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诛明TXT下载诛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诛明全文阅读

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捷报传来 四处私盐

    听到这马蹄声之后,向伯精神一振,朱达和周青云也都停下了动作。

    马蹄声果然停在了向家门前,向伯丢下手中的木棍,快走几步过去开了门,门外那骑士正翻身下马,却是昨日三人中的一个。

    骑士打扮不如昨日干净利索,身上沾染着可见的几处污渍,乌黑发紫,脸上也有压不住的疲惫,不过这人却没有昨日那么严峻冷漠,除了疲惫之外还有兴奋和轻松。

    看到向伯出门迎接,这骑士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开口说道:“恭喜向老哥,这次你可得了彩头啊!“

    朱达记得很清楚,昨日三名骑士都是喊“老向”的,今日里客气亲近了不少,听到对方的话,向伯愣怔一下,随即激动的问道:“那些贼兵被灭了吗?“

    “灭了,兄弟们先摸了他们的哨卫,等围起来的时候,其他人还都在睡大觉,冲进去之后,就两个人拿到了兵器,咱们的人就伤了一个!”谈起昨日的战斗来,这位骑士也是神采飞扬,看来打的很痛快。

    说完这个,那骑士对向伯抱了抱拳,又是说道:“得亏向老哥的消息及时,这帮贼兵的包袱都已经打好了,要是晚去了几天没准就要扑个空,咱们大柜是赏罚分明的,向老哥这个功劳肯定好处不少!”

    向伯脸上禁不住浮现笑容,摇头说道:“你们打生打死,老汉我却得了彩头,这怎么说得过去!”

    “大家都有功,好处都是不少,客气什么呢!”骑士笑着说道,两人都是大笑。

    接下来向伯连忙把那骑士请进来,这个时辰到了白堡村,晚上赶路已经很不方便,怎么也要留饭留宿,那骑士过来报信也是有安向伯心,彼此亲近的意思,对向伯的热情,这骑士也没有推拒客气。

    晚饭自然是朱达来操办,向伯特意叮嘱了句不要做鱼,只是把家里存的酒肉什么的都拿出来,又把腌菜切了几盘,弄出了桌不错的饭食,这次就没有让朱达和周青云上桌,分了些菜让他们在一边吃。

    民间规矩,长辈之间的席面晚辈不能上桌,还要避到隔壁去,这也是为了不打扰到成人间的聊天,不过向伯却把朱达和周青云他们留在屋内,那骑士虽然诧异,却也没有多事说什么。

    朱达做出来的饭菜材料寻常,可味道却很不错,那骑士吃的很高兴,一碗酒下去一半,立刻就是无话不谈了,大家知道这骑士姓邓,是代州出身的,曾在杀胡口那边从军,也是亲卫家丁的身份,自家将主战死,又不愿意给别人卖命,索性被盐栈招揽。

    不过朱达他们要听的不是这个,而是战斗的经过,好在很快探到,一开始说这个,朱达和周青云把饭碗都放下了,这种专心致志的倾听让这位邓姓骑士更是谈兴大发。

    和朱达预测的差不多,向伯报信之后,盐栈那边立刻下了决断,把自己手里最强的护卫们派出去,分成三四人的小队,分布在山神庙位置周围的几个村子里,不让村民外出,封锁消息让突袭的效果更好。

    自从有贼兵的消息后,有六个村的盐贩子遭殃,遭难的其余人家也都是村内的殷实富户,而且贼兵们夜间行动,来得快去的也快,行动上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从这些事上,盐栈那边有个判断,村子里肯定有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人,有熟悉周围的地理鬼,不然没有这么准的。

    三名骑士在白堡村没遇到什么事,但其他村是真杀人了,有的是骑士进去之后就有人想要偷着向外跑,有的是被抓回来拷问,有的则是追不上直接射杀,不过被抓到的人倒没有贼兵的同伙,反倒是牵扯出别的江湖勾当来。

    不知道这样的提前戒备有没有效果,但骑士们在凌晨出动的时候,一直到目标所在开始围剿,都没有出什么纰漏。

    按照骑士的描述,贼兵们很是稀松平常,本以为是军中出来的有几分章法,结果山神庙周围就一个哨卫,还在那里打盹瞌睡,山神庙里只有两个人手边有兵器,其他人围着四个劫来的婆娘,衣服都没穿整齐,被砍翻了三个之后,其他人跪在那里只是求饶。

    “......都给抓了,只是不见他们头领,还有个说是首领最亲信的被派出去办事,一直没回来......“

    “贼兵的头领跑了?”向伯担心的问道,朱达他们也是紧张起来。

    “不是跑了,是没在那边,那伙人说他们首领隔三差五才会来一次,告诉他们找谁下手。”骑士回答说道。

    说完这句,骑士连忙叮嘱:”向老哥,这些口供可千万别和外面讲,上面交待了不能外泄。“

    “老汉我就在这村子里不出去,想说又说给谁去。”向伯笑着回答,但他表情不再轻松,颇为忧心的问道:“那逃脱的贼头可有什么踪迹,这个人在外面可是祸害。”

    “招供的贼兵们说那个头目带着他们从军营里逃出来之后,就一直神出鬼没的,向老哥也不用担心太多,一个人能做什么,你们村子几十个汉子拿着木枪架起来,什么人也都顶不过的!”邓姓骑士说得满不在乎。

    向伯点点头回道:”你说得倒也不差,真要一个人来,不管三头六臂,也得不着好去,可还是要问句,这贼头什么模样,别被他钻了空子。“

    这个消息想必也是机密,那骑士犹豫了下才说道:“长得壮实,右手小指缺了一节,脸上有两道疤横在左边,个子不矮,比向伯你还要高半头。”

    听到这个描述,朱达已经在脑海里刻画出大概的形象,比起来算得上高大的向伯,这贼首很是魁梧凶猛,那边向伯也愣了下,诧异的问道:“这样的人就在下面当个什长?”

    “军中的破烂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邓姓骑士回了句,两个人都是叹气一声,又是举起酒碗了喝了口。

    两位成人在聊天,朱达则是陷入了沉思中,这位骑士饭桌上所说包含的信息太大了,升平盐栈出动了十五名护卫围剿贼兵,这个数目还算是合理,私盐组织毕竟是身在民间,不可能有太离谱的武力,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伙贼兵背后很复杂,原本以为是军中逃出来准备占山为王,后来说是要逃到塞外落草,再看则是针对私盐的行动,现在看背后或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至于逃出来的这个贼首朱达并不怎么害怕,说破天也只是一个人,小心些就不会有太大干碍,不过现在真相应该就落在这贼首上了,不抓到很多疑问解答不出来。

    朱达还在意一件事,升平盐栈不管是判断分析还是组织行动,都显得很老辣,这样的组织为何会轻信向伯的消息,按照事先约定,向伯把很多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比如说看到贼兵想要绑自家孩子,他赶上去打倒逼问,问出了这些事,然后害怕引来报复,把尸体丢进河中,其他东西烧掉,这一切都很自洽合理,但却是个空口白话,死无对证。

    没有办法确认向伯上报消息的真假,就意味着或者白跑一趟,甚至可能是个陷阱,但行事那么老辣的私盐组织就立刻派出了骑兵,其中肯定有不合理之处,自己能想到的,其他人不会想不到,何况他们做这等事的经验远比朱达要丰富。

    “向老哥,大柜上放赏从来不小气,这次要不是你,没这么快灭了这伙贼兵,我估摸着,少不得要放几个村子给你,搞不好还会直接从大柜上给你盐货,这可是能传家的生意。”那边酒喝得有点多,说话舌头都有些大了。

    能拿几个村子做卖盐的市场,还免去了各处坐商的盘剥,这等于是获利翻了十倍以上,可能还要多,如果加上岩洞的岩盐,那利润更大,如果真能如邓姓骑士所说的奖励,向伯恐怕就从温饱直接向“殷实”甚至到”富裕“这个层次,当真是翻身发家。

    向伯听得高兴,只在那里说道:”大柜的安排咱们怎么能知道。“

    “到时候小弟还要请向老哥你多照顾照顾。”

    “好说,不过你们是大柜的心头肉,怎么都会有个好安排。”

    看着平日里很严肃的向伯客气客套,朱达觉得有趣,他倒是明白那骑士为何过来报信示好,向伯接下来肯定不会是一个村子的小盐贩,手里能给予能交换的资源都会变多,这骑士不需要,可身边人或许有这个需求,提前过来结个善缘总归没差,要不然今晚那么多“机密”也不会说得这么痛快。

    邓姓骑士喝了不少,他这一天都在路上,值守、杀贼、回返,到这时候已经累了,向伯喝得不多,因为晚上还要值夜,在消息没有最终确认之前,也不能和村民说贼兵被剿灭,大家不用巡夜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担当不起。

    向伯出门带队值夜,邓姓骑士已经睡下,朱达和周青云也都是疲惫,听着身边两人的呼噜声,朱达却睡不着,听了今晚的这些事,他觉得白堡村太过封闭了,在这里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不完整的片段,朱达想要出去看看,最起码要了解这天地广阔。

第四十七章 送女归家 路有白骨

    “这都是你的功劳,现在贼兵已经被剿灭,不用担心危险,老汉会把你做的事到处说说,给你扬名,你既然学武,有些名气才好。“

    第二天一早那骑士告辞离开,向伯却不急着休息,颇为兴奋的和朱达说了几句。

    学武的出路或者是官军或者是江湖,不管那一条,如果能早些扬名,总会走得顺利些,如果到处传扬你勇悍强壮,记在相关人等心中,招募录取总归会有个方便在。

    “师父,你去大柜那边报信,是说那河边贼兵是你自己杀的吗?”看到向伯点头,朱达又问道:“盐栈大柜那边会不会守密,这件事会不会到处乱说。”

    “大柜那边口风很紧,不然也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

    “师父,贼兵首领还没抓住,消息万一传出去肯定会有风险,那大柜再怎么保密,如果是徒儿杀贼的消息说过去,大家都觉得新奇,保不齐就会乱说,到时候会惹祸上身,师父,咱们现在还不能有任何的大意。“朱达说得慎重。

    向伯琢磨片刻,摇头笑着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不说了,咱俩这师徒倒过来才对,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还不如你想得周到。”

    这几天向伯也是连轴转下来的,吃过早饭就要去休息,临睡前对朱达和周青云说道:“你们准备准备,明天把那个丫头送回家去,耽误了这么久,那丫头家里父母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个,不光是周青云兴奋,连朱达都有些激动,在这十二年的人生中,他还没出过远门,能去那繁华的郑家集,看看白堡村之外的天地,这可是大好事,何况昨夜自己还想过这个。

    中午回家做饭时候,朱达特意和女童秦琴说了,秦琴早晨又因为想家哭了一场,听到这个立刻高兴的拍手,要说这秦琴的确是古怪精灵,高兴过后居然又是擦起眼泪来,朱王氏连忙过来安慰询问,只听女童抽泣说道:”叔叔婶子和哥哥对我这么好,我都舍不得走了。“

    “那就不走了。”朱达笑着说道。

    话音未落,秦琴立刻瞪大了眼睛说道:“舍得,舍得,没什么舍不得的!”

    敢情这女孩在那里装哭,这等装大人孩子气的狡黠让众人都是忍不住笑,女童秦琴满脸通红的低下头,怎么也不敢抬头。

    下午向伯醒来后直接去了李总旗家,两人聊过,晚上值夜却不用三十个人,只留下了十个人,其他人回去休息,这个决定让村民们欢欣鼓舞,虽说巡夜值守是关乎自家安危的事,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辛苦难熬也是实在的,何况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事,大家都已经懈怠,李总旗这么顺应民意,大家当然乐得从命。

    村里去过郑家集的人不多,向伯恰好是一位,从白堡村去郑家集不是随随便便就去的,来回将近三十几里路,要在外面过夜,对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来说可是大事,从朱达那边知道出行安排后,他的父母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他们当真是管不了朱达了。

    一早起来,朱达就在整理行装,清点要携带的东西,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兴奋,居然和个真正没出过远门的少年一样,早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等出门的时候,母亲朱王氏却红了眼睛,虽然和女童相处没几天,可她对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女孩很喜欢,就这么分开还真舍不得,秦琴也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不过朱达一看就看出来是假装的,只能苦笑着假装看不见。

    朱达和周青云背着包袱,而向伯背着竹筐,筐里放着一些干粮行李,不过这筐主要用来装秦琴,女童虽然能走几步,却不能指望长途跋涉,还要人来背着,朱达和周青云依旧拿着木枪和弓箭,匕首随身佩戴,只有向伯自己带着刀,别看是一老三少,凭他们的武力,完全可以自保。

    去往郑家集的路是沿河向南十里,然后渡河再向西走五里左右就会到达,只是这条路不怎么好走,沿河的路不是官道,而是人踩马踏出来的小道,坑洼崎岖,路中还有杂草,走着走着甚至要分辨下才能找到路。

    “现在年景不好,除了货郎摊贩会到处窜窜,村里各处都很少外出,连带着河边来的人也少,这路一年到头估摸着都没多少人走。”向伯边走边说,一方面是排解行路的枯燥无聊,另一方面则是给朱达他们讲解传授,这些见闻看似浅显,可知道的人很少。

    至于为什么不走官道,向伯也有解释,走官道要绕远,更有一点,筐里的女童秦琴不好解释,如果被什么人盯上总归麻烦,过了夏米河之后再上官道,遇到麻烦的可能会少一点。

    朱达听得很仔细,他对道路两边观察的很仔细,心里印证着向伯的话,还有那二十余年的回忆,当年他也曾路过这边。

    离开白堡村几里地之后,路愈发难走不说,周围看着还有些荒凉,虽然也有收割后的田地,可看着明显不如村子附近的整齐,按照向伯所说要再走半个时辰才能看到另一个村子。

    “师父,这边靠着夏米河这么近,怎么不多开些水浇地,多收成难道不好吗?”朱达忍不住发问。

    周青云满脸懵懂,此时筐口没有盖蒙布,女童秦琴也好奇的探头,他们都不知道朱达问的是什么。

    向伯瞥了朱达一眼,摇头苦笑着说道:“谁不知道水浇地收成好,可哪有那么多人开荒耕种,家家就这么点人,话说回来,你要是开垦成熟地了,难道又能赚到便宜,不是租子要加,就是被人夺了去,一来二去的,谁还会花费这个力气。”

    军户只有长子能继承家业,这就导致家里人丁始终不会多,没有人力就谈不上开荒耕种,加上这水浇地的熟地是上好田产,军户小民根本没可能保住,自己能想到的,肯定也有人想到,但试过之后没有意义甚至吃亏,自然就会放弃了。

    看看不怎么整齐的田垄,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引水沟渠,再想想这禁锢积极性的军户屯田体制,朱达只能想到“落后”两个字。

    再向前走不几步,一直在筐里探头探脑到处乱看的秦琴尖叫了声,直接缩了回去,她这动静把几人吓了一跳,向前看去,发现干草丛中有一具尸体。

    刚看到的时候,朱达还以为是那贼兵的尸体被人捞上来了,走近后才发现不是,这尸体看着颇为恐怖,但还是能看出死了有段时日,更不要说距离河边有个几十步。

    朱达和周青云如临大敌,向伯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还解释了几句:“如果在白堡村周围,一有尸首,肯定会报官,至不济也会就地埋了,可这边是两个村的交界,麻烦谁也不愿意管,就变成这样子了,没什么稀罕的。”

    说到这里,向伯叹了口气感慨说道:“都说世道太平,只不过是圈在一处不知道外面,看着无事就觉得太平,我出去运盐来回,也就是十几二十里路,这等尸体总是能看得到,各村盐贩坐商在外面行走,隔几个月就能听到遇事遭难的,要是太平,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即便是听不懂的人,也能听得出向伯语气里的凝重,大家沉默着向前走了段,又探头出来的秦琴突然喊道:”北边又有烟冒出来了。“

    “看来鞑子又在北边活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进来,你们说这是太平吗?“向伯闷声说道。

    没等朱达和周青云接话,秦琴脆生生的回答说道:”我爹说就算鞑子破口进来也不用怕,他们就是为了抢东西,到时候能进城的进城,躲进山的躲进山,鞑子在咱们大明呆不久,早晚都要走,等走了再回来就好。“

    众人都是愣住,向伯和朱达都是哑然失笑,这秦秀才的话也没说错,不过被小女孩用稚嫩的语气说出,有趣又可爱,只有边上的周青云挠头弄不懂大家说什么,为什么笑,很是苦恼模样。

