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儿子降生
秋去冬来,转眼间到了十一月份,林美惠的预产期也临近了,钟山已经在医院为她办了住院预约,只等着“觉病”立即住进医院。
青山市是十月份换季,今天刮风明天下雨的,闹得人感觉很不爽。而十一月份却安静下来,呈现出“小阳春”的天气,风住了,雪还没有来,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是一种严寒来临前短暂的好时光。
这时,林美惠的体重已经长到180斤,母亲说九个月的光景,差不多又长出一个美惠来。这天早晨,美惠妈妈说趁天气好,应该下楼走动走动,这样生产时才会顺利。母女俩刚走到楼下,父亲就急匆匆追下楼来,说老家来电话,奶奶快不行了。夫妇俩赶紧买了车票往乡下赶,嘱美惠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即给他们打电话。
美惠没有了母亲的照顾,只得步行兼锻炼,走回了出租屋自己的家。
当晚是“北派七侠”中的老五王学礼安排吃饭,钟山又喝了不少酒,回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钟山刚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就听到美惠在卫生间里扯起嗓子大喊大叫:“不好啦,出水了!”
钟山的醉意被美惠的喊叫声吓醒了一半,见美惠穿着套头睡衣,果然有黄颜色的水顺着大腿直往下流淌,忙一边拿手纸帮她擦,一边帮她往身上套衣服,又打开柜子找产检记录,找准生证,找医院的住院手续。一通忙乱后,二人出门,站在清冷的夜里等了许久,才等来一辆出租车。
车开到市立医院后,林美惠就被送进了候产室,钟山则被隔在了外边的走廊里。美惠用绝望的眼神儿望着钟山,说:“快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回来,说我要生了。要不找我马姨也行,看她是不是当班。”
钟山哪里知道岳父老家的电话,只得问护士站马春华护士长在吗?得到的回答是马护士长周六周日轮休,周一才能上班。钟山只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儿子降生的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明,一位护士从里面出来,钟山赶紧迎上前去,问里面产妇林美惠的情况。护士说,只是羊水破了,还没有宫缩,啥时能生还不知道。
钟山赶紧下楼,一路狂奔回到父母的家,敲开门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美惠,要生了,已经送进了医院。”
母亲也慌乱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衣服和尿布,让父子俩带上,赶紧打车回医院看着,她这边煮小米粥鸡蛋,煮好后马上送过去。
父子俩返回医院,得到的消息与早晨护士说的一样,还是没有宫缩,产期不定。钟山赶紧下楼,跑到吴尚全家,请他找到继母马护士长,来医院帮助研究对策。
继子上门来请,马护士长二话不说,立即起身打车赶到医院。
十几年前,吴尚全刚刚丧母,在市立医院当外科医生的父亲吴友文就另娶相好儿马护士,住进医院里的职工宿舍,撇下三个未成年的儿子。三个孩子冬天的棉衣棉鞋都是钟山的母亲给做的。钟山和梁家柱两个发小儿替吴尚全报仇,在路中间挖了个陷阱整蛊马护士,害得她闪了脚丢掉了手中提着的准备做晚餐的鲫鱼和豆腐。马护士可能至今也不知道是谁搞的这场恶作剧,也许猜出了是谁干的,最终原谅了这三个淘气的孩子。因为后来她也生了自己的孩子,情感中流淌出母性,与吴家三兄弟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钟山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陈年旧事,眼前的马护士长,这个高高胖胖的中年妇女俨然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马护士长问了问值班医护人员情况,反馈的信息是要么剖宫产,要么打催产素,林美惠在里边传出的话是不做剖宫产,不想肚皮上留下个难看的刀疤。事后,林美惠才知道,为了这个决定她承受了怎样几乎超越忍耐极限的疼痛。
随着催产素打进血管,林美惠开始有了宫缩,一开始是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一次,疼痛也是浅表性的。到中午后,加速到几分钟一次,最后是一两分钟一次,疼痛愈演愈烈。每次疼痛袭来,她都像身处熊熊烈焰中被烧烤,又好像有一万把刀子同时割她的身体,先还能咬牙忍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似乎叫出了声,疼痛才得以释放。护士探了探下边,说开得还不够多。林美惠陷入绝望中,此时只求一死,逃离这痛苦的渊薮。
钟山听到妻子在产房内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也急得像没头的苍蝇团团转,绕到楼外的窗子底下,大喊:“美惠,我在这里,坚持住啊!”
林美惠此时已经疼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听到钟山的喊叫,终于找到了发泄愤怒的靶子,大骂:“钟山你混蛋,你在那里顶个屁用,你替我疼来呀!你干的好事,让我受这活罪!我要疼死了!你别乱叫了,你去死吧!”
当疼痛几乎达到极限的时候,马护士长又用手探了探下边,说差不多了,上产床吧。林美惠看到了希望,像落水的人漂泊了一个晚上终于在黎明时看到了岸边。排山倒海般的疼痛更加高频率地袭来,马护士长鼓励她:“使劲儿,再使劲儿!好了,露头了。再使一把劲儿!”林美惠使出全身的力气,剧烈的疼痛忽然消失了,伴着一声婴儿高吭的啼哭。
护士们又是一阵忙碌,不一会儿,一个像小耗子般粉嫩的浑身皱皱巴巴的小肉团被托到了她的面前,护士捏住了乱动的两只似乎比花生豆大不了多少长着黄豆粒大脚趾头的小脚丫,把屁股朝向林美惠,笑着说:“看看吧,男孩儿,八斤六两呢,难怪生得这么费劲儿。”
婴儿又被抱走了,产房里只留下了林美惠一个人。她抬眼望外面的天空,天瓦蓝瓦蓝的,阳光透过窗子,柔柔地晒在身上脸上,树上残存的柳叶也被午后的阳光镀得金黄,一切都这般安静美好。
第十五章 深夜长谈
林美惠出院后,住进了钟家,就睡在钟山结婚前用的那张一米五宽的双人床上。
母亲说:“小山子,你如果嫌挤,可以住我的屋子,我搬你爸房间里去。”
钟山想,他一家三口搬回来住,却促成了多年分房而居的父母合房,也算是意外收获,就愉快地答应下来。
夜晚,小家伙吸足了奶水,安静地睡着了。林美惠安放好婴儿,拉着丈夫的手不肯放他走。钟山其实也没有想走,他好像还没有接受初为人父的现实,这几天总像是在梦里游荡,只有抓住美惠的手,才感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钟山熄了灯,躺在美惠的身旁,两人手拉着手。沉默半晌,钟山说:“你生宝宝那天,是不是真的疼得实在忍受不住了,以前从来没听过你那样骂人。”
美惠说:“疼是真的很疼,罪魁祸首是你,我不骂你骂谁呢!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都忘记怎么个疼法了。在产房里疼得受不了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不会生孩子了。可是现在,看着可爱的宝宝,我倒想再给他生个小妹妹了。”
钟山说:“你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嘛!”
美惠在黑暗中笑了,又拉一下丈夫的手,说:“钟山你说,咱们的妈,我是说生咱们的妈,当年不也是十月怀胎,疼得死去活来的才生下咱们吗,怎么就能狠心舍得把咱送人呢?”
