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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嚣张的走在街上

    朱达加上身边人一共五个,那车把式没什么战力,这铁匠铺里的青壮起码十六七个,而且也不缺兵器,双方动起手来,还真不好说谁吃亏。

    可没到极端的情况,大家还要讲个道理,铁匠铺子里的很多人都见到自家收了银子,还多收不少,当时收钱高高兴兴,现在就说不做生意,天底下没这个规矩,到哪里去评都是铁匠铺理亏。

    所以朱达横眉怒目,铁匠铺却硬气不了,那张姓铁匠满脸尴尬,强在脸上挤出笑意来,干巴巴的说道:“朱老爷,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老爷们一句话就开不下去了,您这么大家业,不要和我们为难好不好。”

    “我且问你,银子你收了吗?”朱达根本不接话茬,直接回了句。

    任你说破天去,朱达就这么一句话,钱我给了,那铁匠又被噎了下,莫说是他自己,就连铁匠铺子里的匠人学徒也都是面有惭色,实在底气不足。

    张姓铁匠咬了咬牙,闷声说道:“朱老爷,要不把银子退给你,您老把枪头退回来。”

    “要也是你们,退也是你们,怎么说生意的,不退。”

    到这个时候,就连朱达都看到铁匠铺后院有一位明显不是这边的人,正在那边探头探脑的张望,张铁匠回头看了眼,跺了下脚,闷声说道:“朱老爷,要不再给你加五两银子,这生意我们不做了!”

    “想得美。”朱达笑着回了一句,转头向外走去,身后几人都连忙跟上。

    看到朱达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张铁匠真的急了,在身后吆喝说道:“朱老爷,那就别怪我们......”

    话说一半,朱达转过身,转身的同时拔刀出鞘,冷然说道:“不怕死就上来试试。”

    精工打造的雁翎刀在日照下闪烁寒光,那张姓铁匠的后半截话顿时被吓了回去,尽管人还在铺子里可还是被吓得退了两步。

    铁匠铺不怕事,有二十几个青壮,武器不缺,可到底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商户,真要是舞刀弄枪的见血拼杀,他们没这个胆子,有这个心气的,恐怕就不会老老实实做工赚钱了,而且这件事铁匠铺没有占丝毫道理,更没有拼命用强的心气。

    “咱们走。”朱达挥手说道,胡把式开始驱动牲口,潘柱子等三人都是拿起兵器护卫,虽说他们不懂武艺,可也在城外经历过厮杀的,绷起来很有几分样子,铁匠铺的人真被吓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能看到后院那人追上来,跺着脚的埋怨。

    不过张姓铁匠在朱达面前被气势压的抬不起头,在这位面前却不怎么怯场,只是冷着脸应对。

    等朱达他们走出几十步去,张姓铁匠却追了出来吆喝:“朱老爷,这可剩下不少银子,你就这么丢在这儿?”

    这话让朱达忍不住笑了,对方做生意倒是挺实在,他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扬声说道:“先放在你们这里,过两天来提货!”

    从铁匠铺离开没多久,就连朱达之外的四人都察觉到被人跟踪了,这甚至都说不上是跟踪,几个人跟在后面,后来变成了十几个人。

    只是这场面很古怪,双方隔着二十几步的距离,跟踪的人无论如何不会超过这个距离,有时候朱达回头看一眼,这二十几人立刻停住脚步,左顾右盼的装作自然,可怎么自然的起来,大街上都已经清空了,就前面这一小队和后面这一大队,街道本就不宽,看得实在明显不过,路人百姓远远看到远远避开,就算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看到了也立刻避让到路边,少不得在角落里指着这前后奇怪队伍议论来去。

    那胡把式颇为紧张,不住的回头张望,潘柱子、陈大山、刘南三人开始也是如此,走出十几步之后,看着后面老鼠怕猫的样子,紧张渐去,只觉得好笑了。

    又走了段,拐过街角,陈大山忍不住笑了出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小时候在村里常耍这个,回头他们就不能动,动的就要站一边去!”

    朱达也笑,这游戏从古至今倒是流传了几百年,被陈大山这么一说,胡把式抖了下缰绳,也忍不住笑,边赶车边摇头说道:“从前怕这些官差怕得跟什么似的,打一次交到几天吃不下饭,可现在看觉得还真是怂包。”

    拐过来之后,本来街上还有行人,等后面跟着的几十号人出现,这些行人也消失无踪,朱达又回头看了看,发现彼此的距离接近到二十步,回头看过去,立刻是停住,扭头转脸的人倒是比刚才少了不少。

    “柱子,你拿根投矛向后面投一次,看看这铁枪头能出去多远。”

    “老爷,扎到人怎么办?”

    “你先吆喝一声,让他们闪开不就是了!”

    对答两句,那潘柱子在大车上抄起一杆投矛,然后又是拿出投矛器来,这是铁匠铺子里用铁件加工过的,份量略重,但固定投矛和使用次数上都比从前好很多。

    潘柱子架好之后举起,转身朝向跟过来的那些人,先是吆喝喊道:“我要投矛了,你们先闪开,被伤到了可别说没提醒!”

    站在后面的官差没有动,潘柱子吆喝的声音不小,听到是肯定听到了,可没一个动的,这让潘柱子也愣住了,转头问道:“老爷,投还是不投?”

    朱达眉头皱了皱,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下,闷声说道:“再喊一次,不管他们散开不散开,都投出去,不要留力气。”

    “好嘞!”潘柱子痛快的答应下来,转身就是吆喝。

    朱达选的这六位,张进北早就跟随,王井心思油滑,纪孝东有决断,其他三位则是很淳朴实诚,拿到了好处,得到了恩义,就死心塌地的做事效命,没有任何的折扣。

    潘柱子第二次吆喝的时候,其他几人都看向朱达,神情状态都是绷紧,最好了随时开打的准备,站在大车旁的胡把式脸色灰败,汗如雨下,不住的用手擦抹,心说这几位还真是无法无天,好好的就要在县城里面开杀戒了,可一边忐忑,一边又觉得很痛快,眼睛不住的朝着车上瞄,心说等下要不要也拼了。

    和上次不同,潘柱子话音刚落,一直跟在后面那二十几人突然就炸开了,四散奔逃,就没有向前面跑的,仓促间摔倒的不下六七个,摔倒后甚至都站不起来了,手脚并用的向后爬,爬了几步总算能站起来,没多久,街面上只剩下朱达他们五人和一辆大车。

    这次错愕的是朱达他们,跟踪这二十几人逃散的实在太突然,太有爆发性,让人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

    等空空荡荡的时候,先是那胡把式笑出来,朱达他们跟着笑,先是小声,后来则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连手中兵器都拿不住。

    整条街就他们五个人在肆无忌惮的笑,只有些好奇胆大的住户百姓敢探头探脑,潘柱子手中的投矛都有些握不住,过了会笑声停住,潘柱子又是问道:“老爷,还要不要投?”

    “投,用足力气投!”朱达给了明确的回答。

    潘柱子点点头,摆正姿势,吐气开声,挥动手臂将投矛抛射出去。

    街道上没有人,但这条街距离不怎么够,二十步之外就是一堵土墙,这投矛平飞出去之后,刺中土墙,没入了几寸,牢牢的插在上面不动。

    “这有了铁枪头的比起木枪怎么样?”朱达只问了这个问题。

    “感觉飞的更直,能用在短矛上的力气更大,从前木枪到了墙那边最多碰掉一块土!”潘柱子回答说道。

    朱达点点头,示意大家继续走,潘柱子回头看了眼,忍不住说道:“老爷,那根短矛还要不要了?”

    “放哪儿吧,盯梢那帮人还得仔细看看。”朱达笑着说道。

    木矛加上铁制枪头之后,重量会提升,投射出去的冲量自然更大,而且因为前端加重,投射时候的威力还有加成,更不要说这铁器本身的坚硬和锋利,可以说加了铁枪头之后,投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兵器。

    等他们几位走出去一段,后面才有人敢出来,一帮人再也不敢向前跟着,只是围着那根扎入墙中的短矛咋舌。

    “.......这就算拿着盾牌也挡不住......”

    “......看来城外传闻是真的,那小子真用这投矛杀了好多人......”

    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提要不要继续跟着,更有人敲了敲墙壁,虽说是夯土墙,可这是新建的墙,大同气候干燥,墙壁眼下是很坚硬的状态,可还是被贯穿几寸,又有人试着去拔了下,居然没弄下来。

    不提身后这些勾当,朱达走着走着突然失笑,同行几人看向他,听着朱达自言自语的说道:“小小怀仁县,大家却只知道郑家集有豪强,只知道卫所里的武家,这等无人无能的地方,真是土鸡瓦狗,以为是祸害,最多就是个麻烦。”

    自言自语说完之后,朱达旁若如人的大笑,路上依旧没有人,行人都躲开了,差人们不敢跟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谈好了谁去做

    在怀仁县城东有几处大院子,是放置货物的场所,在郑家集还没有兴盛起来的时候,都是商行的地盘,等地方衰颓之后,这几处也就闲置下来,整个县城的宅院都不值钱了,自然没人在意这里,最后落到了户房的手中,只是户房自己也用不太上,六房三班等等办差的人物,谁要用就过来用了。

    朱达从铁匠铺回返自家的时候,城东大院子的某一处内有几十号人在议事,闹哄哄的乱得很,谁也不敢管,外面有好奇的张望几眼都连忙走开,唯恐挂上关系。

    只要是怀仁县城的住户,就能认得院中人等,都是三班衙役里的各位大爷好汉,那都是在街面上横行的人物,良民百姓看到一个都得躲远些,何况今日里有这么多,要是人头熟的更会看出院子里壮班的人多些,壮班的正副班头都在当中,正在比划着说话的则是副班头杨守文。

    “兄弟们,咱们几十条汉子还怕他们那些半大小子,一个个毛都没长齐,饭都没吃饱,咱们去了肯定是手到擒来,抓到了人可有赏,每个人二两银子,足足二两银子!”杨守文唾沫横飞的说道。

    他说到这个,围观的几十人中有些骚动,窃窃私语一阵之后,却有人冷言冷语的说道:“杨头,不都说那小子带回来几千两吗?怎么才给大伙每人二两,沿路做事的时候还要三七开,这可比押送罪囚要难啊!”

    “程家老六,你这话怎么说,那伙半大小子能有什么难的,这就和弯腰捡钱没个区别,就是去抓个人办个案子,你们还想要多少,再说了,搜检的时候你们就不拿了?”杨守文横眉立目的说道。

    “你们壮班押送罪囚沿路洗过去能发财,我们皂班就是受苦,你们这是在显摆吗?”

    “胡扯,上次动手结果惹出几十个乡勇来,拿着刀枪追了我们十里地,差点连山窝里的罪囚都捡不回来,辛苦钱,辛苦钱!”

    人群中哄笑一片,自顾自的扯闲篇,根本没有人理会那杨守文,杨副班头气得七窍生烟,指点着几个人怒骂说道:“少他x的耍混,这次的差事谁交办下来,你们心里有数,你们不愿意去做,多少人等着来,早晚把你们刷下来换听话的上。”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倒是有十几个应和的:”这是太尊批下来的案子,大伙不去怕是要坏了差事,何况还有好处能拿,为什么不去!“

    却另有人不干了,直接指着吆喝说道:“少给老子扯臊,你们一家人自然多分好处,我们凭什么要去,我还真就不信了,我没犯什么错,谁能换了我,我王家当差几代,什么人没见过,拿这话糊弄人,见鬼去吧!”

    谁也不是受气的,能说话的人都是有根脚有传承的,大伙都在册子上拿工食银,谁也不要吓唬谁,倒是副役白身这等不在册的都是站在外面不说话,他们决定不了什么,能做主的都在吵闹。

    杨守文气得又在指点,可站在他身边的两人却不吭声,一人四十多岁干瘦模样,脸上没有表情,另一人胖大汉子,拢着手只在冷笑,杨守文指点几下,却说不出话,转头闷声说道:”黄头,老刘,你们说句话,不能就我一个副班头张口,这可是太尊那边批下来的案子,不能不抓。“

    那干瘦人物没吭声,胖大汉子嘿嘿笑着说道:“这官腔就别和我们打了,黄头懒得说,老刘话多絮叨几句,这好处你不能一个人吃尽,没道理你们几千几百的,我们兄弟就二两,不然下次押送罪囚可就带不回钱了,再开个价吧!”

    听到这话,杨守文五官都扭曲了下,随即挤出几分笑来说道:”老刘,这次二两银子都是我求下来的,真不能多了。“

    被叫做老刘的那位眉毛一竖,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冷着脸说道:“糊弄崽子是不是,不加价,我就带着弟兄们出城办差了,你先开个价出来,老杨,该让出来的要让出来些,别想着一家都吞了!“

    杨守文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瞥了眼干瘦人物,那位依旧老神在在的样子,杨守文咬咬牙说道:“每人五两......不,每人十两。”

    看着老刘变化的脸色,杨守文急忙变了个数目给过去,老刘这才点点头,又是盯着说道:“下面的差不多了,大头还得再议,谁也别当谁是傻子,你把案子抓到了,那也不能不按照规矩来。”

    “老刘,你知道这案子是谁交办下来的吧?可别太不知趣了。“杨守文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刘嘿嘿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方爷既然布置下来了,那咱们总要用心去办,不过周大爷那边说了,货是大伙置办的,钱大家也分了,既然还有收成,那大伙都得有份,没道理被一家吞了,免得以后没人用心,黄头,你说是不是?“

    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当中那干瘦中年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时间,这时问起,这位黄头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方爷和周爷都说话了,太尊那边也行文拿人,那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我提醒一句,那家的秦秀才也是来县城递过帖子的,事情做的过了,各位大老爷难免要问下,到时候这板子可不要打在壮班的屁股上。”

    “没事,方大爷说了,那秦秀才肯定没考中,不然报捷快马早就来到,就算没死在路上,一个秀才能值什么,我明白了,刘家这种二十年没出过举人的,当然看重这个,你说是不是!”杨守文说得满不在乎,最后却又点了句。

    那被叫做黄头的中年冷哼了声,脸色变黑,却不说话了,杨守文和那老刘对视一眼,就要吆喝着说话,这时候还能听到不远处人群窃窃私语“黄班头是刘家出来的,那刘家二十多年没人中举,眼看就败落了,你说这读书人,穷人中进士,连续出了几个,连大同的大佬都得客气,这二十年没考上,一下子就完了”“还是举人值钱,秀才什么都不算”

    场面喧闹,议论什么的也有,皂班快班的几个人更是在外面叉手看笑话,倒是看着杨守文和那老刘都向前一步,壮班安静些许,除了十余个脸色不忿的,其他人都知道谈定要做事了。

    可杨守文刚要说话,外面却气喘吁吁跑进一个人来,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吆喝说道:”那朱家小子去铁匠铺打造了几十杆短矛,都是铁枪头,让张家磨快了.......“

    说到这里气没喘匀,在那里拍了几下胸口,院子里却骂开了,”老张家怎么还敢做他的生意,还卖他们兵器!“”他家连城外那些亡命都敢卖,这算个球,可你们看着了就没拦着?”

    “拦了!张大锤说不做这生意,可那小子先给了三十两,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几十根,想要拿回来那小子动了刀子,大伙都不敢动手!“

    “你们二十几人,难不成那小子的人手全去了,可那边没有报信的啊!“

    “没,没全去,就去了五个人一辆大车......“

    “混账东西,五个人你们二十个拿不下,就算拿不下,拦住都拦不住,还让他们打造了几十杆兵器回去!“

    七嘴八舌询问,杨守文终于忍不住怒骂几句,那报信的气也喘匀了,连忙辩解说道:“杨头,不敢拦啊,那小子的手下拿起一杆短矛撇了出来,飞出几十步,又平又直!扎进了墙里一尺,好家伙,那墙是新夯的,正是硬的时候,直接就扎透了,你想想,这要是扎人,两个人都得扎穿了,谁敢拦着!“

    说到最后,倒是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架势,壮班的位置要么是花钱买的,要么是代代传的,这条性命金贵的很,可不能随便去丢了,大伙出力可以,卖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位说完,院子里稍一安静,立刻有人喊出来:“那小子在城外用木枪都杀了几十人,插翅虎那伙被他全灭了,现在手里有了铁家伙了,大伙要是去动手,那得死伤多少,别说二两,二十两都不干!”

