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心无大错
再木讷的人也能听懂这番话,眼前这好处能拿,但得想明白坏处,每个人手上都沾着血,都有人命官司,如果想要报官惹麻烦,自家根本洗不脱,现在拿到的这些好处也就烟消云散,更不要说还要赔进去些,如果赔无可赔,搞不好性命就要丢进去了。
车把式们脑子灵活,把事情想得很明白,几个人笑嘻嘻的交换眼神不做声,雇工们则是迟疑动摇,但最后的目光还是聚焦在那堆散碎银钱上,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眼前的银钱才是真的。
天可怜见,雇工们从前过得都是苦日子,买卖大多是实物交易,见过的通货银钱少得可怜,这次给朱达做工也是奔着吃饱来的,谁能想到这就能见到现钱,而且每个人能分不少。
“咱......咱们这些烂命......都是两位老爷给的,又......又给了小的们这么多银钱,小的们以后就是要做牛做马报答,谁要不长眼,不等老爷们动手,咱们大伙先宰了他!”一名雇工粗着嗓子开口。
说话这人却不是张进北,李和更没说这话的立场,是位个子不高的年轻人,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黑瘦身材,平平常常,即便在十几名雇工中也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当然,朱达记得每一名雇工的名字,也记得这位叫纪孝东,当时知道这名字的时候,朱达颇为惊讶,特意问过才知道是他家请了村里老童生起的。
这纪孝东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结结巴巴,说到后来就流利起来,他说得很实在,现在大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而且还是共同维持着这条船不沉,谁想离开就会导致其他人受损,现实中谁如果要背叛告密的话,其他人不光会损失钱财,甚至会丢掉性命,纪孝东说得明白,其他人也听懂了。
大伙先彼此看看,又看看朱达眼前的银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表态“谁说谁就被雷劈死”“跟着老爷才有好日子过”“真要有钱分,再杀几个也行”
就在这鼓噪下,李和把银子和铜钱分配给了每一个人,车把式们拿到之后笑嘻嘻的道谢,第一个拿到钱的雇工是张进北,他冲朱达磕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照做,拿了银钱起身之后,神情态度和刚才又有不同。
贼人们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也都是些农具木枪之类,只有三把斧子两把柴刀还算是铁器,被朱达留了下来,找了块合适的平整石头磨了磨,分给几名雇工,但特意叮嘱,还是得依靠木枪。
安排值夜的时候,每名雇工都是心甘情愿的听令,朱达可是清楚记得,从前安排雇工们多做一点事都会想法子偷懒。
白日里朱达忙碌辛苦多些,所以夜里他排在后面,周青云先带队,在临睡前,那名带酒的车把式还讨好把酒葫芦送过来,笑着说道:“老爷,喝几口再睡消乏,明日里精神更好。”
“从前有人教我,喝酒睡得快,但睡不踏实,想要歇好,就不能喝酒助眠。”朱达摆手拒绝,这是袁标的传授,他牢记在心。
那车把式讪笑着点点头,脸上颇有失望神色,朱达没有在意,就在铺着的毛毡上闭眼睡下,他调整着呼吸,很快就进入临睡的状态。
“.......本以为是做工,怎么成了做好汉,这不是什么贼伙......”
“......这日子倒是不差,能吃饱饭,还有钱拿,以后腰杆也能挺直了,不必受闲气......”
听着雇工们的小声议论,朱达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从看到蒙古马队毁灭了白堡村开始,朱达总是做梦,这一晚则是沉睡无梦,等被周青云叫起来的时候,倒是神清气爽。
“没什么事,挺安静的,几个小子还问我以后是不是上山落草。”周青云和朱达交代了两句,尽管他们俩比大部分的雇工年轻,却叫对方小子,从经历和心态上,他们俩的确要成熟不少。
他和周青云分上下半夜来值守,朱达起来的时候,正是夜最深的时刻,大车周围黑黝黝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偏生又有些磷火之类飘荡,更显得幽静,远处还能听到兽类的嘶叫,让人心有所感。
“会不会有鬼?”下面有雇工低声说道。
“若是有鬼,鞑子就不会好好的来,好好的走了。”朱达坐在车顶接了一句,下面安静下来。
等天亮了之后,朱达把周青云叫醒,他们两人安排着大伙做饭,早饭要吃饱,每人一个的熟蛋也是在早饭发下,还特意带了肉骨头熬汤,别说穷苦惯了的雇工,就连车把式都吃得香甜。
只是这饭菜的花费让李和很看不惯,几次三番私下劝朱达,说这次出来太耗费,光是吃用就得把屯着的熟蛋和饼子吃掉大半,这些卖出去可是要赚钱的,朱达没有听他的话,只说这是小钱,不必在意。
一同吃了早饭,朱达就在大车上补了补觉,叮嘱说是一个时辰后叫醒他,算计时间,下午就该到郑家集那边了。
“.......搭个伙成不成,俺一个人赶路害怕,可家里怎么样还不知道......”朱达是被这句话喊醒的。
从大车上起身,却看到队伍没什么变化,有个汉子在队伍左侧吆喝说话,始终跟着走,始终不敢靠近过来。
看着朱达醒来,车把式热心的说道:“老爷,咱们走了会这人从小路跟上来了,说是鞑子来的时候他去南边走亲戚,躲过了鞑子的大灾,现在急着回家,看到咱们想要搭个伙,周老爷不让。”
朱达揉揉眼睛,从大车上跳下去,没急着上马,借着去路边方便的机会看了看那要搭伙的独行汉子,这汉子穿着短衫,粗手大脚,肤色黝黑,要说是农夫或者小贩之类没什么疑点,看到朱达望过来,这汉子还赔笑着点头,态度很是谦恭。
如果这汉子真是匪类贼人,想要做点什么,那么在这个时候挟制朱达就是个好机会,朱达也表现的很松懈,一副快来下手的姿态,那个汉子凑近两步后又是停住,讨好着说道:“这位少爷,俺也能干活,让俺和你们搭个伙,这几天管一顿饭吃就行,这兵荒马乱的,不搭伙心里没底,能不能开恩帮忙。”
朱达瞥了这汉子一眼,没有回应,径直回到了队伍中,刚才这汉子要动手的话,就会被周青云一箭射杀,就算周青云射不中,朱达还有短刀在等着,刚才固然是要方便,但也是个试探。
尽管这汉子没有被试探出什么,可也不能证明对方是安全的,萍水相逢不知根底,不敢放进队伍中来。
“把他赶远些。”朱达翻身上马,随口对一名雇工说道,那名雇工答应了句,提着木枪就去驱赶。
“俺一个老实做小买卖的,想要急着回家,怎么不行了,这么宽的大道,凭什么就你们一家走,俺的爹娘和老婆孩子还不知道死活,你们......你们.......”
这汉子一听要被赶远些,立刻跳着脚的大闹,那雇工昨日里见过血了,又有这么多同伴在身边,立刻虎着脸举起木枪来威胁,那汉子也不敢动手,再发现这队年轻人都不是良善模样,手里又都拿着器械要戳过来,那汉子嘟囔几句自己走远了。
不过出去的那年轻雇工也没驱赶太远,朱达倒是知道原因,他看到雇工和车把式脸上都有不忍的神情,这汉子的遭遇让他们感同身受,蒙古马队入寇,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这汉子回家后还不知会哭会笑,且让他跟着走,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又向前走了一会,同行的人开始多了几个,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则是一个人,那汉子也不是专门跟着车队走了。
天已经大亮,周青云和朱达打了声招呼,骑马先向前去了,预计中午时候就能到郑家集,不过那边的情况什么样现在没人清楚,朱达也是在赌,他自己很清楚。
两个人轮流向前去查探已经是默契,没必要打招呼什么的,朱达将弓弦绑在弓上,正因为要用弓箭,所以要勤加保养,不能有一丝的含糊。
远处周青云打马远去,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他们这一车队人多货多,自然引人注目,大家也看到周青云是队伍中一员,这突然离开还是颇为引人注目。
好奇归好奇,但这件事最多是个谈资,没什么人在意,大家还是沉默着向前走,接下来的路比从县城出来那时候要宽阔平整许多,走在这条路上朱达有些唏嘘,这是因为郑家集的繁华才导致四里八乡把路修好些,然后带来了更多的繁华,而这一切都和他息息相关,但这繁华和小小的局面如此脆弱,在这次大难中被彻底摧毁,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路边的庄稼地还没怎么破坏,雇工们小声议论着,都说年景不错,可这些庄稼都被糟蹋了。
正在这时候,朱达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唿哨,回头看,正是那要搭伙的汉子发出!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贼兵
唿哨声响起,朱达已经反应过来不对,回头时候身体已经伏低,避免被暗算伤到,等看到是那个要搭伙的汉子后,朱达却立刻观察其他位置,那汉子距离自己还远,一时间靠近不得。
刚才随意走在路边的两个人却向着大车冲过来,这两人都已经拿出了短刀,动作很是迅捷。
单从这配合来看,就比昨夜遇到的那乌合之众强出许多,明显不是生手,明显身有武艺。
昨夜里还鼓噪果决的雇工们此时都被吓呆了,甚至都没被吓住,他们只是仓促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动手,挡住他们!”朱达大喝一声,喊出一句之后,立刻驱马向前冲去。
朱达的反应也让对方诧异非常,路上本来看着平常,突然间暴起发动,怎么这年轻骑手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做出反应。
那两个朝大车冲过来的汉子先前就装作无意的靠近,路上人多之后,雇工们也没有太多防备,发动之后,他们还是比略靠后的朱达早到一步。
朱达人追不上,但朱达在马上直接抽出朴刀,单臂挥斩,这个长度就能够得到了,朴刀沉重,带着马匹的力量,怎么是步战短刀能挡得住,一名落在后面的汉子下意识的举刀格挡,却被连手臂一块砍了下来,鲜血喷出,惨叫出声,不光一人惨叫,居然还有两名雇工也吓得惨叫。
有人已经跳上了马车,车把式连缰绳都顾不得了,直接从另一边翻了下去,好在这大车是牛车,走的稳重,不易受惊,跳上马车那贼人已经看到了同伴惨状,看到朱达气势汹汹,手里拿着朴刀马上就要再砍下来,这贼人也有些慌张,就这一瞬间的迟疑,从大车的另一边却有两根木枪愣愣的戳刺过来。
若是有会武的人在旁观,会说这两根木枪使的太差,这动作僵硬太容易让人躲开,而且没有后手,刺出后怕是会被敌人反击。
可在这等情境下,那贼人前面是牲口,后面是货物,另一边是持刀骑马的朱达,他躲无可躲,两根木枪就这么戳中了贼人,胸口和大腿被刺入,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还没等痛呼或求饶,朱达的刀又是劈下,半边身子都被劈开了。
又有人被吓得大叫,有队伍外的路人,也有雇工们,这短时间内,贼人突袭,朱达冲突挥刀,鲜血喷洒,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鬼叫什么,快他x的围起来,有贼人来了!”朱达大吼说道,与此同时,又是听到凄厉的惨叫,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被他砍断胳膊的那个贼人被反应过来的雇工们刺死了。
其实这一次的反应,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最起码敢杀人了,贼人来袭让他们惊慌失措,但还是敢于还击,至于朱达吆喝的“围起来”,大家则是熟门熟路,七手八脚的开始忙碌起来。
朱达肩膀有些疼,朴刀是双手使用的兵器,他骑马单手挥砍,上肢用力太猛,已经有负面的效果显现,可此时的朱达根本顾不上这个,他先去看四周,最先看得方向就是那唿哨汉子。
刚才两名想要突袭的贼人毙命,没人顾得上先前要搭伙的那汉子,现在看过去,那汉子并没有趁刚才的混乱靠近,似乎就向前走了不到三步,此时脸上满是惊愕,这汉子应该想不到这车队的反应如此快,本以为会趁乱得利,没曾想这么快两名同伴就被杀了。
“路上不会就三个贼,大家小心!”朱达在马上大吼道,朱达这队将近三十人,如果说贼匪只有三人就敢动手,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在这个时候,雇工们昨日的历练体现了出来,慌乱归慌乱,却没有人溃逃,有十个人帮着车把式们挪动大车,有九个人拿着木枪掩护,尽管根本不成阵型,但还是在大车的外面,若是在昨日,只怕早跑到里面去了。
路上行人已经跑了个精光,但在道路的前方还有三人留下来,他们本来空着手,去路边草丛摸索几下,每个人手里就有了刀和长矛,又有六人从两侧庄稼地里站起,都是拿着兵器,去和前面那三人聚在一堆,而在队伍后面的那名唿哨的汉子,则是绕了个圈子向前面跑去。
朱达在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将朴刀横在马鞍上,不被身边雇工和车把式们的嘈杂混乱影响,就在那里张弓搭箭,那先前要搭伙的汉子跑得很是警觉,边跑边看着朱达这边,等发现朱达张弓搭箭的时候,这人居然在跑动间还做了个翻滚,直接被路边的庄稼和野草地遮盖。
只怕等不到这汉子再直起身来了,朱达大概判断了提前量,一箭射出,然后再也不管,草丛和庄稼地里没有什么痛叫传出,应该是躲过了。
“老周,你干什么,快回来,快回来!”
“前面是贼!老周你疯了吗?”
四辆大车就要围成方框的时候,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那辆大车却调转方向,平时心疼牲口的车把式拼命抽打驱赶,平时走不快的大车也提起了速度,向着道路一边跑去,甚至都不在路上了,直接进了一边的庄稼地。
这一刻,大车围成的防御已经无用,在正对着敌人那面已经出了个巨大的缺口,雇工和剩下的车把式们都目瞪口呆,随即就是慌乱,没了这防御的依仗,怎么还来面对贼匪。
先前唿哨的汉子已经和前面九个人会和,手上也抄起一把刀,但他们十个人没有贸然向前,谁都看到朱达手中的弓箭。
“骑马那小子,你现在转身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边有人喊道,还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跑向大车那边。
在马上的朱达冷笑一声,箭支搭在弓上,弓却只是小半开的程度,随时可以张弓搭箭射出,这个距离上,他对伤敌杀敌都有把握。
“都不要慌,有老爷在,咱们人比那边多,怕什么!”
“谁要乱动,老爷不射死他,我也要用刀砍死他!”
“和他们拼了!这些人只让老爷走,这是不给我们活路,我们拼了!”
这几句话嗓门极大,却是不同的人喊出来,第一句话是纪孝东,第二句话是李和喊得,第三句话是张进北。
前面两句还好,第三句让马上的朱达皱了下眉头,这么喊很不妥,太容易让人钻了空子,所有动手的贼匪都是为了求财,能不费力就能拿到钱财当然不会去拼命。
“对面的人听着,兄弟们只求财不要命,你们现在走,没人会管,要是不长眼,等下就把你们杀了喂狗。”
这喊话一说,刚才还慌乱不休的雇工们却安静了片刻,车把式们则不然,这个道理倒是能想清楚,牲口和大车都是值钱营生,落在贼人手里肯定是拿不回了,如果拽着他们赶车,事后要杀人灭口的话,那下场更是不堪。
“咱们杀了两个贼,你觉得他们会不报仇吗?咱们大伙抱团还有活路,真要散了,恐怕真要被贼人一个个杀了吃肉,大伙别犯糊涂!”李和大喊了出来,他边说边是挥刀,样子好似疯狂。
他这话喊出来之后,雇工们倒是不像刚才那样骚动,局面勉强压住了。
“跟着我出生入死的,我不会亏待,但要是临阵脱逃的,你们也知道下场。”朱达扬声说道。
不管是“不会亏待”还是“下场”,雇工和车把式们都是心中有数,而且亲身经历,想想分到的那些银钱,再想想被射死的那些同伴,雇工们判断的尺度很简单,朱达距离他们更近,想要杀死他们比那边喊话的贼人更简单,至于隔着三辆大车射中不易,他们在这个当口则是考虑不到了。
朱达紧张的盯着不远处的敌人,这些人同样紧张盯着他手中的弓箭,这些贼人和昨日遇到的乌合之众大为不同,知道用言语扰乱和说服,能趋利避害,而且这些贼人知道如何战斗,有一定的默契和配合。
“贼兵!”朱达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个,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这次行动,几乎将所经之地血洗一遍,不要说乡间豪强被扫荡干净,依附他们的贼匪也没有多少幸存的可能,只有无处可去的难民结伙成为暴民贼匪,但贼兵不同,他们比没见识的乡间土豪更有见识和经验,更知道躲避兵灾,贼兵们幸存的可能更大,当然,或者他们就不是流浪在外的贼兵,而是最近才从军营中逃出来的。
想清楚这些的朱达并没有任何轻松,他心情沉重,只是在默默苦笑,刚才事发仓促,挥砍时候的姿势不对,肩臂扭伤,开弓三次恐怕就没办法继续,可对面有足足十个人,自己这边有近三十人,帮不上忙的三十个人。
周青云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两个人面对眼前的局面会好很多,可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不见同伴的踪影。
就在这时,看到有贼人从逃开的那辆大车上搬下货物,他们要干什么?拿着东西要走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投出
逃走的那辆大车上装着牛皮和羊皮,这些皮货都没有经过鞣制,还是板硬的状态,几张一套简单捆扎。
现在这些牛羊皮被拆开后重新捆扎,两张并在一起,而那十名贼人则是手抓着捆扎绳索,将这皮革挡在身前,赫然就是盾牌,两层硬皮。
这还真是军营出身的,多少明白几分门道,朱达深吸了口气,这样的“皮盾”差不多能把全身要害遮蔽,如果是周青云在,或许能抓到些许的空隙杀敌伤敌,但朱达做不到。
眼见着贼兵们人手“皮盾”遮蔽,向前靠近过来,雇工们开始慌乱,朱达坐在马上张弓随后又是放弃,这让雇工和车把式们的情绪更加崩溃。
“周二你个千刀杀的,居然勾结贼人,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周二哥,咱们俩是有交情的.......”