    “朱达,我从前听人说,咱们大同的读书人要么就是死读书的酸子,要么就是能当军师的厉害角色,这丫头的爹搞不好就是厉害的。”秦琴的插话让向伯心情大好,笑着打趣。

    “师父说的没错,能教出这么聪明的女儿,当爹的肯定也差不了。”朱达笑着附和说道。

    朱达倒是挺想见见这秦琴的父亲,在这个时代,能把女儿教成这个样子的人物肯定不简单,最起码会很有趣,走着想着,思绪却飘散开来,他知道这是嘉靖年间,可当年从没认真学过历史,对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似乎挺太平的”刚有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否掉,似乎是看什么戏说的影视才有这个印象,这可做不得准。

    “未卜先知”指望不上了,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要知道有今日,当年在学校和社会上又怎么会懈怠放松,只会抓紧时间学习和自强。

    事到如今,只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当年的技能和见识还是记得不少,在这个时代还要努力的习练自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走着走着,朱达的步伐变得坚定。

第四十八章 繁华有感 仁义桥前

    大概午饭时分的时候,老少四人已经可以看到官道了,随着靠近,沿路的田地变得齐整,脚下的小路也容易走些。

    冷清清的走了那么久,看到官道上不多的行商客旅,还是让人精神一振,本来探头好奇张望的秦琴被勒令缩回去,筐口还盖上了蒙布,女童本来看得高兴,此时满不情愿,可也由不得她。

    沿着小路上了官道,也看到前面的河桥,在桥和官道的交界口比别处又热闹不少,还能见到支起的茶棚和摆摊的小贩,有人进出留步。

    这景象让朱达有些兴奋,在这个时代他几乎没见过商业,白堡村里的商业活动一是向伯的私盐买卖,二是偶尔来到的货郎,而乡里的市集,父亲去的极少,也不愿意带别人去,其他一概没有,这让朱达觉得太过无趣,现在总算看到了。

    茶棚外拴着几匹马,里面有些行商甚至骑兵打扮的在休息喝茶,摊上则都是些土特产和简陋吃食,还有闲汉或蹲坐或游荡。

    朱达他们走了这么久,也就是半路用葫芦喝了几口水,看到茶棚都想进去坐下休息片刻,当然,更主要的是好奇。

    不过向伯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直接就走了过去,他当然也注意到朱达和周青云眼巴巴的表情,向伯没有转头,只是闷声说道:“茶棚里面是非多,再忍忍,等到了郑家集歇脚。”

    路过茶棚的时候向里面看了看,内里也有人看过来,神色都很是不善,朱达还注意到在茶棚里的几乎没有老弱,不是成群结伙,就是青壮带着兵器。

    才走过茶棚,朱达随意转头,却看到有两个闲汉正跟了上来,本来以为是碰巧相同方向,没曾想他这么一回头,对方下意识的低头,顿时让人注意到。

    “师父,有人跟着我们。”朱达压低声音说道。

    不得不说,杀过人后朱达的胆子大了不少,此时非但没有紧张,反倒兴奋起来,脑子里闪过许多茶棚酒铺里面打斗的片段,只可惜没看到什么带大斗笠故作神秘的人物,戏剧性少了几分,他还在想向伯会不会回答“不用回头,继续向前走”之类的。

    没想到向伯直接停下,转过头盯着那两个闲汉看,手直接按在刀柄上,丝毫不见畏惧退缩。

    就这么直接对视,那两个闲汉犹豫了下,干笑着躬身,直接走向两边空地。

    向伯冷笑着摇摇头,示意朱达他们继续跟上,倒是在筐里的秦琴很着急,在里面低声嚷嚷道:“筐里缝太小,我看不清楚,我要出来。”

    “闭嘴,再闹就揍你!”向伯毫不客气的说了句,女童倒是知道向伯凶悍不好惹,立刻委委屈屈的不吭声了。

    “茶棚里的人有行商,有各处的家丁和武官,也有跑单帮的独行盗,这些人都是带着刀的厮杀汉,不在乎王法,有人的时候规矩些,遇到没人的地方,杀人越货都做得出来,咱们沿着官道走不用担心太多,可也别落在他们眼里,引动他们的贪心和杀心。”向伯边走边解释说道。

    朱达和周青云都听得很仔细,出行也不耽误传授,朱达倒觉得这样的传授会让人学得更快,印象更深刻。

    眼前已经见到桥了,这桥让朱达吃了一惊,居然是浮桥,七八条船用绳索相连,上面铺着捆扎成的木排,人马走在上面起伏不小,对面还停着一辆大车,已经卸下不少货物,看那个样子,要往返跑几次才能过去。

    不管是作为“桥墩”的船,还是作为“桥梁”“桥面”的木排,都显得很破陋陈旧,不知道用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修缮。

    “这桥原本叫仁义桥,二十年前发过一场水把桥冲垮了,十一年前临近几个乡绅凑钱修的浮桥,还叫仁义桥。”向伯解释说道,他们已经走到了桥面上。

    在筐里的女童秦琴探头出来看,被朱达呵斥了句才缩回去,在筐里还兴致勃勃的说道:“我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走过,记不清了。”

    朱达用力在筐上敲打了两下,女童这才安静下来,向伯脸上带着笑意,继续说道:“这桥开始几年还好,始终有人修着,后来那几家乡绅破家的破家,内迁的内迁,也就没什么人管了,郑家集和这边的村子商量几次,都没谈拢这个。”

    “官府不管吗?”朱达开口问了句。

    “官家当然不管,架桥修路的事都是地方上士绅们做的。”向伯回了句。

    朱达愕然,这等基础设施难道不该是朝廷和官府来管,怎么会让士绅,也就是地主们来做,还没等他琢磨,向伯却说起了刚才的闲汉:“那些都是无业的混混,来这官道上捡便宜的,看着外乡人老弱可欺的才会用手段,只要拿着兵器露出胆气来,他们就不敢乱动。”

    走在浮桥上要小心翼翼,木排铺成的“桥面”总是起伏,两侧又没有扶手栏杆,虽说河水并不深,可现在天气冷了,掉下去浑身湿透冰凉也不是好受的,还要避让迎面走来的人马,走得很麻烦。

    眼看就要到对岸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向伯笑着说道:“你们也别觉得官道上凶险,在这里小心些没什么大事,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官马大道,也要被王法管着的,那帮骑马的和街面闲汉不过是钻个空子,要到了那穷苦冷清的地方,想找个闲汉你还找不到,在那等地方,死了个人真就没有人管,找也找不到。”

    这话说得像是调笑,可细想起来却觉得寒意深重,朱达想到了白堡村外,他杀了那个贼兵之后,如果深埋隐藏的好,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朱达甚至想到了那二十余年里看过的一本小说,说很多人觉得田园乡村安宁祥和,却没想到这种安宁祥和也是犯罪的遮蔽,因为彼此间隔,所以犯罪很难被人注意到......

    从浮桥上了官道,大家都轻松些许,岸的这边已经不让人上桥了,先让卸货的大车过去,河边不少人都在等待,有人埋怨,但也就是埋怨,大部分人都很安静,看来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朱达他们几个就在人群中歇息片刻,喝水吃干粮,边上商旅路人看到他们虽然老弱,可都带着兵器,都下意识的避开几步。

    接下来就是走在官道上了,准确的说是走在官道边上,时常有马匹奔驰而过,丝毫不避让路上的行人,那些牛马拉着的大车走得不快,但经常挡路,还不如在路边走起来方便。

    “这路真宽,修起来肯定花了大工夫!”周青云感叹说道。

    感慨之后看着朱达沉默不语,周青云笑着说道:“估摸第一次看到这么宽的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个打趣让向伯笑了出来,筐里的秦琴也跟着笑,如今官道上喧闹嘈杂,倒也不怕被人注意到的。

    过河之后的官道明显比河那边热闹许多,因为过河一里不到,又有几条道路交汇到这条路上,这种喧哗和热闹虽然和朱达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却有种微妙的熟悉感,这种感觉让他继续沉默。

    先前的朱达当然不会被这官道的“宽”吓住,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这条官道太窄了,这样的路连当年的乡间公路都比不了,只有那些很不发达地方的土路才是眼前这样,而且那些土路往往还有基本的养护,脚下这条“官道”则是没有的。

    装着水的葫芦和干粮被递进了筐子里,秦琴闷不做声的吃着,向伯则是给朱达他们两个说些闲话。

    “从南边应州向大同右卫和威远卫那边走,走官道要过怀仁县,可最近的一条道却过郑家集,威远卫、玉林卫那边靠着鞑子,威远卫那边接着陕西,经常有些不见光的货物来回,商人们不敢走怀仁县,一般都是过郑家集,在这里打尖住店,休息贸易,日子久了,郑家集就跟着热闹繁华......现在郑家集的人常说,亏得怀仁县是在百多年前建的,要是现在,县治肯定就选在郑家集了。”

    向伯滔滔不绝,周青云听得一脸神往,朱达则是边听边想,这郑家集有点水陆码头的意思,是非法和灰色地带的生意给他带来了繁荣。

    要放在别处未必会有这样的兴盛,可大同本就是军区边镇,很多生意或者牵扯到大军,或者牵扯到草原的蒙古部落,和大军粮饷花用以及边贸走私相关,自然能生发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朱达还想到了别的,现在虽然是下午时分,可距离天黑还早,从白堡村出发到这郑家集,走路充其量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但白堡村的生活死气沉沉,没有从附近的繁华中得到任何益处,也没有人想着做什么。这时代封闭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朱达甚至想要感谢那个绑架秦琴的贼兵,因为他自己才能出来,才能知道白堡村外有这样的地方,朱达总是习惯用那个时代的规律判断和认知,眼下能看出有很多不适合的。

    “郑家集就在前面!”身边有人吆喝说道。

第四十九章 纷乱路上 集市在前

    郑家集到了。

    视野背景依旧是远处的叠嶂群山,不远处则是一道墙,一道很长的土墙,尽管很多细节看不清楚,但几座望楼却很显眼。

    “真不小,比咱们村子大太多了......”周青云喃喃说道。

    朱达没有说话,有了那些年的记忆,他当然不会被眼前所见震撼,比白堡村大算得了什么,那根本不能作为标准。

    但眼前的郑家集是他在这个时代所见到的最大的市镇,从土墙的长度来看,郑家集少说也得有几个白堡村的大小,数百户人家,过千人口,这的确不算小了,要知道向伯曾说过,几千人口的县城都是常见。

    路上的车马行人都开始多起来,除了这条官道,还有几条颇有规模的道路交汇此处,甚至还能看到两条不宽的河流。

    “把头缩回去,别以为这边就没坏人了,再抓你走,你可碰不上我们!”朱达虎着脸对秦琴训斥了句,把兴奋的女童吓了回去,眼见距离郑家集近了,女孩几次兴奋的探头出来张望。

    不管师徒三人各有什么想法,看到郑家集后,疲惫发酸的腿脚也变得轻快起来,大家都加快脚步。

    向伯又是解释说道:“从前我听人讲,扎营一定要先找好水源,行军一定要沿着江河,当时不明白,可现在有些琢磨过来了,人不能不喝水,一个两个人好说,几百人聚在一起就要打井,几千人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河......”

    边说边走更是轻松,没过多久郑家集已经能看清楚了,等看清楚之后朱达倒是吃了一惊,这边的人口可能比判断的要多些,因为土墙外还有低矮的窝棚,窝棚分布的很杂乱,看不到什么规制,还能看到牲口大车之类的停驻其中。

    “看到那望楼没有,上面一张弓,能压着下面几十人动弹不了,话说回来,他站那么高,又有什么人能靠近动手。”向伯指点着说道。

    向伯还没说的时候,朱达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望楼,那土墙近两人高,望楼还要比土围子高出一人多,上面有人张望四周,除了郑家集土围四角都有望楼之外,在大门处和两边也有设置。

    他们几人走在通向郑家集大门的道路上,这条路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得上拥挤,路边有颇为齐整的房屋门脸,有的是茶棚饭铺,也有的是商行货栈,道路两旁还有摆摊的摊贩,有贩卖土产,也有卖药卖“宝货”的,路本就不宽,摊贩和行人让它更加狭窄和拥挤,而且还要避让马匹和大车。

    走在路上的人贫富皆有,有乞丐,有平民百姓,也有带刀背弓的武人,也能看到骑马乘车的富贵人等,在白堡村能见到的富贵人也就是李总旗了,放在这里也是数不上的,朱达注意到几队人,光是仆役的打扮气概就要比李总旗强不少。

    “真是热闹......”周青云眼睛有些不够用了。

    “小心些,都跟在我身后,你们盯着我,也彼此盯着点,有人靠近了就直接打回去!”走上这条道路之后,向伯没有继续介绍,只是低声让朱达他们做好准备。

    向伯佩刀走在前面,朱达和周青云手持木枪跟在后面,虽说有老有少,可老人威猛佩刀,少年不怯场拿着兵器,寻常行人也都避让几分。

    没走几步,朱达就知道向伯的嘱咐何等正确,这条进大门的路上,牛鬼蛇神的数量远大于仁义桥渡口那边,有鬼祟跟随的,还有故作憨厚到处搭话的,也有破衣烂衫装可怜乞讨的,更有人到处乱走乱撞,乱中取利的。

    向伯毫不含糊,稍有不对劲就看过去,这么威猛高大的带刀老人颇有威慑力,别人也不敢放肆,朱达和周青云手里的六尺木枪直接做木棍用,真要靠近蹭过来就要打,而且还有要刺的架势,这般混不吝的狠辣,大家也懒得纠缠。

    路走到一半,居然还有个当街卖艺的,围着一圈人叫好喝彩,把路堵住了一大半,更是让人头疼焦躁。

    挤过去的时候,能看到有个女人在里面翻跟头,周青云很是好奇,才要停下来,就被朱达拽了一把,满不情愿连连回头的跟上。

    等走过之后,向伯才闷声说道:“这等卖艺卖解的班子离他远些,里面是非和圈套太多,你们被里面的把式晃花了眼,却不知道围着看的那些人里有麻烦。”

    周青云听得全神贯注,这等江湖市井见闻如果在白堡村和他说,根本理解不了,结合着眼前这些讲述,那就能深刻领会了,朱达也很认真,不过这郑家集的场面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二十余年这些花样就见过不少,和现在比起来,无非是做得更明目张胆,或者细节上有点不同罢了。

    再向前走,已经可以看到郑家集的东门,因为周边和官道等方位,郑家集最热闹的也就是这东门。

    比起前面的繁华热闹混乱,反倒是靠近东门的位置清静些,这东门大概能并行两辆大车的宽度,走到这里才看到,郑家集的土围子边缘还有一道壕沟,壕沟宽丈余,在路上倒是看不到多深,那东门实际上是个吊桥,白日里放下,等收起来的时候,外人要跨过这壕沟很不容易。

    在壕沟外侧停着不少车马,有人在那里照看喂草,相比于外面乱糟糟的窝棚,壕沟外侧两丈余的距离都是空旷,有拴马桩,甚至有简单堆放的货物,却不见建筑。

    更多的人则是在吊桥那边排队,上桥之前有个卡子,无论行人车马都要在那边经查验方能入内。

    道路上的人、马、车都不讲任何规矩,乱糟糟的推挤,可在这边却乖乖排队,也有人企图向前插队,可那些拎着鞭子,手持长棍的壮汉却不讲情面,稍不守规矩的立刻抽打下来,不老实的立刻就老实听话。

    不过那些骑马乘车的富贵人等不在此列,他们不守规矩向前,排队的人最多埋怨几句,维持秩序的壮汉们也只做看不见。

    朱达他们几个自然要排队,他和周青云都是全神贯注的观察四周,朱达是好奇和新鲜,周青云是被震撼到了,他们两个的表现让向伯也谈兴大发:“这郑家集随时能拉出二百多厮杀汉,骑马的都有三四十个,有这样的本钱,周围匪伙响马之类的不敢碰,官差轻易也不敢过来。”

    “不是有王法吗?”朱达问了句。

    他这句问话让周围几个人都笑出声来,一名行商打扮的中年插话说道:“你这孩子真有意思,居然还知道王法,王法那是在县城里面才有的,在外面大家都看刀子和银子。”

    说完之后,这中年行商瞥了眼威猛的向伯,抬手轻抽了下嘴巴,赔笑说道:“跟小孩子不该说这些,对不住了。”

    “你说得也没差,这县里出城收税都要点齐人马,说白了还不是靠着刀子。”向伯当然不会因为这个事去怪罪。

    朱达嘿嘿笑着,他已经习惯装童稚天真来应对了,外人看来这个年纪就该这个表现,可朱达心里却在琢磨,不认王法,只知道武力,这分明是乱世和王朝末世的景象,但记忆和经历,现在很是太平,太平的死气沉沉,即便常见烽烟。

    师徒三人排队的时候太阳还高,不过东门前的队伍很长,等向伯前面还有十几人的时候,日头眼见着就要落山了,可队伍看着还有过百人的样子,排队众人的情绪变得焦躁起来,原来车马插队大家还不怎么在意,现在则是叫骂声声。

    相对的,郑家集维持秩序的青壮也加了一倍,看着大家平静熟练的神态,这等事不是第一回了。

    “大市镇就有大市镇的规矩,咱们那边的屯田百户遮蔽围子都破烂了,加上穷苦,自然不去想什么防护,这郑家集就和怀仁县城一样,天黑就要关门落锁,不让外人进入的,你们别以为贼兵不敢来这里。”向伯闷声说道。

    说到这里,边上有一名猎户模样的汉子冷笑接话:“这边不光防着贼兵,还防备着官兵呢!”

