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打孩子
李总旗李纪到自家门前才勒停了坐骑,急忙翻身下马直接拍门,用力砸了几下,院门从里面打开。
看到开门的是长子李应,李总旗才松了口气,没等有些惊愕的李应问候,就先开口问道:“家里都好吗?”
这问题让李应继续愕然,连忙回道:“家里都好,娘和弟弟小妹都好。”
听到这话,依旧紧绷着的李总旗李纪才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几分疲惫表情,摆摆手说道:“快去把马拴好,弄些饭食来,一早就朝回跑!”
李应连忙快步出门,出门前吆喝了声:“爹回来了!”
听到这话,李家人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小女儿李春花快跑几步扑到李总旗怀里撒娇,李总旗也笑着回应,李和则是满脸兴奋,凑近了就是开口。
“爹,你一不在咱们百户,这百户就闹翻天了,那朱达更是胡作非为!”
“出了什么事?”
“昨晚上大家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什么事,狗叫了几声,朱家那小子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夜里过来拍门让咱们敲梆子,闹得全百户一夜没睡,第二天儿子找他们理论,结果那小子居然还敢打人,爹,我这膀子又疼了!”李和添油加醋的说道。
在李总旗怀里的李春花眼睛瞪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李春花两个哥哥被比自己小的孩子大了,自然没脸在家议论。
“朱达那穷小子居然敢欺负二哥,爹你要狠狠抽他!”李春花气愤的喊道。
听到这话,李总旗把怀里的闺女放下,盯着李和问道:“是朱达过来喊你们敲的梆子?”
“对,当时我和大哥都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敲响,结果第二天才知道被那小子唬了,爹,这小子现在不知道天高地厚,如果不狠狠收拾,下次还不一定折腾出什么事来,下次真来了贼兵怎么办!”李和又凑近了步。
总旗李纪点点头,闷声问道:“下次你会怎么办?”
“下次?下次儿子肯定不会这么傻了,睡大觉,不理他!”李和大咧咧的说道。
他这边话音刚落,却看到自己亲爹李总旗扬起了手臂,这动作怎么也不像竖起大拇指夸奖,而是要扇耳光的前奏。
卫所武官家里管教孩子从来不讲道理,都是直接动手抽打,李和挨打也不少了,下意识的身子一缩。
李总旗动作用到半截,却看见李和那不方便的肩膀,要扇过去的巴掌就停在半空,叹了口气,然后放下,随即抬起把李和抓了过来,盯着他双眼说道:“你给老子听着,下次那朱达让你干什么,你给我乖乖听着!”
“爹,你怎么为了个外人打二哥!”在边上的李春花尖叫说道,在李家也就她有资格说这个话了。
正说话间,李总旗的老婆和长子李应都赶了过来,看到屋中这个场面,都是满头雾水,这么急忙忙赶回来,就是为了打自己孩子吗?李应更是摸不到头脑,盯着弟弟妹妹,李和和李春花当然不敢说。
李应送了碗热水到这边,总旗李纪大口喝了,这才坐下,他老婆李丁氏嗔怪说道:“孩子们之间闹腾由着他们就是,可你也不能打自家孩子,不偏帮自家认也不能偏帮外人......”
“你懂什么!我为何这么急赶回来,是因为下马村里面两户人家被血洗了,一个就是管事的百户,一个就是卖盐的贩子,王百户你还见过的,他留在家里的一个都没剩下,两个女眷不知死活,十有八九被掳走了,其他的全都杀了,三岁的孩子都没跑,那盐贩子全家更是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总旗李纪打断了老婆的嗔怪,在堂屋里咆哮说道,听到这个,其他人脸色煞白,越想越是害怕,李应和李和身子更是颤抖起来。
“......知道怕了,那老王还和说,咱们村敲梆子狗叫是非多,贼兵不敢进村子,是闲的没事折腾,结果第二天村里就来人报丧,贼兵昨晚连洗了两个村子,死了十几个人,家里被抢的精光,这帮天杀的贼人,专门冲着武官和盐贩子下手......”
“......现在想想,多亏朱家那小子警醒,打起梆子来,让外面的贼兵不知道虚实,怕麻烦不敢进来,不然,咱们百户恐怕是第一个遭殃的,就算那晚上不遭殃,前夜也要遭祸,你们两个兔崽子还折腾什么下次不听,朱达说什么,你们都要听着,他是救了你们的命知道吗!”
李纪很是激动愤怒,但谁都知道他在后怕,前夜看似无事,却是凶险无比,如果和寻常夜晚一样,那贼兵肯定就会摸进村子来肆意妄为,而且目标肯定是李总旗家和向家,因为这百户里有余财宽裕些的就是庄头总旗和盐贩子两家,真要进来,自家肯定跑不了的,怎么可能不后怕。
“下马村那边都听到动静不对了,可事先不敲梆子,到这时候也没个应急的手段,全村人都在猫着不敢动,多亏朱达提前有了预备,把贼人吓住了......你们知道我吓成什么样子了,早晨就骑马往回赶......”
屋子里众人都被吓住了,李丁氏在那里念起了佛,李应和李和脸色煞白,都有点站不住的样子,谁能想到前夜如此凶险,真是在生死边缘打了个转,只有李春花在那里莫名其妙的来回看,可也被屋子里的气氛吓住,不敢说话。
李总旗越说越气,指着李应和李和喊道:“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去给朱达赔礼,别人救了咱们全家,你们知道不,还在那里傻愣着作甚,快去,客客气气的赔礼,要是有什么礼数不周的,老子打断你们腿!”
昨日上门寻衅被打,早晨去抓鱼又被看到,现在要登门赔礼,李家兄弟俩立刻苦了脸,这也太丢人了,还是在全村人面前丢人,刚要解释求恳,却看到总旗李纪摸出马鞭来,两个人不敢耽误,快步出门。
等到两个儿子出门,李总旗向后靠了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又是念叨了句:“可吓坏我了。”
“当家的,咱们家是总旗世官,那朱达是个军丁的孩子,何苦对他这么客气,还让两个孩子丢脸。”李丁氏埋怨说道,卫所武官都是互相联姻,李丁氏也是卫所出身,不是乡下无知妇人。
“朱达现在才十二岁,就有这样的见识,将来还得了,这样的人物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咱们家和他们走近了,将来肯定有好处。”李总旗说得很明白。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却又都看向一边的李春花,他家的小女儿被看得莫名其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朱达正和周青云练武,周青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朱达才练了小半个时辰,他就拽着朱达对打,说是这样才练得快。
如果是一窍不通的就被他这话唬住了,朱达却有经验,笑着拒绝,套路不熟练到下意识掌握,对实战没有一点益处,你学了套路临到对战还是乱打,套路一点用不上。
“我听人说过一句古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青云你也不要懈怠,抓紧练习!”
不知不觉间,朱达已经把自己的威信建立起来,他说话虽然和气,可周青云下意识觉得该照做,因为向伯都听,村子里的大人们都觉得有道理,那当然不能含糊。
两个人没有练多久,就听到拍门声,周青云立刻就停了要跑过去开门,刚一动就被朱达喊住,很是严肃的说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什么事我走在前面,你在后面十步。”
周青云拍了下脑门,讪笑说道:“我忘了,这光天化日的,你这么仔细干啥!”
“平时咱们不注意,要紧时候也注意不起来。”朱达回答道。
因为周青云射术不错,远程可以掩护可以偷袭,朱达就和周青云做个约定,但才约定两天,周青云从来不是个细致的人,还没形成习惯。
还没开院门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朱达没开门,而是先趴在门缝上向外看,他在那些年的人生中根本没这么谨慎小心,可这些日子朱达却无比的谨小慎微,生怕有一丝疏忽就万劫不复。
向外看了看,朱达笑着回头说道:“是李家哥俩,后面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
“李总旗没来?”
“没来。”
“不是回来了吗?他哥俩不叫大人还敢过来吗?”
一听李总旗没来,周青云立刻大大咧咧起来,朱达笑着打开门,看到了神色古怪的李家兄弟,还看到了围观的村民,和昨天李家兄弟寻衅时候比,这时候围观的人可是不少,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神情也没有掩饰。
朱达脸上的笑容变成冷笑,身后周青云也按照约定咳嗽了一声,朱达根本不怕,李家哥俩不懂打架,也不敢豁出去,这次结果不会比昨天好多少。
李应和李和向前一步,朱达后退到门内,在门边有一根短棍,随时可以抓起,只是没想到李应和李和尴尬的躬身说道:“朱达,昨日是我们兄弟不对,不识好人心,对不住了,请你不要见怪!”
围观众人哄然,本以为李家哥俩要动手报复,谁能想到居然这么低声下气的赔礼,总旗老爷家的孩子给军户和盐贩子家的赔礼,今天日子是不是不对?还真有人下意识的看天。
“下雪了......”
不知道谁喊了出来,大家都是抬头,雪不大,飘落而下。
距离秋收不到一个月,第一场雪居然这么早.......
第三十二章 比外面好吃
“下雪了!”
“还没过秋就下雪,明年年景怕是悬!”
“家里的柴草还没凑齐,得抓紧出去忙活了。”
围观众人开始议论,算是给朱达和李家兄弟的冲突做了结尾,当李家兄弟赔礼道歉的时候,大家就没太有兴趣了,天大地大,哪有庄稼地的事情大,来年的收成才最要紧。
站在朱达后面的周青云已经收了弓箭,走到门前并肩而立,看着门前的李家兄弟,李家兄弟神色尴尬委屈,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过来。
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村民们开始散去,李家兄弟则是没动,周青云却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局面,只在那里看朱达,他知道自家同伴肯定有主意,而且能妥帖处置。
其实朱达也有些诧异,他之所以有底气不过是李总旗好歹能讲道理,而且抽丁出丁的事自己帮了大忙,有份人情在,不会陪着两个儿子来无理取闹,但也想不到李家兄弟两个会登门赔礼,这面子未免太足了。
心中诧异,朱达脸上却有笑容,开口说道:“都是乡亲,这么客气作甚。”
得到这句话,李家兄弟两个好受了些,李应表情僵硬的回答说道:“好,那我们兄弟就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他俩已经把朱达当成长辈那么对待,这边刚要转身,身后朱达开口把他们喊住:“李家大哥二哥,先别急着走。”
眼下这场面看似自家得了面子,可这仇怨也就算结下,如果这么回去,藏在心里,闲来无事的时候胡思乱想就会让怨恨加重,因为这鸡毛蒜皮的冲突结下怨恨未免太无聊了,再说了,在这个小环境里,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你还想干什么?”李和回头问道,语气很是不善,已经暴露了心中所想。
“你们不是想要抓鱼吃鱼吗?可你们什么都不会,我教给你们,愿意学吗?”朱达笑着说道。
一听这话,李家兄弟在那里愣住,边上的周青云则是发急,拽了把朱达,急忙说道:“你傻了,这法子教给别人干什么?”
“咱们有更好的法子,用这个交朋友有什么不好。”朱达低声回答,语气很是轻松。
李应和李和彼此对视,李和闷声说道:“你不骗我们,真的肯教,也能像你做饭的时候那么香吗?”
“当然,我既然要教,肯定不会骗你们,你们先回去,等午饭时候带着干粮和油盐过来,一起去河边,一起吃个午饭。”朱达说道。
如果现在就去河边的话,未免太主动热情,对方反倒觉得你有所图,这点分寸朱达把握的很清楚。
年纪小的人忘性大,即便李和十五岁,李应十八岁,对新鲜事物和美食的渴望已经压过了刚才的怨气,两个人现在还有些端着,可那一脸兴奋瞒不了别人。
“中午再说,我爹回来了,可能还有些公事要忙。”李应故作矜持的说了句。
院门前恢复了清净,两个人回到院子练武,没等周青云开口,朱达笑着说道:“这条河这么大,鱼这么多,多几个人抓不耽误我们吃鱼的,再说了,多几个朋友不好吗?”
周青云撇撇嘴没有接话,连李家兄弟这个年纪都记仇不忘,不要说刚十三岁的他,说起来,这几个年轻人中,年纪最小的朱达反倒是最豁达的一个,这自然有那二十余年人生的经验。
那“罗汉六刀”动作姿势很是单调,练习重复过程枯燥异常,朱达再怎么努力专注也是走神,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那二十多年间朱达愤世嫉俗,可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参加工作后运气不错,有人愿意点拨几句,这才明白很多东西,想通了从前很多不足,但已经晚了。
这“午饭时候”对白堡村的大多数村民来说是不存在的概念,但李总旗家不同,所以李家兄弟两个时间掐的很准,雪花很小,不耽误练武,也不耽误出门。
“你们家这日子还过得真不错,村里谁也不舍得这么用铁家什。”路上朱达调笑了两句。
村民们的农具都是几代传下来的,使用小心,保养在意,除了农活之外轻易不敢乱用,毕竟找铁匠修理要花费钱粮,打造一把新的更不用说,而李家兄弟为了抓鱼挖坑,直接拿了很齐整的铁锨和镐头。
朱达说这个的时候语气很自然,这倒让对方又去了几分别扭,他们在白堡村也很孤单,同龄人要不就是谄媚讨好,要不就是畏惧疏远,根本没什么能玩在一起的,朱达这种自然的态度让他们觉得亲近舒服,这两兄弟倒也不觉得对方要讨好攀附,打都挨了......
“水有些冷了,用捕鱼坑的效果未必会好,这挖坑埋草再放碎料都有因由,挖坑是要有足够深的水装鱼,埋水草是让鱼不方便动不想动,也让饵料可以更分散些,鱼会一点点寻找,不知不觉困在里面,碎料就是不让鱼一次吃干净,而且先进来的小鱼会成为大鱼的饵料......”
朱达把话说得很明白,李家兄弟包括周青云在内,都听得恍然大悟,这年头大家能做的事情不少,但能说清楚道理的不多。
学会这法子,别说李家兄弟摩拳擦掌要试,就连周青云都很想自己挖坑动手,但朱达却拦住大家不让做:“现在下河不容易了,现在寒气太重,干这个起码要在河里呆半个时辰,到时候落下大病可就不值。”
如果是昨日前日,朱达真就拦不住,可现在他说话大家都下意识的听从相信,李和满脸遗憾,倒是李应很是不好意思的说句:“白吃你家鱼,这个不好吧?”
“天长日久的,等明年你们抓到鱼再给我就好。”朱达大方说道。
年轻人是没有隔夜仇的,现在一缓和,李家兄弟也记起了朱达的好,真心实意的感激起来,把李总旗的讲述一五一十的和朱达他们说了。
有些话说给别人没太多感觉,可相邻的下马村被洗的两户人家,一个是管事百户,一个盐贩,对应到白堡村可不就是李总旗家和向家,这四个年轻人都在范围内,的确是要后怕。
“这帮千刀杀的贼狗,要是来了,要是来了......”周青云念叨几句,却说不下去,他对自己的射术有自信,可也知道凭着自己这张弓杀不了几个,十几个贼兵进村,还真是对付不了。
李家兄弟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家事自家知,他们家倒是有一张弓两口朴刀两柄长矛,可弓箭没人射的准,朴刀和长矛除了李总旗和李应勉强会用之外,其他人就是拿着装个样子。
气氛沉重下来,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大家却都看向朱达,都想起出丁抽丁前后,朱达出的主意,现在想来那的确是好主意,起码现在能用来应付贼兵的可行法子只有这个了。
“下马村这事是丧事,但对咱们村不是坏事,一出这事,大家不愿意做也要做了!”朱达知道他们想什么。
朱达和周青云还要跑步健身,先是跑着回到了村子,李家兄弟过了会跟过来,中间还抽空回家一次,按说家里孩子要油盐粮食出门,长辈总要拦阻训斥,但看李家两兄弟拿来的东西,看来家里非但不拦阻,还给了支持。
最让人惊讶的是一块猪油,盛在个小碗里,最多一两的份量,粮食倒是小事,这白堡村里大部分人家也就是养个鸡鸭,养猪的只有两户,完全自家吃的就只有李总旗家一户了,也就是他家能有猪油拿出来......