车把式们比雇工们脑筋活泛些,反应也不同,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则攀交情,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李和用刀背狠狠抽了几下。
朱达刚才刚把弓张开,就觉得肩臂有疼痛,对关节和肌肉的反应他有清楚的判断,出现这样的反应,如果继续做同样的动作,疼痛会迅速加剧,最多再开三次弓,就没办法做完全的动作了。
而眼前几十步外这两层叠加的“皮盾”,不满开射出的箭根本无法穿透,造不成杀伤。
“小子,你们不就仗着有两张弓吗?有本事你就把这些都射穿了,要不是爷爷们这次来得匆忙,几张门板举起来,你有啥也没用。”
“入伙吧!你们俩都是拿刀子吃饭的爷们,和咱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正理,每日里辛苦作甚,来了就是兄弟!”
看着朱达准备开弓又放弃,那十名贼兵的情绪也高昂起来,在那边又是嘲笑,又是拉拢。
“老爷,咱们投降,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有几分活路!”又有雇工忍不住说道,他这句话出口,众人的情绪又是骚动起来。
朱达冷着脸刚要回头,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只听得李和用变调的声音嘶喊道:“谁再说投降,谁就先死!”
回头看过去,一名雇工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李和浑身溅血,五官狰狞扭曲,挥舞着刀威胁说道,朱达冲着李和点点头,闷声说道:“做得好!”然后又扫视着说道:“不要不知死活!”
这下子雇工们和车把式们彻底被吓住了,他们本就被朱达震慑,是留下来或者逃跑并没有达成一致,也没有他们商量的空间,到现在动摇者被砍死,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贼人威胁不能立刻致死,可如果动摇逃跑,那就立刻被杀,大家都知道怎么选择。
朱达扫视一圈之后已经达到了震慑的目的,但他没有立刻转头,却眯起了眼睛,只不过这看似失态的反应没有持续多久,就立刻说道:“李和,张进北,纪孝东,你们把备用的木枪砍成两段,要多长,就是你平端着手臂这么长,快!”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张进北是朱达安插进来的人了,可在这个时候,谁又顾得上这些,朱达命令下达,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忙碌起来,大家都清楚不听话的下场,尽管朱达没有命令到他们。
木枪用不了太久就会损坏,材料又廉价易得,所以准备了很多备用,就放在大车货物的两边,朱达下得命令又很简单明确,还在马上平举双臂比划了下,示意是这个长度。
有李和手中的那柄钢刀,做这样的处理很简单,无非是一根根砍断,事到如今,已经死了一个,局面反倒不那么慌乱不堪,大伙木然的完成每一个动作,很快就有五六根递到了朱达手中。
“一次给我两根。”朱达平静的说道,将弓箭放在鞍袋里,接过截短的木枪。
所有人都有些发懵,不管这边的雇工和车把式还是那边的贼兵,要说这位小爷被吓疯了也不像,可拿这砍断的木枪做什么。
朱达在马上坐正身体,却没有去握持缰绳,两手各拿一根短木枪,过头平举,脚跟磕碰马腹,催动坐骑上前。
用身体摆动、腿部力量和脚跟敲打来控制坐骑,朱达懂一点,但用的很不熟练,可在眼前的场合中足够了。
他做的实在莫名其妙,贼兵也觉得奇怪,从“皮盾”的遮蔽下探头来看。
“看什么看,等这小子过来用长矛戳他,不知死活的货!”贼兵首领怒骂说道。
朱达缓缓驱动坐骑,马匹一开始是小步快走,二十步之外才变成了慢跑,但始终保持这个速度并没有变快太多。
一名骑士骑马冲来,蹄声震耳,那才有威慑,可眼前这样的慢跑却让人觉不出什么危险,贼兵们的队形更紧密了些,还是向前逼近。
战场上,或许眼前这个状况只能被称为场面,比起刚才的躁动慌乱,现在却变得安静了许多,雇工和车把式们都在盯着朱达,贼兵们也是如此,这个距离上能清楚的听到贼兵们的交流,说是朱达靠近过来,立刻让开一条路,用刀枪从两侧把他切碎掉。
朱达在马上的姿势没有变,就这么缓缓靠近,二十步,十步,在贼兵就要动作的时候,他右手上的木枪投掷了出去,然后是左手的,开弓需要发力,投掷木枪同样要发力,朱达的肩膀更痛了。
木枪向前飞出,马匹的确跑得不快,但马匹的速度和投掷的速度加在一起,木枪的速度变快了。
“碰”的声,木枪贯穿了“皮盾”,势头并没有被这两层皮盾阻碍多少,又将后面的贼兵贯穿,凄厉的惨叫顿时响起,被木枪贯穿,这么样的伤口一时死不了,但根本救不活!
左手投掷出去的那根木枪势头稍弱,但造成的杀伤并不小,这么近距离投掷木枪,本就有足够的力量,何况人在马上,这投掷出去的木枪也带上了坐骑的冲量,骑马杀人不需要挥砍,马力就带了足够的动能,何况是这种投掷。
两根木枪,杀两个贼人!
坐骑还有惯性,马匹向前冲了几步,朱达已经抽出了刀,即便自己是骑马,可对方数倍于他,陷进去就是死,他抽刀并不是为了砍杀冲锋,而是为了防备,但贼兵们没有趁势反击,反倒散开。
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自家预备好皮盾已经可以挡住弓箭,这一人一骑冲过来也不足为患,看这小子举起两根木枪来,还以为是疯掉了要冲锋,谁能想到是用作投矛,而且还有这样的杀伤。
最前面两个同伴算是胆大能打的,就那么直接木枪贯穿,倒在地上,看着就好像被钉在了那里一样,在这个时候还不散开,难道等着被投中吗?
他们的散开给了朱达调转的空间,虽说敌人慌乱,是追上去砍杀的好时机,但朱达还是坚定的转身。
当他骑马靠近自家队伍的时候,一直安静的人群突然有欢呼爆发出来,每个人都兴奋的大喊大叫,刚才还以为是寡不敌众无计可施的死局,没曾想就这么简单破局,还杀了对方两个人,木枪可是有几十根。
朱达没有理会下面人的兴奋,他缓缓呼吸,晃动肩部,在这短暂的间隙内,朱达让自己拉伤的部位尽可能的缓和。
“跟我四根。”朱达又一次调转坐骑,正对着前面慌乱的敌人,两根木枪放在两侧鞍袋里,双手各握持一柄,高高举起,又是驱动马匹。
几十步外的贼兵已经乱起来,看到刚才的杀伤之后,谁还敢像方才那样扎堆,可现在谁也不甘心跑,毕竟还是人多势众,对方一人一马,应该还有办法,有什么办法,没有人知道,但就是不甘心。
朱达没有理会他们怎么想,只是驱动马匹向前,这次比方才快了些,因为贼兵已经开始闪避,准备绕开了。
马匹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远胜过人类,所以没可能追不上,特别是贼兵心存犹豫,觉得还有机会,但这迟疑却给了朱达机会。
这次没有人等在前面被朱达投掷木枪,但很容易就追上一个,十步之内的抛投出去的木枪,这次的坐骑速度更快,带来的冲量更大,这样的力量不需要贯穿要害,只要被扎中,必然是重伤,第三支木矛直接贯穿了贼兵的胸膛,第四支木矛却投空了。
在第三个人被木矛扎死之后,贼兵们立刻乱了,财货动人心,可那也要有命来享受,对面这小子人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五步以上的距离就会投出木矛,这个距离刀枪很难伤到人,却躲不开木矛,一旦被贯穿,那就是必死,或者要经历过一段生不如死才死掉,这等情形下,不跑就是傻子。
落空一人,剩下的人散开,朱达没有回转,又是抽出一杆木矛,驱马追了上去,现在不必顾忌,现在就是猎杀的时刻,朱达忍着肩膀的剧痛,用力投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个都不能少
几层布衣根本挡不住人力马力合一的木矛投掷,朱达的第五根木矛直接把目标贯穿,那人惨叫着踉跄两步,才趴倒在地上。
在马上的朱达表情有些扭曲,并不是为了眼前的杀戮,而是肩膀剧痛,但他没有丝毫的放松,生死之间,些许疼痛算得了什么,朱达左手控制住缰绳,右手举起第六根木矛,他现在空出手来控马,坐骑和他的配合更密切,追击目标,加大投矛的威力。
第四名贼兵被杀死之后,这拦路的贼兵小队已经崩散,大家四处乱跑,只要能离朱达远些。
看着朱达控马举矛,一名穿着齐整些的贼兵猛地回身,大吼说道:“兄弟们,他一次只能投一根,杀了他!”
这贼兵身材比其他人健壮不少,手中雁翎刀比其他人的兵器成色更好,他这几句喊出来,四散奔逃的其他贼兵居然停住脚步回头转身,此人或许就是首领,而且这人比其他人也勇敢许多,吼过之后,自己提刀冲上来,很有些一往无前的意思。
如果是没怎么经过沙场,第一次见血的年轻人,到真正面对面的时候,或许会迟疑呆愣,给对方绝处逢生的机会,但朱达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场面,此刻很冷静,那人迎面冲来,正是好靶子。
朱达抖了下缰绳,脚跟猛踢了下马腹,坐骑加速,正迎着那贼兵头目冲上,本就距离不到十余步,转眼间已经在十步之内,那贼兵头目或许也有投机唬弄的心思,没曾想,这看着胡须都不多的年轻人如此镇定,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贼兵头目脸上的慌乱,他或许想跑,可来不及了。
“死吧!”朱达暴喝了一声,上身后仰,举矛的手臂扬起,整个成了个弓形,又是猛地向前一掷,这是投掷标枪的标准姿势,也是投矛能发挥最大效能的姿势,他的坐骑此时还在发力。
木矛当真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那贼兵头目知道躲不了,挥刀想要去格挡,刀碰到了木矛,可木矛上的力量太大,居然将刀弹开,但到底还是偏了些方向,避开了胸前,从贼兵头目的右腰射入。
若是直接贯穿前胸,暴毙还没那么多的痛苦,可贯穿腰部后会伤及柔弱内脏,那才真是痛苦的极致,何况这一投掷的力量极大,几乎是拽着人倒在地上,被贯穿的部位和周围几乎糊烂掉了。
贼兵头目倒在地上只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接下来就在地上抽搐,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上下失禁,眼见着身下的血浸染开,越来越大一滩。
这人一死,剩下的五个贼兵甚至没有立刻逃跑,而是呆在那里,片刻之后才发声喊,声音中满是恐惧和慌乱,扭头就跑,刚才跑的时候大伙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可现在是四散而去,毫无目的的溃逃。
“兄弟们,杀贼啊!”身后李和大喊说道,如今的雇工们可是热血沸腾,谁能想到会有这等结局,绝境中居然能翻盘,看着可怕无比的贼兵此时也不足为据,还剩下五个被吓破胆的,咱们这边还剩下十几个,怕他作甚,一起杀贼去!
朱达一边勒停坐骑,一边回头大喊道:“不要乱跑,追上前面那辆车,把货带回去!”
若是在平常,大伙热血冲头,谁还顾得上朱达的吆喝,可这几天的经历下来,朱达一开口,众人立刻就是停住,好像有什么无形的约束一般,迅速的调整方向,朝着那辆大车跑去。
被叫做“周二”的那个车把式才开始逃跑,开始还是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看过来,等到朱达手持木矛投射的时候,他被震慑的目瞪口呆,往复投矛杀人不过顷刻之间,这车把式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等意识到要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虽说牛跑起来不慢,可大车上的货物不轻,加上牛跑起来需要慢慢加速,怎么跑得过劲头正足,轻装狂奔的一干雇工,那车把式周二边赶车边回头张望,看着被背叛的同伴们狂呼乱喊的追上来,愈发的惊慌失措,几鞭子抽下去,拉车的牲口只是嘶鸣,速度却一时提不起来,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到最后索性跳下车拔腿狂奔。
雇工们都是十八二十左右的小伙子,车把式都是三四十的人了,一个兴奋至极,一个惊慌腿软,即便这周二先跑,没过多久就被追上,这伙雇工被朱达也是影响到了,等追到十几步的时候没急着抓人,反倒把手上的木枪丢了出去。
他们手中木矛长度太长,重心和投掷的角度也掌握的很差,想要杀伤很难,可架不住十几根木杆子呼啸飞出去,就算砸也够疼的,那周二被打的脚步踉跄,直接趴在了地上,雇工们欢呼连声,上去就拳打脚踢,车把式们腿脚虽慢,可也跟了上来,他们对周二的痛恨比旁人更甚,下手更重,如果不是李和挥舞着刀喝止,恐怕这周二就被活活打死了。
朱达不紧不慢的追着一个目标,跑在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半路搭伙,又唿哨发信号的那个汉子,骑马想要跟上一个奔跑的人很容易,前面那汉子已经没了先前的从容,跑得惊慌失措,踉踉跄跄,但朱达始终没有下杀手,尽管随时可以这么做。
这伙贼兵肯定不是半路起意来拦劫,那车把式也不是事到临头才叛变,城内肯定有人在盯着,有人在谋划,这次凶险的截杀对朱达来说,即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财帛动人心,自家这几大车货物出城,一方面是车上的货,一方面是存在城里的钱财,只要在城外把人宰了,里里外外都能吞掉,这次行商,路上不出事是不可能的,这是意料之中。
至于意料之外,是朱达没有想到会下手这么狠,这几年来闯荡,朱达见多了厮杀和争斗,各处势力肆无忌惮,但他觉得在县城内应当是有些许规矩的,不敢闹得太过,没曾想这次下手没有任何的顾忌,直接就是招来贼兵半路截杀。
贼兵们喊话里所说的“只求财不要命”,雇工和车把式们或许当真,朱达却压根不信,他甚至还想到了这一点,如果贼兵们真得不想灭口杀人,反倒不会刻意强调这个,这么说了,反倒说明心思叵测,如果不把知情人都灭口,里里外外的财货怎么能放心吞掉。
朱达一边拿出自家的朴刀,一边还在思索,要说真是城内那些人做的,这里面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劲的关键还是太肆无忌惮,这种简单粗暴的作风和城外的贼匪没有任何区别了,有太多手尾会被抓到,毕竟在县城内真要是被抓到勾结贼匪的把柄,用王法也能决人生死。
看着前面越跑越慢的贼人,朱达停住了自己的思绪,他手腕翻转,驱马向前,在超过那贼人的时候,用朴刀狠狠砸中了对方的后背,速度不快,力量却不小,那贼人被打的居然飞起来几寸,重重跌在前面。
朱达没有停下,反倒琢磨着是不是追杀其他贼人,已经逃走的四名贼兵依旧有大威胁,正在这个时候,却能看到一骑从远处靠近,雇工们已经学会了站在大车货包上张望,看了几眼却是欢呼起来。
“周老爷回来了,周老爷回来了!”
听到那边呼喊,朱达脸上浮现笑容,却是催动坐骑,转身大喊了一句“把这个人捆起来,要是乱动就宰了!”
到这个时候,朱达对雇工们已经放心了,倒不是说雇工们能做什么,但他们已经不怕杀人。
地上趴着的那贼人想要挣扎起来,可动了几下都没有爬起来,朱达没有理会,向前跑出十几步之后,却把朴刀丢在了地上,抽出自己的雁翎刀,到这个时候,要尽可能的减轻马匹负载,快速追击。
朱达一边驱马向前,一边挥舞着手中钢刀,尽管他觉得肩膀好似撕裂,却丝毫不敢懈怠,就这么逐渐追上另一个,那人也跑不动了,哭喊着向前,嘴里不知道在骂谁,当朱达靠近的时候,这人回身想要讨饶,可朱达一刀砍下,还剩三个。
再向前追了十几步,本已经散开的三人脚步踉跄的重新聚齐,这三名贼兵都气喘吁吁的站在一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凶狠绝望的看着正在靠近的朱达。
“饶咱们一命,日后给你烧香上供,要是没完,今天咱们就拼了!”
“拼了!”
沙哑着嗓子吐出了威胁,边上同伴应和,可说了两句却咳嗽出来。
一骑对三人,若是还有木枪,或者此时能开弓射箭,朱达不会害怕,但现在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单纯肉搏的话凶险就大了。
这边朱达让马匹减速,他的反应倒是让那三个贼兵胆子大了,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就要动作,就在这时,却听到弓箭破空的呼啸,一名贼兵脖颈中箭,当即毙命,还没等他们反应,第二箭又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恶人的残酷
两名同伴脖颈中箭,这是何等射术,剩下的那名贼兵彻底没了勇气,其实他已经不知所措,手中兵器掉落在地上。
“留活的!”朱达停住动作,朝着周青云的方向大喊说道,以周青云的连射手段,再不阻止只怕第三箭就过来了。
好在周青云距离已经足够近,听到了朱达的喊话,那贼兵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稍有不对自家就了事了,只是嘴上不停“爷爷,小的一时糊涂,放了小的,做牛做马也愿意,身上钱财全归爷爷,要不就让小的带着两位爷爷发财,两位爷爷这般好本领......”
絮絮叨叨话说半截,就被赶过来的周青云一脚踹翻,那人五官和胳膊都磕破了,可顾不得喊疼,还在那边不住求饶。
“你那边怎么样?”周青云脸色铁青,一边拿着绳索捆绑贼兵,一边急忙询问。
“有个车把式临阵叛变,险些闹出事,还有个雇工扰乱人心,被李和一刀砍了,其他无事,我抓了一个活口。”
“贼人来了多少?”
“十二个?”
