不得马匹了,这坐骑可不便宜。

    又跑了一刻左右,朱达的结论就被推翻了,他看到前面有家客栈,正以为会和先前几家一样路过后,却看到自己这骑的骑士吆喝了声,居然就这么放慢了速度,看着要停下休息的样子,可在马上侧身看过去,前面那客栈破败陈旧,灯火昏暗,门前蹲着站着几个人,看起来就不怎么地道的样子。

    他们三骑在距离客栈二十余步的位置停下,秦秀才和周青云所在那一骑都没有下马,朱达所在这匹的骑士下马快步跑了过去,秦秀才这时候给自己蒙上了脸,只露出双眼,这倒是寒冷天气赶路骑士的标准打扮,身后“襁褓”也拿布盖上。

    没过多久,在客栈门前的那些人被里面吆喝回去,又过了片刻,就有人提着水桶,领着大筐向这边走来,水桶里面是水,也有装着马料的,大筐里面是干草之类,搬运过来之后,那些人又都是急忙的转回去,也不敢多看。

    等那边人都回去客栈,这边才开始下马喂马让坐骑休息,客栈里只是提供了坐骑的食水,他们六个人只是喝了点随身葫芦和水囊里的水,已经冷掉,入口不太舒服,秦秀才倒是给秦琴一块点心,要给朱达和周青云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要,一是这饿能忍得住,二来这紧张气氛下,都没有什么食欲。

    在这里短暂休息片刻后,三人又是上马向前,客栈门前有一人守着,客栈的大门此时也是紧闭,等三骑跑过去很久,朱达回头张望,才看见人被放出来。

    这应该就是升平盐栈的据点或者同盟之类的,在这里能够放心的征用或者求来补给,能安心休息,至于没停留的,估计就是不能放心的。

    “咱们六人三骑,若是去不放心的野店,太容易被人看做肥羊,叫上十几个汉子就敢动手,还有在水里用药的,原本这些门道我也不懂,还是许三哥下面一个伙计教的。”秦秀才笑着解释说道,在这个时候,刚吃过料喝过水的马匹不能跑太快,说话还比较从容,不至于灌一肚子风。

    朱达和秦秀才交谈的时候,那两位护卫骑士的眼神都很好奇,只是朱达看不到而已,不过好奇的原因朱达他们也能猜到,无非是两人的对话根本不像义父和义子,倒像是平辈论交的。

    亲生父子关起门来随便些倒还好,这义父义子彼此之间倒是要郑重有礼,何况这秦秀才论起地位身家,要比这白堡村的穷小子强出太多太多,即便这谈吐从容的少年做出什么事置换了人情下来,可在这种高攀的情况下,也该恭恭敬敬,可这位却没有丝毫这方面的觉悟,就不怕这难得翻身的机会又飞了?

    不过这两位骑士也很佩服这少年,在升平盐栈上下,能跟秦秀才说上话的人不少,秦先生待人也和气有礼,可能交谈的人却不多,跟不上秦先生的思路,听不明白,或者自己说得太简单了,秦秀才马上能理解。

    而这个少年却能从容的交谈和交流,所说所问的话语,听起来就和秦秀才说出来的差不多,从这方面来看,这少年朱达倒是有和秦先生平辈论交的本钱。

    天黑下来之后,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在路上慢跑了一个多时辰,能看到前面有灯火闪烁,这地方朱达有印象,却是前几天经过的渡口处。

    “就在这边过夜。”秦秀才开口说道。

第七十章 玄虚与否 万全为先

    入夜后借着月光赶路,官道两侧不是没有村落,可望过去要么黑黝黝一片,要么有零星灯火闪亮,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人气,甚至误会为错觉甚至磷火之类的。

    倒是这渡口前相对热闹不少,客栈门前挂着灯笼,还有人在路上游荡,朱达他们这三骑出现后,立刻有人张望,可在夜里大家举止都谨慎许多,朱达曾遇到那种肆无忌惮的靠近打量不见了,只有远远看着,绝不靠近。

    他们倒也没有在官道这显眼处耽搁,反倒是拐进一条岔路,大概几十步的距离就能看到前面一座宅院,也是路边客栈的规制,门前挑着幡子和灯笼,但大门是紧闭着的,客栈都是这等规矩,过去敲门却是有人应的。

    不过骑士们没有敲打迎客处的门,反倒熟门熟路的拐到了后院那边,一名骑士翻身下马到后门那边敲打了几次,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敲打次数和节奏都是有规律的。

    “什么人?”

    “投宿住店。”

    “怎么不去前门。”

    “我们只走这道门。”

    “走这道门的价钱可贵。”

    “十两八文钱,我们知道。”

    没头没脑的几句对答之后,里面有人把门打开,朱达觉得有趣,不过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一套话基本杜绝了误打误撞的可能,也算是一重保护,这里应该是升平盐栈系统内的了。

    即便里面开门,秦秀才也没有下马,那名敲门的骑士自己走了进去,客栈那人站在院外门边,对秦秀才他们只作不见,没有出声招呼,片刻之后,进院子那骑士走了出来,到秦秀才马前说了句“无事”,秦秀才这才翻身下马。

    “不要觉得这一套麻烦古怪,一个注意不到就是杀身之祸,从前多少人吃过亏的。”秦秀才笑着说道。

    “知道了。”朱达简单回答了句。

    这回答倒是让秦秀才有些好奇,半是打趣半是告诫的说道:“你看懂了?该问就问,不懂装懂是要吃大亏的。”

    “问话是怕人误打误撞蒙对了,要先走进去查看是怕里面有埋伏,之所以走到义父马前说,是怕他被埋伏胁迫,一定要看他背后有没有人。”朱达把自己想的说了出来。

    秦秀才正在把背上的秦琴放下来,听到朱达的回答却愣了下,摇头笑着说道:“你还真明白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向岳算是个老江湖,你该在他那里学了不少。”

    对这个判断朱达没有否认,也没必要事事逞强,真要显得自己英明神武,无所不知,反倒是会有很多不方便和疑点,刚才那些套路外人看着糊涂,可对于成长于信息爆炸时代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冷静思考分析就能得出结果。

    和在半路休息的时候一样,这客栈出来伺候的人也只有一个,只负责把物资搬运过来,很多事情都是秦秀才和两名骑士自理,包括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都是送过来由骑士们接下。

    本以为路边客栈条件会简单粗陋,没曾想也有整洁的住处,等吃过饭之后,秦秀才却把朱达喊住说道:“或许不用我特意提醒,不过从今日开始你就要学了,不是我特意教的才是你要学的,所见所闻都要去留意。”

    这个想法倒是和朱达打算的契合,当下郑重答应下来,秦秀才点点头之后又说了句:“今天这些布置倒不是故弄玄虚,没道理我们能想到的旁人想不到,只能我们自家考虑万全。”

    朱达认可秦秀才的说法,到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疲惫异常,无论大小都是睁不开眼睛的架势,可即便这样,两名护卫骑士还要商量值夜的事,朱达没什么迟疑就开口说道:“把我和青云也算进去,我们能帮上忙。”