美惠的问话一下子戳到了钟山内心中最隐密的痛处,他狠狠地捏了一下美惠的手,都把她捏疼了,自己却在黑暗中流下眼泪来。他佩服美惠的直率,能这样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世,他却做不到,每每靠近这个话题时,都吓得赶紧溜走,不敢触碰。
沉默半天,钟山才平复了情绪,说:“我想,她们应该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不得已而为之吧。”
这个晚上,因为他们的谈话触及到了生命中最敏感的话题,因为与美惠共同的命运而产生的同病相怜的亲近,又或许因为两人的血脉融合成一个奇妙的小生命,钟山忽然觉得与美惠产生了一种超越爱情的亲情。他情不自禁地把美惠的头揽在自己的臂弯里。
两个人越谈越多,都没了睡意。从第一次由别人嘴里听到自己与小伙伴不一样的身世,谈到二十几年里偷偷地对身世之谜的不懈探寻;从养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谈到他们情感深处怕失去领养孩子的惊恐;从补习班的初相识,谈到小树林里的第一次牵手,到那个夏天就在这个房间里的第一次亲吻,再到那个晚上在林家钟山迷迷糊糊地被美惠拉去“看海”……相识五六年,今天晚上他们说的话最多,谈得最深。
一周后,料理完老人的后事,林美惠的爸爸妈妈才从乡下匆匆赶回来。望着粉嫩嫩肉嘟嘟的小外孙,再看看生产后食量大如牛的女儿,美惠妈竟哭起来,边哭边喋喋不休地表示懊悔:“女儿生孩子这么大个事儿,我这个当妈的却不在身边,一点儿忙也没帮上。我这辈子在妇产科,接生过成千上万个孩子,却错过了自己小外孙出生。”
钟山妈劝说道:“你这个当姥姥的真没出息,抱外孙子是大喜事啊,该高兴才是,咋还哭哭啼啼的了。”
两个妈妈又盯着小孙孙爱不够看不够,这个说小鼻子像钟山,那个说大眼睛像美惠,这个说耳朵大像钟山,那个说小脚丫细长像美惠,总之尽可能在小家伙身上找自己子女的遗传基因。在两位老太太眼中,这个小孙孙是吸纳了他父母所有的优点无可挑剔的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
见两位妈妈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钟山和美惠相互对望了一眼,似乎是说:那天晚上不该背着她们议论自己的身世,那简直是对她们的大逆不道,对她们无私大爱的亵渎。
两位爸爸参观完小孙孙,则退出了拥挤的房间,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钟树林拿出茶壶,给亲家林清泉泡了一壶老战友从福建带来的大红袍。
钟树林给亲家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笑呵呵地说:“还没到吃满月酒的时间,咱老哥俩先以茶代酒,祝贺咱们晋升为爷爷姥爷啦!”
林清泉也格外开心,说:“一开始我家老婆子还犹豫要不要做掉这个孩子,怕意外怀孕不健康,我是坚决投反对票的。坐了胎,就是一条小生命,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实践证明,蛮好的一个孩子嘛!”
钟树林还不知道有这个插曲,忙又举起杯,说:“这样说来,我更得敬老弟你一杯,替我小孙子,感谢他姥爷刀下救人之功。”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加上小屋里女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钟家冷清了许多年的三居室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热闹。
第十六章 升职风波
钟山歇完了10天的陪产假,就按规定时间到电视台上班了。本来,美惠和子星母子俩有两位妈妈照看着,还有两位爸爸打下手,他也是个多余的人。
钟山给儿子取名钟子星,已经去派出所给新生的儿子报了户口。钟树林老两口高兴地说,咱老钟家有接户口本儿的啦!
钟山给儿子取名子星,他觉得中子星是本世纪一个神奇的科学发现,正如他与美惠不经意创造出的这个奇妙的小生命一样。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贝,早一分晚一分都不会是这个小生命的孕育和诞生。
十几天的朝夕相处,钟山已经渐渐找到了当爸爸的感觉。小家伙睡醒后小嘴儿用力吸吮**,吃饱喝足后四肢乱动的憨态,小家伙饿了、尿了、冷了、热了用大声啼哭表达的强烈抗议,那粉嫩的小脸儿,好闻的奶香,都令他既觉得新奇又感到幸福。最主要的是,这个小生命身体里传承着他钟山的血脉,是他不知源头何处的生命的延续。
来到台里,推开工业组办公室的门,钟山见只有老阎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抽闷烟,当天的报纸放在一边没有动,烟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满屋子都是呛人烟雾。
见钟山进来,拿着喜烟喜糖放到桌上,老阎挤出一丝笑容,说:“七弟喜得贵子啦,可喜可贺呀!”
钟山回了声“谢谢大哥”,知道他的反常表现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也不多问,就坐下来面向大哥等待他自己说。
老阎起身关了门,又打开窗子,烟雾向窗外飘去,一股清冽的空气瞬间灌进房间。
老阎一屁股坐回到转椅上,又拨动打火机点燃一支万宝路,狠狠吸一口,吐掉烟雾,骂道:“妈的,小兔崽子都爬老子脑瓜顶上了!”见钟山不明就里,接着说:“咱组的张磊,提新闻部副主任啦。才来了几天,黄嘴丫子还没褪净呢,不就仗着有个组织部副部长的舅舅吗?要是七弟你当这个副主任,大哥我不但无话可说,还会全力支持,能力在这里摆着嘛!张磊那小子会个屁,片子拍得东倒西歪的,连个文稿也写不明白,倒是有一个优点,脾气好,像条狗似的,听话。”
钟山知道老阎说的是气话,他自己才来台里半年不到,在组里还只是个新人,哪里就能提升副主任了。但他心里对老阎评价张磊的话持肯定态度,张磊业务能力确实差得太多,而且,也看不出提升的空间在哪里。不单是学历问题,更主要的是智力欠缺,缺乏从事新闻工作最起码的敏感性。老阎虽然基础学历也只是个没读完的高中,因为那十年特殊的历史原因耽误了考大学,后来念了个函授拿到了大专文凭,可他是冶建三公司宣传员出身,有基层工作经验,社会交际面儿也宽,采访新闻总能抓住事件的要害,文字功夫也是一点点撸出来的,语法不算讲究,却十分生动鲜活。更主要的是,老阎作为新闻部的重要组成部分——工业组的组长,已经干了好多年,晋升新闻部副主任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忽然窜出来个张磊,显然属于破格提拔,破坏了应有的晋升顺序。
老阎又说:“管咱们电视新闻的李副台长已经内退半年多了,副台长的位置一直空着,由邹台长兼着一直没有安排,明摆着是给田春明那小子留的,照这样的趋势,张磊那小兔崽子很快就要主持新闻部的工作,等资历够了,将来接主任的位置也是完全可能的。田春明,哼,他又算个屁,屁都不算一个!当年我俩是一天儿调到台里的,他是安台县的宣传报道员,我是冶建三公司的宣传报道员,我招聘考试的分数还在他前面呢!我哪一点也不比这个土包子差,不就是因为他会来事儿吗?过去捧李副台长的臭脚,现在又舔邹台长的沟子,不知道有没有舔到床上去。我猜邹台长也瞧不上他这条癞皮狗!”