    “姓杨的,你这心坏透了,还糊弄大伙说外面瞎传,这就是木矛投枪使得好,三十步都扎进墙里,咱们怎么受得了!”当即有人怒骂出声。

    本来站出来的老刘瞥了眼杨守文,摇摇头又是退了回去,自己弄出的局面自己收拾,一起发财还行,一起被骂还是算了,这班头副班头平常下令大伙是听的,可要是这等厮杀拼命还没把握的,那就没人听号令,你又偏生奈何不得,只要在册的,你就动不得,不然坏了规矩。

    “几十根铁枪,没准还有几百根木枪,他们那二十几号人刀枪齐全,咱们去了送死吗?杨守文,你要舔方家的沟子,别拿大伙的性命折腾,有本事你自己去!”有人都站出来指着骂了。

    杨守文面色铁青却没有还嘴,他那十几个亲近人各个低头,犯了众怒的勾当可做不得。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个人都睡了

    怀仁县这种城池是没有驻军的,官面上的武力有两种,一是巡检手下的弓兵,一是壮班的差役,但又有惯例,巡检所属弓兵在壮班衙役里抽调,等于两支其实是一家。

    壮班掌握着县城防务,除了特殊时候,比如说前段时间蒙古马队入寇难民进城检查,三班差役都被动员,寻常的规矩是壮班把控城门,设卡抽检,虽说大头被户房这边拿去分配,可也算有一份稳定财源。

    不过真正的外财却不是这个,消息稍灵通的人都知道壮班的外财来自何处,有些大案要犯知县衙门没权限审判,要押送到府城那边,押送贼囚往往是壮班差役们负责,押送途中对案犯的敲诈勒索就不必说了,壮班差役往往借着这个机会假扮强人作案,靠抢掠烧杀发财,他们作案没有规律没有征兆,更加上有衙门内部的庇护,所以不怕案发,做得肆无忌惮。

    至于下乡收税之类,快班和皂班的战力往往也逊色于壮班,毕竟是见过生死厮杀的,更不必说壮班还有守城的职责,真要鞑虏或是乱贼攻城,他们也得出力死战,所以这壮班是县城内最强的武装力量。

    但勒索行商捞钱不必打,假扮盗匪是发财愿意打,守城死战为了乡土家人不得不打,这为了县衙公务去抓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办公事好处本来就少,还得去和朱达他们死战,谁也提不起劲头来。

    何况三班衙役的消息本就比其他人灵通,朱达这一队在往返途中做了什么事他们多少知道的,几乎是杀过去杀回来,当时消息传过来,大家还将信将疑,心想两个半大小子,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怎么就这么能打,但今早朱达二十人打了一倍的人硬冲进城,又有这铁枪头的投矛当真投的远,扎的又狠又准,那就印证了先前传来的消息,这半大小子和草台班子真能打!

    也就是说,去做这件公事,死伤恐怕会很严重,大伙根本没去考虑朱达不敢动手的可能,这伙人在城门处就敢下手,在城内敢当街投矛,这样的人不会在意什么官差和王法,何况大伙这次也是奔着捉拿逃犯格杀勿论去的,不能指望别人伸出脖子来被砍。

    发财可以,为了发财流血受伤也可以,甚至有那么一两个人送命也不是不行,毕竟有人运气不好,可要是死伤惨重,人人都有送命的可能,那这差事就没人愿意去了,你开出十两银子的赏格,还有捞钱的机会,可也得有命享用,不然一切休提.......

    壮班副班头杨守文脸已经黑了,他心里明白这次的差事根本做不下来,可想想成事后能拿到的好处可做不成的后果,杨守文决定再试一试,他扬起手吆喝说道:“赚钱拼命,拼命赚钱,老杨我把赏格再向上......“

    他话说了半截,外面却又有一个人跑进来,众人看过去后,都知道是盯着朱达宅院的人,看这人满脸晦气的样子,想必没带来什么好消息,这位大喘了几口气,呼吸匀了之后直接嚷嚷了出来:“那小子回去之后在那里射箭,朝着天上扔萝卜和茄子,奶奶的就没有射不中的,大伙还是散了吧,这样的射术咱们靠不得前,这是这条命要紧。”

    壮班对武事多少懂些,同伴的描述很容易就明白了,下面人朝着天上丢萝卜和茄子做箭靶,下面人射箭,萝卜和茄子目标不大,还是运动着的靶子,居然能百发百中,这样的射术可不含糊,比起那三十几步的投矛来,这样的射术可代表着出色的武技,或者是系统的武人训练,朱家小子有这样的能耐,那大伙去了送死的可能就更大了不少。

    这番话喊完,杨守文直接没有开出赏格,他知道不管怎么也聚不齐人来,最起码今日里院子这些人是聚不起来的,只是这波折让杨守文恼羞成怒,指着那第二个报信回来的怒骂说道:”让你们去盯着,怎么就半路回来了,这点事还值得说吗?“

    “杨头,不是兄弟们不盯着,是那朱家小子直接动手,十几号人拿着刀枪从街头追到街角,跑慢一步就被围住了打,兄弟们还怕惊扰了各位老爷,他们是什么都不怕啊!”

    “散了,散了,杨头,今日身子不利索,差事就去不了了,告罪!”

    “杨头,这样送死的事别拽着大伙一起,谁又不是办差,何苦这样不积德,太不厚道了!”

    听到这里,更坐定了朱达这伙武力强悍无所顾忌的印象,大伙再也没兴趣在这边耽搁,直接哄堂大散,性子好的编个理由,性子不好的直接就埋怨几句,就这么散掉了。

    没过多久,院子里只剩下十几个杨守文的亲近人,可这十几位的脸色也不好看,为关系留下,可不代表着为关系去拼命,有人低着头,有人小声嘀咕,那刘副班头背着手走远了,黄班头嘿嘿笑了几声却是没动,大有看看笑话的意思。

    “杨头,这是江洋大盗,这是反贼,靠咱们壮班怕是拿不了,不如请各位老爷们发话,调四里八乡的民壮进城,人多了事情也好办。“总算有人说了句话。

    杨守文还没反应,站在边上一直没动的黄班头却笑着点点头,转身就向外走,边走边念叨说道:“杨守文,你手底下倒是有几个明白人,你得记住了,今天我可没答应去拿人,真出了什么死伤,我不管的。”

    跟着这黄班头走的没几个,杨守文脸色铁青的站在那边只是冷哼了一声,但大伙也都明白,这调集民壮进城的建议是给了杨守文个台阶下,不然今天这脸丢得就太大了,尽管该丢的已经丢了不少。

    等院子里就剩下杨守文和他自家人,才有人闷声开口说道:“杨头,这朱家小子就和郑家杨家一样,是个大虫,要动就得大动,靠着城里这些人手动不了的,何况大伙又不是一条心。”

    说这话的和先前提议的倒是一个人,杨守文张嘴要骂,嘴张开没出声又是颓然闭上,摆摆手说道:”我去方大爷那边,你们先散了吧!“

    “杨头,那盯着朱家的人手?”

    “盯个屁,你们谁敢靠前,就别弄着糊弄自家人的傻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杨守文没好气的回了句,低头出门自去忙碌了。

    壮班衙役聚集,城内各色人等都知道要出什么事,都是各种猜测和好奇,等衙役们散了,就有人过去打听,消息当然瞒不住,很快城内各色人等都知道,今日里没什么事了,一切如常就可,特别是那些要防备官差的生意,都是放心开张。

    不过城内也传开了消息,新住进来的那伙外来人是大虫,不要去招惹,连官差都不敢对他们下手,什么城外杀死贼兵若干,什么殴打官差之类的事都渐渐传开,等于是给枯燥无聊的县内人等加了不少谈资。

    朱达和周青云轮流带人出去巡逻,剩下的人在院子里熟悉加了铁枪头的投枪,三位车把式带来儿女,未成年的和女孩子都和秦琴他们在一起,妇人则是帮着准备饭食,除了采购铁枪头之外,他们还出去购买粮食副食,也有人添乱阻拦,一顿乱打之后,就是处处顺利。

    两进的院子里已经很拥挤了,更不用说房屋和院子还被买回来带回来的物资占去了不少空间,除了车把式以及他们的家人之外,家丁们的情绪都很平静,但这出宅院的气氛却渐渐紧张。

    没有人心存侥幸,尽管几次“扫荡”后,院子外面再也没有什么人“闲逛”,可大伙都觉得免不了一场恶战,光是城门那边就有四十几号,这城内的官差和从属动员起更多的人来也是难免,只是试过铁枪头之后,家丁们的心思稳了不少。

    那临时制造的木矛都有那样的杀伤,现在这是笔直浑圆的杆子,磨制锋利的铁刃,那又有怎样的威力,抛射出去飞的平稳笔直,力量感觉全能加到短矛上,飞得快,飞得稳,劲头还大,连土墙木板都被扎进去甚至扎穿,那杀人的时候又会怎样,有部分家丁甚至很期待。

    车把式的未成年儿女们其实很兴奋,大家忙些他们看不懂的事,可又很和气,住在这么大这么好的宅院里又是个从未有过的体会,跑进跑出的欢声笑语,但车把式的老婆就不一样,这分明是上了贼船,不一定什么结局,争吵几句免不了,还有小声哭的。

    秦琴和那小红没有在外面耽搁多久,跟着车把式和李得贵回来,朱达没有训斥,只是说了一句“现在还顾不上你,下次再有这事我抽你!”对这话秦琴只是扭头冷哼了声,牵着懵懂的小红进了屋。

    等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就不领着人出去巡逻,两个人在屋子里和衣而卧,就那么睡了过去,家丁也都理解,这些日子甚至今天,他们都太操劳了,也该歇息歇息。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习惯了摸黑

    天黑夜深之后,这大宅院里倒是热火朝天,除了屋中灯火之外,院子里也有篝火点燃,让周围住户不了解的是,这朱家小子居然还在院子周围的道路上点着火堆,把一切映照的通明。

    朱家的家丁们没有窝在院子里不动,他们五人一组定期出去巡视,顺便给火堆添火,在院墙屋顶高处也有人放哨瞭望四周,火光映照的范围内,根本没可能借着黑暗摸进来,这宅院相邻几家倒是很好奇,有仆役出来张望,也有孩童妇人趴在门缝向外看。

    但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游荡,白日里那些挨打被撵走之后就没有人自讨无趣,甚至连正常的路人邻居之类都远远避开朱家宅院附近,免得被这伙看着凶神恶煞的年轻人盯上。

    三位车把式的婆娘都在操持晚饭,边忙边小声议论着担心,在她们的嘴里这十有八九是被强人挟持了,不得不从,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糟心的事发生,另外就是觉得这家人太败家太不知道过日子,给下人吃的饭食也这么舍得下荤腥,居然宰了一头羊,而且全都炖上,杂面的饼子还要放油,实在不知俭省,这样糟践,而且自家男人把那两位年轻的老爷说得天上地下,可也不见如何出挑,天黑了才吃了两块饼子,分明是娇惯坏了。

    “我们出去遛遛,你们把家看好,小心为上,但也不用害怕,天都黑了,县城不会组织大队人马过来。”朱达临出门前吩咐了句。

    看着他和周青云一身深色劲装,背着刀弓,家丁们心中都有所猜测,自然也不会询问什么,只有李和沉默着送到门口,临走前叮嘱了句“要小心,家里我会看好“。

    墙头街上的家丁们看着朱达和周青云不紧不慢的走出了火光范围,消失在黑暗夜色中,他们终于紧张了起来,开始全神贯注的警戒四周。

    但朱达和周青云一直走得不紧不慢,只不过进入黑暗中后立刻拐到了另外一条街上,他们在街边缓步行走,穿着的又是深色衣服,若不是有心观察,在夜里很难一下子看出来。

    两人拐到这条街上后先停住不动,确定前后都没什么人之后,两个人从怀中掏出头套套在了头上,只露出了双眼和鼻孔,然后每走几步就摸下身边的墙壁,星月黯淡,不能举火的情况下,即便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夜盲症,想要适应夜间的黑暗也有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即便如此,细节也未必能看清,所以要尽可能的小心,走得慢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个。

    怀仁县城内入夜后就见不到什么人了,无非是几处寻欢作乐的场所还热闹些,朱达和周青云不需要去这样的地方,提前在路线上就会避开。

    不过这不代表一路无人,每走一段就会听到更夫敲打梆子的声响,这是更夫和壮班差役以及民壮巡城,听到声响后提前避开就好,更夫有时候也懒得时时敲打,不过在这安静夜间,脚步声和谈话声一样会传得远听得清楚。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夜间出来活动的不法之徒了,但此等人数量不多,怀仁县城内太小,没那么多值得下手的目标,何况他们讲究个不照面,远远的就算看到了朱达和周青云,也不会好奇的张望,只会避开。

    就这么摸黑了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就来到了一处宅院外,这边和漆黑一片的贫苦百姓住处不同,门外即便没有灯火悬挂,隔着院墙也能看到里面有灯火闪动,能点得起灯火的人家都是不差的。

    到了这个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已经很适应夜间的黑暗了,他们贴着宅院的院墙站着,四下张望。

    “就是这里,四处都对,我们进去。“朱达低声说了句,区区县城没什么太离谱的宅院,穷人家的住处都差不多,富贵人家的也是差不多,在这伸手看不清五指的夜里定位,就得从周围的建筑甚至街道宽窄等等特征来确定,朱达和周青云这方面的技能都很熟练,也经过许多次的实践。

    朱达十指互扣,双臂下垂向前,周青云单脚踩着朱达的双手,踩上之后,朱达向上一送,周青云借着这股力一蹬腿,双手攀上了墙头,稍一发力就坐了上去、

    坐上墙头之后,周青云双腿夹住,弯腰垂臂,朱达轻跳了两次,两人握住了手,一人发力上提,一人用力蹦跳,朱达也上了墙头,上墙之后,两个人都是上身趴在墙头上,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不对。

    朱达从怀中摸出块石头丢了下去,一声轻响后安静片刻,两个人从墙头跳下,都没有抽刀,只是将短刀和匕首翻手拿在手中。

    这等朝向规制都平常的宅院,内部构造对朱达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仆役住在何处,若有值夜的人在何处,主家又在何处,这些都有一定之规,不会有什么异常。

    走过两处屋子,能清楚听到屋内传出的鼾声,轻手轻脚的避过,再进一个院子,这就是主家所在的住处了,院子内的隔墙都是矮墙,朱达和周青云很容易就是翻了过去。

    时候的确不早了,内院也是漆黑一片,屋内同样有鼾声传出,朱达用手在周青云的身上敲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屋门前,掏出匕首插进了门缝里,从下到上的轻轻滑动,而周青云则是抽出了刀,就在朱达身后一步的距离。

    当碰到门闩后,朱达把匕首向上挑了挑,门闩活动,看来是架上去的,朱达用匕首短刃别住门闩,缓慢的向上发力,同时另一只手在向前推门,而身后的周青云则是弓腰跨步,随时准备前冲。

    门闩被一点点挑起,很快就被从卡扣上挑下,门闩都是木棍木方,落地肯定会有动静,只是朱达最后挑离卡扣的时候猛地发力,那门闩向上跳了下,门推开时候,门板撞倒门闩发出声响,并把门闩向内撞去。

    本来两个人动作都很小心缓慢,门闩一被挑开,朱达和周青云立刻加速,门猛地被推开,门闩重重落地一声响,可与此同时,朱达和周青云已经进了堂屋,进入之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冲向右侧的房间,那边只有棉帘子隔断。