加入荤油之后,炖鱼的效果直接翻倍,李家兄弟的吃相和周青云不相上下,都是吃的盘干碗净,肚饱溜圆。
“朱达你这手艺真了不得,我爹领我去千户老爷那边吃过几次席面,还比不上你这个,连这腌菜都做得这么好......”李应感慨不已,他作为总旗继承人,还是被领着去见识了不少世面。
这评价让周青云和李和都惊讶不已,周青云更是瞪大了眼睛说道:“我还以为是咱们没见过吃过才觉得好,原来比外面也好。”
吃完之后,双方再没有任何芥蒂,只在那里精神饱满的议论下顿饭怎么凑起来吃,这天冷有没有别的法子抓鱼,好在两家都算白堡村的头面,倒没有彼此拍着胸脯说“受了欺负来找我”这样的承诺。
“......张家那头羊还没回来......”临走时候有人念叨了句,没什么人在意。
午饭之后,全村所有人又被叫到了晒场那边,李总旗和大家说把人都送到怀仁千户所,但重点不是说这个,着重说得是下马村的遭遇,本来大家听得很不耐烦,初雪之后,收集柴草才是要紧事,听到这里之后,全场安静。
大家在这个时候看向朱达的眼神又不同了,有道理是一回事,事实证明道理是一回事,性命攸关又是另外一回事,白堡村村民这才明白,朱达那晚上的毛躁和“胆小”实际上救了大家。
接下来轮流出人组织值夜巡逻的提议没有人反驳,开始挖土修围子的倡议也没有人反驳,关系到自家安全,大家还都是分得清轻重的。
小雪继续飘落,一天又是过去,向伯就要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小孩子怎么知道的
清晨起来,外面已经是茫茫一片,本以为积雪很厚,可出门发现是薄薄一层,小雪还在下,只不过是没化而已。
大同区域直面草原吹来的北风,向来冷得很快,村民们都加了衣服,朱达也穿上了棉衣,虽说这棉衣打了不少补丁,但还算齐整,他记得往年这个时候即便穿上棉衣也觉得很冷,可现在就强了不少,蛋白质和脂肪充足供应和锻炼身体加起来,御寒能力自然跟着大幅度提高。
朱达和周青云刚进了向家院子,还没等开始练武,后面李和就跑了进来,昨日之后,大家关系拉近很多,李和笑嘻嘻的说道:“朱达,我爹喊你有事,还说你们俩要是没吃早饭一起过去吃。”
总旗召唤没有不去的道理,两个人跟着李和一起过去,进院子的时候碰到村里谁家的婆姨正陪着李春花,先前趾高气扬的小姑娘看到朱达后跑到一旁,很是好奇的打量,心想从前那个穷小子家里这么看重。
那婆姨也满脸惊讶,她没想到朱达小小年纪,在李总旗家居然像个正式的客人,居然是李和过去请,这得多大面子,等回去一定要和家里人念叨念叨。
朱达和那婆姨点头打了个招呼,思路却发散起来,按说这年头妇人女眷把名节看得很重,可村里这些妇人在李家当差也很坦然,外面下三路的议论很少,看来李家做得还算正派,不知道别处如何。
偏房里隐约间有呼噜声传出来,李和还回头解释了句:“两个表哥昨天下午回来,晚上跟着我爹去巡夜,才睡下去,辛苦得很。”
堂屋里只有李总旗和李应两个人,总旗李纪满脸憔悴疲惫,也是一夜未睡的样子,早饭还摆在桌上没有撤下,朱达进门的时候,李纪正在和儿子说什么,看到他们进来,很不见外的示意他们坐下,李应还笑着给他们添了两个碗。
早饭是杂粮粥、饼子和咸菜,李总旗家也不是什么锦衣玉食,无非粮食好些,能放量吃,总旗李纪这个态度透着亲热,不把朱达他们当外人,拉拢交好的意思很明显。
“贼兵也只能在咱们卫所里折腾,因为咱们各个百户村子是一盘散沙,地方上的村寨他们为啥不去,因为那边宗族大姓多,碰了一家,一族一宗的出来,那十几个贼兵好干什么,可咱们卫所,一户是一家,百多年前还能上阵,可现在都是小户种地的,又聚不起来,贼兵们自然不怕。”
他只是说道理给儿子听,朱达他们来不避讳一并教育了,当自家晚辈的意思,周青云倒是有兴趣再来一碗,朱达则是听得很仔细。
“卫所屯田是个定数,一家就这么块地,只有大儿子能有的种,其他兄弟也养不起,大了就赶出去找食,有的祖辈和爹妈舍不得,结果一块地不够全家吃,只能败落了,所以咱们卫所没有大家,只是小户,不敢多生孩子,不敢多生儿子,有了直接淹死,作孽啊!”
领着村里青壮巡逻一夜,到现在没有睡,疲惫之极,李总旗现在这个状态朱达理解,和醉酒倒是有些相似,人处于兴奋和放松以及迷糊掺杂,往往会说些平日里不会说的感慨。
刚才这番话让朱达受益匪浅,这个时代多子多福,可白堡村里几乎没有三个孩子以上的,在这种勉强温饱的情况下,按说会放开生才是,这个方向他一直没有想太多,今天李总旗的感慨让朱达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么回事。
卫所屯田是个定数,每一户的田地也是个定数,家里只有一个男丁能当军丁,这份田地也会继承,如果你想分家的话,估计上面不会阻拦,只要缴纳的税赋不变就好,但分家的人越多,每个人手里的田地就越少,吃饱肚子就越难,为了保证生存,就必须尽可能少生,杀婴虽然残酷,可总比长大了养不活或者整个家赤贫破产好,这个经验想必是无数惨痛的教训累积出来的。
但这样的百户没有任何的凝聚力,自从不用卫所军户打仗之后,军户们已经是纯粹的长工佃户,各家种各家的地,又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日常的操练,小家小户都顾着自己,上面只顾着收钱粮,组织不起来那就一切休提。
“下马村闹出那么大的案子,那两家进贼后就没动静吗?肯定喊了哭了,周围邻居也听到了,可没有一家去管的,据说啊,被抽丁的人家不敢去管,没被抽丁的人家指望着别人去管,朱达,你将来肯定有出息,你这个共担钱粮的提法让咱们百户抱团了......这帮天杀的贼兵,我去了怀仁那边才知道,半夜狗叫的事情十几个百户都遇到了,这帮贼狗在琢磨那里好下手,咱们村运气好啊!”
听着李总旗的感慨,朱达能想象出那一夜邻村的景象,大家都觉得事不关己,都觉得只要缩头就无事,但这次不管,下次就会落到自家头上。
“总旗大人,我没什么功劳,那一夜要不是你把梆子敲响,贼兵没准就冲进来了,前夜要不是李大哥敲梆子,咱们村的风险也很大。”朱达很严肃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李家父子是个有担当的,还有起码为公的心思,不然现在很多事也不会做起来。
这话一说,李总旗和李应都是高兴起来,谁都愿意听夸奖,何况这不是凭空奉承,总旗李纪笑着说道:“朱达,我也是看你长大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见外,喊我李伯就好,至于这李应和李和,你叫哥哥就挺好,不过你们俩别觉得自己能当哥哥,有什么事多问问小达,他比你们明白。”
“李伯,青云是我兄弟。”
“对对,青云你也叫我李伯就好,以后多和李应李和来往。”
周青云对这种言语上的远近分辨不出来,只是一边喝粥吃饼子,一边闷声答应了。
那边李总旗打了个哈欠,晃晃头说道:“你们几个先吃着,不够再做,小达,昨晚我带着人巡逻,出来二十号人,改配的那根长矛都用不得了,可庄稼地的家什不好用,贼兵真进来还是无用,总的想个法子。”
这才是喊自己来的目的,对此朱达心里苦笑,倒不是为这个问题,而是觉得白堡村破败如此,李总旗找人商量问计都没有选择,只能找自己,话说回来,他找自己也没错,村里其他人的确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但朱达也知道,这李总旗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找自己碰碰运气罢了,只不过他运气的确不错。
“总旗大......李伯,侄儿家里的那根长矛也破烂的没法用,可铁矛尖锈掉了不能用,不如弄个木杆子,把杆子头削尖了一样可以戳人。”朱达出了个主意。
在这个时代,很多知识和技能是被某些阶层和家族垄断的,但在那二十余年中,书籍、杂志、网络上相关的信息浩若烟海,只要你想了解就会找到,什么问题大家都不怯场,都可以跟着去说几句,朱达自然也有相应的知识储备。
听到这回答,李总旗脸上有几分失望,摇头说道:“削尖了用处不大,穿厚一点就挡住了,被刀一砍就断了,我再想想办法,原来卫所还有些旧刀枪能给下来,现在想要就得自己买了。”
大家本来聚精会神,可听到这个回答又觉得很一般,心想这和拿着木棍没有区别,这个主意自己也能想得出来。
朱达在那里笑着补充说道:“李伯,削尖的长棍可以用火烘烤下,这就变硬了,小侄还听人讲,把尖的那头在粪水里浸泡了再烤更有用。”
早饭时候说到脏污事物,大家脸上都有厌恶神情,但李总旗愣了愣,整个人却呆在那里,木棍削尖烘烤后的确会变得更坚硬,沾染粪水后如果刺中划破,那伤口破烂波及全身,杀伤可是不小,这个法子简单,却从未想到,但谁都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这法子还真好用......”
“李伯,大伙一定要聚在一起,一根长杆子贼兵不怕,要是几十个人聚在一块,贼兵也奈何不得。”朱达又补充了句。
这个道理同样浅显,大家能想明白,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用,李总旗琢磨了下,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朱达说道:“老向居然还会这个,居然还把这个教给你了,他胆子可真不小。”
朱达挠挠头,嘿嘿笑着不反驳,向伯军中出身,有些兵法上的东西自然会被人联想到他那里,这个时代的人当然想不到,他们所认为机密要紧的兵法战策,在那个时代处处可以看到,还有各种专业不专业的分析,让每个想要了解的人都可以足够了解。
“行不行,还要练起来才知道,小达,那个青云,你们俩中午就在家吃饭,阿大,让你娘预备几个好菜。”
屋子里又是安静,李家兄弟两个目瞪口呆的看着朱达,心想自己父亲怎么这么看重朱达,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什么值得这么看重?
“多谢李伯,中午就不必了,我和青云要去接师父,师父中午应该能到。”
第三十四章 羊引起的
从李总旗家出来之后,周青云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道:“向伯可不知道什么长杆子用火烤,是那个谁教的?”
自从朱达说了那个“野道人”的情况之后,所有想不明白的原因都会推到这个缘由,又因为一厢情愿以为那“野道人”是教门中人,提起来的时候都很小心。对这个问题,朱达只是干笑着点点头,没有出声,他也不能说这个是苏区时期赤卫队用的法子,或许赤卫队不是原创,但朱达是在这里听说的。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结束了练习,两个人向着村口走去,小雪还在飘洒,尽管雪花很小,小到是颗粒粉末的程度,毕竟下了半天一夜,村外算得上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也加了层雪白底色。
二人都情不自禁的看向东北边的下马村,这么远远看过去,看不出什么异常,如果不是李总旗回来讲述,谁能知道那边有两家已经被灭门血洗。
“羊回来了!”耳边听到有人高喊。
这羊跑了又回来的事,开始听有趣,可这一次次的发生,谁还愿意理会,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只山羊正向村子这边跑来,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在那里等待,生怕再把山羊惊走。
“朱达,长大了你想做什么?”两个人等待的有些无聊。
这问题让朱达愣了下,他沉默片刻后笑着反问说道:“你呢?”
“向伯说要出去,不能呆在这个小村子里,要不去大同城,要不去偏关,要不就去山西,或者去更南的地方。”周青云嘻嘻哈哈的说道。
“大同不就是山西吗?偏关是哪里?”
“山西和大同不是一回事,偏关是山西镇的镇城,那边有水路连着西边和北边,过钱粮的地方,比大同和太原都不差的,你别岔开话啊,你长大想做什么?”
“我啊,我不想呆在这个小村子里,想出去看看。”
朱达回答的很含糊,说到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自保,想要自强,但真有什么目标吗?过得好些说不上是目标。
周青云没有朱达想得那么深,他不过随口一问,说到这时,已经能看到远处向伯的身影,能看到老人手里拿着一根长杆子,应该是作为钓竿的竹竿了,看到这个,朱达和周青云连忙跑步迎了上去。
向伯大步流星走得很快很急,当看到跑过来的朱达和周青云的时候,他的步子一下子放慢,等双方接近碰面后,能清楚看到向伯先前紧绷着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村里没事吧?”见面之后,向伯先问出了这句话。
“没事,大前晚邻村狗叫,咱们村敲了一夜梆子,昨天李总旗回来,开始带着人夜间巡逻。”朱达简单说道,向伯松了口气。
看到向伯这个表现,下马村的消息他应该知道了,这私盐网络传递起来消息还真是不慢,向伯挥了挥手里的竹竿,笑着说道:“这次运气不错,你要买的东西县里都有。”
“......这伙贼兵要不然是盯得紧,要不然就是有探子,他们这次时机抓的好,各村一抽丁,他们就对村子下手了,还真会挑人动手,挑着武官和盐贩子杀......”等到家了,向伯喝了口热水,开始讲述他听到的消息。
“......消息已经报上去了,上面做主管事的人总要出头,他们不动的话,卫里那些老爷也不能不管了......”
说到这里,朱达忍不住问了句:“向伯,咱们盐贩充其量比村里其他人家过得好点,可也好的不多,咱们盐贩家里都有兵器,后面也有靠山,这伙贼兵算计的这么精,还敢冲咱们下手?”
“他们也要吃盐,这就要过冬了,人人都要吃盐。”向伯简单回答。
朱达恍然大悟,盐是不能缺的要紧东西,没有盐,人会生病会虚弱而死,但他总有个惯性思维,朱达总觉得盐是无处不在,随时都有的,而且可以无限量充足供应,但在这个时代这个区域却并不是这般,大多数人家用盐都要仔细算计。
他这话却让向伯感慨起来:“可惜手里没有多余的盐货,不然这次就能占了下马村那边,还能多赚不少,咱家手里屯着的盐只够咱们村过年吃的。”
每家每户用的盐都是有限,一年进货的次数不多,每年年底年初都是卖盐的好时节,因为那时候冬闲过年,大家相对舍得花销,向伯给朱达他们讲过,过年各处的盐价都会向上涨个一成或者两成。
至于“占了下马村”的话,周青云听得糊涂,朱达却明白原因,这两个村彼此都是相邻最近的,下马村盐贩子被洗掉,盐也被抢了干净,贩私盐都是坐商,本村有头脸有手段的坐地贩卖,现在空缺下来,如果向伯过去,正好能占住这个空缺,而且这生意说不上太大,看到有人操持,外人未必来抢,向伯口中的上面估计也会默认这个。
但现在向伯手里没有多余的盐货,白堡村是根本,要保证这边的供应,而且一个村子所需要的盐货置办起来所需的钱粮不少,向伯手里没有这个余度
“向伯,昨天李家的两个儿子在咱们家吃的,还带来了块猪油,今天中午就用这个来炖鱼吧!”周青云急忙说道,然后转头对朱达说道:“咱们一起做饭去!”
折腾一上午,因为等待向伯又耽误了许久,大家肚子都是饿了,向伯也是如此,往日里朱达就会干脆答应,可这个时候却没有作声,居然在那里发呆了。
本来周青云还要催促,可看到朱达苦苦思索的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父,我有个法子能弄到盐......”朱达有些没把握的说道。
他这话出口,向伯和周青云立刻瞪大了眼睛,这盐都是北边和南边贩来的,他一个少年从何处弄到盐。
“师父,这个法子未必准,可能还要进山,但不会入山太远,您要试试吗?”朱达镇定了下,开口问道。
“真能弄到?”向伯下意识先问了句,然后又是说道:“准不准的总要试试,只要别夜里回不来,别进山太深,没什么大事。”
向伯已经兴奋起来,他搓搓手,又看了看颇为忐忑的朱达,却是想起来另外一桩事,笑着开口说道:“真要是有盐,能把下马村的生意拿过来,赚来的钱分给你家一半!”
听到这话,朱达连忙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师父!”