    周围安静,向伯摇头笑了笑,却没有接话,正在这时候,却看到郑家集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沿着队伍走过来,他穿着长衫,身边跟着两个带刀的青壮汉子,看起来是个管事模样,边走边吆喝说道:“有牌子的给牌子。”

    朱达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前面十余人也没有反应,反倒是到了向伯跟前后,向伯伸手在怀里掏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似乎上了漆,那管事接过看了看,还了牌子问道:“你几个人?”

    向伯冲着朱达他们比划了下,那管事大概扫了几眼,面无表情的点头说道:“你是知道规矩的,先出来等着。”

    跟着向伯出了队列,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满头雾水,心想这里面有什么关节,似乎区别对待,难道不让排队,难道今天不让进郑家集了?

第五十章 商用军法 升平盐栈

    郑家集的管事把排队的队伍从头到尾问了一遍,除了向伯之外还有两个人也站出来,那管事摆摆手,向伯招呼着几个人一起向大门走去。

    到这个时候朱达明白过来,敢情这牌子代表的是方便,排队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不少人埋怨起来,也有人小声提醒,尽管朱达听不清提醒的是什么,可埋怨声很快就平息下来了。

    “......明天再进也耽误不了什么,郑家集里面是繁华,可也不便宜,这外面有好吃好玩的不少,比里面反倒有意思......”

    队列中有这样的议论声响起,朱达转头看过去,窝棚区已经有几盏灯笼被长杆挑起,估计是吃喝嫖赌各色店面的,很是吸引人的样子,灯笼挂起,排队的不少人队也不排了,嘻嘻哈哈的走了回头路。

    “......世道这么太平,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想想郑家集后面是谁,绿林上的人马怎么敢来,要我说,外面玩的比里面花样多,倒是痛快......”

    居然还有伙计来这边兜揽生意,有客栈的,还有私娼窝子的,刚才还颇有秩序的队列变得很是热闹。

    听着议论和拉客,朱达几个人到了吊桥前,卡子就在这边,虽然天色明亮,这里还是挂起了灯笼,关卡这边有个简单搭起的棚子,里面摆放着桌椅,坐着两位中年人,看着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外面则是八位青壮,各个带着刀斧。

    他们到吊桥前的时候,有三人一队的正在接受盘查,倒也没有搜身之类的,只是询问从哪里来去往何处,到郑家集里面做什么,三人回答了之后就被放行,轮到朱达他们几个上前,有守门的青壮对着排队众人吆喝说道:“今日关门,明日赶早。”

    人群中响起一阵抱怨声,但还是各自散去,那些伙计们更是起劲的招揽。

    门前一名青壮验看了向伯的木牌,没有检查货物,这青壮汉子不怎么在意朱达和周青云,只是随便扫了眼,刚要放行,棚子里却有人招呼他过去,这汉子连忙快步跑过去。

    能看到这位青壮守卫对棚子里的中年人很客气,躬身听了两句,又满脸肃然的走回来,到跟前问道:“你来郑家集做什么,要待几天?”

    “来这边买些杂货,顺便带着徒弟们见见世面。”向伯坦然回答。

    那青壮守卫又一指向伯放下的大筐说道:“打开来我看看。”

    向伯迟疑了下,那里面毕竟装着孩子,这青壮守卫多问这几句已经让他的同伴们注意到了,三个人走过来半围住了向伯,朱达看向那个棚子,发现里面的中年人正盯着这边,主要是看着向伯。

    大筐的蒙布掀开,看到菜干和山货装了七成满,那守卫扫了两眼,又去那棚子里说了几句,回来后就摆手放行。

    这充其量是个小插曲,却让人有些紧张,不过向伯和朱达他们都没有说话,沉默着走过了吊桥,进入了郑家集,到这个时候朱达倒是明白,关卡那个棚子里搞不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有什么可疑不对的,都是靠他们来察觉发现。

    等过了大门进入郑家集,向伯自嘲的说了句:“路上防贼带了两把刀,没曾想贼没遇到,被当成贼了。”

    自嘲后又夸了句朱达:“还是你心思多,不然这闺女的事真说不明白。”

    正在这时候就听到筐里女童嚷嚷:“朱哥哥,顶着包袱好累,我能放下来吗?”

    没等外面人回答,这秦琴又是说道:“都已经进了郑家集,放我下来,我给你们带路,在里面憋闷死了,在这边没事了!”

    “小声些,你就是在郑家集里面被抓的,还说没事,把包袱放下来再忍忍,等到了你家再说。”朱达没好气的训了句,女童秦琴嘟囔几声不说话了。

    之所以打开大筐看到菜干和山货,无非筐里放着笸箩,笸箩上的菜干和山货都是粘上的,就那么薄薄一层,但不伸手掏摸的话,外面看着却会觉得下面装满了。

    朱达这么准备的时候,不光周青云,就连向伯都觉得他多此一举,不过是进个市镇,何苦这么折腾。

    现在看看,倒是准备的没错,从常理上说,即便是被守门青壮发现秦琴的存在,无非是费口舌多解释几句,等到女童家人出来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朱达想的很多,秦琴是在郑家集内被抓到,然后带到了白堡村那边,进去出来,又走了十几里路,想必这郑家集里也有问题,而且这贼兵贼伙行事并不简单,还有很多自己判断不出的细节和内情,说不准就会生出波折和麻烦,为求万全,宁可做好该做的准备,也不要赌个侥幸,如果这郑家集内真有什么问题,这和贼兵有牵扯的女童一被发现,恐怕就有很多不能预测不能控制的是非麻烦。

    只是没想到郑家集防备这么森严,向伯为了安全带着武器,却被人盯上搜查,险些节外生枝,细看向伯打扮装束倒也没什么奇怪,虽然年纪不小,可举止间看不出老态,形容威猛,又跟着两个手持木枪的少年,的确扎眼。

    “从前没这么多防备,那棚子就是新设的,十有八九是怕贼兵混进来。”向伯随口说了句。

    听到这个朱达笑了,这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倒是有趣。

    向伯左右看看,把背筐的布带挪了挪位置,开口说道:“等送了这闺女回家,师父领你们吃口好的,晚上咱们去盐栈那边投宿。”

    那边向伯询问秦琴怎么走,朱达和周青云则是在打量郑家集,比起外面的窝棚草房来,郑家集内就很是规整了,从东门进来的街道很宽,并行两辆大车还有些余量,两边的门脸都是砖木房子,看着轩敞气派。

    郑家集土围外也有店铺货栈,但那些只是打开门窗营业的房子,这边则是正规的店铺,为了商贸营建的房屋,还有匾额挂旗,从东门进来的这条路应该是郑家集的主路大道,路边大多是商行货栈之类的店面,虽然天还没黑,可店面门前大都挂起了灯笼且已经点亮。

    眼前所见让朱达觉得有几分亲切,虽然远不如记忆中的,可眼前多少有些商业区的味道了,而且这郑家集是有夜生活的,这也让朱达觉得亲切兴奋,在白堡村天黑之后就是上炕睡觉,外面漆黑一片,大家都舍不得点灯点蜡,除了睡觉也没什么可干的,可看着郑家集街道上灯笼,显然入夜后郑家集并不是寂静无聊。

    向伯领着他们向前走去,路两边店铺有的开始上铺板准备打烊,而酒馆这样的地方正到营业的时候,门前伙计殷勤招呼,偶尔门帘掀起,酒菜的香气和欢声笑语飘出来,格外的吸引人。

    “这边酒馆饭铺不多,前面那路口拐过去,那才是花钱玩乐的所在,喝酒赌钱还有那个什么的都有。”

    听着向伯的介绍,朱达禁不住暗笑,这郑家集内肯定有风月场所,向伯说顺口了后来才注意到在孩子面前说这个不合适。

    “就算怀仁县城里这样的街道也不过两条而已,郑家集可就一条半了,这边不含糊。”

    他们这边说得高兴,偶尔路过酒馆或是客栈,门前的伙计都是不理不睬,丝毫没有招呼的意思,在这通衢之地做生意的,自然分得清贫富,值得不值得招呼。

    朱达他们当然不会在意,在秦琴的指点下向前走了一段,朱达想起件事,快走几步问道:“师父,那块木牌是怎么回事,怎么见了那牌子,咱们就不用排队了?”

    向伯没有什么藏私隐瞒,从怀里掏出牌子丢给朱达,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升平”两个字,后面则是写着数目字“六十七”和向伯的名字,牌子很简陋,谈不上什么做工美观。

    “这牌子是三年前发下来的,靠这个牌子,大柜能管得到的地方都会给方便,拿货出货,也要靠着这牌子做,做得好的,这牌子就能多留些时日,乱做不做的,这牌子会收回去,定时会有人查这牌子,在大柜上有本帐,每个拿牌子的都在上面,有人想钻空子,结果三天就被查出来了......”

    这边滔滔不绝的说着,朱达听的仔细,不想漏下一个字,这升平盐栈还真是有人才,这块木牌就是每个盐贩子的身份凭证,向伯所说的所看到的,仅仅是很小的局部,从更大的方面看,升平盐栈可以掌握到最基层的分销商,也就是说,严密掌控了一个分销网络,有这个网络在,就可以更有效率的进行分销贸易,甚至可以做别的。

    不知道想出这套制度的是何等人,朱达刚要感叹,却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没见过什么世面,或许这套制度并不稀奇,而且这些放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就太常见了,可能从古至今有个传承,只不过自己不了解。

    “想出这个的真是大才,居然把衙门那套用在这上面。”向伯感慨说道。

    还没等朱达发问,女童秦琴已经从筐里探头出来,指着前面兴奋的说道:“那就是我家了!”

    顺着秦琴所指的看过去,却是个不小的商铺门脸,也挂着灯笼,映着牌匾上几个字“升平盐栈”

第五十一章 父女重逢 欲哭无泪

    “你家是盐栈的?”朱达师徒三人都是一惊。

    “我家在盐栈左边,对,门前有两个石墩子的就是我家。”看着家门就在眼前,秦琴高兴的手舞足蹈,拼命用手指着比划。

    听到这个大家都是失笑,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升平盐栈是向伯的大上家,他徒弟朱达在河边救了个五岁女孩,结果却是盐栈出来的,果然没那么多巧合。

    街上行人不少,看到筐里女童的也是不少,但也没人在意,朱达他们几个光明正大,其他人自然不会太多联想。

    前面是个“丁”字路口,向左拐就是秦家,朱达发现东门大街上的行人不少人也都向左拐。

    等拐了弯才发现为什么,向伯所说“花钱玩乐的所在”就是这里了,酒庄饭店的伙计大声招揽客人,更远处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娇声欢笑,身边行人都是兴高采烈,谈天说地,有说见闻做事的,有说今晚目的,形形色色。

    向伯不动声色,周青云已经懵了,张大了嘴左看右看,朱达则是故作好奇,只是他所留意的不是少年会在意的。

    朱达注意到来来往往的路人中,大同本地人不多,口音天南地北,江南和西南的都能听到,甚至还能听到“外文”,顺着看过去,发现几个穿着皮袍子,头发打散梳辫的汉子正在说笑,这似乎是蒙古人的装扮,他先是不在意,随即就猛回头,这年头蒙古可是敌国,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怎么就堂而皇之在这里寻欢作乐。

    天际那时常燃起的烽烟就在不断提醒北边蒙古各部是食人的巨兽,村中老人闲谈讲古也会提到蒙古人的可怕,对于一个封闭落后的白堡村来说,老人们在这方面的见识未免太丰富,太活灵活现了,很容易就能想到,除了他们的眼见耳闻之外,还有祖祖辈辈的经历和经验。

    朱达过大的反应引起了周青云的注意,他顺着看了眼过去,满不在意的说道:“不是鞑子吗?有什么好看的。”

    周青云说话声音不小,朱达连忙提醒说道:“小声些,被人听到惹是非!”

    他们的对话被向伯听到,此时向伯的心情很不错,笑着插话说道:“不妨事,他们自己就这么叫的,只是别说‘鞑虏’,听到这个就要动刀子了!”

    朱达一愣,向伯所说的话完全是他概念之外的,不过眼下不是问询的时机,眼前就是秦家院门了。

    从外墙看宅子不小,院墙、大门都很齐整,细看却显出几分破旧,倒是和秦琴身上的补丁袄裙类似,但能在这样繁华的街道上有这么个宅院,家境怎么也不算差了,门前很冷清,这也正常,又不是开门营业迎客的店面,当然不会有人。

    朱达倒是觉得奇怪,东门大街和这条街都是繁华热闹,临街宅院应该租给商户开店才是,肯定会有不少贴补,秦琴家最多也就是小康,应该对收入很渴求,难道是因为读书人的清高才没这么做吗?可挨着盐栈,又在这等繁华风月地,这清高似乎也说不太上了......

    大户人家都有仆役在门前待客迎客,一个秀才家肯定没有这些了,向伯和秦琴确认后,带着朱达他们走上前去拍门。

    刚拍了两下,门内无人应答,秦琴有些发急,想要大声喊却被朱达制止,难道秦家现在没人?还没等向伯继续拍门,刚才还冷冷清清的秦家门前突然多了几个人,将他们三人包围了起来。

    到这时候,没人顾得上拍门了,向伯转过身后退一步,摆手向朱达和周青云示意,这个事先有过演练,朱达和周青云举起木枪护住向伯的两侧,那边周青云左顾右盼的张望,他倒不是走神,而是在打量适宜射箭的位置。

    围着他们的共有六个人,其中两个颇为精悍,腰间佩刀,其他四个则是闲汉模样,手中拿着棍棒,各个神情不善,估摸着看到朱达他们三人也带着兵器,一时没有上前。

    女童秦琴反应倒是不慢,直接缩回了筐里,她的这个反应让朱达更加警惕,说明这不是秦家的人,不然不会不认识秦琴。

    聚众看热闹的习惯倒是古往今来的一致,这边近十人的对峙立刻引来观看,已经有不少人停下了脚步,让这条实际上不宽的街道拥堵了不少,而且晚上人流汇集此处,人会越来越多,围着的一名闲汉转头吆喝说道:“郑老爷办事,闲人散开!”

    虽不知“郑老爷”是谁,可这个名号喊出来,围观众人立刻散了,想想郑家集的“郑”字,倒也能猜出一二。

    “干什么的?”为首那人问得很不客气。

    向伯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闷声回答说道:“秦秀才丢了闺女,老汉捡到了给送回来。”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围过来的六人满脸都是愕然和不可思议,为首那位瞪眼问道:“秦家小姐在哪里?”

    “我就是!”秦琴大声说道,刚才她还缩回筐里,此时差点从里面跳出来。

    从喊出“秦家小姐”这四个字开始,朱达就感觉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散了,那六人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秦琴喊过那嗓子之后,围着他们那六人倒是反应过来。

    “......你认得秦家小姐吗?”

    “......不认识......”

    “还在这里瞎琢磨作甚,快去请秦家人来认,不不,去请秦先生来,没人敢来这边冒名顶替的。”

    那边有人慌张的答应了声“哦”,向着一边跑去,朱达看过去,发现这人直接跑进了升平盐栈里面。

    现在是五个人围住一老三小,彼此依旧戒备,只不过缓和许多,为首那人只在那好奇的打量朱达他们,看了几眼就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捡到秦家闺女的?”