    安静夜里的声响很刺耳,但人熟睡后很难有太快的反应,尤其又是在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家中,当朱达和周青云掀开帘子冲进卧房的时候,这卧房里的人才刚反应过来,或者说刚刚醒来。

    对于适应黑暗的朱达和周青云来说,他们很快就看清了炕上的两个人,可炕上躺着的两个人还有些懵懂的起身,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声,朱达和周青云没给他们惊叫的机会,刀背刀鞘直接把人砸昏了过去。

    朱达直接将屋中的被面用刀切下来拧成绳索把两个被打昏的人捆上,周青云则是去把屋门重新关上,并架起门闩,然后回来点燃了灯火,并把灯火放在了窗边,灯火离火炕远些虽然很暗,却不会把人的影子映在窗上,何况这样的拷问,有点亮光就足够。

    准备停当之后,随手取了桌上的一碗凉水,就那么泼在了男人的脸上,虽说是个刺激却没有立刻醒过来,几耳光扇下去之后,这男人总算醒过来了,开始还有点懵懂,随后迷糊的神情就变成了惊恐,想喊也喊不出来,一团破布被按在嘴上。

    “杨班头,不要喊,喊了就没命了,听懂了你就点点头。”朱达压低声音威胁道。

    看着杨守文拼命的点头,朱达伸手扯开了他嘴上的破布,杨守文喘息几口,颤抖着声音问道:“到底是那一路的好汉,兄弟是县衙壮班的班头,要......要银子尽管拿去,要办什么事,杨某也会尽心,咱们一切好说,今夜之后,杨某就当什么都没有过......“

    这番话倒是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度,朱达用匕首拍了拍杨守文的脸,笑着说道:“都喊你班头了,当然知道你是官面上的人,我问你,这里里外外对朱达那伙人的手段,可不是你一个副班头能操办的,谁指使你的?“

    听到这个问题,杨守文的五官有瞬时的扭曲,表情变得狰狞,但迅速又变成了惊恐,在这个当口,猜到来历又能怎么样,只是在他开口前,朱达又是冷着说了句:“开口前仔细想想,等下还要单独问你婆娘,要是对不上口径,你知道下场的。”

    说话间,朱达用匕首在杨守文脸颊上轻轻划过,一道血口渗出血来,很多人做事都会和老婆讲,心里话总要有个诉说的地方,而且女人不出外门也不用担心消息泄露,所以这是个印证的手段。

    这伤口疼倒是不疼,但带来的恐惧却让杨守文的脸色瞬时惨白,他盯着两个蒙面人露出的眼睛,若是细心的话能看出这是年轻人,可杨守文根本顾不上这个,只是停顿瞬间就说道:“是方铭,是吏房经承方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杀人放火

    朱达听过方铭,不是来到怀仁县才知道,在郑家集的时候,县城的英雄谱不是没人谈论,这位方大爷够这个资格。

    杨守文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多少有几分期盼,希望这等白两道的大人物能震慑这两位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可这两位的眼神漠然,没有丝毫波动。

    难道是外来的?想到这个的杨守文没有丝毫轻松,反倒更加恐惧,这等穿州过府的亡命徒做事可也没有一点顾忌,他们在本地没有牵扯瓜葛,当然肆无忌惮。

    “二位爷,是不是朱达雇你们来的,二位爷不用答话,你们可知道那朱达手里有多少钱,足足一万多两,他们当年在郑家集做得好大生意,这次就是把银子挖回来了,小的不该起了贪心,可二位爷想想,这是多大一笔银子,二位爷可以对那朱达动手......”

    越说声音越大,朱达抓起一团破布塞到他嘴里,对旁边的周青云说道:“我去问问他婆娘。”

    周青云点点头,杨守文浑身都是僵住,尽管被捆绑的牢靠,但他还是能活动身体,真正让他僵住的是恐惧,他注意到这两个蒙面人的眼神,杨守文对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衙门里的刽子手上法场行刑时候就是这般,他们看着死囚的眼神就和这两个年轻人看着自己一样。

    我太冤了,我不就是想上进,黄班头的靠山已经败落了,老刘那边又有户房老周做靠山,再说了,你一个死了长辈的外来小辈,有这么多钱不就是猪羊吗?我打打主意借此上进有什么不对,这还不没做成吗?杨守文越想越是激动,越想越是恐惧,他只想开口辩解两句,要不然......

    杨守文的婆娘被拖到堂屋里面,能听到短促的哭喊和问答,还有一句说出就刹住的尖叫,还有一声闷响,这声音杨守文听过些次,利刃切割皮肉的动静。

    只看到那蒙面人掀开棉帘子,看了看正在挣扎的他,对另一人做了个砍的手势,杨守文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挣扎,可看守他的那蒙面人死死的按着他,用匕首猛地刺向他的胸口,其他各处三班都做这弱肉强食的勾当,凭什么我......杨守文的意识到此为止。

    朱达从堂屋将妇人的尸体拖进来,重新丢到炕上,周青云用匕首将两人的捆绑割开。

    “我先去把油找出来。”朱达低声说道。

    家用的灯油往往就在堂屋角落放置,取用方便,要找出来也容易,朱达很快就是拿到,直接泼洒在杨家的炕上。

    “外面要烧吗?”周青云闷声问了句,看到朱达点头,周青云从炕上撕下些布条,绑在拆开的椅子腿上,也在油里滚了滚。

    朱达做完这一切之后,随手把窗台处的灯火丢在了炕上,被浇上油的被褥很容易燃烧,立刻起火,周青云把临时做成的火把凑在火上引燃,和朱达一起出了屋子。

    大同是北地边镇,每家都有储藏柴草的习惯,越是体面人家就存的越多,这杨家也是柴火和煤块都不少,堆在墙边,周青云动作麻利的用木柴搭了个窝子,把火把丢在了里面,不用多久,木柴会烧起来,煤块也会跟着燃烧。

    城内夜晚倒是没有风,这对于放火来说更合适,因为火势在一开始的时候不会太大,等烧起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就晚了。

    两个人做完这一切,还特意听了听前院的鼾声,没什么变化,应该是没被惊醒,两个人顺着原路翻墙出了院子,出去后没有说话,只是沿着墙根快走,拐出两个街口才慢了下来,回头看看,那边隐约能看到火光了。

    “火烧起来,能逃出去几个?”周青云突然问道。

    朱达沉默的向前走了两步,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说道:“估计一个也逃不出来,等被发觉的时候,所有屋子都该烧起来了。”

    “杨家两个人该死,可其他人不是,要灭满门吗?”

    对这个问题,朱达没有说话,又是向前走,周青云以为没有回答的时候,朱达开口说道:“我们要自保,就要杀人,被杀那人的家人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去报仇,为了自保,一了百了......”

    两人又是沉默走了会,朱达又开口说道:“做了就不要去想,袁师傅说过多少次,如果总是念着,会落下心病,到时候人就废了,再说了,今晚还没杀完,我们还要去方家。”

    在城池之内的豪强人物比起城外的来,总是松懈自大,他们被这城墙保护,总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对很多危险根本没有防备,比起他们来,郑家集和外面村寨各处则不同,在那些地方,要小心注意的事有很多。

    当然,有城池保护的确会安全很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包括很多武技高强的人物,高耸的城墙,巡逻的壮班团练,这些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们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总得想到风险,在城外可以跑,荒郊野外,山岭连绵,地方广大,跑出去藏起来无处可追,可在这城内,任你有天大本领,城门一关,聚起人手来搜捕,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对于文吏差役的头目来说,他们鱼肉百姓已经习惯了,以为自己是虎狼,以为自己天生就有力量,天生就比别人强,把弱肉强食,巧取豪夺当成理所当然的规矩,把官府和王法的力量当成自己的力量,觉得平民百姓,无依无靠的各色人等就得任其宰割,觉得自己敢下手的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不会有反抗,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说起来也没有错,大明天下的各色人等对官府王法都有天然的畏惧,没有人愿意去对抗和官府相关的力量,都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对于文吏和差役来说,这才是他们的日常,这才是他们的天理。

    可凡事总有例外,大伙都在棋盘上下棋,以为万事都只能按照棋盘上的规矩来做,朱达直接掀翻了这棋盘,既然你们是要涸泽而渔,那就鱼死网破,何况靠着他们这些年的技能,网破了也不会让人知道鱼在那里。

    他们不知道方铭住在何处,但想要打听也容易,悄悄的跟在更夫后面,顺手制住了一个落在队尾的民壮,逼问两句得到答案,把人打昏了塞在街角,然后直接就过去。

    出人意料又是意料之中的是,方铭的住处和朱达买的那宅院距离不远,就是隔着一条街的样子。

    方家所在的区域比起杨家来就要明亮不少,门前挂着灯笼,还有门子值守,不过前门处如此,两侧就没那么明亮照人了,寻一处相对昏暗无人的方位,朱达和周青云彼此支撑借力,很容易就是翻了进去。

    两人刚一落地,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但几乎是落地的同时,院子里就有狗狂吠起来,方家到底是传承几代的县内豪族,宅院规制要比杨守文家里大好多,不过这没什么复杂的,除非方家有外宅或者住宿别家,不然什么身份的人住在何处,这都是有固定的规矩,不会有任何例外,虽说是身为贱役的吏目一等,可总是会按照士绅的礼数规矩来做。

    “不用管狗,找到方铭。”朱达低声说了句,他习惯在这样的行动中说两句排解,倒不是说周青云需要他来指点,两个人早就有默契了。

    尽管院子内有些骚动,但朱达和周青云两人依旧只拿出了匕首,并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沿着墙根向前行进。

    路过二进耳房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停了片刻,因为在这里有人在值夜,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夜里不是所有人都睡下,有专门的人整夜盯着。

    “狗怎么还叫?”

    “是不是朱家那边折腾个没完,把狗惊动了?”

    “没道理这个时候又叫起来!”

    院子里已经有人这么低声议论,有仆役起来开始巡视,但没人想到有人潜入进来,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个。

    可朱达和周青云还是越行进越慢,倒不是地形复杂,而是因为狗不停的狂叫,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在县城内的宅院再大也大不到那里去,每个起来的人都带着灯火行走,不然看不清,可这样暴露的危险也大大增加。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接下来是继续潜入还是硬闯,暴露出来怎么应对,这都是追到眼前的事了。

    正在这时候,却听到院子外面有急促的锣声和梆子声响起,这声音来的突然,院子里安静了下,只有狗还在继续吠叫。

    “走水了?是东边!”院子里又有不少人被惊动。

    这是更夫敲响的水锣,实际上就是城内的火警,房屋大多是土木建筑,木材用的尤其多,更不要说北方人家储存柴草,一旦闹起火灾就是大事,要是蔓延开来烧到别家更是大麻烦,所以夜晚示警,城内民壮和各处都会赶去救火。

    朱达和周青云知道何处起火,就是杨守文家,他们放的火烧起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藏不住就冲

    方家宅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城内起火吸引过去,朱达并没有感觉到侥幸,也不会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这让他们变得更危险了。

    城内起火不是一家的事,也不是起火这一家邻居的事,如果起火后很快被扑灭了还好,火势一旦大起来,整个城池都会戒备,尤其北方这等缺水的地方,因为火势蔓延很可能焚毁全城,每一家都有被波及的可能,所以要严加防备。

    方家自然不会例外,起来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越来越亮堂,朱达和周青云已经有些藏不住了,他们俩不断的变换位置躲藏在阴影之中,但他们很清楚的认识到,被发现就是早晚的事,这个早晚不是一说一早一晚,恐怕就在这半个时辰之内。

    朱达接到了周青云的信号,是不是撤走,朱达没有立刻回应,杨守文被杀的事很容易就能想出来龙去脉,虽说没有人证物证,可心证就足够了,到时候相应的人会严加戒备,更会有种种手段,到那个时候,一切才会变得真正艰难。

    “把大伙都喊起来,把走水的家什预备好!”一名管事模样的吆喝说道,下面轰然答应,这方家露面的男丁仆役就有十几人,管事说话的时候随意扫视,差点就看到朱达和周青云他们。

    这等门第使唤人手众多,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即便不干净也未必能藏多久,毕竟只是个县城内的院子。

    “方铭应该在院子的正房里,这个年纪就算有小老婆也未必睡得动,就算他在小老婆那边,我们也来得及找到他。”朱达突然出声说道。

    隐藏时候尽量用手势表达,突然间出声说话很容易暴露,周青云被朱达这举动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同样压低声音说道:“你要硬闯进去?”

    “他今晚一定要死!”朱达说得斩钉截铁,周青云点了点头。

    说完这句话,两人默契的站了起来,都是抽刀出鞘,一手持刀,一手拿着匕首,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很多人立刻就发现了,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吓得大叫,少数人则是呆立不动,他们被吓住了。

    深夜时分,沉睡之后被惊醒,很多人还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状态,就这么闹哄哄的在院子里,谁能想到那边会藏着两个人,还是一身黑衣的人,多数人都注意不到他们手里的兵器,而是想着是不是见鬼了。

    等反应过来是人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已经冲向了内院,起火之后内院的门已经打开,这是为了防着一旦有事锁上的门是障碍,没想到却给朱达和周青云行了方便。

    “有贼!”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朱达和周青云的动作很快,几步就来到了内院的院门前,可巧这时候迎面正冲出一人,这人愣愣的喊道“有什么贼......”

    在这个当口上,挡在人前那就该杀,冲在前面的朱达翻手就是一刀,在这人胸前和脖颈处斜着划过,鲜血飞溅,这人大声惨叫,整个人就这么软倒了下去。

    本来后面的仆役男丁已经抄起了手头的棍棒器具,可还没等他们行动,却听到前面惨叫,借着院子里的火光甚至可以看见飞溅的鲜血,这让每个人双脚都钉在了地上,难道不是偷东西的贼,怎么这就杀人了!

    这年头生死不是大事,可被杀横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可是城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大伙下意识觉得就是安全的,想不到这残酷血腥的场面就会在自家眼前发生。

    等反应过来之后,有人扭头就跑,有人则是慌不择路的去柴房之类的躲避,就是没有人向前追来,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他们就这么一直向前冲,每十步周青云才会回头瞥一眼。

    正房的门已经被伺候丫鬟打开了,她觉得外面太闹,甚至还探头要呵斥几句,想不到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大踏步的冲来,吓得她急忙缩头回去,刚想起来关门的时候,门已经被人拽开,最先进来的却是利刃,被屋内的灯火映出寒光。

    又死了一个人,是什么人朱达没有看清,但他没有理会,冲进堂屋之后就朝着主家的卧房跑去,还能听到屋内有人喊道:“春香,出什么事了!”

    要是在县城之外的豪强之家,外面出现惨叫,屋内不会有任何的动静,到这个时候甚至都不能贸然冲进去了,可城内不一样,他们根本不清楚怎么应对,因为城墙的围绕让他们觉得内外不同,当变得一样的时候,他们死得更快。

    即便这样,朱达也没有大意,他冲进卧房的时候,是猫腰冲进去的,在地方翻滚了下才起身,起身后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还有一个强做镇定的声音:“老夫可是怀仁县吏房经承,在大同府,在京城吏部都是上了名册的,你敢动老夫,那就是造反。”

    朱达直起身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穿着亵衣的妇人正摸索出一把剪刀,他直接投出了匕首,匕首正中那妇人的咽喉,直接毙命,朱达记得老人袁标的教导,在有些时候,被认为是弱者的女人会是威胁。

    卧房里点着上好的蜡烛,朱达看清了瘫坐在床上的方铭,一个干瘦的老人,尽管努力做出些威严气度,可已经被吓得颤抖,那妇人的死更让这方铭崩溃,整个人就蜷缩了起来,好像小了一号是的,刚才艰难撑出的气势也烟消云散,只用变调的声音说道:“好汉,在床下有个小箱子,那里面有二十两黄金,若是肯放过......”