当想到可能弄到盐之后,朱达也想过开口求分润,但考虑后没有说,以自己师父的为人处世肯定会主动分配,如果自家开口反倒生分了。
“中午先吃几块饼子将就下,不能耽误时间,再晚恐怕就找不到了。”朱达急忙说道。
他这突然着急起来,让向伯和周青云都很莫名,但谁都知道这的确要紧,真要耽误弄到盐那就耽误大事了,去厨房里拿了几块饼子用锅里的热开水泡了下,大家就着咸菜吃了,然后披挂准备。
进山可含糊不得,遇到野兽甚至遇到贼兵,到时候不求能胜,起码要有自保之力,向伯把两把刀都是带着,又装了些干粮,葫芦里灌满了凉开水,周青云背着弓带了五根箭,向家一共十支箭,朱达也把匕首别在腰上,除此之外还拿了个口袋,这是装盐用的。
“你也不用想太多,是老汉自己要进山碰碰运气,要是没有盐,就当领着你们俩去见世面。”临出门前向伯宽慰了句,朱达笑着答应,他越来越认可这个师父了。
朱达走在最前面带路,让人没想到的是,他领着去了村子另一头,然后向山那边走去,边走边盯着地上的什么印记,向伯和周青云都是经常进山打猎的,很快就知道朱达在看什么了。
“羊蹄印有什么可看的?咱们村那头羊跑出去多少次了。”
“就跟着这个进山,我现在说不准,如果我估计的不错,那里面肯定有盐。”
周青云和朱达聊了聊,虽然纳闷,但还是自告奋勇的去盯着蹄印走,他这方面的经验可比朱达强太多了,到时候向伯老少也明白朱达为什么这么急着出来,这小雪下过,羊蹄印在路上很是显眼,如果耽误的时间多了,那些蹄印很可能被雪覆盖,到时候就没办法追踪。
路上几乎看不到别的蹄印,因为几个村子的存在,野兽轻易不敢下山,因为贼兵作案,村民也不敢离开太远,在村子附近羊蹄印还略难辨认,越远越是清楚,甚至路上就只有这一种蹄印了。
开始时候走得很轻松,师徒三人说说笑笑,等快要进山的时候,周青云把弓从背上取下,搭上了一支箭,向伯也抽刀出鞘,并且示意朱达走在自己身后。尽管除了三人外没有他人,甚至除了鸟叫之外都没有其他鸟兽活动的迹象,可气氛还是紧张起来。
到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了,可羊蹄印已经很模糊难认,时间越长雪盖住的就越多,好在向伯是老猎手,一直还能分得出。
那头羊的足迹没有入山太深,进山一里左右,就拐到了很隐蔽的山窝里,那边因为地形起伏和枯树遮掩,不走近了根本发现不了还有个山窝,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山窝里还有个山洞,蹄印就进入那个山洞中。
看到这个山洞后,向伯和周青云都有几分糊涂,但一直忐忑紧张的朱达却露出笑容,总算能松口气了......
第三十五章 骑兵过来了(33章漏传,大家记得看)
看到山洞之后,向伯停下了脚步,满脸疑惑,但他也注意到了朱达脸上的笑容和放松。
“这里有盐?盐不是海里和湖里出来的吗?”向伯开口问道。
大同这边盐货来源有两处,明路上是长芦盐场的海盐,还有一路则是来自塞外,蒙古部落控制的盐湖也出食盐,会有少部分进入大同,这两种是向伯知道的,但他从不知道山洞里还有盐。
山洞不高,向伯就要弯腰才能进入,在进去前,大家又把兵器什么的拿出来,因为在山洞口蹄印爪印可不止是羊的。
到现在朱达也不敢给出确实的保证,他弯腰进了山洞,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动物可不会讲什么规矩,但朱达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在山洞岩壁上,借着外面的光芒能看到岩壁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朱达靠上去,用舌头在岩壁上舔了舔,咸的!
“有盐!这里有盐!”朱达大声说道,在山洞中声音格外大。
向伯弯腰进来看了几眼,也学着朱达在岩壁上舔了下,但没有立刻下结论,反而走出山洞鼓捣一会,弄了根火把进来,昏暗的洞内顿时亮了起来。
洞内的岩壁并不是寻常的岩石,而是灰白色,看着倒像是品相不同的汉白玉,四壁经常被动物舔舐的区域很平滑,但够不到的区域很像是凝固的液体。
向伯抽出刀来试着砍了几下,碎屑掉落,他拾起又是品了下味道,点点头说道:“这盐不差了。”
“是不是有点不纯......”朱达念叨了句。
“回去碾碎了用水泡过再晒,就能出好盐了!”向伯闷声回答,边上的周青云则是目瞪口呆的状态,他根本不理解为何山洞里有盐。
向伯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朱达,摇头说道:“那人还真是什么都教给你,我这个师父能教你的还真不多,你怎么知道这边有盐的,这里我和青云路过不知多少次,从不知道里面有盐。”
“师父那里说话,那野道人没准有什么别的心思,他说鸟兽都要吃盐,而且鸟兽有灵性能找到有盐的地方,往往是山洞里面,禽兽能吃,人也能吃,我看张家那头羊总是朝着山里跑,就想到了这个,今天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碰上了。
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朱达先知道的是山西有盐矿,有些矿脉会外露,外面的会被开采,但山洞中的很难被发现,山中野兽往往会靠这个来补充盐分,野外旅行中他自己没有遇到,却听别人讲过见闻,其中有补充盐分这一项,“别处要多喝兽类的血,因为里面含有盐分,在山西的话,进山多找找山洞,这边外露的盐矿不少”。
这些事朱达没有太深的记忆,当年他野外旅行都准备充分,不存在缺盐的状况,可在这个时代,盐是一种紧缺商品,穷苦人家都是节省使用,私下贩运还能发财,这些见闻不断提醒着朱达,让他越来越多的想起和回忆。
动物定期去某处补充盐分的逸闻朱达听过多次,但一直想不到这里去,但这次向伯提到缺盐,正好和这件事撞在一起,让朱达联系了起来。
不过他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岩壁上的盐这么明显,如果含量不怎么高的话,那想要取得就很麻烦了。
“谁能想到这里有盐?”向伯一边念叨一边摸着岩壁,不过他没有沉浸太久,拿过朱达的匕首在岩壁各处都刮了些粉末下来,放在口袋里小心放好,然后没有耽搁,带着朱达和周青云向山外走去。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没有太深入山区,可因为山脉遮蔽阳光,周围已经很昏暗,山坡树林,偶尔响起几声鸟叫,显得格外阴森。
“快走,以后再来得一大早出发!”向伯催促了句,带着两个少年快步离开,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朱达和周青云,每走十几步就要回头和四下张望。
这一路其实都很顺利,羊的蹄印没有被雪掩盖,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山洞,更幸运的是,山洞里的盐纯度不差,不过向伯没有丝毫的大意和松懈,周青云也绷得很紧,他们两个的状态提醒了朱达。
从山洞离开后,朱达就很是兴奋得意,超出时代的见识终归会发挥作用,但向家二人的表现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山里有野兽也有贼兵,大意放松很可能给自家招来杀身之祸,小心谨慎时刻都不能放松。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还没有黑,等进了向家院子,一路上都镇定戒备的向伯也露出几分兴奋神情,没有催促朱达和周青云练武,反倒是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开口说道:“朱达,你去拿着鱼和粮食,让青云给你弄两块干肉,今晚去你家吃饭,有事要和你爹商量。”
“师父,这个事能不能不和我爹说,就说是师父你自己找到,分给我家好处是为了让我爹出力帮着搬运。”朱达连忙恳求说道。
向伯的兴奋收了几分,满是惊讶的盯着朱达说道:“我还没说我心里怎么打算,你这就知道了?这事和你爹妈说有什么关系,夸奖你几句不好吗?”
“师父,那岩盐的份量不轻,你一个人挑担子弄不回多少,可这周围能放心找着帮忙的就是我爹了,师父你今晚去我家肯定为了这个,徒儿爹妈和师父您都很好,徒儿也不想要那些夸奖,只是这个发现要是让爹妈知道,他们恐怕又要想东想西,害怕什么邪祟上身的。”朱达苦笑着解释了几句。
向伯盯着朱达摇摇头说道:“你何苦和我学本事,有这样的心思见识,将来什么干不了。”
这顿晚饭大家都吃的高兴,朱达本以为父母听到私盐上的事会畏缩,自己还要劝几句,没曾想父亲朱石头听了向伯的提议后,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母亲那边都没有拦阻劝阻,不过朱达也很快想明白了,自家儿子都已经拜了私盐贩子为师,反正都已经受了牵扯,倒不怕多受,而且这半个村子的私盐收益,对家里当真是个很大的贴补,怎么会不愿意。
向伯带着酒来的,本来要和朱石头喝几口,但今夜朱石头要去夜巡,不敢喝酒误事,下马村灶遭祸出事的消息已经在白堡村传开了,村民那还敢含糊巡逻的事。
这边晚饭还没散,外面却有人拍门,本以为是喊朱家去巡逻的,没曾想却是李家的二儿子李和,而且还不是来找朱家人,反倒是来喊向伯去他家商量,看到朱达和周青云在,一并喊上了。
白堡村内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散漫,这十几天内发生了很多事,其他百户有的垮掉散掉,而白堡村反倒是凝聚起来,一听说公事,向伯也不摆什么架子,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朱达他们过去了。
“你这徒弟真是帮了咱们百户大忙。”见面后李总旗先说了句,向伯很是摸不到头脑,朱达在边上干笑几声,估计要和自家师父解释几句了。
李总旗李纪的精神比早晨看到的时候好了不少,喊向伯过来商量的事很简单,就是这巡夜的事要人带头,可村里懂点武艺,有几分胆量的也就是李总旗和向伯两个人了,也不能总是一个人熬夜不休,所以李总旗想和向伯定个轮换。
这件事关系到全村,向伯又是倡议的人之一,自然不会拒绝,李总旗和向伯交待了几句,约定明晚由向伯带队,又夸了朱达几句,这才散掉。
从李总旗家出来,天已经黑了,没等师父询问,朱达先把早晨出的主意复述了一遍,向伯听了倒没有李总旗那么惊讶,只是冷声说道:“看来教你那人就是教门的要犯,这一套是造反的本事,你向外说的时候要小心些!”
斩木为兵,把日常可见的东西加工成杀人的工具,造反要发动民众百姓,仓促间又不可能拿出大批制式的兵器,加工木枪的法子就是用在此处的。
夜里朱达睡得不太沉,梆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敲响,这也是村里的规矩,梆子声响起就说明安全无事,如果沉默下来那就各自在家小心了,他睡不着倒不是因为这梆子吵人,而是这几天里自己倾倒知识和见识的速度加快了,有些自己实践过,有些只是听闻见闻,这些东西教出去用出去,对改善自身和自家的处境都有各种好处,但从长远来看的话,朱达想得很多,最后想到渔具齐全自己怎么加工,趁着封冻前多钓几条鱼出来,冬天封冻后虽然也有抓鱼的手段,毕竟麻烦,就这么想着想着,在梆子声再响起之前,朱达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起之后,发现天已经放晴,风比昨日大了些,风中带着寒意阵阵,天已经冷下来了,天际又出现了烽烟,按照向伯教的法子辨识,发现这次比前面几次更向南了,而且滋扰边关的敌人规模更大。
但村民已经习惯了天际的烽烟,反正一天半天打不到自己这边来,理会他作甚,值夜的要好好休息,不值夜的要收集柴草,谁也闲不下来,到了中午时分,却发现几里外的地方有烟尘扬起,居然有骑兵过来了!
第三十六章 平常日子
冬日里田土干燥松散,骑兵跑起来当真是烟尘滚滚,配上天际的烽火,还真是让人心慌胆颤。
“鞑子,鞑子骑兵来了!”有人高声喊道。
这一嗓子让整个白堡村立刻大乱,好在一百多户人家,三十几个青壮又去了怀仁那边,乱也乱不到那里去,这个时候李总旗还在补觉,正在督促练武的向伯快步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到处乱跑的村民,转身回去拿了根长棍出来,朱达和周青云连忙跟上。
只看到向老汉大步走在村中,看到大喊大叫的就是一棍扫倒,几棍子抽打之后,村子里的人就安静了。
“号丧吗!鞑子骑兵来了,烽火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就是这么点烟尘!”
乱打乱骂,村民都不敢还嘴,可大家也不敢在院外呆着,整个白堡村迅速安静了下来,想必都是躲到地窖里面去了。
向伯摇摇头,领着朱达他们直接去了村外,大股烟尘距离越来越近,看着骑兵在扬天尘土中若隐若现,分不清楚有多少,隆隆的蹄声也传了过来,声势的确不小,向伯站在那里淡定自若,可朱达和周青云都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真他娘的混账,这么不爱惜坐骑,不杀敌追击,哪有这么放开跑的,跟穷汉显摆个屁!”向伯看着靠近的烟尘,满是不屑的骂道。
骂了几句,向伯回头说道:“这骑兵不会超过二十,估摸着是卫所派出来的,真要是鞑子骑兵来了,不要说看到,你们在村里都能听到动静,地面都会震起来。”
远处过来的那队骑兵在距离白堡村几十步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但没有停下,有一骑分出来,招呼说道:“兄弟先去郑家集,我晚些赶过去!”然后直奔白堡村而来,其他人轰然而去。
说话声音不小,朱达这边听得很清楚,这郑家集是白堡村南边的一处大镇子,过千户人家,几千口人,是怀仁县外第一等繁华处,镇上店铺不少,寻欢作乐的处所也是不少,不过白堡村的人很少过去,一来手里没太多闲钱,二来隔着条夏米河,过河很不容易。
转眼间那离队的骑兵已经到了跟前,这人朱达居然见过两次,就是来这边支差传令的家丁之一,和前几次不同,这次的家丁浑身披挂,马鞍两侧挂着刀弓,坐骑前胸有皮障,似乎人也内衬着护身甲。
全副武装,人强马壮,看起来的确很威风,可那家丁的神情跋扈轻佻,看起来像是个春日射猎的富家子,朱达感觉不出丝毫的精悍和杀气,这骑马家丁大摇大摆,根本没理会站在村口的老少三人,熟门熟路的直奔李总旗家去了。
还没等向伯他们回去,村子里的气氛已经放松不少,大老爷派的家丁常见的很,这个没什么可怕。
而向伯和朱石头两人都带上扁担和箩筐,还借了几件工具,只说是要去外村帮向伯亲友做活,一起向昨日发现的岩洞去了,周青云兴致勃勃的还想跟着去,却被勒令和朱达在家练武,不能有什么松懈。
临走的时候,朱达特意提醒两句,不要出村就直接奔着山窝走,而要先去别的村子绕路,走一段就要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随。
“一次两次没人盯着,难保日子久了会有麻烦,小心些没大错。”
“也不知道是师父混江湖,还是徒弟混江湖!”
向岳向伯没有否掉朱达的话,只是笑骂了一句,和有些紧张的朱石头出发了。
等到午饭时分,李家兄弟过来找向伯,说是让他早些睡觉,晚上还要领着人值夜,顺便说了家丁们带来的消息,说是卫所指挥使大老爷们传下了军令,要各个百户训练军户,严加戒备,一旦有了消息就要上报,任何耽搁拖延的人都会被军法处置。
除此之外还告诉各个百户,说指挥和千户们的家丁亲兵都会出来巡逻剿匪,贼兵不可能嚣张多久,很快就会被剿灭。
“这伙贼兵应该蹦跶不了多久了,那伙家丁虽然张狂,手里可还是有真本事的。”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周青云很兴奋。
李和在家丁亲兵这些人手里吃过大亏,但对周青云的判断也很认可,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我爹说,这伙家丁亲兵也很麻烦,把他们放出来各个百户活动,比起贼兵来,可能也就强个不杀人了......”
上面派下来这批大爷,下面就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少不得还要被他们做点别的,各个百户都是穷苦,交租派差之后底子更薄,被这些大爷们折腾之后,和被贼兵洗掠的区别不大。
相比于周青云和李家兄弟的乐观,朱达则是听出了更多的意思,卫所的这伙大老爷们分明是在敷衍,把责任和防备都推给了下面,什么有消息立刻上报,真有了确实消息,肯定案子已经做过,而且防贼手段都是虚弄,唯一实在的就是各个百户自行办团操练,严加戒备,可想想每个百户都被抽了几十人去,力量也是空虚的很,这又怎么算?