    骑士愣了下却看向秦秀才,秀才秦川笑着说道:“还没到用你们的时候,回去好好歇着吧。“

    既然已经表达了态度,那也没必要争执坚持,朱达和周青云去了自己的房间睡觉,两个人都是穿着外衣入睡,兵器都放在手边,他们知道已经不是在白堡村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晨起来,每个人的精神都不怎么好,可见昨晚都绷得很紧,客栈的人送来了热汤热饭,大家吃得很香甜,秦秀才边吃边低声解释说道:“这几日是最要紧的时候,稍有破绽就落了下风,等过去了反倒无事。”

    昨日忽慢忽快,今日里距离郑家集不远了,秦秀才彻底放松下来,把一切都收拾停当,甚至还让那两名骑士补了一个时辰的觉,然后才下令出发。

    “这渡口是交通要道,几个方向来往的人都要经过,所以有些心思的都会做布置,有钱有人的会开个客栈店铺,差一点的也会安排眼线,至不济也得买通几个通风报信的,这家客栈是咱们盐栈开的,你们看道边那家,那就是左卫两位指挥佥事出钱建的,进项还当真不少。”秀才秦川边走边解释说道。

    如果没有人解说,还真看不出什么来,朱达记得自家路过这渡口的时候,只觉得闲人闲汉太多,没曾想里面有各家的眼线,他立刻说道:“义父,是不是小心些,别让他们认出来。”

    “昨日怕让人认出来,今日是怕人认不出来。”秦秀才笑着说道,朱达恍然大悟。

    六人三骑都没有上马,就这么牵马步行向前,朱达开始还有些紧张,这时候如果有敌人突然冲出来的话还真是灾祸,不过看着秦秀才几人淡然自若的样子,他很快就明白了,秦秀才和身边人并不是故作镇定甚至松懈,而是眼前的确没有危险。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那就是有王法有规矩的,真要杀人伤人,不可能严密封锁消息,必然会报到官府上去,会引起查办,对官府的干预,有实力的各方当然可以压得下去,但需要花费银钱,可能还要交出替罪羊,然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更上一层官府的追究,事态有彻底失控的可能。

    真要追查下来,无论是大同左卫还是升平盐栈,根本无力对抗官府和官军,那就是灭顶之灾了,更不要说当众死斗会引起全面冲突,会让官面和江湖势力插手,有的要发财,有的要火中取栗,有的要取而代之,同样会让局势变得不可控,甚至自取灭亡。

    争斗大都是为了求财,即便是意气仇杀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毕竟不是孤身一人的场面,有家有业,有兄弟下属,还有妻儿老小,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必各方地下势力在争斗分寸上都保持着一种默契。

    或许也有撕破了脸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大家都避免到那一步,真到了那样的程度,或许就要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了。

    至于在乡间野地,在两边不见人烟的道路上,或者是僻静无人的夜里,那时候大打出手甚至杀人都是分寸之内的,不会有什么苦主,尸体往往会及时收尸掩埋,不会有什么人证,或者看不到,或者被灭口,这样的情况,即便消息外泄也不怕,官府不会追究无头公案,不可能凭着消息做什么,事态也就没有失控的可能。

    把这些套路规矩放在贼兵和盐栈之间的事情上也是符合,大同左卫那边是借着边境烽火的外因策动贼兵,然后在夜里突袭各个村寨,同时派人绑架盐栈核心人物的家人,而盐栈这边则是得到消息后凌晨出击,在出击前,各个村的消息都控制的很严密,现在则是借用收干亲典礼的幌子策划突袭,并且在形式上尽可能的隐瞒。

    互相厮杀暗算伏击,死伤出现后,没有人能抓住把柄,虽说事情没那么复杂,旁观者很容易猜出真相来,但却没办法追究什么,不可能通过传言和猜测抓人追究,毕竟卫所和盐栈都是有头脸的势力,对这等力量,官家也要讲点规矩的。

    朱达越想思路就越是清晰,那些年看了不少黑帮故事,有的是小说,有的是影视,有的是游戏,还有则是媒体上的案例,很多套路和规矩都是暗合甚至相似的,毕竟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扯淡夸张故事之外,大部分的佳作还是要取材于现实,更不要说那些案例了。

    “朱达,这次突袭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你说说看,这之后要做什么?“秦秀才突然提问。

    朱达正好在想这个,笑着回答说道:“这一次给了卫所教训,双方就该坐下来好好谈谈,立个规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免得以后再有这样的厮杀,如果卫所那边甘心,就能安静一段,到时候会再想法子动手,如果不甘心,那接下来还不得安宁。”

    他这详细回答让秦秀才失笑,摇头说道:“你果然能想明白,不过这样的算命言语少说,你觉得卫所那边会不会甘心?”

    “我不知道,这桩事我了解的消息太少,想不出什么结果,胡乱猜个又有什么用。”朱达回答的实实在在。

    话音刚落,秦秀才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朱达,身边两名骑士神情颇为古怪,都觉得这少年说话未免太硬了些。

    “好,好,好,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秦秀才评价两句,笑得很开心。

第七十一章 抛却世故 教头来到

    他们六人三骑磨磨蹭蹭走着,太阳偏西的时候才到达郑家集那边,秀才秦川在郑家集算是个人物,认得的人不少,自然没什么人在门前刁难,顺利回家。

    自从秦秀才在渡口那边说了后,这一路上朱达就留意着身边的路人和闲汉,不过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他倒也没有失望,毕竟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那日里送还秦琴的时候,秦家看着空无一人,今日里却有三人在门前等候,看年纪和做派都不是护卫,这应该是秦家的仆役了,恭敬的跟秦秀才问好,有人去接过秦琴,还有人去牵马之类的。

    “这是朱达,这是周青云,他们一切都和秦琴一样,其他的我会吩咐。”一进院门,秦秀才就直接吩咐。

    院子里面还有一位当时见过的妇人等候,这四人听了秦秀才的话都是连忙答应,看向朱达和周青云的表情也没什么诧异好奇之类,应该是提前就打过招呼了。

    朱达和周青云同秦家父女都住在二进的宅院里,只是住在偏房,一名仆役领着朱达他们过去,秦秀才在身后说道:”等下一起吃晚饭,今日里好好歇歇,明早开始你们就没得闲了。“

    宽敞的屋子里摆着两张床,一应用具齐全,虽说不是崭新的,却没太多破损,对于朱达和周青云来说已经很好,毕竟和白堡村那边比起来是天上地下,这边还特意准备了两身半旧的袍服供他们换,安排那人说得明白“这都是浆洗好的干净衣服,是老爷当年穿旧的,二位少爷先穿着,过两日会请裁缝来给你们做新的”,这“少爷”的称呼,让二人浑身不自在。

    晚饭很丰盛,主食不必说,肉蛋也是齐全,秦秀才笑着说道:“听说你们为了打熬身体还要去抓鱼,来这边就不用了,山珍海味没有,可吃好吃饱是有的。”

    从昨日到现在,急忙赶路,小心戒备,朱达和周青云又是疲惫,又是饥饿,等秦秀才说完动了筷子,两个人立刻开始狼吞虎咽,连带着秦琴胃口都好起来了。

    “这几日先不要出门,家里周围也有护卫警哨,没出结果之前,风险还很大。”秦秀才提醒了他们一句。

    从收干亲的仪式开始到现在,在路上彼此的关系已经拉近不少,可真正住下来同席吃饭,因为周围的种种陌生,大家反倒是有些不自在,秦秀才也没刻意去做什么,只是催促他们早些洗漱休息。