听到朱达的回答,周青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雇工们帮忙了?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
“先用朴刀砍了两个,又用木枪做投矛,把剩下的都宰了,你来把这人带回去,我这条胳膊刚才拉伤,现在已经抬不起来。”朱达笑着解释几句。
“木枪?投矛?”周青云对这个回答先是愣了下,随即点点头,表情多少轻松了些,又是说道:“也只有你能想到这些。”
如何加工木枪,怎么用这种武器去战斗,在周青云的认知里,只有朱达经验丰富,他能想到用这个并不稀奇。
但说起这个来,朱达并没有什么轻松和自得,反倒是摇头说道:“这次还是大意了,觉得外面纵然有贼,也能轻松应付过去,而且认为这伙年轻雇工多少能帮上忙,一时没准备好,险些出了大祸事,早知道就弄些投矛器给他们,不敢肉搏冲打,投矛总是敢的。”
朱达的确很自责,他觉得自己做好了最全面的准备,现在想来,还是低估了遇到的困难,而这个困难并不是无法解决,如果将投矛器准备好,这些贼兵虽然有经验,可还真是不足为惧。
到底是什么限制了自己的想法,朱达有个总结,一个是自信,觉得自己和周青云两骑两张弓足以扫平可能遇到的敌人,一个是思维被局限,尽管自家也用投矛,却下意识觉得有弓箭在,不用理会相对原始的投矛,没有把自家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还有个埋在心底的念头,朱达知道自己有些大意,下意识用那二十余年的经历套用,觉得城内有规矩就是有法制,却没想到对方做得这么肆无忌惮,还是丛林社会那一套。
朱达在内疚自责,周青云同样不好受,尽管他没说什么,可任谁都能看出来,周青云觉得自己离开才让众人遇险。
如果两个人在的话,即便不是最后用上木枪投矛,两骑分进合击,足可以完全消灭这十名贼兵,但一人离开,却被对方钻了空子,不过大家也都清楚,对方就是观察到了朱达他们的行动习惯,才在这个时间来突袭。
先前被朱达抓到的那名贼兵已经被雇工们五花大绑起来,后来周青云抓到这个,直接绑在马后拖拽了回来,路上磕磕碰碰,谁又会理会这个。
“老三,你去带着人把贼兵的尸首聚起来,能扒下来的都扒下来!”朱达开口吩咐,李和立刻带着人去了。
抓到的两名贼兵和那临阵脱逃的车把式周二都是鼻青脸肿,其他车把式和雇工们都是在生死线上转了回来,自然恨极,如果不是朱达把话放在前面,又有李和看着,只怕那要搭伙的贼兵和周二直接就被打死了。
朱达一直在轻轻晃动肩膀,刚才的战斗急骤,下意识的会忍住和忽视疼痛,现在略有放松,拉伤造成的疼痛加剧了。
被抓来的三个人都在不断求饶,朱达扫视了几眼,对周青云说道:“把木枪刺到这个人小肚子里。”
他所指的那个人是最后被抓到的贼兵,周青云点点头,抓起身边的一根木枪,径直戳刺了过去,那贼兵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木枪刺了进去,这贼兵惨嚎一声,本身就捆绑着没办法维持平衡,就这么直接躺倒,小腹这边内脏器官不少,又是柔弱之地,被刺入木枪当真痛苦无比,只在那边疼得满地打滚,谁都知道没办法救活了,但大家也知道一时不得死。
本以为会有殴打和拷问,无论贼兵还是车把式都有这个心理准备,可下意识的还存着几分抵赖、狡辩和求饶的侥幸,谁能想到面前这两个年轻人下手这么狠,听着同伴的惨嚎,看着他满地打滚的抽搐惨状,那搭伙的汉子和车把式都是魂飞魄散。
“我问几件事,要实话实说,如果我听出不对来,死都不得好死。”朱达闷声开口说道,那两人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谁指使的?”
“壮班杨大爷,不,杨守文!”“城里包赌窝赃的谢石。”
贼兵和那车把式给了不同的答案,没等朱达去分辨真假,那车把式就自己急忙说道:“城里的人都知道,谢石头是杨大爷的人。”
朱达眯了下眼睛,壮班杨守文,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壮班的副班头,壮班有一正二副三个班头,这个副班头在县城内算得上是个人物,至于这车把式的话反倒证实了贼兵的言语,副班头犯不着亲身去和车把式打交道,徒子徒孙吩咐几句什么事都有了,但贼兵那边可不是一个下面人能打发的。
这壮班衙役所负责的就有城防,却和这杀人越货的贼兵勾结在一起,还说什么规矩,这实在是可笑了。
揪着这个问下去,却也没问出什么意料之外,见财起意之后和城外的人勾结在一起,准备做一票,按照这贼兵的说法,壮班杨守文和他们勾结不是一天两天,外面风声紧的时候,杨守文还会把他们收容在城内,然后再出去活动,还借着他们的手洗过两个庄子,销赃窝赃这等事都不必提了,这次只说朱达和周青云懂些武艺,要小心。
至于那车把式周二,从前有把柄落在衙门手里,这次又被许诺可以分给他好处,动心就做了。
“你们老巢在哪里?”朱达问了第二个问题,这当然是问向那贼兵的。
那贼兵迟疑了下,朱达对周青云点点头,周青云默契的又拿起一根木枪来,那贼兵打了个寒颤,连忙说道:“从这边沿着小路向东五里地,有个破的土地庙,附近的村子都已经荒废了,就我们在那边。”
朱达注意到这贼兵目光闪烁,他咧嘴笑了笑,对那贼兵说道:“你有改口的机会,你说得确定是真的?”
“......是真的。”贼兵明显犹豫了下才回答。
朱达向不远处的张进北招了下手,两个人来到那被刺伤的贼兵跟前,那贼兵还活着,但连翻滚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可疼痛依旧,在那里有气无力的惨嚎。朱达低头看去,这贼兵的眼神都有些涣散,脸色惨白扭曲,显见疼到了极点。
“说出你们老窝在哪里,我给你个痛快,不说的话,还要疼一次再死!”朱达笑着说道。
躺在地上那贼兵听到这话,身体禁不住颤抖了下,末了还是嘶哑着嗓音说道:“在......在......”
这边话还没说完,先前被问到的那贼兵脸色大变,连忙说道:“前面有棵歪脖子树,顺着书下小道向西走,三里地外就是一个看瓜的窝棚,这些日子大伙都在那边,老爷,爷爷,我这是猪油蒙了心。”
“那边还有没有人了?”
“没了,大伙因为鞑子好久不敢出来,这几日都在外面做生意,杨守文给了这个活计,知道爷爷你们人多难缠,就全出来了。”
“贼赃都在那边放着?就在那一处?”
“都在我们大哥身上,他藏在那里我们也不知道,放过小的吧!”
朱达转身对周青云说道:“你骑马去看看,他们就算把财物藏起来,也瞒不过咱们,放心,这边我一个人弄得过来,现在他们顶用了。”
他们两个之间自有默契,周青云没有多说,翻身上马,朝着问出来的位置赶去。
朱达手里提着一杆木枪,顶在了先前说谎的那位贼兵胸前,笑着问道:“你又能假扮,又能撒谎,在这贼伙里肯定有座次的,排行第几,怎么称呼?”
“我......小的排行第二,姓宋名勇。”宋勇颤抖着声音说道。
朱达点点头,能乔装打扮要混进来,又是发信号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浑水摸鱼,虽然没什么高明,却比其他人狡猾许多,这样人在贼伙里肯定有些地位。
“等我兄弟回来,如果你说的有一丝虚假,我就把你身上钉几根木橛子,天黑后等狼和野狗过来活吃了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身有血债
三里多的路程对于骑马来说并不远,周青云很快就是回返,当看到周青云带着的那个皮口袋之后,那宋勇的表情立刻灰败不少,到了跟前之后,周青云直接把口袋丢在地上,落地“嘭”的闷响,显见份量不轻。
“还以为会难找,结果就藏在窝棚后面的土坑里,从盖着的浮土上就知道有蹊跷。”周青云不屑说道。
朱达没去打开那皮口袋,只是笑着说了句:“贼兵就是贼兵,能强到哪里去。”
大明官军的步卒无用草包,跑出来的这些贼兵又能强到那里去,无非比平民百姓懂得些配合,胆子大点,手上有好用的兵器,但这依旧掩盖不了他们的无能和废物。
“爷爷,祖宗,给小的个痛快吧!”瘫在那边的贼兵嘶声说道,如果不是周围还算安静,这边根本听不到。
朱达根本没去理睬,只是让张进北把雇工们都喊过来,那宋勇和周二只是不停求告,嗓子已经哑了。
等人都聚齐,朱达指了指那被刺中腹部的贼兵说道:“老规矩,一人一枪,戳死他。”
这次的命令没有任何阻碍,雇工们甚至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第一次千难万难,这次就不怎么在乎了,何况这伙贼兵和他们不共戴天。
只看到雇工们围过去,几声无力的惨叫,雇工们的木枪前端都有些发黑,都是转过了身,自然而然的看向那宋勇和周二。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当真让人毛骨悚然,那周二直接就跪在地上,宋勇被捆的结实,直接就那么直挺挺摔了下去,两个人都拼命的以头抢地,哭着求饶,什么做牛做马,什么粉身碎骨的话,一遍一遍的说。
朱达脸上依旧带着笑,指了指周二说道:“要是和贼兵硬碰硬的打,死了也没啥,可这狗贼把咱们大伙都卖了,到时候真要是有个死伤,当真闭不上眼,一人一下,戳死他!”
这就被判了死刑,周二在那里张大了嘴先发出一声尖叫,凄厉的不像人声,把围拢过来的雇工们吓了一跳。
“你们要不怕王法吗?你们杀了我,官爷不会放过你们,壮班的大老爷会把你们都抓进大牢里去......”
他这一喊,雇工们都是迟疑了下,只有那纪孝东大步向前,李和还有张进北都是大怒,只是还没等他们说话,三个车把式却挤了进来,他们有家有口和雇工们不同,朱达不怎么难为这些人。
三名车把式不知道从那里摸了几块石头,都是拿在手中,进了人群之后,拿着石头向周二砸了下去,几下子就打的头破血流,车把式都边打边骂。
“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生,勾结贼匪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你这是不想让我们回去了!”
“家里还有孩子和老娘,我要不回去,他们要活活饿死,你是连车带货都要吞了是不是!”
“这杀才平时就和官府勾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说咱们通匪,把家产都抄了去,老婆孩子搞不好也要落在他手里。”
这些话好歹是有条理的,其他都是污言秽语的咒骂,雇工们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周二勾结匪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王法,有没有想过这么多人的性命,周二完全没在意过,大伙在这里束手束脚的作甚。
十几根木枪你一下我一下的戳刺了下去,周二在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身体在那里抽搐,很快连抽搐都不能了。
朱达一直在边上摇头笑,等雇工们冲上去动手,才无奈的说了句“傻”。
到了这个时候,宋勇脸上虽然被磕碰出伤口,脏污一片,但没被脏污的部分都是毫无血色,煞白一片,只在那里求饶。
看着面前这年轻人脸上带着笑,满不在乎的轻松,宋勇更觉得浑身冰凉,因为他看出来这个勇猛善战的年轻人根本不在意什么生死,尤其是别人的生死,看自己的眼神就和看一团死肉一般。
“爷爷,祖宗,大老爷,小的能做好多事,城内城外的江湖绿林小的都熟,销赃窝赃的路子也熟,这些下三滥的事小的都知道,你放了小的,小的鞍前马后的,一定效死力!”
听到宋勇这么喊,李和、张进北和雇工们都是停下了脚步,看向朱达这边,从出城到现在,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朱达不是个纯粹的生意人,这宋勇吆喝出来的事,恐怕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不管大家心里如何愤恨,要是这位小爷要留他性命,那大伙就得听着,看这位小爷如此杀伐果断,没准还真要来个收服什么的。
朱达看了看在一边的雇工们,挥手催促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人一枪,戳死他!”
“祖宗,饶命啊!你这么杀人,不知道收服人心,怎么成事,怎么做出局面来。”那宋勇挣扎着乱喊。
“因为你身上有血债,你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饶过你,天不饶你!”朱达声音变冷,狠狠的挥了下手。
命令下达,雇工们再无迟疑,手持木枪走上前去,一枪枪的戳了下去,宋勇嘶声惨叫,很快就没了声息。
不过做完这些事的雇工们没有任何的不适,反倒有几分凛然的感觉,刚才朱达那些话让他们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是正义之举。
“把这些尸体都砍了脑袋,挂在大车边上,然后把尸体堆在一起烧掉,周二的脑袋不要,一块烧了”朱达下了命令,雇工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现在也不光李和有刀了,用贼兵们的刀把贼兵们的脑袋砍下来,倒是省事。
远处尸体燃烧,恶臭扑鼻,四辆大车向前走了百余步才避开这味道,张进北和纪孝东捧着不少东西到了朱达跟前,都是刚才的缴获,这十名贼兵和车把式周二所带的财物可比昨日那些蟊贼要丰富许多。
贼兵们也未必信得过老巢和首领,很多财货都是替身带着,比如说银子铜钱,比如说抢来的金银铜货,除了钗子锞子银锁,还看到压扁的酒壶这种,零零碎碎加在一起,居然有个几十两银子。
“我和青云取三,你们把剩下的七成分了。”朱达大方的做了决定,一直在盯着财货的雇工们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朱达,然后发出了欢呼,虽说类似的分配昨日做过,可那才几个钱,现在这些已经算得上一注大财了,居然还是这么大方,跟着这样的人物做事,肯定吃不了亏,肯定能得到好处。
“狗子还真是傻!”“他是没那个命。”也能听到有人念叨这个,这个“狗子”朱达知道是谁,就是今早被李和砍死的那个胆小雇工。
分完了钱财之后,又把十把刀枪集中在一起,一共七根长矛,三把腰刀,还有短刀四把,短斧两把,朱达没怎么迟疑,只是一个个点名,将兵器发了下去,张进北得了一根长矛还有短刀一把,纪孝东也是一样待遇,其他人只得了一件兵器,剩下的短兵器都被收了起来。
有人拿着钢刀铁枪,有人还拿着木枪,雇工们倒是能得出原因,分到像样兵器的,都是干活肯干,遇到事多少敢向前的,这次果然有了好待遇,只是大伙纳闷,一把刀可比一根长矛多耗不少铁料,为啥朱老爷不把腰刀给自己人?
“你们以为刀好吗?那玩意没个几年习练根本用不好,可这长矛实在,你就端平了向前戳,看准了人戳过去,他还够不着你,你能刺到他!”朱达吆喝着说道,边说边比划着做了个刺杀的姿势,下面很多人下意识的模仿起来,脑子灵活的大概明白为什么让他们用木枪。
朱达没有耽误太多时间,站在大车上吆喝说道:“咱们半路上遇到贼兵,大伙英勇杀贼,可周二和狗子还有小三子都死在贼人手上,听明白了吗?”
这话还有什么不懂的,雇工们先是愣住,随即露出轻松表情,原来自家担惊受怕的事,在这位老爷手里这么容易解决,在场的每个人手上都沾着血,都有因果在,谁会泄露,再想想老爷好似杀神一般,谁又敢泄露,就算不想那么多,想想分到手里的银子铜钱,谁还会傻乎乎的吐出去。
“赶路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郑家集了!”朱达吆喝了声,车队重新上路。
向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路上开始有别的行人,躲远的同行者开始追了上来,可看到大车旁悬挂着的头颅首级,谁都不敢靠近。
朱达没有骑马,周青云也没有再去前出侦查,朱达坐在大车上用匕首切削出来一把简易的投矛器,无非是一个简单的木架和一个底座,再把木矛尾端抠的内凹,能和底座大致扣上就好,挥动木架,就可以把木矛抛射出去,方向和力量都会加强。
雇工里面有两个手艺不错的,看着朱达做完之后就自告奋勇的帮忙,做出来的倒是比朱达的更标准好用。
“郑家集快到了!”最前面的车把式吆喝说道,那片废墟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进郑家集之前
?望山跑死马,在平原地形上看到并不代表马上就到,只是视野中出现了郑家集那片废墟,每个人的心思都安定了下来,总算要到目的地了。
“大伙别松下来,郑家集现在乱的很,里面各路人马打来打去,咱们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朱达在大车上吆喝说道。
朱达、周青云还有李和三人的神情都很复杂,郑家集外面的土围子没有被破坏,这么远远望过去好像并没有被蒙古骑兵和官军洗掠过,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可从里面出来的他们都知道,那边已经完了。
不管郑家集被破坏成什么样子,那边都是交通要道,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神情紧张,行色匆匆,一方面急着赶路,一方面提防着身边的人,在外行路,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搭伙,要和看起来可靠的人一同行走,这样会少很多麻烦,官军差役以及乡勇和绿林这种,都不愿意招惹人多的队伍,朱达他们这四辆大车二十几号青壮的,自然成了大伙最愿意靠过来的,只是靠近过来后,往往会被大车两边悬挂的人头吓住,又急忙退后几步,宁可跟在后面或者不搭伙,哪有带着人头赶路行商的。
朱达没有理会路人们的看法,他一直在传授雇工们使用投矛器,这种极为原始的工具用起来确实很简单,保持木矛夹在投矛器上,举起手臂,直上直下的挥出,尽量不要摆动肩膀,这就足够了。
如果单纯握持投矛抛射的话,没有专业的训练,没有武技的底子,不能对身体有效的控制,往往用了十分力气能发挥出来三分,投射出去的木矛或者速度不够,或者方向偏离,但有了投矛器之后,十分起码能发挥出七分,甚至可能到九分,方向也能大差不差。
此时的雇工们很有些令行禁止的意思,两班轮换,一班帮着推车,一班护卫四周,严格来说,现在的道路上很太平,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可他们还是做得一丝不苟。
这段道路已经是从前郑家集的范围所在,因为朱达兴商贸的影响,郑家集也主动翻修周围的道路,在蒙古马队入寇之后,郑家集毁掉,周围的道路不会有人维护,可想而知会荒废掉,但现在还好用的很,路面平整宽阔,这让熟悉郑家集的结义三兄弟心情很差,但因为这路面的平整宽阔,雇工们基本不用推车了,倒是能空下时间学习投矛器。
朱达的训练简单有效,让雇工们先用自己的手臂和肩膀投矛,再用投矛器来投,让雇工们自己发现不同。
“这......这木枪听使唤了,我都不知道能丢出这么远去!”“只要挥胳膊的时候不偏,丢出去就是直的!”“居然这么大劲,对面就算用木板子挡着都挡不住。”
雇工们的言语都有些惊喜,对他们来说,这个投矛器像是个玩具,能给他们带来些许的成就感,但对于雇工们来说,从小到大,卑微、饥饿等等苦难是他们回忆的大部分,这点成就感会让他们印象格外深刻。
力量差不多的话,可以把木枪投射到三十步外,但确保有杀伤的话,就只能在十五步到二十步的距离内了,当然,这也和投矛本身的材质有关,如果不是木杆削出来的尖头而是铁刃的话,那就又是不同。
朱达就这么不紧不慢的督促雇工们习练,这点时间不能指望练出什么,但起码让他们会用。
又向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朱达感觉自己肩部的疼痛缓解许多,不会是伤筋动骨的大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身体出了问题可是致命的,他心里松了口气,正要招呼下一队雇工上前习练,却发现在第二辆大车的右侧,有个路人靠近过来,这人看着没什么出奇的,就和路上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可朱达还是看出来不对劲。
穿着打扮是一回事,打量车队的方式是另外一回事,寻常路人不会那样观察,看这个车队的人数多少,看护卫的位置,甚至对朱达和周青云坐骑和兵器看得那么细致,周青云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策马来到了朱达附近,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个时候,这路人却看到了大车上悬挂在两边的头颅,刚才他是远远观看,这些首级又没有特意处理,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装水装酒的罐子之类,离近了才会发现。
“这人不对劲......”周青云压低声音说了句后,就看着那人死死的盯着首级,脸上先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然后就是恐惧,先踉跄着退了两步,然后看向坐在大车上的朱达和旁边骑马的周青云。
这人一看过来,却正好和朱达以及周青云的眼神对上,看到这两个年轻人正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那眼神没有任何提防,反倒像是猎人看着猎物,这人惨白的脸色没有恢复,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却没办法做到,就这么僵硬的跟着车队走了几步,才拼命在脸上挤出笑容,站在路边对朱达和周青云做了个大揖,这才转头离开,没走几步就开始跑起来。
“这路上还真不太平。”周青云念叨了句,他看着这人跑开之后,前前后后各有几个人散去,谁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管郑家是好是坏,他们在的时候,各处的牛鬼蛇神不敢乱动,鞑子和官军过境不光毁村杀人,把这边的规矩也坏了,大伙都是肆无忌惮的动手,不然这贼兵怎么就敢在官道上光天化日开打。”朱达闷声回答道。
“还要乱多久?”