不过目前来看,白堡村的形势还算乐观,和其他村子百户比起来,白堡村已经开始戒备,村民青壮有凝聚力,管事的李总旗算是个有担当的,而且朱达打听过,和附近的百户比起来,白堡村说不上是最差的,可也说不上富裕,毕竟这边距离官道有些距离,没什么经商贩卖的便利好处,油水不大又难啃,贼兵也不愿意白找麻烦。
李应和李和说完了之后却不急着走,磨磨蹭蹭的又说了几句闲话,李应还拿出个口袋里甩了甩,赫然是那天一起吃午饭时装油盐和粮食用的,朱达哑然失笑,怪不得这个时候来,应该还想吃顿鱼。
大人不在家,大家凑在一起吃顿饭热闹没什么不好,周青云对此也满心欢迎,熏晒的鱼味道越来越好,中午大家又是吃得高兴。
吃完之后李家兄弟俩没急着走,兴致勃勃的看着朱达加工鱼竿,这个工序倒是不复杂,无非是将鱼线绑到鱼竿上,还要加个浮漂,缝衣针在灶膛里烧的通红,拿出来仔细捶打成弯钩,凉了后用线连上。
“这就能抓到鱼吗?”除了朱达之外,其他三位都不怎么相信,还催着朱达去河边试试。
但朱达没有答应,他说自己和周青云还要练武,等明日中午大家约了再去,李家兄弟满心不愿,可也没什么办法。
“练武不能放松,咱们今天跑步的时间已经不够,没工夫去钓鱼了!”
“要说你还算我师弟,怎么跟师父一样!”
对朱达的义正言辞,周青云很不情愿的嘟囔了几句,还是跟着一起操练起来。
看着天际的烽烟,朱达心里有一种紧迫感,按照向伯的话,蒙古骑兵即便真的冲破边墙进入大同镇,一路上即便没有人阻拦,来到白堡村这边也要十天上下,在这几天中,烽烟示警就足够让人准备逃跑和躲藏,即便烽烟不燃起,沿途烧杀抢掠的火光烟气也给人足够的反应时间。
“咱们大同好歹十几万兵马,鞑子进来了还有的打,小心是该小心,可也不用那么害怕!”
这是向伯的原话,但朱达不觉得十天的距离和什么示警让这边足够安全,他曾经徒步走过这一代,知道这边的地形很平坦,尽管朱达不知道骑兵的行进速度,可这一马平川适合骑兵突进的地形总让他心里吊着。
目前没有解决的方法,自己离开家庭和白堡村生存下来的可能很小,唯一能增加安全,或者说增加虚幻的安全感的就是练武,让自己变强,在这个时代能生存下去,但朱达也知道,练武再多,遇到骑兵也没有用处,不如说现在把身体锻炼好,到时候可以跑得快些,保全性命。
想想那时候所看小说,那个改天换地,这个造酒贩盐,自己就只能呆在村里,为了生存,为了活得好一点,拼命和辛苦,或许这才是真实,绝大多数的人在时代的潮流中只能随波逐流,而不是迎风破浪。
练刀依旧很枯燥,不过朱达感觉到了进步,尽管这进步很微小,这六套简单的动作熟练之后,会感觉肌肉发力的协调,从前同样的动作,可能力气被躯干和四肢以及多余的动作消耗许多,真正用在刀上的反而很少,而现在能确保力气大部分落在刀上,且不至于僵住。
这微小的体悟和进步让朱达联系的更加专注,倒是边上的周青云心浮气躁,向伯在的时候周青云就专心些,人不在的话,那就沉不住气了。但这样的差别反倒正常,成年人知道为什么学习,知道学习的价值和意义,少年只会感觉到学习和联系的辛苦和无聊,当然,能努力和勤奋的成年人在任何时候也不是多数。
那二十多年中,倒是能看到许多人努力争先,为自己,为自己的将来博荣华富贵,因为在那个时代,有向上的条件和空间,无论是国家还是人民,都是如此,华夏数千年,从未有如此景象。
走神了,朱达自嘲的笑了笑,重新起手挥动。
正练习间,听到外面向伯中气十足的喊道:“出来帮把手,我们回来了!”
语气中带着喜意,这十几天接触,朱达从没想到师父向伯能忘形到这个地步,收获一定不少!
第三十七章 趁手的工具
足足两担盐,一共二百几十斤,筐里的盐都很细碎,这说明岩盐的质地接近食盐,而不需要做太多的处理。
朱达极少在父亲脸上看到这样的惊喜之情,每个人得到一大笔意外财货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惊喜,尽管总数并不多,可对朱家这样的贫苦人家来说就很多了。
向伯同样喜意满满,贩卖私盐说起来很大,可只做一个村子的买卖就是小本生意了,现在有机会把这个生意的规模翻上一倍,怎么可能不高兴。要知道,他能拿下邻村的生意,而且还不需要进货的本钱,一来一去,这利润就大了。
看着两位长辈的喜悦,朱达心里却有几分惭愧,自己枉有那二十几年超越时代的见识,能帮上家人和师友的却很少,钓鱼都说不上超越时代,也就是这岩盐的找寻占了些。
自己在小学、中学、大学的课内课外所学和见闻,在那个时代算不得什么,人人皆知,但在这时代却价值千金,可价值千金不代表随时能换来真金白银,甚至还有巨大的风险,对贫苦军户来说有了发财的点子甚至赚到了钱,都是“小儿持金行于闹市”,非但不能改善,反而会招来大祸。
朱达考虑的很周全,当年在福利院那么差的环境下,那么少的支持,都可以考上还算不错的学校,并且顺利入职,在这个时代,这么凶险的环境下,他自然要更加谨小慎微。
“朱家小哥,你先回去歇着,晚上还得出来巡逻,这边让孩子们忙活就好。”经历过这件事之后,两家的关系已经亲近许多,毕竟有共同的利益和保守共同的秘密。
父亲朱石头笑着答应了,又叮嘱朱达说道:“别偷懒,要听你师父的话。”
朱达能看出父亲的心情不错,更能感觉到父亲不那么小心畏缩,性格舒展开朗了些。
等人一走,向伯就让朱达和周青云停了练武,从库房里拿出锤子和碾子,三人要先把岩盐粉碎成颗粒,不然没办法按照份量贩卖。
“这盐货成色不错,一镐头下去就碎开好多块。”向伯也很兴奋。
筐里的岩盐没有太大的碎块,拳头大小的比较多,在岩壁上的时候看起来是灰白色的,但敲碎这般大小的时候就成了半透明的晶体模样。
看到这个样子,朱达放心下来,这种他很熟悉,那些年餐饮业很喜欢搞某某地岩盐的噱头,说是更纯更有某种风味云云,当然,这岩盐不会比经过工业加工的盐更纯,所谓的“风味”则是因为杂质,无非为了迎合富裕起来的人们追求“自然原生态”的扭曲心态。但这种岩盐的含盐度已经足够了,到了可食用的程度。
至于有毒与否,山羊吃了没事,山洞周围看不到什么鸟兽尸体,这就足够说明盐的安全。
盐块比较脆,很容易敲碎,这也是食盐的特质,朱达和周青云处理起来并不吃力,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全部碾碎。
向伯把四筐粗盐里外取了几小把,又是仔细验看,嘱咐他们两个不要耽搁练武,自顾自的出门,等到晚饭时候朱达才知道向伯拿几把盐来了自家,缠在喂鸡的饲料里喂鸡,还答应如果鸡吃坏了他会赔。
看来对山洞弄下来的岩盐,向伯心里没太有底,一定尽可能的证明安全才去卖。
晚上向伯带着村里的民壮巡逻值夜,他打发周青云来朱家过夜,还叮嘱说道:“真要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小的只管跑,边跑边打,别近距离纠缠,别人以为你们是夜瞎子看不见,却不知道你们能看见还能射箭。”
朱达的父亲朱石头也拿着家里的长矛去巡夜,周青云把弓箭和短刀都带了过来,现在朱达能用的铁制兵器还是那把匕首,不过他也给自己削出一根五尺长的木矛,按照自己的法子处理烤制过。
弓箭木矛匕首短刀都放在院子里,等到睡觉前得个空子弄到炕边,不然让朱达的母亲看到,肯定会惊慌担心。
两人忙碌了一天,吃过饭后也没有耽误,脑袋沾上枕头就昏睡过去,本以为这么睡到天亮,可半夜时分被狗的狂叫警醒,然后是梆子声和人生呼喊,两个人刚摸起兵器来,狗叫声就停了,就听到有人边走边喊道:“无事了,无事了!”
经过这么一闹,谁还能睡得安稳,就这么到了天亮,早饭时候,朱石头拽着向伯一起到家吃早饭,现在两家绑在一起,这也是应有之意。
“还多亏村里养了几条狗,昨夜里狗突然叫起来,大伙都知道外面不对,可没几个能看清楚的,只能聚在火把跟前。”向伯闷声说道。
大部分的村民夜间都看不清楚,贼兵们油水什么的肯定更足些,真要夜间杀进来,村民青壮一来没经历过战斗,二来看不清楚,肯定会吃大亏,昨夜那局面朱达也能想到,估摸着贼兵靠近,被狗发觉,然后又看到了村内的火把,听到了梆子声,贼兵能不能打不好说,但肯定怕麻烦,所以才迅速离开。
整夜未睡的向伯脸色不太好,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他面色阴沉的说道:“这局面不太妙,现在有两个可能,要么贼兵能打,一夜活动二三十里,要么贼兵就在这附近,咱们这几个村子贼兵来了几次!”
贼兵躲藏在暗处,夜里劫掠各处村寨,可最近这些日子,白堡村发现异常就有三次,邻村下马村则是被突入血洗,虽然其他处也有消息传来,可这边未免来的太多了,所以向伯才有这般结论。
这些话让屋中气氛立刻凝重不少,向伯很快吃完,闷声说道:“上午你们两个小子自己练武,我要去补觉,午饭叫醒我,下午去下马村问问卖盐的事!”
说到这个,屋子里的气氛轻松欢快许多,刚才忧心忡忡的朱家夫妇脸上浮现笑容,向伯伸手摸了摸朱达的脑门,笑着说道:“有这么一处,三年我不用从上家进货了,这钱财都是白得的。”
朱达的父母跟着笑出来,朱达咳嗽一声,看着向伯说道:“师父,上家的盐还是要买的,不然他们就发现不对了,咱们可以少买点多卖些!”
屋子里一静,向伯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拍了下朱达的肩膀,粗声说道:“师父我白活了几十年,居然还没你想的清楚周到。”
说完却把脸板起来,故作严肃的说道:“这几天老汉不在,你们两个小子可不能偷懒,到时候我可是查的出来!”
朱达和周青云连忙答应,向伯笑着走出门去,朱达的父母双亲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家儿子,脸上也有笑容。
上午练武,朱达和周青云都不敢松懈,做好午饭,把向伯叫醒,一起吃完后,向伯背着二十斤盐出门,两个人这才拿着鱼竿奔河边跑去,这是第一天用鱼竿,就没有去喊李家兄弟一起。
等到了河边之后,把野菜汁和杂粮饼碎屑做成的饵料放在钩上,然后甩出鱼线开始钓鱼,有钓竿的帮助,就可以在河流水深处捕鱼了,那边的鱼肯定要比河边捕鱼坑的肥大很多。
向伯带回来的钓具部件中,竹竿是杂货铺里的存货,用得人不多,但时常要用,所以有备货,反倒是生丝缺货,向伯带回来的是桑皮线,这线也足够细足够坚韧,至于浮漂,朱达用了根细树枝代替,至于铅坠反倒容易弄到。
这钓具很简陋,但却是个很标准的工具,再简陋的工具也比那种看天吃饭近乎原始的捕鱼坑要好用。
实际上,效果好的出乎意料,钩甩过去没多久,鱼漂就开始上下浮动,甚至不用看鱼漂,朱达都能从鱼线鱼竿传导到手上的力度感觉到鱼咬钩了!
没有渔线轮等部件,这简陋的鱼竿很多事做不到,只能用人的动作配合,朱达顺着传来的力道向前走了两步,鱼线绷紧,鱼竿弯曲,他顺着这么一走,鱼线略松,鱼竿也绷回来,在这个时候,朱达猛地抬起双臂,扬起鱼竿,看着一条大鱼被钓出河面,直接甩到了岸边河滩地上。
周青云一直全神贯注的盯着,突然这钓鱼出水,让他激动的哇哇大叫,却没有反应过来该干什么。
“你傻了,快砸鱼!”
鱼很大,近二尺长,也很肥壮,落在河滩上就开始拼命蹦跳,眼看着就要回到水中,好在反应过来的周青云动作很快,一棍子狠狠的砸在鱼头上,鱼立刻不动了。
无论钓鱼的朱达,还是砸鱼的周青云,都是仓促间爆发,确定收获之后,两个人都是喘了几口粗气,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鱼,真钓到大鱼了,这法子好用!”周青云几乎是跳起来吆喝。
“不是好用,是这边好钓,鱼都没人碰,太多了!”朱达笑着回答,任谁都会因为收获喜悦。
正在这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两位小兄弟!”
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愕然回头,钓鱼时候太专注,刚才又是高兴忘形,根本没留意到有人靠近过来。
第三十八章 河边的陌生人
自从闹了贼兵之后,村民就不敢让家里的孩子跑太远了。
朱达和周青云则是家里管不了和没人管的,加上河边来的熟了,也没太多可担心的。
之所以听到人声这么吃惊,是因为河边向来人少,村里的妇人们洗衣服都是在水渠那边,毕竟这条河距离白堡村有些远,因为有孩童在河里溺死过,所以大人对孩子们靠近水边约束的很严,除了朱达和周青云来过外,也就是李家兄弟来过,那还是盯上了朱达抓鱼的事。
两人转身,看到一名年轻汉子站在十步开外,因为这汉子外表邋遢,须发杂乱,年纪分辨不太清,只能看出个二三十岁的大概范围,身上胡乱穿着衣服,小腿上绑着两块皮子,背后大筐被蒙布盖着,倒是个行脚商贩的常见打扮。
“别怕,我是收鸡毛杂货的,来河边歇歇脚,看到你们......”这年轻汉子挤出个和善笑容,说话有点急,可说了一半却发现那两位少年没有害怕的样子,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大多数不在官道边上的村子都闭塞保守,村里的孩童野天野地,淘气无比,可看到生人下意识的还有畏惧躲避的心思。
一方面是本能行事,另一方面父母长辈总是说“拐子”“吃孩子的”之类吓唬孩子,让他们和外人不敢接近,当然,这也是一种保证安全的手段。
这年轻汉子身为行脚商人,走多了村寨百户,这等孩童少年的畏惧畏缩想必见得多了,他一出声大多数孩童都会跑掉,可眼前的两位年纪不大,却是另一种反应,很多准备好的套话就说不下去。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没有动也没有出声,继续看向这年轻汉子,这汉子眼珠转了转,向前走了两步,和气的说道:“两位小哥,知道下马村怎么走吗?”
“下马村啊,你一直向北走,能看到我们村子吗?顺着我们村外的那条路一直向北走。”周青云抢着说道。
那年轻汉子脸上露出迷惘深色,偏头侧耳,摆摆手说道:“二位小哥,我这耳朵不太灵光,我走近点听你们说,我这还有麦芽糖来谢谢你们。”
说话间又是向前两步,朱达把鱼竿丢在了地上,手背在后面,略压低声音说道:“怀仁千户的骑兵就在你身后。”
这话说出,周青云诧异的看过来,而那耳朵不灵的年轻汉子脸上变色,急忙回头,但他身后的田地上空无一人。
“小杂种!”这年轻汉子的和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咬牙切齿骂了句,又是转身,此时脸上已经全是狰狞。
可转过身之后,他又是一愣,本以为诓骗他露了行迹的两个少年会跑,没曾想还在那里站着,这汉子脸上浮现狞笑,到底是小地方蠢笨孩子,小聪明恶作剧诓骗了次,却想得不长远,看那个喊话的少年木呆呆的模样,那个高一点的则是满脸诧异,等着吧!
年轻汉子动作很快,转过身就扑了上来,彼此间距离五步不到,这汉子加速大跨步已经到了跟前。
唬他的那个少年手背在后面没有动,看着已经吓傻了,高些的那个反应不慢,侧身闪了下,手中那根木棍就要抽打过来,年轻汉子混不在意,少年用的木棍能有什么伤害,挡都不必挡,抓到傻的这个,另一个也手到擒来。
可那高些的少年撤步挥棍,却不是下意识的抽打,居然摆了个架势,双臂发力,直接用那木棍刺了过来。
要是挥打抽击硬抗挥动手臂就能挡在外面,可如果刺击就不那么容易了,但身体已经冲起来,挨着也只能强忍。
这一棍刺的很猛,正中肋部,那边是人身上的脆弱处,被击中剧痛无比,整个人动作都慢了下。
只看到傻愣着没动的那个少年后撤一步,然后猛地向前,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猛地挥下,不是空手,能看到寒光闪烁,这是挥斩而下。
几根手指掉落,年轻汉子疼得大叫,断指的右臂下意识的回缩,只看到那拿着短刀匕首的少年向自己怀里冲来,他仓促间举起左臂向前挥动,想要把对方逼开,那少年用匕首直接砍向他的左臂,这个伤害年轻汉子已经准备受了,拼着中刀也要一脚踹中对方,凭着他的力气,很有把握一脚踹死。
他一脚踹出,没曾想那少年居然躲了过去,一头狠狠撞在他的小腹上,手中匕首没有砍向手臂,反倒狠狠的刺进了大腿。
听到那少年吼道:“你傻着干什么!”