    等朱达和周青云进了他们的屋子之后,两个人才轻松不少,才刚要说话,外面又有人送进洗漱的热水和各项用具,两个人又是停住,那仆役知道村里来的未必适应这些,温和的指点他们该如何做,周青云做起这些来很僵硬,朱达倒是还好,当年和现在比起来,当年的不讲卫生都比现在要好太多,可再怎么不习惯,白堡村的条件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实现,秦家的生活条件就要强出太多,朱达从内到外觉得高兴,反倒是周青云就别扭了,对他来说,不仅没有概念,更觉得多此一举。

    等洗漱完毕,又换上了干净衣服,朱达觉得浑身清爽,加上这屋子已经烧了火炕和火墙,被热气烘着,整个人都要软下来,连打了几个哈欠,那边周青云也差不多,两个人都是想睡了。

    “兵器还要放在手边,晚上咱们得警醒些。”朱达提醒了句,周青云没有异议。

    “......以前我和向伯要去打猎,要去卖盐,忙活着才能吃肉吃饱练武,后来有了你,咱们还要去河里抓鱼,要是在这样的人家,能节省多少工夫练武.......“

    周青云在那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朱达刚要接话,却听着那边沉默下来,呼吸变得均匀,显见是睡着了,朱达伸手摸了摸那柄短剑,沉甸甸的份量让人安心,他也睡了过去。

    少年人恢复的快,第二天朱达没有晚起,和往常一个时辰睁眼醒来,周青云也是如此,窗纸才刚发白,外面隐约有鸡鸣传来,更清楚的是窗外洒扫的动静,显然是秦家的仆役起来忙碌了。

    “咱们出去帮忙。”朱达开口说道。

    看着周青云有些纳闷,朱达又是说道:“别人叫咱们少爷,咱们可不能把自己当成少爷,来这里是要学本事上进的,如果懈怠下来还不如回家。”

    周青云点点头,两个人穿戴利索后出了门,扫地的那位拿着一把大扫帚正在忙碌,地面不见多少尘土扬起,应该是洒过水了,朱达笑着走上前说道:“这位叔伯,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仆役四十多岁年纪,腰背有些佝偻,听到这话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折杀了,折杀了,当不得少爷这么叫,喊我老王就好。“

    “王伯,我们来帮你......“朱达笑着伸手,这等客气套路,当年用的不少,在现在也是好用的。

    “使不得,使不得。”那王伯忙不迭的后退,满脸的惶恐。

    因为是清晨,大家都怕吵到其他睡觉的人,所以都压着声音,朱达笑着向前一步,客气归客气,只要自己坚持就不是客气了。

    正在这个时候,秦秀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也已经穿戴整齐,只是脸色却不好看,冷声说道:“你来这里就是做家务学扫地吗?”

    这话说出来,扫地那王伯连忙低头退后,秦秀才沉着脸走下台阶,到了跟前说道:“朱达,你机智警觉,能分析大势,又懂得许多实务,可在人情世故上偶尔却有些陈腐气,真正教你本事的那个人大家都语焉不详,我也就没有追问,现在倒是看出来了,是不是衙门里犯事被革除的吏员,也只有他们才会教出你这样的!”

    官府有品级的官员很少,运转操持实务的都是吏目和差役,不过这两种人有实权做实事,却被认为是贱役,也的确坐下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在民间的名声极差,吏员们懂得文字,熟悉政务实务,善于变通,比起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的确算是有真本事的,朱达所展示的一切倒是和这些暗合,然后吏目都是人情精熟的老练之辈,这就是所谓的“陈腐气”了。

    朱达自然不会否认反驳这番话,可对方这些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去,朱达此时脸已经涨红,他以为自己思考和做事都是成年人,算无遗策说不上,疏漏肯定不多,却没想到被秦秀才直指要害,刚才那几句话就和当众抽他耳光一样,狠狠的把他抽醒了,朱达发觉自己已经有些忘记本心。

    做这一切事的目的是什么,是变强,是在这个丛林法则的时代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可做着做着,行事目的居然部分变成了面面俱到,让人惊叹”这个少年好似成人“一般,被这种无聊的虚荣心迷惑,秦秀才丝毫不留情面的几句话,算得上当头棒喝。

    院子里的气氛很尴尬,连一向迟钝的周青云都很不自在,朱达没有强辩,在这个时候怎么机智都是自取其辱,他红着脸抱拳说道:“义父教训的是,我这就去练武。”

    秦秀才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朱达和周青云去了前院,两个人一板一眼的练起了刀,周青云本来想问两句,看到朱达的表情后就没有出声,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就有人过来招呼,说是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在饭桌上秦秀才没有提那训斥,反倒是温和的提醒朱达他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开口,这边置办起来都很方便,女童秦琴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对秦琴来说,朱达和周青云的来到让她不那么孤单,而且还是两个不陌生的同伴,自然会高兴。

    吃过早饭之后,看着桌上的碗筷朱达迟疑了下,这动作却让秦秀才忍不住笑了,连连摆手说道:“就连秦琴都要帮着收拾碗筷,你们也别伸手看着。”

    朱达苦笑着和周青云一起动手收拾,心想自己像是个真的少年了,大人说了什么,就在这里患得患失,进退失措。

    把碗筷什么的送到厨房那边,自有那位“程姐”接下来洗刷,朱达注意到秦家仆役吃的早饭和秦家父女吃的一样,主仆之间的分别他也听人讲过,能做到这样的算是很厚道的,很多人家都是让下人仆役吃剩饭剩菜的。

    才回到用早餐的客厅,就有仆役过来通报,说是有位“袁师傅”求见,秦秀才示意请进来,并让打算去练武的朱达和周青云留下,秦琴在家里很是活泼好动,一听来了生客,立刻兴冲冲的跑出去看新鲜,从前女孩每天都出去乱跑,出事之后就被圈在院子里,估计觉得憋闷无趣。

    秦琴的动作太快,秦秀才刚要喊她的时候已经跑出了门,秦川连连摇头,朱达还以为这摇头是因为觉得女儿淘气,没曾想随即屋外响起一声尖叫,又听到脚步声响,刚冲出去的秦琴居然又跑了回来,满脸的恐惧神色,一头扎进了秦川的怀里,只在那里说“可怕”。

    听到这声尖叫后,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戒备起来,还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倒是秦秀才无奈苦笑,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道:“让你乱跑,被吓到了吧!”

    安抚两句,秦秀才从座位上站起,对朱达和周青云说道:“你们跟我一起出去,给你们请的教头到了!”

