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临走前还要见血
明早就是回程,回来后布置值夜,大家都是早早休息。
每个人都知道告一段落了,所以休息的人都睡得很沉,这些日子的紧张疲惫都放松下来,呼噜声倒是此起彼伏,值守的人也在小声聊天,畅想以后的日子,这一次出来每个人的所得都可以置办一份不大的家业,温饱过活不成问题。
等天再晚些,朱达发现最兴奋紧张的原来是自己,这次本来想着抓住机会做一笔投机暴利的生意,没曾想半路洗了贼窝,然后在郑家集又有这样的挖宝收获,所得远远超过估计,那么接下来的计划也要跟着做调整了,想到将来,又紧张可能出现的危险,朱达也觉得自家太阴暗了,那二十多年人生的经历和记忆本就很难让人有正面的情绪,加上袁标和秦川这几年教导也都是讲人心诡谲,导致朱达思维逻辑从来都是向着底限去想,总想着手里有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外面的人,身边的人,会不会起什么坏心。
就这么恍惚迷糊的想着,一直到周青云和他换班,这一晚就是朱达轮值下半夜了,等到第二天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能看到朱达眼圈发黑,明显这一晚都没怎么睡好。
这边才刚开始生火造饭,却听到场院外一阵骚动,人声嘈杂朝这边来了,忙碌的众人都停了动作,有雇工趴着墙头向外看过去,回头喊道:“老爷,好多人朝咱们这边来了。”
说来此时天刚蒙蒙亮,看西边天际还是黑夜,这时是刚能借着天光活动的时候,夜里看不清容易混乱出事,听到雇工喊,有些无精打采的朱达动作迅捷的上了墙后土台,爬墙头向外看了看,近百号人手持刀枪棍棒正涌过来,其他人不怎么熟悉,有一人倒是昨日见过,正是带路的赵升。
其他各个场院的商队也是在这个时候准备出发,场院的大门都已经敞开,可看到这等样子,都是迅速无比的关闭大门,也派人在墙头警戒,想必护卫和商队其他人等已经拿出了武器。
“南来北往的各位老少,那怀仁县的小子偷拿了我们的财货想跑,冤有头债有主,不相干的不要管,咱们找回东西后就走!”
“姓朱的小子,把东西交出来,乡里乡亲的还能饶你一命,要是不知死活,那就走不了了,爷爷们在这边杀人可不怕官。“
看到赵升后,朱达就大概猜到对方是冲自己来的,等听到这喊话后就更加确定,要说这占据了郑家集的团伙有几分章法,商队在外遇到贼匪很容易同仇敌忾,这团伙倒是先指明目标,当确定只针对一家之后,其他人也各扫门前雪了。
“不要血口喷人,昨晚我们什么都没拿到,你们这些贼人就是看上了我们做生意赚得钱,想要谋财害命!”朱达在墙头大嗓门喊了回去。
查无实据的事,何苦让人起了贪心,这样喊回去,起码让自家有大义的名份,至于真相如何,反正大家都是嘴上吆喝,没人会知道,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把大车横到墙边来,找东西垫着,能上来的上来!”朱达回头喊道。
尽管外面人多势众,叫骂喧哗,可雇工们并不怎么慌张,按照朱达的吩咐把大车横在墙边,又在院子里找寻了木板草垛甚至柴禾摆在大车上,方便人踩踏着上去,在这种围子外的场院,院墙往往很高,因为也有防贼工事的效用,而且墙后都有土台,方便人在上面防御外敌,十一二个雇工很快就是上去。
外面那伙人已经吆喝着要撞门了,还有人举着草把之类在头顶,甚至还有两块门板什么的,昨夜里看到周青云射箭,前日下午看到朱达的队伍投矛,这点防御意识还是有的。
“看到下面的人没有,大概盯着一个,把手里的木枪用力投下去,不用管能不能扎中,拿起下一根再投,觉着胳膊酸了就休息会,现在就开始投!”朱达没有什么临战发令的气势,反倒絮絮叨叨的说得详细。
但这样的详细叮嘱,反倒是让雇工们更适应,他们的经验还不足半月,只有说得详细,执行起来才不会偏离太多。
“不要发愣,你以为外面人进来会发善心吗?能饶你性命还是供你当祖宗?”朱达吆喝说道。
这道理谁都能想明白,可不说出来很多人还真就想不到,一喊出来,略有犹疑的雇工们呼喝连声,挥动投矛器,将木枪抛射了下去。
门板是挡得住木枪的,木枪的尖端再怎么处理还是偏脆,那两扇门板的目标又大,几根木枪都被崩开,尖端都被崩断,可也有两根钉在了门板上,可见投矛器居高临下投射出的木枪势头有多猛,只不过举着门板的人看不到,其他人也顾不得仰望观察。
一根投下去,第二根立刻跟上,无非是将木枪架在投矛器上,用力挥动手臂,可门板只有两块,草把之类的根本挡不住,第二次投出的木枪,就避开门板了,木枪从上到下贯穿了人的身体。
有的木枪落空,但只要扎中的就是毙命和重伤,当很多雇工举起第四根木枪的时候,下面已经倒了二十几人,其他人一哄而散,这场院门前尸横遍地,血已经将土地浸成了黑紫色,至于举着门板的几个人,直接把遮蔽自己的门板丢下,拔腿就跑。
朱达站在一边,他手上拿着弓箭,扫视下面的每一个角落,朱达从头到尾只是旁观,这场面不值得他出手,朱达还要防着敌人有什么手段,比如说也有弓手,而周青云则领着人在防备另一面,敌人不是傻子,或许会从后门冲过来。
但气势汹汹的来,落花流水的逃,乌合之众就该是这个样子,如果这些人不那么冒进,昨晚就该趁夜放火滋扰,白日里等商队离开场院后再一拥而上,那时候成功的把握会更大一点。
现在这样的情况,明显是昨晚吃了亏,又认为朱达他们确实挖到了宝贝,恐怕这一晚上都是按捺不住,生怕这一注大财飞了,天一亮就冲了过来,这伙人评价战力强弱的标准估计就是人多人少,觉得人数优势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压过强弱,结果就是来送死的。
这团伙本来很有章法,占据郑家集之后想要靠着残存的设施做长久生意,只是在诱惑面前没有按捺住贪念,损失惨重,接下来搞不好还要有内讧之类的事,但这些因果已经和朱达他们无关了。
当判断清楚敌人溃逃不会回来,朱达真正关注的是雇工们,雇工们击退敌人之后很兴奋,但情绪的表现也就仅仅是兴奋而已,没有人因为下面的尸体和鲜血恶心,也没有人对情绪失去控制,雇工们已经慢慢习惯了杀戮。这几天看到的血腥和死亡已经让他们适应不少。
把敌人击溃之后,朱达没有急着出门,反倒是继续生火造饭,让雇工们仔细收拾,不要遗落什么东西,甚至还把外面的门板搬了进来,这两块大板子用处可是很多。
等吃过饭收拾利索,打开场院的大门,四辆大车鱼贯而出,门前的尸首死伤只是简单收拾了下,别挡在大车面前就好,朱达和周青云就是骑马走在前面,他们俩也很放松,甚至没有一前一后的照应队伍。
“原以为这边彻底完了,现在看倒还好,要是后来人能收拾整齐,多少还能恢复些。”朱达对周青云感慨了句,不管后来者出于什么目的,及时的收敛和焚烧尸体等于保护了此地的水土,让后来的人发疫病的可能少很多。
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行走在场院间,其他准备出门的商队一直闭门不出,这些旁观者都已经被吓坏了,现在不是防着郑家集的贼,而是要小心这二十多人的队伍,这伙人看着才像是虎狼恶兽。
至于郑家集本地的团伙,溃逃之后还有人不甘心,只在那边远远张望,却始终没有再接近过来的勇气,朱达居然又看到了赵升,这个人确实如印象中的油滑,同伴死在前面,自家却逃走了几次,也是一桩本事。
离开郑家集几里之后,朱达却让队伍停了下来,大伙还以为有什么异常,没曾想却是安排大伙把车上各处沾染的血迹清理干净,挂着的人头也取下丢掉,这个安排说出,众人立刻执行,附近取水,用干草团起来在血迹上揉搓,刚开始忙碌的时候,大家还有说有笑,渐渐的都沉默下来,清理血迹这件事让大家意识到这次要回到怀仁县城了。
在城外杀人和被杀,无法无天,只要你强过别人,能杀过别人,那就万事有理,可回到城内,那却是有王法的,这些日子的生活和回城后的要过的会完全不同,记得前些天刚接触这残酷血腥,大家都想着太平日子,可太平日子就在眼前,大伙的念头却不是当时那般了。
正在这时,马蹄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声音从郑家集的方向传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来搭伙的商队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从郑家集杀出来的,现在那边有动静,应该紧张和惊慌,对十几天前的雇工和车把式,他们现在应该手足无措,但雇工们只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拿起了木枪看向朱达和周青云,他们在等待命令。
远处奔过来的只有一骑,朱达示意大家继续忙碌,不必在意,对方不一定冲着自家来,很可能是过境或者做别的。
没曾想还真是奔这边来的,看那骑士的打扮倒熟悉,应该是同在场院的商队所属,那骑士距离这边几十步的时候就摆手吆喝:“那边的几位爷,我们东家有事想要请托。”
这骑士姿态摆的很正,远远的就是扬起双手,掌控缰绳的时候,另一只手也高举,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场院那边的商队可都见识过周青云的射术,也见识过那木枪被投射出去的威势。
“两位老爷,我们这一队也是去怀仁县城的,现在这路上兵荒马乱,想和老爷们搭个伙,我们东家说了,老爷们不必担心,大伙分作两队走,真要有什么风险,请老爷们伸手帮个忙,真要是生死大事,请老爷们自去自的,愿意先付五两的定金,等到了县城,还有五两相送。”等到了跟前,骑士下马说道。
话说得很客气,这也是看中朱达这队伍的武力,这年头匪盗贼兵不少,可能像朱达他们杀人这么砍瓜切菜的却不多,如此实力,想借个光蹭个便宜也很正常。
这位骑士下马说完,朱达和周青云还没做反应,队伍里的其他人颇有振奋和骄傲的神情,让别人敬畏,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经历。
看到大伙的神态,再回忆下这家商队的规模,朱达笑着回答说道:“出门在外,能帮的一定要帮,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个时辰后若是不到,我们就先走了。”
那骑士听了这个答复,连忙躬身谢过,迅速的上马返程,等这骑士一走,包括周青云在内,几个人投来疑问的眼神。
“两队搭伙,贼人就会顾忌人多,不会来骚扰,咱们会少很多麻烦,不过咱们也得小心了,万一这伙人起什么坏心思,咱们得把他们杀光!”朱达扬声说道,他说完之后,其他人的疑虑尽去,都是轰然答应,脸上全是自信和昂然。
倒是没有等太久,说要搭伙的那支商队就赶了上来,这支队伍六十余人,是二十几头骆驼,五辆大车,看着带刀的不过十余人,搞不好还是伙计兼任。
看到这商队的规模和组成,朱达和周青云的戒备消去不少,骆驼为主的商队分两种,一种是走口外塞外,那做得都是大明和蒙古甚至西域的生意,利润丰厚,但这种商队,骆驼多,牛马多,大车也多,而且护卫的人手同样不少,带刀骑马护卫的要有几十人,伙计们也都是能拿着兵器拼命的,另一种就是眼前这样了,他们最远也就是去边墙那边,做得是穿州过府的零碎买卖,将各处需要的货物贩过去,又收购各处的特产,这等商队不会带太多护卫,因为行走在官道省境,相对安全,利润也是平平,但总比种地做活要高不少。
这也说明了许的报酬为什么那么寒酸,一共十两银子,这个放在大商队找人护卫都不会开口,免得得罪人。
主持这商队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须发半白,胖乎乎的模样很是精明,商队赶到这边后连忙从大车上下来,满脸赔笑的告罪,说下面人马虎犯错,结果收拾货物花费了时间,不然早就赶过来了。
“也没等多久,看您这队伍早就收拾利索好久了,是一直想和我们搭伙吧?”朱达笑嘻嘻的说道。
按说双方心里有数的事没必要点破,不过以后没有交集的可能,而且这商队做事太有心机,朱达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家好蒙骗。
听他这么说,这老人愣怔了下,脸上的殷勤变成了苦笑,连忙拱手说道:“好好从代州那边来,谁能想到这边闹了兵灾,走也走不得,回也回不去,那几家商队人多马壮,实在不敢靠前,小兄弟你这边要去县城,做事又是个本份地道的,小老儿就厚着脸皮占个便宜,搭伴一起过去。”
朱达点点头,却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对方这个判断没差,朱达他们这支队伍来到之后就说自己是从县城来的,这么说是为了告诉这边的人,别看我们就二十几人,却不是没根底的外来户,想要做什么要掂量下后果。
但这个从县里来,旁人能从另外的角度得出判断,那就是这人不是可以烧杀就走的光棍,也是有根底的,做事还要讲规矩分寸,最起码目的地都是县里的会让他们多几分忌惮,当然,也是这商队好歹也有几十号人近二十件刀枪,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这才敢提这样合则两利的建议。
可朱达还是问了句“我们在郑家集可杀了不少人,你就不怕我们半路见财起意?”