木棍破空的声音呼啸,一棍重重砸在他脸上,这次没有遮挡,正砸在嘴上,鲜血喷出,牙齿掉落几颗,受不住力,整个人向后翻倒,好在背上有个大筐支在地面上,上半身抬起一定幅度。
倒在地上之后,还没等这年轻汉子反应过来,第二棍子又砸了下来,这次正中鼻梁,他含糊着发出一声痛叫,鼻梁已经被砸断,满脸全是鲜血。
“再动,刀就插进去了!”眼被血泪糊住,腿上手上剧痛,还没等下一步的反应,听到少年的声音,喉咙上也感觉到一丝寒意,年轻汉子立刻不敢动了,可才僵住就又听到木棍挥舞的风声,立刻要挣扎。
“青云,别打了!”朱达怒喝一声,还要挥棍砸下的周青云立刻停住,喘着粗气瞪着双眼,看了看朱达,再看看受伤的那汉子,猛地转身,“哇”一口吐了出来。
朱达的状态比起周青云来强不到那里去,他也觉得胸腹翻腾,想要吐出来,浑身上下觉得酸疼,刚才躲避劈砍刺击,浑身紧绷,紧张至极,现在略微放松,各种反应立刻泛起。
那年轻汉子僵住不动,伤口流血,周青云拿着棍子愣愣的站在一边,朱达一边拿刀逼着对方,一边吼道:“别傻了,解开这混账的腰带,把他两条腿捆在一起,打死扣!”
周青云愣愣的点头,动作僵硬的开始忙碌,正在这时候,却看到那人身后大筐的蒙布开了,露出个脑袋来。
这突然的事件吓得朱达手一哆嗦,在那年轻汉子咽喉上划出一道血口,好在很浅,这汉子浑身抽搐了下,不敢妄动。
周青云也停了,被朱达又吼了声才去解下腰带,那这汉子的两只脚踝死死绑在一起。
“去看看那筐!”朱达闷声说道。
到这个时候,周青云已经从紧张中缓解不少,过去一看,瞪眼嘶声说道:“朱达,是个女孩子,里面还有口刀!”
“人拽出来,刀拿出来!”朱达全是命令,说话已经不怎么客气了,刚才那筐的冒出脑袋,他下意识的以为是人头,被惊吓到了,现在才缓和许多。
是个穿着花袄裙的小女孩,长得不瘦,肤色红润,看着不像穷人家的孩子,但衣服上有几个补丁,嘴被堵着,双臂捆在背后,双脚也被简单绑在一起,脸已经擦破了,涕泪交流,双眼满是惊恐。
朱达瞥了眼就看着那口刀,和向伯所用的刀很像,刀鞘破烂,用布条缠着刀柄,看不出血色,只看到脏污的油光。
“把那刀抽出来,放在另一边脖颈上,这杂碎乱动就戳进去!”
看着周青云抽刀,然后刀尖顶在这人的耳根下方脖颈处,这人身子一颤,更不敢乱动了。
朱达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他不敢去回想,刚才仓促间的战斗,自己稍不留神,现在不是死了,或者就会比死更惨。
“你这么能打,你本来会武吗?”周青云看着也缓过气的样子,居然有精神好奇了。
“会个屁,这都是打架的本事,和武艺有什么关系!”朱达没好气的回答。
他那二十余年打架太多了,朱达身为孤儿没有什么依仗,不被欺负完全是你狠我更狠的性子撑过来的,动刀动棍的次数也很多,至于躲开这年轻汉子的踢踹,是因为他判断了对方的支撑脚,人仓促间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抬支撑腿,那就奔着这里去,怎么也能闪开。
至于动刀这个,当年拿来威吓人的时候多,可也知道利刃拿出来就最好用上,不用的话麻烦更大,在当年法制社会还有个分寸,如今这人吃人的世道可顾不上那么多,亏得每天总是居安思危想想,不然这匕首也未必敢全力用出。
朱达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庆幸对方轻敌,庆幸自己警醒的早,没有被沉溺在家庭温情中,如果不是这些日子把身体活动开,恐怕真要吃大亏,后怕就是后怕这个,只是学来的武艺没有什么用。
反倒是周青云第一下闪避刺击是“罗汉六刀”的动作,当然,是朱达叮嘱他闪开打的结果,刺的动作也是训练几年养出的下意识反应,而刺中之后整个人反倒是僵住不动,完全不知所措,这个反应反倒正常。
接下来被朱达喊了一声之后,才继续挥动出手,别看他平日里总想偷懒,可毕竟练了几年,动作标准,力气也不算小,伤敌的效果不差,这也让朱达看到了练武的效果,练下去肯定有用。
“放了我,放了我!不然杀你全家,血洗你们全村!”被绑着那年轻汉子也缓了口气,粗声说道。
第三十九章 心狠手辣 不是少年
“放了我!”
喊归喊,这人却动弹不得,他受伤的手臂被踩在周青云脚下,另一条手臂则是被朱达用膝盖压住,脖子上顶着两把刀,这年轻汉子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你们这帮天杀的杂碎,放了爷爷,你们还有一条活路走,不然的话,让你们家破人亡!”
“快放了爷爷我,不然活着把你们一刀刀切了,当着你们的面把你们的肉烫熟了吃掉!”
“快放了我!不然等爷爷的兄弟们来了,杀到你们家里去,把你爹切碎了喂狗,把你家的女人都扒光了......”
受伤的年轻汉子不断的威胁,周青云听得脸色都有些发白,朱达脸色阴沉。
这汉子话说得越来越难听,突然感觉咽喉处的刀尖撤掉,还以为威胁起了效果,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虽然古怪,可终究是少年,容易被唬住。
没曾想下一刻就觉得大腿上剧痛,他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剧痛刺激,下意识的就要做起,可两条手臂被死死压住,身体颤了下,耳根脖颈处的刀锋后撤,等他不乱动之后立刻又是贴上。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切你一刀,然后把伤口给你抹上盐,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有狼的,他们都是饿极了的狼,等狼来了,一口口咬你的肉,你还不能动弹。”
要说渲染气氛吓人,朱达可是听过见过无数的例子,那年轻汉子听了几句身子就颤抖起来。
“......给爷.....给我个痛快,吓......吓唬人算什么好汉......”
听着对方色厉内荏的言语,朱达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继续用匕首逼住这汉子,对周青云说道:“你去筐里翻一翻,应该有绳索什么的,给这孙子两只手也捆上。”
“朱达,你可真吓人。”
“不要喊我的名字,废话那么多作甚,快点找绳子!”
周青云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刚才朱达所描述的场景不光吓坏了这汉子,他也听着恐惧,当然,更多的还是好奇。
不过他的废话让朱达大怒,这汉子来路不明,什么都不能暴露,免得留后患,现在这个名字都说出来了,万一被人找到怎么办。
可想到这里,朱达自己也泄了气,眼下稳定才想得周全,刚才紧张的时候,“朱达”“青云”的名字两个人互相都喊出来,早就让这汉子听去了。
到了现在,朱达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也知道自己身上沾染了血迹,刀尖逼住这人伤口处处,流血还没有停止,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紧张甚至恶心。
朱达早就意识到这是个人吃人的时代,可从没想到有些事会来的这么快,会这么血腥恶心,那些年从媒体上看到太多,可看到了解到和亲身接触到是两码事,当年和如今,他都设想过自己面对这等场面会如何镇定自若,但真正遭遇后,这所见所闻所触,都和设想大相径庭。
第一刀刺下之后,接下来就没那么重的心理负担,捆绑这个人双臂的时候,因为挣扎反抗,朱达又是一刀下去。
倒是周青云的捆绑很讲究,打了死结后根本挣不开,这应该是上山捆扎猎物的手段。
“你是什么人?不说的话就还有一刀!”朱达喝问道。
这汉子只是咬牙恶狠狠的看着朱达,他四肢被绑,也做不了什么动作,只能用表情威胁了。
朱达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把看到和想到的一切套路都考虑了,比如说这人会不会弓身来个头槌之类,朱达不敢有丝毫的心软,尽管他已经想吐了,而且手脚酸软,当年打架再怎么狠,即便动用刀棍,那也不是眼前这个场面,这实在太血腥残酷,但还不得不做。
看对方硬气,朱达没有丝毫犹豫的又是一刀下去,这次还特意转了下匕首的柄,鲜血喷出,疼痛更甚,那汉子“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再不说,我就用匕首搅碎你的舌头,你想试试,你觉得我敢不敢?”
这话说出来,那年轻汉子身体颤了下,就连周青云都禁不住后退一步,看着朱达的眼神都有点古怪,好像从不认识似的。
“我......我是玉林守备下面的军兵,跟着我们什长一起来到这边的。”
“为什么来这边?”
“我们什长说鞑子就要打过来了,犯不着陪着大伙送死,不如先逃。”
“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六个,除了我们这队的,还有其他营哨的跟出来。”
“下马村的案子是你们做的?”
“对......”
“你们的人藏在什么地方?”
“铁屏关那边有个废掉的山神庙。”
铁屏关是山里一处谷底的名字,据说古时候是一处关隘,那边有座山神庙朱达也是知道,因为他说“野道人”后,几个人都猜测那“野道人”是不是从这山神庙出来的。
还是朱达的威胁更有效果,这汉子知无不言,问到这个时候,大家都可以确认这是“贼兵”的一员了。
“你来这边干什么?”
“现在各个村子都防范严了,又有骑兵巡逻游荡,上次晚上动手还折了一个弟兄,有人说现在各处不好去,不如单对单的过去,弄到孩子什么的要钱要粮都方便,我瞅空子抓了丫头,又在外面转悠,看能不能碰个运气......”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后怕来,朱达又瞥了眼那个从筐里甩出来的女孩,女孩依旧不住的流眼泪,脸上的惊恐依旧,方才朱达动手威逼的过程她全都看到,这么凶残血腥的场面,五六岁的孩子肯定被吓坏了。
“我回去叫人过来。”周青云到这个时候总算镇定正常了。
“别去,村里那些人什么都不敢,保不齐还给咱们招来麻烦!”朱达立刻制止。
到时候这贼兵耍无赖,刚才的话一概不认,朱达和周青云还真没什么办法,以村民的见识,只会说自家两个伤人杀人,那五岁的女孩已经吓坏了,恐怕指望不上作证,再说一个小孩子,作证的可信度也很差。
朱达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从头理一遍,自己有什么漏掉询问的。
“这半个月的工夫,你们又是打劫又是绑票,这太急了,按说你们你们弄到的东西够过冬了。”
自从朱达听到有贼兵之后,白堡村他们应该来了不下三次,更不要说周边出现的案子,以白堡村这样的闭塞都有各种消息传来,可见他们活动的频繁,加上这很冒险的拐卖抢掠孩童,这伙贼兵对钱财的渴望未免太强烈了,根本不像要占山为王盘踞的意思,应该有别的打算。
“......我们大哥说,他在河套那边有个老朋友,正在竖旗招兵,那边平地发财,快活得很,他要带我们过去.....可要去那边得过边关,大哥说他那边有办法,只要凑足了银子,就有人送我们出去.....”
年轻汉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个字也不说了,朱达皱起眉头,刚要威胁,却发现对方闭上了眼睛,脸色即便有血迹泥水,可还是透出苍白来。
朱达看了看对方几处伤口的流血量,又用手试了试对方口鼻处,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汉子因为失血过多毙命。
这个结果让朱达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没准备留对方性命,该问的都问出来的,而对方也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这贼兵还有十几个同伴,要是招过来可是大麻烦,好在这河边没什么人,周青云又信得过,也不怕小女孩乱说乱讲,灭口的条件很完备。
战斗见血,逼问用刑,虽然恶心难受可还能忍了,但杀人这个事,朱达知道该这么做,可心理上实在难接受。
朱达深吸口气站起,闷声说道:“这贼兵死了!”
周青云脸色一白,捂着嘴又是转头,这次没有呕吐出来,平静下来之后恶狠狠的说道:“死的好,来多少咱们杀多少!”
他说完这个,脸上倒是涌现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贼兵的?”
“我不知道他是贼兵,但觉得不对劲,如果耳朵不灵光,那他说话声音很大,但他声音不大,所以诈一诈他。”朱达解释了句,周青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贼兵算什么,咱们兄弟一起动手,他根本不是对手。”周青云这时候又得意了起来。
朱达摇摇头说道:“这次是咱们运气好,这贼兵大意了,背着筐没拿刀就来抓人,他也不知道咱们能打也有刀,只要这贼兵抽出刀来,咱们就要有麻烦!”
方才那场面,当真是越想越是后怕,稍有不慎,自己和周青云的下场不是死就是被抓走,再想想这贼兵“切片吃肉”威胁,朱达突然想到,这贼兵能说出这个,恐怕不是编造吓人,他不敢再想,只觉得浑身发冷。
闲谈胡扯,总算镇定下来,朱达低头看了看半天没人理的花袄裙女孩,笑着说道:“这丫头运气还真不错,要不是遇到咱们,还不知道多惨。”
在地上的小女孩脸颊通红,双眼瞪大,满是惊恐的看着朱达用匕首割开了绑着她的绳索,然后取下塞嘴的布团。
“哇”的一声,女孩大哭起来。
第四十章 死而复死 天真女童
孩子一哭,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手忙脚乱,即便算上那些年,朱达也没有哄孩子的经验。
“看来这孩子被绑了没太久。”
“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然不会哭的这么大声。”
废话两句之后还要安慰孩子,或许女童意识到自己安全了,所以嚎哭的肆无忌惮,这更让人心烦意乱。
“你家是哪里的?”“你爹娘呢?”“你怎么被抓的?”朱达连续提了几个问题,可女童自顾自的大哭,根本顾不上回答,到最后他也急了,压低声音吼道:“再哭,坏人就来抓你了。”
最后还是这句话管用,女童硬生生憋下了哭声,只在那里抽噎抽泣,这边停了哭声,朱达和周青云都松了口气,这安抚孩童不哭的过程居然比刚才的生死搏杀还要吃力。
“带着孩子回去?”周青云问了句,朱达刚要点头,却看到了那具尸体,他略一犹豫后说道:“把刀给我,你让孩子背过身去,不要看这边。
“你要回头,坏人就来了!”顺口还要威吓句,女童实在是吓坏了,听到这个,当即乖乖的背转身去不看,周青云却不住的好奇回头。
朱达拿过那柄刀之后,深吸了口气,用这刀在那汉子的脖颈大动脉上狠狠切了下去,当刀刃接触到这人脖颈的时候,本已经“死去”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朱达没有停手,鲜血在切口处喷洒而出......
他这个动作把周青云吓了一跳,他那个角度可看不到“尸体”睁眼,心想朱达对死人下手算怎么回事,周青云动作太大,连带着女童也要好奇的回头,周青云连忙制止住。
“人都死了,还要再杀一遍吗?”
“万一没死呢,求个保险。”朱达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不想现在解释细节,也没那个时间,朱达此时背后全是冷汗,心想自家果然没有任何经验,不然还真被对方装死蒙混过去。
但这个贼兵没太有暴起伤人的可能,最多就是泄露消息,这贼兵睁眼时候已经被先前虚弱很多,就连动脉喷血的劲头也没那么猛,因为他伤口失血太多,即便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发现,这贼兵的下场也很可能是失血而死,但牵涉生死仇杀的事,容不得任何侥幸。
想归想,动作没有停,朱达开始搜检这个贼兵的尸首,他也不懂什么法子,索性把尸体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然后忍着恶心仔细搜检,周青云看得咋舌,索性转头不看。
贼兵身上套着三层外衣,都是打着补丁的袍服,应该是抢掠所得,除此之外看不出比白堡村的穷苦百姓强到那里去,身体略强壮些,可也没有超出太多,最后袍子内衬口袋里摸出了点东西。
一个应该是银的手镯,上面沾着血迹,还有三块指头肚大小的碎银子,几十个成色不错的铜钱,价值最高的就是那镯子,几两重总是有的。
朱达琢磨了下,将碎银子和铜钱揣到自己怀里,把那个银镯子用力的丢了出去。
“你扔了什么?”周青云总是忍不住好奇回头,这一幕被他看到,愣愣的开口问道。
朱达示意对方走过来,等到跟前之后,朱达盯着周青云压低声音但郑重无比的说道:“这事现在就是不能让向伯之外的别人知道,不然要给咱们招来大祸,现在不能贪任何便宜,不能露出任何这事是咱们干的痕迹!”