第七十二章 独眼教头 一老二少

    听秦秀才说出“教头”这个词,朱达心里只想笑,又是“义父”,又是“教头”,无非是为了不冒犯朱达和向伯之间的师徒名分,实际上无论秦川还是这位教头,都是各种意义上的老师。

    当然,朱达心里也明白,这是秦川对自己的尊重,这位秀才相公很看重自己对他的想法,不想让自己以为他是一个借机侵占人脉便宜的下作之辈。

    等出了屋子,朱达立刻知道秦琴为何尖叫了,这位“袁师傅”看起实在吓人,脸上有刀疤,这疤痕看起来把整个脸分成两半,斜着划过,一只眼睛也已经瞎掉,伤口是缝合过的,可当时处置的应该不细致,皮肉隐约外翻,桑皮线的痕迹也很清楚,似乎是一条血肉蜈蚣趴在脸上,随着表情还在蠕动。

    幸运的是,口鼻还算完好,细想起来,这一刀下去还活到现在,肯定是很幸运的。

    袁师傅身材中等,人有些发胖,满头白发,胡须则是花白,脸上皱纹不少,看着比向伯要苍老许多,一身棉袍,上身还套着皮袄,虽说是半旧的衣服,却看不到补丁,很是齐整。

    相比于脸上的伤痕,这位袁师傅躯干和四肢倒是完好,行进动作间看着颇为矫健灵活,倒是没有长相那么老气。

    “见过秦先生。”这袁师傅很随意的拱手见礼。

    秦秀才笑着点点头说道:“劳烦袁师傅来这么早。”

    “不劳烦,老夫睡不着起得早,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个孩子?”袁师傅大咧咧的说道。

    从两人的对谈和态度,朱达能大概判断这位袁师傅的身份地位了,当日里看到的那位许三哥可都对秦先生客气恭敬,这位却随意的很。

    “你们还不给袁师傅见礼,袁师傅以后是你们的教头,传授你们武艺本领,以后你们要称呼袁伯,虽无师徒情分,却要像师父一样尊敬对待。”秦秀才开门见山的说道。

    本以为会请进去奉茶客气,没曾想如此直截了当,谁都能听得出秦秀才的肃然庄重,朱达拽了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周青云,两个人大礼拜下。

    直到现在,朱达还不习惯这个时代的下跪磕头,可这些事由不得他,该做还是要做。

    “袁师傅名标,曾是闻名大同边镇的勇武俊杰,他老人家能教你们武技本领,是你们的福气,一定要勤奋用心,不可怠慢,知道了吗?”

    “袁师傅,这边的是朱达,这边的是周青云,以后请袁师傅严加管教。”

    那边“嗯”了声,如果说是仪式,未免不伦不类,不过秦秀才把话说到这里,朱达只能朗声回应“知道了”。

    “你个酸子这时候最是讨厌,弄些虚礼来,老夫现在等死的人了,当年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跟孩子提这个做什么,都起来吧!”这袁师傅笑骂了两句,招呼朱达他们起来。

    袁师傅用独眼打量了下,眼神扫过,朱达身体缩了缩,这看似老朽的袁标眼神当真凌厉,就像能把人看透一般,而且被看到后,朱达莫名的感觉到几丝寒意,他禁不住想到,这是不是所谓的“杀气”。

    “这个孩子像点样,这个花架子。”这袁标夸了周青云一句,对朱达的评价很低。

    朱达嘿嘿笑了,他倒没生气,比起武技本领来,他本就比周青云差不少,从技巧到力量都是如此,这可是几年的差距,要说有什么好的,无非是那些年累积的经验和狠辣。

    袁师傅没理会朱达他们的反应,只是对秦秀才说道:“东西都预备好了吗?”

    秦秀才笑着点点头,又是说道:“袁师傅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要娇惯他们,这两个孩子都是能吃苦的。”

    对这句叮嘱,袁师傅根本没回应,大摇大摆的向前院走去,朱达和周青云差点没反应过来,看了看秀才秦川,又是对视了眼,连忙跟了上去。

    秦秀才的两进宅院相对平民小户算是宽敞,可用作练武就显得逼仄了,本想着这袁师傅会在前院先将就下,没曾想这位师傅大摇大摆的进了前院的库房,朱达他们有点发愣,被这袁师傅回头吆喝了声,连忙跟了上去,心里更是糊涂了。

    一进库房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库房里面还有个门虚掩着,通往相邻的院子,秦家的邻居朱达有记忆,这个方向就是那盐栈分号。

    推开门过去,却是数倍于秦家院子的宽敞空间,这盐栈的院子地面平整密实,也不见什么货物堆积,而且在和秦家相邻的墙边还有个架子摆设,上面有各色兵器和长短不一的木棍。

    原本有个年轻汉子守望,看到三人过来,点头招呼了下,自顾自的去了前屋。

    看兵器和架子的崭新模样,这些东西准备没几天,也就是说,秦秀才在朱达第一次来到离开的时候就开始预备了,不得不说,他考虑的很周全。

    “这里练射术不方便,咱们过去拿合用的家什。”袁标闷声说道,喊着三人一起过去。

    看到袁标拿了一根四尺多长的木棍,朱达和周青云也都拿起了一样长短的木棍,袁师傅眉头一皱,粗声说道:“别跟着老夫,用真刀趁手的话,拿就是了。”

    朱达还是拿起了木棍,自从他练武开始,一直是拿着这木棍,还真没怎么用过真刀,周青云也是如此。

    到这个时候,朱达已经明白要干什么了,果然,等他们二人都拿好木棍,那袁标挥了挥手中的家什说道:“你们两个朝我打过来,尽管打。”

    袁标继续说道:“若是能打中老夫,你们以后吃的苦头会少些,要是打不中,说明你们俩是废物,以后少不得要多多操练。“

    老人脸上带着坏笑,配合上那疤痕却看着狰狞可怖,他说着很狂妄的话,可身体姿态却很谨慎,已经摆好了架势,手臂弓起变成随时可以发力的样子。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一眼,先点头再摇头,周青云眨眨眼,他们两人神态交流,站在一边的袁师傅有点烦躁,忍不住要催促了。

    才刚要开口,朱达一转身,双手平段木棍向老人袁标刺了过去,按说这木棍做单刀用,可朱达觉得平端当刺刀那么用更容易发力,速度和准确性都有保证。

    “吆,还以为你会喊一嗓子。”袁标有点诧异,单手挥棍在朱达那根木棍上一蹭,立刻将朱达带的偏了,朱达的动作足够突然,可这位老人还是好整以暇的应对,甚至还在关注着周青云的动作。

    没曾想周青云转身就跑,根本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这倒是让那袁标诧异了,朱达急忙后退了两步,转了下身,看着很有兄弟俩一起转身跑的意思,袁标脸上的诧异已经变成了鄙夷,可朱达上身又是转了回来,双手握住木棍一端,轮着抽了过去,而周青云跑了两步绕个圈子,却是单手握住木棍,用左臂抬着,大踏步的向袁标刺过去。

    “有点意思,你们练过?”袁标嘴里说话,动作却没停,后退了步,恰好闪过朱达的抽击,等朱达势头用老,袁标翻腕挥棍,直接把朱达手里的木棍挑开,顺着这动作袁标向前几步,直接到朱达跟前,老人的身体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这一碰撞,且不说体重悬殊,何况还是老人主动撞过来,朱达胸前空门大开,直接被撞了出去,踉跄了四五步才算站稳,袁标手臂伸出,只看到他手腕抖了下,正抽到周青云的手腕上,周青云拿不住棍子,直接松手,还没等继续动作,袁标手中木棍正戳在周青云的心口处,刚稳住身形的朱达也停下脚步。