    话没说完,朱达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所有的言语立刻吞了回去,方铭只是看着带着面罩的人,凭他的精明和人生阅历,能看出面罩后的人很年轻,最近正在对付的是谁,最近最糟心的是谁,方铭突然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只是下一刻方铭就后悔了,自己这么贪心作甚,怎么就得罪了这样的人。

    “朱......”方铭颤抖着出声,可朱达只让他说了一个字,刀刃切入了脖颈。

    朱达没有什么话要交代,尽管这样会更出气,但在这样的情形下,这只会有更大的风险,万一有人听到了什么怎么办,难道把每个人都杀了吗?

    这一刀并没有恰到好处,朱达用了大力,好像要把方铭的头切下来一样,这是确保没任何的意外,这个切开的深度,的确死的不能再死了。

    “放火,能点上的都点上。”朱达抽刀后在绸面的被子上摸了摸,对周青云说道,朱达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很冰冷。

    方家把持吏房这些年,自然很是富裕,家中用度都很讲究,深夜里也舍得耗费烛火,外面守夜的丫鬟都能点上油灯,不过这也给了朱达他们放火的方便,蜡烛点燃丢到床上没有被鲜血**的地方,很快就会把棉被和床榻引燃,油灯泼在在家具上,这方家到底是文吏出身,屋中还有书籍和账册,这或许是方家掌握怀仁县人事的根本,只是这个时候,却成了助燃的材料。

    窗户已经被朱达打开,居然还没什么人冲进内院来,院门处被劈死的那人果然震慑了其他人,但外面却有人大声的喊起来:“有贼,有贼进了方老爷的住处!”“杀人了!死人了!”他们总算反应过来,就算什么都不做,发声示警,让更多的人听到。

    朱达本来还想着做个火把,看来是来不及了,随手扯了一件男人衣服,在已经烧起来的火焰上引燃,转身和周青云出了屋子,周青云却拿衣服卷了两根刚找到的蜡烛,然后再引得火。

    两人刚走出屋门,就看到内院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人急忙缩了回去,朱达也没理会,直接把手中着火的衣服丢到了院中的柴草上,方家毕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屋子里也得烧着火炕火墙,为了夜里添柴续火,院子里也得有柴禾煤块,周青云也是照做。

    他们接下来当然不会再从院门处冲出去,而是朝着和院门相反的方向翻墙出去,没有人跟过来,没有人敢跟过来,但身后已经变得喧闹嘈杂,再不走恐怕真的来不及了,等巡夜的民壮过来,那还真会有麻烦。

    当翻出外墙之后,方家的火光和远处杨家的火光,已经让这黑夜不那么黑暗,朱达和周青云只是观察着街道前后,到这个时候遇到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拐过街角的时候果然遇到了赶来的人,方经承方大爷家遇到事,还是很多人着紧。

    朱达他们多绕了一条街,这才避开了赶向方家的各色人等,当靠近自家宅院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摘下了头套,他们没急着奔跑,而是先出现在火堆那边,让守备的家丁们看清楚是谁,这才向着院内走去,不然的话,很可能门不开,投矛先投过来了。

    就这么冷着脸进了院子,朱达和周青云开始脱掉外面的深色衣服和头套,然后丢入火堆中,刚做完这些,朱达绷着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哇”的声呕吐出来,好像他第一次杀人后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想被人吃的话

    对朱达来说,这样的呕吐就是失态了,他在同伴和家丁们的印象里,就是个长着十几岁少年模样的成年人,还是那种沉稳、杀伐果断的出色成年人。

    谁也想不到深夜外出后,进了院子居然呕吐,是受伤了?还是受了刺激?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居然让朱达也这个样子。

    就连周青云都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皱眉看了过来,朱达呕吐之后喘息几声,擦擦嘴摆手说道:“跑的急了,吃得又不好,所以肚子翻腾,打两桶热水来,再把这滩埋掉。”

    他做出这等无谓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放松下来,急忙着去张罗,家丁们倒是对朱达和周青云的深夜外出有种种猜测,回来时候浑身的血腥气以及县城内的两处火头,也能让他们坐实猜想,不过没有人去问,憨实的觉得不该问,聪明的觉得早晚能知道,反正这些事不是出城去做,只有周青云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开。

    到这个时候,深夜的怀仁县城已经没那么安静,特别是方家距离这里还很近,能听到救火声、哭声、怒骂声和惨叫声,家丁们都加强了戒备,连睡下的人都被喊起来,现在不光是要防着对方打过来,还要担心火烧过来。

    朱达就坐在院内的大车上,他和周青云都在热水桶里洗过了手,主要是手上迸溅血迹,要洗干净,现在则是把沾了血的匕首和刀在水桶里泡一下,然后拿出来擦干净晾干。

    到这个时候,外人看起来朱达已经轻松了许多,喝着热茶笑道:“这救火声,哭声、骂声都能想到,怎么现在还有惨叫,难不成还有从火场里跑不出去的?”

    周青云沉默了会,却是答非所问:“杀正主之外的人,你受不了?”

    “怎么受不了,看着是无辜,可那方铭和杨守文作孽作恶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不干净,那方铭的婆娘可能没亲手杀人,但......”朱达下意识滔滔不绝的回答,可看到周青云的表情,他停住了说话。

    两个人在这里聊着的时候,披着衣服的秦琴从内院走了出来,秦琴也没说话,就这么爬上了大车,抱膝坐在了两人后面。

    朱达和周青云回头看了眼,没有驱赶,没有谈话,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女孩也是沉默。

    “他们可能不是无辜的,可能是无辜的,如果我们做得小心些,有几个人可以不杀的,他们不是那些亡命凶徒,是不一样的,杀了他们,我的确很不舒服。”朱达突然开口说道。

    周青云没有应声,继续沉默,但能看出他在仔细倾听,朱达说完这句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环视院内,家丁们正认真的执行警戒,王井拎着铁锹带着人出门走了几趟,说是要去看看路上有无脏污血迹之类好去铲掉,朱达和周青云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不过能想到这点的王井倒是让人高看了些。

    没人催促朱达,也没有人要他一定要说什么,坐在车上的秦琴居然睡着了,此时的怀仁夜间很冷,但女孩睡得很沉,朱达回头看了眼,起身去喊人在这边搭个火堆,可以让秦琴暖和不少,不至于感冒。

    搭建柴禾堆,点火引燃,这少不了动静,而且外面救火救人的吵闹声势越来越大,可秦琴始终没有被惊醒,睡得很实。

    “她这几天担惊受怕,看到我们回来了才能睡安稳......”朱达看着秦琴说了句。

    说完这句之后,朱达脸上的虚弱和彷徨消退许多,转过头来说道:“我要是不去杀那些人,我们做不成事的可能就会大很多,被拦在那边只能逃跑,甚至被困在那边被人抓住,结局都是凄惨,如果我们不杀,留了后患,落了痕迹,这次非但没有起效,反倒会招来更大的祸患,杀了之后,这次才算圆满。”

    周青云并没有用心倾听,朱达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整理保养弓箭,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应当是放松下来了。

    朱达说完这些后,又是沉默片刻,看着火堆失笑说道:“杀了就是杀了,我何苦给自己找这么多道理。”

    “想通了吗?”周青云头也不抬的问了句。

    朱达没有立刻回答,盯着火堆看了会才说道:“没想通,可我知道再遇到这样的事,我还是会杀!”

    周青云点点头,没有说话,等他将弓箭整理完成,又去屋子里拽了两条棉被出来,就这么躺在大车上盖上一条,闭上眼睛看着好似睡了。

    朱达笑了笑,拿起另外一条棉被却给身边的秦琴围上,女孩这几天应该是缺觉缺的厉害,等棉被围好了之后,才睡眼惺忪的半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朱达,朱达笑了笑说道:“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想不被人吃,就得吃人。”

    秦琴没有做出回应,睁眼之后又是闭上,继续沉睡,朱达没有继续说什么感慨,只是跳下大车,开始去检查家丁们防备。

    凌晨前后,整个县城重新恢复了安静,或许是蒙古入寇,县内民壮百姓紧绷的那根线还没有完全松弛,所以深夜起火,居然能动员起很多人手来灭火,加上方家和杨家所在的区域都不差,各家人手众多,及时扑救之下,火势没有蔓延。

    灭火之后,方家还是喧闹了一阵,冰冷黑夜,大伙都不愿意在外面耽搁太久,最后还是安静下来,该谁的人都睡着了。

    天亮时朱达正在火堆前添柴,身后周青云醒来,扭头看到他说道:“你去歇着,换我来。”

    “等太阳出来,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万一打过来呢?”

    “有这个胆色,那郑家集就不会被郑家把持那么多年了。”

    周青云还想再说,却听到身后传来鼾声,回头瞥了眼,发现朱达裹着棉被已经睡着了,倒是一旁的秦琴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到处张望。

    等太阳出来之后,怀仁县城的安静变回了喧闹,就算朱达他们所住的这等地方,也开始人声喧哗起来。

    家丁们白日里的戒备就比晚上要松,只有一人在屋顶瞭望,其他的就是正常在门口街道上放哨值守,也看不出太多异常,除了大家都不从朱家门前过之外,要知道附近街道不多,周围人家若是不从门前过,就得多绕些路,一家两家还是正常,毕竟在县城内绕路也没多远,可人人如此就不对了。

    “有人过来了,两个,不对,是六个,前面两个看着像是差役,后面四个都挑着担子。”门口家丁吆喝着说道。

    昨晚尽管家丁们只在守卫,可火起和喧闹却让他们情不自禁的绷紧了,一看到官差过来,门前值守的两个家丁立刻抄起了投枪。

    他们这架势吓得那两个差役急忙停住,脸上堆着的笑,后面四个挑夫险些刹不住脚步撞到他们身上,弄得手忙脚乱一团。

    “两位兄弟,我们可是快班的,当时放你们进城的就是我们,这次来,是想看看你们在城里住的习惯还是不习惯,送点家用的东西上门,绝没什么恶意。”差役站在那边不动,陪笑着说话。

    他们这态度让身后的几个挑夫瞪大了眼睛,心说衙门里这些混货从来都是鼻孔朝天,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客气过,不过看看眼前这宅院倒是恍然,差役对这样的富贵人家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先等等,我去问老爷。”一名家丁绷着脸说道,他们对官差多少还存着畏惧,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的弯腰低头,也只能绷着,绷不住怕是会露出笑或者尴尬。

    朱达和周青云也不进屋子,巡视后就还在前院的大车上坐着,倒是车把式家的孩童们已经开始里里外外的乱跑,他们早饭吃得饱吃得好,又在陌生的环境里,各个兴奋。

    问过后得了同意,外面两名差役和挑夫被引着进来了,从进了院子之后,两名差役的腰板就没有挺直过,一直是半躬的状态,看着家丁们各个手持兵器,颇为肃杀的值守巡视,更扎眼的是那两位年轻人,很随便的坐在车上,刀弓放在一旁,可不知怎么,这两个差役就想起偶尔见过的几个大盗,有的是在公堂上,有的是在别处,那种亡命凶悍之气让人战栗,眼前这两位年轻人就有类似的气质,但又有所不同。

    只是这类似的气质加上昨夜里发生的事和种种传闻,两名差役都觉得腿都软了,心想今日里这么倒霉,几十号人抽签轮到了自己。

    “朱老爷,周老爷,这是快班送来的一些心意,你们刚搬来县城,吃穿用度一时置办不齐,我们林班头就说要帮帮,二位老爷,我们快班可从来都是向着二位老爷的,从进城到办货,从没有过歪心,二位老爷明鉴啊!”有人陪笑着说道。

    “别动手,别动手,我们是皂班的,过来探望二位老爷,还备下些薄礼。”外面有声音传到了里面。

第一百八十八章 热情好客的怀仁县

    皂班所说的和快班来人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撇清自己,顺便拉近关系,从送的礼品轻重就能看出想要表达的态度。

    两次送来的礼物数量不少,却算不得贵重,无非是些吃用日常的物件,倒像是亲戚家走动的意思。

    等这两拨登门的人离开后,门前清净许多,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倒是有闲汉模样的远远张望,可连院子范围内的街道都不敢进,只是看几眼,万一被家丁瞄到,就连忙点头哈腰的退走。

    天再亮些,居然还有家丁仆役模样的张望,但也不敢靠近的样子,瞧几眼就离开,倒是让家丁们紧张不是,不紧张也不是。

    “四名家丁配一辆大车一位车把式,上街买粮买菜,王井你换身衣服在后面跟着,有什么不对就回来报信。”朱达没打算困在这个院子里,很快就做出了安排。

    这辆大车除了带着买菜买粮的银子和器具之外,还装着十几把投枪,家丁们的刀枪也都放在上面。

    “你们没什么武技本事,也没有上阵厮杀的能耐,无非是用投枪杀过几个人,见过生死和血腥,懂得手艺,胆子大些,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了得,如果敌人上来,先投短矛,然后就撤,这个不丢人。”临走前朱达叮嘱了几句,他说的声音很大,不光是说给出门的这些人听,也是说给其他人的。

    从郑家集归来之后,等于是一路打进城内,从未服软过,家丁们身上的自信已经带了几分骄狂,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参加太多战斗,至于血腥厮杀经历的也不多,每个人也谈不上武技,这是纯粹的样子货,如果认不清,遇到朱达和周青云不在的场合,很容易吃大亏。

    听到朱达的话,家丁们脸上都有悻悻然和不服气的神情,肯定是觉得扫兴了,不过能这么想,危险总归小几分。

    搬开门槛让大车出去,算着还没拐出院墙的范围就听到吵闹声,院内众人略有些紧张。

    “你挡着路干什么,这两辆独轮车堵在这,谁还能过去!”

    “几位兄弟莫要恼怒,小号也是急着送货过来,朱老爷都把银子给足了,小号东西还没送来,这是砸招牌,昨天小号上下忙了一天一夜,这才做完了些,急忙着送来,多包涵多包涵。”

    听到这对话,大家才放心不少,朱达笑着摇摇头,他已经能猜到是谁了,没一会,那两辆独轮车已经到了门前,车上装满了加工好的短矛,带队的那人也是满脸堆笑的样子,却是昨日的那位张姓铁匠。

    这张姓铁匠一进门就看到朱达和周青云,连忙是抱拳作揖,礼数做了十足,满口歉意的说道:“小号紧忙慢忙才赶出四成货来,怕朱老爷急着用,先送来一批。”

    朱达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说道:“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你们送来一批,是觉得我们还有事要做吗?”

    这话说出来,那张铁匠的脸都白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朱达笑着说道:“把货卸下来就好,朴刀长矛什么的你们也能打造吗?”

    “能,能,小号耽误了朱老爷的事,我爹,不,我们掌柜的意思是先把银子退给朱老爷,日后再摆酒赔罪,朱老爷,你看......”张铁匠随着说话,从提着的口袋里掏出昨日的几锭银子。

    朱达摆摆手收了笑容说道:“买货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也没耽误什么,不用这么小心了,日后找你们忙活的事还有很多,这次不给银子,难不成以后也不收了?”

    张铁匠一直颇为失礼的盯着朱达,倒不是要端详这位小爷的长相,而是要判断他说的话到底真假,看看能不能从表情上有所结论,朱达没有丝毫的刻意,很自然也很真诚。

    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再给出银子反倒惹麻烦,张铁匠讪讪的把银子又放回口袋,指挥着伙计们将车上的投矛卸下。

    “这位师傅怎么称呼?”朱达随口问了句。

    他问出这句之后,周青云和李和都纳闷的看了一眼,但也没有做声,朱达对匠人和手艺人总是格外看重,喜欢喊一句“师傅”,要不是他这么叫,河边新村和白堡村根本没这个说法,可朱达是能做主的,大家也就随着这么叫了。

    那张铁匠根本都没想到朱达是在喊他,愣怔了下才意识到这个称呼,忙不迭的摆手说道:“朱老爷折杀小的,怎么当得起,怎么当得起,喊小的大锤就是,张大锤。”

    “这是外号?”