“小老儿从头看到尾的,小兄弟你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老儿这边就是想要太平到县城那里,小兄弟你这样的义士怎么会做那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这是拿话圈人了,不过说得明白,想得明白,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试探了,双方又都是换了副表情,颇为郑重的互通姓名来历,虽说都知道以后不会发生交集,可到了现在,都知道彼此是对等的,不会轻视对方。
那老人姓李名修,是代州人士,这商队就是他自家的生意,据说已经传了三代,让朱达没想到的是,这李修居然知道自己。
“就是以腌蛋做起大生意的朱公子?你们达川号做得可是好买卖,这天杀的兵灾,这千刀万剐的鞑子,这大好局面都被他们毁了,朱公子你逃得大难必有后福,看看你这做生意的能耐,这真是点石成金的好本事,以后还要发大财的。”
对那些北上南下的大商队来说,郑家集的各项生意对他们充其量是方便,可以就近补给或者采购,可对于李修这样游走省内的商家来说,朱达那边生产的各色货物就很要紧了,采购贩运到各处会占据获利的相当比例,自然要对朱达了解清楚。
聊了几句,那李修的言语很有分寸,知道达川号和河边新村的掌故对现在的朱达来说是伤心事,所以点到即止,但有了这番了解,双方关系从表面上看着熟络了许多,朱达心里也明白,对方之所以知道自家来历后会说这么明白,未必没有拿来历框住自家的打算,知道来历,又多了一重保障,出门在外,就得这么处处提防。
李修商队来到之后没有耽搁时间,朱达他们已经将大车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一同出发就好。
和事先说好的一样,双方一前一后保持着几十步距离,朱达选择跟随在后面,因为这种骆驼商队走得速度快些,自家的大车遇到坑洼障碍还得人力抬或者推,免得会耽误时间,他说的这个理由对方痛快接受。
不过真实的原因很简单,朱达不想让对方关注到自家大车的车辙,四辆大车上现在就放着些行李、木枪和门板之类,那几个木箱都被遮盖住了,可体积盖得住,重量却掩盖不了,袁标传授的知识这时候有了真切实例,土路上被碾压出的车辙印子相对深,稍微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对。
当然,李修的商队也没有完全信任朱达这边,倒是有一半的青壮在队伍的后面,而且几个愣头青还在不住警惕的看过来。
相比于来时的麻烦频发,回程则要太平安静很多,路上行商客旅不少,有很冒失的探子,也有伪装不错的探子,还有直接上来挑衅的混混。
但这些人凡是看到朱达他们那队伍之后,都立刻远离避开,区别就是有的脸色变了,有的脸色没变,至于混混直接就被木枪抽打的趴在地上痛叫,然后被踹到路边。
“看来咱们杀贼的事传开了。”朱达笑着说道,周青云点点头。
朱达和周青云杀匪伙杀贼兵,两天两次战斗,或是打垮对手,或是杀光了对手,尸首没怎么处置,想必来来往往的人看得清楚,再说那战斗时候,路边未必没有所谓的江湖同道在旁观,消息传扬的很快,朱达他们这支队伍的特征又很明显,当日里就有凑过来又躲远的,何况这几天消息应该传扬开了。
贼匪探子的表现给朱达他们这支对方增添了不少乐趣,雇工和车把式们的腰杆又挺直不少,脸上多了几分傲然,只不过前面李修的商队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纳闷,还有人议论,说这条路毛贼不少,怎么一下子太平了。
尽管路上走得顺利,可还是得宿营过夜,经过白日里同行,扎营的时候,双方多少能互相帮忙了,可营地还是隔着几十步,井水不犯河水。
“把换来的毡子拿出来,这又不是回去卖钱的,就是让大伙垫着暖和。”朱达吆喝说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人劝要放下
如果没有蒙古马队入寇,商队过夜是没必要宿营的,在这个节点位置上很有几家规模不差的大车店,据说还有郑家的经营,可这场大灾之后,一切都被破坏,这也是李修商队为什么要冒险搭伙的原因,不搭伙的话赶路危险不小,宿营的危险更大。
两支商队在路上虽然彼此防备,扎营之后也泾渭分明,可那李修却是个会做人的,早早的带着酒肉过来,要和朱达他们一同用晚饭。
“种地的百姓一日两顿,可咱们这行商的人却不行,一顿不吃没了力气,说不准就在什么时候耽误事,出门在外就不能在这吃用上省钱,朱小哥你做得大方,以后也差不了。”李修在人情世故上比那魏代北要熟练很多,熟络之后就很亲近,把自己摆在年长者的位置上,这非但没有让朱达觉得怠慢,反而自在。
李修来到这边之后,看到雇工们的饭食居然是十足的粮食,大锅里炖煮的是羊肉,这比自家那边吃的还好,所以有这个感叹。
到了这个时候,朱达也没必要绷的太紧,和对方喝了小半碗酒,他酒量很好,这点酒也就让身体略热,倒是那李修几口酒下肚,谈兴起来了。
“不瞒朱小哥讲,不知道你是朱达的时候,老汉就觉得你大有前途,一定得和你攀个交情,就算老汉自己用不上这交情,儿孙那边总归有好处,不说别的,这毛毡可不是便宜货,在大明两京十三省处处都能卖上价钱,你拿来给伙计们用,要换了平常,老汉只以为他是个傻子,可做生意如此精明,又怎么会是傻子,朱小哥你是有大志向,了不起,了不起啊!”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倒是让朱达知道这李修的酒量寻常,眼前这话多且说出来有点含糊的状态不像是装的,这才喝了一两多些,看着陪他过来那伙计尴尬苦笑的样子,这酒量不行又真实许多。
如果李修商队有异动的话,瞒不过这边,就算晚饭时候这里戒备也没有放松,朱达倒是很喜欢这种闲谈的状态,笑着回道:“估计这毛毡在鞑子地面上不值什么钱,就是长途跋涉到了大明才卖上价钱,就和咱们这边棉布卖到那边能得厚利差不多,纺出来的营生,那羊毛又是随处可得的,无非费些人工,到咱们这里就值钱了。”
李修眼睛已经有些迷瞪,晃晃头说道:“朱小哥你这就说差了,毛毡在鞑子那边也不便宜,可不是费些人工的事,老汉我当年去草原上跑过,哎呀,当时十几个同乡差不多年纪,到如今就剩下老汉一个了......老汉这一喝酒就要念叨从前的事,不说这个,这毛毡......”
这老人所说的每件事朱达都有兴趣,从闯荡行商只剩一人,和制作毛毡,但这李修还没有完全喝糊涂,对制作毛毡讲的很详细,草原上的驼毛和羊毛收集起来整理干净,然后将一层层毛平铺折叠,再用带着钩子的细针不断的刺入,然后用木锤捶打,驼毛和羊毛折叠再用细针刺入提拉,让毛除了横向竖向交织之外,还能上下交织,绒毛彼此粘合连接成为整体,捶打等于让一层层的粘合度加大,这样才能制作出毛毡来。
草原上本就人口稀少,而制作毛毡要专门人力,耗费时间,这耗费时间不能去放牧打猎,无形中又把这人工价钱加高了不少,何况制作毛毡等于把蓬松的羊毛驼毛压实,所用的驼毛和羊毛还要清理干净,一张毛毡耗费的驼毛羊毛也是大量,更不要说驼毛和羊毛剃毛同样耗费人工,这层层叠加的人工和原料的花费,让这毛毡怎么也便宜不下来。
“......那伙人愿意和朱小哥你换,是这毛毡能卖价钱却不怎么好卖,毕竟用的人有限,又是你卖给他们的货物能赚大钱,要不是老汉只跑口内,小哥你的这些货我都想争一争......”
“......鞑子只能买咱们的布,不然就只能用皮子做袍子袄子,只有咱们棉花蚕丝才能做出来......”
朱达听得很仔细,可又觉得这李修的话有些不对劲,只有棉线蚕丝才能纺织出棉布和丝绸,可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却知道有“毛纺”这个概念,他是学食品加工专业,这个专业是轻工业系统的,他所在的那学校又是个大而全的老大学,校内有纺织学院,多多少少能听到相关概念,如果说到生活中,毛衣和毛料西服可是很常见的。
想到这里,朱达觉得隐约间抓住了什么,不过外人看起来,老人絮絮叨叨的没完,这年轻人听烦了,和李修同来的年轻人禁不住低声提醒了句,朱达隐约听着“......大伯,你又没完没了......”,朱达没有在意。
那二十多年的人生和记忆,当然不能说出来,倒是那李修迷糊的快,清醒的也快,放下酒碗喝了口热汤后倒是好了不少,眼神也见清明,双方一时间无话,看着不远处正在巡视的雇工们。
“老汉我倚老卖老的问句,朱小哥你有什么志向,你才十几岁年纪就如此不凡,再过些年,当真前途远大,只是不知朱小哥你自己想做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李修很是认真的看向朱达。
不光李修看向朱达,刚结束巡视的李和以及陪着李修过来的那年轻人都看了过来,如果平常萍水相逢的闲聊对谈,问志向这个无非是空对空,没有人会认真,尤其是问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往往是回答不重要,长辈的劝诫教育才要紧,可这么一个会做生意会杀人的半大小子,他的回答就让人很感兴趣了。
李修和他的子侄辈看到朱达能赚钱能打,而李和则知道的更多,他知道现在这个小队伍聚合起来还不到二十天,几次要临阵崩散,现在维持下来,在财货上又有大收获,将来要做什么,这可是关系到自家今后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的要紧事。
对于李修的问题,朱达本来想要开个玩笑含糊过去,可话未出口,却沉吟下来,他倒是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态度,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圈子安静片刻,其他处倒是喧闹欢笑,就这么过了会,朱达开口说道:“李老伯你知道我的出身,想必也能推测出我和兄弟的父母长辈都死在这场大难之中,我的乡亲们只有几个活下来的,我的家乡全被毁了,更不要说河边新村和达川号那小小局面,这一切全都没了。”
问得是志向。却没想到朱达说出这么沉重的话题,大家一时间都肃然,李和则是要紧牙关。
朱达平视黑暗中,实际上视线并没有聚焦某处,他缓缓说道:“我现在想的就是报仇,杀了我家人亲人的,我也会杀光他们的家人亲人,毁了我家乡的,我也会毁了他们的家乡,不,这还远远不够,我会百倍千倍的报复回去,这才能告慰我父母长辈,我所有亲人的在天之灵。”
说出这番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听着的人却感觉到森然寒意,而和朱达立场一致的李和等人则是满脸涨得通红,咬牙握拳。
“或许做完这些后,我才会考虑我的志向,到那时候才会想将来。”朱达略放缓了些语气做了结尾。
团坐在这块毛毡上的几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本来兴致勃勃的老人李修也放下了酒碗,借着不远处篝火光芒看着朱达,看得很仔细,好像在确认方才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到末了只是长叹了口气。
叹气之后又是摇头,这才开口说话,话语里满是沧桑之意:“朱家小哥,你我萍水相逢,本不该说太多,可老汉真的要倚老卖老说几句了,你这么年轻,又有这样的本领,还有大好的几十年要活,何苦背上这样的血仇,这父母家人大仇的确要报,可作孽的事那些天杀的鞑子,这仇你报不了的,放下吧!好好活着多好!”
萍水相逢,交浅言深,能说出这话来确实是善意开导了,有明一百余年,对孝道看得很重,甚至在大明律法中,子女因报父母的血仇杀人可以轻罚,如果明知仇人下落,子女毫无反应会被世人耻笑排斥,抬不起头来。
但人情法理也没办法和大势相比,大明九边万里,西域各部、蒙古各部、女真各部,甚至还包括东边的倭寇,南边的暹罗和缅甸以及交趾,这些敌国侵入杀掠所造成的血海深仇比寻常世间的仇杀要残酷百倍千倍,可这样的仇怨又如何能报复回去,天理人情,没有人会觉得你放弃了这样的仇怨是不孝。
大明被掳掠了这么多人口,被入寇烧杀了这么多次,又有几次报复了回去,如此庞大的帝国尚且如此,何况具体到边镇的个人。
朱达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下了头,坐在他身边的李和表情变得有些茫然无措,老人李修这番话说得有道理,这大仇能报吗?如果不能报,整日里这么想着,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毁了,父母兄长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这样,但不报......
不提李和心中的思绪,那边朱达深吸了口气,闷声说道:“仔细想想,我未必是真想报这个仇。”
话的意思有点怪,但李修略显欣慰的点点头,能放下就好,朱达又是继续说道:“但不杀光这些人,我心绪不平,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心如刀割,如果不做的话,我以后一定会疯掉,所以,我一定要杀光他们,报这个大仇!”
李修愕然,坐在他身边的那年轻人却瞪大了眼睛,表情很是激动,李修摇了摇头,却拿起酒碗了喝了一大口,方才小口抿的时候有些迷糊,这么大口酒喝下去人倒是很清醒的状态,这老人像是先沉入了回忆之中,然后才怅然说道:“你怎么能报这个仇,报不了的,老汉年轻的时候心比天高,和族里兄弟们出来闯荡,以为能在草原上发财,却遇到了马贼,老汉和两个嫡亲兄弟逃了出来,我大哥和三弟每日里想着报仇,最后留下老汉照顾爹娘,他们去边关投军......”
说到这里,李修的嗓音变得沙哑:“投军第二年就战死在边关,他们连边墙都没出去,是被鞑子攻进来杀死的,老汉那弟弟还留了个全尸,可怜我那兄长被鞑子骑兵践踏,连衣裳都找不回,那时候老汉恨啊,每日里就和被火烧灼一般,只恨不得去草原上杀个痛快,可最后想想爹娘,想想我那寡嫂侄儿,还是得忍,不忍又能怎么办,可这日子还得过,人还得活啊!”
对这语重心长的告诫,朱达没有接话,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老人李修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晃着头说道:“年轻人不听劝,我絮叨几句,是为了不让你吃老汉吃过的亏,可老汉当年不也是这样,老辈人相劝又何曾听过,只有吃了亏......”
到这个时候,大家倒是能确认,这老人确实喝多了,跟着老人的那年轻人连忙站起来搀扶,特意对朱达说道:“我家伯父喝了酒就会念叨从前的事,朱公子莫怪。”
朱达笑着摆摆手,那年轻人点点头,扶着李修离开,这么打照面看起来,年轻人和李修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国字脸很是方正,想来李修年轻时候也是相貌堂堂,倒是这年轻人很是认真的看了看朱达,不过也没人在意。
短暂的晚饭喧闹之后,李修那个商队很快进入了休息,朱达的商队也有些规矩和习惯了,值守的继续戒备,没轮到的去休息。
朱达倒没急着休息,他就那么躺在大车上,周青云警惕的看着四周,就站在他边上,李和也没有睡着,很想过来说几句,但知趣的没有靠前。
“睡吧,回到县城也没可能松下来,给自己养养精神。”周青云闷声说道。
谁也不会觉得回到县城就和回家一样可以放松自在,县里的各路人马连贼兵都用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败家的分享
“我知道,我在想着那些和咱们有仇的鞑子和官军骑兵。”
“想他们干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把他们杀光报仇。”
“......难。”
周青云迟疑了下才回答说道,他和朱达之间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有任何的掩饰。
“我们一定要报仇。”说完这句后,朱达没有说话。
醒来后,李修的商队送来些腌菜和干肉末,并指点说这个就是做汤用的,等汤水烧滚了,把干粮掰碎了泡进去,连汤带水的饱腹还暖身子,这是对方常年在外的经验所得,朱达他们照着试了试,虽说比不上现做得肉汤,可做起来却很快很方便,吃着也好吃,虽然李修和其他人都没露面,但大家能感觉到关系更近了。
但李修的商队表达善意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甚至有些保持距离的意思,不过这一天的路程比起前一天来要好走更多,毕竟已经是怀仁县城周围一日内往返的距离了。
“细想想这才几天,居然好像过了几个月。”有雇工这么感慨说道。
自怀仁县城出发到回返,这期间经历过的惊心动魄和悲喜实在太多,每个人都不复出发前那样的懵懂,那时候他们可能只想求份工,求个温饱,只想继续过太平浑噩的日子,但现在完全不同了。
当能看到怀仁县城池的时候,李修商队保持距离的意图完全能确认了,他们特意停了下来,说是要投宿在城外的某处大车店里,县城周围这些日子迅速的恢复,甚至有变得更加繁荣的趋势,因为郑家集的荒废破败,让大批的行商和旅人把这边选为休息补充的地方,毕竟作为县治的城池,在地理上本就是周围区域中心和中继。
”咱们是带着血的,身上背着人命干系,这些日子的大乱马上就要平息,接下来又要按照太平世道的路子来走了,他们在大明做规矩生意的,自然不愿意惹麻烦。“朱达对周青云说道,这些话与其说解释给周青云,倒不如说是教给李和还有其他人的,李和人情世故和寻常打交道上不差,可大局观却寻常,很多事是身在局中看不清别的。
没理会李和等人的若有所思,朱达勒停了坐骑,转头吆喝说道:“今天咱们不进城,去城门外找一处过夜。”
三名车把式,十八名雇工,这些人到现在和朱达还只是雇佣关系,在城外因为生死厮杀不得不完全服从,那是因为城外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可回到县城的范围内,这边的规则是另外一套,是大明的律法加上本地豪强的默契规矩,有这套规矩在,车把式和雇工们就有不服从的法理和立场。
这一点,不光朱达和周青云心中清楚,雇工和车把式们也很明白,不过在这个时候,朱达的命令大家依旧听从,毕竟天快黑了,城门已经关闭,不过即便是在城池之外,背靠城墙的休息也让人有很强的安全感。
大伙就在城门外的一处大车店住下,店主本来逃进城内,现在又重新开张做生意,车把式们跟这人却是熟识,大车店目前空着一大半,打了个招呼就住了进去,熟门熟路的开始安置休息。
朱达注意到一件事,又有闲汉在城外的街道小巷乱窜了,蒙古入寇之后,这些人可是无处容身,街面上已经看不到了,他们这支大车队住进去之后,也有闲汉过来探头探脑,发现车把式是本县的熟面孔之后,没有继续盯着打望。
晚饭还算齐备,火烛卧具都是齐全,看来生意和生活都在恢复正常,四个箱子和两个皮囊都卸在朱达和周青云所住的小院里,一个皮囊和四个箱子都是战利品,还有一个皮囊装着这次生意所得。
正在清点箱笼的时候,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大喊,可听不清在喊什么,朱达和周青云并不在意,县城内夜晚是有宵禁的,城外从前也有豪强维持秩序,现在还是乱糟糟的,喊两句算什么。
吃过晚饭之后,车把式和雇工们都是哈欠连天,当看到怀仁县城之后,每个人感觉都是真累了,比起昨夜来更加的放松,杀戮和血腥以及挖宝都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就在琢磨早睡休息的时候,朱达却让李和来喊大伙,说去他那个宅院。
三位车把式脸上有不满神色,有一人还抱怨了句,倒是雇工们没有说话,但在看到城墙之前,朱达吩咐下来的事,没有人会不满和抱怨,只会立刻去执行。
等来到朱达和周青云的那个小院门前,却发现张进北和纪孝东正在门口守着,而且满脸肃穆的神情,手里还拿着刀枪,这等戒备倒是莫名其妙。
可进了院子之后,大伙就知道门外为什么如临大敌了,小院靠墙的地方插着七八根火把,院中还燃着火堆,得亏秋风还刮着,不然院子里的烟气都要辣眼睛了,但进了院子,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到了地上,地上有二十块银锭,银光闪闪的方锭,那肯定是白银,尽管还没有去摸,可看着这火光映照的银色,每个人都心神迷醉的如此想。
“这是分给大家的那份!”朱达指着地上说道。
尽管没有具体说明,可大家都知道“这份”就是井中挖宝的所得,至于贼兵老窝的缴获和做生意的收入利润,怎么都和大伙没关系,但话说回来,挖宝所得,说不给也就不给了,难道谁敢和这两个手上沾满血的厮杀汉计较?