    袁标脸上表情愈发狰狞,但细看就能发现这老人只是在笑,他在朱达和周青云身上扫视了几眼,木棍向前轻轻一推,将周青云推开几步,开口说道:“捡起棍子来,咱们再打。”

    自从在河边遇到贼兵之后,朱达就和周青云商量了几套配合的方案,因为在可以想见的将来,他们两个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并肩作战,但少年的战斗力有限,怎么迷惑别人,怎么下狠手,两个人很是琢磨了些套路,当然,也是吸取和贼兵战斗的经验,在成年人轻视少年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有把握伤害到对手,杀死对方的把握都不小。

    可和这位独眼的袁标袁师傅遇上,这些套路都没用了,这让朱达和周青云为难起来,即便是练过几年的周青云,也没有太出色的武技和多少对敌经验。

    不过有一点朱达倒是能觉察,这位袁师傅不在乎他们商量,虽说要是真正的战斗不可能有这等空暇,可此时争胜,朱达顾不得那么多了,总要给这位“教头”留个好印象,不能显得自己太废。

    ”要不硬上,咱们那些法子没用。“周青云闷声说道。

    朱达盯着对面悠闲的老人,摇头说道:“那些法子不是没用,只是这袁师傅不怕。”

    刚才的战斗中朱达很冷静,他能看出来袁标被自家的套路吸引了注意力,甚至也有破绽空档露出来,可这老人的武技太强,彼此实力的悬殊已经把空档什么的全都掩盖了。

    “分开打,你左边我右边,我喊‘钓鱼’,咱们俩就后退,然后我左你右,咱们再上,咱们别管对方打的怎么样,各打各的!”朱达低声念叨几句,周青云点头,“钓鱼“这词在大同不是什么日常用语,喊出来一般人还真就反应不过来。

    朱达二人又是向前走去,袁标手臂垂下,木棍指地,笑着看向前方。

第七十三章 老当益壮 身心俱伏

    双方距离才不到五步,朱达刚向前就后悔了,刚才应该后退的远些,这几步路根本没办法加速。

    刚要提醒身边的周青云,却感觉对面的袁标躬身前倾,好像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不过是这姿态上的变化,就让朱达不敢妄动了,生怕转身或者侧身被对方扑上来,这五步的距离根本保证不了安全。

    面对似有准备的袁标,朱达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感觉到对方随时可以发动攻击,自己如果慢了恐怕就会被动,要快起来,要跑起来,不然就要挨打。

    想到这里,朱达就要向前冲,可身边的周青云却比他反应更快,低吼一声,举着木棍就是刺了过去,可这一快一慢,两个人立刻就没办法保持协调,那袁标抬棍格开,那棍子顺势在周青云脖子上抹了下。

    “你已经死了!”老人笑着说了句,然后踏步向前直刺,短棍正好指着朱达的胸口,如果是真刀真枪的较量,这战斗就是一个脖子被切开,一个被刺中胸膛。

    袁标收了棍子,很是轻松的说道:“再来!”

    朱达和周青云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十余步,他们听到了后面小声议论,两个人都没回头看,估计是盐栈分号的伙计来看热闹了。

    到底是锻炼的时间有些短,几次激烈的活动,朱达喘气有些粗,周青云还是正常,观察老人看似轻松无谓的站姿,朱达突然反应过来,刚才袁标未必就会先发制人,只不过那姿态给人压迫,逼得他和周青云自乱阵脚。

    “咱们别急,慢慢走过去,距离三四步的时候突然分开,从两边打,就按照刚才说的。”朱达闷声说道。

    周青云点点头,犹豫了下提醒说道:“你不要想着耍赖,刚才我要不是停住不动,这袁伯会直接把我打翻。”

    “知道了!”朱达没有反驳,他有时候的确会有走捷径的心思,因为见识思维都是成人,不会像少年人那么质朴直接,周青云和他熟了,多少能摸到些规律。

    这话虽然刺耳,朱达却全盘接受,因为对面的老人实力全面碾压,根本没有投机取巧的机会,自作聪明的话,恐怕会吃大亏。

    两个人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提防着袁标突袭,只是袁标站在那里不动,悠然点评说道:“你们底子太差,一个架势简单,一个连架势都没有,练武要打熬身体,你们底子不行,还要磨练,真不知道那秀才怎么想的,给老夫找这等麻烦。”

    朱达和周青云快步跑了起来,两个人先是向外,然后折返,本以为袁标会等在那里迎敌,可没想到那袁标跟着周青云动了,周青云刚转身,就被棍子在脑门上敲了下,然后袁标才转向朱达,面对面对敌,朱达知道根本不是对手,只得无奈的停住。

    看着老人要收势,朱达却苦笑着举起棍子说道:“袁伯真是强手,晚辈认输了。”

    嘴里说着,脚步却向前移动,做好了偷袭的准备,朱达觉得这不算耍赖,木棍没有沾到身体,战场或者私斗诈降也是个计策,只要靠近总能碰到。

    折腾了几轮,朱达已经打出火气来,和周青云杀死贼兵后,他自觉地有些战力,今日却好似面团一般被揉扁搓圆,实在不甘心。

    眼看着就要到跟前,就要到挥棍的距离,袁伯嘿嘿一笑,却是先动手了,手中木棍直接在朱达胸口点了下,虽说没什么力道,可动作却很快,根本来不及招架。

    “你这点鬼心思,谁看不出来?”袁标调侃了句,说完之后,挥动棍子催促说道:“再来再来。”

    等朱达和周青云退到十几步之外,袁标抬高了声音说道:“既然动手了,那就没什么厚道客气的,该弄鬼弄鬼,能骗到了人算你本事,别那么实在。”

    本来周青云还想说两句,听到这个也是不出声了。

    “到跟前,你左我右,别分开跑了!”朱达说道。

    两个人冲上去,朱达这次却发了狠,他估计向着老人瞎眼的那边挥棍,朱达判断那边可能是对方的视野死角,总归有些破绽,不过老人的动作很快,刚才都是干脆利索的几下,这次两下解决周青云后,却是转身调整步伐,这才击中朱达。

    “到现在也顾不得什么厚道了,他瞎眼的那边看不清,咱们俩就朝着那边打,总能占点便宜!”朱达咬牙说道。

    周青云用手抹了把额头汗水,闷声说道:“我抱住他的腰,你来动手!”

    刚才这憋气的比试,把周青云的真火也是打了出来,两个人商议定了,在那里喘了几口气,平定下自己的状态,这才向前跑过去。

    这次都是不管不顾了,靠近到五步左右的时候,周青云直接把手中的木棍投掷了出去,近距离的投掷已经有些危险,袁标反应极快,那边才丢出,他已经挥臂出棍,直接打飞了这根木棍,周青云张开双臂就要搂抱,袁标却只是侧身,用握持的那端在他脑门上碰了下,周青云立刻泄了气,可动作太猛却收不住,和老人碰了下才闪开。

    朱达此时已经转到了另外的方向,此刻他所面对的就是袁标的盲区!

    对方看不见,短时间内转身不易,应该能打中了,朱达心中兴奋,手上动作却不慢。

    可就在这个时候,袁标手腕一翻,变成了倒持木棍,向后戳刺,正中朱达的胸前!