“不会太久,没了郑家还会有新人冒出来,或许什么大帅那边早就盯上了这边,等新人来到,这规矩也就建立起来,那时候就太平了。”朱达躺在了大车货物上,太阳把货物苫布晒得滚烫,热度透过衣服传到拉伤的地方,让人感觉到很舒服。
“我先抓紧休息一会儿,你也慢些动作,等到了郑家集那边,我们还得忙碌。”朱达对周青云叮嘱了句,开始自顾自的做恢复动作。
在距离郑家集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就有人主动迎上来搭话,却是招揽生意的,说是围子内乱哄哄臭烘烘的已经进不得,要是想停驻休息,他们有场院可以提供,在那边休息有食水供应,只需要给市价两倍的价钱就好,租金另算,比时价也得贵出一倍去。
严格来说,这不算漫天要价,来往商队到了郑家集根本没得选择,除非不考虑补充给养再继续前行,而且无论食水和租金,就算翻了一倍两倍,也贵不到什么地方去,商队在外,对这等花销余度留的很多。
“答应下来就好。”朱达对这个没有异议,拦住了想要讲价的李和。
他们去的那个场院就在围子西侧,朱达对这片区域印象很深,因为袁标领着他们在这边练过武技、射术和骑术,一路行来,看到这些大场院里大多有人,而且不是难民这种,都是各处来的商队,和朱达判断的差不多,蒙古马队来得快走得也快,南来北往的客商未必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中途想要改变道路怕是来不及了,只能勉强过境。
当然,这些商队也是知道了蒙古马队已经离开,不然不会大着胆子来这边,这些商队都没有放松警惕,看着全副武装神情戒备的护卫们就能知道。
朱达他们还注意到一件事,引领他们去各个场院的人并不是郑家集本地的,朱达、周青云和李和三人对郑家集的生意人以及三教九流都十分熟悉,但这些人明显不是,朱达更注意到,这些人做事不怎么熟练,看那样子和气质,更有几分匪盗样子。
答案很快就被同住在一个场院的商队说出“这伙人说是临近村寨的,遭难的时候一伙人在山上砍柴,等下山后家里都毁了,无处可去就只能来这边,他们一个地方出来的心齐,把其他人都打走了,可这地方已经破烂,捞不到什么好处,他们想要落草为寇也难,来往商队那个不是几十上百号青壮,根本吃不下来,只能老老实实做生意,倒是条出路。”
这答案意外也不意外,从上次路过这里到现在不到十天,却有人本能的意识到了机会,混乱终究只是一时,最后秩序占上风,能在这秩序中找到机会就能生存下去。
“当年郑家就是这么发达起来的,要是背后没有官军,这伙人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可惜了。”朱达这么对周青云说道。
对于官军来说,打下郑家集有种种风险在,可还是费劲的里应外合拿下,就是看上这一处的利益,或者觉得这边必须要被毁掉,不管从什么方面考量,他们都不能接受除此之外的人来掌握或者耕耘,这些村寨出来的人物靠着本能行事,怎么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官军,还是最精锐的那些,所以说,可惜了,他们有能力,但没有时间和空间。
“赚钱去!”朱达没在这事上费心太多。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什么是生意经
“兄台,下次不会走这郑家集了吧?”
“还怎么走啊,从前在这边就能出货进货,还能补充给养,人和牲口得病了还能在这边治,大伙吃喝玩乐也有去处,现在有啥,就这牲口都吃不下去的粗粮饼子,这只知道加盐的牛马肉?”
朱达都不用特意去寻找,直接和同住一个场院的人就能搭上话,如果是平常,走南闯北的商队商人会觉得朱达这等半大小子太不可靠,但悬挂在大车上的人头会让人产生足够的敬畏,等说了两句之后就知道是懂行的生意人,那就能聊的下去了。
这次蒙古马队入寇,的确让大家措手不及,南下北上的商队都无可奈何的来到了郑家集,他们埋怨归埋怨,其实心里还有几分庆幸,多亏还有伙人在这里支应接待,尽管比起从前的繁华商埠来,实在天差地别。
听到对方的描述,朱达倒是对这伙占据郑家集的人多了几分看重,牛马肉怎么来的,无非是蒙古马队入寇时候的死伤,腌渍牛马肉的盐十有八九来自于达川号,能整合这些资源,算得上有心人。
“老哥,这加盐的牛马肉可比不上咸蛋,那个滋补,吃着也熨帖,到草原上还能卖钱。”
“可不是,这天杀的鞑子马队把什么都毁了,现在上哪里买去,等这次回去,也得让家里那边把这些东西操持起来,咸蛋在鞑子那边好卖的很。”
“小弟这边倒是备了些咸蛋,小弟是从县城出来做生意的,图个快进快出,不知道大哥要不要买。”
几句话就兜到正题上,同院的那商人先是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指着朱达说道:“小兄弟,你还真是个装猪吃虎的老把式,真会做这个生意,开个价钱吧!”
朱达笑嘻嘻的给了价钱,比这次大难之前贵了两倍的价钱,那商人也没还价,直接买了下来,咸蛋的价钱本就不高,商队出门在外,在吃喝上留的余度很大,何况郑家集这中继被毁掉,补充给养,尤其是补充合意的给养,要比从前要困难,有这咸蛋在,直接就买下来了。
交易完咸蛋之后,那商人却指着大车上的布匹和其他杂货说道:“这些什么价钱,你都把苫布掀开了,肯定是要招揽生意的。”
如果是要继续赶路行商,那苫布肯定会一直覆盖在上面,而朱达进了场院之后就将苫布敞开,把里面的货物给别人看,行商之人脑筋灵活,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发问。
“小兄弟,看你刚才做生意很老练,怎么这时候这么莽撞,这一匹染过的棉布市价不过四百文,再向北走,哪怕到了边墙也不过六百文,你居然喊价一两,你看看我的车队上有多少棉布,这些在开封上的货,一匹三百文不到的,小兄弟,做生意要实在,你这样做不长久的。”那商人板着脸训了几句,朱达脸色没有变化,只在那边笑嘻嘻的听着。
那商人说完之后,看了看朱达的表情,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年纪轻轻出来做生意也不容易,这兵荒马乱的,这样,我三百五十文一匹收你的布,其他杂货都按照市价来算,老哥看你投缘,就吃这个亏了,怎么样?“
周青云没有在朱达身边,跟着朱达出来谈的是李和和张进北,旁听的时候,两个人脸色一直在变化,咸蛋拿来几乎不要钱,这就翻了三倍卖出去了,一匹棉布拿过来不到一百文,这就翻了三倍不止,这那里是做生意,分明是在河里捞金明抢,他们两个听到商人报出价钱之后,下意识的看向朱达,心说你快答应下来,这赚了太多。
那商人一直在观察朱达和同伴们的表情,当看到李和还有张进北的期盼惊讶神情之后,心中更有把握,脸上却做出一副我是看中你才肯亏欠利益的表情来。
朱达笑着点点头,悠然说道:“这次鞑子打过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来,只怕省外的商队一两个月不敢再来了吧,而且鞑子敢进来,大同边军也不能善罢甘休,只怕这边贸互市也要停了,这些杂货都是日常要用的,一天不卖过去,价钱就会涨起来,何况要停几个月,这道理小弟能想明白,其他人比小弟聪明那么多,肯定也能想得明白,我卖给老哥卖贵些,可老哥卖给鞑子或者关口的边将,卖的肯定更贵,赚得肯定更多,我是觉得和老哥投缘,才想和老哥你做这个生意,送一笔财发,老哥若是不愿,现在也有七八家商队停在这边,小弟去问问别家。“
说完后,朱达扭头就走,他身边的李和与张进北愣了下才跟上去,心想难道这单生意就不做了吗?眼前这个好歹还是混熟的,如果其他陌生的听到朱达狮子大开口一样的喊价,生意会不会更做不成。
看着朱达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而且走得很坚决,看不出要回头的意思,在这边住下的人少不得要出去看看,这位商人怎么会不知道围子外的场院里住着其他商队,自然也知道那些商队都不是傻子。
“小兄弟,小兄弟,我真是怕你了,你这个性子这么急,怎么能做生意,难道还容不得讨价还价了,你说的都没错,是老哥我刚才没想清楚,可一两银子也太扎手了,八百文如何?“
朱达笑嘻嘻的转身,真正震惊的是边上的李和,张进北更加夸张,嘴巴都长得好大,只是这表情被那商人看在眼中,却成了对自家自作聪明的讥刺,只得心中苦笑,当没有看见了。
”老哥,小弟我这边进价也不便宜,看老哥你投缘,让个二十文,但要用金银结账,不能有坏钱。“朱达笑嘻嘻的回答。
那商人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指着朱达说道:“看你不到十八的年纪,怎么这生意经和三四十岁的老朝奉一样,你倒是打算的精细,九百文怎么样?“
一两银子一千文,这是官府定的行市,可实际上八百文到七百文就能换一两银子,这差价看似有空子,可钱和钱有区别,官铸钱和私造钱有有区别,这官铸钱又分内造和外作,私造又分东造和西造还有民造。
内造质量最好,可基本不在宫外流通,无非是礼仪节庆的赏赐,外造质量极差,里面往往掺杂着各色贱金属,甚至有摔下去碎几片的情况,而私造是说民间铸钱,尽管这个是杀头的罪过,可根本没办法禁止,这其中,民造就是那种粗制滥造的货色,西造则是说南直和福建之外省份大宗私铸的铜钱,而南直和福建的则是东造,西造质量不差,但东造质量最佳,因为这边是海主和东南豪强勾结,运来东洋南洋的铜,找来匠人认真做出来的铜钱。
说起来有些荒谬,价值最高的就是东造的铜钱,抗磨损,字纹清晰,用料十足,东造的永乐通宝六百文就可以换一两银子,有些民造的铜钱,一千二百文还要讲价。
更关键的是,去草原上和蒙古互市的商队基本不接受铜钱,要么是金银,要么是以物易物,谁也不会用铜钱,而朱达最后那两句话,就是把对方最后一丝试探掐灭,都是商场里的老人物,谁也别想糊弄了谁。
最后双方是敲定了九百五十文的价钱,现银结账,朱达喊着雇工们帮忙,李和在旁边点数记账,他拼命压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失态,但张进北的涵养差了些,始终是木呆呆的在那里。
翻了十倍,恐怕还翻了不止十倍,生意就能这么做,这根本就不是生意,这是点石成金,张进北看着朱达就好像看着鬼神一般。
做成的生意不仅仅是棉布,还有携带的其他适合草原上的大明商货,朱达既然点破了关窍,那商人也不含糊,拿出银钱把能买的都买了下来。
“老爷,咱们翻了十倍卖他,怎么这人还脸上带着笑。“张进北终于忍不住,瞅空问了一句。
“因为他有得赚,大明和鞑子的买卖会有最少三个月的空档,马上就要入冬了,到了冬天价钱还会涨,对他来说,手上有货才是最要紧的,货越多,赚得越多,买了我们的货,他还有的赚,不买,他没得赚,换你,你怎么想。”朱达笑着解释了几句,张进北恍然大悟。
那商人把货物都搬回去之后,却盯着其他大车上的皮货,脸上的表情不加掩饰的垂涎,到最后还是懊丧的拍了拍手说道:“这次是北上,手里的银子也不够,真可惜了,真可惜了。”
感慨后,这商人扫了眼大车边悬挂的首级,脸色多少有些僵硬,但很快调整过来,看向朱达的眼神已经完全是平辈论交的态度,抱拳说道:”小兄弟这等手腕,将来大同和山西的商场上定有你的名号,先前老哥托大,倒是有些怠慢,请小兄弟不要见怪,我姓魏名代北,出身平遥魏家,请教兄弟怎么称呼?“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比明抢都赚
听那商人自报姓名来历,朱达也按照礼数回应说道:“小弟姓朱名达,是大同左卫军户出身,本地人士。”
平遥商人魏代北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惊讶,朱达刚在外面闯荡的时候,自报姓名还想着看看对方的惊讶,想着对方会不会猜自家事皇族,但根本没有人朝着这方面去想,后来才弄明白,宗室不得出封地所在,而且都在州府名城,他一个到处跑的卫所子弟,怎么会和皇家有关系,这是常识。
不过看到朱达脸上平静如常,那商人倒是愕然,随即失笑,刚才的郑重尊敬消去了些许,笑着感慨说道:“小小的怀仁县和左卫,居然有这么多点石成金的生意人,先有河边新村那位,又有小兄弟你这样的人才,还都是这么年轻,当真是财气汇聚。”
萍水相逢,又不是能长久做下去的生意,朱达从一开始就不想攀交情,看门见山的把套路做出来赚钱,做完了扭头就走,通报姓名也懒得做,但听到对方说起河边新村来,当真心中感慨,忍不住笑着接话说道:”魏兄可是去过那边?“
“我没去过那边,族里大兄倒是去过几次,对经营那新村的人赞不绝口,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样无中生有,平地抓饼的生意,就这么被鞑子毁了,可惜,可惜啊!”这魏代北感慨说道。
朱达眉头皱了下,河边新村的经营者是朱达,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大肆张扬,可也不是什么秘密,用心就能打听到,这魏代北族里的大兄既然来过,怎么会不知自家姓名,同族的这位怎么没听过,除却这些细节之外,对方对河边新村的赞叹却让朱达心中有些酸楚,他也不想和对方吹嘘,说自己就是创造了河边新村的那位,一切都已经消散无踪,说出来能有什么用吗?
看着朱达沉默,魏代北犹豫了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没听过平遥魏氏吗?”