    向伯没有回答,朱达发现自己师父在这种场面下没太好的应对,无非是沉默,问话那人见没回答也没生气,却笑着说道:“你若是假冒......倒也假冒不得......你运气倒是不错。”

    这边话音未落,升平盐栈半关的门却开了,一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快步走出来,后面跟着报信的和其他两人,出来后那报信的闲汉指着这边吆喝道:“就是他们。”

    那年轻人转身看过来,却动作太急踉跄了下险些摔倒,身边人手快连忙搀住,被这穿长衫的年轻人甩开,快步走了过来。

    “爹!”秦琴在筐里拍着手喊出声来,估计在筐里蹦了两下,向伯都有点站立不稳。

    这年轻人就是秦秀才?借着天光和灯火可以看得很清楚,秦秀才二十五六岁年纪,比向伯略矮,身材瘦削,相貌颇为俊朗,双眼颇为有神,在灯下看来有些“剑眉星目”的样子,此时神态举止惶急,可朱达却注意到,这秀才已经冷静不少,短短几步路就稳定了心神,此时已经在观察自家三人了。

    在这市镇居然有这等人物,朱达先惊叹了声,尽管初次接触,可这秀才完全称得上一表人才,这等做派让他想起那二十余年见过的杰出人物,在这个时代,朱达只见过几位潦倒童生,秀才还是第一次见,但再没常识他也知道,秀才不可能是这个样子,不然“酸秀才”的名目怎么来的。

    秦秀才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上面也有补丁,可整体看着很齐整,气色也很不错,不像是寒窗苦熬的阶层,朱达先前被这个人吸引,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他更想到这秦秀才是从盐栈里出来的,朱达嘴角上扬,事情还真是有趣。

    听到女童呼喊,围着向伯的人都是松懈下来,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向伯则是半蹲将背上大筐小心解下,没等他动手,那秀才已经把秦琴从筐里抱了出来。

    精灵古怪的女童在自己父亲面前放下了一切防备,咯咯笑着手舞足蹈,秦秀才看着瘦削,却有几分力气,抱起后就那么举着女童在灯火下打量,似乎端详自家女儿有无损伤。

    没过多久,秦秀才将秦琴放下,脸上的关怀和惶急换成了愤怒,指着女儿鼻子怒斥道:“真是把你惯坏了,没个闺女的样子,到处乱疯乱跑......”

    越说越是激动,指着孩子就要动手,秦琴好像被吓怕了,先是愣住,随即捂着脸“哇”的大哭起来,秦秀才盯着女儿看了几眼,无奈的放下手臂,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小女顽劣,倒是让几位见笑了。”

    朱达距离他们父女很近,清楚看到秦琴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心想这孩子还真是有胆色。

    那边秦秀才感慨一句之后,郑重其事的作揖施礼说道:“这位仁兄救了小女,这是对我秦家的大恩大德,秦某定当厚报!”

    向伯倒是没有端着,抱拳回礼,很是客气的说道:“是这孩子福大命大,老汉顺手帮忙,任谁遇到都不会不管的。”

    朱达和周青云站在边上,周青云觉得很有趣,朱达在观察着周围,他注意到一件事,秦秀才说“定当厚报”的时候,围着的那几位脸上居然露出了羡慕神色。

第五十二章 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

    几位在秦家门前客气,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有停步观看的,都被闲汉们赶走。

    向伯的回答不贪功不施恩,显得很是大方坦荡,那边秦秀才的表情中带了些赞许,他扫视了朱达和周青云一眼,笑着说道:“本以为这不省心的丫头遭难了,今日真是惊喜莫名,秦某有些失态,倒是慢待了各位,请去寒舍一坐。”

    “寒舍是什么?怎么这秀才说话我好多听不懂的。”周青云在朱达耳边嘀咕,读书人说话用词讲究,时不时蹦出个典故成语,朱达还好,周青云就麻烦些。

    朱达还没回答,就看到秦秀才吩咐说道:“石六,你去福安老店那边叫一桌上好的酒席送过来,小王,你去里面把门开了,喊着程姐过来泡茶待客,等下你们收拾好客房。”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都是围着的那几位闲汉,听到后都是点头答应,快步跑去忙碌,那为首的精悍汉子脸上有些为难,凑上前说道:“秦先生,老爷那边有吩咐的,现在事情都没了结,这几个又是生人,还是小心些的好,不如先安排去客栈那边好好招待着,等......”

    秦秀才脸色顿时沉下,肃声说道:“这位仁兄年过五十,这两位少年十二三岁年纪,他们辛苦把秦琴送回来,是我秦家的恩人,若是连我秦家家门都进不得,那岂不是笑话,出什么事我来担待着,你不要管了。”

    被他这么一训斥,那看着不简单的精悍汉子不敢言语了,只是躬身示意,这时候院门被那小王从里面打开,秦琴欢呼着跑了进去,秦秀才看着女儿背影,溺爱的摇摇头,又笑着对向伯三人说道:“真是怠慢诸位,请!”

    穷人家的秀才是穷措大,没什么底气又得了身份总要端起来,富贵人家的秀才只能看到身上的富贵气,那不是他读书得的,而是家里有的,这两种总归是能判断出来的,可秦秀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威势,没有穷酸气和富贵气,细究的话,这威势里面带着些肃杀。

    这种感觉,朱达能勉强描述,向伯能感觉到却说不明白,大家都是感觉不太对劲,事先以为是家境平常的秀才,后来看到秦琴古怪精灵的表现后又觉得这秀才或许洒脱不羁,带着几分名士性格,可今日见到又是不然,这种威势倒是和官威类似,可这等威严那些年接触极少,这些年更是没接触过,朱达也说不太准,可言谈举止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围人等发自心底的恭敬服从,都证明这种不太对劲并不是错觉。

    当然,围着的那几位江湖汉子和闲人怎么也和斯文扯不上,那秦秀才从盐栈出来,对这些人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这怎么也不是书生所为,这些不对劲就不必说了。

    折腾一通进了秦家后,已经是晚霞映天,进了秦家宅院,朱达观察的很仔细,这是个两进的宅院,规制齐整,借着不亮的天光能看出来,没什么破损之处,门窗墙壁台阶步道都被维护的不错,花池子里有几株腊梅,其余花草也有,可看不到什么枯枝败叶,院子里还有一口大缸,路过的时候朱达探头看了看,里面水装了七成满,这是为了万一有火灾救火用的水源。

    如果秦琴没说漏什么的话,秦家应该只有父女二人,一个成年人一个孩童想要把这两进的院子打理的如此干净整齐,几乎不太可能,想要这般,恐怕要有几个专门料理伺候的仆役才能做到,这可不是个家境平常的读书人能做到的了。

    进了屋子之后,尽管秦秀才笑着说“这几日为女儿操心,屋子有些乱,见笑......”,可实际上,屋子里没有丝毫凌乱处,几盏灯都已经点燃,将不小的堂屋照的很明亮,家具陈设都不怎么新,看着却没有任何廉价穷酸的感觉。

    从外到里,这秦家父女穿着带补丁的半旧衣服,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各处只显出一件事来,那就是颇有底蕴,这可是几代传下来才会体现出来。

    秦秀才不是寻常读书人,秦家不是寻常百姓,只怕也不是本份人家,朱达得出了这个结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对方为了感谢请大家进来,热情待客,自然不必担心危险。

    实际上朱达现在觉得新鲜有趣,另有无比的好奇,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重来的这次人生不仅仅要自强,不仅仅要活下去,也要感受着人生中的趣味和精彩,比如说眼前这位和预判不同的秦秀才。

    从进了郑家集然后来到秦家宅院,朱达终于确实的感觉到自己在明代了,这里的房屋规制,穿着打扮,谈吐举止,都是“古色古香”,而白堡村太贫苦太单薄,让他始终形不成明确的认识,现在有了。

    才刚落座,那位“程姐”就是来到,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着打扮整齐利落,进退谨慎规矩,没多久就奉茶上来,才沏好了茶,方才一位门外的闲人就送过来了点心,这点心却是送给朱达和周青云还有秦琴吃的。

    点心是桃酥和油果,无非是油盐糖的混合,这等简单点心,周青云却好像无上美味,朱达也觉得极为好吃,现在肚子里实在缺东西,勉强解决了营养,可甜食实在稀罕,能吃的次数太少了。

    秦琴对回家无比兴奋,本来赶路疲惫,在筐里睡了一次,此时精力却是十足,屋内院外的跑进跑出,还要拽着朱达和周青云一起疯玩,但向伯制止了,秦秀才也不去管,只是笑嘻嘻的看着。

    “秦某前些年贫苦,身边人熬不下去改嫁,家母身体不好,都是秦某一人带着她到大,我一个读书人,杂事又多,不懂的带孩子,娇惯成这个样子,也惹下了这场祸事,要不是向兄你古道热肠,还不知道会有何等凄惨境地,秦某再次谢过了。”说完这话,秦秀才再次起身作揖。

    数次施礼让向伯有些不耐烦,可还是摆手说道:“人送回来了就好,天色已经黑了,老汉和两个侄子还要去寻个住处,还是先告辞的好。”

    “这么做岂不是让人笑话秦某,向兄且安坐......”说到这里,秦秀才拍了下额头,又是说道:“从见面到现在忙碌慌张,却忘了请问向兄姓名,在下秦川,字默生。”

    秦川这名字倒是耳熟,朱达咳嗽了声,互通姓名已经是很郑重的礼节,向伯压下性子抱拳回答说道:“老汉姓向,名岳,岳是岳爷爷那个岳。”

    从进屋到现在,朱达多少能感觉到秦川并不是一味感恩,这个秀才似乎在控制节奏,先让大家放松,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再做什么,应该是抛出问题,朱达倒不是如何敏锐才发现,而是那些年入职后经过培训,交流的经验技巧多少掌握,眼前这情景正是符合。

    不过听到“向岳”这个名字后,秦秀才却愣了下,从见面到现在的镇定从容都不见了,似乎这个回答让他乱了分寸,但这失态的时间很短,接下来的表现就不像先前那么彬彬有礼,很直接的打量向伯,带着玩味的笑意越来越浓。

    刚才还礼貌客气,现在这样的态度则有些无礼了,向伯虽然不在乎,可眉头也皱起来。

    “向岳,五十三岁,白堡村人士,无妻无子,你在弘治年间从军,正德十三年回乡,然后操持盐业至今,是不是?”秦秀才突然说出这么一段来。

    听到这几句,向伯动作一停,猛地站起,满脸惊愕的看着秦秀才,这个动作太突然,周青云手里小半块桃酥险些掉落,朱达倒是没什么所谓,秦秀才突然说出向伯的履历必然有些大家没料到的原因,但看对方的态度肯定没什么危险。

    不过“弘治年从军,正德十三年回乡”这个经历细节,朱达和周青云都不知道,向伯也从来不提,这秦秀才从何得知?

    看到向伯的反应,秦秀才脸上笑意更浓,悠然说道:“五日前你在夏米河边杀了一名贼兵,从他嘴里问出贼窝所在,是不是?”

    这可是只有私盐组织内部才能知道的机密事,却没想到被一个萍水相逢的秀才说破了。

    “这等事你如何知道?”向伯惊问,他现在完全被震住了,坐在一边的周青云手忙脚乱的吞下点心,却想要去摸兵器,可此时弓箭放在外面,刚要起身就被朱达按住,摇头示意不用慌,眼前这场面找不出什么要谎的理由。

    秦秀才笑出声来,摆手说道:“是那个贼兵绑的我家女儿吧,你们杀了贼兵,救下的她,是不是?”

    这个问题比刚才给私盐组织报信都要隐秘,甚至只有朱达师徒三人和那女孩秦琴才知道,但自从进来后,他们父女的交流都在三人眼前,根本没有说这个,秦秀才怎么知道的?不光向伯惊骇,周青云都目瞪口呆。

    朱达苦笑,用手拍拍额头,他总算明白秦秀才为何从隔壁升平盐栈出来了。

第五十三章 蛛丝马迹 不可思议

    屋中气氛颇为古怪,到这个当口,再迟钝的人也能隐约想到些什么,可要把事情说清楚,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向伯又重复了这个问题,他现在完全糊涂了,看了看面前秀才满脸轻松的模样,向伯转头看向朱达。

    他这个动作倒是让秦秀才诧异,一老二小,长辈晚辈师傅徒弟,怎么看都是五十多岁的向岳做主拿主意,可这刚烈老人转头看向一个小的,明显是求教,这未免不合常理。

    “师父,实话实说就是,秦先生没有坏心思的。”朱达笑着说道,他现在有些猜测,可也没办法掌握事情的全局,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秦秀才没有恶意,只不过有些巧合,对方觉得有趣而已。

    向伯点点头,却是重新坐下,闷声开口说道:“那天老汉是去隔壁下马村了,那边坐商贩盐的被杀,盐货被劫,我去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卖盐赚钱,等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件事,看到了那个闺女......”

    话说到一半,朱达却有些发急,自己这“实话实说”是指按照约定的说,怎么师父把真正的真相也说出来了。

    那秀才秦川先前注意到向伯手足无措,但这个少年给了建议后立刻沉稳安定,他本来好奇这个,等看到朱达发急的表情,秦秀才脸上好奇神情更浓,对这个事愈发觉得有趣。

    朱达倒没有害怕什么,“真相”说出来会让人惊讶,会给自己和伙伴招惹很多注意,可也就是注意而已,那些麻烦和枝节,只要小心倒也不会有什么危害,所以他没有拦阻向伯的讲述,不过听着听着就发现一件事,向伯也不是什么都说,而是很有选择,两个少年遇贼兵杀贼兵的事讲了,却没说什么山洞岩盐和钓鱼之类的。

    听着听着,秦秀才脸上的笑意淡去,很是郑重的打量了朱达和周青云,开始他根本不在意这两个少年,还以为是出来见世面帮忙的晚辈,没想到救人的却是他们。

    正说着,那边秦琴又是笑着跑进来拿点心,想要拿了再出去,这次却被秦川喊住询问,女童一指朱达说道:“是朱哥哥救的我,他那时候好吓人。”

    说到这里再无怀疑,秦秀才脸上又有笑意,沉吟了下却是问向朱达:“看你这样子,你一直不想外人知道是你们杀贼兵救人,因果我大概能想明白,也就不问了,只是想知道,你们老少三人再怎么遮掩,总没可能让我家女儿说假话,她若是说真话,你也就遮掩不住了,你怎么想的呢?”

    突然间把朱达当成大人来对待,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考较,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朱达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回答本身会不会旁生枝节。

    他这犹豫让秦秀才点了下头,那秦琴也不出去疯了,在边上好奇的看着,朱达终于想通了,缓声说道:“寻常人问起说起,不会想到是我和青云这样的少年动手,想都不会去想,自然也不会去问,就算秦琴说了真相,也没人会信小孩子的话,只会说小孩子吓坏了记错了,只不过,没想到秦先生是这样的人,秦琴又是这般聪慧。”

    秀才秦川仔细看着朱达,脸上露出几分赞许,笑着又问道:“秦某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得出什么?”

    “秦先生不是寻常书生,其他看不出。”朱达实话实说。

    秦秀才表情又有变化,赞许中掺了几分惊讶,开口问道:“你读过书?”

    “没读过。”

    “你父母什么出身?”

    .......

    连问了三个问题,问朱达的出身之类,已经不太礼貌,向伯沉着脸咳嗽一声,秀才秦川反应过来,摇头说道:“秦某一时忘形,倒让各位见笑,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白堡村那等荒僻村庄居然能出向兄这般刚烈之士,居然能出朱达这样的少年英才!”

    这话的份量不轻,尤其是这秦秀才看着不像个寻常读书人,话就更有些别的意味,向伯和朱达都有些别扭,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倒是周青云已经看出这秦家没有太多危险,所以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点心,吃得很是高兴。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无论布鞋皮靴走在砖地上都不太容易出声响,可外面这脚步声还伴随着“咔哒”轻响,似乎是金属小件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靠近堂屋。

    没多久,一人推门而入,进来后先笑着对秦秀才打了个招呼:“秦先生,听小的说你家来了生人,我过来看看。”

    进来这人是个壮实汉子,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肤色黝黑,一看就是经历过风霜的,脸上虽有笑容,眼神却很凌厉,进屋后先扫视朱达他们三人,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样,不过扫视之后就放松不少,能感觉到这人的眼神恢复了正常。

    朱达被对方看得很不自在,但却觉得这汉子穿着打扮很熟悉,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装束就是前几日来白堡村那三位私盐骑士的打扮,那敲击地面的声音也弄清楚了,却是皮靴后跟的马刺,一般骑士下马后都会卸下马刺,看来这中年汉子来的很急。

    这人看过一圈后,秦秀才慢慢站起,笑着说道:“于三哥,这边都是自己人,劳烦挂念了。”

    那边还没客套完,刚坐下不久的向伯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是目瞪口呆的表情,盯着那位新进来的中年汉子,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是管着盐栈马队的于三爷......”