    老人没有用多大力气,可朱达动作太猛已经收不住,身体撞了上去,胸前剧痛,什么力气也提不起来。

    如果是真刀利刃,这一下就已经要命了,朱达能想明白这个,也就没有继续动作,而且他还想明白了另一件事,看老人倒持木棍向后戳刺的动作那么熟练,根本就不是临时反应,恐怕是千锤百炼的套路。

    再多想想,袁标独眼造成的视野盲区恐怕不是他的弱点,而是他诱敌的陷阱,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先前自己攻击“盲区”的效果是袁标故意露出来的......

    眼下朱达已经看不到任何击中老人的可能,刚才绷紧的那股劲也是松掉,剧烈活动后的疲惫顿时泛起,立刻感觉身体酸痛沉重,小指头都抬不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隔着老人的周青云好些,可也好不到那里去。

    袁标笑嘻嘻转头看了眼,从两人中间闪出去几步,调侃的问道:“还想打吗?”

    “不打了,不打了,袁师傅,我们俩从来没觉得自己了得,您本事这么高,晚辈们肯定会用心学,不会偷奸耍滑的。”朱达喘气说道。

    老人袁标眉头一挑,手臂挥动,木棍停在了朱达鼻尖,似笑非笑的说道:“就你小子话多,小心思肯定也不少。”

    简单动作,却是带起了风声呼啸,吓得朱达整个人僵了下。

    “可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小子倒是能练,都有股敢拼敢打的狠劲,还知道动心思,老夫不是乱夸,你们俩没把这个比试当把式,真当成厮杀来看。”

    袁标脸上或许有欣赏,或许有调侃,但朱达只能从语气上分辨,看表情的话只会觉得狰狞凶恶。

    “你们俩动作不慢,心思也灵活,就是底子差,本事差,先操练起来,这几天不方便出去,你们贴着墙跑圈,我不说停不能停,快去,不听就要打!”袁标吆喝了声,为了恐吓还把手中木棍抽出呼啸,朱达和周青云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跑动。

    袁标看着朱达他们很听话,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拽了个东西做下,开口说道:“练武最要紧的是练跑,不管是冲过去还是逃出去,都靠着两条腿,还有一桩你们不懂,跑得多了,上身就稳了,也就有了长劲,以前光比划着那几样把式有什么用,边军里练这个的多少人,有几个练出来的。”

    话说的很不客气,他当然也有不客气的资格,不过话里却有指责向伯的意思,朱达还没说话,那边周青云边跑边说道:“我们也跑,我们也用石锁练力气的。”

    跑步这个事是朱达倡议的,向伯觉得有用就允许了,可现在周青云带着情绪争辩,朱达也不会揭穿。

    “老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敢犟嘴就抽你们!”袁标吼了声,两个人立刻不敢出声了。

    盐栈这院子虽然比秦家的大了好多,可用来跑步绕圈还是显得狭小,跑起来很不舒服,而且墙边堆放着货物和杂物,朱达和周青云本想着绕开,却被喝令攀爬蹦跳过去,磕磕绊绊跑的很不舒服。

    不过朱达没什么怨言,周青云也闷不做声,谁都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更因为袁标展示的武技折服了两个人。

    若是外人看来,刚才的比试好似儿戏,可认真投入的朱达却能感觉到惊心动魄,如果是真刀真枪动手,恐怕自己和周青云已经死了好几回,如果袁标用上力气,恐怕第一个照面自己二人就会疼得趴在地上。

    另外朱达没觉得自己多弱,他和周青云毕竟习练过杀人的技巧,而且还有过实践,会基本的技巧,有见血杀人的经验,动起手来没什么障碍,不会身体僵硬,事先又演练过各种诱敌的套路,这样的实力说不上多强,可碰到成人,甚至是会武的青壮,朱达都有把握伤敌甚至杀敌。

第七十四章 杀人道理 苦练无趣

    可这些在袁标面前没有任何用处,老人未必看出了套路,但在他高超的武技和丰富的经验面前,一切都轻松破解。

    方才几个回合,袁标没有太特殊的表现,可每一个动作都显出他控制的精妙,老人的确是控制分寸,可朱达和周青云都是全力以赴,在猛冲猛打的状态下,就算撞到静止不动的东西上都会受伤,何况袁标也在动作,但他却没有让朱达他们感觉到疼痛,点到为止,让少年们意识到自己“死了”就立刻收手。

    这些都是向伯做不到的,这些不光朱达能看出来,周青云也能看懂,但朱达还看出些别的。

    袁标当真是经验丰富,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厮杀和战斗,秦秀才介绍时说是“边镇的勇武俊杰”,在大同这样的军区边镇能被称为“勇武俊杰”,那可是了不得的称呼,其中或许有夸赞的水分,可看袁标没有丝毫谦让的态度来看,搞不好是真的。

    向伯向岳是边军兵卒出身,运气好被一名家丁亲卫看顾,学到了些本领,见识也比同辈同龄人多了很多,但向伯的武技和经验绝大部分都是战场上的,很光明正大,很直来直去,相对简单,眼前这位面目狰狞的老人则不同,即便和少年们考量立威也不拘小节,朱达他们在用套路,袁标的套路更多更诡,丝毫没有什么长者的风度气派,一切都为了赢。

    想想老人脸上的可怖疤痕,想想战斗时候的套路多变,朱达能分析出很多东西,不知道这袁标经历过什么复杂的局面,经历过什么样的血腥厮杀,才能养成现在的做派和习惯。

    跟着这样的人学,才有更多的生存可能,才能够变得更强,只不过今后的训练不会轻松了。

    但朱达还有别的疑惑,大同边镇是好大地方,过二十个实土卫所以及一府数县的区域,这袁标在这么大的范围内都是有名的,却在这小小的郑家集,而且秦秀才这等小地方的土豪就能请动,这对比未免太悬殊了,其中肯定有什么故事。

    不过朱达很快就没余力胡思乱想了,开始跑起来很轻松,可一直这么下去,身体自然就有了反应,出汗、酸疼等等,但想要休息却是万万不能,等他们疲惫的时候,袁标站了起来,谁要动作变慢,立刻赶上抽一棍子,虽说这老人在内圈距离近些,可前出后退敏捷如风,根本不像是个老朽。

    在袁标好似赶羊的抽打驱赶下,朱达和周青云勉强突破了极限,又是跑了一段,瘫在地上起不来了,老人用棍子抽了两下,准确的击打在最疼却没什么伤害的位置,但朱达也只是抽搐痛叫,却爬不起来了。袁标倒是没有强求,只在那里摇头说道:“你们两个这底子太差,吃的不够,练的也不够。”

    秦家的仆役已经给朱达他们预备好了热水,喝了口下去发现是加了盐的,看来袁标的传授和训练都很有章法,刚才那跑步到后来当真是度日如年,本以为已经到了下午,等喝水的时候才发现太阳没有到正中,朱达这才意识到“太差”这个评语没说错。

    十二岁的少年精力充足,恢复的很快,但袁标没有让他们继续训练,反倒让朱达和周青云彼此推拿,放松什么位置,用什么手法,力道多少都有指教,而且还细致叮嘱,苦练之后一定要这么推拿,不然的话,一年两年没什么,五年十年身体肯定要落下暗伤。