老阎越说越多,越说越气,以致怒不可遏,索性操起办公桌上自己的保温杯,“嘭”的一声摔到地上,摔得里面的玻璃内胆爆炸,发出响脆的爆裂声,声音之大也超出老阎的意料之外。隔壁文教组的女记者小宁推门问:“怎么啦,你屋啥爆炸啦?”
钟山忙解释说:“是我,不小心把保温杯碰地上了。”
小宁吐了下舌头,说:“你这刚当爹的,高兴昏头了呀!小心别扎着手啊。”
第十七章 人生失意
电视台新闻部的工作,每天采访,剪片儿,写稿,日子过得飞快。
阎青山和钟山这一对中青搭档,经过短暂的磨合,现在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老阎出题目,联系采访单位;钟山出体力,谋划镜头文稿。“双山组合”这个时期成为“青山新闻”节目的主要供稿力量,除非市里主要领导有重要会议和调研等活动,他们采访的新闻常常占据每晚的新闻头条。
钟山发现,张磊被提拔为副主任后,大哥老阎比过去工作更加卖力气,似乎是在刻意向人们证明自己的实力与担当,反衬张磊的无能和钻营。想到这一层,钟山当然要全力配合大哥做好工作。而且,努力工作,靠能力和业绩在电视台立足,也合乎他的职业准则。
眼见春节就要来到了,除了台里分的牛肉、带鱼、鸡腿、猪蹄四样副食外,老阎还给组里五人从各企业额外搞了大虾、飞蟹、深海鱼、熟食等五花八门的副食,还有各种水果、干果和鲜细蔬菜,钟山自家、父母家和岳父母家的冰箱里都塞得满满的,连父亲家朝北的阳台外都用绳子悬着牛肉卷、羊肉卷和鸡翅坨。
钟树林惴惴不安地问儿子:“你们当记者的,过个年弄家里这么多东西,这不是腐败吗?”
儿子说:“没那么严重吧,都是各企业对我们一年来辛勤工作表达的谢意,说就当我们是企业的荣誉职工。”
当上副主任的张磊搬到了田春明主任的对面桌,见到钟山依然客客气气,看到老阎更是诚惶诚恐,老阎则以鼻孔示之。
钟山注意到,那天上午在办公室发过火后,老阎内心中的块垒并没有完全化解,工作格外用心用力是一种反常,话也不像过去那么多了,烟抽得却比过去更频了,每周差不多都有一两天喝得酩酊大醉。
“北派七侠”轮流坐庄安排喝酒,哥几个都替老阎抱不平。
老二李宝生说:“自古朝里有人好做官,不服不行啊!大哥你可得想开点儿,别跟自己较劲,气出病来可没人能替,也给二弟我找麻烦不是?其他哥几个也一样,健康高于一切,别的都是身外之物,全扯蛋!”
老三崔大林说:“人一辈子,活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行呗!咱不跟别人比,就比咱自己的过去,比在三公司的那些工友,有多少还在一线出苦力呢?咱哥俩这就算行啦!”
老四许继明说:“无官一身轻,不当那个破主任,也就不担那份鬼责任,哥几个喝起酒来更痛快淋漓。”
老五、老六、老七年纪相对小,劝说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对几位哥哥的观点随声附和。
半年多的相处,钟山了解到老阎个人生活中的一些基本情况。老阎的爱人是他在冶建三公司时的工友,老阎到电视台工作后,通过自己的关系,把爱人调到了公司保卫科,在老三崔大林手下做一名以工代干的保卫干事。老阎的儿子正在读初中。
老阎的相好,那个长相富态的郭姐,是老阎的高中同学,应该也是他的初恋女友。郭姐高中毕业后进了市歌舞团,当上了一名舞蹈演员。因为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老阎和郭姐没有最终走到一起,郭姐嫁给了团里的双人舞搭档。郭姐生完孩子后身体发福再没恢复,舞跳不成了,后来就离开歌舞团下海了,自己开了一家美容院。不久就传出丈夫与新舞蹈搭档的婚外情,再后来丈夫甚至夜不归宿,离婚是必然的结局。可是,在办理离婚手续时,双方却因为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发生了争执。郭姐的丈夫是独子,三代单传,自然不肯放弃孩子,并表示孩子归他后可以不要郭姐的抚养费。郭姐的理由是丈夫发生婚外情过错在先,而且孩子尚在年幼,自然应该归母亲养育。最后是老阎找台里跑公检法的记者小孔给摆平的,孩子归了郭姐,孩子的父亲必须按月支付抚养费。
一次酒桌上,郭姐小声对钟山说:“小兄弟啊,外表长得溜光水滑的男人不见得可靠,别看老阎面相长得粗点,为人却实诚,待人热情,对我更是扒心扒肝真的好,当初是我自己瞎了眼,选了个忘恩负义的乌龟王八蛋小白脸儿。”
钟山当时就在心里想:“老阎对你扒心扒肝真的好,反过来不是辜负了自己的老婆么?你恨前夫找小三儿,你自己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如今,再计较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老阎在春节上班后第一个星期天,还没出正月十五就走了。
第十八章 老阎离去
星期六晚上,又是“北派七侠”相聚,这次轮到老六于涛请客,安排在大三元酒店,这里是工业局对外接待的固定酒店,于涛可以签单。
哥几个都到了,郭姐也来了,就等老阎一个人。大哥不到,哥几个就不好开席,直等到距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阎青山才气哼哼地走进来。不等大家问,便大声嚷道:“我跟田春明那狗东西吵了一架!”
事情的起因是民政局领导春节前到风机厂慰问残疾职工的一条新闻。
这条新闻,是工业组记者许明亮拍的,节前就制作出来了,因为市领导走访慰问活动新闻稿多给压了下来。春节放假停播了七天新闻,上班后又是市领导团拜的新闻,市里收心会的新闻,各单位节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新闻,一月份开门红的新闻,所以一直压着没发。风机厂宣传部两次打来电话催问,说市里对福利厂残疾职工的稳定十分重视,民政局领导节前慰问是对市里精神的积极回应,非常希望电视新闻能给播一条。许明亮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说话力度不够,就想请组长老阎帮忙问问。
等到天都快黑了,老阎才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往卷柜里放了点东西,锁好,转身刚想走,许明亮赶紧见缝插针说了自己稿子被压的事。老阎对组里的记者一贯护得紧紧的,自然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老阎推门来到新闻部主任室,见张磊正坐在田春明的对面桌喝茶看报,内心中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冲田春明直截了当地问道:“老田,为啥风机厂那条新闻一直压着没发?”
田春明从桌子上堆积的文稿中翻出老阎说的那篇,看了看,说:“民政局领导走访慰问级别不够啊,再说时间也太久了,过了时效性,不能发了。”
老阎当时就急眼了,用手拍着桌子,吼道:“老田你这是什么混帐话,你看看这稿什么时候过的?过了时效性,不是你们给压的吗?怎么你说不发就不发啦?你当主任,嘴大,也不能这么欺负小记者,他们风里来雪里去的,拍条新闻容易吗?!”