“这次雇佣大伙是去做生意的,却让大伙出生入死,总要有所补偿,每个人先拿二十两。”朱达朗声说道,周青云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
二十两!白银二十两!就算在大同城内,四口之家过温饱有余的小日子一年也才六七两的样子,在这小县城精打细算的话,四口一家一年也就五两还不到,这都时常有酒肉的,可这一下子就拿了二十两!
雇工和车把式们听到这话后第一反应是看向朱达,心想这位小爷是不是在诓骗大伙,甚至先前埋怨的那位车把式直接问了出来:“老爷可不要戏耍小的们......”
只是话说半截就被同伴踹了一脚,打了两拳,身后还有人扯他衣服,险些仰天摔倒,直接捂住嘴不敢说话了,然后人群中才有惊呼和欢呼,大家总算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位小爷说话算数的,路上出手就大方,现在这大方应该不假。
欢呼声中车把式们反应最快,弯腰伸手就把眼前的银锭拿起,沉甸甸的一块银子,入手凉飕飕的,雇工们也是跟上,他们平日里哪里见过这样的财货,车把式们平日里接触的无非是碎银铜钱之类,这等大锭银子对他们来说只在传说中。
“听人讲只有那些大老爷们府里才会有这种银锭,是几辈子都不准备花的,要传给后代儿孙的,没想到今天咱们也能得一块,我也要传给儿孙!“一个车把式摩挲着银锭激动说道。
“就算这怀仁县,只怕就是方大老爷和周大老爷两家才可能有,县太爷都没。”又有人念叨了几句,这方大老爷是管着县衙吏房的经承,全县吏目差役的任免升迁考评都由他来经手,这周大老爷则是户房经承,管着全县钱袋子的,一个管人一个管钱,两家都在这怀仁县做吏几代了,也就这两家被认为是名副其实的大户豪门。
车把式们好歹见过市面还在议论,而很多雇工们激动的屏住了呼吸,虽说先前零零碎碎也拿了不少,但这到手一笔结结实实的大银锭,实在太过震撼,他们从前莫说没见过,连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个。
正在嘈杂议论的时候,朱达却又在地上摆下了一堆散碎银子,议论嘈杂戛然而止,又都是盯了过去,看这个架势,难道还有更多的?
以雇佣的关系,以主仆的关系,以这强弱的关系,这一路上朱达已经分了不少,这次藏宝就算一文钱不提大伙也得认了,先前拿出这些银子大家已经心满意足,再笨的人都能想到,二十个人可是拿了千两银子,这可是一千两!怎么还有?
“这一路大伙出生入死,除了临阵脱逃的那两个孬种,还有那个良心丧尽的周二,大伙都是跟着我们见了血的,这一路来去,大家冒了风险还一直坚持,每个人拿五两!”
场面安静,每个人的呼吸都变粗了,大伙突然觉得所有的疲惫、埋怨和后怕都烟消云散,原来这两位小爷做事如此公道大方,那冒险和恐惧都是值得,敢去拼,能忍住,就有报偿。
车把式们犹豫了下,却是雇工们先上前去拿了银子,他们自有底气,只是拿起那堆碎银的时候,最开始那人先是犹豫了下,然后跪地给朱达和周青云磕头,后面的人也都照做,车把式们最后上前,倒是没有磕头,可都是大礼相见。
不知不觉的,院子里的气氛有几分凝重,可大伙的郑重过后,又有些轻松泛起,现在虽然不能花,可马上就能过快活日子了,等下好好合计
但朱达没让众人走,居然又拿出了银子铜钱,在地上摆下六个小堆,居然还有!
“败家!”有人莫名的想到。
第一百七十章 这才算真正收服了
“张进北、纪孝东、刘南、陈大山,潘柱子,王井,你们六个遇事不退,敢于向前杀敌,每个人再奖三十两!”
一块银锭加上散碎的银子和铜钱凑起来三十两,地上有六堆,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明暗光芒。
朱达声音不高,却说得很清楚,院子里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紧,就连刚刚进来的张进北和纪孝东两个人都是呆滞的状态,他们俩知道自己能拿到二十五两,所以先前在外面守备,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重奖!
这六个被点到名字的人能拿到五十五两!如果算上路上零零碎碎分到的,差不多会有六十两银子,这个数目如果懂得经营,已经可以在城里城外置办下一份产业,可以长长久久的过日子了,无论是做生意还是买田地,甚至放出去吃利息,这数目都已经不少。
五两银子可以让人舒舒服服过一年,六十两银子可以让穷人翻身,这辈子甚至连子孙的命运都会改变,没得到这笔钱之前,很多人甚至不会有子孙。
四百两、一百两、一百八十两,眨眼的工夫就有近七百两银子分下去了,朱老爷还真是大方到败家,有这七百两银子,直接奔去大同城里花天酒地都够了,居然就这么分下来,对朱达和周青云大方的念头只是一闪,大伙的注意力只在多拿了银子的六人身上,他们可比大伙多拿了一倍多。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在财货上旁人多拿了这么多,有人脸上不加遮掩的浮现出嫉恨来。
“是不是觉得他们六个凭什么多拿,是不是觉得这一路大家都吓得够呛乱了方寸,他们也是这样,为什么多拿?”朱达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很多人下意识的点头,这话简直说到大伙心里。
朱达扫视众人之后,沉声给出回答:“因为他们听号令,因为他们冲在前面,他们听令冲在前面的时候会不会死?这次运气是好,可当时谁有把握能活下来,可他们还是照做向前了,这就值三十两!”
院子里很安静,可每个人心里不安静,稍活泛的性子都会腹诽几句,这六位没准没那么多心眼,当时反应不过来会死会活,傻乎乎的就这么冲上去了,结果就掉下这么一注大财,如果知道如此好生发,我当时也不犹豫了。
“跟着我走,听我的号令,我不会亏待你们。”朱达斩钉截铁的说了这三句,说得每个人都是心头一颤。
小院子里就这么安静着,拿到更多银子的被激动和狂喜冲击,茫然站在那里,其他人则想着朱达刚才的话,若有所思。
朱达眼角瞥到周青云微微摇头,而稍远处的李和则是满脸激动,好在这两人都在背光处,动作表情不太会让人注意到,朱达心中有些无奈,脸上表情却变得亲切,放缓语气继续说道:“这些银子能做不少事,能过好日子,回城之后,大伙要是想要自己谋生路,我绝不阻拦。”
大伙都没想到朱达会说出这番话,还能清醒思考的人在这个时候都以为朱达要收揽人心,谁能想到这小爷又给出了第二条路,这条路明显比前一条路更吸引人,大伙手里有了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眼光长远的琢磨过好日子,眼皮子浅的已经琢磨着喝大酒找粉头了,舒舒服服的过活和享受比什么都好。
尽管县城就在眼前,尽管县里是有王法的,可朱达这位小爷真要是说跟着他走,大伙谁也不敢说二话,一路上杀星般的表现大伙可都看在眼中,却没想到这小爷给了大家这条好选的路子,而且大伙不担心朱达欲擒故纵,这一路上不管怎么凶悍和谋略,这位小爷说话算话却是一贯不变。
朱达表情平静的看着众人,没有任何威逼和期待的神色,这让大伙的心思更是放松,看来这位小爷还真是要让大伙自己选了。
“老爷,我跟你走!”
在安静中,突然响起这个声音,还有双膝跪地的“扑通”闷响,是纪孝东,是这个看着莽撞冒进的雇工,可这小伙子傻人有傻福,就这么不怕生死的一路跟上去,到现在也没什么事,手里还拿了这么多银子。
捧着银子的六个人本来就是站在前面,看到纪孝东跪下去,刘南、陈大山和潘柱子也跟着跪了下去,张进北本来愣住,等看到前面四个人跪下,他脸上浮现出几分懊丧,也是上前跪下。
倒是最后一个跪下的王井,跪下后膝行几步,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发青的直起身来,不顾疼痛的扬声说道:“老爷,小的们也就是向前几步,真正杀贼的事都是老爷们做的,小的不该拿这么多银子啊!”
朱达脸上的笑意颇为微妙,纪孝东知道自己要什么,别人笑话他傻,恐怕这人倒是大智若愚的意思,至于刘南、陈大山和潘柱子则是憨实,看到纪孝东怎么做就跟上了,但他们三个也不是糊涂,这三人心中已经认定了一件事,跟着自己走不会吃亏,而张进北的心思怕是多些,只不过还是做出了选择,至于这王井恐怕就是油滑之辈了,但敢赌,甚至在生死厮杀场的时候,就赌了朱达和周青云能赢,越到后来就越知道自家选的没错,只需要事事在前就不会被亏待。
至于为何最后一个跪下,恐怕是在盘算得失,跪下后也是因为得出了结论,而这番作态则是为了博取更多的好处。
朱达看破了这些人的心思,但却没有点破,哪怕是最后跪下的王井,油滑之辈也是自己的油滑之辈,能做得好,那就该招揽过来。
“手里拿了这么多银子,被旁人盯着怕是招来祸事,现在没家没业的,只有老爷们才能护得住小的,小的愿意跟着老爷上刀山下火海,愿意生里来死里去,老爷让小的干什么,小的绝没二话!”
王井大吼着说出来,看到朱达脸上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觉得额头上有汗流下,这位老爷未免太难伺候了,自己跟着他到底是对是错,可人跪在地上,沉甸甸的银子在手,还有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杀伐场面,王井突然绷不住了,大声说道:“不跟着老爷,哪里赚这么多的银子,不跟着老爷,小的就要被人宰了,只有跟着老爷,小的才能去宰别人,小的才能发财!”
“都是自家人了,说这些话干什么,跪着干什么,都站起来!”朱达连忙上前搀扶,满脸都是热情,纪孝东和跟他跪下来的三人被搀扶起来,张进北在地上多磕了几个头才敢被搀扶起来,等到王井跟前,没等王井做什么,朱达双手箍着王井直接提了起来,还笑着点点头。
除了当事诸人之外,其他人看这场面是另外一回事,朱达说出两条明路后,拿了最多银子的六人直接跪下投靠,而那王井喊出的一番话更是说到了大家心里去,也让大伙的糊涂豁然开朗。
不跟着这位老爷出生入死,那里会有这么多的银子,不跟着这位老爷,谁会打生打死的时候挡在前面,眼下这个世道,你手里拿着这么多银子,家人族人都死个精光,谁来护着你,还不是一块肥肉,跟着走下去,才能挺胸抬头,甚至还有人想到,给某某大户做奴仆的谁,看着比小门小户的都风光,眼前不就是这个机会吗?
什么都是假的,生死场上,老爷冲在前,挡在前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这几十两银子是真的。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倒是想通了,从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缴纳赋税,什么人都能欺负喝骂,为温饱劳累,娶个媳妇都是奢望,要防着天灾人祸,可现在这个日子,握紧手里的木枪,或者刺出去或者投出去,别怕死向前走,就能吃饱了粮食和荤腥,就能谁也不怕,挺胸抬头。
这一切一切,都只要你投靠眼前这位老爷,没了朱达,什么都不是,有了朱达,可以痛快活着。
“老爷,我跟你走!”“老爷,小的这条命就是你的!”“老爷!”每个人都咬牙切齿表示自己的投靠,有人说着说着哽咽流泪,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苦难,但他们没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一刻做出了选择,对错什么的都顾不上了,但想想这几天的经历和所得,这个选择他们没有任何退缩和悔意。
三位车把式们满脸都是为难,彼此看看,再看到眼前的热火场面,他们甚至感觉到惶恐,他们在怀仁县有家有业的,这么投靠算怎么回事,可要把银子退了也不舍得,过去磕个头,然后明日再计较?
正在这边为难惶恐,朱达却笑着对他们摆摆手,扬声说道:“你们三个有家有业的,不用跟着我们做凶险事,下次再出城咱们再搭个伙!”
朱达说得很和气,那三位车把式却愣住了,他们看看手里的银子,再想想这几日的经历,再没有交换眼神,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跪了下去,他们不是为了投靠,而是感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带血的金银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朱达如果想让车把式们投靠,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拿了这么多银子难道还不够卖命,难道当朱达手里的那口刀不快吗?所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觉得朱达讲理和体面,不管是感激涕零的车把式,还是刚刚投靠过来的雇工。
朱达把车把式们搀扶起来,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让他们放宽心轻松下来,自己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该结善缘的时候也会示好。
等院子里的气氛安静冷静,朱达挥挥手示意有话说,每个议论的人都立刻停住看向他,朱达扬声说道:“大伙手里拿了不少银子,肯定想要去快活下,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这次进货就占了县里的大便宜,出去回来,这一路上的消息城内肯定听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咱们,如果钱财露出来,肯定会引了别人的坏心,大家千万要忍住,千万要小心。”
“老爷,那这钱什么时候能花?”刚站起来的潘柱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这话说得冒失,不过朱达没觉得这人是抬杠,一路到现在的观察,这潘柱子就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吃饱穿暖不苛待,他就死心塌地的听话卖命,其他人还会想想值不值,这位就是让做什么做什么,所以这话也是下意识问出来,不包含心思。
不过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在关心,就连车把式们都盯着朱达看,他们年纪虽然都是三四十岁,可跟了朱达一路,知道这位小爷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听他的准没错。
朱达笑着点点头,温和的说道:”赚钱就是要花的,等咱们在这里站稳了,就能花钱过舒服日子。“
“站稳了......“这话乍一听简单,可细琢磨下来却含着很多重意思,不过朱达说出这个结论后,众人倒是安定不少,既然朱达说站稳了就能花钱过舒服日子,那么就一定能。
院子里又是安静,不过这安静包含着人心的安定,又有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哈欠,朱达扫了一圈,几个人慌忙捂住嘴,没曾想朱达也打了个哈欠,院子里顿时人人哄笑,朱达也跟着笑起来,他随意摆摆手说道:”到这边大伙都累了,都歇着去,今晚我们俩值夜。“
话是这么说,雇工们却不能照做,纪孝东和张进北以及其他人都连忙上前说自家不累,要跟着值守,但都被朱达拒绝,驱赶他们去休息。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们是习惯了,你们还未必绷得住,先去好好睡觉,入城之后你们未必能睡得好。”朱达所说让很多人摸不到头脑。
其他人离开的时候,王井却被留下来,其他雇工都艳羡的看着他,张进北的脸上甚至有几分嫉恨,而王井自己却没有任何欣然,脸色却有点发白,随即堆上笑容来到朱达身边。
朱达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周青云面无表情,李和坐在稍远处,这个肩膀有些不便的三爷还好说,朱达和周青云让王井感觉到很大的压力,他原本以为这两人小地方出来,年纪还比他小,虽说聪慧明白,可经验不多,只要自己做出几种样子总能糊弄讨好,为自己赚到好处,可没想到对方看事想事就好像三四十岁常年在外的老家伙,人心通透,做事精明,自己这些小心思在对方面前被看得通透。
而且朱达和周青云看人不像是看人,好像在看死物,这种眼神王井小时候看过类似的,屠夫杀猪之前琢磨下刀似乎就是这个表情,王井走到朱达面前,心里越来越慌。
“你不是苦出身吧?”朱达开口问道。
王井没想到朱达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和其他雇工看着没什么区别,都是年轻但说不上壮实,肤色黝黑粗糙,要说有什么不同的,无非是眼神灵动些,牙齿白些,可这样的人穷苦人里也有的。
”小的父亲是玉林卫副千户,但小的十岁时候犯了军法问斩,家业被几个叔伯都分去了,小的娘亲带着小的来这边投亲,靠着缝补杂活什么换碗饭吃,本以为能太平到老,没曾想鞑子来了,只剩下小的一个人......“王井镇定的很快,说得也很流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抬手打断了的王井,笑着说道:“真是苦出身的孩子,没你那么多心思,也没你那么活络,我只是确认下,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你去好好睡一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王井一愣,忍不住问了句:“老爷,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底细?”