    专业就是专业,袁标的这些理论倒是让朱达更多了不少苦练的劲头,当初拜向伯为师是那时所能看见的最优选择,严格来说,是没什么可以选择的,但秦秀才提供了更好的,不过,朱达心里也很清楚,眼前这一切和自己有关,也和向伯有关,这份恩德不能忘,要当成自己父辈一样的孝敬报答。

    一直到午饭时分,袁标也没催着朱达他们加练,午饭时候他们回到秦家宅院,仆役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秦琴好热闹想要凑过来,结果一看到老人的脸又被吓了回去,秦秀才过来打了招呼后,去带着女儿吃饭了。

    饭菜很丰盛,饼子是杂粮和麦子掺和的,麦子六成以上,桌子上有肉有蛋还有豆腐,还给袁标单独炖了一碗肉,看着肥多瘦少油光闪闪,另有一壶酒在酒海里温着。

    ”一定要吃饱!“袁标叮嘱了句,就自顾自的坐下喝酒吃肉。

    两口酒下肚,老人开始说话,本以为是喝酒兴奋,但袁标的语气语调没有一丝的波动,冷静的很。

    “在外面吃饭,坐下前一定要看好退路,有人怕被风吹,怕饭菜沾灰,所以喜欢朝着店里面走,一遇到事被堵住,跑都跑不掉,还有这酒要少喝,什么天王老子,一口酒下去,十成的本领就先去了一成......“

    朱达听得很仔细,他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此刻的朱达无比兴奋,在这个时代的梦想实现了些许,想要变强,想要生存,想要生存的更好,眼前正有人讲述具体的法子和经验!

    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秦秀才也过来了,以前秦川都是亲切温和的模样,可现在却很严肃,让朱达和周青云听袁标的话,不要偷懒,还对袁标说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孩子不打不成器之类的,完全是严父的做派,他没有在这边呆太久,临走前又是叮嘱了两句,说没他的吩咐不要外出。

    这边刚离开,老人刚把最后一口酒喝完,他喝酒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灌,袁标胡乱抹了把胡子,粗声说道:“你们俩知道为啥不出去吗?是防着暗害,这读书人平时千好万好,一到动刀子见血的时候就抓瞎了,知道为啥要练武了吗?有人要害你们,你们不用躲着,直接过去把人杀了!”

    袁标这理论颇为荒谬,朱达左耳进右耳出,周青云倒是连连点头。

    本以为吃过午饭之后还有一场苦练,朱达虽然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艰苦就是艰苦,总归不舒服,没曾想老人只让他们俩个去歇着,说能睡就躺下睡,睡不着就四肢轻晃慢走,这样的安排让朱达更有信心,说明袁师傅明白劳逸结合,知道苦练后要调整,不然会受伤得病。

    下午倒不是跑了,可也没有太多的花样,院子角落立起两根木桩,木桩上用白灰划出三道来,大体是人的脖颈、胸腹和大腿的位置,挥舞着兵器不断的挥砍和刺击。

    这样的训练让朱达的幻想破灭了,本以为袁标武艺高强,肯定会传授些精妙高超的动作招式,甚至临敌经验之类,算是圆个武侠梦,没曾想这训练比向伯那边还要枯燥,这“罗汉六刀”好歹还有六式......

    在起手的时候,袁标先演示了几个动作,无非是怎么砍,怎么刺,然后肩部和手臂以及下盘的对应姿势,很简单,朱达和周青云照做几次,看着没错之后,就开始对着木桩那三道使劲。

    朱达倒是也能看出来,这几个动作比起罗汉六刀来更纯粹更简单,他的推断也得到了袁标的确认。

    “教你们那人没错,罗汉六刀学好了也不差,可这东西是军中的把式,太大路,太僵,当初徐达爷爷和常遇春爷爷创出这路刀来,本就没想着个人的本事,是要战阵上千人百人用的,你生里死里来来回回,厮杀的多了,别人死了,你活了,这罗汉六刀自然就练出来了,可如今哪有那么多的大军对战,和鞑子打更用不上这个,先防着那马队冲过来再说......日常练,你们就听老夫的,罗汉六刀不想丢了,就闲暇时候自己比划,倒也有好处!”

    袁标说话做事看着肆无忌惮,实际上却心思细密,他看出来朱达和周青云对向伯的感情,特意让他们放开心怀。

    简单枯燥的训练很容易让人疲惫和懈怠,刚练会的动作更容易变形,不过有袁标的木棍随时纠正,朱达和周青云一直保持着强度和节奏。

    下午习练的时间大概一个时辰,朱达他们依旧是浑身湿透,老人没有像上午盯的那么紧,等这一个时辰过后,让周青云拿来那张弓练习开合,让朱达绕着院子去跑。

    “教你射术这人底子不错,没太多花俏,都是实实在在可用的。”袁标对周青云的射术点评了几句。

    在这个时候,老人又开始东拉西扯,讲自己的见闻,说自己的见解,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袁标对武力很迷信,觉得不管是太平年景还是乱世,手里一定要有自己的刀,有了武力的凭仗,就能有个公平,就不怕被欺负,就有存身立命的本钱,朱达听得仔细,可也忍不住想,这位老人经历过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动作节奏慢下来之后,老人就催着朱达他们去换衣服,秦家那边已经把更换的准备好了,这让朱达又是感慨练武强身的耗费,他和周青云在白堡村的时候就那么两件衣服,那有什么更换的说法,可练的投入,浑身汗水,在这寒冷天气里,不及时更换就有可能着凉感冒,在这个时代可不是小病。

    才换好衣服,神清气爽的从屋子里出来,却看到老人袁标已经坐在那里,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以上午的经历来看,接下来应该不用练了。

第七十五章 学武学文 且行且看

    “想练出一身本领就不能死练,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在外面也活不了多久,别人耍个花样你就完了,这几日不说了,等方便了练完武就出去逛,要不跟着那秀才见见世面,多走多看也是练!”袁标在身后念叨说道。

    听到袁标的说法,周青云撇撇嘴,朱达连忙答应下来,老人的这个做法他很认可,对自己能学到真才实学的信心有大了许多。

    说是“自由活动”,实际上不自由,眼下秦秀才是他们两个的父辈,练武完毕后要去他那边询问接下来做什么,这个礼数必须要有的,朱达当然明白这个,只是他带着周青云才进了秦家院子,还没朝着内院走,就被一名仆役拦住,笑着说老爷在前院见客,除了客厅书房不能进,其他处所你们先随便走走。

    朱达和周青云没有闲逛的兴趣,都是回到住处休息,他们前脚进了屋子,后脚秦琴就跟了进来,女孩从前在外面乱跑乱疯,这几天也被圈在家里无趣无聊,来了朱达和周青云两位同伴,又不能打搅他们练武,现在正好得空直接窜过来了。

    要说一起玩什么捉迷藏之类,朱达和周青云都没有兴趣,可不玩点什么又打发不了,朱达只好挠破头的讲故事,他回忆了下自己看过和听过的,开始讲西游记,其实井口有蜜糖这种朱达也能讲,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说那么新奇,朱达知道身上的疑点已经很多,没必要为了一时的炫耀招惹无尽的麻烦。

    但朱达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文化的匮乏,他早就觉得无趣的西游故事,却让周青云和秦琴听得聚精会神,双眼发光。

    尽管小说兴盛于这个时代,可说到底写书看书都要识字认字,在这个时代,能读书认字已经是少数人,只不过历史是由读书认字的人书写,后世看起来才误以为这时代文化兴盛,绝大多数不识字的人是不会出现在史书上的,会被人忽视然后忘却。

    朱达才讲了个开头,却听到窗外有谈话声传进来,是秦秀才和另一人正在向外走,那人说了两句后朱达就听了出来,却是那位盐栈护卫头领许三哥。

    “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从前大伙一身本领却不知道怎么用,有了秦先生的计策,咱们才敞亮了,这次打的痛快啊!”