见阎青山如此嚣张,而且是当着年轻副主任的面儿,田春明有些挂不住了,气愤地说:“老阎你有话好好说嘛,干嘛张嘴就骂人?真是一辈子改不了粗鲁的老毛病。”
“我那叫骂吗?咱工人阶级说话就这么粗,不像某些屯子里出来的人,自带着舔沟子功夫。”
田春明气得嘴唇哆嗦,张磊在一边不知所措,阎青山摔门扬长而去。
当晚吃饭,席间又说起了这件事,老阎依然余怒未消,声情并茂地复述当时的情景,说着说着,突然连喊头疼得厉害,手中的酒杯也端不住了,落在了地上,人也眼见着从坐椅上往下滑。哥几个急忙到吧台打电话叫救护车。
到市立医院后,老阎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经过半宿的抢救,老阎还是在第二天早晨停止了呼吸。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急性大面积脑出血”。
老阎突然离世,阎家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结拜六兄弟白天连着晚上帮着处理后世,安抚老人、嫂子和孩子,接待阎家外地的亲属和老阎生前社会各界的朋友,努力使他们的大哥身后事办得周到细致,不留遗憾,让大哥走得安静、放心。
阎青山遗体告别仪式第三天早晨在青山市殡仪馆举行。躺在鲜花翠柏中的阎青山像睡着了一样安祥,不再是平时说话急赤白脸的样子。高悬的遗照与记者证上的照片来自同一个底板,三天前,这张照片的主人还在思考报道题目,还在为工作上的事争执,为职务的晋升与否烦恼,如今,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已经不属于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
这两天,老阎年迈的父母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哀恸,卧床不起。老阎的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儿子也跟着妈妈不住地哭泣。这一刻,他们要强打起精神,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台长邹静之来了,新闻部主任田春明、副主任张磊也来了,组里的记者全来了,还有台里其他部门的同事,冶建集团宣传部的庞部长、小徐干事以及其他企业的宣传干部,老阎的同学、工友……
郭姐也来了,穿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一副墨镜遮住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哀乐响起时,阎家人哭成一片,钟山也禁不住流下热泪,这个相识半年的组长、师傅、大哥,就这样猝然离去了,丢下了父母、老婆、孩子、哥们儿、情人、同事,丢下了所有爱他恨他的人。
第十九章 身后之事
送走了阎青山,回台里上班,钟山工作落单了,一时感到很不适应,好像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张磊找到钟山,说:“我调离了工业组,现在老阎又不在了,工业组现在人手比较紧缺,你也来了半年多,完全可以独立工作了。田主任的意见是,让你单飞,接老阎过去跑的那些单位。”
钟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晚上下班后,钟山骑自行车去大哥老阎的家,见路边有卖现摇元宵的,忽然想起当晚正是元宵节,就停下自行车买了两袋五仁馅的带上。敲开阎家两居室的门,大嫂已经做好了晚饭,儿子正在吃,她则在厨房里忙着。
见钟山来,大嫂说:“小钟兄弟,嫂子给你拿双筷子,在这里吃一口吧。”
钟山谢过嫂子,推说得赶紧回去帮媳妇照顾孩子,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又说:“大嫂,我来是想问问你,大哥办公室的东西,你想不想抽空过去帮着收拾收拾?”
大嫂眼圈又有点见红,叹了口气,说:“就麻烦小钟兄弟给处理了吧,都是工作上的东西,我也不懂。有用的你就留着,没用的就顺手扔掉吧!”说完,大嫂起身进屋,拿出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交给钟山。
第二天早晨,钟山来到台里,没有联系出去采访,而是想用半天时间收拾办公室里老阎留下的遗物。正忙着,田春明进来了,说:“钟山,就你一个人在啊?你跟组里的同志说一声,这个时期由新闻部副主任张磊兼工业组组长,正好你收拾老阎的东西,把他的桌子腾出来,张磊有时可能会过来办公。”
钟山“嗯”了一声,继续忙自己的。
老阎办公桌的抽屉里乱七八糟,有写了几页字的采访本,没了油的圆珠笔,断了尖儿的铅笔,从中间断开的塑料格尺,抽了一半儿的香烟,好用和不好用的打火机,夏天时用的折扇,还有一堆社会各界人士的名片……钟山把能用的留下,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不能用的丢进纸蒌里。
接下来,钟山又打开老阎的卷柜,与抽屉里的一片狼藉相比,卷柜里面的书却码放得整整齐齐,有毛选一至五卷精装本,有函授大学中文专业的各科专业书,有青山市的地方志,还有一些电视新闻方面的专业书,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夹在毛选和函授教材中间,还有一本红塑料皮的日记本,钟山犹豫了一下,打开,里面竟然掉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的是崭新的五十元钞票,数了数,共1000元。日记的塑料封皮里别着一张二寸证件照片,细端详,是郭姐年轻时的黑白照,两条麻花辫,长圆脸,大眼睛,是那个年代典型的美人儿。再看日记,记的全是老阎高中时特别是高三时的经历,几乎记满了一本,一页一页地翻看下来,大部分内容都是记录一个少年在那个特殊年代的躁动不安和放浪不羁,其中有十几篇提到了郭冬梅同学,这时候的阎青山忽然变得安静下来,语言风格是含蓄温情的。钟山这才知道原来郭姐名叫郭冬梅,他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钟山把日记本取出来,把卷柜重新锁好,下楼,直奔郭姐的金夫人美容院。
还没到营业高峰时间,美容院里比较冷清。郭姐把钟山让到一个散发着奇妙芳香气息的美容间,让服务员泡了绿茶。
见服务员退下去,钟山打开背包,掏出日记本以及里面夹的1000元钱交给郭姐。
郭姐接过日记本,翻看了几页,当时就哭了,半天,才把情绪一点点调整好,说:“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日记我收着,钱,你给他家送去吧,孩子上初中,正用钱呢。”停顿了片刻,又说:“小兄弟,姐也不瞒你,我刚离婚那几年,拖了个孩子,美容院也不怎么景气,生活挺困难的,老阎没少接济我。这两年我这边生意好了,倒是我搭他不少钱和物,他抽的希尔顿烟,腕子上的西铁城表,还有身上穿的名牌西装,都是我买的。老阎总是过意不去,说自己成吃饮饭的了。我说,老同学二十多年的感情,什么你多我少的,就别计较那些了。老阎出事儿那天下午,我俩就在一起。这钱是我给他的,想让他抽空买件羊绒大衣,现在不是时兴嘛。老阎一直推说不用,说自己也没长成个衣服架子,穿啥还不行。我执意要给他。他大概是怕钱拿回家不好跟老婆交待,所以就跟我说回台里有点事需要处理,让我先过食为天那边。都怪我,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可能就不会回去,不回去就不会跟姓田的吵那一架,不吵那一架也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儿了。”
说罢又忍不住哭起来,连连说“都是我害了老阎”。
钟山安慰道:“郭姐你不用想那么多,更不必自责,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你没听那句老话么,该河里死,井里死不了。”
离开金夫人美容院骑自行车回台里的路上,钟山想:这个郭姐真是个雍容大度的好女人,老阎这辈子与她有过这样一段情感,也算是没白活一回。
第二十章 复仇行动
兼任工业组组长后,张磊虽然主任室的办公桌还保留着,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工业组里。张磊和老阎的工作风格完全不同,要求组里的人每天早晨都要汇报采访去向,晚上回来过稿。
这天下午,张磊替田春明参加市里的一个会议,临近下班时间也没回来,组里只剩四名记者在。小曲和小李两人见张磊不在,也提早走了,屋里就只剩下钟山和许明亮两人。
许明亮三十出头的年纪,平时话不多,能力平平,是老黄牛似的性格。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就转过转椅,对钟山说:“钟山,你师傅是活活被姓田和姓张那俩小子气死了,他这一走,咱组好日子也算过到头了。你算算,大家有多久没出去喝酒了?”