    “不是外号,我爹起名就是这个......”张大锤笑着回答,想来这问题不是朱达一个人问。

    朱达笑着点点头,却没有改口,又是说道:“张师傅,我还要买三十根长矛,矛杆做到十三尺,是大尺,枪头矛刃一尺半,要有铁套或者铁条护住矛杆两尺到三尺,要上好的铁料,要上好的杆子,不能是拼的,能做出来了吗?”

    被朱达喊做张师傅,这张大锤不自觉的腰杆都挺直了,神情中也带了几分认真,听完之后却下意识的说道:“这也太费料......倒是能打造。”后半句好歹圆了回来。

    “用心做,等做成了按照你们的公价我再加三两的辛苦钱。”朱达笑着说道。

    公价里面本身就有利润,再加三两的话,这生意赚得更多,账很容易就能算明白,张大锤脸上讨好已经不见,变成了生意上的那种谄媚,这等愿意给钱还愿意多给钱的大主顾任谁都喜欢。

    “请朱老爷放心,到时打造好了请老爷过目,老爷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来找小号,张家铁匠铺做了差不多六十年,这手艺周围县城都有知道的。”

    这边张大锤欢天喜地的走了,朱达脸上也有笑容,李和招呼着人把短矛送到宅院的各处,要保证值守的家丁随时能抓到短矛,库里也存放了一批。

    “你知道我为啥对铁匠这么客气吗?”朱达突然问道。

    正在安排的李和愣了下,回头说道:“大哥你想收服人心,或是以后想让这铁匠铺为咱们尽心做事。”

    “你说的没错,不过还有一点,这铁匠铺是汇集全城手艺人的地方,把这边坐实了,全城的匠人你都能用上,这对咱们可是大事”朱达回答说道。

    李和点点头,但从他的神色上能看出来其实还是懵懂,不知交好匠人的意义何在,朱达也没有继续解释。

    这铁匠铺汇集全城匠作的道理倒不是朱达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袁标的传授,老人当时说的很简单,想要做什么修补什么又不知哪里找,那就去当地的铁匠铺,什么都可以找到。

    因为打铁利大,又是各方必须,所以打铁需要木匠皮匠各种匠人提供的配套,比如说打造兵器的手柄刀鞘之类的,但朱达对匠造的看法又有不同,这个就不足对外人道了。

    “大哥,咱们以后要在这城内长留吗?”安排完的李和又是回转,却提出了这个问题。

    “要长留,现在的城外都说不上安全,鞑子杀进来倒是偶然,可马贼强人什么的却不少,郑家集毁了,外面没有能遮蔽的地方,想要有个太平安生就只能在城内。”

    “那咱们要做点生意,低买高卖怕是不成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总不能这么熬着。”李和看着朱达说道,他发现朱达没有回应,连忙补充了句:“现在手里钱多,现在这些人维持得下去,要不就在城外置办些田产,这样也能长久。”

    朱达一时没有回答,沉默片刻才说道:“田产先不急,郑家集、河边新村和白堡村的田地都是我们的。”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了,但李和能感觉朱达的情绪不太对,就没有继续说话。

    没过多久,派出去采买的队伍就回来了,没有什么人找麻烦,一切都很顺利,粮食副食堆了一大车,现在的这所宅院已经有些拥挤,尽管在李和的调度下,物资堆放的都很整齐,可对于这宅院来说还是太多了,尽管也支撑不了多少天。

    才把大车弄进院子里,外面又有访客来拜访,这次来的却是壮班的班头黄多,身边才跟着两个人,礼物用一辆独轮车推过来的。

    皂班和快班都派人来过了,不过来的人都是普通差役,可这壮班直接就是班头,问过车把式之后,还知道这班头是正职,虽说身份比前面两边来的要高,但礼物的价值却差不多,看起来也寻常。

    家丁们的态度都不怎么好,城外遭遇贼兵,贼兵是壮班杨守文指使的事大家都知道,副班头都这等混账,正的又能怎样,说不准就是指使。

    那黄班头倒是坦荡,只是跟着他的两个壮班官差战战兢兢,脸上都不见血色,一进院子这黄班头就扬声说道:“那位是朱家公子?”

    这边答应一声,那黄班头就拱手抱拳,态度和方才那张铁匠没什么区别,还没等朱达招呼,却看到常凯领着一人在门外张望。

    看到这些,朱达又是忍不住笑了,边上前迎接边笑着说道:“县城的人还真是热情好客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就怕万一

    “朱公子,本县壮班败类杨守文勾结贼匪,谋财害命,截杀良民客商,血债累累,本县三班绝不容这等败类存活,人证物证确凿,同党从犯已经捉拿到案,定要办成铁案。”壮班班头黄多义正言辞的说道。

    若换个场合,壮班黄爷正气凛然,面前往往要有几个千恩万谢的苦主,还得奉上好处,可在此处,朱达和周青云以及身边人颇为闲散的站着,黄多进来先赔笑,然后再说了这么一套,就算脑筋不怎么灵光的也都听出来什么意思,这是撇清。

    站在身后的常凯也是咋舌,黄多虽然在壮班说话没什么人听,可也是这县里的一号人物,怎么就这般谦卑,可马上就想通了,任谁听到见到昨夜发生的事,都得弯腰跪下来。

    “这位怎么称呼?”朱达问道。

    “鄙人黄多,是县衙壮班的班头,今早先办了败类杨守文的案子,连忙赶过来见朱公子,还望朱公子不要对怀仁县,不要对壮班有什么误会啊!”黄多恳切的说道。

    朱达笑了笑,看似无谓的说道:“黄班头难不成做不了壮班的主。”

    说完这句,朱达就看到对面黄多干瘦老脸苦了下来,他还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常凯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他的那句话。

    “不瞒朱公子,我黄某人真管不了这壮班,那杨守文是个泼皮性子,仗着背后的靠山,从来都是横行霸道,不把我放在眼里,另一个副班头又有老爷撑着,黄某人能干个什么,下面兄弟们诉苦,上面几位老爷看不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管不了,那杨守文在县城里真是无法无天,作恶多端,多亏朱......”

    黄多喋喋不休的解释,话说到这里,朱达脸色沉了下来,黄多立刻转了口风:“多亏老天有眼,这等恶人恶有恶报,朱公子,黄某人管不了事,消息也无从得知,今日里抓捕杨守文同犯的时候才知道他们针对公子的事,黄某对天发誓,杨守文这混账的所作所为,和壮班无关,和黄某无关,若有一句假话,天雷劈碎了我!”

    谁都知道黄多来这边做什么,看他这么惶恐的赌咒发誓,倒是没多少人怀疑,朱达也懒得计较,只是点头说道:“黄班头既然和这事没有关系就好,我这边刚回来还有的忙,就不远送了,日后若是打交道还请照顾。”

    “好说,好说,请公子放心,若有能用得上黄某的尽管开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壮班副班头刘平和杨守文关系很近,这次的事......”黄多听懂了对方的送客之意,也听出来对方接受他和此事没关系的解释,黄多心中放松之下却还想着给身边人挖个坑,看到朱达不耐烦的挥手这才陪笑着离开。

    黄多回头后却正看到常凯,脸色禁不住僵了下,低头快步走了出去,常凯站在门前却没有立刻进来。

    院子从朱达到下面的家丁,大多数人都认得常凯,但这几日最要紧的时候,常凯却没有出现,大伙心里都存着几分鄙夷,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不值得理睬,当初能走得略近也不过是威逼利诱的结果,现在过来凑,谁理会你。

    常凯好像也知道大伙的态度,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一位年纪差不多的汉子,常凯对这汉子示意,这汉子略显尴尬的开口说道:“你们夜里小心些。”

    听到这个,院子里很多人都是发愣,心说这莫名其妙的作甚,难不成是在提醒吗?只是这句话说出,院子里却有人反应了过来,刚进城的时候风雨满楼,居然有人隔着门提醒让他们小心警惕,就是常凯身边汉子发出的声音。

    “老爷,就是他来提醒的咱们。”听出来的家丁立刻说道,当初那种紧绷紧张的气氛下,肯有人通风报信,这人情让人牢记在心。

    这话说出来之后,院内所有人的态度都变化了,看着常凯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脸上也都挂上笑意,朱达笑着招呼说道:“常老哥,站在门口作甚,快进来做,安排人烧水泡茶,常老哥和这位兄弟,里面请!”

    看到朱达这样的态度,常凯多少放松了些,但他身旁的那人始终拘谨的很,而且朱家这宅院并不像富贵人家的住所,此时是个仓库和工事,货物和兵器整齐堆放,家丁们杀气腾腾,这的确让人紧张。

    内宅的堂屋是唯一没堆放货物的地方,正好用来待客,周青云懒得出席这种场合,就在外面盯着,李和跟了过来,顺便安排人奉茶倒水什么的。

    “常老哥,整个县城都想把我吃下去,你来通风报信,这胆子可真够大的,常老哥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啊!”落座之后,朱达笑着说道。

    常凯脸上带笑,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几次交道打下来,他知道面前这十几岁的年轻人比起三四十岁的精明人都要老辣,更别说面前这人杀性太重,现在已经做得不怎么在意王法规矩,千万不能惹。

    “老常我也不敢来报信,杨守文背后靠着方铭,得罪了他们也是倾家荡产的罪过,可老常又觉得朱老爷你不会输,朱老爷你算计的这么精明,怎么会想不到城内有人针对,又怎么会没法子对付,老常琢磨着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安排人给朱老爷你报信了,这是我兄弟常申,不是自家兄弟没谁敢来做这个事。”常凯笑着说道。

    实话实说,也没有借机占什么人情,常凯知道眼前的朱达太精明了,实话实说就好,该认的对方一定会认下。

    “老三,拿二十两银子出来,谢过常家两位兄弟。”朱达笑着说道,李和干脆利索的答应了。

    自从让李和管钱之后,拿钱出来的时候他总是不怎么情愿,这次则是脸上带笑颇为积极。

    听到“二十两”这个数目,常凯倒是还好,他那兄弟立刻张大了嘴,很是惶恐的看着常凯,常凯本来不想理会,忍不住说了句:“这是朱老爷的好意,你收下就好。”

    这话说完,常申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要向朱达大礼拜谢,被常凯拽住,有些尴尬的说道:“朱老爷别见怪,我这兄弟心眼实诚,本来想给他弄个白身副役的身份,后来也是作罢,就怕去了反倒是害他,常申你老实坐着,别让朱老爷笑话。”

    李和很快就把二十两银子拿了回来,说话时候是一回事,沉甸甸凉冰冰的银子交在手上的时候,那感觉又不一样,莫说常申的手一直在抖,就连常凯都控制不住自己,眼神不住的向那边瞄,从刚开始遇到朱达,这银子就始终没断过,一两二两,这次居然是二十两了,虽说要兄弟两个来分。

    “常老哥,危难时刻见真心,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我要在县城长住下去,也要常老哥这样的本地土著关照,天长日久,好日子还在后面,说不准能有什么生意之类的合伙做做。”朱达笑着说道。

    话说到这里,常凯忍不住站了起来,满脸激动的拱手说道:“朱老爷放心,俺老常一定报效,我们常家也是老公门了,不说在里面有多大本事,可消息肯定是灵通的,不敢说别的,衙门里有什么事,不过半个时辰肯定能到朱老爷这边,还有不少兄弟无依无靠的,朱老爷要是想用他们,老常过去说。”

    他这边慷慨激昂的说,他兄弟常申颇有些不服气的表情,心说你让我镇得住,自家怎么这么沉不出气。

    常凯瞥了眼常申,自家兄弟的心思当然能懂,这个时候也懒得解释,心说你可不知道这位朱小爷的本事,不说打打杀杀,这做买卖可是点石成金,当年靠着鸭蛋就开出一片局面,本以为来了这县城没办法了,居然低买高卖弄出暴利,而且还挖回了藏宝,这样的财运谁人能比,能沾上光也是好的。

    更别说朱达刚才这话有拉拢的意思,常凯缺得就是靠山,公差身份对平民百姓好用,可衙门内部就讲究势力了,这次朱达已经证明自家是强豪,有这样的靠山在,以后地位就大不同了。

    客套过后,朱达直接问到了城内各处的反应,这是他们在城内的麻烦,各方面的消息对他们是隔绝的,不会有人来和他们说,他们也很难打听到,就算车把式们是本地住户,现在也被当成外人。

    昨夜杨守文家只逃出来一个人,其他的都被烧死在家中,因为处处起火,火势又蔓延的太快,等发现时候就晚了,而且不光烧了杨家一家,连两户邻居都被波及,好在邻居没有人受伤,据说尸首已经被烧的不像样子。

    方家这边居然烧毁了大半个宅院,火势之所以蔓延,却不是因为处处起火,而是因为人祸,方家的很多人和赶过去的很多人都没有去救火,而且没有人被烧死,倒是有几个伤重不治而死......

    难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进去了,朱达纳闷的想到。

第一百九十章 怀仁县三班的算计

    方家“遭贼”之后,的确进去了许多人,开始是救火救人,当知道方铭身死之后,很多人就开始琢磨发财了。

    谁不知道方家是怀仁县排上号的豪富,三代在衙门当差,聚敛几十年,不知道捞了多少,城外那些田地动不了,传说中大同的铺面也看不到,可宅子里金银财宝的肯定很多,方铭既然被杀,他儿子又是个废物,不必考虑将来方家会如何,无论是人情还是报复,这方家到现在就可以说是彻底被毁了,那大伙就什么都不用在意,先顾着自己发财就好。

    开始还有人假模假式的救火,后来就是放开来偷抢,甚至还在院子里大打出手,更奇葩的是方铭独子,自己亲爹暴毙,没想着去查看,居然和来“救火”的众人一样,开始找寻钱财。

    看到方家自家人都如此,就连还在维护的方家仆役都变了立场,其他人就更是不在乎,而且方铭在的时候,他这个不成器的独子还有几分体面,别人都让着,方铭一死,谁还在意这个酒色掏空身子的孬货,方家立刻就变得大乱。

    没过多久,方家宅院明面上的浮财就被搜刮一空,大伙很快就动上了器具,开始砸开可能有暗格地窖的地方,朱达和周青云他们放的火就没有被彻底扑灭,刚刚控制住火势的时候大家都就都去偷抢了,灭火的事就这么放在一边,结果火势就这么蔓延开来,越来越大,直至失控。

    之所以被扑灭,只因为方家的邻居都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家,火势蔓延这些人家就得遭殃,方家不值得奉承了,但其他人家还没暴毙,这又重新动员起来,将火扑灭。

    一旦牵扯到衙门内的人物,平时吃拿卡要、拖沓作梗的文吏和差役们倒是高效运转起来,天还没亮的时候,杨家和方家死了多少人,具体死的是谁差不多已经查明。

    虽说杨守文和方铭都被烧得不像样子,但对于仵作来说,验明真正的死因并不难,很快各处就都已经知道,吏房经承方铭和壮班副班头杨守文是被人用刀杀死,死后放火,这验尸结果很快又是到了各处。

    等到天亮上值,该知道这消息的人就都知道了,昨日里好多人见过这二位,谁能想到夜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杀,最起码出现在官面上的说法是“莫名其妙”。

    要说这二位的死因是什么,只要消息不那么闭塞的人都能猜到,在这些日子里,方铭和杨守文针对的是谁,谁又有反抗的能力,盘一盘就能想到了,要说县里和方铭、杨守文不对付的那几位也有嫌疑,可最近没任何事会让他们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也就只有朱达这些人有这个可能。

    常凯叙述的很细致,但也很小心,尽管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所指,但他从不提朱达和周青云的名字,有些事没必要挑明。