朱达知道平遥,那是太原府南边的汾州下辖的一个县城,虽说是县城,却隐约是整个山西商界的核心之一,许多豪商都是平遥出身,但他也仅是知道这个常识,平遥魏家就丝毫不知了。
他这反应让那魏代北失笑,摇头说道:“朱兄弟,这做生意不光是靠勤快和手腕,消息灵通也很要紧,现如今这郑家集就聚着十几家生意人,你要是愿意,可以打听下。”
朱达敷衍着点头,他对这个还真没兴趣,对方说得其实没差,可现在朱达要做的事很多,了解山西商界这件事排序上很靠后,按说对话到这里就该了解,可这位商人居然滔滔不绝了。
“朱兄弟,怀仁县和大同左卫是穷乡僻壤,几十里外就是大同城,什么好处都被那边人得去了,那边又都是富贵人等,你争不过的,可朱兄弟你这样的人才困在这小地方未免太可惜了,为兄真心实意的说句,虽说你我初次见面,但当真投缘,设身处地的替兄弟你想了想,你这等才具,在怀仁就被局限住了,不如来魏家这边?和为兄一起来做?“
这话说得朱达有些发愣,还真没想到对方要招揽自己,讨价还价做成一桩生意,又闲谈几句,怎么就要招揽了,话说回来,眼前这位又有什么资格招揽。
从开始接触,朱达就没有太认真的观察过对方,到现在倒是认真起来,本以为是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细看却发现年纪没那么大,可能在外面风吹雨打的久了,看着沧桑成熟,穿着打扮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布艺皮袍,至于他的身家,只不过十辆大车,六头骆驼,百十号人而已,这样的商帮规模甚至连中等都挂不上,自己商队规模虽说也不大,但相比起来远说不上悬殊,这位居然就开口要招揽,到底是什么给他的信心。
朱达打量和观察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魏代北自然明白,他干咳了两声说道:“朱兄弟,不要看为兄的本钱不多,但我们魏家的生意却极大,只要能给魏家赚到钱,那就会有大本钱投进来,这可不是去做个掌柜管事,而是有五成的份子在,只要赚得多赔的少,那投的本钱就会越来越大,朱兄弟,这账你得算清楚,虽说赚到的被分走五成,可大本钱小本钱不一样,赚到的还是多得多,更不要说随着生意做大,我们魏家能给的也是越来越多,到时候不光是银子,连官身都能给你置办到,这可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如果魏家的规矩真像这魏代北所说,那还真是高妙,已经和记忆中那二十余年的合伙人制度类似,不断的吸收英才进入体制之中,又分享利益,又得到英才创造的好处。
朱达承认魏家这套做法很吸引人,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而且面前这魏代北看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魏家怎么庞大兴盛,在这位贸然招揽的魏代北身上是看不出来的,朱达没怎么掩饰自家的眼神和表情,对方也看出来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朱兄弟,你还不满二十,为兄也才二十六岁,咱们都还年轻,能合伙做一番事业,要是有了兄弟你帮忙,咱们还用窝在这边做生意,直接去跑大同和偏关两条商路,那才是流淌金银的发财路。“魏代北兴致勃勃的解说道。
从南边过郑家集去往边地贸易的这条商路能赚钱,却不是最好的,大同和偏关是大同镇和山西镇的总兵驻地,是人流物流的集散所在,大明和蒙古的大宗物资都在那边贸易买卖,和这两处比起来,郑家集这等中继的确算不得什么。
“魏兄,何必急在一时,你说的这等大事,小弟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魏兄你也说了咱们都年轻,这日久天长的,今后什么事说得准,不如咱们先认个朋友,小弟就在怀仁县城内居住,欢迎魏兄来做客,等从边地回来了,去小弟那边住几天,饮酒喝茶如何?“
“朱兄弟,你我结拜......”魏代北急切的很,居然还想着要结拜兄弟,看到朱达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停住,讪讪的说道:“等这次回来,一定去登门拜访。”
朱达笑着点点头,终于断定对方年纪真不太大,不然不会做的这么漏痕迹,但话说回来,如果只是二十几岁的样子,能带着十几辆大车百余号人北上贸易,这魏代北的并不是一无是处,只不过这做事惶急毛糙了些。
“朱兄弟,看你面相不过二十,你是不是吃过什么丹药或者有什么家传的法子,现在已经四十多岁,只不过显得年轻。”那魏代北没头没脑问出这句话来,朱达愕然,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张进北和李和,发现他们两个居然有赞同的表情,立刻哭笑不得,这问题他也懒得回答,只是笑着摆摆手,转身自去。
“大哥,你真不是什么星宿下凡或者鬼魂附身?这魏某说得对,你这手腕和心思,做了二三十年生意的也就这样了,当时我在郑家集做事,几个老掌柜也比不得你啊!”李和禁不住感慨说道,张进北在那边连连点头。
“少在那边胡思乱想,这都是袁标师父和我义父的教诲,想事做事要抓住要紧处,一通百通,明白吗?“朱达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李和与张进北明显没听懂,但又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没有再问。
这种不明觉厉的效果就足够了,朱达也不想解释的太透,本身就有很多没得解释,何必说太多。
懂行的生意人随处都能发现商机,就在朱达和魏代北胡扯的时候,已经有别家商队的人过来张望,甚至和朱达这边的雇工和车把式们闲扯,如果不是大车两侧挂着的人头让他们忌惮谨慎,恐怕早就进来聊了。
“这次鞑子入寇,边贸肯定会断绝一段时间,大明货物在草原上,鞑子的货物在大明这边,都会暴涨起来,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些,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本钱和勇气照这个势头去做,那么,这些有本钱有胆气的就要搏一搏,能唬住骗到就唬住骗到,不能的话,就花钱屯下来,不做没有机会,做了就有发财的可能。“朱达边走边对李和、张进北说道。
这些道理放在记忆中那二十余年也不是人人都能领会,在那个时候的朱达其实也不理解,倒是在这个人生的十余年中想清楚很多事,他尚且如此,张进北和李和仓促间怎么可能明白,这几天下来,朱达的言行经历给他们灌输了太多,这么多信息和言传身教想要消化吸收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何况他们两个未必有这个觉悟去学习。
两个人此时都是懵懵懂懂的状态,但朱达看得出李和用心在琢磨,张进北恐怕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找魏代北的时候,朱达只是想要试探下,没指望能一次把生意做成,但赚钱发财的关节一旦点破,有经验的商人都会明白做什么,不过说到底,这桩生意做成只是巧合,从这场院出来之后,朱达所做就很有目的性了,他只找从北边回来的商队,商队往来南北都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携带的给养,运货交货,甚至牵扯到在本地商界的信誉,这些商队已经没有了再回北边囤货的时间,可他们一定知道皮货会很值钱,不会放过任何赚钱和发财的机会。
“小子,你知道不知道你价钱比市价高了多少,当我们是傻子骗吗......别走别走,小兄弟,有话好说,我这嘴有时候管不住,你看这价钱......“
“这位兄台,小弟我这价钱已经很低了,谁不知道大明就要和鞑子开打,这皮货一年半载的进不来大明,价钱肯定要飞涨,这不过是四倍市价,我看涨成十倍都是有的,你看你看,其他几家也赶过来了!”
“小兄弟,不不,这位公子,既然都找到我们了,那这生意我们就做定了,老张,你不要抢......朱公子,我们也愿意加价......你们两家真不省心......”
朱达去了一家,把其他两家交给了李和与张进北,他们两个上门去谈的时候可没有朱达那么顺利,尽管说得是和朱达一样的话,也陪着笑脸,但那两家南归的商队可没给他们好脸色,说话磕磕绊绊的年纪又小又不像是生意人,换谁也不会相信,张进北和李和当然是灰心丧气,可朱达交办的事情却不敢含糊,知道一定要做完,尽管他们俩知道关系不同,可这两天看到的血淋淋场面却让他们不敢懈怠。
好在商人逐利,当他们说出自己有什么货物要兜售的时候,这两家商队立刻有了反应,怀疑是有的,可知道一注财源就在不远,不去看看可对不起自家多年做生意的经验。
先去朱达所在的场院里看到了大车上的皮货和草原货物之后,接下来就是想法子把货物吃下,大车上的货物说不上很多,可能赚钱,而且可见暴利的货物为什么不拿下,鞑子入寇之后,北地有日子去不得,现在能扫到的货物就要抓紧。
当三家南归的商队聚齐之后,看着笑嘻嘻的朱达,这三家都知道没法子占便宜了,只能靠着手段多赚些,讨价还价了。
“......小兄弟,你这手段真是了得,翻手居然卖出了六倍七倍的价钱,看你这本事,我这些年算是白活了,看你这么年轻,做生意倒像是做了几十年的......”
“......老张,要不是你和李家的跑来抢,何苦这样,咱们会去也就多赚个四五成,小兄弟,你这些有窟窿的羊皮卖不卖?”
”既然老哥想要,这些皮子也卖不上价钱,不如就送给老哥,老哥你自己看着算,给小弟几张毛毡就好。“
朱达笑嘻嘻的客气话让大家都是哄笑,生意做成之后,大家都觉得轻松,羊皮换毛毡等价生意,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他们常跑这条商路,彼此都是熟识,有交情也有竞争,别苗头不服气都是有的,所以朱达把他们聚在一起之后,喊价抬价就成了必然,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发财赚钱变成了次一等的事,争过对手,赢过对手,才是最要紧的,宁可少赚点也要去争,不然心里就不痛快,当然,不赚钱的事没人去做。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家子侄辈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小些的年轻人能把事做得这么妥帖,三家都拿到了货,拿货的价钱都比要出的最高价低了几成,还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所以走南闯北的三家商人对朱达没有丝毫的轻视,完全当成同辈人来看待。
在争论抬价期间,其他商队的人已经过来张望,也有人在外围议论,聊着这单生意各家能赚到多少,后悔自家没机会跟上,这种议论和后悔让做成生意的三家更是高兴,对朱达所提的小小要求也痛快答应,那被扎出洞眼的破损羊皮也不是不值一钱,裁剪后还有用处,不是赔本生意。
尽管生意做成,朱达却没急着离开,他这次抓住机会投机赚钱,从某种意义上是赚了别人能赚到的暴利,现在大家正处在生意做成的兴奋期中,可这劲头一过,万一生出几分怨恨来,那就有后患,所以朱达留下来聊了几句。
他并不只是闲聊逗趣,而是把那些年人生中的投机案例讲了几个,比如说回到当地散布鞑子入寇贸易断绝的消息,北货就会飞涨,然后先扫掉其他家的北货,再趁着高价缓慢出货,要盯紧价钱,也要盯紧北边的消息,不能让货物砸在手里,也不能让价钱跌下去。
此等炒作手法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但在朱达那二十多年的记忆中,被各路媒体详细的描写出来,只为让人多看几眼,朱达没有实操的能力,但转述却很简单。
这等手法听着新鲜,可懂行的生意人自然能分析出是否可行,朱达这一番话开始大家不怎么在意,后来则是凝神细听,就连过来围观看热闹的其他商队人士都聚拢过来,甚至还有人回去喊人,只不过南归的三家商队也很警觉,有一位已经喊着伙计封门挡路了。
李和还有张进北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热热闹闹正在议论的人群,他们两个人都有些不真实感,自家这位老爷恐怕真的是被什么老鬼附身或者星宿转世,不然怎么就有这样的本事,棉布翻了十几倍,皮货居然翻了二十几倍,其他杂货也是十倍的翻,就连事先做好的饼子盐蛋都是几倍的价钱,看朱达这么有条不紊的做事,心中更是震撼,难不成这些都是他事先料到的?
这二位胡思乱想,直到朱达喊他们两个人回去,要交割货物收钱了。
“老爷,你不是财神转世吧?”这话张进北能说出来,他也实在忍不住想问,李和就没有开口。
“什么财神转世,我这是做生意。”朱达笑骂了一句,然后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回去让大伙把大车围起来,把兵器都端起来,小心戒备。”
“这生意都做成了?怎么还要小心戒备?”
“要是没有提防,半夜咱们这些人全得死,财货他们还要拿回去。”朱达脸上带笑,话却森寒。
第一百六十章 生意好做也难做
朱达的话让跟着的两个人有些懵,从出来到现在,大家都是在和和气气谈生意,脸上大多数时间都挂着笑,怎么就被朱达说得如此残酷。
懵归懵,惊讶归惊讶,李和与张进北却相信朱达所说的,从相识到现在,这个比他们年轻的人还没有错过,他这么说,那就一定会如此,两个人郑重的点点头,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
南下北上的商队手上现银都不少,一车车货物卸下交割,白花花的银子入账,帮着搬运的年轻雇工们都有些愣怔,从小到大他们见到的铜钱都不怎么多,可现在看着银光闪闪,好像这金银宝货都不值钱似得。
有了朱达刚才那句,李和与张进北的热情都差了不少,他们对那些商队多少带着提防,仔细观察倒是能看出细节,过来搬运货物的商队中人,很多人在忙碌间隙不停打量他们这四辆大车,看得认真仔细,已经过了好奇的程度,偶尔视线交汇,这些人的眼神让人心悸。
其他的雇工们倒是感觉不出,热火朝天的干活忙碌,倒是周青云闲坐在一旁,漠然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到周青云的这等表现,再看看朱达的满脸笑容,李和与张进北又是安定了不少。
等交割完毕,收来的银钱都被装进个皮口袋里,和缴获贼兵的家底并排放在第一辆大车上,那辆大车上有纪孝东呆着,不过,周青云带回那缴获之后,朱达始终没有去看,李和同张进北都挺佩服这个,觉得换了自己,恐怕忍不住打开清点了。
把生意上的事做完,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朱达倒是没闲着,从其他商队那边买了只羊回来,南下北上的商队,进入大同边镇之后都习惯带着一群羊,食用补给,如果临走没有吃用干净,那就转手卖掉,比起买猪肉什么的要方便,家家都带着,匀给朱达一只也不算什么事。
杀羊收拾的活计,只有朱达和周青云能干,周青云拎着短刀去忙活了,年轻雇工们兴致勃勃的要过去帮忙,却被朱达喊住,连正在歇息的车把式们也不放过,都把长短木枪拿起来,走出场院开始操练。
四辆大车已经空掉,就在各处寻了些草把木板之类的摆上,雇工们呼喝着将大车拼成方框,然后拿木枪做好守备的架势,然后朱达又是下令,雇工们手忙脚乱的把短木枪放在投矛器上,摆正姿势投射了出去。
天光仍在,各个场院还没有闭门休息,朱达他们折腾出来的这番热闹引得不少人出来看,比起其他商队二三十岁的带刀汉子,朱达他们从上到下显得很稚嫩,看着他们舞弄操演,很多人脸上都有轻蔑的笑容,就好像看着孩子玩闹一般。
朱达呼喝发令,雇工们或聚或散,大车开合,木枪平端高举,投矛被呼啸着丢出来,的确是热闹非凡,他们的演练在朱达看来不值一提,甚至达不到“有个样子”的地步,可在外人眼中,却不是完全散乱,多少是有规制的。
真正让人动容的是投矛投出来的效果,场院之间的空地距离有限,投矛丢出去,十有八九是碰到土坯垒砌的墙上,但木棍削尖制成的投矛,居然能扎在坚硬的墙上,没入一两寸的样子,而且雇工们不是投一次就算完了,接二连三的投射,呼啸连声。
雇工们投射短木枪的时候都很兴奋,就好像在外人面前演示炫耀一样,可围观众人的脸色却从开始的不以为意到慎重,不停的来回打量,不停的交换眼神,到最后又都是默默的回到驻地。
这些年来,朱达和周青云在一块除了武技提升之外,两个人做饭烹调的本领也都提升不少,那头羊很快就是料理干净,羊血都放到瓦罐里,没有丝毫浪费,肉、骨、内脏什么的都被分门别类的处置好,摆在干净的油布上,雇工们练完回返,立刻热火朝天的过来帮忙,但不是所有人都过来,还有八个人和车把式在大车边护卫。
进了场院之后,魏家商队的一干人态度也有不同,那些带刀的汉子神情间明显有几分提防,倒是魏代北和一名伙计赶了过来,那伙计还带着坛子。
“朱兄弟,为兄送一坛酒过来,这可是我们汾州产的好酒,出门在外生意为先,身外之物不好带的太多,只能送这些,等为兄回了汾州,再给你送些好的来。”魏代北的言语态度比方才又亲近不少。
看到朱达笑着谢过,魏代北心情不错,又是说道:“这做饭的材料营生你们可能没带齐,缺什么去我那边拿。”
行商在外,很多时候要自己操心衣食住行,就和在外面过日子一样的,像是朱达和周青云这种初次出来的,很可能准备不全,这魏代北倒也是好心,朱达笑着拒绝了,却留魏代北在这边吃饭,同在场院里,方才又有那样的示好,回应总是应该的。
那魏代北高兴的答应了邀请,却安排同来的伙计回去取东西,才说了几句,就目瞪口呆的停住,只看到在锅边的几人打开几个小坛子和纸包,将各种葱姜蒜以及佐料放了进去,甚至还有鱼干,随着大锅热汤翻滚,空气中弥漫着的腥膻气很快就变成诱人的香气。
“朱兄弟,你这还真是讲究。”魏代北苦笑着说道。
朱达笑着摆摆手,从小到大对这饮食的讲究习惯持续到现在,其实没吃什么好东西,无非是家常荤素材料精心烹饪,那二十余年的经验和这三四年的心得,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太差,只不过对于忍耐清苦的商队来说,他们就有些奢侈了。
羊肉和内脏在下锅之前汆过水,然后切成薄片,等加入羊骨的汤水烧开再放入,接下来才是各式佐料,甚至还有临时在场院外采摘的野葱野菜,更是去腥增香,太阳落山,晚霞漫天的时候,汤水已经可以出锅了。
吃饭的人一共二十几位,今日里上午开战,生死场滚过,下午到达目的地,生意又做得顺利,这晚饭等于是犒劳,每名雇工木碗里的羊汤都是肉杂十足,汤水反倒不多,大家拿着饼子,几个人围着一碟腌菜,大快朵颐,吃得兴高采烈,吃完了还可以再舔。
“这才半个时辰,怎么就熬出这等乳白汤水,在汾州闲着的时候也吃过羊汤,要有这样的成色,差不多要小火炖两三个时辰。”被留饭的魏代北赞叹不已,这等表现倒是让朱达对他方才的描述多信了几分,这年头世道,能有心思琢磨饮食的人家都不会差。
“想要出白汤不难,加鱼进去就好,只不过鱼要收拾干净,用油炸最好,或者不带水汽。”朱达解释这个倒是不藏私。
这番话让魏代北眯着眼睛看过来半天,喝了口汤才疑惑着说道:“倒是不怕兄弟怪罪,看兄弟出身应该不是富贵之家,可这言谈做派又像是大宅门出来的,这还真是古怪。”
朱达判断魏代北的道理,同样被对方来判断自己,魏代北倒是没有纠缠这个,看了不远处兴高采烈吃犒劳的雇工们一会,缓声说道:”本来今晚想要喊着朱兄弟和为兄的队伍聚做一堆,或者等其他几家的人杀过来,出来用魏家的面子护住朱兄弟,能卖个大人情出去,没曾想朱兄弟带着的居然是这般队伍,倒是让为兄的打算落空,朱兄弟,你可能不懂我说的意思......“
”多谢魏兄的关照,商队行商,骑马带刀的汉子这么多,除了看护商队之外,看到合适下手的,顺手做一票发财也是寻常事,反正这远离城池的路上,宰了人烧了埋了或者被野兽啃了,毁尸灭迹容易,没有首尾后患,这郑家集已经毁了,老规矩已经没了,人多刀快就是新规矩,小弟我多赚了些,又是势单力孤,当然会被别人盯上,白日里笑嘻嘻做生意,晚上过来再把银子拿走,财货两得,大家不都是这么琢磨的吗?“朱达笑嘻嘻的回答说道。
魏代北脸色随着朱达的讲述变化,等说完后愣怔片刻才缓过神来,真心实意的感慨说道:“朱兄弟真是人才,等为兄这次事了,一定要去怀仁县登门拜访,做个长久的朋友。“
说完这句,魏代北却反应过来了什么,急忙又说道:“朱兄弟,我和你交易的时候可没琢磨什么坏心思,我们魏家做事一向规矩,有祖训说得明白,按规矩做买卖赚不到大财,却能长久做下去,一年看不如,十年看一定胜过。”
朱达没有接话对方的辩白,只是笑嘻嘻说道:“如果不是存着能拿回来的心思,大家在讲价的时候未必这么痛快,不过大家也想着拿不回来,所以还要和我讲价。”
前后因果都想得这么明白,魏代北本来满脸正气,听到朱达说完这些,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却嘿嘿笑着说道:“这些事魏家也做的,可一定要有万全的把握,不让人知道不就是没做过吗?”