钟山说:“也怪我师傅他自己定力不够,跟这俩犊子生气,值吗?!”
许明亮又神秘兮兮地说:“阎大哥走了,这仇咱当兄弟的不能不报。”
钟山奇怪地看着许明亮,心说:你一个老蔫儿,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怎么报仇?
许明亮看出了钟山的心思,豪迈地说:“阎大哥是为我出头惹来的口舌之争,我得为他出了这口恶气。先从身边的来,姓张那小子不是受喝普洱茶吗?我给他明早的茶里加点儿料。”
钟山知道,张磊有个习惯,前一天晚上泡上一大杯普洱茶,够第二天喝一天的,今天大概知道下午开会赶不回来,所以提早就把茶泡上了。
许明亮锁了办公室房门,拿过张磊泡好的一大杯温乎乎的暗红色的茶,往脸盆里倒出少许,说,“兄弟,你转过脸不许看”,就开始解自己的裤子,掏出家伙尿了些进去,又不甘心,在里边涮了涮,说:“奶奶的,温度正合适。明早白请这小子喝顿老子亲自炮制的人参汤。”
钟山觉得许明亮这事儿做得不怎么地道,也不愿去阻拦,就任由他胡乱折腾。
第二天早晨钟山到台里时,张磊杯里的茶已经下去一半儿了。许明亮提着暖瓶从外边进来,笑嘻嘻地说:“张大主任,再给你续点儿水吧,这普洱茶就那么好喝吗?”
张磊似乎觉得今天早晨的茶有点不对味儿,认为有可能是因为早餐吃了韭菜盒子拐带的,也没多想。
钟山憋不住想笑,忙冲出办公室的门,冲向卫生间。
复仇行动还没有结束。
星期六上午开完组里的例会后,许明亮说:“锅炉厂宣传部长老许准备下海,去南方一家民营企业做高管,想今天中午请田主任和咱组的同志一起吃顿饭,感谢大家多年来对他工作的支持。张大主任,你跟田主任沟通一下呗,看他有没有空。”
张磊心想,回组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也没跟大家在一起聚一聚,这正是个沟通感情的好机会,许继明去南方发展,没准以后还能用得上,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中午11点半,田春明、张磊率工业组四名记者准时来到锅炉厂附近的吉祥酒店,锅炉厂宣传部长许继明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许继明热情地把一干人让进包房,自己先在主位坐了,左侧是田春明,右侧是张磊,其他人依次坐下。
还没出正月,前天又刚下过一场中雪,外面比年前还要寒冷。吉祥酒店的包房里却暖意融融,大家都脱了外面的羽绒服,只穿着贴身的毛衣。
菜已经提前点好了,都是青山人习惯吃的各种北方家常菜,有溜肝尖儿,溜白肚,溜肥肠,烧茄子,烧芸豆,烧豆腐。
张磊奇怪,请主任吃饭,这套菜显得有些不上档次,可饭桌上又不好计较。
许继明让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打开,每人面前摆一瓶,说:“今天没别的意思,就是请电视台新闻部各位聚聚,共同缅怀一下我的老哥哥阎青山。响应的,咱就把这第一瓶先干了。”
大家面面相觑。田春明本来就不善喝酒,可是事情僵在这儿了,只得响应,说:“干了干了!”
酒都干下后,许继明又说:“我今天特地点了溜肝尖儿、溜白肚、溜肥肠这三样,大家都尝尝。我老哥哥生前就是因为没学会这溜三样儿,所以丢了性命,田主任、张副主任,你二位这道菜得多吃点儿啊。”
这话明显带有挑逗意味,田春明沉下脸,不动筷子。
见局面有些尴尬,田主任又是自己邀请来的,张磊忙打圆场说:“我年轻,我吃,我吃,你们几个也吃呀,免得步老阎后尘。”
许继明瞪了张磊一眼,说:“你个小萝卜头子才吃几斤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又让服务员开了两瓶酒,自己面前放一瓶,田春明面前放一瓶,说:“这瓶酒不带你们,我跟田主任单挑。听说我大哥临死那天傍晚跟你吵了一架,这事儿你得当着大伙的面儿说道说道。”
在下属面前受到这般羞辱,田春明哪里挂得住,站起身,愤怒地说:“老许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阎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酒我不能喝!”
许继明也站起身,大声吼道:“请你喝顿酒,是给你面子,让你把事情说清楚,给你个赎罪的机会,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你还跟我装起犊子来了!我今天就试试咱俩到底谁驴!”说着,操起空酒瓶子就向田春明头上砸去。
张磊手疾眼快,夺过酒瓶子,嘴里不停地说着“大哥息怒大哥息怒”。在两个人撕巴抢夺的过程中,田春明急忙乘机落荒而逃,连羽绒服也没顾得穿。
第二十一章 准备跳槽
大哥阎青山走后,钟山与五哥王学礼之间走动最多,除了因为两个人都在新闻行当里混,还因为他们相仿的年龄和共同的价值观。
这天早晨,老五王学礼忽然打来电话,约钟山中午去报社旁边的兰州拉面馆吃饭,说是有要事商谈。
中午,钟山谢绝了采访单位的挽留,来到报社楼下大厅,等王学礼出来,两人一同来到兰州拉面馆,要了两碗面和两个小菜。
钟山问:“五哥,急着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儿吗?”
王学礼说:“大哥没了,你在电视台工作还有意思吗?”
钟山说:“来电视台,是我家老爷子的主意,原本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这回出了大哥这档子事儿,更觉得没意思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先混着呗!”