    实际上,那些和方铭、杨守文有仇怨的人细想想就没有嫌疑,他们闹得再大也不会做出这等暴烈的举动,无非就是让谁被贬,让人没了差事,真要见血也是问罪下狱,在里面用手段弄死,谁也不会这么无声无息的夜晚杀人放火,大家不过是在棋盘内做文章,突然来个人拿斧子劈了棋盘,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路数。

    原本朱达和周青云来往郑家集经历几次战斗,杀掉多少敌人,朱达如何勇猛,周青云射术如何高明,城内众人都是将信将疑的,但昨夜这些事却和外面的勇猛战绩联系在一起,大家都是深信不疑,同时又是彼此验证,昨夜里这骇人听闻的杀人放火的事,寻思整个县城,也就是他们能做得出来了。

    杨家被灭门,方家虽然只死了几个人,但从传承上来说,和被灭门没什么区别了,方家那小子守不住他父祖积攒的家业,这次不死,接下来未必比死好多少,县里县外各位都等着撕碎了分食,这些有资格分的说起来还都是方铭的同辈和晚辈。

    对于本县土著来说,吏房经承、壮班副班头都是县城内的大人物了,跺跺脚城管城厢都得发颤,可这样的人物一夜之间暴毙灭门,震惊了每一个人,从衙门诸位到平民百姓,大伙都觉得县城之内是有规矩王法的地方,大家做事都有底线,杀人灭门的勾当只有城外的强豪才会做,谁能想到突然间在县城内就有这样的血腥残酷,每一个人不是震惊,每一个人都是震怖,每一个人都被震慑。

    从利害关系,矛盾冲突,时间远近,怎么都能猜到是谁做的,想要按个罪名很简单,文吏和差役们做事,真要想颠倒黑白很容易,没有证据给你做个证据,到时候三木之下,没有你认不下的罪名,何况眼前因果这么明白的,抓来拷问就好,肯定能问出什么。

    但谁也不敢动,衙门抓人无非是快班出动,什么水火棍、铁尺、钢刀、锁链,快班对付不了的,还要动员起皂班和壮班来,没准就会有些刀枪弓箭之类,如果说白身副役都算上,还有木棍农具之类的凑数,快班十几位吃工食银的正身,把白身副役都算上,能有大几十号,再把其他两班的加上,两百号人总是有的,真要大干,甚至还能从附近抽调士绅豪强们的民壮团练,这就更多了,可依旧不敢动。

    班头副班头和几个懂得武技把式的不管怎么盘算,都觉得抓人会血流成河,死伤不过十个那可以用抚恤,但以朱达和周青云他们展示出来的战力,那二十几步也有穿透力的投矛,一根矛就得半条人命,据说打造了几百根,还有朱达和周青云那两张弓,这等射术,一根箭一条人命,也不知这二位手里存着多少根,搞不好还得动刀枪肉搏,那又要丢掉多少人命下来。

    三班差役和民壮团练的成色大家都清楚,欺压良善可以,以多打少可以,真要血淋淋的生死厮杀就不行了,唯一的例外就是鞑子来的时候守城,关切到家园和自己的生死存亡,大伙的确要拼,可除却这个,实在是不敢。

    那“插翅虎”为首的十几个贼兵,在怀仁县周围做了不少案子,也不是没动心思去捉拿,有几次还真围上了,结果硬生生被这些贼兵杀了出来,官差死伤十几人,现在那些人的家眷还在闹腾要抚恤,闹腾的事且不去提,按照确切的传闻,那十几个贼兵可都是被朱达一个人杀光的......

    这么来来回回的盘算下,真要去捉拿朱达和周青云,双方打硬仗,难道要死伤百余人才有可能拿下,真要几十条人命丢下去,只怕自家这位置也坐不住了,真是损失几十名官差,莫说是班头包不住,只怕知县老爷都坐不稳,何况还只是个可能,万一拿不下,被对方杀进杀出,甚至自己的性命折进去的话......想都不敢去想了。

    “就你们手底下那些怂包,还死伤一半,死十几个就要逃散了。”这是某位班头的亲爹所说,这位爷当年是在边关上阵厮杀过的。

    拿是拿不下的,这朱达又不是伤天害理的残害百姓,又不是要杀光全城,大伙怕也没这个心气去拼命,更有一点,真要动手去拿了,万一消息走漏出去,自家晚上被灭门放火怎么办,现在猜是朱达和周青云动的手,万一不是,万一他们还有后手隐藏怎么办。

    这些考虑到的一切,都容不得半点含糊,因为一含糊就有可能被灭门了,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拿不拿朱达都是一样,何苦为了两个越吃越独还已经死了的前同僚冒险,而且这风险的后果是灭门。

    其实能做主的不能做主的一干人并没有考虑多久,想明白这个因果之后更想通了一件事,怀仁县根本就动员不起这样的力量去打,更不用说拼命了,眼下这全城沸沸扬扬的,一旦说是对朱达动手,只怕会哄堂大散,先前琢磨能不能抓到,不过是空想而已。

    细想想也是悲哀,平时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真遇到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强横人物,大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打不过拿不了,那就只剩下人人畏惧了,大伙接下来都考虑的很现实,我有没有得罪这两位爷,千万别有什么误会,招来祸患被灭门放火,再细想想,城门设卡抽税的,事后拦着不让进门的,又纠集人手准备抓人的,好像就是三班里外这些人,壮班杨守文已经倒了大霉,大伙抓紧上门解释。

    皂班的先来了,快班的也来了,而这壮班压根就不敢露面,另一位有实权的刘副班头已经躲进了衙门里面,那杨守文的十几个亲信现在一半跑出城了,一半吓得在家不知所措,到最后壮班上下都求着这黄班头黄多出面。

    “黄多也不容易,他原来的靠山在大同地面上都是大佬。”常凯点评说道,朱达听得津津有味,这些话就是怀仁县的消息,他最喜欢别人谈这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算是站稳了吗?

    在寻常平民百姓眼中,凡是衙门里做事的人物都是大爷,在懂些门道的人眼中,只有在官府名册上拿工食银的人物才是爷,至于白身副役之类,说到底不过是个帮闲罢了,在有身家的人眼中,衙门里六房的经承和管年,其他各房各处的主事,三班的班头和副班头,这些才是要紧的位置,有权有势。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他们所认识到的仅此而已,至于县衙里有品级的官员们,那属于另外一个阶层,和文吏差役完全两码事,官员家的仆妇亲随之类,则是和文吏差役差不多的层次,至于幕僚师爷这种,往往是和官员们一样。

    但对于士绅来说,一县之地,能让他们给几分面子的无非是县城内的知县和分驻各处的巡检,一个是本地的主官,一个是各处的头目,其他人都不在眼里,当然,能被称为士绅的家里怎么也得有个举人功名。

    在县城的政治生态中,县内有品级的官员和士绅是一个阶层,高高在上的阶层,在百姓眼中有权有势的文吏差役们,就和士绅们的家奴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府州县各处衙门的文吏差役,往往都是士绅家奴充斥,这也是士绅们把持地方权力的手段,是大明立国至今通行的规矩。

    当然,如果功名不能代代考中,那么士绅的资格就不复存在,特权什么的也都烟消云散,上一代还奴颜婢膝的吏目差役们,这一代就会变成虎狼。

    这等情状怀仁县也不例外,只是整个大同边镇都是文风凋敝,科举不盛,已经三十年没有出过举人了,没有功名,自然成不了士绅,那么县内的文吏差役自成一体,掌握着各项公权力的他们成了本地的豪强,所以方铭才有如此势力。

    但三十年之前,怀仁县的情况完全不同,自大明开国至今,大同边镇不过出了十六位进士,其中怀仁县就出了六位,这六位进士中,有五位出自一家,那就是怀仁刘家。

    六代五位进士,等于这刘家兴盛了近百年,那时候怀仁县的事轮不到官府做主,刘家一言而决,这样的士绅豪门势力远不止小小的县城,甚至在大同城内都有影响,名帖送到山西太原那边都是招牌,那时候什么吏房经承,甚至巡检老爷知县老爷在刘家面前都直不起腰。

    怀仁县是边镇县治,来这里做知县的最多是个举人,这等功名,怎么能在进士面前高声,那时候的刘家书信可以直达京城,看待本县的官吏差人就和看蚂蚁差不多,他们想安排谁在县衙当差,无非是让管家长随过来打个招呼。

    这等高门看着烈火烹油一般,任谁都以为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可刘家最后一位进士死在任上之后,刘家子弟再也没有中过举人之上的功名,看似不倒的高门立刻就土崩瓦解,不单官面上的事人走茶凉,地方上也不再顾忌,原来刘家的很多产业都被众人巧取豪夺而去,要不是刘家还有几位故旧做官,只怕早就被撕咬干净。

    壮班班头黄多就是刘家家奴出身,将他安排到衙门做事的时候,刘家最后一位进士还有半年就要死在任上,黄多当差时候倒是和其他刘家出身的人不同,做事周全,懂得分寸,所以在刘家只有一个秀才的时候没有被人踢出去。

    当日里,刘家那个秀才年纪还小,怀仁县都以为这位秀才会和他的长辈祖辈一样,在考场上连战连捷,一路高中,却没想到这位终其一生只是个秀才,他的儿子到四十几岁才考中秀才功名......

    靠着大家的这个错觉和期盼,黄多这么坐上了壮班班头的位置,就这么十几年过去,大伙也能推断出这刘家搞不好败落了,黄多这壮班班头的位置也就不牢靠,可就在大伙要动黄多的时候,却又出了一桩事,有人要侵占刘家的族产,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曾想把刘家逼急了写信求恳故旧,层层传递,结果那一任的知县被罢官,主导此事的某人也被问罪下狱,这就震慑住了怀仁县上下,大家才知道烂船也有几斤钉。

    再接下来这十余年,刘家愈发的惨淡,甚至连秀才都有考不中的架势,当年的故旧亲朋也都烟消云散了,大伙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都给几分面子,当个死老虎来看,免得再有当年那等祸事,反正没有多少油水可榨,懒得理会了,至于黄多这边,这么多年经营了自家的关系,上下都奉承的不错,也不和旁人争什么,所以就这么猥琐着一路下来了,当个没有实权的空架子。

    所以这位好处没有太多,但遇到为难事却得顶上,比如说这次和朱达打交道,另一位实权的刘副班头死活不敢出现,黄多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要知道这壮班上上下下都怕得要死,谁也不敢出头了。

    这黄多的事没什么稀罕的,无非是正常的人情冷暖,倒是这科举世家刘家相关让朱达很感兴趣,按说如此高门大户,郑家集不会听不到,但根本没有人提起,从秦秀才到郑家人都是如此,想必在世人眼中,这刘家等于不存在了,提都懒得去提。

    在这十余年的人生中,朱达所遇到的任何人,无论高低贵贱穷富,都推崇一件事,那就是“惟有读书高”,世间万事,只有科举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实际上在那二十余年的记忆里,也是大体如此,只不过在那个时代的学习是个训练,培养你的逻辑思维,积累基础知识,然后去从事各行各业,类似于科举的公务员考试仅仅是一条路而已,这条路只在东三省和山东特别受推崇。

    但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成功,只有寒窗苦读,科举考中,然后做官这一条路,在主流的价值观中,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无论秦秀才、袁标还是向岳,都曾对朱达说过,你这样的头脑不去读书可惜了。

    可如此一条金光大道,却如此不稳,看起来好似浮萍一般,考中了便是富贵加身,但考不中便是贫寒度日,即便你营造了一番富贵,子孙若是考不中,那就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存在一般,说起来还不如当地世代传承的那些文吏差役之家,他们身份先天根深蒂固。

    朱达知道自己想的太远,人能活好一生已经不易,想要谋划世代传承会有多少艰难险阻,更何况儿孙如何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但朱达还是准备这么走下去,既然来此,那就要有大决心大毅力去做从前不敢做的事。

    常凯见朱达听得认真,也能猜到朱达想要了解这怀仁县的各种情况,说起对本地的了解,谁又能比得过他们这些差人,所以这常凯也说得很详细。

    说完黄多,又继续说县里各方的反应,这常凯还特意提醒了朱达一下,不管是快班、皂班又或是壮班送礼来人,除了为自家辩解之外,还要替背后的人分说几句,三班差役并不是个独立的存在,他们类似于吏房、户房、兵房、刑房的外延,所以除了给自家解释,还要担心朱达误会身后,毕竟方铭也是半夜遭了杀劫。

    “这次的事,实际上是吏房方大......方铭......和户房周大爷两个人别苗头,周大爷知道方铭想要多占些,他就故意要低价贱卖,大家平分,虽说心思如此,但所做对朱公子你是有好处的。”

    听到这话,朱达倒是明白暗指,他笑着问道:“常老哥这是替这位周大爷说话吗?”

    “其实不是,是户房的金二爷托我来说的,因为这次朱公子你收货是我出头的,金二爷知道咱们有关系,其实这次金二爷也起了坏心,但后来压住了。”说“自己人”三个字的时候,常凯看了朱达一眼,发现朱达笑容不变,这才继续说下去。

    “人有坏心不是错,不做错事就不会遭老天报应,老天是有眼的。”朱达笑嘻嘻的说道,常凯连连点头。

    尽管都知道那一晚灭门放火是谁做的,而且双方还是亲近自家人,但谁也不会挑明此事,心照不宣的彼此明白就好。

    聊了半天,朱达知道了县内的不少消息,本来他还想问问有什么江湖市井人物值得注意,常凯却回答不值一提,县内这等人物都是依附在士绅和官差身上,可眼下官差和士绅都被吓得噤若寒蝉,何况他们手下这帮人。

    “照这么说,我们在这县城内算是站稳了?”朱达问了句。

    “站稳了站稳了。”常凯点头如捣蒜。

    ......

    因为昨夜的杀人放火,整个县城纷乱无比,但县衙内堂却很安静,怀仁知县艾正文与师爷胡守秋对坐饮茶,悠闲适意。

    “东主,那些小吏衙役都惶然不安,全无平日的气焰,看着好笑,若确是那朱家小子所为,当真大快人心。”

    艾正文神色不动,抿了口茶水说道:“杀害官吏,防火灭门,大明有王法在,本县可容不得这等恶行!”

    怀仁知县的表情突然变得正气凛然,师爷胡守秋反应不及,目瞪口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知县的谋划

    这“王法”二字官面上可讲,私下里说出来会让人觉得贵体有恙,要是讲王法,大伙现在只能吃手里的一点俸禄,拿到的还是如同废纸的宝钞,这就等于没钱,拿什么养家糊口,更别说请幕僚师爷,要是讲王法,县衙就没有副役白身可用,就这么几十号人里里外外的忙活,什么都做不完,什么都做不了。

    再说这朱达一伙是亡命大盗,在城内就敢灭门放火的狠角色,全城文吏差役都已经被吓住了,连个捉拿的人都没有,你却要问罪,谁去办差,没人办差的话,晚上再被人潜入杀人放火?嫌命长不是这么玩的。

    师爷胡守秋有些失礼的打量知县艾正文,心说自家这位东主也是做师爷出身的,据说还是给某道员做幕僚,因为这道员获罪下狱才回乡重走科考路,谁能想到天降鸿运,居然乡试得中,这才能外放出来做这个知县,这样的人物可不是苦读书经不知实务的愣头青,请自己过来不过懒得再做当年做熟了的事,从前都是精通事理实务的样子,方才怎么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是失心疯了?

    “守秋,你是不是以为我失心疯了?”艾知县笑着问道。

    胡守秋下意识的点头随即连忙摇头,艾正文失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县内官差都已经丧胆,无人可捉拿这些亡命之徒?是不是觉得万一打草惊蛇,咱们也有危险?是不是觉得我也是做老了实务的人,谈王法是不是失心疯了?”