“你有再多的底细,现在你也只剩下孤身一人了,在生死场里还是得拼命向前,还是得实心做事,心里怎么想,结果是如此,你有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说吧!“朱达说的很豁达。
话说完后,王井却没有立时走,站在那边发了会愣,然后才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才记得回头慌张张的作揖告辞。
朱达没在意这王井的失措,只是笑着上前把院门关上,回头说道:“贫寒是埋没人的,这王井虽说没享过什么福,到底是见过世面,他娘亲比起旁人来也懂得多,贫寒人家就算有心,可整日里为温饱操心,其他的恐怕顾不上了。”
“大哥你出身贫寒,不也做出了这样的场面。”李和笑着说道,院内只有他们三人后,气氛很是放松,连周青云都找了处随便坐下。
“我不一样,贫寒不是不能出人才,可那要有大毅力或者大天赋,还要步步不能行错......“说到这里,朱达又是摆摆手补充了句“我算不得这种,我是运气好,有点小聪明。”
有些关于自己的话不能太深究下去,不然会越说越糊涂,朱达自己停了这个话题,但在李和看来,这是他在谦虚低调。
“进屋去说。”朱达招呼了声,每个人拔起两根火把,向着屋中走去。
屋子里通风不好,带着六根火把进来,屋中烟气立刻有些呛人,但光亮足够,四下被照的通明,朱达将火把插在地面的砖缝里,弯腰将屋中的一个个木箱皮囊打开,打开后屋内又变得明亮不少。
这并不是错觉,火光照射在金属上,反射出金色、银色各种光亮,让这寒酸的大车店房屋立刻变得有几分富贵。
缴获贼兵的所得,从井下发现的四个箱子,就在这地砖上放置着,现在是清点的时候了,缴获贼兵那个皮口袋里大概价值四百多两的金银,最值钱的是两个金元宝和四个金镯子,镯子的雕工不差,银子很杂,有银锭银元宝,还有碎银和银首饰,金银耀眼,不过让人不太舒服的是,金银首饰一些雕工细处,还能看到些黑红的污渍,那都是干掉的血污,想必得来的时候杀人伤人。
“怎么还有金子,这是大明什么地方的?”他们三人各自清点一个箱子,刚开始忙碌,就听到李和惊呼了声。
给车把式和雇工们分银子之前,朱达想定了数目,就在贼兵缴获和一个箱子里面凑,郑家井中的箱子里全是二十两一块的银锭,当时三个人还有感慨了下,郑家真是有底蕴,居然藏着这么多的家财,为儿孙准备的这么充分。
暴发户和富贵两代的人,没这个心思,更没这个钱财,来准备窖藏大锭的银子,银钱要平日里流通用度,怎么会存储起来十年几十年不见天日,也只有富贵几代开始琢磨长久的人家才会琢磨这个,朱达听袁标说过,大同、太原等山西各处豪富都有窖藏金银的习惯,喜欢做几百两一个的银冬瓜,偷不走搬不动,是长久传下去的财货,但袁标也说这是传言,真假不知,郑家这种在偏僻地方起家的门户,很可能听风就是雨,只不过别人是几百两一个的银冬瓜,他们是二十两一块的银锭......
有银子很简单,但金子就相对罕见了,金银首饰是一回事,大块的金锭有一两块也寻常,可没想到有一个箱子里面居然全是金子,而且都是同样的规制,这就不对劲了,以郑家的积累,没可能有这样的财富。
准备分银子的时候很匆忙,朱达只是按照自己想定的数目来,没有想会给自己剩下多少,开了一个箱子后,发现里面将近二千两银子,下意识就觉得其他三个箱子都是一样,没曾想有一箱里居然是金子,而且还是这样的金子。
一个个拇指肚大小的金币,正反两面都有图像,似乎是头像和纹章之类的,这明显不是大明的事物,也和草原无关,每个金币的大小差不多,并不是崭新,边缘能看出磨损。
这些金币在火光照耀下金光闪烁,朱达抓起一把来又是撒下,叮当作响,李和呆呆的看着挪不开眼神,周青云也忍不住瞥过来几眼,这么抓起撒下几次,朱达看到了污渍,金币肯定是清理过表面,但肯定有些细节没注意到。
和缴获贼兵赃物里那些金首饰一样,这一箱金币的来路恐怕也是沾着血,沾着人命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城墙上下的夜谈
郑家的家底不该那么少,郑家的家底也不该那么多,郑家的家底也不该有这些。
井中所藏的财货已经超出了乡间豪强所能拥有的财富,即便他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已经传承了几代。
看到这带血的金币后,朱达倒是能想到原因,郑家一定在远离郑家集的地方做江洋大盗,以袁标所讲述周边的消息判断,郑家这二十年来应该收手了,从前恐怕做得很大,这么多非大明规制的金币,来源只有几个,或者是来自西域的商队,或者是来自草原的商队,或者是大明的商队。
无论是那一支商队,规模都不会少于几百人,这几百条人命恐怕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些二十两一块的银锭,可能是劫掠其他商队的所得。
在大明地界,也只有在边关和沿海才能抢到这么多金银,因为大额的生意来往需要大量的贵金属作为通货,其他各处根本不可能,很多县境就算翻个底儿掉,都未必有这么多。
井中的金银除了豪门窖藏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郑家的体量,太多的财货拿出来会惹人怀疑,他们这么存着,是为了将来能见天日。
这次生意的收入加上缴获贼赃加上挖宝所得,一共白银四千三百余两,黄金一千一百余两两,在那个箱子的底部还放着一层银锭,让黄金的数目没有预计那么多。
大概清点出数目之后,就连一贯镇定的周青云呼吸也变得急促,李和更是有点呼吸不能的样子,这是过万两的银子的大数目,在这个时代来说,从任何意义来说都是惊人的财富。
有了这笔大财,只要不胡作非为,三个人这辈子甚至儿孙都可以过上豪富的日子,很多人奋斗一生,甚至是聪慧出色之辈奋斗一生,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收获,可这些却摆在他们眼前。
“如果不报仇,这笔钱怎么都够了。”李和莫名说道,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朱达听,还是说给自己。
“你要是想分,随时可以拿一份走。”朱达闷声说道,李和连忙晃晃头,刚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金银上,到时候才反应过来。
朱达这话没有任何讥刺反问的意思,语气很平淡,仿佛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和能听得出来,自己如果想分,一定能拿到,不过,李和也知道自己分不到三分之一,可能拿到的也足够多了。
只不过这念头一起就被李和自己掐灭,他晃晃头,干笑着说道:“分什么分,这金银是咱们兄弟的,要留着报仇做大事。”
到这时候,李和才发现朱达清点完之后根本就没看什么金银,只是对着灯火不知道再映照什么,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朱达手里拿着一小块毛毡翻来覆去,甚至还揪下一丝来放在火上烧。
“大哥,这毛毡带着一股腥膻味,店里有干净的棉被褥子,就不用睡在上面了。”李和觉得刚才有几分失态,没话找话的说道。
朱达盯着手上那小块毛毡,看得仔细无比,好像里面有金丝银丝一般,头也没抬的说道:“都早点睡。”
李和心中忐忑,总觉得刚才说错了话,可从朱达的言谈神色中看不出什么,而且从前两人并不陌生,朱达专注起来是不怎么理会人,李和弄不清楚到底如何,就和周青云一同将金银整理好,箱子锁上,皮囊封好,然后才出了门。
离开院子之后,两名大车店的伙计抬着草料经过,边走边在闲聊“好久没听着城下喊话了,以前觉得折腾,现在听到,心里还挺踏实的。”
“又不是正经人吆喝,你倒是想得多。”
这两个伙计说说笑笑的过去,李和先是觉得鞑子入寇造成的死难和乱局正在过去,世面又变得太平,后来才想起这二位所说的事是刚才听到外面的动静,敢情那是城下向城头喊话。
李和从前也听过这个典故,城池每日里关门,可有些东西和消息要在关门后传递到城内,守城的壮班差役们借这个赚些便宜,递话的要收取多少好处,递东西的要收取多少好处,因为除了他们,旁人没资格上城。
......
“四辆大车上的货都不见了,车上装着什么看不清楚,都用东西盖着,可肯定有值钱的财货,在路上压的印子可是很深。”
城下有人声嘶力竭的喊着,还要不能让大车店那边听到,还要及时赶过来报信喊话,实在是累人,怀仁县城本就不大,这差不多绕城半个圈子了。
“车上见血吗?”
“收拾的挺干净,看不到有什么血迹,店里的伙计也去瞄了,没看到人头挂着。”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算上车把式,一共二十四个。”
城下大声吆喝,城头那人听得很仔细,往日里城头也有个二十几号人巡逻,每隔一段还有瞭望各处的更夫,这时候却一个人不见,只有一名胖大汉子靠着垛口问话倾听。
“看到周老二了吗?”
“没见到,就看到三个车把式,小的各处都问了,还让伙计们去看,他们人头都熟。”
听到这回答之后,胖大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用力丢了出去,没过一会,就听到城下有人喊着“多谢杨二爷,多谢杨二爷。”
胖大汉子没理会城下的感谢,转头快步下城,有壮班的差役在台阶转角地方等着,一见这胖大汉子过来连忙满脸堆笑的奉迎上去“晚上风大天寒,二爷去值房那边坐坐,喝口烧酒暖暖身子。”
“改日,你们忙着,我这还有事要办。”胖大汉子点头说了句,脚步不停的走了下去。
被叫做“杨二爷”的这位一下城,转角处的一位壮班差役突然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家看看,请各位同僚担待。
谁当差的时候还没个闲事,大伙没二话的答应下来,还有不修口德的调笑是不是回去看看家里女人弄上一火,那差役笑骂几句,快步跑下城去,看他去的方向,倒是和“杨二爷”走在一路。
等这人下了城,其他的壮班差役沿着台阶向城头走去,一人冷笑着说道:“还让兄弟们在这边等着,他吆喝些什么谁还不知道吗?无非是窝赃分赃的勾当,做得不大气。”
“听说他使唤动的那伙人全折了,以后怕是不能吃独食,怎么也得让兄弟们分润些......”
“你想得到美,还分润些,杨守文是和方大老爷结了亲的,有方大老爷护着,太尊老爷都奈何不得,还用在意咱们?”
“什么结了亲,无非是把亲妹子送给方大爷做小,他说到底是个副班头,咱们王大爷才是主事的班头,杨守文靠着方大老爷,咱们王大爷还和周大老爷结了儿女亲家,谁比谁差。”
“你们念叨这些有个卵用,刚才去给王大爷报信的小山好歹还巴结上了,咱们这吃雪喝风的,老实巡城吧!”
被壮班差役们念叨的那胖大汉子,下城之后就一路急赶,奔着县衙附近而去,让身边跟着两个伴当,都是穿着皂衣的差役。
天色已黑,路上偶尔有人路过,或是值夜的差役更夫,或是晚归的各色人等,这些人见到这胖大汉子杨守文,都恭敬的问候,笑着避让到一边,这可是壮班副班头杨二爷,城内的大人物,据说在城外有好几伙厉害贼匪为他奔走,说杀谁就杀谁的角色。
对这些问候礼貌,杨守文都是带搭不理的,夜里已经有些冷,可这位胖大汉子却走得额头见汗,而打着灯笼的两位伴当都快要小跑了,不打灯笼是不行的,怀仁县城内只有几条街道夜里还算光亮,大部分的地方入夜后黑乎乎一片,路上杂物脏污又多,不小心就会踩上绊倒。
就这么赶到了前面一片区域,虽说也未见得明亮,但有几户人家的门前还挂着灯笼,街面上也显得干净许多,来到这边之后,不管是杨守文还是他的伴当,动作步伐都小心了些。这里住着的可都是城内体面人物,或是得罪不起的,或是犯不着得罪的。
路过一户宅院的时候,杨守文偏头看了几眼,这宅院规制不差,门前却没挂灯笼,这是从郑家集搬来的那户人家,现在只有个小女孩和佣人在,当真是好大胆子。
杨守文狠狠的吐了口吐沫,脚步却不停,又向前走了一段,拐过街角,却是占地更广,看起来更气派的一处宅院,不光门前挂着大灯笼,还有两个差役打扮的坐在门前。
“通报一声,杨守文有事拜见方老爷。”杨守文去了门前,笑嘻嘻的打了招呼。
“二爷来了,大老爷有吩咐,二爷来到直接领进去就好,二爷跟小的一起。”守门的差役也脸上带笑,起身迎接,带着杨守文向内走去,那两位打灯笼的伴当知趣的停在外面。
另一位守门差役扫了那两位伴当一眼,却没有站起来,虽说大伙都是三班当差做活的衙役,可自己是给吏房经承方大老爷看门做事的,这两个是给壮班副班头杨守文做事的,比自己低了几个档次......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怀仁县的大人物
有明一代,在官面上的价值体系中,文吏和差役被认为是卑贱的,不在士农工商之列,在现实中,文吏和差役则是真正的人上人,比他们高贵强大的只有官员豪绅,即便“士”中的秀才也无法抗衡,最多能不受欺负而已,当然,如果是士绅豪强出身的秀才不在此列。
地方官有任期,且本地人不得就职本地,入仕途又得苦读和实务无关的四书五经,第一任时往往无甚经验,只能依靠幕僚师爷,但幕僚师爷这等,也只是知晓办差规矩,对地方实况并不了解,真正去办差做事的还是出身于本地的文吏和差役。
而官员们的第一任地方官往往就是知县,于公于私,他们都必须要倚重当地吏目差役之流,不然寸步难行,甚至会一事无成获罪丢官。
更要命的是,文吏和差役的身份是可以世袭的,任期有限的文官每隔几年就要变化,文吏差役则是世世代代传承,天长日久,文吏差役们在当地的势力就愈发稳固强大,地方官对他们的让步就越来越多,他们成了真正管理地方的人。
一代代传承,财富和人脉不断积累,文吏和差役本身就成了当地的豪强,这让他们更是无人能制。
还有一桩极大的弊端,朝廷官府给文吏和差役们发的工食银极少,少到没办法正常养家糊口的地步,大家都以外财为生,这外财何处来,无非从平民百姓敲骨吸髓,更可怕的是,天长地久到如今,大伙都以为这是理所应当,文吏差役是虎狼,平民百姓是猪羊,虎狼吃猪羊,天经地义......