朱达哈哈的笑出来,这魏代北的言谈做派还真是直率,但也不是贸然冒昧,大家萍水相逢,日后能否相见是个未知,真想结交,坦诚相待就是最好的态度,魏代北的分寸把握不好,但所用方式却简单有效。坐在一边的周青云也忍不住咧嘴笑了下,魏代北脸上的几丝尴尬也在笑声不见,跟着笑了起来。
吃饼喝汤花费不了什么工夫,那坛送过来的好酒一直没人碰,魏代北吃完之后就笑着告辞,朱达起身致意之后坐了回去。
按说到这个时候就应该准备休息,但魏家这支商队居然忙碌了起来,停在院子里的大车和牲口又做了重新的布置,里外值夜的人手好像也变多了,朱达和周青云一直在安静看着。
“还是担心晚上出事,我们要小心些。”周青云收拾弓箭,缓缓说道。
“不光担心晚上出事,还放着我们对他们起坏心。”朱达笑着说道。
这话让周青云放下手里兵器看了过来,盯了一会说道:“朱达,你的心思怎么这么多,莫说袁师傅,就连秦先生也不会有你这么多的弯绕,这才不到一个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原来想当个孝子,练武防身,发家致富,全家人好好过日子,可这世道不让,就只能弯弯绕绕,不被人吃,就只能吃别人了。“朱达没有转头,依旧看着魏家商队的方向,笑着说道,可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火光映照下,朱达的表情有些僵硬。
两个人沉默下来,就这么安静片刻,却不约而同的看向外面,借着残存天光,依稀能看到郑家集还未垮塌掉的土围子,沉默的看了一会,朱达才开口说道:“秦家和袁师傅的宅子都被毁了,咱们上次只是拿了藏银,明天再回去看看,恐怕以后就看不到了。”
周青云点点头,闷声说道:“现在就该有疫病,可还是要回去看看。”
郑家集毁掉,围子内外的几千人口死伤大半,又没有什么人去收拾尸体,如果不是当初趁乱起火放火,恐怕此刻在围子外都能闻到腐烂的恶臭,这边几年内水不能喝种下的庄稼都不能吃,可那起火毕竟没有目的,还有许多尸首没有被焚化,现在已经腐烂发臭,其实靠近后隐隐能闻到,这也是朱达为什么觉得这次的生意就一次的原因,商队人等经验丰富,下次肯定不会把这里当成落脚点了。
明日里进去看看,是二人为了缅怀和纪念,再之后,这里除了路过就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三年的成长,翻身的机缘,就在明日后埋藏心底了。
“你先睡,下半夜你看着。”朱达但然说道。
“累了一天,你能顶得住?”周青云问道。
“只是睡不着,这样低买高卖赚大钱的生意,我也第一次做,赌对了,兴奋的睡不着。”朱达脸上又有了笑容。
随着入夜,原本不怎么喧闹的各处场院很快安静下去,这里不是目的地,大伙来这边是要充分休息,无论来去,接下来的路上还得辛苦,但每支商队都不是所有人睡下,都有部分人值夜守卫,出门在外,商队不光要防着贼匪,还得防着彼此,有时候同行更加可怕。
和朱达他们同院的魏家商队也是如此,实际上魏家商队的戒备比起下午来更加森严,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值守,而且关注的重点是朱达他们那边,夜里安静无聊,周围的狼嚎和野兽嘶叫一直没停过。
“这么多人肉,把狼什么的都招来了。”
“你说咱们是不是太高看那伙乡下蛮子了,二十几个就敢出来招摇,九爷加派人手,是不是想让咱们半夜......“
“别瞎想,真要动手,死伤一半都未必吃得下来。”
“就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说笑话吗?”
“没看到那些木枪,你觉得被甩过来扎不穿你,你再看这几堆火,这里里外外都照应得到了,任谁乱动,进了二十步就能看到,只怕这二十步内木枪就丢过来了!”
有人能看明白朱达他们的布置,在几堆篝火的照耀下,他们能看到值守的雇工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聚精会神的模样,再想起下午见到抛射投矛的情形,就觉得怎么都不能轻视。
上半夜还好,下半夜就很难熬得住了,毕竟白日里身体和精神都经历了太多波动,好在朱达安排了换班,已经有点撑不住的雇工们将先睡下的同伴们唤醒,然后自家睡下,朱达换回的几块毛毡还没裁剪,拼起来十个人睡在上面不算拥挤,有毛毡隔绝地面的寒气,和衣而卧的众人睡得很舒服。
周青云醒来后就在大车围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尽管他提着弓箭,动作却很轻,没有吵醒已经睡下的人,朱达躺在一辆大车上,却没有睡着,只是躺着看天发呆,周围愈发安静,野兽的嘶叫都渐渐消失,能听到的无非是两边值夜人的咳嗽和火堆燃烧的噼啪炸裂声,只是这声音不显得嘈杂,却衬托夜间更加静谧。
在这样的安静下,细微的声响就很容易被人发觉,脚步声放得再轻也会被人听到,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睡下的人睡得正沉,没睡的人正在瞌睡,未必能注意得到......
魏家商队值守的人中,有好些个正在瞌睡,微风吹过身上一凉稍微清醒,却发现身边的老练同伴正在聚精会神盯着某处,顺方向看过去,在火光映照下,墙头有人冒了出来,这一吓让整个人清醒过来,但还知道不出声,免得得罪了不相干的人,魏家这商队能自保就好,那小队伍既然不愿意合在一处,就该承担结果。
几乎和这反应同时,就听到“嗖”的一声破空利啸,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这下子,所有人都清醒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郑家集废墟
第一声惨叫出来后,莫说是刚清醒的,睡下的都反应过来,急忙抓摸身边的武器,可老把式却全神贯注的盯着那边,只看到周青云一箭射出,又是一箭搭弓,几乎没有停顿,又是射出,第二声惨叫!
能听到什么落地的声音,又能听到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只剩下这场院内所有人被惊醒的喧闹。
魏家车队几个头领都在盯着对面,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这二十余人的底气,不光是看着声势威力都很大的投矛,还有这么准的一张弓,厮杀场上短兵相接是一回事,弓箭射的准又是另外一回事,若说防备是个十成,刀枪使得好让人最多防备五成,可这弓箭射的准,又能随时随地的开弓杀人,那就要防备八成了,那刀枪你腿脚快点能跑,可人在五十步内怎么跑得过弓箭。
更有人眯着眼看躺在车上的朱达,这小子恐怕不止生意算盘打得精,武技也不会差了,虽然没看他动手,可这二十几人明显以他为首的,何况来的时候,这人骑马的架势就不是百姓的姿态,分明是骑兵模样。
魏代北披了件衣服从屋中走出来,这就是有规模商队的好处,很多事不用他亲力亲为,魏代北直奔一名中年,一边看向朱达那边,一边低声问道:“还是有人夜袭?”
“有,被那朱达的伴当射杀了两个,其他的都吓跑了。”中年人沉声说道。
“这朱达倒是藏着不少门道,他身边那小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魏代北愕然了下,开口说道。
中年人盯着对面没移开眼神,同样低着声音说道:“这样的射术是下了大工夫的,要有正经的师父交,还得自家有那个天分,可要紧的还不是这个,你看对面那些人,你再看看咱们这些人,这才是那朱达的本事。”
魏代北回头看看自家商队范围,发现乱糟糟的不像样子,虽说守卫的人没挪动地方,可那些刚被惊醒的,没睡但是好奇的,或是胡乱打听,或是凑热闹,又看向朱达那边,那二十余人到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又是十人巡守,十人休息,看起来就和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还真是......”魏代北念叨了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中年人看着像下属,可言谈间对魏代北却没什么客气的,只在那里摇头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八成是武家出身的子弟,这次出来历练了。”
“可十一叔,卫所出身的这么会做生意?”魏代北疑惑了句,随即自问自答:“卫所那些人都是钻到钱眼里去的。”
周青云射出两箭后没有紧张的戒备,只是转头看向朱达,躺在那里的朱达眼睛还睁着,边看星空边说道:“不会再来了,你这两箭告诉他们这是带刺的硬骨头,啃了嘴要流血的,我先睡了。”
接下来到天亮,就和朱达所说的一样安静无事,天亮后出门转悠甚至找不到尸首,而墙头上迸溅的血迹还能看得出新鲜,有雇工说天快亮的时候闻到过烧焦的臭味,大伙大概有个判断,恐怕是趁着黑夜把尸首弄了回去烧掉,虽说这郑家集如今是个无法无天的所在,但要防备朱达他们寻仇,这二十几人已经展现了让人小心的实力。
朱达他们起火做饭的时候,就有三支商队离开了郑家集,魏家商队也准备着中午离开,魏代北今日里对朱达的态度比昨日又有不同,亲热招揽去了几分,可敬重多了些许,很是正式的请朱达去平遥那边看看。
“其实朱兄弟你们来的时候不对,两天前这场院里有近二十家商队,可来来走走的,有的路过了也不愿意停留,就剩下这些了,估摸着再过几日消息传开,这边都不会来人了,要是前几天来,朱兄弟的货物没准能卖上更好的价钱。”
“能赚到这么多,已经是运气,不去求太多了。”朱达的平和心态让魏代北很诧异。
朱达和周青云没急着去土围子内缅怀,而是等魏家商队开始整备的时候,打过招呼后他们占了场院的大屋,然后用四辆大车在午门外摆出了个弧形,安排人雇工们守卫戒备和晚上一样,这才骑马离开。
白日里不是没有危险,必须要做好准备才敢出去行动,不然后悔药都没得吃。
大同的天气是冬夏分明,春秋则很短暂,前几日还让人觉得有些酷热,而现在太阳出来后依旧是凉风,朱达和周青云拿出随身带着的干净手帕,用葫芦里的凉开水浇上浸湿,又以蒙面方式蒙在口鼻处,这才骑马向土围子内走去,朴刀弓箭都是带着的。
“你肩膀没事了?要是行动不便,宁可不去。”周青云关怀的问了句。
朱达在马上将拉伤的肩臂转了几圈,笑着说道:“恢复过来了,大贼不会盘踞在里面,小贼咱们要么能杀的出来,要么能杀光他们。”
周青云点点头,双方驱马前行,出了场院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昨日带路收钱的向导,态度比昨日里要客气许多,甚至到了谄媚讨好的地步,这原因很容易想明白,不提大车两边悬挂的人头,昨日下午演武,深夜射杀夜袭者,这暂时占据本地的团伙不可能不知道,这等武力强横的人物,可不是他们概念内的。
“二位老爷,小的对这郑家集内外都熟,小的给二位老爷领路吧!”来的是个干瘦汉子,看样子就是个油滑角色。
没等朱达说话,周青云不耐烦的摆手驱赶道:“不用你带路,我们比你熟。”
那干瘦汉子一愣,朱达却笑着说道:“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这和蔼态度让那干瘦汉子又是一愣,他知道这两位年轻人里朱达是做主的角色,连忙点头哈腰的赔笑说道:“当不得老爷这声喊,小的赵升,这字不会写,说是升官发财的那个升。”
朱达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小串铜钱丢了下去,那赵升眉开眼笑的接住,朱达在马上说道:“你跟着我们走,有想问的我们会问,不问你就跟着,看你这做派模样,从前怕不是种地的人吧?”
一看铜钱的成色,赵升脸上的笑意又是多了些,只是朱达这问题让他脸色僵了下,但还能笑着回答说道:“老爷好眼力,小的从前是个到处跑的货郎。”
对朱达的这个态度,周青云没有争执,他知道伙伴为什么这么做,无非是结个善缘,说不上何时就能用上,而且每个人都有旁人不知的消息和事件,朱达对这个特别感兴趣,有时候周青云甚至觉得朱达会为聊天付钱。
只是事情都有意外,到了土围子西门那边,朱达就忍不住发问了“这围子内还能住人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进出?”
现在朱达和周青云两人都用清水浸湿的白布覆盖口鼻,这是已经估计到围子内人畜尸体腐坏会传播疫病,刚被毁掉的那些日子有贼伙互相攻伐,或许还有人想要拾捡各家废墟中的财物,可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是已经被这一帮占住了吗?