    “东主既然想的如此周到,为何还这般打算,学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这朱达年纪虽小,做事却周密得很,这进出县城,尽管有冲突斗殴的事,但在其他事上却没有露什么痕迹,让人抓不到把柄,抓他们可是无凭无据,就算没什么刀兵凶险,抓过来用刑都有后患,更别说这两个人是卫所出身,他那义父虽说生死不明,也有几个认识的士子,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到时候闹将起来,对东主有碍啊!”胡守秋沉吟着说道,既然该想到的都能想到,那就可以讲理相劝了。

    艾正文放下茶碗,摇头笑了笑:“我也听人说过那秦川的事迹,好好一个读书种子居然去做盐枭的谋主,这些套路想必都是他教的,怎么避让王法,怎么和官府打交道。”

    尽管衙门暗无天日,可一定要有个由头才能对平民百姓问罪,如果是硬来攀诬,除非能压住方方面面,不然就有麻烦,本地士绅看不过眼,苦主亲属去上峰上告,稍有不慎,被本地士绅质问,被上峰责问,案子翻盘,运气好的话灰头土脸,运气不好直接罢官下狱。

    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太太平平做官,只要能长久下去,什么好处都能拿到,犯不着为了一时之气和眼前小利去争斗,遇到朱达这等明白规矩可能有后手的,更是不会理财,当然,这也是朱达做事的考量,让人顾忌并不需要有真正的威吓或者实力,让对方以为有,或者对方觉得可能有,就会减少很多风险。

    如果是个闭门读书,科举得中,外放做官的书呆子,可能会忍不下一时之气,或者心胸中有愚蠢的大义,去捉拿朱达等人,但艾正文深谙实务,当年或许拿同样的理由劝说过他的东主,又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

    “守秋,我来这怀仁县之后,不怎么管事,这个你是知道的。”艾正文悠然开口说道,胡守秋连连点头。

    “从前几任和我一样,但他们是管不了,是不知道怎么管,我是懒得管,小小县城,无非就是秋粮上有些门道,实在无趣,秋粮上的常例也不曾短了我的,那还管个什么,瞧瞧下面办差那些人的眼界,觉得这县城里面有金山银海,能有什么,他们就算不要脸的刮,一年又能有几百两的银子?何况还刮不上来,这边有个好汉,那边有个豪杰的,谁理会官差。”艾正文说这些话的时候颇为轻松,不过胡守秋知道是实情,自家东主不怎么看的上县里的油水,何况六房人等也算知趣,该给的一文不曾短少,双方也就这么含糊和气着下来了。

    艾正文端起茶碗抿了口,若有细心的人在,能看出这位中年人此时有些激动,放下茶碗后又是说道:“朱达在郑家集那边做的好大生意,这次不光做生意赚了钱,还把自己藏的银子带了回来,下面不都是传吗?说是带回来大几千两,这边人眼皮子浅,但看过车辙的人说,三千两起码是有的,这笔银子能拿到一半的话,我调任到山西或者河南的事情就能成了。”

    话说到这里,胡守秋恍然大悟,财帛动人心,自家这位东主原来是对这么一注大财起了心思,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秋粮常例和日常衙门里的好处确实不多,官场交际和日常花用下来就剩不下多少,何况东主艾正文还想着再做两任,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绝,所以捞钱很讲个体面,而这怀仁县本就不是什么富裕地方,自然没有落下好处。

    自从蒙古马队入寇,打破了这十几年的太平幻象,怀仁知县的风险也变大了许多,这次郑家集被打破了,下次如果是怀仁县呢,知县守土有责,岂不是要上吊自尽,艾正文本就计划中的调任心思急迫了许多,但想要调任到内陆县治,就得额外花钱,花钱越多去处就越好。

    艾正文当年给人做幕僚,人面上很是不差,只要有足够的银子,调任到合适的去处不难,只是差在银子上,可千两以上的现银不是那么容易筹集到的,眼前却送来了现成的机会!

    “东主,一来无凭无据,二来这两个小子是虎狼,稍有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这县里能动用的人手也靠不住了。”胡守秋说出了担心,昨夜里起火和死人可不是假的,何况说是拿人,今日里六房三班的官差轮流过去送礼示好的事他也是知道,没有人愿意卖命,那后续自然无从谈起。

    胡守秋点明这几点,艾正文却成竹在胸的说道:“昨夜这二十几条人命肯定和这两个小子脱不了关系,抓进来拷问,能问出确凿的口供和实证,到时候就是铁案没有翻盘的可能,至于抓人的事,杀害官差,半夜放火,这不是凶徒作案,这是贼人意图作乱,是要造反,本县官差靠不住,那就动用乡勇和团练,没被鞑子残害的地方还能调集几百人来,他就算有三头六臂,能挡得住这几百人吗?”

    “东主,这么多人手脚怕是不会干净,还能剩下多少?”

    “所以我只要一半,再说了,大笔银钱存放只要官差们盯得紧,乡勇拿不了多少,到时候散出几百两去,都是心满意足,至于这差役们,没胆子对付那朱达,可不代表心无恨意,使唤的动。”他考虑的很全面。

    “东主,万一那人狗急跳墙,三班六房的人能防得住吗?”胡守秋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身家性命可是最要紧的事。

    说到这里,艾正文脸上却浮现出自信来,冷笑着说道:“这朱达胆大又懂得规矩,所以他白天只敢斗殴不敢见血,杀人放火只敢在夜里,你看他进城出城这一桩桩事,尽管是胆大妄为,却不曾落下把柄,他知道规矩,他在钻规矩的空子,这等人看似胆大,实际上却知道分寸,他敢杀吏,却不敢杀官,杀官就是造反,真要这等胆大包天,那就不是用乡勇的,到时候会有官军围剿,他知道这个后果,他不敢这么做。”

    胡守秋缓缓点头,自家这位东主果然是做过多年幕僚的前辈,能将人心揣摩剔透的精明人,他刚才这番话的确是有理,自从自己听到朱达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此人是个聪明人,不碰规矩,却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做文章,这样的人不会杀官,在大明天下,文吏差役是贱役,是公认的可杀之辈,而杀官则是对整个大明的冒犯,会招来整个大明的报复,官军围剿,任你钢筋铁骨也是枉然,那朱达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既然明白,那定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守秋,从即刻起,让三班六房都到衙门上值,带刀带棍的人调三十个人来防护内堂,其他人等时刻巡守,不得懈怠,等把这件事做得了,再安排调集乡勇的事。”

    在胡守秋说出最后的顾虑之前,艾正文解答了这个疑问,这朱达虽然不敢杀官,可万一狗急跳墙冲撞衙门甚至潜入暗害怎么办,知县大人早有自己的考量,而且想的很周全,这让胡守秋发自内心的敬佩。

    “请东主放心,学生这就去安排。”胡守秋连忙起身告辞,他转身出门的时候还在赞叹,这才是为官之道,能抓住旁人看不到的机会,跟着这样的东主,日后不会差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筛子

    王法就是王法,规矩就是规矩,任你文吏差役如何把持县政,这县城真正的天就是知县,在这一县之地,知县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甚至连掣肘的人都没有。

    所以胡师爷开始调动县衙各股力量的时候,从来都是拖沓缓慢的县衙各方高速运转了起来,当然,这也有人心惶惶的原因,吏房经承方铭被杀后,六房三班的所有人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什么都不敢做,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当有命令发出的时候,大家下意识的执行运转起来。

    代表命令的签子发下,没有人敢违背耽搁,知县想收拾平民百姓要罗织罪证,周折不少,但收拾县衙内的文吏差役,当真是易如反掌,打杀都不过一句话的事,且不说衙门政务可以凭空挑出错处来,这些文吏差役又有谁身上是干净的?这位艾县尊虽说平日里不怎么管事,但大伙记得很清楚,在这位县尊上任第一年,很是弄死了十几个不长眼的文吏和差人......

    胡师爷做事很有章法,他先调集三班差役聚集到县衙来,把内堂外衙守卫好,然后开始点卯,三班六房以及其他各房的文吏差役该到的都要到来,他把这个事想得很明白,只要县衙塞满了人,而且都是熟面孔,人多势众是一头,生人混不进来是另一头。

    若是平日里,这等调集得折腾三四个时辰才行,可今日里大伙都觉得在家不安全,这衙门是有王法护持的所在,再大胆的凶徒也不敢打上来,所以消息一到,都是加紧赶过来,没多久就把衙门塞个满满当当。

    这等做派倒把怀仁县内的百姓们吓得够呛,本来昨晚的杀人放火就让人心惶惶,他们的消息又不怎么灵通,可文吏差役纷纷涌向衙门这个是看得到听得到的,一时间居然有了鞑子再来的流言,好在城门该开还是开着,这才让人心多少安定,只不过大部分人家都不敢出门,生怕外面有祸事之类,今日的怀仁县城市面冷清无比。

    把该做的都做完后,胡师爷开始调派艾知县的家人仆役出去传信,能掌握乡勇团练的士绅豪强地位不低,都和知县有往来的,而且这等传信多少要保证机密,整个衙门里最让知县和师爷信任的就是带来的这些家人了。

    胡师爷倒没有怀疑文吏和差役会泄密传信,艾知县也是同样的判断,那方铭和杨守文是文吏差役中的头等人物,这样的人都被灭门放火,其他人想必同仇敌忾,不会做出里通外敌的混账事,之所以用家人和仆役传信,无非是防个万一。

    从艾知县决定发动到调派执行,每一个环节都算是稳妥周密,尽管是在朱达眼皮下的行事,却让朱达无从知晓,就在不知不觉间,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开始张开,等盖上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实权官员家里的仆役可不是做牛做马的下人,那是有各种好处的,单说这守门的门房,那是被叫做“守门大爷”的,想要拜见主家就得先过这关,没有些好处谁给你去通报,且在外面等着,除了这门房,还有掌印的,管文书的,大凡在内宅做事的,衙门上下都得敬重着,大老爷千里做官带过来的人,肯定会看顾护着,就算讨好不到,也不能得罪了,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闹出麻烦来。

    这些知县家人仆役早就习惯了被奉承讨好,在内宅虽然低头温顺,可出了内宅颐指气使的人当真不少,平日里这传讯报信是好差事,去了之后最起码能有顿酒喝,但这次却不是,临行前说是把消息送达之后立刻回来,不得停留,叮嘱的还颇为严厉,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老胡一个吃闲饭的凭什么指使咱们?”大体上是这等怨言。

    有人抱怨归抱怨,该去报信还是去了,也有人从来都是油滑,出了衙门之后找个远些的消遣处玩耍,却把这活计交给白身副役去办,反正巴结他们的人不少,跑腿的活找个人很简单。

    传讯带话一方面是口信,一方面是带着知县印鉴的条子,要把事情说得明白,还得给对方信得过的凭证,随随便便带着刀兵进城,这种事可大可小,万一事后不认账,那就是粉身碎骨的罪过了。

    交办人办事的话,自然要把口信说清楚,要把条子交过去,白身副役们听到这个都是吓了一跳,吓了一跳之后,这些人嘴上答应的好,也说马上就出城传信,等拐出一条街去立刻奔着自家本管这边来报信了。

    白身副役并不是官府招募雇佣然后分派到下面的,而是文吏差役私人找来的人手,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类似于主奴之间,有这样的消息,还是当下城内最要紧的,怎么敢不去禀报。

    没过多久,城里不止一个官差知道了这桩事,衙门从来都是个筛子,关系又是盘根错节,相熟的议论几句,很快整个衙门里无人不知了,只是大家故作沉默,装作不知道而已,倒是胡师爷觉得大伙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旁人还好说,常凯却有些急了,他还指望朱达带契着自家发财过好日子,要是被民壮抓了,一切岂不是空欢喜。

    可常凯也觉得这次没有翻盘的机会了,这可是县太爷下令动手,还十里八乡调来几百乡勇,朱达再能好勇斗狠,再智计百出,又怎么对抗几百青壮,对抗县令的王法,这艾知县的手段一出,当真是泰山压顶,怀仁县内没有任何人和势力能抗衡。

    上午拿到的银锭还踹在怀里,沉甸甸,冷冰冰的,就算不能把局面扳回來,能让朱达及时逃走,以对方知恩必报,出手大方的性子,自家好处少不了。

    “我那婆娘还预备酒菜,要和她家大哥喝几杯,得让人回去说一声,改日子吧。”常凯没好气的对同僚交待一句,就这么出了值房,捕快们或是嘻嘻哈哈,或是半真半假的抱怨几句,没有人拦着。

    县令召集大家来到衙门,却没有禁止大伙外出,不过有了方才的传言,文吏差役们也都心中有数,知道如果无故离开,事后有什么差池的话,县令追究起来怕是要命的。

    有身份的文吏差役都在衙门内呆着,他们的白身副役都在外面等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谁也不敢擅离职守,聚在熟悉的地方,起码人多可以抱团取暖,多少觉得安全些。

    常凯出去喊自家的副役,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出去喊的不止他一个,有的是安排人送饭,有的是吩咐些日常的闲事,他喊来之后叮嘱几句,副役连忙走了,常凯也背着手回到了值房中。

    没过多久,外面却有人过来喊,说是常凯的兄弟常申有事找,闲聊得热火朝天的常凯又起身向外走去,这次回来的更快,连好奇问的人都没有,大伙都知道老常有个兄弟,不怎么成器,时常过来求恳兄长。

    ......

    “知县调集城外的乡勇进城,要来抓我?”

    “我大哥是这么说的,一个字我都没记错。”

    常申脸上带着几分紧张,虽说他脑筋不怎么灵光,可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让常申纳闷的是,眼前这年轻人脸上除了诧异之外,并不见什么惊慌恐惧。

    听到对方确认之后,朱达点点头,对李和说道:“再拿二十两给他,送他出去,记得看看外面有没有盯梢的人。”

    李和就没有朱达这般镇定了,好在还没有失态,有些仓皇的点点头,连忙照办忙碌。

    现在屋中一共五人,除了茫然紧张的常申之外,朱达、周青云还有哄着小红在玩的秦琴都很镇定,常申一直很纳闷,心说这家的女儿真没个规矩,这等大事当前,居然也不知道回避,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玩着。

    没多久银子拿过来,李和把人送走回返,本来有些慌张,可看到这几人的状态,他也跟着镇定起来。

    “老三,这宅子我就给你留一个家丁和两个车把式,你和秦琴小红呆着,等我们回来,去把睡着的都叫起来,有事情要做了。”朱达做了安排。

    听到这话,李和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刚要去忙碌,还是犹豫了下转头说道:“大哥,这可是官府,要是和官府动了刀兵,那可就是谋反的大罪,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朱达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怎么看都是狞笑,他一边披挂兵器一边说道:“杀人放火的罪过也是一死,杀官造反的罪过也是一死,左右都是一死,你选那个?我们手里这么多银子,谁都想要弄死我们吞了银子,不震住他们,怎么保全自己。”

    “这可是官府啊!”