在一县之地,吏役最上层是六房经承,他们把持着县政的方方面面,其余文吏和三班差役不过是为他们奔走的文书和力工而已,而在吏、户、刑、兵、工、礼六房中,处在最顶端的则是吏房,吏房经承则主管着吏房,操持全县。
吏房掌管一县人事,管升迁、考绩、任免,等于全县人事前途掌控在手,若没有这位置,其他一切休提,掌握这一切的吏房自然就是最上层,而吏房的掌管者经承自然就成了掌管全县的人物。
按照官府层级,吏房经承只是个不起眼不入流的角色,知县、主簿、典史都在其上,但实务中,这些有品级的官员都要给这吏房经承面子,甚至要礼让几分,不然的话,政令不出大堂,甚至个人都要被妨害,实际上,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这吏房经承给流官几分面子,官员们都明白这等规矩,就算不懂,幕僚师爷会教他明白,要是不想遵守,那就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撞的头破血流。
当然,文吏差役之间也有流转,不是说世世代代都能做一个位置,你这辈子做得再好,也只能保证子孙能在文吏和差役中有个位置,或是还算不错的位置,但想要掌握实权,独当一面,就要看自家的造化了,甚至常有父辈祖辈是某房经承,结果放纵骄纵子孙辈,导致得罪人多,散尽家产,最后只能做个壮班差役,甚至连白身副役都混不上的。
可怀仁县吏房经承方铭方大老爷不一样,他家上数三代,曾祖那代还只是个礼房没身份的副役,却不知为何去了礼房管年的独女,给自己弄了个吃工食银在册的身份,到方铭祖父那代就是礼房正式当差的文吏,礼房是管着县内典礼县学之类,最是没油水权势的地方,六房之中倒数第一,可方铭祖父却是有本事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迁转去了吏房,此事发生,当真全县震动。
后来人们得了消息,说方铭祖父当时典了自家房子,还曾有郑家集放印子钱的人物过来寻过闹过,在吏房这边就算借了高利贷也有人帮着还,这些事自然都不是问题,方铭祖父在吏房做到了管年的位置。
到了方铭父亲这代,对在任的知县颇多巴结,当时很多人瞧不起他,说这等不知长远,太尊几年就走,可本地人才是一辈子的事,方铭父亲不知轻重早晚要遭报应,却没想他巴结的这位知县居然去大同府做了一任通判,后来又升了府丞。
在地方实务上官斗不过吏,但高过几级真要行文下令,文吏差役根本抵抗不了,那位在怀仁知县位置上受过方铭父亲的好,等高升之后就暗自发力,把这方铭父亲调到了吏房经承的位置上。
每次方铭父亲念叨这桩事就捶胸顿足,说当初要不是顾念乡亲,还能给儿孙辈巴结个功名出身回来。
正因为方铭父亲“顾念乡亲”,所以这吏房经承做得很稳,太太平平到老,到老时理所当然的把方铭送到了吏房办差,几代钻营传承,这方铭当真是精明无比,一身本事,加上几代积攒下来的人脉情面都在,在他父亲交卸经承后的五年,就众望所归的坐上这吏房经承位置。
如今这方铭已经五十三了,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吏房经承,伺候了五位知县老爷,在这怀仁县内当真是根深蒂固,说一不二,到了现在,知县私下里还要称呼做老先生,至于师爷之流,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对待,什么事都是商量着来,大体以这方经承的意思为准。
若不去求什么功名富贵,方铭这辈子也算圆满,可他却有两桩不如意处,一是别处县城方家这等除却士绅之外就是第一等了,可在怀仁县内却有郑巡检郑家这等豪强,卫所武家也是勾结地方胡乱伸手,让县里的顶尖人物做事很不快意,第二个不如意处就是方家三代单传下来,这一代还是独苗名叫方炎,女儿倒是有三四个。
光是单传也罢了,如今这方炎也三十几岁年纪,算是有惊无险的养大,但这方炎却被从小娇惯,不但没有父祖那般的精明能干,却沉溺酒色,不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掏空了身子,到现在虽有妻妾数人,却一个子女也无,自家也体弱多病,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每当念叨起这个,人前风光的方大老爷就唉声叹气,虽说已经过继了本家一个侄孙来做本家孙儿,可这差了几层,毕竟不贴心,女儿女婿还虎视眈眈的盯着家产,不知道将来会成什么样子。
“只能趁着能动的时候多置办些,免得走后子女没得分。”方铭在亲信面前常这么无奈的念叨。
至于外人讥笑“几辈做事不积德,现在有了报应”,以及“老方如今太不体面,大家好歹也是在衙门里做事的,怎么和没见过银子的副役白身一般”这类,方铭也不是没听说过,可他也不在意了,而且能说出这话的几位,倒也不怎么怕他在意。
......
以往杨守文来求见方铭的时候,往往要等上半个时辰,即便方大老爷无客也是如此,双方地位差的太远,没什么礼数要讲,至于杨家妹子做小的事,那是方大老爷赏脸,别真以为自家是亲戚。
不过这次求见,杨守文却立刻被喊了进来,客厅里几根蜡烛点燃,颇为明亮,方铭正端坐在太师椅那边闭目沉思,外面仆役通传了之后放杨守文进来,这方铭依旧没有睁眼的意思,倒是杨守文轻手轻脚的凑过来。
正在这时候,却从宅内某处传来了哭闹声,还有什么被摔打,尽管隐隐约约,却在这安静夜间听得清楚。
杨守文低头站着,神色如常,只做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却在计较,那方炎这名字是因为命中缺火才起的,但这人却是个虚火旺盛的,嗜好不光在女人身上,据说还喜欢玩清秀小倌,这方炎的婆娘又是上一位刑房管年的闺女,脾气很大,为这个事打闹不停。
这喧闹声让太师椅内的方铭端不住了,他那好似富家翁般的胖圆脸庞阴沉了下来,没好气的冷哼了声,睁开眼看着方铭说道:“你看你做的好事,事先把胸脯拍的山响,还安排什么里应外合,还什么插翅虎,在边关也横行的,就全被两个半大小子灭了,还让他们太太平平回来了,栾千户可是带着银子来的,又带着银子走的,你让老夫这脸面摆在何处!”
壮班副头杨守文腰弯的更低,谄媚着解释说道:“方爷,栾千户也是想捡个便宜,这批货他最多也就出八百两银子,可这俩小子带回来的银子远不止八百两,守文我安排人去搜过那插翅虎的贼窝,藏着的东西被人挖了,说不准就是那俩小子干的,方爷您想,插翅虎做了这些案子,手里存着的恐怕不是个小数啊!”
方铭眼睛眯了下,却没有继续说话,杨守文又是说道:“您老也听到消息了,这小子在郑家集做成了几笔好生意,赚了十倍十几倍,这一来一回,手里可不止八百两。”
看着方铭略有倾听的态度,杨守文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伙都猜,他们从郑家集回来,十有八九是把达川号藏的银子挖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明是有王法的
郑家这么多年了,众人对他的家底大概有个估计,或者自以为有个估计,可达川号和河边新村崛起太快,产业链的玩法旁人又看不太懂,对秦川和朱达手中财富的估量就很离谱。
他家生意这么兴旺,旁人自然不会朝着少的方向估量,总觉得金山银海也聚敛出来了,而且交相议论,只会越来越夸大。
而郑家藏在井中的财富真是没有人能想到,观察到朱达商队那深深的车辙之后,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
这年头富贵人等都有窖藏金银的习惯,达川号想必也是如此,这侥幸从大难逃出来的小子为什么还要回郑家集那破碎荒废的地方做生意,不就是要把这个挖出来吗?有因有果,整个的逻辑是自洽的,由不得旁人不信。
所以当杨守文说起这个,方铭故作矜持的态度全然不见,只是死盯着杨守文,肃声问道:“这话可能作准?”
“方爷,几个眼力好的都赌咒发誓,那大车车轮压出来的印子绝对是带着金银的,不然没道理货物那么少,印子那么深。”
方铭眼睛又是眯了下,却沉默下来,杨守文察言观色的问道:“方爷,现在城内城外拿刀的还能聚齐五十多人,狱里的亡命也能点出来十七八号,不如......”
“不如什么?在城外做一票,你不是说插翅虎那十几号顶得上咱们县里这过百吗?还不是被那二十几个杀了个光,且不说你打不过,就算打得过,这么大的杀伐你以为衙门里都是瞎子,太尊不管,老周也会闹腾。”方铭没好气的打断了这个提议。
“是守文脑子不好,方爷莫怪。”杨守文连忙告罪,他也知道这提议不靠谱,只是这等交谈,需要他先起个头。
县里是有王法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何况文吏差役的第二号人物户房经承周大老爷和方铭一直不对付,两家斗了快二十年,这么大一把柄要是摆出来,肯定会被揪着不放的。
方铭用手指敲击桌面,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安排过去那个周二没回来吧?”
“肯定是死在半路上了,这个没用的孬货,就算没死在半路,回来我也得劈了他!”杨守文恨恨说道。
“那周二我也见过,是个本份经营的良民,怎么就能被人无故杀死,尸首无存,大明可是有王法律条的,只要有人去衙门告状,太尊老爷不会不理,一定会按照王法法办,杀人偿命,抄没家产,这都是理所当然。”方铭拉长声音说了几句,然后盯着杨守文说道:“你明白了吗?”
杨守文连忙点头说道:“守文明白,还是方爷有本事,几句话就把这难题说明白了,只不过......”
方铭没想到还有质疑,眉头一挑,看着杨守文“哦”了一声,杨守文连忙干笑着凑上去说道:“方爷,不是说这小子背后有那秦秀才,有些城内的手段不方便用吗?怎么现在可以使了?还有,要是这么做起来,要分的人恐怕就多了,周爷,不,周四那边,还有县尊那边......”
“蠢材!乡试已经考完了,要是那秦秀才考中,报捷的快马早就来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还怕个什么,那秦秀才一直不务正业,这次恐怕名落孙山,只怕都没脸回来了,就算回来,一个秀才算得什么,至于分润的,既然城外吞不下去,那只能在城内料理了,这笔钱应当不少,不是咱们自己能吃得下的,左右规矩还在,大份落下来就好。”方铭没好气的训斥说道。
杨守文连连点头,所谓规矩就是说案子的分润,谁来发起谁就会决定分配,何况苦主首告的会是那车把式的家人,自然会主导着赔过去。
“要是那周二活着回来了,你得料理干净!”
“方爷放心,那周二怎么着也是死了,绝不会有岔子。”
补充两句,方铭点点头,该说都已经说定,杨守文就要知趣的告退了,还没等他开口,方铭咳嗽了声说道:“那秦家的闺女记得送到这边来,这等读书人家的闺女,是兴旺子嗣的,给方炎做小正合适。”
只怕要你自己上阵,杨守文心里念叨,方铭说到这里却焦躁起来,对杨守文说道:“你找个空子,把那两个兔子都弄到城外料理了,咱们怀仁县是个淳朴传家的地方,怎么就闹出来这么多歪风邪气!”
这是说自家儿子的丑事了,杨守文不敢多说,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等从方铭所在的书房告辞,杨守文出门后脸色就不太好看,他也知道这是一注大财,奈何凭着自己吞不下来,而且他这副班头升正班头还指望着方铭,现在必须得巴结好了。
“等你死了,你家的家业守不住,到时候老子连本带利的都拿回来!”杨守文肚子里翻来覆去的恶骂。
一出方铭家的门,却看到门前除了自己伴当之外,还有一名壮班出身的差役在等候,这位在壮班是个小头目,官面上没什么衔头,只不过这位和自己不对付,是户房经承周思武的关系。
这差役看到他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千,故作神秘的说道:“周大老爷说知道那小子要回来了。”
就这么句话没有下文,杨守文却心里明白,那就是说遇事该分的不要装糊涂,他干笑着回了句:“周大老爷放心就好,我杨守文绝不是坑自家人的。”
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点头,杨守文忍不住心头火起,粗声说道:“周爷是周爷,你是你,别飘了!”
对方也不怎么理会,杨守文哼了声扭头就走,拐过街角后才对跟上来的伴当气愤说道:“咱们壮班就是个筛子,你们信不信,现在全城都知道那小子回了,明早还不知道会闹腾到什么样子。”
......
第二日一早起来,见面客套的时候都说句“越来越冷了”,不过朱达他们这商队准备的很快,从车把式到雇工们都是归心似箭,每个人忙活得都是热火朝天。
大车套上牲口,货物重新装车捆绑,各自将刀枪什么的装备上,一切准备停当,大家兴高采烈的出门,等着城门开启。
按说他们出院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县城边上的大车店和外面不同,往往不是那么早起早睡,在这样的区域,大伙多少放松些。
本以为自家是出来最早的,没曾想才出大车店,或者还没出所住这大车店,就有各色人等准备进城了。
“看来城内一直等着我们回来,你瞧这些探子。”在马上的朱达笑着说道,他倒没什么紧张,只是调侃。
“这也叫探子,任谁都看得出不对。”周青云瞥了眼,不屑说道,当初袁标训练他们的时候,对乔装改扮打探消息有过加强。
本来李和是可以坐在大车上,但他不闲着,不摆什么“三爷”的架子,正拎着刀维护队伍秩序,前面后面的来回走。
“不要挡着路,躲开些!”看到周围有人向前凑,李和不客气的呵斥说道。
没曾想那“路人”还有意无意的挡在路上,李和眉头一皱,指着喝骂说道:“好狗不拦路,在哪里晃荡什么,想当路倒还是想当牲口?”
这话没有一点客气,而且骂得很是恶毒,被他骂的那人脸色立刻变了,本就是个闲汉模样的,立刻横眉竖眼的站在那边吼道:“你他x的说什么,大伙评评理,这话是人话吗?”
大凡闲汉找茬闹事,总会寻个由头来,他撒泼打滚耍赖的向前蹭,等你忍无可忍,他趁机发作,到时候想后悔都晚了。
而且现在这路上可不止这一个闲汉,一个人吼,七八个人凑了过来,他们未必会厮打,但耍无赖却会让人头疼,讹诈就不必说了,添堵添恶心总是有的,你有正经事要做,他们可是没有。
在这个时候,朱达和周青云骑马离得很远,对这等事他们没怎么在意,只是看了过去,朱达脸上露出冷笑。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靠近那闲汉的一名雇工,直接抬起手中木枪狠狠抽了下去,等于是用长棍砸在那闲汉的脖颈和肩胛骨之间,砸下去的时候就带起呼啸来,用力极大,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
这一棍直接把那闲汉打的扑倒地上,吓得凑过来那一帮人都停住脚步,眼见着被打那闲汉半边肩膀动弹不得了,躺在地上惨嚎,心说没有下手这么狠的,这可是朝着人命和重伤去的,万一吃了官司怎么办。
可打人那雇工满不在乎,李和直接迈步向前,到那闲汉跟前,朝着腰部就是狠狠一脚,这一脚更狠,远看着都觉得自家下体剧痛,那闲汉整个人蜷缩了起来,疼得喊都喊不出来,李和又把人踢得翻了了个,这才回到队伍。
刚凑过来的一干人急忙闪避在路边,甚至不敢对视,都在那边低头,只做与己无关的缩头模样。
“杀过人见过血,就是不一样。”朱达在马上大笑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遇到混混闲汉要躲
平常人都是图个太平无事,都觉得闹到官府去有更多麻烦,遇到闲汉无赖的滋扰,往往都是忍下来的多。
莫说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就连商户商队这等有身家的都会花小钱免了麻烦,都觉得人不要和狗一般见识,而且你不知道这狗到底谁家养的,万一是官面江湖上人物设局之类,自家为了一时之气上当,那可就损失大了。
混混和闲汉们自然也明白这种心理,所以闹起来讹起来的时候往往肆无忌惮,加上烂命一条,在意的也少。
可这些满地打滚的人物今日里却撞到了铁板,都说这朱达是个没了根基的生意人,招募了些苦孩子们出去行商,这等人不该是老实憨厚吗?于是忍气吞声吗?怎么如此强横?
那先出头的被棍子打倒在地之后,很多人第一反应是这次做成了,忍不住动手,那大伙就有了闹起来讹诈的由头,不死先让他掉层皮,衙门里大爷的态度很明白,那就是这朱家的商队没有人庇护,还露出点让大伙找他麻烦的意思,那这不就是能啃一口的肥肉吗?能跟着喝口汤也好。
没曾想这商队里的年轻人下手这么狠,根本没有留后手的意思,看那劲头,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补上去那一脚更说明了这点。
更让闲汉们胆寒心悸的是,这商队里的年轻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不是畏惧,而是挑衅,眼尖的更见到了放在车上的真刀真枪。
那个肩膀不利索的年轻人更是蛮横,大伙明明都低头站在路边了,他居然还不罢休......
李和扫视路边,到现在他也明白这伙人恐怕不是早起偶遇,心中厌恶压不下去,回到队伍里之后看着路边那些人只是低头不动,心头火顿时上来,拎着刀又是走到路边,抬脚就踹了过去。
被他踹那人下意识的向后面一闪,让李和踹了个空,心说平日里我们都这么说办旁人的,今日里且忍气吞声,不和这些年轻人一般计较。
谁能想到李和反手就是抽刀出鞘,直接把刀横在了躲踹那人的脖子上,冷声说道:“踹你就挨着,再动一下,信不信老子切了你!”