    “居然认得我,你是?”这位于三爷皱眉反问,盯着向伯打量,明显不认得。

    没等向伯开口,秀才秦川笑着说道:“这是夏米河东岸白堡村的坐商向岳,就是密报贼兵老巢的那位,也是救了我女儿的恩人。”

    这一通说完,于三爷也是愣怔了下,然后颇为好奇的盯着向伯,脸上浮现笑意,只是态度变得有几分矜持,点头说道:“倒是个好样的,这次要不是你的消息,不可能抓的这么准,你立了大功,大柜上不会亏待你的。”

    向伯却有些手足无措,对方说完这个,向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那于三爷说完后又看向秦秀才,又扫了眼向伯,摇头失笑说道:“老向你倒是好造化,以后有好日子了。”

    “今晚恩人登门,兄弟已经叫了酒席过来,于三哥留下一起喝几杯?”秦秀才发出了邀请。

    “改日改日,郑家集这边多少事还没忙完,那就先告辞了。”于三哥客气的拒绝,又对向伯点点头,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此时的屋中,秦琴和周青云倒是差不多的神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向伯则是眉头皱起,一边慎重的打量秦秀才,一边转头看朱达,想从他那边得到意见,而秦秀才的注意力大都转移到了朱达的身上,整个屋中,只有朱达还算镇定,现在正若有所思。

    朱达正在回顾刚才所见,被叫做“于三哥”的人进来后先观察自己这些人是否危险,然后再打招呼,到这个时候,秀才秦川才站起来,从双方的交谈和礼数来看,于三哥对这个秦秀才很客气,带着敬意但又保持距离,可秦秀才的身份高过对方却是肯定的。

    再就是向伯的称呼,“管着盐栈马队”想必就是说管着私盐组织的那些骑士了,“于三哥”管着私盐组织的武力,这肯定是私盐组织内上层核心,这等人物还要秦秀才客气敬意,那这个秀才是什么身份,从刚才说破向伯身份,说出私盐组织的机密来看,这秦秀才和普通读书人沾不上边了......

    “老爷,酒席送到了,照老规矩布置到前厅去?”门外有人问道。

    秦秀才答应了声,然后笑着问朱达说道:“朱达,你想出什么来了?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这话问出,连向伯的眼神都投注到朱达身上,朱达沉吟不语,秀才秦川摇了摇头,他问的问题就算成年人也未必能想得通透,一个没读过书,生长在闭塞环境的少年如何能回答,刚才那回答或许有人教授,这朱达或许只是有几分蛮勇而已。

    不管怎么说,宝贝女儿失而复得,这就已经是大喜的日子,何苦因为考较惹得大家不高兴了,秦秀才已经准备说句闲话圆回来。

    “剿灭贼兵是升平盐栈最机密的事,秦先生能知道这个,想来在盐栈里能参与机要,最起码也是个师爷幕僚的身份......”朱达开口了。

    秀才秦川听了后一愣,摇头微笑说道:“还说自己没读过书,没读过书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在这位秀才的心里,能想到这个算是中规中矩,拍脑袋乱猜也能猜到的,不过对于一个穷乡僻壤长大的少年也不容易了,这朱达说话里典故名词都不含糊,肯定是读过书的,秦川刚要结束这次谈话,朱达却没有停。

    “那于三哥管着盐栈马队,怎么也是盐栈里的要紧人物,可他却对秦先生这么客气顺从,掌握刀兵的人物怎么可能对师爷幕僚如此敬意,想必秦先生是能管着他的,起码位置在他之上,我想在这盐栈里能在于三哥之上的不会超过三人,秦先生想必就是其中一人,搞不好还是出主意的那人,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大总管?”

    话未说完,秦秀才满脸震惊的后退了步,碰到椅子才停住,看着朱达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

第五十四章 桌上闲谈 匪夷所思

    屋中目瞪口呆的何止秦秀才,向伯同样震惊,他震惊的看着秦秀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书生居然是大柜里面的头几号人物?是自己上家的上家的上家......

    “他们倒是不叫我大掌柜,小兄弟,你能猜出我在盐栈里身份不低并不难,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三号的人物,如今这世道文贵武贱,能管着刀兵的没准会有很多,这出主意的你是怎么猜出来的,难道觉得秦某是秀才,所以就会出谋划策,小兄弟,你可知道这世上不通庶务的书呆子有多少?”秦秀才说了一串问题,称呼上也有了变化,开始喊“小兄弟”了。

    朱达很是从容的回答说道:“我师父头天上报贼兵老巢的消息,第二天就派出马队围剿,如果做主管事的太多,怎么会有这样的决断,所以我猜只有三个,而盐栈马队的精锐老练不次于官军骑兵,官府可以文贵武贱,可盐栈却不能这么做,因为这贩私盐时时刻刻要准备动武,如果不重视,那么关键时候就不得用,所以那位于三爷的位置说不好也在盐栈前三,这‘三爷’的三就是排行......”

    秦秀才脸上的惊骇依旧,但随着朱达讲述却缓缓点头,他本来要说话,可看着朱达要继续,秦秀才就没有出声。

    “......至于为什么觉得先生是出主意的,这个就是猜测了,先生看起来不会武,除了出谋划策,管理细务之外,也想不出别的来......”

    朱达倒是坦诚,听到他这句话秦秀才又是愣住,然后又是缓缓摇头,脸上的惊愕散去,笑意则是越来越浓,笑意变成了笑声,笑声越来越大。

    在一边的女童秦琴倒是乖巧懂事,刚才秦秀才和朱达问答的时候不出声,到这时才嘟囔着说道:“爹,我饿了。”

    外面已经入夜,彻底黑了下来,酒席应该已经摆好,即便隔着距离还是能闻到酒肉的香气。

    秦秀才笑声停歇,爱怜的摸了摸秦琴的头,开口说道:“这就去吃。”

    说完牵上女儿的手,又抬手对向伯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说道:“怠慢各位了,秦某知道向兄有很多想问的,咱们边吃边聊。”

    到了这个时候,向伯反倒没了开始的从容,他是升平盐栈下面最基层的坐商盐贩,可面前这位却是最顶层的之一,彼此身份地位相差这么远,从容平等相待怎么可能,要知道,如果向伯去了盐栈总号,见到普通账房管事都要毕恭毕敬,而实际上见到的机会都极少,连打交道的身份都没。

    不过现在的秀才秦川注意力根本不在向伯身上,他只是盯着朱达打量,快要入席前忍不住赞叹说道:“真是少年英才,这个年纪就能杀贼,更难得的是思绪敏捷,能想得明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琢磨事情可没这么透彻。”

    入座的朱达只是笑着不说话,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是他腼腆,却不知道朱达有些汗颜惭愧。

    刚才所说所分析的那些,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很不容易,但对于一个经历过完整的现代教育,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又有一定职场经验的青年人来说并不难,何况刚才各方面已经透露了足够的信息,只要留意就能得出大概的结论。

    朱达也在想,如果那二十余年的人生遇到相同的事,自己未必能得出这些结论,但现在自己足够冷静和沉着,细心观察,沉着思考,得出结论不难,经历了这么多,的确比从前沉着冷静很多。

    菜是四凉八热,有坛酒已经开了泥封,酒海飘荡着热气,瓷壶放在里面温着,席面颇为讲究。

    “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不用在意太多。”秦秀才边说边给向伯斟了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上。

    桌上猪牛羊肉都有,那饭庄做得很用心,煎炒烹炸的手段全都用上,冷碟热菜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了,周青云一上桌眼睛就挪不开了,在那里直咽口水,秦琴的模样也差不多,虽然已经知道秦家不是破落户,可这样的饭菜也不是每天都吃的,只有朱达自制力强些,可本能难以抵挡,眼神不住的朝菜肴上飘,所以秦秀才才有这么一句。

    朱达他们再馋也还先看看向伯,女童秦琴则是欢呼一声,小手挥舞着不和比例的筷子开吃,周青云也是跟上,在这个场合也没必要矜持,朱达随后吃了起来。

    “想必向兄心里有许多想问的,但先让秦某敬这三杯酒,秦某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有什么闪失,真不知道怎么去和她的祖父祖母去说,真不知道秦某会如何伤心,多谢向兄和徒儿古道热肠!”秀才秦川说完,把手中酒杯和向伯一碰,一饮而尽,然后又是倒满。

    酒是好酒,三杯量并不大,两人喝完之后都很正常,这才开始吃菜,向伯表情有几分沉闷拘束,知道对方是自己上峰,又有这样那样的疑问未解,放不开才是正常的。

    “你贩盐快十年了,开始是从张家拿货,四年前开始在高家拿货,然后领了那块木牌,从前你拿货的价钱总是变动,出货的人总是克扣勒索,贩子们彼此串货压价,你生意做得很不顺,等换了上家,拿了木牌后,生意才做得稳当,对不对?”秦川依旧提了个问题。

    朱达听父母和村民以及向伯都说过“高家”,是一位老资格的百户,祖辈曾有人做过大同左卫的指挥同知,家大业大,在左卫里很有势力,管着的百户在一处繁华镇子上,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只是“张家”就不知道了。

    说到这个,或许因为三杯酒下肚,又或许因为今日赶路疲惫,向伯很有些感慨,闷声回答说道:“张家有个总旗的身份,可做得却是土匪的勾当,他家就是个贼窝子,是平泉庄的大窝主,他那贩盐就和放债一样,一年到头赚不到什么,稍不小心还要倒欠进去,谁又敢和他们理论,他家养着几个亡命,劫财害命的混账事都没少做,多亏四年前天开眼,他们内讧火并......”

    话到这里,向伯却打了个磕绊,看向正在细听的秦秀才,对方很认真的听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一直在听着的朱达也偏头看了眼,秦秀才笑着回应,点了点头。

    向伯自失一笑,端起酒杯抿了口说道:“这酒真好,平日里老汉那舍得喝,也喝不起,等高家接了分发的生意,老汉都想着不做这营生了,高家那势力更大,老汉要是凑上去,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菜,没想到,没想到啊,这高家做得厚道了,还有许多规矩,比如说一个坐商一个百户,公道的价钱,处处方便的牌子,还有这愿意为下面出头的大柜,做事心里有了倚靠。”

    开始时候或许在回忆回答,说到后来,向伯真有些感慨在其中,越说越是细致,秦秀才边听边微笑着点头,等向伯这边有个停顿,他悠然说道:“向兄,这些规矩都是我定的。”

    这话说完,屋中安静,向伯和朱达都盯着秦川看,只有秦琴和周青云吃得高兴的声音,对秦川的这句话朱达有些估计和猜测,等对方亲口承认后还是觉得震撼。

    一个只读四书五经的秀才居然建立了这套制度,这其实是从上到下建立了一套分销体系,划分销售区域,认定分销商的资格,稳定价格,这套东西在那二十多年里算是普通的商业制度,可在这个时代怎么也是领先的。

    在这个时代,朱达能感觉到大家都是按照规矩来的,约定俗成是什么,王法惯例是什么,那大家就都这么做,村民如此,李总旗也如此,听人谈论说起,白堡村之外的人也大都是如此,在不发达时代的寻常地方,这种保守封闭才是正常。

    眼前这秦川不过是镇上一个秀才,在这大同和怀仁县之间或许稀罕,可放在大明算不得什么,他怎么就能突破常规,创新做出这些,尽管朱达不知道大明其他店铺商行是什么样子,可下意识的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随即他又有了一个更大胆更匪夷所思的猜测,难道对方也是......

    想到这个,朱达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盯着对方的脸细看,双眼有神,五官俊朗,其他的倒是看不出来。

    向伯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过酒壶,给自己和秦秀才的杯中倒满,然后郑重其事起身举杯说道:“秦先生做了大好事,老汉得好处不少,先前也不知道先生的身份,这杯酒一是为了谢恩,二是为了赔罪,实在是失敬了。”

    朱达觉得自家师父的言行很别扭,明明是恩人却要谦卑赔罪,可他也知道向伯这么做很正常,不管对方怎么谦虚和善,身份上的差距是实实在在的,何况这秀才还握着向伯生计甚至某种意义上的生死。

    秦秀才不过三十,却通晓世故,笑着站起,怎么也不接向伯的大礼,推让几次,两个人平礼干了一杯。

    干了这杯之后,气氛更加融洽放松,朱达看到秀才秦川转向自己,笑着说道:“朱达,你想问什么吗?”

第五十五章 异想天开 有此佳徒

    不知不觉间,秦秀才已经把来访三人的重点放在了朱达身上,不过向伯对这种待遇没有任何意见,至于其他二位根本觉察不出来。

    朱达当然不会问心底那骇人听闻的猜测,但旁敲侧击是免不了的,他笑着说道:“既然秦先生开口,那小子冒昧问了,盐栈层层分销,划定卖盐区域,坐商编号,这些举动都是大才,但书经典籍上肯定没有的,不知道秦先生如何想到?”

    “向兄,这孩子所学都是你传授的吗?”秦秀才没有回答,却先发问。

    向伯苦笑着摇摇头,看了眼朱达后说道:“老汉是个粗人,这些是别人教的。”

    话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毕竟“教门”身份太过危险,可向伯的确没办法揽下来,谁都知道朱达这般谈吐见识,不可能是他教授出来的。

    朱达没有否认,不得不说,那个虚无缥缈的“野道人”是个很好的掩饰,一个生长在小村子的十二岁少年根本没可能懂得太多,朱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用的名词语句在这个时代的习惯用法是怎样的,可照着自己知道的表达,却又引起这样那样的讶异,只能推到“野道人”身上了。

    秦秀才没有追问,笑着回答说道:“不知为何,被你称赞‘大才’,心里格外高兴,这些法子看似凭空而来,细究却也没什么,不过这卫所屯驻的法子加以变化,取长补短而已。”

    听到这个,朱达稍一琢磨就是恍然,卫所分为千户所百户所分别驻防,各有防区屯田,这套法子和升平盐栈建立的制度本质上确实相通,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此时的情绪倒是复杂,有些失望,有些轻松。

    看着朱达脸上表情,秦秀才很是讶异,禁不住问道:“你可想明白了?”

    “细处还有些不懂,大概的意思却明白了。”朱达诚恳回答。

    这回答让秦秀才更加惊讶,也顾不得边上的向伯几位,又是追问说道:“那你说说这套规矩是怎么回事?”

    “卫所指挥控制下面千户,千户控制下面百户,每千户每百户都有自己的驻防屯田区域,盐栈就是卫所指挥,千户就是下面二柜,百户就是我师父这样的坐商,他们划定卖盐的区域对应着屯田的规模,这么做起来,事事都有章法规矩,人不会乱,货也不会乱,哪里乱,随时可以追查到,随时可以压住乱子。”说到这里,朱达就停了下来。

    随着回答,朱达其实有更多的想法,可说着说着他就意识到要藏拙,甚至后悔刚才说的太多,到这时候却是想到当年听到的说法,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和现代军事制度是相通的,看来在这年代也是如此。

    “怎么停了,你这话似乎没有说尽,你尽管说就是。”秦秀才聚精会神的倾听,自然听得出朱达停的不自然,立刻催促。

    朱达干笑了一声,心里想自己怎么和个孩子一样,分寸什么的都控制不住,但此时并不仅仅是那二十余年人生的人格,还有这十二年的,只能说相对成熟的一面多些,可没有完全是。

    他正在想着怎么敷衍过去亡羊补牢,身边的向伯却沉声说道:“朱达,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听到师父的话后,朱达诧异转头看过去,却发现老人在微微点头,脸上全是鼓励的神色,朱达愣了愣,有些明白,有些温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转向秦秀才。

    “秦先生,你这套规矩恐怕不止用在贩盐上,升平盐栈现在可以把货物铺送到控制下的每一处百户村庄,可以是盐,可以是杂货,可以卖,可以买,可以收粮,也可以雇人,也能知道下面的风吹草动,这套规矩运转,升平盐栈的实力就会越来越强。”

    其实朱达还有想说的,不过却装作说完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该反省,不管秦秀才的态度如何,双方这都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谨慎都是要的。

    那边秦秀才脸上惊骇表情仍在,却已经陷入了沉思中,手指下意识的敲击桌面,而向伯脸上则是浮现笑容,自家倒满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了不起,了不起,小兄弟你想的居然比秦某还要深远,比秦某还要透彻!”秦秀才感叹两句,脸上的表情变幻,又是陷入思索中,已经吃饱了的秦琴扁扁嘴,嘟囔着说了句“又在发呆了”。

    就这么沉默了会,秀才秦川的脸上突然浮现狂热和惶恐,尽管屋中没有外人,可秦秀才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兄弟,那你觉得这套规矩能让升平盐栈做大到什么地步?”