“好叫二位老爷知道,这都是各处来发财的。”那赵升笑着解释了句,然后又是说道:“这郑家集没坏之前是四里八乡闻名的富贵地方,里面有钱人多,谁不知道那郑家和秦家比大同的老爷都不差,还有些做生意的也不含糊,这次被鞑子毁了,很多人的家财都没来得及带走和藏起来,藏也藏不了太深,有些被先前的几伙人搜到拿走,还有些藏的巧,就得让人找了,这几天总有人找到谁家藏起来的,多少发一笔财。”
这年头有钱人的财货都是自己储存着,要防着贼,要防着匪,甚至还要防着自家人,却很小能想到蒙古马队来袭的情况,这样的事往往和天灾等同,一是来了躲避的可能性不大,二是能来得及的话,那就顾不得藏私,挖出财物来逃跑,谁能想到这次蒙古马队里应外合,一切都太过突然,想跑都跑不了。
蒙古马队和官军不会停驻太久,他们能抢到的是最容易拿到的财货,接下来的人会用心搜寻,什么地窖暗格夹墙之类的躲不过后面这些人,一次次的筛过去,估摸着什么也剩不下。
“二位老爷也想碰碰运气?您来得晚了,现在进去的人不少,可找到东西的人不多,很多人也都不来了。”赵升继续说道。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一眼,后者脸色不太好看的低声说道:“只怕秦家已经不像样子了。”
“本来就毁掉了,不要想太多。”朱达宽慰了一句,他想的很明白,这等大灾面前就不能按照正常的世道去理解,就凭自己和伙伴这点力量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就没必要为其劳心伤神。
就要进门的时候,朱达略抬高了些声音,笑着说道:“赵升,你的脚程应该不快,如果设局算计我们,先死的肯定是你,而且就凭着你们这些草包,只要动手,我们兄弟杀光了你们很容易,你要想明白,动手了再求饶我可不认。”
这轻描淡写的言语让赵升先是愣住,要辩白的时候却对上朱达和周青云的眼神,话好像被塞回喉咙,再也说不出来,尽管很凉爽,可额头冷汗不住的流淌下来,刚才暗中做得手势业绩忙明摆着比划起来,前前后后有四五个闲人停住了脚步,愣怔片刻后散去。
“你提醒他作甚,我还想等下宰了他。”周青云有些不满的念叨。
这话让赵升更是脸色惨白,动都不敢动,末了只是跪下来磕头,其他准备进围子的人都是散开,远远的看戏。
“两位老爷,小的猪油蒙心不知好歹,还请老爷饶命,小的这就滚,再也不脏了老爷的眼睛。”那赵升边磕头边说道。
“起来吧!”听到这话的赵升如逢大赦,急忙爬起身就要走,刚转身迈出一步去,就被朱达喊住,立刻僵住不动,他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湿,可想冷汗出到什么样子。
“继续前面引路。”朱达的这话让赵升身体一抖,趔趄了两步险些摔倒,战战兢兢的回头看过去,发现朱达不像是看玩笑,周青云沉着脸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战战兢兢的应下来。
“接待来往商队,把持着郑家集的废墟,这两样赚的还可以,怎么也做设局杀人的生意?”朱达在马上问道。
如果不是朱达说这事就好像说吃饭喝水一般,赵升怕是又得跪下,看到朱达和周青云的神色如常,这才惶恐无比的说道:“大伙都觉得这边做啥都行,是发财的好机会,有些糊涂人又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乡下人,诓骗进去杀就杀了,多少能捞到些,两位老爷,我是被逼的,我没什么力气,想要有口饭吃就得跟着他们,不然就得被喂了狗啊,老爷,我是清白的。”
“问你什么说什么,别的废话不要讲。”周青云不耐烦的呵斥了句,这位赵升连忙停住。
进了围子内部之后,却发现情况比上次居然还要好些,预料中的腐臭味道有一些,但却是正常范围内的,问了赵升才知道,他们这一伙人和后来各种目的的人群都在焚化尸体,不管在围子内或者野地里,总归看到了会一把火烧掉,名目上是善心,实际是为了让这里能让人常住,这郑家集的土围子再怎么残破,比起寻常村寨来也强不少,虽说许多房屋过火焚毁,可也有保存不差的。
朱达和周青云先去的秦家宅子,这次来比上次还要粉碎,估摸着寻找藏宝的人们什么角落都没放过,挖地三尺说不上,但有没有夹墙暗格之类的肯定都查过了,自然没什么完好的建筑留下。
这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两个人下马在废墟中走了走,彼此无言,倒是那赵升忍不住说了句,这边没什么可找的,已经被人翻过许多遍了。
“不知道义父看到这等情形,心中会如何想?”朱达在离开上马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句。
周青云沉默片刻才回答说道:“希望秦先生别碰到这兵灾,能和咱们再见。”
朱达知道周青云的意思,这等蒙古入寇对于怀仁县和大同左卫来说就是大灾,这次失散怕是以后相见也难,秦秀才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急着向回赶,会不会遭了兵灾之难,又或者听闻家乡被毁直接就不回来了,天下之大,如果没有消息连接,恐怕再见真的很难了。
离开秦家宅子之后,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和往常一样节省马力,反而骑马前进,而且刀弓都摆在容易拿出的地方,尽管四周看不出什么威胁和危险,而且人也不多,但他们两个都知道,越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越不能放松,这等“城内”区域地形复杂,能观察到的东西太少,万一有敌人出现,如果没有防备那就是灾难,只能做好最坏的预备,只不过他们这样的做派让带路的赵升更是战战兢兢。
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在各处废墟上搜寻的人群并不多,倒是偶尔路过几处还算完好的宅院,能看到里面人警惕的向外张望,应该是占住宅子的人,赵升对这个也有解释,开始乱糟糟的时候,围子里寻到财物还能带的出去,后来寻到财物你得杀出去才行,不然就被其他人抢夺,甚至闹出死伤人命来,结果越到后来,“寻宝”就要成群结队,人多之后效率就高,结果能被找出来的都被找到,现在来的人就是碰碰运气,更多的,反倒是想在这围子里安家。
朱达和周青云没有搭话,不过他们知道留在围子里的人不会有太好的下场,蒙古马队洗掠后不会长留,但官军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事做绝,可不是给这些人安家之所的。
在这土围子内,朱达和周青云想看的地方有两处,一是秦家宅子,另一个却是郑家的宅院,在郑家集期间,郑家一直在对秦秀才示好拉拢,秦川也没有冷淡对待,来往还是有些,秦秀才去郑家做客吃酒之类,往往会带着朱达和周青云,所以在这围子内,秦家和郑家算是他们两个熟悉的地方,其他各处就那么回事了。
相比于其他处,郑家这边出人意料的冷清,据说当日里内应在围子里闹起来,唯一做出反应的就是郑家,郑家凭着自家大宅院据守,但在那么多的蒙古人和官军面前,这大院子根本守不住,也正因为这据守厮杀花费了些力气,所以郑家被破坏的很彻底,外墙都被扒开,官军和蒙古人也知道这种土豪有钱,所以从内到外能敲开的都敲开了,浮财拿走,还要把藏着的财货一并洗掠,他们都做得这么彻底,后来的各色人等就只能在细处找寻,找不到金银,能用的能换钱的都要带走。
所以在朱达和周青云眼前的,差不多就是一片比略高些的瓦砾堆,而且只有瓦砾碎渣,有形状的都被人带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消失不见的水井
“郑家人的尸首怎么处置的?”朱达问道。
在这次大难中,郑家应该被灭了满门,按说宅子这边是尸首最多的,到现在应该最是恶臭难闻,不过站在前面感觉还好,味道都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
“他们家人穿金戴银的,鞑子先过了一道,其他人也不会放过,男男女女都被剥的精光,不过大伙多少都念着郑家的好处,没做太多的孽,聚在一堆用火烧了,算是个好结局。“赵升回答说道。
大乱时候,男人被杀,女人和孩童的遭遇才真正残酷,郑家的女人比起平民百姓来又养得好,长得漂亮,遭遇更不必说,甚至死后都未必被放过,战乱时候,没有规矩,也没有人性,想想郑家那郑勇在外面做了多少禽兽不如的恶行,但郑家人在郑家集的名声却不错,倒是有了些相对而言的好结果。
“别处大户平时没有积德,这次到下面都不安宁,倒是郑家和秦家不一样,大伙多少顾念着点。“赵升念叨说道。
听到这个,朱达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了,短暂的放松些许,当时他和周青云带着秦琴去怀仁县城,路过郑家集的时候很匆忙,知道秦家的仆役和商号的很多人死于非命,却没时间给他们收尸安葬,“入土为安”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很重要,当时没做,朱达觉得心有亏欠。
先前朱达点破了赵升的企图,这瘦削汉子一直是惶恐讨好,看着朱达和周青云对郑家的废墟感兴趣,连忙接了句:“二位老爷要不要进去看看?这样的大户人家,平日里靠近了看都要挨骂,现在还能进去瞅瞅。”
来都来了,进去与否是无所谓的事,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都是翻身下马,牵马向郑家废墟内走去。
相比于秦家宅院和达川号商行,郑家宅邸的规制要大很多,毕竟这里是小一号的土围子,是郑家武力最后凭依的工事,虽说被破坏的彻底,但宅邸内的大概规制还有,来往的道路还算能走,小心些可以避开各色的瓦砾和垃圾。
想想从前这里的繁华热闹,再看看眼前的废墟,当真是物是人非,唏嘘感慨,朱达和周青云没那么多风花秋月的感受,两个人都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缓步向前,让带路的赵升战战兢兢。
在秦家宅院和商行那里看到的情景,就已经让朱达和周青云愤怒,但身在这等混乱地方,还能强忍的住,再看到郑家景象的时候,虽然郑家和他们关系不深,可在这里引起的情绪波动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个人都是极恨,恨毁掉了这一切的蒙古马队,恨烧杀抢掠的官军骑兵。
眼前这一切在大半个月前还是富庶繁华之地,现在却是这等模样,在之前这里还有他们要敬畏、蔑视、提防和敷衍的各色人等,但现在,所有人都死了,一切都被毁掉了。
“我要......“周青云闷声说了句,却被朱达用眼神制止,虽说赵升知趣的躲远了些,可情绪控制不住的话,很容易被人看出什么,虽说眼下没人能危害他们的安全,但还是不要旁生枝节。
周青云深吸了口气,两个人已经到了郑家中庭的位置,朱达和周青云来郑家很多次,对郑家大宅院的规制比很多郑家仆役都要熟悉,因为他们是有意要摸清记牢,袁标当时要求的很严,几乎把这个当成传授技业的一项,朱达和周青云当时还不理解为何,但袁标让他们去杀郑勇的时候就全懂了。
“这里应该有口井,难道被填上了?“朱达开口说道。
像是郑家这样人口众多的大户,自家都是有水井的,这水井比外面的都要讲究,朱达和周青云都有印象,青石垒砌的井座,还有竹木搭起的亭子遮蔽,带着雕工的井栏,那井轱辘上用的铜件,这些东西亏得在宅院内,在外的话早就被各色人等偷走了。
不过当时再怎么讲究,遭遇大难之后肯定会被破坏殆尽,那些石板、石块、轱辘的铜件之类,就算蒙古马队和官军看不上眼,后来的一拨拨难民乱民暴民也不会放过。
但井座是高过地面的,井又是很深,如果真被填平的话肯定会比地面低些许,毕竟在这等纷乱局面下,没有人会特意去填平一口井,那也得花费不少工夫,还没有任何收益,没有人会去做。
注意到这点之后,朱达和周青云都向这边走来,赵升快步跟上,只是刚动了几步就被朱达用眼神制止,在这个场合,犯不着他来献殷勤。
地面很平整,看不出任何有过水井的痕迹,这就更不对了,废墟中瓦砾处处,残垣碎砖比比皆是,这里也不例外,但这边和其他各处的相似才是最不对劲的,真就是各种废料朝着井里面填塞,或者会凹下去,或者会满出来,这等好似在平地上的情形最不该。
三年的历练在这个时候也有效果,尽管朱达和周青云注意到了不对,可两个人却好像闲逛,只是走到那边的时候,用脚踩了踩,地面是结实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对,朱达又用脚在原来是井的地面上蹭了蹭,这一脚却蹭出不少沙土,上面一层,下面似乎是别的。
“有些不对,晚上带人进来看。”朱达闷声说了句,他和周青云都是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本来只是要走马观花,经过方才那个小插曲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心照不宣的将郑家宅院走了个遍,但只是看到了那一处不太对的地方。
那已经是平地的前水井处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寻常,郑家人已经死光了,后来人又怎么知道这里是水井,要不是朱达和周青云曾熟记郑家的规制,又对江湖上的很多门道清楚,恐怕也不会发现这点不对。
他们从前走到后,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人到处寻找,这些人看到朱达他们之后,往往神色不善,朱达和周青云也毫不客气的亮出兵器来,双方还是相安无事。
”现在带人进来?“
“等天黑后再说,这时候要是挖出什么来,不光是围子内外的队伍,就连场院的商队都得参与进来,消息会传的到处都是。”
两人简短对话定了章程,朱达和周青云向外走的时候,没有让赵升继续引路,赵升乐得如此,急忙跑开,转过转角就不见踪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朱达和周青云上马之后立刻加速向外赶,来时他们不紧不慢,心情沉重,走的时候却是驱动坐骑快跑。
回到场院后,雇工和车把式们都很放松,场院没有其他的商队进来,空旷安静,大家也知道这次的生意做完,接下来就该回城了,尽管没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这次出来一方面经历血腥,受到的惊吓不少,一方面又都是收获良多,雇工们每个人手里都得有三两银子以上,还都是实打实的银子铜钱,车把式们就更多,靠着这次的收获,每个人维持一年多温饱问题不大。
车把式们见识多些,雇工们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活,他们固然惊惧害怕,但到了现在,每个人心里还有些兴奋和惶恐,兴奋是经历了这么多不复平静,而惶恐是因为每个人都觉得以后再也不愿意去种地做活,如果愿意,每个人都会有个新的将来,这个将来怎么样,能想清楚的人很少,但每个人都对这个将来很惶恐,因为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甚至都未想过的生活。
“太阳落山前吃晚饭,现在大伙收拾兵器,每个人要带四根投掷的木枪,车把式把牲口喂好,今晚咱们有事要忙。”朱达扬声说道。
本以为朱达回来就要下令启程回返,没曾想却下了这样的命令,但雇工们和几个车把式不会质疑,而是立刻照做去执行,院子里迅速忙碌热闹起来。
“你和纪孝东去其他场院转转,买镐头和铁锹,能挖土的工具,别人问要干什么,你就说我想带着你们去土围子里挖宝贝。”朱达把李和与纪孝东喊了过来,叫他们出门忙活。
“挖宝贝”这三个字让李和与纪孝东都瞪大了眼,朱达做人稳重多谋,虽然十几岁年纪却好像三四十岁人一样的成熟,在他嘴里说出“挖宝”来,实在让人错愕。
看到对方惊愕的表情,朱达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不是解释的时候,只是示意对方快些去,他和周青云是吃过午饭才去的围子内,来回折腾,时间也不那么宽裕。
当开始准备起来,才发现需要东西还很多,比如说灯笼火把这样的夜间照明之物,不过这类营生其他商队不缺,自制也很简单,只是这么折腾过后,场院的商队都知道那怀仁县的年轻小子要去围子里挖宝了。
大伙吃惊后都觉得好笑,不过笑过之后反觉得理所当然,朱达这么做才是正常,他这个年纪做生意的手腕高超,谈吐圆滑,只有这有些天真的行为符合他的年纪,如果一直这么老成,倒显得怪异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层层的挖下去
准备的虽然热闹,但朱达他们做的并不急,吃过提前的晚饭之后,又多加工了十几根木枪,用木板草把之类的放置在大车四周,看起来好像个不规整的大箱子一样。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场院的商队都闭门落锁,加强戒备,围子内外变得安静,朱达才喊着雇工和车把式们点起火把,向着围子内而去。
天黑之后,白日里还有几分热闹的郑家集废墟立刻死寂,鸟鸣兽叫让这边好似荒野一般,没了郑家维持秩序,官府和豪强的力量段时间又到不了这里,没有了白日里众人的公心和良心,夜晚的郑家集就是无法无天的地狱。
黑暗可以遮蔽很多事,在黑暗中发生的一切只要没被抓到,只要没被报复,那就是从未发生过,周青云夜里射杀两个人,尽管派出这两人的商队距离不远,可没有人出头承认,甚至连尸首都不见,只做没有发生过。
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出来,谁也不愿意莫名其妙的死在黑暗中,连个因果缘由都无,何况这黑暗会放大很多人的胆量,白日里卑微无比的乞丐,在夜里也会借着黑暗起杀心,更要紧的是,你在黑暗中很难防卫,说不准从那个注意不到的地方就有暗算。
有家有业的都犯不着冒险,没了有价值的目标,有力量的团伙也懒得出动,只剩下一些孤魂野鬼,但这些依旧有危险,在这个逻辑下,不代表有家有业的良民不会趁夜杀人,不代表盗匪不会连夜出动。
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都犯不着以身犯险,所以就显得朱达这支队伍格外不同,四辆大车首尾相连,中间两辆大车上用木板草把围成框子,还有火把被绑在大车的车辕上,两侧则是手持刀枪,背着木矛的青壮,而朱达和周青云都没有骑马,两个人的坐骑就拴在场院里,两个人手持朴刀,身边大车上放着弓箭,居中指挥戒备。
他们这队伍火把不少,队伍内外都照耀的清楚,商队各色人等都趴在墙头门缝看得清楚,大家都觉得哭笑不得,也有老成的担心,这黑灯瞎火的出去折腾,实在容易招祸,而且这么大张旗鼓的,很容易把不安好心的人招来。
“灯火通明,固然是别人看得清楚,可咱们也能看清楚别人。”朱达有自己的道理。
在场院范围内还好说,等进入土围子之后,四周一下子变得彻底安静下来,土围子内倒是能见到几处亮光,可远远看着,也不知道是磷火还是什么别的,隐约间好似鬼蜮一般。
“各位老少,我们来这边做事,无关人等不要靠近,免得生出什么误会,灯火能照到的范围内,有生人必杀!”朱达扬声喊道。
他大声说完,雇工和车把式好像凑趣一般跟着喊道:“格杀勿论!”
二十几人的同声呼喊,在这安静夜间传出很远,然后又是朱达吆喝,其他人跟着大喊,这样的呼喊多少能壮胆,喊过几次之后心思都稳了不少,看看一同作战过的伙伴,再看看手里的兵器,想想投矛的威力,底气就跟着壮了。
当然,真正让大伙心里有底的是朱达和周青云,这两位老爷没骑马,那就是要和大伙生死与共了,有他们手里的两张弓,什么难关都过得去。
“这是阎王巡地府啊!”有最快的车把式念叨了句,大伙都是哄笑起来,让气氛更加的轻松。
这二十余人的队伍进了围子后,四周就没有任何异动,在这深夜安静的环境下,一点动静和声音都很容易被发现,但队伍四周一直很太平,就这么顺着道路来到了郑家宅院里面。
此行目的地当然是那口异常的水井,没有立刻开挖,而是先做布置,先用四辆大车在水井位置周围布置了个小圈子,又用带来的柴草在大车圈外四十余步所有的距离上布置了六堆篝火。
当篝火被点燃之后,以水井为圆心四周八十步距离内,所有都被火光映照的清楚,这个距离就是弓箭的有效射程,除非对方带着军中和蒙古的大弓来,若有人出现,立刻可以借着火光看清楚。
“谁?”去点燃第四堆篝火的时候,还是看到远处有人影一闪,却没办法看清去了那里,本来有人藏身在黑暗中跟踪,跟着前面有火把的朱达等人,但现在却没办法保持隐蔽了,而在百步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没办法及时做什么,何况真正做事的地方被大车遮蔽着。
朱达靠着记忆圈了个范围,雇工们立刻忙碌起来,开始以为要挖几锹土,没曾想铁锹刚下半截就碰到硬物,而且还不是一处,大伙索性平铲,没多久就把水井范围的土铲了个干净。
“怎么一直没有人发现?”
“因为没人知道这里有井,即便踩到上面,最多觉得这里土软,就算想着挖地三尺的,这里是院子他们也懒得去折腾,地窖什么的都在屋子下面。”
朱达跟身边的周青云闲聊几句,周青云没有理会挖掘的事,他手持弓箭站在大车上,不断的四周观看,以他的眼力和感官,有什么异动很难逃过观察。
土清理干净,却露出几块青石板,这让还有些糊涂的雇工青壮们精神振奋,几块青石板并不巨大,把周围沙土挖干净之后,两个人发力就能掀开,没多久,四块石板就被掀开,露出下面的井口。
只是露出之后每个人都有些愣,因为井口被堵住了,散碎石块和杂草交织在一起,上面也有沙土,看着就是被破坏堵塞的井口,没什么异常的,如果一口深井真被堵住的话,今天这二十余人恐怕要挖掘几天才能疏通,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场面有点冷,朱达皱眉凑到跟前,接过一把铁锹插了插,很结实的回力,看来是填结实了。
难道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口被破坏的水井,然后这口井又被鞑子和后面的难民填上,之所以上面盖着青石板,石板上面又有浮土,只不过是巧合,虽然有些太巧了,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雇工们面面相觑,车把式则是绷着脸使眼色,意思是大伙别不知趣的乱说话,免得触老爷的霉头,那么多事都英明神武的做对了,偶尔发昏几次不算什么,早点回去就好。
朱达要过来一根火把,拿着铁锹在石板下面的浮土刮了几下,瓦砾、石块还有杂草掺杂混合,看起来的确是被人随意填埋过,朱达转头看看周青云,对方正站在大车上戒备周围,难道自己两个判断错误?一边失望的想着,一边顺手刮了几下。
这一刮却看到不对劲了,井口范围内的瓦砾、石块和杂草依旧在,但没了浮土的遮掩,却看出些不同来,瓦砾、石块和杂草分布的很有规律。
“过来两个人,把上面的浮土清干净了。“朱达闷声说了句,和过来的两个雇工开始清扫,在周围戒备的雇工和车把式们彼此交换了眼神,都觉得这次挖也挖不出什么来,可既然老爷要做,那大伙就跟着忙活就好。
当浮土清扫干净之后,这一层看明白了,是用苇草编制的草包,里面装着瓦砾和石块,里面还掺杂着常见的杂草,如果不清理浮土的话,这看起来的确是被填埋的样子,而且你用铁器去挖或者戳,都和碰到被填埋的地面一样,很难发现。朱达伸手抠了抠,花费些力气就弄出个草包来,大概是盛装两斤酒坛子的大小。
看到朱达这么做,过来帮忙的两个人也照做不停,没过多久,这一层草包挪去之后,却又露出了下面的一层青石板,发现这层青石板后,朱达兴奋的挥了挥拳头,而围在一边忙碌的雇工们都忍耐不住自己的兴奋,还是周青云出声提醒才勉强安静,不在值守的雇工都向前拥挤。
“把石板掀开,小心别掉下去。”朱达拔了一根干草,在石板的缝隙上试了试,发现有风吹动,知道下面有很大的空隙,连忙叮嘱说道。
车把式们从大车上取下捆扎货物的绳索,绑在去掀开石板那几人的腰部,这些石板的位置已经比地面低了一尺半,石板很容易掀开,用镐头撬起一翻就能掀开。
本来还防着石板太严丝合缝的话,掀开后很难拿出来,甚至容易掉下去,没曾想石板下面居然有个井字格的石梁,石梁两端都深深的钉在井壁中,踩在上面没有任何松动,足够结实了。
三块石板很快就被送到了井外,借着火把向下看,那石梁上还用铁链帮着两个大桶,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心想这大桶里是不是藏宝。
那绑在石梁上的铁链是活扣,不用朱达吩咐,大伙七手八脚的将铁链解开,将两个大木桶传递了上来,提上来之后大家都是凑过去看,一个木桶里放着井轱辘和支架,一个木桶里盘着绳索,这是什么,这一晚的辛苦就白费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四个箱子
两个大木桶里放着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还是将木桶提了上来。
桶和里面装的东西不值钱,但吊着的铁链可不便宜,这番构造明显不是仓促做成的,说明对这个木桶和装着的东西很重视,所以把东西提出来之后,朱达很是仔细研究了一番。
以他和周青云的经验,如果木桶有夹层或者暗格,井轱辘有什么古怪,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夹层和暗格会有缝隙,材料不同份量会有差异,朱达不是没想过那木桶和井轱辘是用贵金属制成,可惜一切正常。
“如果这里面的布置能瞒得过我,那郑家也就不该在郑家集了。”朱达念叨了句。
这还看不出什么古怪,朱达重新进入井口,踩在石梁上用火把下探,然后丢了几块石头下去,井里的确有井水,而且并不浅,又用绳索吊着火把下探,一直到水面那边,火把的火焰也没有因为气流被吹向某处,只不过灭的很快。
“会不会有鬼?”探头向下看的李和说了句。
“有什么鬼,是封闭的时间太久,下面没有活气,等一炷香再放火把下去,不灭的话就没事了。”朱达没好气的说道。
发现井下有水后,朱达开始怀疑井里是不是有暗道,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曾学过某处在井下挖掘密室,后来被人发现就是因为用绳子吊蜡烛下去,发现火苗向着暗道的方向偏,但用火把试验之后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至于火把放下去很快熄灭这个,在这十余年的人生中父母长辈都叮嘱过这个,说什么地窖如果长时间不打开就会蓄积死气,打开后要空置一段时间才能进入,不然的话,很容易晕倒甚至憋死,这个无非就是二氧化碳含量过高的意思。
朱达重新下去站在石梁上,让他们把车上的一盏风灯带了过来,这样可以距离水面更近去观察,还没把风灯放下去,却听到外面弓弦响动,周青云开弓射箭了,在井中也能听到外面的雇工们骚动,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什么事?”