    “许三哥太客气了,学生我再怎么算计,也要依靠许三哥和兄弟们真刀真枪的拼杀,你们才是真正有功,受伤的弟兄都送到郑家集来养,一切也都方便些,犒赏这里发下去。”

    “先生你才是客气,得了,老许我不和你争这个,左卫管事的指挥已经和大哥约了日子谈,等谈定了之后,大哥会赶过来一次,和先生详谈,大哥还说这次去谈都按照先生定下来的办.....”

    “不是学生定下来的,是杨兄定的,学生只不过跟着参谋一二。”

    朱达停了故事,没理会周青云和秦琴的催促,坐在屋里细听外面的谈话,秦川和许三哥的闲聊客套中,能听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秦先生,现在骑马护卫还不能回来,大哥也得防着左卫那伙人,老刘他们坏规矩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从今日开始,在郑家集方圆十里之内秦先生不用担心了,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总在家里憋着。”

    “老郑那边表态了?”

    “没错,这老鬼不见兔子不撒鹰,告诉他大胜的消息后,他才愿意做担保,当时说得那个义气,就好像五天前没耍赖一样。”

    “他应该在昨天就知道了,等着咱们上门去求,这样还能落一份人情下来。”

    “老刘”应该是大同左卫的管事指挥,“杨兄”应该是私盐组织的首领了,这“老郑”是谁,卫所和盐栈为了争夺私盐暴利的争斗,居然牵扯这么多方面。

    朱达正想着,外面那许三哥沉默片刻,声音里却带着些恼怒,准确描述是恼羞成怒:“这老鬼真是奸猾......”

    “他要没这么多心思,也不会在这边三十年不倒了,许三哥不必生气,老郑既然肯做担保,那就是做了选择,不会再有什么岔子了。”秦秀才的回答倒是心平气和。

    声音渐渐朝着院门那边去了,还能听到许三哥吩咐“把门户看好了,把先生也护好了”的话。

    院子才安静下来,秦琴就催着朱达讲故事,什么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还发现了瀑布后面有桌椅家具的山洞,让女孩听得如醉如痴,很想知道下文,可不巧的是,秦秀才送走了客人,在院子里招呼朱达过去,喊了两声之后才带上周青云的名字。

    朱达能感觉出来,在秦秀才心里,周青云并不重要,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个“添头”,当然,周青云自己意识不到,秦川礼数上也做得足够,只是开始时细节顾不到,等日子久了,朱达相信任何人都看不出什么不对。

    先冲出去的是秦琴,女童跑到父亲跟前说朱达讲的故事好听,恳求父亲让朱达继续讲。

    秦秀才笑着安慰几句,带着朱达和周青云去了书房,看秦琴满脸不情愿的表情,应该是要求被拒绝了。

    进了书房之后,秦秀才坐下舒了口气,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放松,这几天笑容下隐藏的紧张也消失不见。

    “你们别觉得袁师傅古怪,他可是一身本领,能把这位请过来全靠杨家的渊源,你们要好好学才行。”

    朱达倒没觉得袁标的言行有什么古怪,反倒很认可,不过在这个时代老人应该是个异类,所以秦秀才会事先提醒下。

    在这样长辈告诫教育晚辈的场合,朱达也不会去分辨,说自己和周青云没有觉得怪,一直用心学什么的,只是答应下来。

    对朱达和周青云的态度秦川很满意,笑着继续说道:“在咱们大同地方上,会武的人多,经历过沙场的人多,可能上阵杀敌又能市井私斗,又能教人强身练武的却不多,袁师傅则是难得的样样精通,你们好好学大有好处。”

    即便没有相关常识,朱达也知道战场上的厮杀和江湖上的争斗不一样,也知道自己会武和善于教授旁人也不一样,能跟这样的人学当然是幸运的,不过朱达也能想到请到这样的人不容易,秦秀才还动用了盐栈的力量。

    “你......你们既然决定学武,那就不能懈怠,一定要勤学苦练,我听多人说过,练武要是懈怠偷懒,等将来对敌的时候就有死伤的风险,想想是辛苦流汗难受,还是死伤难受......”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秀才却是失笑,摇头摆手说道:“从前坐馆养成了教训人的习惯,你们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了,不过想要成就,也不能总窝在宅院里苦练,也要长见识多经历,从今日起就是方便了,每天练武之后,我领着你们到处看看,或者帮我做些事。”

    “坐馆”这个词让朱达一时没绷住,脸上浮现笑意,秦秀才注意到这个表情,眉头皱了下问道:“有什么好笑吗?”

    “今日里袁师傅也和义父说了一样的话,想到这个,我才忍不住笑。”朱达连忙回答说道,他当然不会说这“坐馆”当年是帮派头领的意思,这个时代的“坐馆”是说去私塾当老师。

    听到这回答,秦秀才没什么怀疑,只是感慨说道:“文武之道都是相合的,袁师傅能有这个见地,倒是让人想不到,你们更要认真用心的去学,不要辜负此等良师益友。”

    说完这句,秦秀才起身向外走去,朱达和周青云连忙跟上,秦琴看着讲故事暂时没希望,赌气跑到其他屋子。

    秦秀才来到院中没有外出,反倒顺着侧门去了隔壁盐栈的院子,到那边之后发现袁标已经离开了。

    “这边还是局促了些,明后日就去专门的校场练武。”秦秀才边走边说道,和上午过来练武时不同,这次秦秀才过来后,一名身穿长衫的中年人从前屋后门快步迎了出来。

    这中年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很富态,但不协调的是看不出太多养尊处优的样子,反倒显得经历过风霜困苦,这中年人走到跟前后就躬身拱手,见礼说道:“午时二老爷来,小的因为吩咐没出来见礼,怠慢勿怪。”

    “老丁你就是想得多,是我吩咐的,我又怎么会怪你。”秦秀才打趣了一句,然后抬手介绍说道:“朱达,这是咱们分号的掌柜丁宝同,做生意管账可是一把好手,老丁,这是我的义子朱达,这是他的兄弟周青云。”

    听到秦川的介绍引荐,丁掌柜愣了下,因为言语里对朱达的态度可不是义子,而是朋友兄弟这种,还是极为亲近的那类。

    “见过公子,见过周朋友。”丁掌柜的态度可以说是毕恭毕敬,只是这郑重让朱达愣了下,让秦秀才又是哑然失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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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