王学礼停下筷子,说:“现在有个离开电视台的好机会,你看愿意不愿意。咱报社老总编去年年底退了,原来的副总编孟凡野接任了总编职位,孟总别看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却是个有担当能干事的好领导,更是个识才爱才之人。昨天报社开了个干部职工大会,孟总发动大家广泛举荐各类人才,特别是新闻编采专业人才,我立即就想到了老七你。”
钟山忙说:“那太好了,你赶紧跟孟总说说,我愿意去!我特别想当一名文字记者,我大学时的实习单位就是报社。”
王学礼说:“看看你,年轻人,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做事老是心急火燎的,这事儿得慢慢研究。俗话说,上赶子不是买卖,你不能太主动,得待价而沽,让报社把你当成人才,主动去电视台挖你。我听说今年报社要新盖一批家属楼,你就把这作为一个条件,给房子就来,不给房子就先绷着。这样,工作调动了,房子也解决了,两全其美,多好。退一步说,实在绷不住了,你又特别想来,咱再研究办法呗。在青山市,你这样的人才我不敢说绝无仅有,也是屈指可数。”
听王学礼一番话,钟山也跟着兴奋起来,说:“那样就更好了,全凭五哥操控,等事成之后,我请你喝三天大酒。”
王学礼说:“咱哥俩还说啥,事成之后,咱们就是同事了,五哥一个电大毕业生,以后闹不好还得靠你小子罩着。”
第二个星期一,青山日报就在一版下栏醒目位置发布了招考启示,招考对象是记者和编辑,要求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35岁以下,有新闻从业经验者优先。广告连发了三天,却反响平平,报名者寥寥。因为青山城市不大,大学本科毕业生本来就少,有新闻从业经验者更是凤毛麟角。
又过了一个星期,王学礼受邀做全市经济工作会议的新闻报道,来到会场,见孟总也来参加会议,就主动上前打了招呼。因为市政府礼堂离报社不算很远,会议结束后,孟总没有叫车来接,而是跟王学礼一同往报社走。
王学礼没话找话地说:“孟总,咱报社招聘启示发一周了,也不知道报名情况怎么样了?”
孟总说:“情况不太乐观啊,不是大家不想来报社工作,主要是青山市人才匮乏,够条件的人太少了。”
王学礼说:“跟我一起跑工业片儿的电视台新闻部记者钟山人不错,去年刚从江城大学毕业,学新闻的,才来电视台半年就拍出了好几部有影响的专题片,新闻片拍得也很有水平,现在都成电视台的主力了,就不知道人家在电视台工作好好的,愿意不愿意来。”
孟总说:“小王你问问看,如果他愿意来,我们非常欢迎,不过按程序要参加一个考试,以他的学历,这种考试应该不算什么问题。”
听了孟总的话,王学礼心里有底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敲孟总办公室的门,说:“我昨天下午就问了钟山,他有些犹豫。他说自己大学毕业前实习单位就是报社,做报社记者一直是他的梦想,他犹豫的主要原因是电视台那边马上就要分房子了,他刚结婚,又有了小孩儿,没地方住,现在还在外边租房子呢,怕调来咱报社后耽误了分房子这件大事。”
孟总想了想,说:“按理说我们报社这次盖的家属楼主要是为了解决老员工的住房难问题,新人是不予考虑的。不过这个钟山如果真是个人才,我们倒可以破这个例,这个我就可以拍板,你让他先报名参加考试吧。”
得到了孟总的答复,王学礼忙回部里给钟山打电话,约中午兰州拉面馆见。
二人见面互通了情况,钟山当即表示马上就去报社报名,回去后认真准备考试,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好机会,并一再感谢五哥从中斡旋。
王学礼说:“老七,你不要总把谢字挂在嘴边,五哥不爱听。咱不是兄弟嘛,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了你老七谋个好前程,工作更舒心,五哥帮你跑跑腿传个话算个啥事儿!”
一高兴,兄弟俩又一人喝了二两散白酒,预祝钟山工作调转成功。
第二十二章 产后抑郁
钟山晚上下班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见儿子回来,母亲忙把他拉进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小声说:“你媳妇最近像变了个人,话很少,有时还躲在屋里哭,你从侧面问一问,是不是嫌我伺候得不好啊?”
钟山说:“不会的,她自己妈不是每天也都过来吗?如果嫌不好,也可以搬回娘家住上一阵子嘛!”
母亲说:“傻小子,又胡说,人家生的可是咱钟家的孙子,怎么好往娘家撵?”
这时,林美惠好像听到了动静,从屋里来到客厅,喊:“钟山,是你回来了吗?”
钟山忙应了一声出来。见美惠披散着头发,穿了套松松垮垮的睡衣。子星已经四个月了,美惠奶水好,孩子催得白白胖胖的,都开始试着翻身了,趴在床上,则跃跃欲试要向前爬。
美惠拉着钟山的手进到他们的房间,指着子星说:“我二姨家的表妹是个聋哑人,天生没有听力。你说咱这孩子会不会听力有问题?你回来开门那么大的动静,他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钟山说:“你净胡思乱想,我开门怕吵醒他,动静哪里大了?再者说,我昨天拿晃铃儿逗他,他还冲我格格笑呢!“
这时候,母亲在外屋喊两人吃饭,子星也许是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小嘴蠕动了一下,继续睡着。
饭桌上,钟山对母亲说:“妈,我最近几天不过来了,得回自己家住,准备考试。日报社要招考记者,我想试一试。”
父亲停下手中的筷子,说:“你在电视台工作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忽然想要调动了?”
钟山说:“好什么好,组长老阎都让主任给气死了。其他人也每天在外边吃吃喝喝的,没有想正经事儿的。”
父亲说:“年轻人要保持定力,学会出淤泥而不染。我转业后到文化局,一干就是一辈子,中间也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也挨过整,可是总归是邪不压正啊,那些当年整过我的人,最后倒是自己闹得灰头土脸的。你才工作半年多就想换单位,是不是太草率?”
钟山边吃饭边说:“不草率。电视台本来也并非我所爱,我还是爱做报纸记者,喜爱写文字稿那种感觉。在大学时,我实习的单位就是报社,如果不回青山,就留在晚报了。”
林美惠插话说:“你当时就是打定主意不想回青山的,丢下我跟子星不管。”
钟山停下筷子,瞪一眼林美惠说:“你别跟着瞎起哄好不好!”
美惠闻听此言,把筷子放下,进到自己的屋里,竟然哭起来。
母亲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儿子的头,嗔怪道:“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你不好好吃饭,又惹她干啥?”
这时候,钟山的一碗饭也扒进肚子,放下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美惠一边哭,一边收拾包袱,说:“这个家不能住了,你出去给我打个车,我要回娘家。”
钟山说:“你能不能不作?我这些日子不回来住,你回娘家也行,可是怎么也得等到明天天亮嘛,哪有连夜往娘家跑的,好像遭受了家庭暴力似的。”
林美惠又哭了:“就是遭受家庭暴力了!刚才你不是冲我吹胡子瞪眼睛大吼大叫吗?再说,你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去考报社,是不是心里还惦记那个方静,将来成了同行,你俩好有机会见面?”
钟山这时是真的生气了,大声说道:“林美惠!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做出的牺牲还少吗?你说得一点儿不错,我是爱方静,过去爱,现在还爱,将来也不会忘掉她,可是最后还不是被你用孩子相要挟,把我俩给搅散了吗?”