    “应该做不太大,我觉得盐栈做到这个地步,秦先生和其他人肯定都在尽心尽力的管着盯着,一旦管不住盯不住,也就不能继续做大了。”朱达实话实说。

    说是规矩,其实还是人治,升平盐栈现在能顺利运转不过因为规模不大,一旦扩大肯定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朱达思考这些的时候,用的都是当年课堂课外各种培训和其他渠道了解的信息,当年觉得枯燥无趣,可现在联系到具体的实例,却觉得那都是真金白银的知识,他已经能想到升平盐栈有这套体制却没办法继续做大的原因——没有能运转这套体制的骨干和人才,没有建立人员培训的机制......

    这个回答让秦秀才一愣,随即失笑,用手在脸上用力的拍了下,自嘲的说道:“刚才却是昏了头,居然那么异想天开。”

    秦秀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人追问他刚才到底怎么“异想天开”怎么“昏了头”,秀才秦川自嘲之后却拿起酒壶给向伯倒了杯酒,诚恳的说道:“向兄,你收了朱达这样的徒弟,真是有福气啊!”

    两人碰杯之后喝干,向伯看着朱达,缓缓说道:“这孩子给老汉带来了不少好处,可老汉的本事不太够,教不了啊!”

    “师父......”

    “长辈说话,问你你再说,不要乱插嘴。”向伯板着脸训了句。

    秦秀才沉吟了下,郑重的对向伯说道:“向兄,你是秦某父女的恩人,既然来到,就一定要都住几天,让秦某尽尽地主之谊,至于白堡村和各自家里,明日秦某安排人去通知,你觉得如何?”

    以朱达对师父向伯性格的了解,他未必会留下来,向伯是个做了好事生怕别人觉得自己索求回报的,这次送还秦琴就是如此,来前都已经说好,把女童送回家中之后,找一处投宿,明日逛逛就走,何况这秦秀才话里全是要报恩的意思。

    “好,那就在这里住几天。”向伯回答的干脆利索,朱达愕然,周青云则是一脸高兴,秦琴也是欢呼雀跃的样子。

    朱达自然愿意在这里多住几天,食宿的改善是次要的,在繁华的郑家集可以对这个时空有更深刻的了解和认识,在封闭的白堡村能接受到的外来信息实在太少了,只是高兴归高兴,自家师父的态度和平时不一样,这个太怪了。

    听到向伯这么干脆的答应,秦秀才也是高兴,又是给向伯斟满一杯,两人又是碰了下喝干,瓷杯虽然不大,可两个人连续喝了几杯也有二两的样子,酒是烧酒,两个人都有些微醺和兴奋。

    “秦某就喜欢刨根问底,不知是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刚才光是问,现在也说说秦某自家的事,这次还真是巧,救人的也是盐栈中人,都是一家人啊!”

    朱达和向伯都是连连点头,他们对秦秀才的身份当然好奇,虽说知道这位是升平盐栈的头几号人物,也知道这些规矩都是他建立的,可来龙去脉和很多细节都是不知,而且这些事怎么都是私盐组织的机密,询问打听可不怎么方便。

    不过朱达也是奇怪,秦秀才一个读书人做出这么大的局面来,从“于三哥”和其他人身上也能看出服气,按说应该是个有城府心计的角色,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这个性格恐怕是要坏事。

    当对方开始讲述的时候,朱达就摒除杂念,认真听讲,唯恐漏掉什么,能有人愿意分享他的经历和人生,这是何等宝贵的机会,通过这些,肯定可以对这个世界有更深更全面的了解和理解。

    秦川也是卫所军户出身,当然,在大同边镇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军户,在大明开国那几十年,军户只有习武从军这一条路,如今军户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了,没办法的去种田,想要博一下的则是习武从军,而家道殷实的则是供养孩子读书科举,不过这都只是说百户以下的军户阶层,千户和指挥那等则是另外一种情形。

    秦秀才就是家道殷实的那种,他曾祖父是大同左卫的千户,祖父是次子,想办法承了个百户,因为有父辈照应积攒下来了一份家业,开始供养自己的两个儿子读书,老大没有读出来,继承了百户身份,秦川的父亲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中了个秀才。

    “......哪怕是一家人的事,也要讲个公平,不然就惹出是非了......”

    说到这里,秦秀才颇为慨叹,看起来他有很多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当年神童 机缘造化

    世上没有新鲜事,溺爱幼子也是正常,尤其这幼子读书寄托了几代的希望,结果家产倒是有七成贴补到秦川父亲这边,秦川伯父只是承袭了百户世职和田地,其他拿到很少。

    不公平自然会滋生怨气,秦川伯父娶亲之后怨气更是加重,尽管顾着面子没有分家,可实际上已经分了,只由秦川的父母来供养祖父母这边。

    卫所武家重长子,秦川祖父的做法非议不少,愿意帮忙照顾的就少了,世官的便利好处归在位者,秦川伯父也不愿意和家里分润,秦川父亲这边读书不事生产,所以全家都是坐吃山空,消耗家产。

    秦川父亲读书以聪慧闻名,本以为很快就有功名,改善家境,谁也想不到这科举路如此艰难,秦川父亲一直考到了四十几岁还是童生......

    寒窗苦读苦熬的过程中,长辈故去,家产耗尽,兄长心怀怨气从来不管,秦川父母的日子越过越艰难,好在四十六岁的时候中了个秀才,日子总算没有进一步艰难下去,没想到才见曙光,却又有艰难,得中秀才后两年就得了大病。

    过了一年,秦川父亲病故,又过了半年,秦川母亲也是积劳成疾,挣扎了半年就撒手故去,只留下了不到二十岁的秦川夫妇。

    秦秀才自小就被人称为“神童”,大家都觉得他前途无量,尽管秦家已经破败,可提亲的体面人家还是不少,原因也很简单,武人子弟读书第一代能成的少,可秦家好歹出了个秀才,这下一代从小浸染,又有合适教育,把握可就大了很多,何况还是“神童”。

    只是没想到秦川两次参考都是没中,这么一来,外人的风凉话就多了,也有人父子相比,觉得这位也要四十多岁才能中,而秦川的夫人是当地总旗家的二女儿,自小家境不错,可在秦家受苦太多,生下秦琴之后再也坚持不下去,由家人出头帮忙离开了秦家。

    夫人一走,秦家的日子更是艰难,秦川一个人又要读书又要带着孩子,更不要说父母重病已经把家里弄得灯枯油尽,根本支撑不下去,按照秦秀才说话“寻死的心都有了”,好在儿时玩伴伸手帮了一把,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父母双亡,妻子抛下幼女出籍,穷苦艰难,秦川当时有了寻短见的想法,可守孝三年之后去考秀才,居然高名得中,很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

    “......外人都说她不孝凉薄,可我也怪不得她,她嫁过来本想着跟我享福,却遭了几年罪,当时我闭门读书,她照顾公婆,二老接连病重,她撑了下来,等有了秦琴......”

    听到秦秀才说到这里,向伯露出同情和愤慨神色,朱达知道师父在想什么,无非觉得秦川的老婆太无情了,但朱达却能理解,家境不好,还要照顾病重老人,才松了口气又生了孩子,满眼看不到希望,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

    朱达也知道老婆主动出籍意味着什么,虽然女方也被人诟病,可秦川这边肯定极不好受,旁人的议论和目光都会让他抬不起头,更不要说父母双亡、科举无望、家徒四壁、抚养幼女这几件事的艰难和绝望,不过回忆起这些的秦秀才很平静,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

    这边朱达和向伯听得仔细,而边上的秦琴已经捂着嘴打起了哈欠,周青云则是继续风卷残云,面前几个盘子空了,还在琢磨着几个够不着的。

    虽说听得仔细,可朱达却觉得奇怪,救了女儿的恩人上门理应感谢,可这秦秀才未免说得太多了些,向伯应该也在奇怪,不然不会数次看过来。

    “你要是困了,让程姐带你去睡,还在这里撑着干什么。”秦秀才溺爱的嗔怪了句,又对向伯笑着说道:“向兄,你这徒儿若是疲倦,就早些去客房休息吧!”

    向伯一愣,在朱达和周青云两人身上看了眼,又是沉吟片刻,然后开口说道:“不妨事,这混小子精神好得很,让他在这边听就是。”

    听到这话的秦秀才笑着点点头,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又是说了起来。

    考上秀才后,秦家的处境并没有改善,该卖的都卖光了,又有不少亏欠,功名带来的优惠和好处杯水车薪,唯一帮助就是登门要债的人客气不少,要为养家糊口操心,刚过周岁的秦琴一刻也离不了人,在这样的状况下,根本没时间读书,甚至连开设私塾贴补自家都难。

    “......秦某那位兄弟知道我不愿意求人借债,也知道眼前这局面怕是不得不这么做了,就替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邀请秦秀才来盐栈做事,大同这边重武轻文,识字的人本就少,愿意去盐栈这等半黑不白的生意上做事的就更少,秦秀才当个文书账房之类的还是足够,工钱给的不低,又请人帮忙照顾秦琴,待遇相当不错。

    “......连秦某自己也想不到,当日里看的闲书,知道的那些无用学问,居然在这里起了大用......”

    这段经历已经是苦尽甘来,秦秀才讲到这里的时候,眉眼间神采飞扬,年少时被称为“神童”的秦川之所以几次没有考中,不是因为学问不到,而是心思没有用到书经上,秦家毕竟是卫所武家出身,当年求学读书机缘巧合,淘换了些史书和兵书,秦川自小就喜欢读这些书,反倒是把科举上的功课落下了。

    “......那书是一千户家里拿来发卖,家中长辈读书不成,家里又觉得读书无用,不如好好经营这份世职,就这么便宜卖了,被家父买了下来,秦某倒是能想明白因果,这武家的子弟就算要读书,也喜欢那些和武事相关的,等读了几代才明白除了书经和时文之外,其他一概无用......”

    书经是四书五经,时文则是科举八股文章的集合,只有看这些才能保证科举功名路的成功率,其他的或许有用,可不考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相关的知识,朱达模模糊糊了解一点,向伯就是满脸懵懂,周青云也是糊涂模样,他们三人的反应都落在秦秀才眼里,不由得露出几分诧异来。

    “......书经是取功名富贵的,那些史书和兵法看透了却对实务和生意有大用,秦某出谋划策有对有错,不过这生意一天天向好......”

    这些谋划对升平盐栈的兴盛立下大功,秦秀才在盐栈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没过多久,他那位儿时玩伴就邀请秦川加入私盐生意,这私盐生意是人人都知道却又见不得光的营生,开始时那儿时玩伴也不愿意让秦川的清名受损,可私盐买卖有了难处,秦秀才的计谋又那么好用,终于忍不住提出了邀请。

    “......当时老刘还忐忑,还说让我别觉得是冒犯,还说不答应兄弟情义也不会变,却没想到秦某立刻就答应了......”

    秦秀才答应下来的原因很简单,他需要钱,想让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对穷惯了的人来说还好,秦川小时候家境优渥,是有过好日子的,正因为如此,才格外忍受不了贫穷,有机会摆在面前就会毫不犹豫的抓住,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有趣。

    “有趣”两个字出口,向伯脸色不快,强忍着低头掩饰,对向伯来说私盐生意是有生死风险的,官面上私盐一斤就是处斩,江湖上盗匪搏杀许多,可在对方看来,却是“有趣”,这的确接受不了,反倒是朱达心有同感。

    升平盐栈明面上是正经生意,秦秀才还隔着一层,而升平盐栈的私盐生意就牵扯到地盘和厮杀,秦秀才当年看的那些史书和兵书就起了作用,取得了一个个胜利之后,升平盐栈的局面也越来越大,当年看得闲书能学以致用,这让他钻研这些事的兴趣更浓,渐渐的也有了闲情逸致。

    不过盐栈的生意稳了不到两年,这些日子就开始有是非了,说起来也巧,十几年未见的烽烟燃起,私盐生意开始有了麻烦,贼兵截杀各村盐贩子,秦秀才的女儿被绑走。

    “......这伙贼子居然还写信威胁,要秦某把升平盐栈的底细交出去,还说让秦某带着心腹去投靠,不然秦某女儿性命难保......”

    秦秀才没有答应对方,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今日里朱达把人送了回来,意外之喜的结局。

    在秦秀才讲述的过程中,桌子上的残羹剩菜已经被撤掉,有人送上了茶水点心,除了兴致勃勃的秦秀才外,只有朱达精神很足,听得认真仔细,向伯虽然端坐,可了解他的人都能觉察出隐藏的不耐烦,而周青云哈欠连天。

    “秦某只顾着说自家事,倒忘了向兄几位赶路辛苦,真是抱歉,几位先去洗漱休息,明日咱们再聊。”秦秀才结束谈话也是干脆利索。

    这干脆利索的结束让朱达也是莫名,本以为说完之后会提出相应的要求,谁能想到就这么送人去休息,不过在这里的主动权完全握在对方手里,向伯也没有提出异议来,朱达不会自己出头拒绝。

    客房已经收拾的干净整洁,大家简单洗漱之后就上炕睡觉,临睡前朱达忍不住问了句“师父,这秦秀才想干什么?”

    “老汉能教你的不多,遇到这个秀才是你的造化。”向伯答非所问。

第五十七章 幕后之局 故作场面

    临睡前向伯那句答非所问的话,让朱达豁然开朗,他明白秦秀才想要干什么了,对方要笼络自己。

    和初次见面的人述说坦诚自己的过往和感悟,的确是来近彼此距离的好方法,和书上的“解衣推食”本质区别不大,朱达只是纳闷一点,自己有什么好,值得对方如此看重。

    倒是向伯在酒席上几个当时觉得莫名的举动,现在可以理解了,不管是答应秦秀才的邀请,还是让周青云留下来听,都是为了给自己和周青云提供更好的机会。

    知晓这秦秀才身份之后,向伯自然明白对方的地位高高在上,实力什么的更不必说,可师徒关系却不是能含糊的小事,世上默认徒弟没有出师之前对师父有一定的人身依附关系,秦秀才再怎么想要笼络,只要向伯不答应那就没辙。

    不过向伯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下来,要知道,有朱达这么个徒弟,明里暗里的的好处很是不少,岩盐、鱼肉以及各种点子,但向伯依旧答应的干脆。

    这说明向伯真把朱达当成自家人来看了,考虑的时候没有考虑自身利益,而是想着朱达的前途和好处,当然,让周青云留下是老人的私心,希望周青云能和秦秀才挂上关系。

    迷惑于秦秀才落力笼络自己的热情,感激于师父向伯的一片真诚,朱达缓缓入睡。

    秦家的客房可是比白堡村村民的宅院强太多了,干净温暖安静,这一晚大家都睡得很好,等到第二天早晨三人都起的有些晚,不过这个“晚”也是相对而言,起床后天才蒙蒙亮。

    昨日里来虽然没看到,不过秦秀才家里的仆役不止一个,他们三个起来后就有人送上早饭,白粥、烙饼和咸菜,大家吃得很开心,周青云还念叨着说道:“要能天天过上这个日子就好了。”朱达和向伯都没有接话。

    “练武不能懈怠了。”吃完饭之后,向伯把朱达和周青云赶到了院子里。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起得很早,朱达和周青云用木棍比划刀术的时候,秦秀才也穿戴整齐出现在了院子里,可巧这时有雄鸡打鸣,秦秀才笑着说道:“这倒是闻鸡起舞啊!”

    说完这句,秦秀才笑着问朱达说道:“这成语的典故你可知道?”

    “晚辈记不太清楚,应该是祖逊和刘琨年轻时候奋发向上的典故。”朱达回答说道,“闻鸡起舞”这个成语在当年学校里提到的次数不少,讲的很透彻,他也有印象。

    秦秀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向伯,向伯苦笑着摇摇头说道:“秦先生莫要看老汉,这些不是老汉教的,日后让这孩子和你说清楚吧!