这次杀人朱达连父母都不敢说,他们没领过什么,万一被惊吓到手足失措,反而会闹出乱子来。
周青云虽然好奇多动,但轻重分得清,听朱达这么说,立刻连连点头,正在这时,一直没敢回头的女童却在那里带着哭腔说道:“我眼睛不好用,看不清你们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愣住,咧着嘴看了看一旁瑟瑟发抖的女童,朱达摇摇头,又对周青云说道:“你回村去借个镐头,咱们先把这个人挖坑埋了,有人问你,你就说为了抓鱼......先别急着走,去洗洗脸。”
刚才的战斗中,周青云身上沾染的血迹并不多,脸上的洗掉,身上的直接用土抹几把,看起来脏污些,却分不清是不是血迹了,到这个时候,周青云也没了平时的嬉笑和轻松,快步向村子跑去。
“这小孩饿了,记得拿点干粮和开水。”朱达叮嘱了句,听到这话,周青云摆摆手脚步不停,倒是那女童身子不抖了,又开始哭起来,但这次不是嚎啕,就是抹着眼泪正常哭泣。
周青云走后,朱达先把剥下来的衣服给那尸体盖上,然后把自己的匕首在河水中洗干净,那银镯子他扔了,可那柄刀却舍不得,朱达琢磨了下还是决定冒险留下,向伯家里的兵器不够三个人用,这把刀是很好的补充,缠在刀柄上的布条可以更换,脏污处能清洗,再略微打磨,任谁也看不出是从前的刀,倒是那银镯子上有花纹之类,被人认出来的可能不小。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女童已经转过身来,战战兢兢的看着他忙碌,朱达不担心女童逃跑,对方根本逃不了,而且这女童远比先前表现出来的聪明,应该明白留下来最安全。
“你叫什么名字?”
“秦......秦琴,姓是秦朝那个秦,弹琴的那个琴......”女童脆生生的说道,她这个解释倒说明她还是小孩子。
朱达盘腿坐在河滩地上,他现在很疲惫,听到女童的话下意识用手指在河滩上把两个字写了出来,笑着说道:“很雅致的名字,你认识字?”
能说出自己名字的大概来历,肯定是认得字的,能起出这样谐音雅致的名字来,且五岁女童就能认得字,寻常百姓家肯定是不行的,但看对方这半新不旧的花袄裙,恐怕也不会是富贵人家,朱达点点头又是说道:“你爹是读书人?”
没曾想女童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盯着朱达写出的那两个字,满是惊讶的问道:“你认得字?还能写出来?”
朱达愣了下,然后立刻把沙地上的字划掉,这年头读书认字的人很稀罕,当年觉得这个时代处处都是读书人,觉得童生秀才这都是不值钱的,可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白堡村就李总旗勉强认得些数目字,这还是因为做庄头管事的原因,真正意义上的读书认字,据说邻村的邻村才有个老童生能做到,要说和读书人的交集,就是那年路过白堡村的读书人来家里借口水喝,顺嘴解释了几句自家的姓氏,那是唯一的遭遇了。
自己父母不认字,向伯也不认字,怎么解释自己会写字,尽管这字和这个时代的字体未必一致,朱达先是紧张片刻,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有什么可紧张的,就说是那“野道人”教给自己的就好。
“我爹教我之后,就我学会了,他的几个学生现在还写错呢!”女童惊讶道,她刚才大概看到朱达的字,虽然看的不太仔细,但觉得大体没错。
在这个叫秦琴的女童看来,朱达是个很常见的乡野小子,这样的人可能会农活,懂手艺,甚至会武,但和识字没有一点关系,可这位刚才不光写出来了,而且还点评很雅致,这似乎只有和父亲来往的那些叔伯才能做到。
女童瞪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朱达,到这时候她才表现出些许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朱达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却把那秦琴吓了一跳,突然间很紧张的摆着小手说道:“你不认字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满是紧张忐忑的神情,朱达苦笑摇摇头,开口说道:“不用怕了,我要动手早就动了,你爹到底做什么的,你怎么学会这么多有的没的?”
这年头的女人,从孩童到成年,都在封闭的环境下成长,越是好些的家庭越是如此,往往会让女性没有见识颇为愚昧,可这秦琴明显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但非但没有什么礼数讲究,反倒教了很多心计手段,刚才嚎哭掩饰自己,然后又怕被杀人灭口,虽然拙劣了些,可能做到认识到的,很多十几岁二十几岁的男人都未必能行。
提到自己父亲,女童秦琴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甚至还扬起了头:“我爹是郑家集的秦秀才,大家都对我爹很恭敬很客气的。”
说完这话,秦琴可能觉得漏了底,忐忑的看了眼朱达,现在她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也知道对方不是坏人,只是声音放低了点说道:“这位公......公子,送我回去的话,我爹肯定会重谢的......”
“小孩子别学大人说话。”朱达哭笑不得的回了句,这秦秀才的教育还真驳杂,让这丫头学了些什么出来。
既然是在郑家集,顺着这条河走十里地下去,那边有桥能过河,过河再走几里就是郑家集,也就是说这贼兵抓了人之后过河,沿着河向上游走,估计准备走到山边再进山,这样没什么人会发现,凑巧发现了自己和周青云,想要顺手发财,或许只是想问问村里的内情。
“这贼人怎么抓住的你?”朱达肃声问道。
第四十一章 挖坑灭迹 贼兵私盐
亏得秦琴头脑清楚,口齿伶俐,能把来龙去脉表达的很清楚,不然一个五岁女童,又在这样被惊吓的状态下,还真未必能把事说明白。
这个年纪的女童自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每日里家里也管得不严,放出去和一群孩子们疯玩,也就在这天,一个相熟的小伙伴叫她去看新鲜玩意,一起那么久,秦琴不会怀疑,兴冲冲的跟着过去,没曾想拐了两条街,到了僻静地方就被人先塞住了嘴,被塞进筐之前,她看到喊她的那个小伙伴被踩在地上,僵住不动了,然后就被绑起来塞进筐里,在筐里不见天日,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刚才。
说起来这个事的时候,女童还是忍不住哭了,毕竟是五岁孩子,这天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看到了那么多血腥,不可能不害怕。
“你还真有胆量。”朱达夸奖了句,然后就陷入沉思中,拐个孩子是为了要赎金甚至是糟践,但贼兵为这个女童太下功夫了,从刚才这几件事来看,肯定是提前观察熟了才动手,然后还要运到他们老巢去。
站在贼兵的角度想想,郑家集那边人多热闹,被发现的可能很大,抓的还是个有身份的秀才千金,事后又有纠缠,还要费劲的带回老巢去,看这秦琴穿着补丁衣服,家里未必有多少钱,费这么大力气,能勒索到多少银钱,到底为什么?
正在这时候,周青云拿着镐头和铁锹过来了,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这两样工具不轻,他来到河边后带着点气喘:“和李家借的,多亏李家俩小子忙着做活,不然还要跟过来。”
说完这个,解下包袱,里面有两块饼子,又把装水的葫芦递给那小女孩,估计被抓到现在已经饿坏了。
女童秦琴直盯着周青云和朱达手里的工具,红着眼圈又要哭了的模样,不敢接食物和饮水,在那里拼命说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别把我埋了,别把我埋了!”
“你爹平时都教给你什么?”朱达有点不耐烦的说道,这秀才家平时给自家闺女耳濡目染些什么,这五岁孩子怎么什么都懂的架势。
不过说完这话之后,朱达又看了眼女童,尽管他面色平静,可秦琴却被这么看的一缩,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朱达刚才的确想到,目前最万全的法子还真是把这个女童也灭口掉,这样才不会被贼兵盯上自己,但这念头就是一闪而过,他自己都痛骂自己禽兽,居然对这么大的小孩子起了杀心。
“我先刨,然后你来替我,不用挖太深的坑,是烧是埋还要等向伯拿主意。”朱达抡起镐头开始刨地,边劳作边想,这的确是个人吃人的时代,但自己也不能太丧失人性,自己没有超脱于什么,自己也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实实在在的生活。
天气虽然变冷,但还没到封冻的时候,河边土软,刨起来也省力些,朱达和周青云两人轮流动手,很快浅坑就是弄出来,当然,两个人免不了满头大汗。
把尸体弄进去之后埋上,又把大概的痕迹掩饰了下,这就算简单处置完了,女童秦琴饿得狠了,杂粮饼子很快吃完,吃饱之后,女童也沉默下来,神情忐忑的看着朱达和周青云,不知道怎么处置自己。
朱达沉吟片刻,却又是抓起鱼竿,周青云瞪了眼睛,粗声说道:“你还有心思抓鱼?快回去吧!”
“不吃鱼,咱们身体力气就跟不上,现在混账事这么多,天知道还能不能天天来钓鱼!”朱达不客气的反问回去,他心里的紧迫感越来越大,这话周青云也没有反驳,只是抄起了那根棍子,拿起来之后又是厌恶的甩了甩,把上面沾染的血迹洗干净了才算拿好。
在秦琴满是好奇的注视下,朱达又是钓上了三条大鱼,这次没有在河边收拾,就拿苇草串在一起,弄完这些朱达左右看看,却忍不住骂了句“什么都丢不了!”
没奈何,又是把这贼兵的那大筐在河水里洗干净血迹,示意女童爬进去,然后又把那口刀丢进去,又把鱼弄进去之后,重新盖上蒙布,吃力的背了起来。
这个筐虽然扎眼,可村里也有这种筐,如果被人看到带着丫头回去的话,被有心人知道后就会弄出很多是非来,朱达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就算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极少这么全面考虑,结果现在这么折腾了。
工具和大筐的份量都不轻,朱达和周青云两个人轮流换班就这么回到村子,进了向家院子的时候都累得呼呼喘气,倒是这女童很懂事,一路上很安静,村民有看到这筐的,和朱达所想的类似,没人理会,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俩出村的时候没有这么个筐。
“味道好难闻。”女童从筐里爬出来的时候,满脸恶心欲呕的表情,这边的人都受不了太厚重的腥气。
到了现在,女童秦琴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还主动问道:“两位哥哥,什么时候送我回家,我爹肯定着急了。”
“你娘就不急吗?”朱达随口打趣了句。
“我娘早几年改嫁了......”秦琴脸色不好看的说到。
朱达摇摇头说道:“你先歇着,我们俩年纪也不大,恐怕要等大人回来让大人送你才行,你别出这个院子,没准坏人还在找你。”
听到这话,女童吓得一缩,立刻不敢说话了,朱达笑了笑,开始忙碌起来,他鱼先放在一边,用缴获的这口刀把大筐劈碎,然后让周青云丢到灶膛里烧掉,又把这口刀的缠布之类的拆下来烧掉,又仔细擦拭过了,放在武器架子那边,这才开始处理鱼获。
习惯性的想用匕首,可想到匕首沾染人血,又用开水洗刷了下,这才继续忙碌,朱达这边忙个不停,周青云跟着帮忙,而且还把弓箭拿出来放在手边,经过河边那件事之后,两个人都不敢大意。
女童秦琴没有睡,在院子里好奇的看着他们忙碌,一直对鱼发出的气味很不适应,还问了句:“这鱼能吃吗?我听我爹讲,这鱼是难得的美味,只不过咱们这边没有人会做。”
“晚饭你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随口回了句,下午朱达他们没心思,也更没力气练武,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却看到小女孩靠着墙根已经睡了过去,受了这么大惊吓,折腾半天,到现在也该疲惫了。
朱达揉揉脸颊,走上前将女童抱起来,秦琴份量很轻,倒不怎么费力,只是朱达身上血迹和腥味交杂,味道很不好闻,秦琴在朱达怀里挣扎了下,闷声说道:“真难闻。”然后又是睡了过去。
才把这秦琴放在炕上,却听到外面院门响动,朱达下意识的紧张起来,随手把匕首掏出,院子里周青云已经张弓搭箭了,经历过中午的遭遇,两个人下意识的戒备森严。
“开门,是我!”听到是向伯的声音,两个人才都松了口气。
向伯走的时候背二十斤盐,回来却不止这个数目,包袱里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粮食,有鸡蛋,还有几尺布,这年头手里银钱都少,大部分都是以物易物,看来这次收获不少。
“这次运气好也不好,村里人都要买盐,这次能多要点价钱,但谁能想到大柜上派人来了,得亏这次没多带盐去,不然就被上面看出蹊跷了。”向伯把包袱里的东西分开,念叨着说道,能出他很高兴。
“大柜上是什么?”尽管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可朱达的好奇心占了主导。
“这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盐货都是在一处批下来的,那边官面上就是盐栈,名字叫升平栈的,官盐私盐都发卖,那边就是大柜,各千户和市镇又有坐商拿盐,咱们就是在二柜上拿盐的......”
说到这里,向伯总算注意到些不对了,朱达和周青云不像往常,注意到之后更能看出别的细节来。
“你们两个身上这么脏污,那口刀怎么回事,咱们家可没这口刀,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看着这么怕?”
“师父......”对这一个个问题,朱达突然觉得放松不少,自己还是有依靠的,有师父在。
向伯没有去看睡在里屋的女童,仔细听着朱达和周青云的描述,这些日子向伯已经习惯听朱达一个人讲述说话,但这次他时不时的询问周青云,务求了解的全面,听完问完之后沉默许久,过了一会才闷声说道:“再等一个时辰,我们去河边把尸首处置了,这伙贼兵到底要做什么,你们知道吗?大柜之所以下来人查,是因为这伙贼兵已经洗了四个百户的盐贩,原本以为这伙贼兵就是为了劫财,现在看,搞不好就是盐贩动手,那百户什么的都是顺手。”
“师父,那秦秀才和盐货有什么关系没有?”
“升平盐栈有一家分号开在郑家集,要说有什么关联就是这个,我没听过秦秀才这个人,再说了,读书人这种金贵角色,怎么会和私盐扯上关系!”