“好像有人,不知道射中没有。”
听到周青云沉声回答之后,朱达又是看向水面,有了方才那打岔却让他反应了过来,朱达笑了一声,踩踏着石梁爬了出来,却直接站在井口脱起了衣服,这让雇工和车把式们目瞪口呆,心说自家这老爷难道失心疯了,这次赚的不少,何苦挖不到东西就要赤裸,倒是周青云瞥了两眼,还是继续对外戒备。
朱达脱了个赤条条之后,却喊着人把那井轱辘重新架在井口,那大木桶里居然专门有轱辘的支架,很容易就能搭建起来,搭好之后又把绳索捆在腰上,对身边人说道:”慢慢把我摇下去,得了消息再向上拽。“
然后又是准备一条绳索,就那么直接甩下去,朱达手里拎着两根火把先来到石梁这边,然后开始向下,井口处两个人控制井轱辘,缓缓将朱达放下,又有一人向下送另外一条绳索。
等到距离水面三尺左右的时候,朱达摆动绳索,将火把插在两侧的井壁缝隙内,然后喊着上面继续。
这个天气的井水当然很冷,朱达顾不上这个,顺着势头缓缓沉睡水中,水很凉,水很深,如果不是在上面做过热身活动,恐怕现在就要抽筋发僵了,井水差不多没过成人。
朱达深吸一口气后入水,他这些年专门练过水性,这个深度还不算什么,入水后在水里摸索了几下,借着火把透过水面的光芒,很容易就摸到了异物,在井底有四个镶铁的木箱。
果然不出所料,朱达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忍不住露出笑容,自己把这布置想复杂了,其实很简单,这口井就是郑家在危急时刻的预备,大户人家都有这等布置,给自家留再起的机会,至不济也要让遇难幸存下来的家人过上温饱的生活,这口井看着正常,怕是很容易就能磨平,青石板和装着瓦砾杂草的草包都是事先预备好的,一旦需要很快就可以布置完成。
上面垒砌两层是防止被人挖掘,首先不熟悉郑家的人很难知道这边有水井,正常人家的水井不会在这个位置,这里地面伪装的和其他各处没有区别,即便侥幸碰巧发现第一层石板,掀开后看到第二层的瓦砾杂草也会放弃,觉得这水井被填死了。
如果还有人仔细观察能破开第二层看到下面的石板,那么这个隐藏和布置其实已经失效,至于石梁上吊着的木桶,里面装着的轱辘和绳索,这个根本不是什么疑阵,就是为了下水捞取木箱的工具,任谁都会需要。
这些布置安排不能说不周密,也考虑到了种种情况,但却没想到这次大难来的太突然,蒙古马队这么快就打破了郑家集,恐怕这郑家人忙着布置这口井的前后,郑家宅院就已经快被打破了,连跑都跑不掉。
朱达没有在井下思考太久,他很快就用第二根绳索绑住了一个木箱,大概两尺长一尺宽一尺高的体积,上面还有方便用绳索捆扎的铁环,朱达很快就是绑好,浮出水面喊了两声。
“老爷,是不是卡主了,怎么不动。”绳索绷紧却没有上提,井口有人喊道。
朱达一愣,随即又是下水,他已经感觉身体略麻木,太冷了,摸到被绳索拴着的木箱跟前,四周都是水,难道下面有什么挂着的,朱达憋气去搬了下那木箱,第一下居然没有搬起来,他一边打算去上面要一把短刀,一边用更大的力气搬了下,立刻明白了原因。
“再喊个人来,多使些气力!”朱达大喊说道,他伸手抓住了那根绳索,然后喊着井轱辘向上摇,能听到井口处吆喝发力,那木箱被一点点提了起来,不是有什么被卡住了,而是那木箱太重。
这个太重倒不是重的如何夸张,而是大伙都不觉得在井里会有多重的东西,用的力气也有限,当加了人手之后就没太多困难了,朱达和木箱一起出现在井口,朱达跳出来之后先是在井口张牙舞爪的活动,边蹦跳边说道:”井水太凉,都要冻僵了,你们谁带着酒,早知道把魏家那坛子酒带来了。“
一名车把式连忙送个葫芦过来,还笑着说道:“老爷放心,这里面没下药。”
那木箱差不多小两百斤的份量,有两个人索性下井踩到石梁上,拖着木箱出井口,又有两个人过来接出去。
喝了口酒下肚,虽说是辣嘴烧喉的劣酒,可却让冰凉的身子热乎起来,朱达又灌了口,还是不停的跑动,边上有雇工连忙说道:“老爷,小的也会水。”
朱达看了眼,摇头笑道:“你身子不够壮健,在下面顶不住,到时候只会淹死。“
他和周青云这些年粮食鱼肉都不缺,整日里打熬身体,底子很好,在冰凉水中能顶得住,这些过穷苦日子,身体有亏欠的雇工就不一样,寒气入体,很快就会抽筋僵硬,在水中没办法动作,溺死的可能很大,而且人一入水,上面绳索不可能做到太精细的控制,根本顾不过来,等发现就晚了。
那雇工略有些讪然,干笑着说道:”老爷,小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和老爷一样壮健?“
本是句没话说话,朱达却认真回答说道:”以后好好跟着我,每日里粮食鱼肉管够,几年就能壮健了!“
再下井朱达做了调整,井轱辘的绳索自然垂进井中,另外再沿着井边放下两根长绳,一根捆着腰,另一根作为凭借,攀爬者下去,等入水之后,直接用轱辘垂下的绳索绑住木箱,这次再向上提的时候就容易许多,郑家考虑的很全面,井轱辘就是为了把这几个沉重的木箱从井水中提上去。
当提到第三个木箱的时候,朱达又听到周青云开弓射箭的动静,而且还听到他的呼喊下令“各自把住自家的方向,不要乱动,见到眼前有人就把木枪投出去!”
他们这队在郑家宅院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夜间游荡的很多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但看着火堆又不敢靠近,周青云的弓箭让人更加忌惮。
“把木箱搬上车,两个箱子放一辆车。”朱达此时被冻得脸色发青,边活动边催促说道。
雇工们连忙抬上车,每个箱子都是将近两百斤的份量,木箱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用的好木料而且上了几遍清油,就是放着水泡,边角都用铜铁加固,铁链缠绕之后还上了一道锁。
朱达和周青云没急着开箱,不过搬运的时候,雇工和车把式们都有兴奋神色,这个份量不轻,里面肯定装着值钱的财货,等木箱都装上车,朱达又和几个人将青石板和草包丢回井里,用石板重新把井口封上,盖上浮土,这才出发。
“这是没主的东西,见者有份的!”黑暗中有人大喊道,亏得他能看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黑暗中的骂声
如果日常饮食见不到荤腥,入夜后的视力就会很差,所谓“夜瞎子”就是这种,如果不是这段时间雇工们吃的不错,没什么夜瞎子的症状,朱达根本不会带着他们出来。
倒是这些敢晚上出来活动的人,不知道平时吃得什么,他们不会吃鱼,郑家集这边明显没那么多的肉,牲畜早就被人瓜分殆尽,至于各种尸体早就腐坏的不成样子,吃了后根本活不了。
要么有几个江湖人,要么是混迹在这边的团伙喊话唬弄,后者的可能更大,“夜瞎子”的症状也不是完全瞎掉,有光线能模糊的看见,何况这些习惯夜间出动的人比正常情况要好不少。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朱达并不太担心,只是安排着车把式和雇工们离开,四周的火堆添了几次柴草后烧的还算旺,借着这光照快速的收拾,放在大车上的木箱并不显眼,何况他们还带着木板草垛之类的营生,很容易就能盖住。
朱达更注意到,车把式和雇工们对黑暗中的骚扰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显得有些兴奋,这不到十天的经历,让这些从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年轻人,和油滑惯了的中年人们,都已经脱胎换骨。
黑暗中喊话之后,隐约看着不止一人,而且不光在一个方向,但周青云没急着射箭,凭着目力就能判断彼此的距离,射箭没太大把握,但他也不怎么紧张,只是站在大车上从容环视,他射不到别人,别人同样很难碰到他。
在开始返程的时候,朱达比周青云要紧张,他紧张戒备的不是黑暗中的什么人,而是车把式和雇工们......
从发现水井的异常后到现在,朱达也有种恍惚,在这夜间这种恍惚感尤甚,甚至有“恍如梦中”这等酸气的想法。
因为收获太大了,郑家在这郑家集经营了几十年,肯定积存不少,却没想到这么多,这个体积的木箱却有这样的份量,而且一共四个,想想郑家在灭门前的景象,仓促间就能拿出这四个箱子,郑家的底蕴实在惊人,可朱达总觉得这样一笔财货相对于郑家的规模来说还是太大了。
不说这不对称的藏宝,朱达真正紧张的是这巨大的收获被所有人都看到了,尽管近距离接触的人都是同伴。
朱达对周青云还有李和有信任,但其他人,哪怕是跟随更早些的张进北和主动靠近的纪孝东,朱达都不敢信任,原因很简单,财帛动人心,在巨大的财富面前,很多常理都会被扭曲甚至摒弃,好人会变成坏人,正常人会变成疯子。
和黑暗中未知的危险不同,如果雇工们或几个车把式真要动作,他和周青云必然会手忙脚乱,应付不来,那些未知的敌人也会趁乱掺合,到那时候,一切就都不可控了,车上的四个木箱固然是天降横财,但在这个时候,同样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朱达心中如此想,神情却没有异常,他和周青云本就在大车上四下观察,朱达看到雇工们各个很高兴,车把式们也是如此,大伙都不住的看大车,尽管大车上的箱子已经被木板和草把盖着。
每个人的兴奋都很正常,有艳羡,有企盼,却没有贪婪,偶尔和朱达对视,也没有心虚扭头的,朱达还注意到李和很紧张,李和在观察着每一个雇工,而且距离大车很近,看来李和也想到了朱达所想到的。
观察一阵之后,朱达总算松了口气,人性本恶本善并不重要,这次没有出事的关键是他和周青云能压得住,这一路展现的铁血手腕和高超武技,以及被他们杀死的那些敌人,足可以镇服这些人,而且车把式和雇工们没有怨气,朱达给钱很大方,待人并不严酷,生死场面上的督战杀人谁都能理解,如果不那么做,大家都会很惨。
正因为没有怨气,所以才不会滋生扭曲的想法,正因为被朱达和周青云的武力所震慑,所以在有了扭曲的想法之后还要想到后果。
更有一点要紧的,这个时代的阶级之分如天堑一般,尽管读书人可以凭着科举高升飞跃,但绝大多数人做不到,主人是主人,奴才是奴才,在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心里,有一套衡量方式,有主人的立场,有仆役的立场,老爷有,不等于小的们有,这些“道理规矩”朱达觉得不该,这个时代的人们却觉得理所当然。
这种不该和理所当然的差异,是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再向前几十年,伟人和人民改天换地,以血祭华夏,方有这从未有过的平等,当然,在朱达那二十多年人生经历,越到后来,这高低贵贱的分野就越是分明,越有人觉得这才是天经地义......
当判断自家的队伍不会有问题之后,朱达才专心观察队伍周围,放在平时,朱达很容易下判断得出结论,可在这等人心变化上,他却没有太大的把握,不管是信息爆炸的那二十多年人生,还是现在。
“这伙人肯定挖出来大财了,这些都是郑家埋下去的,现在没有主家,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有我们的一份,这是咱们大伙......”
黑暗中又有人吆喝着鼓动人心,周围也有应和的声音,不过这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直站在车上的朱达和周青云却同时跳下大车,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过来。
朱达和周青云的动作很突然,就连雇工和车把式们都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那边,朱达跑过一名雇工的时候,顺手将一人的火把夺下,周青云在这个时候放慢了脚步,等朱达拿起火把,两个人又是齐头并进。
“你们继续向前,我们再向前跑四十步!”朱达沉声喝道,雇工们听得有些懵,而周青云却点点头,脚步节奏都没有变化。
两人跑动间火把的火焰飘摇变小,可还没有熄灭,朱达低声说了几句,周青云跑到了他前面,遮挡着跑动带起的风,火焰重新恢复正常。
他们跑得很快,听到“四十步”这句话的雇工还有计数的,按照他们想来,两位老爷这么突然起跑,又是黑灯瞎火的,恐怕这四十步把握的不那么准,没曾想他们计数到四十的时候,周青云停下,朱达从他身后闪出来,手中火把的火焰猛地颤了下,但没有熄灭,安静后很快又是烧起来。
从起跑到停住,不过短短片刻,黑暗中煽动的话戛然而止后还在沉默,朱达单臂挥起,将手中火把向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跑了过去,火把在半空中翻滚,火焰随之变化,远看好似光点在半空旋转,但火把上的火焰越来越弱,眼看就要熄灭。
在黑暗中,微弱的亮光就可以照亮一片范围,跑出四十步,投掷十余步,微弱的火焰能照耀到二十余步的距离甚至更远,黑暗中喊话的那人已经在这光照中暴露出来,他们面目很模糊,可这就足够了。
暴露出来的人不止一个,甚至有人发出了尖叫,没了黑暗遮蔽,那种安全感烟消云散,周青云站定了,张弓搭箭,弓箭呼啸射出,火把落地之后还没有完全熄灭,火焰还能映照出其他的身影,周青云没有停下,连续两箭又是射出。
第一箭射出后,那些暴露的人影终于从呆滞中清醒,慌忙就要散开,但第一箭射中!第二箭射中!
判断是否射中很简单,中箭后的痛嚎和惨叫,两声惨叫,而且一直没有停歇,只是嘶喊的中气越来越弱。
“射中两人,未必立刻射死,第三箭落空。”周青云闷声说道,在黑暗中,有这样的射术已经是十分了得。
朱达点点头,笑着回答说道:“没有射中致命处更好,他们一时不得死,就能把其他人吓跑,这些憨货,还以为晚上就能为所欲为。”
方才大车向着围子外走,大车队周围被火把照耀的明亮,但照不到的黑暗中一直不安静,影影绰绰的有人跑动,或许也没有,可看不清楚,一处有,其他处也让人疑神疑鬼,但这三箭射出后,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心里的感觉,但雇工和车把式们的确觉得周围没有什么隐藏的敌人了。
这黑夜已经不安静了,被射中那两人虽然没有被射死,可被射到的位置已经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和活下去的可能,这种伤害又极为痛苦,他们在那里痛叫,喊着同伴来帮忙,可将死的同伴谁又会理会,刚才朱达和周青云那奔跑丢火射箭的一连串反应把他们吓住了。
当车队快要出围子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在咒骂,还说再不救就要把什么都喊出来,大家都不得好死,然后就是两声短促的惨叫,接下来就安静了,同伴没有救助他们,给了他们痛快。
回到场院之前,倒是有先前引路招揽的汉子过来看,却知趣的没有上前做什么,在场院这片区域灯火不少,视野很清楚,朱达撇到转角处一人影闪过,看着有些熟,但到了场院这边,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大伙先回去歇着,一切都等回城再说,我不会亏待大伙!”安顿休息之前,朱达召集众人说道。
“好!”车把式和雇工们都答应的利索,干脆的自去值守和休息,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看到这一幕,朱达晃晃头,想着自家心思是不是太阴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