钟山这番话够伤人的,林美惠这时是真的伤心至极,大哭起来:“你骂得好,是我贱,勾引你上床,害你丢了小情人,你把我和儿子抛弃了,找你的方静去吧!鸣鸣鸣……”
母亲闻声进来,一边用拳头假意捶打儿子的后背,一边劝儿媳:“好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打小就跟他老子似的,是个拧种!妈打他,替你出气。”
钟山气呼呼地来到客厅,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本想下楼骑自行车回自己的出租屋,又想到明早还要送林美惠回娘家,只能作罢。
第二天吃过早饭,钟山下楼提前打了辆出租车,上楼提着大包小裹的婴儿用品,搀着美惠,美惠抱着孩子,三口人去了林家。
来到林家,钟山把丈母娘叫到一边,说:“妈,美惠最近情绪有些异常,成天疑神疑鬼的,还动不动就哭。”
丈母娘说:“不用担心,应该是产后抑郁,过一阵子就会好的。这个时期,你多担待她点儿。”
钟山说:“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我要准备个考试,等考试结束我就过来接她回家。美惠和孩子就辛苦您了。”
丈母娘说:“你还跟妈客气啥,子星不也是我们的外孙嘛!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你只要把外边的工作干好就行,家里的事尽可以放心,两边儿四个老人呢,屈不着你媳妇儿和孩子。”
岳母的一番话说得钟山心里暖乎乎的。他暗下决心,等考试结束,一切安稳下来,一定要更像个男子汉,承担起家庭责任来,好好待妻子、儿子和双方父母。
第二十三章 考试过关
一个星期后的周日,青山日报社面向社会公开招考采编人员笔试在市委党校大教室如期举行。招考名额是10人,报名参加考试的却有130多人,其中一多半并非全日制大学本科毕业生。
拿到卷纸,简单浏览了一下,钟山感觉题目并不算难,相当于高一高二语文水平,所以答起来特别顺利。因为目的性十分强烈,所以考卷的最后一道题《假如我是一名记者》的命题作文写得情绪饱满,语言流畅。写着写着,连自己都被感动了,他相信判卷老师也一定能够通过文字感知到他火热的情怀。
又过了一周,笔试成绩出来了,就贴在报社楼下的宣传栏里,共有20人入围,钟山以92分的成绩高居榜首,比第二名高出8分。
从王学礼的电话中得知笔试成绩,钟山欢天喜地,下班时特地骑自行车拐到报社楼下,亲眼看一下自己的大名赫然写在报社宣传栏里的情景。
然后,他掉转车头,飞一般骑到丈母娘家,进门就冲着正抱孩子喂奶的林美惠说:“考试结束了,也顺利通过了,你如果愿意回去,咱今晚就打车回自己家。”
美惠说:“回咱自己家,你整天忙东忙西的,我一个人能照顾过来子星吗?再说你不是还有面试吗?继续好好准备吧,我再在我妈家住上一段时间。”
见美惠情绪稳定下来,甚至比过去更加温柔,还学会了善解人意,钟山猜想一定是丈母娘精神疏导的功劳。美惠不想回家,他正好可以专心致志应对面试,所以逗了会儿吃饱喝足手舞足蹈的儿子,就又一阵风似地骑自行车回到了自己的家,那个半地下室的出租屋。从床下拖出落了许多灰尘的纸箱子,找出大学里的专业书,认真准备下一周的面试。
下一个周日,青山日报社公开招考采编人员面试在报社二楼编委会小会议室进行。主考官就是报社总编辑孟凡野,面试考官还有报社两位副总编辑以及两位已经退休的德高望重的老报人。孟凡野任面试主考官,是想对这些入围的人有个直观的了解,便于入职后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安排工作。
时令已经过了春分,北方城市青山春天来得迟,这时柳树也开始泛绿,向阳的桃花已经开放,风吹在脸上也不像一个月前那么冷硬了。钟山脱去显得臃肿的羽绒服,换上米白色短风衣,里面穿的是浅灰色V领羊毛衫,内穿白衬衫,还打了一条红色条纹领带,下身穿一条藏青色西裤,足蹬黑色三接头皮鞋。在报社一楼大厅的大镜子里出现的钟山,正是他自己心目中报社记者的光辉形象。
面试按抽签顺序进行,面试问题很简单,都是考官根据应试者的具体情况随机提出的。
钟山第七个出场,一走进会议室,孟总便觉得眼前一亮,内心深处已经给出很高的印象分。两位老报人问了问钟山大学里学的专业课,听钟山的回答,边在本上记边不住地点头。两位副总编辑问了问他在电视台半年多的工作情况,并问钟山对于电视记者和报纸记者的理解,二者有哪些相同哪些不同。钟山在报社实习半年,又在电视台工作半年,有切身体会,自然对答如流。
孟总则问得更加直截了当:“你是电视台招来的记者,来报社工作,台里会同意放人吗?”
这个问题钟山事先没有准备,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所以踌躇了一下,说:“做一名报纸记者,是我报高考志愿时选择新闻专业的职业理想。我大学时的实习单位江城晚报已经同意接收我,因为去年母亲得了重病,我不得不回到青山工作,恰好青山电视台又在全国招聘记者,所以才错过了当一名报纸记者的机会。这次咱们青山日报社面向全社会招考记者,我终于等到了实现理想的机会。我想,只要我表明自己的决心,电视台方面是会尊重我的选择的,毕竟电视台记者和报社记者都是党的新闻工作者。另外,如果报社愿意接收我,也请报社领导在这方面做些工作,我不胜感激。未来,我将以加倍努力的工作作为回报。”
孟总和其他几位考官都被这个年轻人一番激情澎湃的侃侃而谈逗乐了。
钟山意识到,青山日报这边应该没有问题了,下一步,就是电视台方面肯不肯放人的问题。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早晨,青山日报社楼下的宣传栏里就挂出了招考采编人员最终录取名单,钟山以笔试面试两项合计187分的成绩再次高居榜首。
钟山以卓越的考试成绩证明了自己的专业实力,也坚定了自己在未来的职业道路上取得成功的信心和决心。
第二十四章 调转工作
出乎钟山预料之外的是,工作调转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有事情需要解决,按照组织程序逐级上报,这个规矩钟山当然懂。报社发榜的当天上午,钟山就敲响了新闻部主任田春明办公室的门,田春明和张磊两人都在,好像正在议论什么事情,见钟山进门,都住了嘴,很明显他们议论的事怕钟山听,或者与钟山有关。
钟山进门后便开门见山地说:“正好两位主任都在,我来是汇报一件事,我报考了青山日报社,录取了,请两位领导跟台里领导说一下,近期我就要办理调转手续。”
张磊看田春明的脸,不语。
田春明说:“在咱台干得好好的,怎么想到要走啊?”