不管信或者不信,冷森森的刀刃横在脖子上,无论如何也不敢动,而且这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虚言恐吓的意思,怎么感觉都是杀气森森,被盯上这闲汉一方面觉得脖子发凉,一方面觉得身子发软,这可是县城外面,城门马上就要开了,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怎么这伙人肆无忌惮的。
那人定住不动,李和却把刀挪开了,还没反应过来,李和却又是一窝心脚踹了过去,这次可躲不开了,而且这一脚下的力气极大,根本不在意死伤的势头,那人捂着肚子就跪在了地上,李和反手又是一刀抽上去,看得周围人都是浑身一颤,好在这次用的是刀背,只是厚铁片子抽到脸上,立刻红肿,牙恐怕还掉了几颗。
“平白无故,你们起这么早,谁安排你们这么干的,说名字出来,不然宰了你!”李和吼着问道。
朱达和周青云已经停住了马,朱达脸上挂着笑容,周青云依旧是面无表情,每个人都要成长,经历过大风大浪,生死之际,凡是生存下来,凡是挺住没有崩溃的,都会有巨大的成长,李和就是如此,雇工们也是一样。
从离开大车店开始,朱达就没有去干涉什么,尽管他也看出了不对,但这点不对犯不着去理会,不过朱达没想到李和也会发现,并会这么主动的处置,更不要说,雇工们的那种强横,年轻人们已经不把自己当做平民百姓了,而是更强横的一类,所以朱达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是皂班的马三爷,马三爷叮嘱小的过来看着,要看到各位爷回来要仔细看着。”混混无赖自然不会有多硬的骨头,很快就是交代明白。
“马三爷?”李和眉头皱起来,朱达和周青云很多事不瞒他,贼兵是壮班杨守文指使的李和也知道,现在又出来个皂班的什么人。
李和转头看向朱达,马上的朱达只是点点头,虽说没有明说什么,但李和却领会了这个意思,这是让他放手去做。
“还愣着干什么,站在路边的都抓起来,谁要跑直接打,不听话的直接打死!”
听到李和这声吼,一直守卫大车的雇工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拎着木枪扑向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些混混们。
凑过来的闲汉混混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跑,可就算提前动弹跑开几步的,就被对方用长棍直接从背后抽翻在地上,其实动手的时候雇工们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们从前最怕和这等无赖闲汉打交道,被纠缠上之后怎么也得脱层皮,心头火起还不敢打,生怕被讹上赔钱坐牢,从前遇到都是远远绕开,唯恐照面,甚至看一眼都不愿,谁能想到今日里上手就打,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畏惧。
“说出谁让你们来的,不说的就打!”此时的李和哪有殷勤伙计的样子,挥舞着刀恶狠狠的吼道。
雇工们也不含糊,手中木枪做木棍,抡圆了带着呼呼风声打下去,有那体格稍弱的直接就被打昏。
“我是壮班.....”“我是快班......”“小的是刑房......”
挨不住打的一干人连忙说出了自己的来历,三班六房的人都有,能指使动这些闲汉混混的,也就是文吏差役这等人了。
报出来历后又被痛打几下,然后丢到路边,被打的人往往疼的站不起来,能站起来的也装作不能动。
那股打人的劲头过去之后,李和倒还好,其他的雇工们多少都有几分忐忑,没曾想自家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却被全县官面上盯住,回到县城有王法在,大伙和官斗,这可是大麻烦大难题。
看到众人目光汇聚过来,朱达脸上的笑意更盛,每个人都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大家都等着朱达拿主意,现在每个人手里都已经有了几十两的身家,每个人手上也都有人命和鲜血,如果认同王法,那么才拿到的这一切,甚至包括自身的性命都会被拿走剥夺,现在他们只有一条路可选,跟着朱达走下去,这一路到现在,他们都认清了。
“进城!”朱达轻松的摆摆手。
既然他这般说,雇工们也没有继续发问,大伙就是继续回到队伍周围跟着大车前进,只不过神情不如方才那么轻松自在,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今没有其他的路可选了,只有跟着走下去。
倒是几位车把式脸色很是灰败,他们在城内有家有口的,最知道那些衙门人物的难缠,现在既然盯上了,他们也脱不开关系,朱达和周青云还有雇工们还能打一打,他们岂不是任人宰割。
想东想西,终于比不得归家的念头,队伍还是距离城门越来越近,经过方才那般乱打,就算有早出门的也不敢和朱达他们抢道,加上他们来的足够早,排在了城门外的第一位,就等着吊桥放下来进城了。
趁着城门开启前的这段空闲,三位车把式凑在一起,面色沉重的小声聊天,时不时的看朱达这边一眼。
“大哥,我觉得这三个车把式都能用,他们城内城外有见识,心思又足够多,对咱们可是有大用处的。”李和凑过来说道。
下马的朱达点点头,瞥见城头正有人向下张望,还不止一个人,盯着的就是他们这支队伍,就在这时候,远处又响起了昨夜听过的吆喝声。
“这三位也和咱们一起出生入死过来,彼此知根知底,要是能在一起做事当然好,可关键是要他们自己想明白,咱们求着他们过来,以后没办法摆。”朱达笑着说道。
李和点点头,但却有不忍之色闪过,朱达摇头笑着接了句:“一同出生入死过来,真有事我不会不管,但自家人和有份人情的事两码事,咱们自己还弱,顾不了那么多,要是想不通这个,会招祸的。”
这次李和点头的很郑重,看着他满脸肃然,朱达又扫视了车队的一干人,发现从雇工到车把式,每个人都是神情慎重。
看到这之后,朱达又是忍不住笑了,转头对李和说道:“看看你们,进个县城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这才多大的场面,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大哥,城里这么多衙门的官差针对,你有法子应付?”李和忍不住问了句。
朱达摇摇头回答说道:“还没法子。”
李和一愣,哭笑不得的说不出话来,朱达看向怀仁县城池说道:“我们没什么法子,可这些官差的法子也不会有什么稀罕的,如果这一个小小县城我们都应付不过来,那以后我们怎么办?”
这番话让李和听得有些发愣,“小小县城”,这怀仁县是大伙的存身之处,比起郑家集可大多了。
“开城!”城头上传来中气十足的吆喝。
有车把式抬头看看天色,纳闷的说道:“比往日早开了起码半个时辰。”
第一百七十六章 犯了什么王法
边镇的城池开城,都讲究个晚开早关,生怕被外敌钻了空子,这规矩执行久了就变成官差们发财的手段,不管你有天大的急事进城出城,总要弄出些规矩来拦着你,不给钱是出不来进不去的。
既然要在这上面发财,那开城肯定不会早,拖延半个时辰都算正常,可今日里却反其道行之,实在诡异。
知道城门要打开,朱达商队忙碌了一阵,看着吊桥缓缓放下,等吊桥放下时候,城门已经半开了,从里面涌出几十号人来,而且这几十号却不是什么出城的行人商旅,而是官差以及副役白身的打扮,一大半的人手持刀棍。
尽管天光刚亮,尽管隔着护城壕沟,可还是能看到对面这些差役们的表情神色,当真不善,恶狠狠的盯着这边。
朱达看着对面,他眼角余光瞥到自家队伍又开始紧张了,这四十余名差役的威慑并不在于人数和手中铁尺棍棒的兵器,而是他们背后的城池,那代表着王法,代表着大同边军,代表着大明帝国。
未必每个人都能像朱达认识的这么深刻,但每个人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就是压力所在,很多雇工回头看向朱达,回头看向城外,而家业在城内的车把式们各个面如土色。
“杀光不难。”周青云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这声音不大,就是朱达和附近的李和能听清,本来李和也很紧张,可听到这话之后突然就轻松下来,朱达摇摇头,看着正在走过吊桥的官差们说道:”他们也配吗?“
说完这句,朱达却抬高了声音问队伍众人:“这些官差比半路遇到的贼伙怎么样?比贼兵怎么样?比郑家集围攻咱们的那些土匪怎么样?再看看你们手里有几根木枪,几根投枪,还怕吗?“
“你这还真和秦先生差不多,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怎么好像那些三四十岁的一样。”周青云有时候话也很多。
朱达回头瞪了眼,又是转过头,脸上带着淡然微笑,他说完那番话之后,雇工们的表情有明显变化,从惶恐紧张变成了疑惑,然后打量对面正在靠近的官差们,神色开始变得缓和,从疑惑变成了恍然,从恍然变成了轻蔑了,再从轻蔑变成了轻松。
对平民百姓来说,一开始接触厮杀生死是最难的,血腥和死伤会让人崩溃,有些人适应不了会永远适应不了,有些人适应了就会习以为常,失败者会变得麻木,胜利者会变得兴奋,在这个时代,生死无常距离每个人并不远,适应起来没那么难,甚至不需要后世的严酷训练和纪律,毕竟只是适应生死厮杀而已。
“还怕吗?有什么可怕的?是不是觉得想笑?”朱达语气轻松的说道,这是当年野外旅游学来的技巧,逆境中领队会用闲谈的方式引导和提升士气,对经历了信息爆炸,心思百转的人有用,对这些心思简单的年轻人们会更有用。
朱达话音未落,雇工们就笑了出声,开始这笑声是下意识的,到得后来就觉得先前恐慌好没道理,就和刚才遇到无赖闲汉一样,从前怕,现在算个什么,想到这点,心下越发的轻松畅快,笑声也就更大了。
他们在笑,就连车把式们都跟着轻松了许多,尽管被笑得摸不到头脑,左看右看满脸都是羡慕表情。
倒是从吊桥上走过来的官差们脚步变慢,这么多年下来,从没见过被几十个官差迎面走来,还是恶狠狠气势汹汹的迎面走来,居然不心虚气短左顾右盼,反倒在那里哄笑,各个心里嘀咕,琢磨这是怎么回事。
气势此消彼长,官差们脚步放缓,甚至有脚下拌蒜踉跄的,那吊桥本就不宽,有人身形不稳顿时造成混乱,为首的就在那边喝骂,让这边的笑声更大了不少。
好在这个过程没多久,官差们就来到了吊桥的另一侧,平日里他们是在城门处设卡抽验,被他们刁难勒索的人等不能进城,还得从吊桥上走回去,让这条狭窄又有点危险的通路很拥堵,今日里倒是改了,用鞑子入寇时候的规制设卡。
此时等着进城的只有朱达这一队,在他们后面倒是有人,可远远避开不肯靠前,这些人未必知道城门开了,可那些凑近的混混闲汉们正躺在那边痛叫,活生生的教训在那里,谁还敢离着太近。
”要......要进城吗?“这话是废话,本来官差要气势汹汹的问出来,可朱达队伍这二十几人除了三名车把式略微讨好的微笑,其他人的笑容都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隐约间更有让人心寒的意味,喝问的那官差话刚出口就打了个磕绊。
朱达翻身下马,笑着回答说道:”这边就我们一队,又早早等着,当然是要进城的。”
说完后招了招手,车把式们下车牵着牲口,雇工们开始准备帮手,大伙当然知道,不会随随便便让大家进城,果不其然,这边才动,那边官差就吆喝着说道:“这车上装着什么,验过后就能进城。”
从雇工到车把式们,谁都知道车上装运的是金银,有这次赚到的,有这次缴获的,还有这次挖到的,就那么装在箱子和皮口袋里,堂而皇之的放在大车上,就用干草和门板盖着,这等遮掩任谁都瞒不过。
每个人分到的几十两银子都是随身带着,用各种法子带在身上,也有人私下里给朱达建议,建议老爷把这些金银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先埋下去,然后分批带进城内,这样稳妥,可朱达根本不听,看着这如狼似虎的几十名官差,这些衙门里的眼睛里可只有一个“钱”字,这么大一笔金银被看到了,只怕要惹出麻烦来。
“我们是本城出去做生意,交割货物后回来,既然问起,这大车上装着的是木板干草、吃喝用的干粮和腌菜,还有几领毛毡。”本以为会硬顶回去,没曾想朱达却一五一十的介绍。
这样的应对,不光朱达的同伴们愕然,官差们同样愕然,不过愕然之后,官差们却是放松不少,彼此对视露出笑容,任你什么本领,在王法面前都是要低头的。
“就是这些吗?”先前喊话的那位拉长声音说道,倒是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达身上,朱达恍若不觉,却把盖在木箱皮口袋上的干草和门板掀开,他这动作让车把式和雇工们摸不到头脑,完全糊涂了,愣愣的帮着他动手,木箱和皮口袋展现出来。
朱达好像不知道藏私,也没想到财货露白后会引起的麻烦,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把箱子和皮口袋打开,露出里面的黄白之物来,莫说是官差就连雇工和车把式们都看了过去,官差们错愕片刻都是向前拥挤,许多人吞咽口水的声音稍远些都听得到,脸上贪婪之色任谁都看得明白。
“这是......“”这是......“官差念叨了两句,整个人都已经错乱的样子。
“这是这次出城贸易所得,看完了吧!”朱达简单的回答两句,黄白之物大部分是黄的,但不是金币,而是铜钱,少部分是银锭,看着铜钱多银锭少,几个箱子和口袋里所装着的财货,朱达是专门调整过,当然不能直接就把金币什么的展现在人前,这样给人看到的,虽然有震撼却不会觉得多离谱,铜钱多,银子少,大家心里估计出个数目来,这个数目是合理的。
根据车辙深浅来估计装载货物的重量,这是个很多人都懂的经验技能,但靠着车辙能估计出相对精确的重量,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就很少了,所以说,堆满了铜钱和碎银的木箱和皮口袋,车轮在地面上压出了深沟,没人觉得异常。
“怎么也得有两千两,不,三千两吧!”有差役忍不住小声说道,他们估计的这个数目也是在常识范围之内的,谁能想到郑家在井中藏了那么一笔大财。
官差们在那里发呆,朱达却伸手盖上了箱盖,就近的车把式和雇工们动作也不慢,紧着盖上盖子,把口袋系紧。
并不怎么耀眼的黄白光芒消失之后,愣神发呆的官差们总算反应过来,有个带方帽穿皂衣的中年差人吆喝说道:“进城要抽税,要检查,你把盖子打开!“
“快打开,难道里面藏着什么赃物不成!”“混账东西,难道不知道王法吗?”官差们纷纷喝骂出声,刚才这么配合的行为已经让官差们找回了平日里的感觉。
朱达拍了拍手,轻松说道:“进出的货物抽水,钱财可没说要抽水的,各位能从百姓客商身上榨出钱来,靠得是你们手里有刀,想要榨我,你们靠什么?“
谁也没想到朱达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间又是冷场,话没有错,但这么理直气壮说出来的恐怕是第一次,安静片刻,官差人群中才有人结结巴巴的回应道”靠的是王法!“
“我犯了什么王法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打进县城
朱达这一句话将城门前的官差们全部问住,大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犯了什么王法?”平常若有人这么问,直接就一耳光闪回去,瞪着人说道“爷就是王法!”,再敢不服,那就一拥而上,不死也让他脱层皮,可眼前这位明显是不吃这套的。
听说这朱家小子不光做生意出挑,武技射术也是了得,这次去郑家集行商,手上起码二十几条人命,这样的奢遮人物,谁敢当面硬顶。而且话说回来,真要论起王法,大家还真不知道王法,只是隐约猜测,如果在律条上较真,朱家小子也没有错处。
拥挤在吊桥前的官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场面就这么安静下来,朱达收起笑容扬声说道:“既然没犯王法,我们要进城了,你们不要挡路,让开些。”
不少差人一直死盯着木箱,朱达喊出这句话之后他们压根没有反应,还是挡在前面,朱达牵马上前,不耐烦的伸手拨开眼前的差人。
被朱达伸手拨开的那人下意识瞪起眼睛,闷声说道:“你好大胆子.......”