第四十二章 心有不忍 顺流而下
秀才和私盐的确扯不上关系,在朱达的记忆中,读书人在大家心里简直是天上人,尽管白堡村和周边几个村子只有一个老童生,大多数人也见过什么读书人,可大家就这么认为,觉得比什么都高一等。
读书能光宗耀祖,能发家致富,能娶娇妻美妾,只要读书科举,这一切都不在话下,只要身上有个科举功名,哪怕是秀才这等,那也是众人敬仰奉承。
大同是军区边镇,武将军兵自然是占大多数,平日里吃香喝辣,耀武扬威的也都是什么武官和亲卫,这都是大家实实在在看到的,即便这般,大家依旧羡慕读书人,以白堡村这等封闭地方,都有人说出“文贵武贱”这个词来。
据说武将见到同品级的文官,那都要以下级的礼数相见,据说还不是低下一级的礼数,而且做文官不用打生打死,不用辛苦操练,就那么舒舒服服享受发财,还能对武将武人呼来喝去,当然是文贵武贱。
秀才虽然只有”见官不跪“和”免除赋税“的少数特权,可天知道他的同年,他的老师里面有没有已经做官的,天知道现在他是秀才,将来会不会是举人进士,会不会是一方大员,所以小小秀才,方方面面也都要客气着。
大同是军镇,武夫多,文人少,可文人稀少正应着个“物以稀为贵”,地位更是被高抬起来了,这秦秀才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还有一桩可笑的,卫所军户人家从来没有指望孩子练好武艺博取功勋,反倒希望孩子读书走科举这条路光宗耀祖,只是穷人读不起书,很多人也没有读书的天分,毕竟义务教育、强制教育只有理想主义者的理想年代能搞,而且人民还不以为对自己有好处,反觉得多此一举。
向伯随口说几句,朱达则是联想了很多,不过想了想就是放下,秦秀才已经算得上大同左卫和怀仁县的清贵人物了,最起码在郑家集是有身份的乡绅,这样的清流读书人最忌讳和私盐这等卑贱事扯上关系,肯定不会有联系。
临出门前,朱达把熟睡的秦琴装到向伯家的筐里,女童睡得很沉没有被惊醒,朱达和周青云将秦琴送回了自家,嘱咐母亲照顾下,看到儿子突然带回来个五岁丫头,把朱王氏吓了一跳,听了儿子解释说半路捡到这才放心,朱达当然不会和母亲说杀人的事。
回到向伯家的时候,发现那柄缴获的刀已经被向伯重新缠上布条,刀柄和刀锷都被调整过。
”这伙贼兵真是杀才,上阵要用刀枪厮杀的,结果用成这个破烂样子,不过也好,练刀还是要用真家伙,不然身上和手上的劲力把握不准。“向伯念叨了几句。
等朱达和周青云回到向家,向伯已经把要用的架势都整理好了,挖坑挖土的工具,引火的火种,但缴获后处理好的那柄刀没有给朱达和周青云,反倒是弄了两杆削尖的六尺木枪。
“你们用这个才趁手。”简单解释了句。
老少师徒三人出了村子,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村里反倒热闹些许,要值夜的村民开始活动,不少人看到他们三人,大家有的笑着招呼,有的低头不语,招呼后小声议论的最多,对私盐贩子“不合常理”的举动,大家反倒觉得“理应如此”。
等离开村子稍远些,向伯又开始询问河边的细节,那贼兵怎么出现,战斗的经过,还有拷问所说,朱达和周青云你一句我一句的回答,最后就变成朱达一个人在讲,因为他说得清晰有条理,朱达没感觉絮烦无趣,他知道向伯在确认,生怕少年受刺激之后会扭曲真相。
其实战斗相关,向伯询问的反倒不多,最多的还是贼兵的老巢在何处,那贼兵说了什么别的之类,但聊到这些主要是倾听,说起战斗的时候评点不少。
“让你每日练刀你还不情愿,这次知道好处了吧!”这是对周青云说的,他第一下刺中贼兵肋部和接下来几下抽打到贼兵脸上,都很关键。
而听到朱达描述的战斗经过,向伯点头夸了几句:”你倒天生是个练武从军的,别家这么大的孩子遇到这样的场面早就傻了,你倒还知道应对,而且也敢见血能下的去手,老汉我第一次见血的时候,吐了几天,你倒没什么事。“
正讲述间,朱达突然觉得眼前全是血色,鼻间满是腥气,擦拭血迹的湿腻重现掌中,到这个时候,朱达恶心无比,胸腹翻腾,顾不得和向伯说话,捂着嘴跑了两步,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呕吐出来。
这一吐就是昏天黑地,几乎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整个人都有些虚脱的样子,周青云瞪大了眼睛,向伯脸上倒是浮现笑容,摇头说道:“这才像个孩子模样,我还以为你从前跟着那野道人杀过人的。”
朱达抓了几把干草擦拭了下嘴边手边,又是走回向伯身边,闷闷的跟着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开口问道:“师父,我一直没问那个贼兵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家里还有没有亲人......“
“那贼兵杂碎问过你们俩个的父母家人吗?”向伯回答的很冷淡。
这个道理朱达当然明白,可第一次杀人,而且那么近距离的接触,那种震撼,那种自责和内疚,不是懂得道理就可以不想的,他设想过自己杀人的情形和情绪,却没想到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向伯看着朱达摇了摇头,闷声说道:”等那贼兵动你父母家人的时候,那才是生不如死,自己死了还不算,还要连累爹娘乡亲......”
说了两句,看着朱达的脸色依旧不好,向伯笑了笑,换了语气温和说道:“这是小事,等你习惯就好了。”
一时间无话,大家沉默着向前走,反倒是周青云在现场吐了后一直没什么所谓,几次想要凑近打趣朱达,都被向伯虎着脸瞪了回去。
快要到河边的时候,朱达开口问道:“师父,贼兵老巢这个事要尽快报官,这伙贼兵行事不讲规矩,但未必不警醒,这个人一天两天不回去的话,肯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可就很难找到,若有个万一,咱们也有麻烦。”
“不能报官,以官家做事的习惯,首告的怕是会先被拘押起来拷问,如果他们要私吞悬赏的话,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向伯不屑的回答说道。
说完这句,向伯停下脚步,颇为郑重的对朱达和周青云叮嘱说道:“凡是沾到‘官’字的事情,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连皮带肉都被人吞了。”
“向伯,卫所里的老爷们算不算官,我听说只有卫所外面的地方才有官。”周青云连忙问道。
“蠢货,卫所里的也是官,也不是什么好货!”
“师父,那咱们不把这个事报上去吗?”
“要报,这伙杀才盯着盐贩下手,怎么能不报上去,不找官家又不是没人找了!“
等到了河边,朱达和周青云指了埋尸的地方,向伯没有丝毫的犹疑含糊,直接拿着工具开挖,朱达和周青云现在也没什么不适了,都上去帮忙。
埋下去的时候就很浅,挖出来也不难,人挖出来之后,向伯弄掉泥土,很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然后才看向朱达说道:”你想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让朱达一愣,随即他就从向伯的肃然表情中看懂了,一件件事经历下来,向伯已经把自己当成大人来看待,名为师徒,可实际上却把自己当成个成人。
朱达对这件事又是意外又是在意料之中,自从展露见识和胆略以后,随着不断的证明正确和有道理,无论父母师父,还是同村的成人们,都会调整认识,把他当做成人,甚至是有本事有头脑的成人来看待。
关于这贼兵尸体,之所以埋得浅等向伯来,倒不是等师父拿主意做主,而是想着如果深埋需要成年人的体力,而且自己和周青云拷问出来的口供,要用这具尸体做见证,现在该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
“师父,放火烧了最好,可这平坦地面,白天烧有烟,夜里烧有光,怎么都会被别人注意到,深埋的话,咱们带着尸体进山太扎眼,埋在这周围又不保险,一条人命,等来年后年被折腾出来,咱们稍有牵扯都是大麻烦,到时候可说不清这是贼兵。”朱达说了自己的考虑。
其实无论放火还是深埋都不是不可以,但这件事能参与的就三个人,很多法子不错却根本做不到。
“......不如丢在河里,让他飘到下游去。”朱达说了结论。
向伯脸上有不耐烦的神色,等朱达说完,立刻点头说道:“好,你们两个过来帮把手!”
这干脆让朱达有些发愣,边上周青云急忙开口说道:”为啥要丢到河里,在河上漂着,早晚要被人看到。“
“问那么多作甚,朱达说出来的主意,肯定有他的道理,天快黑了,快动手!”向伯闷声训斥道。
朱达咧嘴无声的笑了,和周青云一起帮着向伯把尸体滚到河边,然后用那木枪将尸体推向河道中间,流血过多的尸体果然漂浮不沉,顺流而去。
“晚上谁会在河边,等天亮了早就漂出去很远,到时候天知道什么地方死的,什么地方丢下河的。”朱达还是解释了两句。
“快些收拾,弄完了回村,今晚早睡,明日早起去报信!”向伯粗声说道。
第四十三章 内有隐秘 童言稚语
将尸体丢进河中之后,扒下来的衣物还要处理,师徒三人在附近弄了些枯草树枝什么的,用带来的火种引燃烧毁,然后又把灰烬混在泥土里埋回去。
灰烬里发现了块金子,在火光下验看才发现是扭曲成团的金钗,应该是藏在袍服某处的贼赃,朱达搜查的时候没有发现,烧后藏不住了。
“你们就当没这个东西,不然要招来大祸!”向伯严厉的警告了下,犹豫片刻还是揣到了怀里,在各个村子里,连铜钱这等通货都是稀罕物事,更不要说金银这种宝货,朱达现在都后悔把那银镯子丢在河里,在琢磨能不能捞出来。
焚烧衣物燃起的火堆不大,烧起来很快,不会引人注意,即便这样,师徒三人开始紧张异常,等把一切处置完毕之后,立刻回村。
这个时候晚霞映天,四处还很明亮,可三人的脚步都很快,四周田地空旷处一个人影也不见,贼兵出现后,天黑前一个时辰所有村民就只在村内活动,谁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等三人进村之后,巡夜的村民们已经在村中集合,手里大多拿着木枪,少见有矛头的,因为有过几次值夜巡逻的经历,大家已经不那么紧张,神情都很平静,甚至有说有笑,李总旗拎着朴刀站在一旁,神情颇为郑重。
看到朱达他们三个,李总旗特意点头招呼,向伯脚步停了下,让朱达和周青云等等,他则走了过去。
难道向伯改主意了,想要把贼兵的事情报官?让李总旗把消息传过去?朱达看着向伯和李总旗小声聊天,他这边胡思乱想。
过了一会向伯就是回转,这点功夫也说不了几句,会合后笑着说了句“师父这次倒是借了徒弟的面子,李总旗倒是答应的痛快!”
“分赏钱吗?”周青云大大咧咧的问道。
“脑子想什么,是借马!”向伯心情不错,笑着训斥说道。
白堡村里只有一匹马,就是李总旗的坐骑,按照村民的议论,总旗李纪一直对这匹马宝贵无比,宁可亏待了老婆儿子,也不会亏待了这匹马,出借就更不用提了,当然,在这白堡村里,也没什么人有资格去借用。
师徒三人走了两步,朱达却反应过来,惊讶的问道:“师父,你居然会骑马?”
“这有什么稀奇的,向伯早就会骑了。”周青云觉得朱达大惊小怪。
懂得战场上的武技,懂得弓马,见识也不少,这样的人物却只在和百户村子里做个盐贩子,未免太屈才了,哪怕做个家丁亲卫之类,也会比现在的境遇强太多。
向伯仿佛知道朱达所想,无所谓的笑着说道:“老汉运气不好,教我本事的那位死太早了,不然能做个把总,运气好还能再上一步......”
朱达记得师父提过当年从军时候,曾有个南方出身的亲卫教给他不少本事,但后来这个人战死,一切也就没了指望,此时听向伯笑得爽朗,似乎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应该是想得多了,也就想开了。
回到向家,向伯把去下马村贩盐所得分出一半来装进篮子里,让朱达带着回家,真要是十二岁的少年或许看不出什么,可朱达却看到师父的分配很偏向自家,有这份照顾在,他索性拽着向伯和周青云跟他回去一起吃饭,向家老少也没什么推辞,安排周青云去仓里割了一块腊肉,奔着朱家去了。
一进自家院子,正在收拾柴草的父亲朱石头连忙迎了上来,向伯笑着指了指朱达手里的篮子,开口说道:“今天去下马村的收成不错,这是你那份。”
朱石头明显很想看看篮子里有什么,但还是忍住,只是满脸喜悦的说道:“多亏向大哥,多亏向大哥。”
向伯和父亲在那里聊着卖盐的事,气氛很是愉快,朱达和周青云忙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放下准备做饭,师徒三人颇有默契,没有人会说什么杀人的事,看这个样子,那个女童秦琴要么没醒,要么没有说。
刚开始在厨房忙碌,母亲朱王氏走了进来,分来的东西她也见到了,不过朱王氏脸上却不见喜色,反倒是有几分忧虑,周青云对于朱家来说已经不算外人了,她没什么避讳的,压低声音说道:“小达,那个闺女是谁家的?怎么穿着补丁衣服,内里却是绸缎的褂子,别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平白多了是非。”
不是谁家孩子都能用绸缎做内衬的,而且平白无故,大户人家的孩子又怎么会走丢,又怎么会在白堡村这样的地方被捡到,如果因为这个被人冤枉,或者有什么牵连,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是个秀才家的孩子,没准从前家里不错,现在败落了。”朱达笑着安慰了句,他对秦琴的家境有估计,现在看倒是更超出预料一些,当时看到这小女孩肤色和健康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
从那个贼兵颇费周折才绑了秦琴,这女童家境肯定不差,肯定有些现在不知道的秘密,贼兵没说,秦琴也不会说。
晚饭的时候很热闹,朱达的父母双亲喜气洋洋,他们看到了卖盐的分润,看到生活改善的希望,甚至会更上一个台阶,吃饱穿暖甚至吃好都不是奢望,这怎么会不高兴,向伯和朱达自然不会说出河边的真相,倒是周青云神情一直有些僵硬,只在那里闷头吃,这其实和平日里没区别。
让人惊讶的是女童秦琴,小姑娘居然也没说,只在那里讲昏昏沉沉就来到这边,然后遇见朱达和周青云。
“你这孩子就是不省心,去河边抓鱼能带回个丫头来。”父亲朱石头笑着埋怨了句,别的没有多说。
朱家夫妇二人很喜欢秦琴,不住的夹菜添饭,本来女童对鱼很有戒心,但吃了一口之后双眼发亮,很是多吃了些,当然,朱王氏特意把鱼刺都弄干净了。
“真好吃,等回家了让我爹做给我吃!”朱家的气氛很好,除了向伯长得凶点,其他人都不像坏人,秦琴觉得安全,睡了一觉养好了精神,在那里有说有笑。
看着女童可爱,朱王氏习惯性的逗了一句:“秦琴,留在我家好不好,天天能吃这么好吃的鱼。”
妇人对孩童说这样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含义,类似的场景往往都会讲的,不管孩童怎么回答,大家哈哈一笑就是过去,没曾想秦琴转转眼睛,先看了看碗里的鱼肉,又看了看朱达,很为难的说道:“婶子,我不能给朱哥哥当媳妇的,我爹说我要嫁个读书人家,起码也要嫁给千户家的大儿子什么的。”
女童这话一说,屋子里安静不少,朱达的父母对视了眼,又看了眼朱达,都是憋着不笑,周青云咧开了嘴,然后又是低头强忍。
现如今朱家也用得灯火,屋子里算是明亮,看着不知道天真还是复杂的女童,再看看身边人的表情,朱达用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心思还真多,不光要当千户的儿媳妇,还要当千户的媳妇。”向伯说得很不屑。
卫所武官若没有恩赏罪罚的话,职位是世袭的,是长子继承家业,要当千户家大儿子的媳妇,就是说将来要成为千户夫人,在大同地方,这可是好大一块家业。
虽然大同的秀才很稀罕,可偌大的大同镇,千户也不过三百人,各个都是豪绅一等,区区秀才他们还看不上眼的,所以向伯语带讽刺。
但他语气里的讽刺女童听不出来,听懂的也不会点明,屋子里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其实朱达不光觉得当媳妇这个别扭,“朱哥哥”这个也不是什么好词。
“向大哥,咱们明天是不是再去山里一次,趁着天冷前多囤些盐,再把那山洞遮掩下,免得不小心被旁人发现了。”朱石头说道。
见到了卖盐的利益,朱石头变得主动了起来,按说有个出盐的岩洞是大秘密,但在一个五岁女童面前没必要遮掩,反正她不可能听懂。
“不急,这几日不要出村,等太平了再过去!”向伯没有说太透,朱达却听懂了。
朱石头却会错了意,叹气感慨说道:“天知道这伙贼兵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老天爷真该天打雷劈了这些混账!”
向伯和朱达对视了眼,向伯闷声说道:“你家多了个女孩子不方便,你去我那边睡。”
等吃完饭之后,沉默了半天的女童秦琴小心翼翼的插嘴说道:“叔叔婶子,什么时候能送我回家,我几天不在家,我爹肯定急坏了,他发起火来可吓人了。”
一个秀才发火能怎么吓人,朱达笑了笑,温和的说道:“再等两天,最迟四天,肯定把你送回家去,现在不方便。”
或许是在河边看到朱达的行为,女童秦琴表现的虽然活泼,实际上对朱达很敬畏,听到他这么说,怯生生的点头,没有再说话。
“明早我去报信,你们两个留在村子里,拿武器做好准备,有事就喊人帮忙,巡夜几天,李总旗带着的人也靠得住了。”回返向家的路上,向伯郑重其事的叮嘱。
“不要去钓鱼了!”
“明白!”
第四十四章 外人入村 惶恐不宁
喊自己去向家睡,就是为了路上交代这几句话,贼兵活动范围比预判的要大,贼兵要做的勾当也出乎意料,河边杀贼只是运气,降妖自保还是得躲在村里,白堡村这几十口青壮,还是拿着木枪的青壮对贼兵来说,当真是个大麻烦。
在临睡前,朱达和周青云都准备的很细心,只是脱了外袍,弓箭和兵器放在随时能摸到的位置,向伯比他们还要谨慎,在门口墙头几处都做了布置,真要有什么人来很容易弄出响动。
外面巡夜已经开始,听着梆子声,这一天的疲惫泛起,朱达意识开始模糊,他身边的周青云早就已经睡熟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做噩梦,朱达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朱达是被向伯起床的动静惊醒的,醒来后他自己有些纳闷,这一夜睡得很沉,根本没做什么梦,看看边上的周青云,也是神精气足的模样,好睡之后全都恢复了。
兵器和干粮昨夜都已经整理好,向伯拿起就走,朱达和周青云送到院门口,这就是日常的礼数,刚要转身,那边向伯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收你做徒弟,老汉运气不错!”