    这回答让秀才秦川哈哈一笑,还没等他继续,院门被敲响了,没过多久,昨日那位盐栈马队的统领“许三哥”走了进来,相比于昨日的全副武装,今天这位中年汉子从容轻松了不少,马靴上的马刺也已经取下。

    进门后对秦秀才示意,也没说话,先盯着朱达和周青云他们看了半天后,点评说道:“这罗汉六刀练好了也能上阵对敌,倒不是花架子。”

    然后这许三哥又对秦秀才笑着说道:“郑家集那十几个家丁昨晚走了,这帮混账,真恨不得火并了他们。”

    郑家集的十几个家丁?不就是前段时间闹贼兵,卫所派出来剿灭贼兵的家丁骑兵?记得还路过白堡村村口,耀武扬威的说要去郑家集,这盐栈应该也是卫所相关的人开设,这些盐栈起兵十有八九也是家丁亲卫出身,怎么对官兵这么大的敌意?

    听到这话之后,朱达脑子里蹦出了许多疑问,已经习惯思考的他迅速把这些疑问串了起来,正在练武的他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朱达别走神,好好练!”因为有外人在场,向伯没有咆哮,只是皱着眉头喝了句。

    他这呵斥让秦秀才和那许三哥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秦秀才更是注意到朱达脸上恍然惊愕的表情,秦川笑着问道:“朱达,你想到什么了?”

    朱达犹豫了下,到底要不要明明白白说出来,随即就做了决定,带着些炫耀,没有任何城府的行为,反倒让自己更像一个聪慧的少年,他停下动作回答说道:“贼兵的事情想明白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秦秀才和许三哥都听懂了,两人对视一眼,许三哥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小年纪能想明白什么,你运气好杀了个贼兵,还能知道别的吗?”

    秦秀才倒是温和,带着点鼓励说道:“朱达,你把你想的说说。”

    “刚才听‘许三叔’讲到家丁走了,是不是卫所的亲卫骑兵?”朱达问了句。

    那边点头之后,朱达继续说道:“晚辈突然想到,这卫所的家丁来郑家集对外说是剿匪,实际上是不是来对付秦先生的?”

    他这话说出,秦秀才愣了下,随即脸色平静,那许三哥则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盯着朱达问道:“你在那个贼兵身上拷问出什么了吗?为什么不上报?”

    “拷问出来的都已经上报了。”朱达不卑不亢的说道。

    秦秀才点点头说道:“许三哥,咱们也拷问过了,都是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只有那个没抓到的贼首知道内情,其他人都是被利用了。”

    说完后又对朱达说道:“你继续讲来。”脸上有笑意浮现。

    “我听师父说,盐栈的总号在另一处,可郑家集这四通八达的繁华所在,在这里的盐栈分号肯定生意也很大,更不要说秦先生在这里,那就更加重要,想来在这里放置的护卫人手也不少,那些贼兵各个百户村庄盯着坐商盐贩下手,想来就是要调走盐栈这边的护卫人手,等到守备空虚的时候再杀进来,到时候成功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朱达侃侃而谈,那许三哥双眼瞪大,好似看怪物一般看着朱达,向伯都满脸惊愕,却缓缓点头,想来是被这番话说得有些明白,秦秀才脸上有惊讶有赞赏,温和的说道:“说细一点,能想到的都说出来。”

    “在咱们大同左卫和怀仁县区域,最稳最赚的生意就是私盐,升平盐栈做得这么好,肯定被其他人盯上,有资格有实力来抢夺的也就是卫所将门,可秦先生身上有秀才功名,能光明正大把盐栈开起来的想必也有靠山,明面上下手不可能,那就只能用别的法子,城池市镇之外的地方是没王法的,野地里杀了人,报官没人管,所以可以放手对付各村各百户的盐贩坐商,在城池市镇虽有王法,但只要做得快,做得干净,也不会有人追究,所以他们一边对坐商盐贩们下手,打乱盐栈的基础,同时调虎离山,一边在要紧处布置好力量,只要守备空虚就雷霆一击,到时候快杀快走,也不会被人抓住首尾。”

    院子里已经安静了,几个人都在盯着朱达,除了周青云的懵懂外,其他人都是满脸震惊,朱达在说这些的时候却走了个神,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各种事例看多了之后,对一些套路已经有了下意识的联想,但也亏得在这个时代,因为自己有目标和理想,所以步步慎重,养成了认真思考的习惯,不然也不会表现的如此“聪慧”。

    “估计要下手的卫所将门也一直在寻找机会,边塞烽烟燃起就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可以做点事,比如说人造出‘贼兵’,而贼兵又给了他们派出家丁骑兵的理由,搞不好各个百户抽丁战备的事情也是为了这个,让各处百户空虚,让贼兵更容易浑水摸鱼,卫所将门应该知道秦先生的智慧和谋划,觉得秦先生管着盐栈的经营细务,一方面觉得杀了秦先生就会让盐栈大乱,另一方面又想着胁迫招揽秦先生为他们所用,所以才会派人来绑了秦琴,再多想想,恐怕郑家集里面也有里应外合的探子,不然那贼兵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了不得啊!”秦秀才低声念叨了句,只有他身边的许三哥听到了,不过这时大家都在听着朱达分析。

    “只是卫所将门没想到那贼兵会大意被两个少年杀了,然后盐栈反应这么快,直接剿灭贼兵,又抓到了活口,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下手的可能,只能无奈退走,再不走恐怕官面上和私底下都会有麻烦了。”

    “可剿灭贼兵的时候,盐栈这边也是空虚,为何对方不动手?”秦秀才插嘴问道。

    “一是快,来回也就是两天不到,二就是卫所的家丁骑兵太平太久,来到郑家集之后不想着紧盯,只是等待上峰消息,自顾自寻欢作乐,所以没有抓住这个机会,秦先生的行险也就没有了风险。”

    院子安静了会,许三哥瓮声瓮气的问道:“秦先生,你是不是把什么都和这孩子说了,故意演戏给我看,好吓我一跳!”

第五十八章 一日为师 不伤仲永

    对于三哥的质问,秦秀才微笑着没有回答,不过这位于三哥显然是震惊过度,又是追问说道:“若不是你和他讲的,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秦川脸上似笑非笑,还是没有回答,那于三哥冷静下来,看向朱达的眼神更加的不可思议,表情中也多了几分郑重,摇头闷声说道:“这还真是了不得!”

    朱达在那里挠挠头,干咳了两声,心里只是惭愧,严格来说,对方针对盐栈布的这个局不差,一环扣着一环,还有多重预备,借着几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悄然发动,如果在从前,自己未必能想明白,只是现在冷静旁观,从利害相关判断,这才能想得这么明白。

    亏得现在每一刻都战战兢兢,每一件事都三思而后行,加上旁观者清,这才显得有这般头脑,朱达总在想那些年,那时虽然是成人,却未必能像现在这么思考和分析。

    “爹,我要吃点心!”屋子里秦琴的撒娇大喊,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静。

    朱达注意到向伯脸上浮现出欣慰,但还有些他看不懂的表情,而边上的秦秀才开口说道:“既然他们撤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小心戒备,不要被他们钻了空子,剩下的事,等咱们商议了再定。”

    说完这句,秦秀才又是说道:“这么早请于三哥过来,是想让三哥看看他怎么杀了那个贼兵。”

    ”秦先生觉得老汉师徒骗人?老汉撒这个慌有什么用?既然信不过......“向伯很是愤慨。

    ”不是信不过,只是想看看朱达还有什么本领。“秦秀才一句话就打消了向伯的怒气。

    那位于三哥看起来也很有兴趣,笑着说道:“那伙贼兵虽然算不得精锐,比起一般的营兵来可强出不少,暗地里杀人放火的江湖勾当也是做过,这样的凶货居然折在孩童手里一个,大伙都是纳闷着,今天正好试试。”

    这是要全面考校的意思了,朱达还以为要和自己动手,没曾想那于三哥笑着说道:“你们好好想想当日里的情形,一句一句说给我听。”

    原来不是动手比试,而是重现当日的情形,那于三哥看着是豪壮武夫,做起这个事来却很细致,他听着朱达讲述,自家装作那绑架秦琴的贼兵,还弄了个筐背上,又让朱达和周青云拿了合适长短的木棍作为当日的武器。

    ”......这孩子还真是有胆色,能记得这么清楚,多少人第一次见血都是昏的......“问到一半的时候,这于三哥也忍不住感慨了句。

    怎么判断对方是假装耳背接近,怎么挥动匕首砍下去,周青云怎么用棍棒,这于三哥倒是个杀人伤人的行家,他一边做动作,一边让朱达和周青云回忆当时,很多没说的细节也被他问了出来,比如拷问时候在大腿上扎刀之类,还要演示捆绑那贼兵的绳结怎么捆扎。

    话说到最后,这于三哥的表情也带了几分诧异,禁不住点评说道:”你底子虽然不好,可脑子当真不错,临阵也能沉得住气,咱们习武厮杀的人,力气大本领好未必能活得长,有脑子沉得住的才能长久,才能赢得多。“

    前半句话是点评,后半句则是和秦秀才解释,不过说完这句之后,于三哥又是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问道:“按说你这几刀下去流的血死不了人,老向,最后你去看尸体的时候,那人死透了吗?”

    说这个的时候,正好秦琴从屋子里出来,听见后兴冲冲的插嘴说道:“肯定死透了的,朱哥哥还给死人脖子上补了一刀,可吓人了!”

    院子里又是安静下来,于三哥和秦秀才对视一眼,转向朱达很是郑重的问道:“小兄弟,你从前杀过人见过血吗?”

    听到朱达否认后,于三哥沉吟了片刻,长吐了口气说道:“这样的我从前听过,但从未想过能亲眼见到,今日里见到了,难道真的捡到宝了?”

    说出这话就是下了结论,于三哥侧转过身要走,才做出这个动作却又突然转了回来,伸手朝着朱达猛一推!

    谁也想不到会突然动手,手掌已经到了跟前,朱达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上身一偏,右臂却是要抬起来,这是当年打架的经验和这些日子训练的结果,如果是平常孩子,要不就是吓傻,要不就是后退,朱达则是做出了闪避反击的架势。

    这边动作,一直百无聊赖的周青云立刻惊醒,身体前倾,迈了两步,已经盯住于三哥身侧,倒是向伯安静旁观。

    于三哥只是做了那么一下就停住,看了看朱达,瞥了眼周青云,脸上有讶异闪过,然后又有笑容浮现,开口对那秦秀才说道:“真是捡到宝了!”

    这才是真正做出判断,下了结论,秦秀才满脸笑容。

    “老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张口,能帮的都会帮。”于三哥对向伯说了两句,言语里的示好和客气,大家都能听得出。然后将秦秀才叫到一旁说了两句后离开,离开前却是对向伯和朱达都打了个招呼。

    管着盐栈马队的许三哥一走,秦秀才就请朱达三人进客厅说话,三人正向里面走,向伯却拽了把朱达,两人慢了两步,向伯低声说道:“你要知道,这秦先生和那许三哥,平日里见到老汉,能点个头就是赏脸了,若是你一直做我的徒弟,以后恐怕也是如此,你这么聪明,有些事要想明白了。”

    朱达看着老人诚挚的表情,沉吟了下,郑重其事的说道:”师父就是师父,师父的好意徒儿明白!“

    走在前面的秦秀才自然留意到身后的对话,甚至都能听到,不过他只是微笑着向前走,只当做一切听不见

    落座之后,除了向伯手边,朱达和周青云那边也有茶水摆放,这明显是把两位少年也当做成人来对待了,读书人最讲究礼数,如此安排实在古怪,不过想想从初见到现在,秦秀才就没怎么正常过。

    众人落座之后,秦琴也跟着往里凑,秦秀才本来要撵她离开,女孩撒娇打滚一闹也只能无奈的留下。

    “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秀才秦川无奈的苦笑一句。

    朱达本以为秦秀才会先和他说话,没想到却是和向伯说的,秦秀才坐正说道:“向兄,这话有些失礼......”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向伯粗声说道:“秦先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做尽管说就是,不要客套,老汉知道好坏对错。”

    秀才秦川微笑着点点头,却是感慨了句:“向兄如此明白,却只是一个小村子的坐商,实在是委屈了。”

    这话说是向伯“怀才不遇”,意思奉承的很,不过向伯脸上却很不以为然,只在那里摆摆手,朱达看到这个,倒是想起向伯说过的话“老汉活了这么久,见了那么多,这才明白些。”

    秦秀才瞥了眼拿着布老虎玩的女儿,转向朱达说道:“我小时候被人叫做神童,可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神童,向兄肯定教不了你这么多本事,教这些的人还在吗?”

    朱达摇摇头,心想多亏有个“野道人”的名目,不然里里外外还真不好解释。

    “我想收你做义子,你愿意吗?”秦秀才又是问道,脸上依旧微笑轻松。

    说完之后朱达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愕然,昨天才见,今天就要自己认个义父,这也太没有逻辑条理了,刚才在神游天外的周青云也目瞪口呆,反倒是向伯点点头,没有太多惊讶。

    朱达本来想说“还没问过爹娘和师父”,但马上意识到这个理由没有意义,在这个年头,认干亲可不是件随便的事,一旦结下,彼此间,彼此家族间,都有了责任和义务,而秦川这样的家境和朱达的家境一比,不管怎么算,得好处的都是朱家,没可能拒绝,所以朱达的态度就是关键了。

    “多谢秦先生的好意,秦先生,晚辈只是穷苦小村的孩子,您是有功名的秀才,救下秦琴您可以有很多别的法子感谢,收晚辈做义子未免太郑重了,不知道秦先生为何这么打算?”朱达斟酌着词语说出了这番话。

    不管从哪方面来考虑,如果能被这秦先生收为义子,都可以改变处境,都可以让自己更强,当初拜向伯为师就是这个打算,但朱达没有立刻答应,一来是心有疑虑,二来是觉得别扭,有亲生父母就足够了,这义父算怎么回事?

    他的回答让秦秀才的笑意更浓,手在边上轻拍了下,悠然说道:“能说出这番话来,能问出这问题来,就值得我收你做义子了。”

    看到朱达的表情后,秦先生笑着摇摇头说道:“先不打什么机锋,你是个人才,有勇有谋,将来前途远大,收你做义子,将来你有了前途,我这边自然大有好处,这个理由够了吗?”

    “晚辈这样的算什么人才?”每当被“成人”夸赞自己不同寻常,朱达都情不自禁的惭愧。

    秦秀才脸上的笑意消失,肃声说道:“你知道‘伤仲永’的故事吗?如果你久在封闭山村,不见世面,不学本事,等再过些年,你就泯然众人了,秦某不敢说有什么才具,但算是个读书人,算是做过实务,我来教你,我来找人教你,这才是双赢之道,难不成看出你有才能天赋,就这么白白放走了,过些年看你平庸了,我再感慨悲叹吗?”

第五十九章 不卑不亢 念头通达

    朱达觉得秦秀才这些话没什么错,尽管这提议看起来突然,可从利益和长远来考虑,对双方的确都大有好处,还顺带报了救女的恩情。

    对这些话朱达其实想过,但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他当然明白在白堡村格局太小,也明白向伯能传授的不多,但在那个条件下只能努力自强,如果跟在秦秀才身边,在这四方交汇的繁华地界,能学到本领,也能涨见识,对自家大有好处。

    “秦先生这是赌啊,晚辈若是辜负了秦先生的期望,那岂不是......”