话没说完,朱达脸上的不耐烦瞬时变成了怒色,比神情变化更快的是动作,朱达抬脚就踹了过去,那人被踹个正着,整个人弯腰踉跄着后退,朱达这一踹的力量很猛,连带着那人后面的都被波及。
本来差人们站在吊桥边上,又拥挤在必经之路上,身后没多少空间,前面的人突然后退,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推挤到壕沟边上了。
“你敢......“一名差人大吼了声,话喊了半截,急忙转身朝着人群里钻,他看到朱达从马鞍挂钩上取下朴刀,这可是杀人的利器,喊话这人只觉得浑身都凉了,只想着跑远,这又让拥挤不堪的卡子处混乱起来。
朱达的朴刀刀刃上套着皮鞘,他也不取下,挥舞朴刀只做大棍,劈头盖脸的挥砸下去,根本不管面前是谁,官差人群一阵大乱。
从朱达踹出那脚开始,这些官差就没反应过来,他们根本想不到朱达会动手,在县城范围内,谁敢和衙门里的人动手,而且现在官差明显是人多势众的一方,还有这朱达一直是讲理辩论,谁能想到突然就动手。
这边挥舞着带鞘朴刀不断的挥砸,所用的架势却是刀法,官差们自然不会傻傻挨着,拿起手头的兵器格挡还击,可他们大多是铁尺和木棍,偶尔几把腰刀长度比不得朱达的朴刀,还有一点,尽管痛叫怒骂连声,可官差们却不会抽刀出鞘,他们心里有数,一旦开刃见血,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朱达。
朱达一个人已经打退了面前的十几个,周青云带马去了队伍的后面,旁若无事的观察四周,李和却是挥手大喊道:“咱们还看着作甚,上去打啊!”
看到朱达在前面威风凛凛,又有刚才痛打无赖的带动,雇工们已经心浮气躁,听得李和吆喝,大家都是齐声吼叫,挥舞着手中木枪就冲了上去,木枪就是长棍,挥舞着劈头盖脸的抽下去。
刚才朱达一人就已经造成麻烦,这十几号青壮挥舞木棍打来,官差们当真是吃亏大了,他们手里都是三尺四尺的短兵器,可雇工手里的木枪都是九尺以上的长棍,这么胡乱的抽打下来,而且力气用的不少,根本抵挡不住,唯一的选择就是退。
前面后退,后面只能跟着退,眼看就退到壕沟边上,吆喝着告诉前面同伴,可谁还顾得上,第一个人直接跌倒壕沟里面,后面的人又是跟上,虽说下意识的做动作支撑下,还摔下去还是七荤八素,更麻烦的是上面还有人不断的跌落下来,能闪开的都急忙闪开,免得被同伴压到。
官差一共四十几人,根本经不住这么猛冲猛打,倒是有那么四五个见机得快,转头向着城门内逃去,朱达动作同样不慢,眼看着有人向城门处逃,他转身几步就是上马,驱动坐骑就冲了出来。
看到他骑马冲来,还站着的几个官差毫不犹豫的就向壕沟跳下去,吊桥倒不是太长,但长度足够让朱达骑马追上那几人,甚至都不用刻意的冲撞,这几人也停下脚步跳下吊桥,万一被马匹撞倒那可就是伤筋动骨的重伤了。
朱达并没有停马,就这么直接冲进了城门洞中,只看到几名民壮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朱达就在城门洞里停住,转头吆喝说道:“进城了!”
看着几辆大车和雇工向前挪动,朱达才转头对这几位民壮说道:“我做生意回城进城,这不犯什么王法,就是回家,天经地义的事。“
这四位民壮刚才就站在城门洞中,想必见到了朱达他们暴打官差的过程,此刻听到朱达在那里尽心尽力的解释,各个觉得荒唐古怪,你这是说给谁听,不过这几人看到朱达并不是阴阳怪气,都放松些许,一名年纪稍大些的苦笑说道:“这位爷好把式,若是想要夺城,此刻就把这城池拿下来了!”
朱达倒是没想到这人会从这个角度想,在马上笑着回道:“谈不上夺城,只是怕这些差人关闭城门,到时再进城还有麻烦,所以先站在这边。”
“公子爷倒是不用担心这个,今日里提前开门已经不对,要是半途再把门关上,真当这城门是他壮班一家的吗?”这句话引得朱达看了过去,却是站在边上的另一名民壮,打扮样貌都是寻常。
不过这话的意思朱达却听明白了,做出城外这桩事的是一伙人,可衙门里还有人是另外的想法,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四辆大车和雇工们鱼贯入城,朱达留在最后一位,那边被赶下壕沟的官差们也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很多人都直不起腰的样子,想来被摔得够呛,朱达没急着进城,反倒拽着缰绳调转马头,可他这一骑刚出城门,对面那帮官差就吓得连忙散开跑远,朱达笑着挥挥手,又是兜转进城。
过城门洞进了城内,看到大车和雇工们在那里等着,雇工们脸上都有些释然和兴奋,在更远处则是有三四个人张望,远远看着又不敢靠近。
“你们还怕吗?“朱达在马上问了句。
雇工们先是愣了下,随即响亮但不怎么整齐的回答说道:“不怕!”
朱达在马上笑了,转头看城门上方,正有几个人伸头向下看,此时急忙的向回缩,唯恐被朱达看到,这等畏缩狼狈的模样,又是让雇工们哄笑一片。
这边欢声笑语,赶车的三名车把式脸色依旧不好看,他们站在一起小声议论几句,却是达成了共识,三人快步向着朱达这边走来,等到了马前,直接跪了下去,为首那人急忙说道:“老爷,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朱达没有下马,俯视着笑道:”同行一场,我们同生共死过,能帮忙还是会帮的,可我这边是花钱雇车,你们拿钱干活,该多给的银子我也给了,这次货物卸下之后,咱们两不相欠,我就算想帮,也没那个帮的名份啊!“
话说到这里,那三位车把式已经知道怎么回答,恐怕在之前的商议中就已经有了定论,三人齐齐的磕头下去,为首那人说道:“小的三人愿意卖身投靠为奴,还请老爷收留。”
“你们可都是良民,愿意卖身为奴,这就是贱役了,你们真心愿意吗?”朱达淡然问道。
“做良民还不是被官差和混混欺负,做良民又那里赚得到这么多银子,这良民哪里比得上给老爷做奴仆,小的们平日里被人盯得紧,都说什么‘车船店脚牙,不死也该杀‘,人人瞧不起,还要被官面和江湖上的欺负要钱,这日子小的们过够了!“为首说话那人姓董,说起来滔滔不绝,但能听出来是发自真心。
”小的们做这行是赚得辛苦钱,时时提心吊胆的,也想和大伙一样喊出’不怕‘!“另一个车把式说道,这车把式姓谢,另一人就是拼命点头,此人年纪最大,却很是木讷,姓胡。
朱达翻身下马,伸手把这三人扶了起来,开口说道:“既然愿意跟着我走,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谁想动你们,先过了我这关。”
没有任何的矫情矜持,也没有欲擒故纵,直截了当的表明态度,那三名车把式明显还有继续磕头恳求的意思,却没想到朱达答应的这么利索,三人顿了下才继续磕头认主。
“你们先回家,家里老小等着你们,也等着你们手里的银子。”朱达笑着说道。
这话说得车把式们脸都有些红,投靠为奴是为了自救和护身,可奴仆私产也归主家所有,这三位却提都不提,不然这次的几十两银子可就飞了,朱达点了一句,却没有深究,只是暗示自己想到。
“大伙先回家!”朱达扬声说道,众人齐声答应,这时候却有一名乞丐佝偻着腰出现在街角,天色这么早,乞丐出来的太早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聪明有何用
乞丐靠着乞讨为生,早出晚归显然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人向谁去要。
不光朱达看出这乞丐异常,周青云已经向那边走了几步,手摸在了刀柄上,并不是时刻都要用弓箭的,另一个比较灵醒的却是王井,他快步走到朱达身边,低声说道:“老爷,叫花子可不会这个时候出来,肯定不对。”
朱达点点头,对总算放心下来的车把式说道:“你们先回家安顿,然后带着人去我住那边凑合着,不在一起照应不到。”
车把式忙不迭的答应,不住在一起的话,真要有个闪失,就算朱达愿意管,等过来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货物之类的倒是不用担心,几个箱子放在一辆大车上,这辆周二的大车现在是朱达的了。
安排完这些,朱达才转身走向那个乞丐,他看似轻松,手却放在刀柄附近,那乞丐身上披着破被,也看不清头脸,这是乞丐的惯常打扮,如今早晚已经冷了,如果没有遮蔽取暖的营生,很容易在深夜凌晨被冻死。
这乞丐不光是活动的时候不对,这披挂也有问题,其他乞丐即便有些遮盖衣被之类,也都脏污不堪,气味难闻,可这位的披挂其实就是弄了些尘土之类,走近三步距离内也没有难闻的气味。
朱达并不担心这奇怪乞丐能造成威胁,现在这场面这乞丐稍微乱动就会被拿住,他已经猜测这是不是捕快常凯假扮,出城的时候这位来过这么一出,乞丐抬头,露出棉被遮盖的脸孔来,朱达脸色顿时变了。
“秦琴怎么了?”露出脸这位居然是留守的李得贵。
当初半路收留两个逃难的年轻人,一个是张进北,另一个就是这李得贵,张进北上进的心思重,人又活泛,而李得贵木讷憨厚,这次李得贵就留下和秦琴一起,也有着护卫的意思。
这样的看护肯定要寸步不离的,但李得贵却来到城门处,而且还是这么早的时候,那秦琴发生了什么,这是朱达在意的少数几人之一,立刻就着急了。
看到朱达的狰狞表情,李得贵被吓得一缩,没等朱达上前发问,就急忙说道:“是小姐让我假扮成叫花子来这边探望,等看到老爷你回来就和你说些事。”
朱达松了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不过心头有怒气升起,这小女孩太不知天高地厚,在这时候还弄花样,让护卫他的人假扮乞丐是为了好玩吗?
“老爷,小姐和小红不在原来那个宅子住了,她让小的去高价租了一处,每日里也不出门,吃用什么的都是小的和房东在外面买回来。”李得贵看到朱达后其实很兴奋,忙不迭的说这几日的情况。
听到这些,朱达先是哭笑不得,然后就觉得不对,秦琴再怎么胡闹,也犯不着不住那大宅子要费这样的周折搬出去。
“出什么事了?”
“老爷你走后的下午,门前门后就有鬼鬼祟祟的人张望,还有婆娘自己上门要卖身做奴仆的,小的看不准,小姐出门看了说是不好,逼着小的和她俩一起化妆出了门,还带了两百两银子出去,老爷,小姐拿着剪刀逼小的,说小的不听就自杀,等你回来千刀万剐了小的......”
这李得贵没说几句就开始解释起来,朱达倒是能想到秦琴的手段,而这李得贵现在明显觉得自己做错了,生怕怪罪,在这里不住的解释,朱达摆摆手说道:“住在那边有人盯着吗?”
李得贵一愣,心想十岁的女孩这么折腾,朱达居然没有任何生气,反而问怎么胡闹,和他事先所想的完全不同,迟疑间发现朱达瞪过来了,连忙又是说道:“小姐把房东哄住了,自己又弄了身野孩子的衣服出去晃过,说是没什么事,小姐还让小的盯紧房东,也没什么事。”
“你们从宅院出去的时候,没人盯着吗?”
“后门原本有人,后来被叫走了,小姐说这县城也没什么有本事的,未必是计策。”李得贵回答说道。
“你从大宅去租的房子,难道就没有人盯着你?”
“小姐不让小的去,只说远远看着,小姐和小红露个脸就是没事,有话说的时候会装作路人,对面走过去的时候叮嘱几句,小的这几天白日里就住在大宅,晚上下半夜披个被在墙角窝着,大亮的时候来这边。”
“你来这么早,难道没有人看破?”
“小姐叮嘱过小的,小的每日里都不来太早,可昨晚有人砸门,小的过去问是谁,那人只说老爷今日就要进城,让小的提醒一句,说小心些。”
朱达问的很急,问题很跳,李得贵被问的有几分慌乱,但回答还算流畅,不过在这样的询问频率下,以李得贵的心思怕是来不及编造和说谎,朱达问完后就陷入了沉思中。
自己离开后的城内局势并不复杂,衙门里的人立刻盯紧了宅子,肯定是等城外得手后就把秦琴他们人财都吞掉,不过县城内的人物也做不得什么大事,设暗哨盯梢之类很不严谨,让秦琴得空子跑了出去。
秦琴有这么多古怪精灵的手段,一方面是有这个天赋,另一方面袁标和朱达和周青云讲述经验的时候,对秦琴并不避讳,女孩当真学到了不少。
“你先跟着董把式回家安顿,换一身衣服后,你再去找秦琴,把人带回大宅子。”朱达吩咐了两句。
李得贵答应了,他还不知道董把式是谁,朱达喊过来又吩咐几句,董把式听后发愣,心说老爷怎么知道我家住处离这里近,从雇佣到现在,老爷从没打听过这个,自家也从没聊过,难不成老爷在雇佣之前,事先就已经打听清楚......
大伙动作麻利的将货物挪到一辆大车上,李得贵还和张进北打了招呼,因为等下还要见面,所以没有多聊,张进北这边还好,李得贵倒是一步三回头的张望,他感觉几天工夫,张进北有了很大变化。
“这几天县里有人盯着咱们住处,秦琴偷跑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了,应该没被人发现。”朱达上马之后,和身边的周青云说了几句。
听到这消息的周青云也是一愣,沉默片刻问道:“反映倒是不慢,可看你不太高兴。”
”我是不太高兴,这事看着聪明,实际上却是小聪明,一步踏错,咱们就再也找不到她,接下来凄惨境遇我都不敢替她想。“
”要是咱们回不来,她先逃出去就是逃出一难,秦琴是吃过亏的,这么做算是聪明了。”
“我们不会不回来,我们两个的本事,要是连怀仁县和郑家集之间都趟不过去,那什么都不要提了,这次出发之前我就知道一定能回来,所以我才会让秦琴守在宅子里,如果我觉得咱们会在外面遇险,会在外面耽搁,这次出发我会先把他送到杨雄那边。”朱达说得有些恼火,秦琴这次躲避万一有个闪失,这次回来当真是找都不知如何找去。
周青云没有出声,朱达说送到杨雄那边他反倒没异议,杨雄虽说轻易出卖秦秀才,但行事却很体面,只要大张旗鼓的把秦琴送过去,杨雄一定会把照顾旧友子女这桩事做得旁人挑不出毛病,秦琴不会吃苦,也会有个相对顺利的人生。
只是沉默并排向前走了一段,周青云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次出去,我们俩真就万无一失吗?“
“真要有什么事,那秦琴我们也管不了,只是有这么一处大宅子,几百两银子,她长得不差,又有个秀才的父亲,能拿到手的肯定是头面人物,做小做妾免不了,可也不会吃太多苦,这么不明不白的躲出去,要是出事会有什么下场,你想不到吗?“朱达低声说道。
话说到这般地步,已经探到了底线,两人都没有继续谈下去,在蒙古马队入寇之后,朱达带着人来到怀仁县城,低价收购,招揽人手,出城售卖,这一切都是在赌,现在赌成了,去念叨没有发生的结果没有任何的好处。
经过城门内外的折腾,等朱达他们来到“自家”大宅前的时候,整个县城的一天已经开始了,街面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路上也有人看到朱达他们后扭头就走,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报信,没有人去理会。
说是“自家”,其实每个人都很陌生,他们在这里多的住了三天,少的呆了一天,要不是朱达和周青云记得清楚,恐怕都不敢确认是这里。
门上没有挂锁,但宅院里面其实是没人的,还得安排人翻墙进去开门,然后再把大车上的货物向内搬运,在忙碌时候,也有几位闲汉装作无事的向这边走,但都不敢靠近,不知道是小心还是知道了城门处的冲突。
等人和货物都进了院子之后,每个人脸上都见不到预想中的轻松神色,城门处的遭遇告诉了他们,城内不比城外安全,恐怕会更加危险!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得令开始让人想笑
所有人进了院子之后,很多人都情不自禁的欢呼出声,内敛的也吐了口气,不管这里多陌生,可这边毕竟是自己的家,来到这里就有安全感了。
这宅院不大,功能却很齐全,带回来的两匹马和两头牛在马厩里能安排得下,前院也能放得下大车,装着银钱的木箱则是摆在堂上,这大笔财货放在何处是朱达的秘密,其他人不该过问。
”等下出去买被褥,都老实点,该收拾打扫的别闲着,大伙在这里都能住下。“李和吆喝着安排。
两进的宅院其实能住下不少人,无非把原来的厅堂改为卧房,多添置些被褥就好,雇工们的忧虑都被这分配住处的事冲淡不少,他们从小到大,何曾住过这么体面的地方,他们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这等宅院内里的规制,只是在外面远远看过而已。
周青云则没耽误时间,坐在院子里支放起来的大车上,将弓弦卸下,开始整修弓箭,朱达也没掺和院子里的热闹,没理会放在堂屋内的几箱财货,环抱双臂站在那边发呆。
就这么过了会,所有人都意识到朱达的沉思,大伙也跟着安静下来,才刚刚安静,朱达却从发呆中醒过来,扬声说道:”大伙这次赚到钱了,也回到家了,可大伙的心是不是还在吊着?“
他发声的太突然,很多雇工都被吓了一跳,方才的兴奋没办法冲淡沉甸甸的担心,朱达提起,大家都是看过来,表情证明被说中了心事。
“是我想得太简单,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想成了纯粹的生意,以为可以低买高卖赚一笔钱,可现在想来,这不是咱们会做生意,而是城里的人早就想要算计。”朱达继续说道。
朱达扫视着院子里的每个人,大伙都聚了过来,他说的有些复杂,但每个人都在用心听着。
“衙门里的那些人不是一条心,有的想要均分,有的想要独吞,可这钱是他们上上下下捞的,独吞就没办法交待,索性便宜卖给我们,赚到的钱大家分,可独吞的那些人不愿,他们不愿意让咱们赚这笔钱,他们要自己去低买高卖,但他们没去争竞,面子上答应便宜卖给咱们,可私下里却在城外埋伏了人手,那土匪,那贼兵,还有郑家集的算计,都是他们背后指使着,把咱们杀了,把货物吞下来,还能把咱们的私财全部吞了,衙门里这些人看我们就和看猪羊是一样的,觉得随时能杀了吃肉!”