“师父一路顺风!”朱达没有接这句话。
此刻只有东方天边隐约有亮光,其他各处还是漆黑一片,村中的火堆也到了要熄灭的时候,巡夜的村民们各个无精打采,越来越冷,巡夜也越来越辛苦,这一夜很难熬。
看到这些的朱达突然很紧张,如果贼兵在这个最松懈的时候突然杀入,即便村民人数还有优势,手里的木枪有杀伤,恐怕结果还是会很惨烈,他越想越紧张,琢磨着是不是过去提醒几句,但朱达最后没这么做,仔细考虑之后,他觉得贼兵如果有这样的判断和组织,恐怕就不会守在这边,洗掠贫苦村寨,去拐带秀才家的女儿,这么折腾,危险极大,卫所的骑兵可不是好相与的,获利极小,盐贩子和百户家能有什么余财?
格局这么狭窄的贼兵也不会有什么谋略和决断,他们就算有冒险的心思,如今的白堡村也不是好目标,虽说巡夜的人们疲惫了,可其他地方巡夜懈怠,甚至还没有巡夜的队伍,那就更好下手了。
向伯骑马出村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李大爷和老向这是穿一条裤子了!”“都是那朱达的功劳,现在李大爷的两个孩子和朱达玩在一起。”议论声不少,他们倒没多猜测向伯借马的用意,只是觉得向伯和李总旗的关系亲近。
等向伯骑马离开,周青云立刻就准备回去再睡,朱达当然不会让他如愿,直接拽住一起做饭,然后就是练武,这一件件事经历下来,周青云对朱达越来越言听计从,可嘴碎唠叨是免不了的。
“向伯不在,你比向伯管得还严。”
念叨归念叨,真到练武的时候,周青云没有丝毫的放松,朱达注意到他比昨日比从前认真许多,原本周青云对练刀很厌烦,可今日里完全不同,朱达略一琢磨就得出了缘由,昨日河边战斗,周青云短棍做刀用,罗汉六刀的一式有了作用。
学以致用,学习到的技能实际应用,并且有了不错的效果,这是最好的鼓励,再怎么枯燥的学习和练习都会让人觉得有劲头。
到中午时候,母亲朱王氏登门来找,却是让朱达回去做饭的,本来朱达的父母以为女童秦琴也是吃两顿饭,没曾想临近中午秦琴就在喊饿,如果放在从前也就不理会了,可朱达叮嘱过,这女童要当个客人来对待,善事已经做下,那就犯不上因为小事弄得不愉快。
午饭索性在家吃了,朱达的父母也只能跟着一起吃,这让朱达倒是很高兴,秦琴很喜欢吃鱼,但对朱家的杂粮干粮却很不满,扁着嘴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这个表现让朱达对秦琴的家境有了新的判断,五岁女童再怎么机灵聪慧,终归没有什么自制力,现在又是放松下来,饮食习惯就该是平日里的表露,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家道中落的秀才,居然能让五岁的闺女穿绸缎吃三顿饭,还习惯细粮,这可不对劲,怪不得那贼兵费了周折也要去绑票,立刻肯定有内情。
不过朱达也不准备对这个事深究,等把秦琴送回家里,这个事就算了局,毕竟担着风险救下这女童不是为了好处,而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午饭后一个时辰左右,正在练武的朱达突然听到了马蹄声,而且不是一匹马,白天村里也有放哨的人,如果没有梆子声说明不是危险,但村子里的狗这时候乱叫一片,这说明来了生人。
马蹄声近来远去,好像这几匹马在村子里兜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村中某处,片刻之后,却有人敲着梆子开始喊人:“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去晒场那边,有要紧的事要说,别耽误了,免得出了事埋怨。“
听到是李和在吆喝,朱达开了院门把他喊住:”出了什么事?“
朱达的询问让李和瞪大了眼,反问说道:”向大叔召集大伙,你怎么不知道?“
居然是向伯召集,难道刚才骑马转悠的也是他,居然没有先进家门,朱达心里纳闷,也不敢耽搁,叫上同样纳闷的周青云快步出了院子。
晒场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昨夜没有巡夜的人还好,那些巡夜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嘴里嘟囔着,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朱达看到了上首的几个人,李总旗沉着脸和向伯站在一起,但站在主位的是三个精壮汉子,他们都是骑着马来的,这三位的坐骑可比李总旗的强太多,精壮就不必说了,马具鞍辔齐全。
这三人都是劲装打扮,乍一看还以为是卫所里的亲卫家丁,但仔细看却不是,和那些轻佻狂傲的家丁比起来,这三位多了阴沉和剽悍,扫视场中的村民,被他们看到的大多是低头不敢对视,当真是煞气逼人,有一人的坐骑马鞍边上挂着弓袋和箭囊,三人都是佩刀,弓箭和佩刀都是军中的样式,可保养收拾的却比亲兵家丁要细致许多。
而且他们的年纪偏大,看着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上衣都围着皮革,脚上都是皮靴,上半身围着的皮革可以保证骑马时候把寒风挡在外面,而卫所的亲卫骑兵为了好看,则是穿着细纹棉布的外套,看着体面,在这天气里未必能挡风。
又过了一会,村里的男丁都到齐了,李总旗过去告知了句,站在当中的汉子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乡亲们,今日里我们有要紧事办,从现在起到我们三个人走,一个人都不许出村。“
话音刚落,下面的村民就骚动起来,看着李总旗都站在边上,大家也不敢太造次,”今晚要值夜,天越来越冷,还要出去打草“,只有这样的念叨传出来。
“我们不会耽搁太久,谁要敢出去,我手里的刀可要喝血!”那汉子的声音抬高了些,他语气并没有如何严厉,可村民们立刻安静下去。
李总旗脸色不太好看,向伯侧头嘀咕了两句,上前说道:“大伙也没什么不乐意的,耽误不了几天的事,加把劲就赶回来了,都回去歇着吧!”
有向伯出头,村民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当然,那汉子威胁的话把众人都吓住了,上来直接说拿刀见血,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白堡村百姓哪里经历过这个。
村民散去之后,向伯直接把朱达和周青云喊到跟前,倒没有什么介绍引荐的意思,直接拽着两个帮忙干活,这三个汉子这么大的威风却没有去李总旗家歇息,一个人上了村中某家的房顶,他的坐骑就在这家的院外,其他两人则是去了向伯家,朱达看得明白,上房顶那位就是监视全村百姓是否外出的。
马要吃草,人要吃饭,人还好说,马匹需要的草料和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向伯给朱达他们两个的差事就是在白堡村收集马料。
如果是卫所的亲卫骑兵,现在就是全村摊派征集,每户人家都是男人骂女人哭,还不敢太大声音,这三位骑士尽管已经镇住了全村,却是拿出东西去换,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向伯家的盐。
一斤盐换多少草料和粮食,向伯给了大概的比例,即便是朱达不怎么了解行市,也知道这比例很优惠,各家都愿意来换,他们两个人挨家挨户说了条件,本来心存反感的村民们立刻热情起来,按照朱达两人通知的规矩,将要换的东西拿到了向家门前。
粮食大家手里有,反倒是草料不多,还是李总旗家出了大份,这盐基本上不会腐坏,春节前后价钱也要涨,趁这个机会多换些回去。
因为这个优惠,大家送来粮食和草料后,还愿意按照要求处理,比如说草料不能有杂物,要铡碎,粮食甚至要煮熟,倒是给朱达和周青云省了不少力气。
朱达知道向伯也没有亏,因为那汉子直接给的银钱,他还注意到性子刚烈的向伯对这几人很客气,甚至带着些许敬畏。
这三位骑士肯定和私盐贩运有关,只是这私盐买卖,居然有这么精锐的人马吗?
第四十五章 官不如民 夜半蹄声
在盐换粮草的交易里,朱家本来没必要来,朱达父母也的确没想着来,他们现在还真不缺这些,而且在父亲朱石头看来,现在来换是占向伯的便宜,以两家的亲近这么做太丢脸面。
为了这个,朱达特意回家说了声,让父亲拿着东西过来交易,即便参与了贩盐,也不要显得自家过得太好,过得太与众不同。
还有,朱达回家叮嘱了句,让母亲把秦琴看好,村里那三名骑士可不是善茬,秦琴的来历又很微妙,被看到了容易生出事端。
向伯劳累了几天,虽然老当益壮,可年纪在这里,现在已经有点顶不住,要睡觉休息,送草料送饭的劳作就着落在朱达和周青云身上,他俩其实也是乐于做这个,朱达对骑士们很好奇,周青云则是好奇加羡慕,就近观察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草料和饭食送到跟前,要是卫所的亲卫骑兵直接就拿过去,还会抱怨几句难吃之类,这三名骑士则是沉默,点点头就算客气。
不管是向家宅院的两骑,还是爬上屋顶那位骑士的马匹,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卸下了鞍具,马鞍和各式装配整齐的摆放在一边,马匹则是慢条斯理的吃着草料,尽管卫所的家丁骑兵也没见过几次,可朱达听向伯说过,卫所家丁骑兵极少下马,对马匹也不怎么爱惜。
对骑兵来说,战力的大半恐怕都要着落在坐骑上,不爱惜马匹,奔跑或者临战的时候状态不好,那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卫所的家丁骑兵说白了就是指挥和千户们的打手,是用在和军户们耀武扬威的,上阵厮杀反倒是次要,大同边镇太平十几年,处在腹地的卫所的确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架势。
可朝廷的经制人马如此,这私盐相关的武力却很是精锐,谁能打谁强悍,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朱达观察来到的三名骑士,总是想用那二十余年人生中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专业”。
民间灰色组织,甚至非法的组织,却比合法的官方武装力量精锐,细想想可真是荒谬。
三位骑士的兵器坐骑和装具都是半旧,不过能看出整理收拾的很好,想必平日里不是用的多,就是练的多。
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房顶那位骑士下到平地上,背弓带刀在村子外围转悠警戒,朱达这边也格外忙碌,要去做两家的晚饭,还比平时多做三份,他倒是忙得高兴,能近距离多看看这几位骑士,朱达觉得收获不少。
做好了晚饭倒不用朱达去送,一位骑士吃过了晚饭自己过去替,没过多久就换回来了,那位在房顶上的进院子之后颇为感慨,闷声说道:“这村子倒是像样,贼兵不敢下手,以后跟外村争执也吃不了亏。”
好奇过了,朱达和周青云并没有对这三名骑士有什么好感,原因很简单,他们对向伯不怎么客气,虽然没有吆五喝六的命令,但态度明显是居高临下,在村里从来都是挺直腰板的向伯在他们面前也是低头的,这让朱达他们很不舒服。
朱达倒是能想明白层级压人,大柜,二柜,下面的盐贩子,这些骑士明显是大柜直属的武力,向伯则是底层,就和总公司来人对分公司基层员工一样,可以理解,但舒服肯定不会舒服。
这一晚朱达还是在向家过夜,两名骑士倒是没有抢占卧室,只是在堂屋那边堆了干草,穿着衣服躺了躺,每隔一个时辰就换班。
朱达这一晚睡的不踏实,外面骑士小声谈话,换班进出,总是有动静的,骑士们其实没有闹出太大的声响,向伯也没有睡,陪着换班闲聊,朱达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到了凌晨,又被外面吵醒。
“老向你大概盯着点,有什么事记下就好。”
“天亮了就去歇着吧,到那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次你露脸了,要是做成,大柜上的几位可不是小气的人。”
低声闲聊几句,听得马匹嘶鸣,蹄声响动,然后院子里安静下来,但村里的狗却乱叫了起来,想必是离开了。
朱达把周青云推醒,两个人昨夜也是穿着衣服睡的,走出堂屋的时候,正遇到向伯,就着摇曳的灯火,能看到满脸疲惫。
“师父,你去睡会,我和青云去盯着。”
向伯愣了下,在那里揉揉眼睛才看到走出的朱达二人,他欣慰的笑了笑说道:“也好,我先眯一会,你们有事不要逞强,记得回来喊我。”
以向伯好强的性子,能说出这话来肯定是累极了,朱达答应了,还没出院门就听到向伯在身后喊道:“背着弓不要带刀,拎木枪出去!”
这边应了声,朱达知道向伯不是舍不得用刀,而是以朱达和周青云的臂力,用那种制式的钢刀会觉得沉重不趁手,还是六尺左右的木枪好用。
他们两个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巡夜的村民们,双方相遇,朱达两个还好,巡夜的村民们则是吓了一跳,有人惊叫怒骂,有人把木枪端平,朱达连忙吆喝了几声,村民们才反应过来,有人骂骂咧咧的最不干净。
走在边上的李总旗吆喝几句才安抚下来,总旗李纪对朱达他们倒是客气,还说了句“你们师父为咱们百户做了件好事。”
即便平日里为了练武早起,朱达他们也没有起这么早过,凌晨走在村中,两个人都觉得很新鲜。
到了这个时候,巡夜的村民们都聚在晒场那边烤火,隔一段巡视一圈,朱达和周青云则是来到村外,周青云在朱达身后二十余步的位置,随时准备张弓搭箭,相比于他们的紧张戒备,村外很安静,他们两个走了不到一圈,周青云就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巧合的是,这边打哈欠,下马村那边隐约有狗叫传过来,白堡村的狗也跟着乱叫一通,凌晨黑夜的安静顿时被打破,朱达和周青云立刻停下脚步,紧张的张望四周,这个时候是最黑暗的光景,根本不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朱达额头上有冷汗浮现,难道贼兵真钻了这个空子。
不过邻村的狗叫持续短暂,白堡村这边也不是狂叫,村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只听见巡夜的村民叫骂,还有被惊动的村民家中响动,这些日子每一家都是惊弓之鸟,尽管贼兵从未在白堡村出现过,可谁也不敢抱这个侥幸。
朱达松了口气,邻村的狗又零零碎碎叫了几声,但没造成什么惊扰,接下来就没什么突发的动静。
在村外巡视,开始时候还有点军事行动的刺激感,两圈之后就变得枯燥无聊,天明前格外黑暗安静,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这几条狗都该杀了吃肉,刚才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贼兵来了。”周青云忍不住抱怨了句。
朱达刚要说话,却突然反应过来,邻村狗叫不是因为贼兵或者野兽,只怕是在下马村那边也有私盐组织的骑兵,更远的村子恐怕也有,所以惊动狗叫,然后彼此惊动影响,骑士们远去了狗也就不叫了。
按照那天贼兵所招供的,他们藏身的废山神庙就在骑兵远去的方向,朱达停下脚步,看向黑漆漆的夜色中,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却让他遐想连篇。
这升平盐栈还真是强大,居然能有这么强的武力,这么强的组织调配能力,白日里骑兵低调进入各村,一方面是封锁消息,一方面是小规模行动不会引起注意,等到凌晨人最松懈的时候,各村同时出动,务求出其不意。
用兵聚散如常以为上,朱达再怎么不懂,也知道这有多不容易,难不成这灰色地带的私盐组织居然要比官军强很多,这未免太荒谬了,这岂不是和武侠中武林帮派大过朝廷和官府一个德行,太不合常规。
又这么百无聊赖的走了几圈,天微微发亮,巡夜的村民们哈欠连天的准备回去休息,看到朱达他们还在外面走,有人打趣说道:“你们俩倒是认真,天凉了还怕贼来。”
满场哄堂大笑,朱达他们也懒得理会,等天光大亮的时候,两个人才回到朱家,准备早饭。
进了院门,却听到屋内女童秦琴的哭声,还有朱达父母不断安慰的声音“肯定会送你回家的,就这几天”“现在送你回去,会遇到坏人,再抓起来怎么办”,这哭闹倒是让朱达觉得正常,毕竟是个五岁的女孩,还是会想家和害怕。
一起吃过早饭之后,朱达又给向伯那边留了份,然后过去安慰女童几句,不知道为何,他的安慰和保证对秦琴很有效,把这些琐碎事都忙碌完,两个人这才回去向伯那边。
向伯睡到午饭时候才起,督促练武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朱达倒是明白为什么,向伯在等那些骑兵的消息,如果消息是对的,好处是少不了的,如果消息不对,牵连责罚恐怕也逃不过。
毕竟这次行动是赌博,向伯报信和骑兵来到没什么间隔,说明盐栈那边没有去确认核实消息,直接派出了人马。
倒是没有白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马蹄声在村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