    “有赌不为输,何况看你言行也算不得赌,无非是市恩而已。”

    话一旦说开了,彼此倒是毫无避讳。

    朱达犹豫了下,郑重其事的抱拳说道:“感谢秦先生的好意,不过这桩事晚辈做不了主,要先回去问过爹娘,还要师父首肯,这才能回复秦先生。”

    他说完这个,秦秀才点点头说道:“自然如此,你若拜我做义父,日夜都要在郑家集这边,不然也学不到本事去。”

    朱达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继续郑重回答说道:“秦先生,晚辈在白堡村还有爹娘要孝敬,还有师父要传授本领,还没到说定的时候。”

    这不卑不亢的回答让秦川笑了,而且笑得很开怀,向伯一直漠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几分欣慰,朱达突然注意到,回答完这句之后,秦秀才脸上的一丝复杂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纯粹的开心。

    “好,孝是大节,这个我不拦你,那就等你爹娘的答复了,我等你十日,若是答应了,十日内登门就好,若不登门,一切皆休。”秦秀才落定了这件事。

    朱达突然意识到,这才算考验完成,如果自己刚才不管不顾的答应下来,只怕对方未必肯收,或者收下后也未必会厚待,这秦秀才可能还在考察自己是不是心性凉薄,

    这桩事说完,屋中气氛轻松了许多,或者说秦秀才和向伯两个人轻松下来,秦秀才收朱达做义子是今天的要紧事,为了这个,秦川不光和向伯沟通,还喊来那许三哥验证朱达的武技,聊得时候轻松随意,实际上每个步骤都没有含糊。

    朱达现在想得就是为何不提周青云,救人杀贼都是两个人一起做下来的,也不能光盯着自己,他随即意识到秦秀才不需要单独的报答周青云,回报了向伯自然就不会亏待周青云。

    “向兄,这次贼兵作乱,白堡村最有章法,也没有受什么侵害,向兄更是上报了贼兵老巢的要紧消息,这是为咱们盐栈立下了大功,下马村那边命不好,李家村的坐商则是临阵脱逃,不光人跑了,还贱卖赊欠的盐货,现在人都不敢回来,货更没有交待,至于云山村那边的坐商不敢做了,说自己年纪太大想让自己的儿子接上,真不知他怎么想来,以为这坐商是代代相传的家业了。“

    秦秀才说这个的时候,神色变得严肃,很是公私分明,下马村、李家村、云山村这三个村都在白堡村周围,距离由远有近,最远的不过是十几里的路程。

    “向兄,这四家村子的盐货就交给你了,你一个人能担下来就一个人做,一个人担不下来,其他三个村的坐商向你拿货。”

    这一下子把向伯的生意规模扩大了四倍,有了秦秀才这条线,拿货出货肯定还有别的方便,这到手的好处恐怕还不止这个数目。

    “多谢秦先生的关照,老汉一个人能做的下来。”向伯起身道谢。

    秦秀才摆摆手说道:“向兄太客气了,比起向兄师徒几人的救女之恩,这些算不得什么,日后咱们盐栈不光要做盐货生意,粮食和杂货甚至牲畜都会有买卖,到时候这几处也一并划给向兄。”

    话里的意思倒是和朱达判断差不多,升平盐栈在搭建起从上到下的网络后,肯定不满足于只经营私盐,这么说起来,向伯掌握这四个村的好处可就比判断中还要大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却有人吆喝说道:“老爷,人来了,东西也都预备好了。”

    秦秀才脸上露出笑容,起身说道:“既然都来了,秦某还等着你们回去回来的答复,那就先不留了,我送三位出门。”

    这就下逐客令了,朱达很是诧异,但还是跟着向伯一同站起告别,收拾东西什么的都是很快,周青云一边忙着,一边念叨说道:“向伯,在这宅子里吃喝还好,就是太闷了,外面这么热闹,咱们逛逛再走吧!”

    “有你逛的。”向伯模棱两可的说了句。

    三人收拾利索后出了屋子,秦家父女正等在院子里,看见人出来,秦琴念叨着说道:“朱哥哥,我还要去你家喝鱼汤。”

    朱达笑着答应了,几个人就这么一同出了院子,本以为出门之后告辞,没曾想门外停着一辆牛车,还有一名盐栈护卫牵马等在一边,那牛车上则是堆满了东西。

    秦秀才指着牛车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要带些东西回去,秦某乱买了些,还请向兄不要笑话。”

    这还真不算乱买,能看到车上有米面,有布匹,还有半扇光羊,是杀好收拾干净的,以及十几只活鸡鸭,还有些日用的杂货,比如说铁锅和竹筐之类。能看出买这些东西是用心了的,都是针对村里的实际情况采买,没有胡乱下手,真要什么首饰绸缎之类,反倒是无用,这些回去后家里立刻能用上,也能改善生活。

    秦秀才又走近了步,将一个小布包递给向伯,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十两银子,车上竹筐里还有十五贯铜钱,向兄路上小心些,莫要露白。”

    二十几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除了州府省城这样的城池大镇,其他各处货物不缺,但通货却紧缺,白银和铜钱都不多,在乡下很多殷实人家都未必能拿得出这个数目。

    尽管秦秀才没有说盐栈的底细,但朱达心里有个大概,看秦秀才和许三哥的做派和用度也知道盐栈虽然有钱,可说不上怎么豪富逼人,能拿出这些东西来那真是实实在在的重谢。

    不过以朱达对向伯的了解,自家师父搞不好要推拒,他可不是习惯拿人好处的性子,而且向伯也觉得救人是碰上了就该伸手,不觉得是怎样的恩情。

    没曾想向伯很是大方的收下了那布包,直接揣进了怀里,看秦秀才的表情,好像也准备和向伯推让几个回合的,被对方弄得有些发愣,刚要笑着说话,向伯先开口了:“老汉就不客气了,这银钱和货物有我的,也有朱家兄弟的,是我们卖徒弟卖儿子的定金。”

    秦秀才一愣,有些尴尬的笑起来,一直关注这边的朱达却是忍俊不堪,捂住嘴没笑出声。

    牛车和护卫的骑士都来了,向伯也就没带着人在郑家集逛,告辞之后离开,起来的早,聊得也短,估摸着赶路的时间,天黑的时候应该能到白堡村那边,这牛车也不光只是拉货,不愿意走,人也可以上去坐会。

    无论是牛车的车把式还是那位骑马的盐栈护卫,态度都很是客气,让他们对秦秀才在升平盐栈的地位权势又有一重认识。

    出了郑家集之后,车把式拿出根杆子绑在车辕上,杆子上有面旗,上面写着“平”字,“这是盐栈的认旗,官面和江湖上的看到了都不会动。”向伯解释一句。

    这一路上大家的话都很少,周青云对牛车和那骑士都很好奇,而朱达和向伯就在那边闷闷坐着。

    牛车看着慢,实际上却比人要快很多,很快就是到了浮桥那边,有那旗帜的确就有方便,居然可以插队,排在前面的几辆大车也没什么异议。

    向伯三人先走过了河,到了对岸之后,向伯看着河面说道:“从前我见你也没怎么在意,后来看你在路边哭,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种地的,不安分的人不少,都没什么好下场。”

    说话间避让开行人,向伯闷声说道:“你不一样,你有本事有见识,你这样的要么享福,要么遭祸,还是大祸。”

    朱达也不知道怎么接口,只在那里沉默倾听。

    “老汉没什么本事,就是上过战场见识过生死,听人讲过些营生,会点军中的把式,这些你就算学会了有什么用?你愿意做个猎户?做个私盐贩子?也只能做这几样,想要投军博个富贵,那是想也别想。”

    这个话朱达能听懂,向伯经常提起,也和盐栈的护卫骑士聊过,如今大明军中想有前途,最要紧的就是出身,没有百户以上的出身,任你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是孔明再生之谋都是无用。

    “先前老汉以为你想去做个亲卫家丁,可这些日子就能看出来,你不甘心,你想要做个老爷,想要什么富贵,要这些,老汉教不了你,可那个秦秀才能教,怎么也比老汉能教的多。”

    “师父,徒儿.......”

    “你比青云还小些,心思却比我都重,你不用想那么多,这次机缘巧合给你了个爬墙的梯子,要是不顺着上去的话,这梯子可要撤了,再找可就不一定有了,哪有那么多人的命碰巧给你来救。”

第六十章 有心则善 无心为恶

    向伯说这些也不是等朱达回答的,朱达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至于周青云,一到这样的时刻,他就主动的躲远些。

    大家就这么沉默着,等牛车过了浮桥重新上路。

    朱达倒没有觉得师父向伯说话太直接,年纪差距这么大,又是师徒的关系,如果遮遮掩掩那反倒古怪了,朱达也在想,自己是不甘心吗?的确不甘心,不甘心这么贫穷,不甘心处于底层,不过那秦秀才也没有说的这么了得,一个有想法的读书人,一个县级私盐组织的头目,可要放眼整个大明天下,秦秀才不是底层,但也不会比底层高出太多。

    但不管怎么说呢,秦秀才给出的这条路,的的确确是眼前自己能抓到的最好机会。

    向伯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之后,他和朱达都是沉默,反倒周青云兴致勃勃,跑上跑下,问东问西,向伯和朱达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

    “你们这一家倒是有趣,朱小哥年纪最小,看着却最老。”护送的那位骑士调侃说道。

    跟在车边的这位骑士姓陈名力,四十出头的年纪,人微微有些发福,喜欢眯缝眼笑,看着和气亲切,不过上下坐骑的动作还有虎口处的老茧都说明这人的本事,这陈力虽说有坐骑,却不是经常骑在马上,会牵马走大半个时辰后再上马骑片刻,然后下马步行,就这么周而复始。

    “就这么一匹马,要紧时候靠它的脚力冲杀快跑,要省着力气用才好。”问到为什么的时候,这骑士陈力倒是不藏私,笑嘻嘻的回答。

    朱达听得仔细,也注意到向伯说完那话之后,时不时的看自己,神情颇为复杂,几次看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这次回程并不是顺着来路,因为这牛车走不了河边那小路,实际上这官道上走起来也很不方便,走了两个时辰不到就已经三次卡在坑里,老少一起上阵才把大车推出来。

    官道上可比河边小路热闹的多,路边经常能看到茶棚和摊贩,甚至还有客栈什么的在,不过有这样设施的地方,或者是个岔路口,或者背靠着村寨。

    每当路过这等地方,朱达总会注意到有些闲汉混子之类鬼鬼祟祟的张望,甚至还要跟着走一段,往往是向伯和那骑士陈力把兵刃拿起放下才退走,甚至还要周青云在路上练习开弓射箭。

    “......这路上还真不太平,杂七杂八的人这么多......”朱达念叨了句。

    向伯也是步行为主,走一个时辰才会在牛车上小坐片刻,听到他的话之后,边走边说道:“本就不太平,路上就没有孤身一人的,就是成群结伴的,要是漏了怯也要被人好好咬上一口。”

    “朱小哥,这路上就没什么本份人,你看那商队什么的,进城是老实良民,真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还真就敢谋财害命,无非是看值得不值得下手罢了!”骑士陈力笑着插嘴说道。

    “这还有没有王法?”周青云有点听不下去。

    “知道王法的还真就不多,官府和卫所里那些人只怕知道的也不多,你们也不要光看着那些闲汉混混,这一路上不止三伙人盯着咱们的财货,只不过看到这认旗退了!”陈力开口说道。

    朱达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向伯,向伯点点头示意陈力说得没错,朱达和周青云脸上都有后怕和匪夷所思,刚才居然已经有探子盯着了,怎么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

    看到两位少年的表情,那陈力哈哈笑了,继续指点说道:“闲汉混混们是占便宜的,真正敢杀人越货的也要防着旁人,哪敢这么大胆的折腾,这路边的摊贩和店铺都有他们的眼线,看着好下手不好下手,这个是江湖上的门道,你们现在懂不了。”

    向伯和陈力都是若无其事的轻松样子,可朱达和周青云紧张起来,两个人在车上车下左顾右盼,看着来来往往的商旅各个像贼,他们这个表现让向伯和陈力忍不住笑。

    这个常识更加深了朱达的一个判断,这还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王法和规则都是在表面上,自家那个自强的判断没有错。

    戒备归戒备,这一路上却没什么事,到后来甚至还能看出几分和平和繁荣来,商旅们脸上挂着笑容的都不少,就是黄昏时分开始有些变化,路上行人变稀少的速度极快,还在路上的也有几分焦急。

    “日后你们要在外面行走,一定要记得少走夜道,天黑前一定要找到投宿的地方住下,夜里响马土匪什么的都出来了,豹子和狼也不是好惹的。”向伯传授自己的经验。

    陈力已经没了白日里的放松,牵着马来回仔细观察,闷声补充说道:“投宿和住店也要小心,你是外乡人,死在外面少说也得半月家人才能报官,野地里一埋谁能知道,住户和店家要下手反倒比强抢容易。”

    周青云已经将弓箭拿在手中,满脸不舒服的说道:“这天底下还没个能安心的地方了。”

    他这话让向伯和陈力都摇头失笑,向伯说道:“只要你小心戒备着,旁人看你有了防备也就不会下手,那他就是好人,可你要大大咧咧,让别人觉得动手容易,那他就是坏人。”

    朱达听懂了这句话,周青云则是似懂非懂,向伯也看到了两人反应,感慨的摇摇头。

    真正难走的路,反倒是官道去往白堡村的,这条路坑坑洼洼很难走,完全是压在从前留下的车辙上前进,时不时的就停下,要众人推或者搬。

    不过这牛车的脚力起了大用,在太阳落山,天光未尽的时候,朱达一行人进了白堡村,刚一进村的时候,那骑士陈力倒是惊讶了下。

    “你们村子这规制很像样!”

    沿途走过几个村子,只有白堡村有过得去的土围子,还能看到放哨值夜的人,而且在他们这一行人接近的时候,墙头还敲响了梆子,当然,靠近后认出来人后就安静了。

    从繁华热闹的郑家集回来,再看这白堡村,原来就能感觉到贫苦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不过朱达却感觉到很亲切,他心里想这或许就是“家”的感觉。

    还没感慨太久,大家就发现白堡村比走的时候热闹许多,虽说大家都出来看看朱达和向伯的热闹,可看热闹的人也比从前多不少,仔细分辨就能发现,抽丁去怀仁千户所的那三十人回来了。

    随便问了句,怀仁千户所那边说边塞外的鞑虏回去了,所以不需要这么多人忙碌,直接就是把大家放了回来,也不用继续抽丁轮换。

    算算日子,放还众人的时间正好是贼兵被剿灭的前后,至于说这鞑虏没有危险则是笑话,就是放还大家的那天,烽烟在天际还很是显眼。

    朱达脸上浮现出冷笑,还真让自己说准了,抽调各村丁壮,只不过是为了让贼兵更好下手,现在这手段失败,也就懒得做这些表面文章。

    “卫里这些人还真是......还真是......”向伯念叨了两句,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朱达回头和向伯对视了眼,向伯只是摇头叹气,围观的村民都看到了牛车上的财货,也看到了一身劲装、骑马带刀的陈力,很多人都在小声议论,脸上露出羡慕和嫉妒的神情。

    陈力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陈力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他上马大声吆喝说道:“我家老爷当年和向老爷一同上阵,被向老爷救过命,可巧这次遇上,特意让小的送了些吃用钱货来。”

    周围人群惊呼一片,议论声变大了不少,朱达注意到村民脸上的表情平和不少,只剩下了羡慕。

    “读过书的人心思就是多。”身后向伯感慨了句,朱达也是认同这句话,小小村寨,彼此间很难隐瞒什么的,向伯带着这些财货回来肯定被很多人看到,少不得被羡慕嫉妒恨,惹出很多是非,到时候这财货不是好处,反倒成了害人的根源,甚至会惹来官面上的麻烦。

    不过陈力这么一喊,大家知道是有因果的,心里就能释然不少,加上喊话里“老爷”的称呼,天知道这位老爷是不是个官,那也是有根子靠山的,想到这一层,大家心里就算龌龊腌臜,也不敢表现,毕竟要想想后果。

    就这么一路到了向家门前,大车就停在门前,向伯招呼骑士陈力和牛车车夫吃饭,安排朱达去做饭,安排周青云去请朱达的父母过来,在这之前,大伙一起把东西搬了进去。

    别人护送拉货辛苦,向伯把家里的存货都拿了出来,有鱼有肉有酒,显得很是丰盛,车夫和陈力都吃喝得高兴。

    但朱达的父亲朱石头、母亲朱王氏却没有和这两个人见面,向伯把他们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屋子,让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来到,这屋子里堆着粮食布匹和其他送来的东西。

    “这些我们两家对半分了!”向伯开门见山的说道。

    朱家夫妇二人眼都花了,他们那里见过这么多的财货,细粮、布匹、光羊、鸡鸭、杂货,还有那一筐铜钱以及上面几锭银子,对他们来说,看着都觉得心慌,听向伯这么说,更是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摆手说道:“怎么使得,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些不是老汉送你,是你家朱达凭本事赚的,拿回去就是。”向伯不耐烦的说道。

    居然是朱达的功劳?自家儿子的本事越来越大......朱家父母有些目瞪口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向伯则是皱眉说道:“这都是小事,还有大事要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341/ 第一时间欣赏诛明最新章节! 作者:特别白所写的《诛明》为转载作品,诛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诛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诛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诛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