朱达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如此描述出来,对每个亲历一次次截杀和战斗的雇工们来说,这些都是真的,他们脸上渐渐浮现出愤怒和恨意,尽管有部分因果他们未必琢磨清楚,但被人当成牲口一般对待和宰割,运气稍差现在就活不成了,这怒火不可抑制的熊熊燃烧起来。
“大伙拼死拼活的打,在郑家集做生意赚到了钱,又和那些贼匪死战,保住了赚得钱,可回到城里又被衙门里的混账盯上,他们在去的路上没得逞,就要在城内给咱们下套,把咱们拼了命赚来的钱拿走,可咱们不会答应,所以他们就要谋财害命。”
“凭什么!”一名雇工怒喝说道,更有人直接骂了出来,沉甸甸的银子就在怀里,怎么就要被人拿去,还要害了自己性命。
朱达的语气更加高昂:“他们在这城内不敢像城外那样无法无天,但他们在城内却比在城内有办法,这些衙门里的混账要动用王法,要把咱们送到大牢里,让咱们不明不白的死在那边,不光钱财没了,还要背个坏名声。”
就算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都知道官府衙门是怎么回事,都知道这里暗无天日,都知道进去后生不如死。
“咱们和他们拼了,兄弟们,大牢里面那真是生不如死,我们村有人说过,在里面只想着快点死,多活一天都不干,他就是家里有几亩好地不愿意卖给衙门官差的亲戚,就被安了罪名送进去,才进去三天,出来后就没个人形,整个人都坏了,咱们没有罪过,咱们不杀贼,贼就要杀咱们,咱们没有犯王法,咱们和他们拼了!”
喊出这些话的却是王井,王井满脸涨红,唾沫横飞,说话的嗓音都已经嘶哑,看着整个人都被怒气和恐惧刺激的癫狂,所以显得格外真诚,每个人看到王井浑身颤抖张牙舞爪的样子,就不觉得他在做戏。
身边同伴如此反应,同一立场的雇工们自然有了共鸣,从进城来就存在心中的忧虑被完全激发出来,如果是几天前,每个人只会惶恐和绝望,可现在每个人都意识到还有另外一条路可选。
“凭什么!”
“和他们拼了!”
不同的怒吼声发了出来,还有人拿起刚放下的木枪,挥舞着大声喊道,当那长短不一的木枪拿在手中的时候,怒吼的声音都跟着放大几分。
朱达看着激动的雇工们,高举手臂挥舞着说道:“兄弟们,咱们拼死拼活要过上好日子了,凭什么都要给别人拿去,谁敢来碰咱们,咱们就和他们拼了,那土匪贼兵都被咱们杀个精光,城里这些衙门孬货又算个什么,跟着我,跟他们打到底!”
“拼了!”“打到底!”每个人又跟着怒吼出声,朱达强调的战绩让每个人的信心都跟着涨了几分,那些贼兵强盗都被这投矛打的落花流水,城内只知道欺负良善老弱的官差都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看着朱达和周青云,这两位小爷激动归激动,却始终表现的很有信心,再想想这二位骑马冲杀,所向披靡的威风,大伙底气就更足了。
朱达扫视每个人,每个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坚定,他又看向王井,王井表现得格外坚定和狂热,朱达点了点头,王井动作僵了下,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变成了激动模样。
王井心思很多,不如其他人质朴诚恳,但在这样的时候,还就是这种心思多的出了大力气,把气氛煽动起来,用恐惧和愤怒让每个人把决心更坚定许多。
“大伙都是我朱达的家丁,那我就不会亏待大家,咱们不怕,可咱们也要沉住气!”朱达放缓了语气,但声音还是那么大。
听到“家丁”这个词,雇工们脸上又有兴奋和喜色闪过,他们都已经投靠为奴,可是奴才还是奴隶或者只是雇工还没有定位,但朱达这句“家丁”却让每个人都昂扬起来。
别处不说,在大同边镇“家丁”这个词是有特殊含义的,不管出身于卫所还是州县,比大明内地,边镇的百姓都知道些武事,当然知道武将身边最精锐最靠得住的就是家丁亲兵,也知道很多家丁亲兵都会被安排出去独当一面,家丁并不仅仅是奴仆,他们要和主家共富贵共生死,朱达这么说,他们所有的心思都更加纯粹。
朱达向下压了压,看到这个手势,场面安静下来,朱达又是说道:”大伙不能松下来,这两天是最难的时候,稍不小心就会被衙门里的混账算计,但过了这两天,我们在这边就能站稳了,大伙都绷紧守好,听我安排,听到没有!“
这番话的语气和缓,大家还没从片刻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却是王井反应最快,抢先吆喝说道:“得令!”
朱达愕然,王井到底还是从武家里出来的早,心思灵动些,却做不到太圆满,这不伦不类的回答让朱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但雇工们,不,家丁们却很肃然的跟着回答:“得令!”
七嘴八舌,不怎么齐,可说完这句,每个人又不太一样了,朱达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张进北,你去领三十两银子,去找谢把式,你们一起采买这几天要吃用的粮食和菜肴,鸡鸭猪羊该买就买不用省钱!”
“得令!”
“纪孝东,你来安排排班,就和咱们在外巡逻值夜一样,三班轮流休息巡逻,睡觉不脱衣,武器放在手边,谁要不听你的号令,杀掉就好!“
“得令!”
开始时候,朱达听到“得令“嘴角总忍不住抽动下,只是越到后来,朱达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王井,你和李得贵在院子外面巡视,不准闲杂人等在院外门外停留,不管他身份是什么,一概打走!“
“得令!”
家丁们在分派下各自领命,没多少人注意到,王井的地位已经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刘南、陈大山、潘柱子,你们领一百两银子,跟我出门,我不在的时候,所有事都是周青云做主!”朱达又是一道命令,家丁们齐声答应。
坐在那边的周青云摇了摇头,站起没有和朱达说话,却开始分配具体的防卫哨位,那三人在李和那边拿了银子,忙不迭的跟在朱达身后,刚出院子却碰到了一位带着家人赶来的车把式,没想到来得最早的是最木讷少言的胡把式。
“让你家老小自己进去安顿,你领着我去城内的铁匠铺!”朱达招呼说道。
第一百八十章 给钱了别想反悔
除了这最后一道命令,其他的吩咐大家都明白为何,无非是加强这院子的戒备,不要被城内觊觎财货的恶人找到空子,可去铁匠铺干什么?而且还要带着大车,难道去搬空铁匠铺子吗?
现在每个人都有刀枪兵器,还是铁制的,又有木枪做辅助,去铁匠铺打造兵器岂不是多余,难道要打造其他器具,这个现在肯定顾不上。
走出宅院后,看到门前街道空空荡荡,在两侧街口倒是能看到几个探头探脑的,一见朱达他们出来连忙缩了回去。
朱达也不理会,带着人向城东走去,尽管对这怀仁县城不熟悉,可大同城池内的规制如何他很了解,各处都差不太多,这铁匠铺子应该在城东和城南交接的某处,胡把式所带领的方向果然是这边。
出了这片县内的体面区域,朱达和身后三人走在街上,可以说是人人侧目,因为他们四人都带着兵器,朱达更是跨刀背弓全副武装的样子,唯一奇怪的,就是身后还跟着一辆大车,在城池之内就算衙门的差役也没有这么装扮的,早起的百姓都是避开,唯恐触了霉头。
朱达拐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不过这盯梢跟踪的能力很差,离得太远,很容易跟丢,可细琢磨也容易理解,看着他们四人的武装,靠近了得掂量下自家的死活,还是离远些好。
县城不大,朱达很容易就找到了铁匠铺,和大同各处差不多,这里的铁匠铺规模不小,生意也很兴旺,铺子里面十几个壮汉在忙碌,这么早的时候就有客人进进出出了。
这不奇怪,大同是边镇军区,即便民间对武备也有需求,会找铁匠打造或购买武器,而来来往往的贸易商队之类,需要购买蹄铁和更换的铁件。
还有大家心照不宣的两桩生意,一个是草原蒙古部落缺铁,各种铁制品在那边能翻几倍的价钱卖出去,尽管官府严禁民间输出,尽管这等生意都被高门垄断,可这等前提却让这个生意更加暴利,自有人来铁匠铺收购贩运,屡禁不绝,另一个说起来就有些讽刺了,官军卫所也有需求,官造兵器质次价高,且不能足量供应,想要有靠得住的兵器杀敌保命,就得来这样的民间匠造求购,大同官军卫所这么多,需要上阵的武人更多,铁匠铺的生意当然差不了。
当然,这等厚利又有风险的生意,寻常人是开不下去的,不然官军采买不给钱就能吃垮了,官差敲诈勒索更顶不住,所以这生意背后一般都有士绅豪强做股东,不怕风险,不怕欠账。
朱达四人走进店中,若是其他店家,看到这全副武装的四位进来,紧张惶恐是免不了的,可铁匠铺里忙碌的铁匠和学徒等人,不过抬头看一眼,有人迎上来,其他人旁若无事的继续忙碌。
别处怕这边可不怕,铺子里近二十条壮汉,铁器兵器随处可得,真要动手谁吃亏还真说不好。
“这位小哥,要打造什么?”迎上来的是位铁匠,三十多岁年纪,高大魁梧,这位先瞥了下跟在后面的胡把式,显然是认识的,不过没打招呼。
朱达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铁枪头,有多少要多少,你这里应该有现成的。”
铁枪头就是长枪长矛的枪头矛尖,这是铁制兵器里最廉价的一种,铁制武器最本质的成本就是耗费多少铁料,枪矛之类耗费最少,价钱自然最便宜,村寨自保,豪强护卫,用得最多的铁制兵器就是这长枪长矛,那刀斧往往是教头或者亲近人才能拿到的,其实更多的人所用不过是木棍木枪。
本来看着朱达全副武装又有几个伴当,这铁匠脸上带着重视,听到只要“铁枪头”立刻就松懈下来,等听到“有多少要多少”这句话的时候,却变成了错愕。
“小兄弟,这铁枪头是用下角料打造的,学徒学艺日常不闲着也是打造这个,我们铺子里可存着二百多个不止,全要的话,怎么也得二十几两银子,小店可是不赊账的。”
“我全要了,现银结账。”
这回答让铁匠又是愕然,就连靠近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朱达也不含糊,示意身边人出示现银,三位家丁和胡把式其实也是愕然,不过吩咐还是听得到的,立刻照办。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接待的那铁匠恢复了郑重神色,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铁枪头分两种......”
“民造的也要。”朱达打断了对方的话。
听到这句,那铁匠知道遇见懂行的了,官造是说按照兵器规制打造的枪头矛头,长短厚薄都是有说法的,质量上佳,而民造则是为乡勇团练装备,能用即可,打造用料上怎么省事怎么来。
既然懂行,还是有武力有银子的豪客,那就不能怠慢了,这铁匠挤出些歉意笑容,躬身说道:“是在下算错了,如果全要的话,十五两银子就足够,银子成色好还能再聊聊,这边烟熏火燎的,要不后面坐坐,喝杯茶细聊。”
朱达摆摆手,盯着对方说道:“我还有生意要照顾你,你去帮我买些木杆子和木料来,裁成我要的长短,然后把枪头矛头磨好了套上去,我先给你三十两银子做定金,要是能在两个时辰内做好了,我再加十两。”
木杆子的价钱就很便宜了,就算一个枪头对应一根杆子,十五两也有很大的富裕,铁匠稍一盘算就瞪大了眼睛,但随即露出几分警惕神色,声音也变得生硬些许:“这位公子,可不要耍笑小的们。”
“银子不会耍笑,先拿三十两去。”朱达很豪气的吩咐道,潘柱子立刻揭开包袱递了银子过去。
铁匠们对质地和重量比寻常人看得更准,这位手掂量了下,又后退几步借着铁炉光芒仔细看看,等这位铁匠转过头来之后,脸上的表情却更加警惕,甚至没有继续向前,反倒粗声说道:“我们铺子可是良民,王法可是从来不犯的。”
打造这么多兵器,的确有聚众作乱的嫌疑,也难怪对方会这么说,朱达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着一直沉默的胡把式说道:“老张,你怎么说话,这位老爷住在前任主簿大宅子里,是达川号的东家,前些日子收了官府们的货物,出城做生意的就是这位老爷,我们老爷会做生意来买你们家的东西,是照顾你们生意,怎么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这番话吆喝出来,铺子里不少人都看向这边,有个年轻学徒模样的说道:“张头,是那位小哥,当时收货出城我还去瞧过热闹。”
接待的铁匠张头回头骂了句“哪里都有你,天天闲逛不正经干活”,等转过脸时候又是满脸堆笑了,开口说道:“原来是朱老爷到了,小的也是话多疑心多,这生意小号接了,不知朱老爷想要什么样的杆子,还请出个规制?”
在城中有那么体面的宅院,又是以会做生意闻名的人物,这是有根底的富贵人家,自然不会搞什么作乱的事,朱达收购官差所得出城贩卖的事在怀仁县到处传扬,胡把式说这些都有验证的,这算是作保,铁匠再无怀疑。
朱达给出了规制,长杆子十根,用官造铁枪头,其余都是短杆子,短杆子差不多是长杆子的三分之一长度,还有几样简易铁件的规制。
等朱达说完比划完要求,那铁张头脸上的笑意更浓,开口说道:“可巧小号备了些货,这就安排人开做。”
铁匠回头吆喝,大部分忙碌的匠人和学徒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还有人去后院搬运,没过多久,就有成筐的铁枪头和一捆捆的杆子被送到前面来。
那一捆捆的杆子送上来的时候,铁匠铺的各色人等都露出占便宜的窃笑神情,铁匠铺子打造兵器,别人买当然不会只买个铁枪头回去,肯定要安上木杆做柄,这都是现成的,至于裁短那就更赚了。
“生意耽搁不得,各位快些。”朱达脸上没什么吃亏的神色。
铺子里各项家什都是凑手,把枪头装到木杆上平日里做得多了,很快就是热火朝天的做起来吗,打磨铁枪头,切割木杆子,然后装起来加固,没过多久,十根规制的长矛做好,短矛也有几十根了。
“做出多少来搬车上多少。”朱达说了句。
“朱老爷,还是做完了打成捆再搬容易些。”铁匠张头笑着说了句,朱达没理会。
就这么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有人在铁匠铺门前张望却没有进来,倒是有人张望之后没多久,有一名学徒从后面把铁匠张头喊了过去。
过了会,张姓铁匠脸色不太好看的回来,搓着手到朱达面前,尴尬犹豫的说道:“朱老爷,这生意恐怕不能做了。”
一直盯着忙碌的朱达冷笑了声,背着手说道:“银子你们收了,货装了车,说不做就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