    “披了层虎皮而已,被吓住了就吓住了,不在意的话,那就是层皮!”朱达脸上始终有笑容,可这表情看着让人发寒。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登门拜访

    “请大哥放心,拼了小弟这条命去,也不让人碰秦琴和银子分毫。”李和斩钉截铁的说道。

    朱达和周青云都已经披挂完毕,朱达略微活动了下手腕,转头对李和笑道:“看好秦琴,银子谁要拿就拿去,之后让他们十倍奉还,跑不了的。”

    这话看似壮胆打气,但李和听了之后,心中莫名的不再惶恐,只是剩下担心,难道要杀官造反,这条路一走再回头可就难了。

    朱达脸上浑不在意,周青云面无表情,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家丁们都已经聚齐在院子里,这些日子来来回回的折腾,家丁们处事不惊的心态倒是练出来不少。

    “和大伙说一件事,县太爷盯上咱们的银子了,要抓咱们定罪,说咱们杀人放火,我要去和他讲讲道理,你们谁跟我去?”朱达扬声说道。

    听到“县太爷”三个字,本来面容坚毅的家丁们都是错愕,随即露出畏缩的神色,接下来却都看向朱达,畏惧王法是一回事,可朱达同样让他们恐惧。

    “愿意跟我去的就拿上五根投矛跟上,不愿意跟着的就自己走,没人追究。”朱达扬声说道。

    说完之后,朱达和周青云转身出了院子,他也没有去观察每个人的神色,也没有去发言劝说或者鼓动,谢把式早就把马牵了出来,这车把式看着朱达小声说道:“要不要先把东西装在车上,真要弄不住,咱们出去落草,官军不顶事,山上那么多寨子还不是动不了。”

    “放心,就算弄不住,回来再走也来得及。”朱达笑着回答说道。

    他们两人并驾齐驱的向前走,马匹行进的速度都不快,周青云突然开口说道:“如果真要回来,那恐怕就出不去了。”

    言语虽然没头没脑,可朱达明白意思,现在城内人人畏惧,无人敢惹,可一旦露怯示弱,那么立刻就是人人喊打,满城围攻,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如此了,真到了这一步,恐怕没有回来收拾再出城的机会,甚至有没有活下来的机会都难说。

    “这衙门里有谁和我们有深仇大恨吗?不夺了我们的银子就活不下去吗?我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他们一条心吗?”朱达问了四个问题,说完后抽出刀来挥舞几下,周青云没有再问。

    朱达这四个问题表述的也很清楚,怀仁县官差没有任何拼命的动力,但他和周青云却可以不顾生死的厮杀,有这个区别在,就不存在示弱露怯或者吃亏,但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形势如此,不代表没有风险,厮杀场上瞬息万变,原本想着的势如破竹很有可能变成了危机重重,甚至被围攻绞杀。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等勾当必然有生死危险,但对于朱达和周青云来说,更凶险的也做过也经历过,这次还有这些有利的条件,那就更值得去闯了。

    “只是对不起秦......”周青云感慨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到身后一阵嘈杂,回头看过去,家丁们正从院门里追过来,每个人都是拿着投枪,快步追上他们两骑,等到跟前的时候都有些气喘。

    “老爷,咱们一起去!”有人大声说道。

    朱达笑着点点头,大概扫了下人头,却是笑着说道:“没想到都来了,李得贵,你回去照顾着秦琴,其他人跟上来。”

    没想到人全跟上来了,就连安排护卫秦琴的李得贵都拿了长矛出来,听到朱达点他的名,李得贵脸涨得通红,看着身边同伴大喊说道:“老爷,咱们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可谁都想吞好处,咱们只有和他们拼了才行,没道理兄弟们卖命,小的在家呆着,小的也要一起去!生死都在一块!”

    他这话倒是让人群齐齐喝彩,刘南也是喊道:“衙门里的老爷说咱们是杀人要犯,抓到后肯定要杀头,不杀了咱们怎么夺咱们的银子,和他们拼了,不拼就是死路一条!”

    “拼了!”“拼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喊,那边谢把式已经套好了车,正在那边伸头大喊:“快帮我把这大车弄出去,别吆喝了!”

    被打断的家丁们先是错愕,随即哄笑,又有几个人跑过去帮忙,朱达在马上也是笑,边笑边说道:“这怀仁县我们立得住了,我们不走了!”

    此刻的朱达心情畅快,所有的家丁都跟上来了,而且没有鼓动没有威胁,是他们自己跟上来了。

    现在的家丁们已经想清楚了,要保住现在吃饱穿暖的日子,就得拿起兵器去拼,已经没有任何的侥幸可言,现在大伙手上都有人命,怀里都有银子,外面的人想要拿走这银子,也不想留下后患,逃避服软的下场要么就是落草流浪,要么就是被谋财害命,落草流浪就是死路一条,跟着朱达横冲直撞,不代表他们自己能闯荡出什么局面,家丁们根本没有养出这个自信来。

    左右都是一死,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去拼了,跟着朱达拼下去,就有继续吃饱穿暖横冲直撞的好日子,从这些日子的经验来看,跟着朱达还没吃过亏,那么就继续跟下去吧!

    这也是朱达畅快的原因,家丁们自己想清楚了,不管怎么劝解怎么诱导,如果是外力推动,那终究不牢靠,要自己觉悟,自己下定决心,那才不会后悔,那才永远不会动摇。

    “我们上下一心,怀仁县无人能敌,但不能松懈大意,一切听我号令,违令者死!”朱达回头大喝说道,下面轰然听令。

    白日里大伙各去忙碌,街道上本就清静,加上昨夜那杀人放火的勾当,这片区域的住户宁可躲远些,所以街上空空荡荡。

    “冷清些是应该的,但连个盯梢放哨的人都没有,那就是笑话,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想捉拿咱们兄弟,还想占我们的便宜,真是妄想。”拐出两条街道,朱达冷笑着说道。

    明明是生死厮杀的计划,却如此漏洞百出,的确让人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周青云也是摇头,而且朱达所住的区域距离县衙很近,如此凶险的势力就在身旁,却大大咧咧的不去理会,这样的对手甚至称不上是对手。

    “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坐以待毙,凭什么觉得他布局设伏,我们毫无察觉,这等想当然的事,实在是可笑。”朱达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县衙门前。

    距离天黑还早,游荡在衙门周围的白身副役以及各色闲人很多,文吏差人只怕都要留在衙门里过夜,他们或是送饭或是回去报信,甚至要安排对朱达财货的瓜分,都少不了跑腿差遣,所以大伙都在这等着。

    人虽多,大家却都是冲着衙门,朱达领着人刚出现的时候,居然还没有人注意到,听到马蹄声响才回过头,县内认得朱达的人并不多,外面的人看着朱达只是发愣,可也不敢发脾气之类,这等带刀骑马威风凛凛的年轻人肯定不是百姓。

    不过就算不认识的很快就知道是谁了,后面近二十位青壮手持短矛,后面还背着四根,这等杀气腾腾的做派除了朱达一伙还能有谁。

    反应过来之后,县衙外的人群顿时就炸开了,知县调集乡勇进城抓人的事谁不知道,结果送信的人还没回来几个,这位居然找上门来了,难道要大开杀戒。

    “娘啊!”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紧接着就是哄堂大散,每个人都在向外跑,外围的人还能狂奔,里面的人互相推挤,还有人倒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外爬,弄得鞋掉了都不知道,没多久,县衙门前连个人影也无,空地处倒是有鞋和帽子之类的残留,狼藉一片。

    朱达他们来到门前之后,因为拥挤没有向前,他们还没怎么动的时候,突然间人群崩散,转眼间就剩下他们一队,朱达和周青云无奈摇头,家丁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之后,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能看到正门处悬挂着的匾额,上面写着“怀仁县衙”四个大字,但因为不修官衙的传统,已经有些破败,匾额右侧有鸣冤的大鼓,这玩意就是个形式,多少年不会有人来敲响,正门大开着。

    要动刀兵,强敌在侧,结果门户大开,不知道是故作正常还是根本没想到这一茬,以怀仁县官府上下的表现,后者的可能只怕更大。

    县衙外面闹出这等大乱,里面的人也是看到了,等人散去之后才发现朱达他们的存在,错愕片刻后,大多数人向里就跑,有几个向外冲看,应该是要关门。

    朱达用脚跟磕碰马腹,驱动坐骑向前,翻手在鞍袋里抽出一根短矛,高举着向前,本来向外跑的几个人看到朱达这个架势,立刻扭头就跑,谁也顾不得关门了。

    距离大门还有五步的时候,朱达勒停了坐骑,右臂挥动,投掷短矛,短矛呼啸着飞出,狠狠的钉在县衙匾额上。

    “县令可在,朱达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等做官的本事

    短矛脱手飞出,狠狠的钉在了匾额上。

    有“怀仁县衙”四个字的匾额悬挂在县衙正门上,在县里各方眼中。这就是怀仁县官府的象征。眼下这个象征被人钉上一根短矛,每个人都是震骇莫名,突然觉得王法不是那么靠得住了。

    刚才哄散的白身副役很多人并没有跑远,有人是观望,有人是单纯的想要看热闹,这等人物本就是闲汉混混出身的多,今日里这些事固然惊人,可作为谈资也能说个好久,大伙都不想错过。

    等看到朱达向匾额投矛的时候,看到短矛钉在匾额上的时候,人人震骇,人人目瞪口呆,胆小的扭头就跑,其他留下的也是脸色发白,寒冷天气还不住的擦拭冷汗,还有人嘴里念叨着:“难道要造反吗!”

    朱达翻身下马,随便一指不远处的某个副役,扬声说道:“你,过来把这两匹马安顿好了,等下我要出来骑。”

    被他指上的那人就好像被咒定住一样,立刻动都不敢动了,就这么呆愣半晌才苦着脸走过来,等到跟前的时候能看到他身体居然颤抖不停。

    把自己和周青云坐骑缰绳交给这副役,朱达回头看看家丁们,家丁们年轻的脸上都有还未消退的震惊神色,但更多人的神情是在咬牙切齿,大概的想法朱达能猜到,无非是闹到这般地步,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拼下去吧!

    朱达笑了笑,招手说道:“大伙跟我进去!”

    说完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大步向县衙内走去,家丁们略有迟疑,也都是快步跟上,衙门门前的空地面积不小,周围围观的白身副役也是不少,尽管朱达他们都已经走了进去,可没有人敢靠近观看,只留下那孤零零的一人牵着两匹马。

    “说起来,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进衙门,袁师傅只给咱们说个大概,这袁师傅当年真是官军吗?就算江洋大盗也未必有这么多经历。”朱达随口闲谈说道,周青云也不接话,颇为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其实他们对袁标的来历有相对清晰的猜测和判断,大将亲兵是没差的,但这等江湖上的勾当肯定不是从军中离开后才学会的,只怕在军中的时候,就常做些战阵之外的活计了,身居高位的人有很多事肯定不能那么光明正大,袁标只怕就是做这等暗地勾当的执行者。

    县衙内看着很破旧,建筑上修修补补的痕迹非常明显,但相比于破旧又很整洁,能看得出打扫收拾的很勤,只是空无一人,朱达进了大堂之后只能看到背影,每个人都在躲避,或者说每个人都在逃。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衙门,朱达和周青云也从未来过,大部分家丁们也是如此,除了朱达二人外,其他人进来之后都是很紧张,但衙门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吏差役都在闪躲,几乎看不到人,就这么一路走在空空荡荡中,渐渐的紧张感消去,只剩下好奇了。

    绕过“明镜高悬”这块匾额之后,再穿过一进院落,就要到知县居住的宅院了,按照官府的规制,官员住宅和正堂之间还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等朱达他们来到这边的时候,总算知道消失不见的衙门人等去了何处,全都拥挤在这边。

    能看到几十名青壮差役手持棍棒和铁尺、锁链等兵器挡在前面,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文吏打扮的拥挤着,始终有人向着两侧磨蹭,等到了边上就跑走离开,衙门又不是个完全封闭的结构,四周门户还是不少,看到在场人数之后,朱达已经有了判断,只怕刚才自家进来的这一小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跑出去了。

    可看着官差手持兵器警戒,家丁们下意识的都把短矛架在投矛器上举起,他们齐刷刷的抬起手臂,对面的官差立刻被惊到了,几十人顿时混乱起来,正当面的想要闪开,更有人把手里的兵器直接丢到地上,高举双手摆动,还特意露出谄媚的笑容示意自己无害,他们身后的文吏更是直不起腰的样子,只怕马上就要拱手作揖了。

    “朱老爷,你们这是要杀官造反吗?”突然有人吆喝着问道,躁动混乱的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每个人都看向朱达。

    可错愕之后,大伙又觉得发问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好,这明火执仗的进了县衙,难道不是杀官造反,而是来看光景的,只是这个大伙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被这句话点破之后,每个人心底都泛起寒气,真要杀官造反的话,难道就只是杀了知县吗?接下来还有多少人命要折进去,朝廷从不会优容招抚杀官的盗匪,接下来大军进剿的话,朱达他们活不了,可官军杀人不分青红皂白,怀仁县恐怕也要残破凋敝,在场众人不知道会不会受牵连。

    就在这瞬间,原本要散开的官差们都停住了,甚至有人起了战斗的心思,气氛突然间绷紧了。

    朱达还是轻松自若的态度,他瞥了眼喊话的那人,却是上午来过的常凯,周青云也注意到谁喊出的这句话,周青云有些纳闷,常凯明明算自己人,怎么喊这样的话。

    “谁说我们来杀官,我们就是来找知县大人聊聊,双方有这么误会,如果不说清楚的话,再有什么波折,岂不是麻烦,杀官造反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我们是老实做生意的体面人,怎么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听着朱达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话,全场又是安静下来,从官差到文吏,甚至朱达他们身后的家丁都满脸错愕,这边艾知县调集乡勇要进城抓你,然后你领着人直接冲进衙门,听说还在外面的匾额上扎进一根长矛,然后说要和知县聊聊,还说自己是老实体面的生意人,这些话说出来骗鬼吗?

    不过接下来却有“叮当”几声响起,又有几名官差尴尬的弯腰捡起兵器,从紧绷到错愕,有几位手里的兵器都拿捏不住,直接掉在地上。

    “你真不是来杀官的?”

    “当然不是!”

    又有人问了句,朱达满是肯定的回答说道,场面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既然不是来杀官,那大伙这么如临大敌的干什么。

    “你们要拦着我不进去?那我可就要翻脸了。”朱达却变了脸色,盯着眼前的人群问道。

    既然不是要杀官造反,既然这朱达也知道王法可怕,也知道后果严重,可能就是来找知县大老爷谈谈的,朱达这番话有几分可信不去说,官差们只是捡着愿意相信的去信,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不信的话,如果大开杀戒的话,搞不好自家要死在当场。

    朱达说了不杀官,说了要找县令谈谈,那大伙没有阻拦的理由,就算朱达进去之后动手杀人,大伙也只是被蒙蔽被骗了,并不是保护不力,或者故意将反贼放入,换句话说,你们私人恩怨就私人去解决,大伙办的是公差,还是不跟着掺和了。

    这就是常凯喊话询问的妙处,将势不两立的局面变成了可以含糊过去的情况,给了大伙抽身的余地,也让罪名没办法坐实到朱达身上。

    “既然这样,那朱老爷和太爷先聊着,我们就不耽搁了。”接话的人还是常凯,他说完这话之后直接向着边上让了让,有这么一个人起头,本就心惊胆战的其他人立刻跟上,从人群中呼啦闪开一条路来。

    朱达笑了笑,却扬声说道:“放心,我不会杀官的,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

    这话看似对所有人讲,实际上却是对常凯说的,常凯也听懂了,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接话。

    朱达领着众人走到了知县内宅的院门前,伸手推了下,院门紧闭,又拍了几下,只听到里面有人带着哭腔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家老爷吩咐的事你们居然敢不听,等事后追究,剥了你们的皮!”

    听声音年纪不大,不知道是书童还是小厮,成年家人仆役应该都派出去传信了,外面的文吏官差脸皮厚的神情自然,脸皮薄的左顾右盼,每个人都在装听不见。

    “都是你们这些奴才颠倒黑白,想必还要隔绝消息,我是找知县说话的,你们拦着作甚,。翻墙进去两个人,把院门打开。”朱达扬声说道。

    文吏差役们彼此对视,心说这位朱老爷年纪不大,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可是娴熟,来县衙办差会是一等一的好手。

    内宅院墙低矮,三名家丁过去搭个架子,轻易就翻了进去,才坐上墙头就听到里面有人喊着“贼人进来了”,声音迅速远去,想来顶门那人跑远了,院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朱达向着里面走去,在门口停了下,对外面不知所措的官差们说道:“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我和知县大人说清楚了就好。”

    朱达他们这一队进去,内宅院门关闭,外面能听到里面朱达的号令“把所有人都找出来,赶到一处去”。

    外面的大伙面面相觑,都看懂了彼此要做的,刚才那话,只做没听见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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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