钟山说:“我还是更喜欢当文字记者,喜欢新闻稿变成铅字的那种感觉。”
“那你当初怎么到电视台工作呢,直接到报社不就得了。”张磊插话说。
“因为那时候报社还没有招人啊,我为了回青山工作,误打误撞进了电视台。”见两人面面相觑,钟山又说,“电视台确实也是个很好的单位,这半年多,承蒙两位主任多方面关照,我觉得个人收获很大,成长进步很快。将来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这半年的工作经历,记得你们二位对我的帮助。”
田春明笑了一下,旋即又把笑容收起,说:“你是邹台长钦点的名牌大学高材生,我当然没有权放人,得跟台长汇报。你就回去等着听信儿吧。”
又过了三天,钟山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这面电视台里的工作,不干不是,多干也不是,弄得钟山成天坐卧不宁的,只得又去敲田主任办公室的门。
见钟山进来,田主任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的事我忘了跟台长说了,这样吧,你回办公室等着,我这就去找邹台长。”
钟山回到办公室,边看当天的日报边急切地等待着。过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田春明才推门进来,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台长不同意放你走,让我问你对台里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回身关上办公室房门,又小声说:“我跟台长举荐你了,再干几个月,顶多到年底,你工作满一年了,考虑让你接任工业组组长,台长没有反对,我理解是默许。都要提组长了,你还走啥呀,就在咱台好好干呗。”
提到组长,钟山就想起了老阎,内心不免涌起伤感,心说:这个组长算个啥?不过是一张内部粮票,带头干活的,张磊没当过一天组长,不是也直接提了副主任吗?想到这些,更坚定了离开电视台的信心。说:“台里能接纳我,对我已经是天高地厚,我能有啥意见,只是像上回跟你说的,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文字记者。如果台长不同意,我自己去找她。”
田主任有点不高兴了,说:“你小子还真犟,报社哪里赶得上咱台好?单说那小破楼就没法跟咱台比,稿费也比咱这里低一大块,我包你去了就后悔。”说完就推门走了。
钟山乘电梯下到六楼,敲601台长办公室的门,半天没有敲开。心想台长这一会儿就走了么?再一想一定是老田撒谎,要么是三天前就得到了台长的旨意,要么就是根本没有问台长。
第二天早晨7点半钟,钟山就来到台里,在601台长办公室门外边等邹台长。等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台长来了,见钟山站在门外,并不感到意外,将他让到办公室,让在真皮沙发上坐下来,还用茶杯给他倒了杯开水,像对待一个外来客人。然后自己坐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上,说:“你的事,田春明都跟我说了,我也表达了意见,不希望你走。报社那边广撒英雄帖,我们这边也求贤若渴呀!你是我们招来的,怎么可以让他们随随便便说挖走就挖走呢!我已经给孟总打电话表明了意见,他表示松口了,说听从你自己的选择。”
钟山说:“我的选择很明确,已经跟田主任说了,就是想实现自己当一名文字记者的职业理想。”
邹台长说:“既然你决心已下,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强留你。你来台里,是你老父亲的意见,我建议你还是回家再跟老局长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态度。”
钟山说:“邹台长,我今年二十五岁了,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的事情完全可以自己作主,没必要什么事情都找家长吧。而且,我虽然从情感上来说尊重我的父亲,但是并非对他一切立场观点和所作所为都表示赞同。”
说这番话时,钟山内心中涌现出的是13年前的旧事,邹台长大约也忆起了那段往事,叹了口气,说:“你既然态度这么坚决,那么这个字我就给你签了。俗话说好聚好散,希望电视台给你留下的是美好的印象。”
钟山也觉得话说得有些过头,应该往回拉一拉,就说:“谢谢邹台长如此宽宏大度,到报社后,我会好好工作,绝不会给咱们台抹黑。”
晚上下班,钟山回到父母家。儿子忽然回来,母亲有些措手不及,忙下挂面炸肉卤,又洗了水萝卜和小生菜两样蘸酱菜。母亲忙活的工夫,钟山进到父亲的房间,坐到写字台前,看着父亲的脸,低声说:“我调报社的事定下来了。”
父亲点起一支香烟,眼里盯着放进烟缸里还没有燃尽的火柴杆,说:“这事儿小邹来电话跟我说了”,见钟山没有下文,又说,“你现在也为人夫、为人父了,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我跟小邹,是纯洁的同志友谊,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父亲忽然冒出了这样一番话,钟山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父亲又说:“不管在哪里工作,我都希望你靠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实现人生价值。爸爸这辈子是这样做的,你们邹台长也是一样。”
“我会的爸爸,放心吧。我不敢说一定能给您争光,起码不会给您脸上抹黑。”钟山态度坚定地说。
“嗯,这样就好。还有就是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事业和家庭,男人两件大事,哪一个也不可以偏废,否则人生就是不完整的。”父亲继续语重心长地说。
钟山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母亲在外面喊“山子饭好了”,父子两个的谈话也就此结束。
第二十五章 三口之家
有了邹台长签字,报社人事部门与广播电视台人事部门直接对接,调转工作办理得相当顺利。按照报社的通知,下一个星期一,钟山就可以去报社报到上班了。
听从父亲“事业和家庭两件大事哪个也不能偏废”的劝导,如今工作问题落听了,钟山想,下一步三口之家生活的担子也应该由自己挑起来,不能总是依赖双方老人,因为他们的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
星期日早晨,钟山来到林家,准备接美惠母子回家。子星已经五个多月大,开始认生了,钟山从美惠怀里接过幼子时,他或许是因为忽然离开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感到不舒服,又或许对这个抱起自己的人感到陌生,“哇”的大哭起来,边哭边委屈地看着爸爸,弄得钟山哭笑不得。美惠赶紧又接回孩子,嗔怪道:“瞧瞧你这个当爹的,多久没见咱星儿了,他都不认识你了。”
“所以呀,我要接我的宝贝儿子回家啦!让他天天看到自己的爸爸,直到学会叫爸爸。是不是啊宝贝!”钟山用手指轻轻摸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小家伙把脸转到一边,瘪起小嘴儿又要哭。
“瞧你把咱儿子吓的!宝贝不哭不哭,这是爸爸,叫爸爸。”美惠一边哄儿子,一边笑道。
女儿外孙在家里住了有些日子,林清泉两口子已经习惯了这种热热闹闹的生活,女婿冷不丁要把小外孙接走,姥爷姥姥都有些不舍。可是,看到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又不得不忍痛割爱。
接上妻子和儿子,告别了老丈人和丈母娘,钟山说:“美惠,咱先不忙着回家,今儿个天气挺好的,带星儿去公园转转吧,让小家伙见识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
过了清明,天气已经明显变暖了,夫妻二人推着婴儿车来到解放公园。公园里处处春意盎然,甬道边娇黄的迎春花儿开了,湖畔如烟的柳条绿了,倒映在明净的水面上。燕子忙着飞去飞来,衔湖边的泥巴,垒自己的小窝。一对对情侣泛舟湖上,卿卿我我,悠然自得。
美惠不无羡慕地说:“咱俩相处这么多年,还没一起来公园划过船呢。”
钟山忆起了小时候由爸爸妈妈带着来公园划船的情景,还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次吴尚全煽动小伙伴一起喊他是捡来的,他委屈得大哭。晚上,妈妈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钟山又要哭。爸爸安慰他说:“男子汉要坚强,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想一想英雄王二小,面对日本鬼子的刺刀都不惧怕,骂你几句就受不了啦?明天是星期天儿,爸爸妈妈带你去公园划船玩好不好?带上好吃的,咱再来个野炊。”钟山当时眼泪还没有干,就立即破涕为笑了,他知道,胡同里哪家孩子也没有这样的福气。那次公园游玩,他们一家三口带的是汽水、面包和香肠,划的是一只鸭子外形的脚踏船。上岸后,还在公园的照相处拍了一张全家福,三口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想到这些,钟山笑着对美惠说:“等子星大了,咱俩一起带他划船,不更有意思吗?对了,今天我还特意带了相机,一会儿给你们娘俩多拍几张照片。”
美惠说:“你事先也没说要拍照片呀,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要不然一定好好捯饬捯饬,多带几件衣服和纱巾。”
钟山说:“你现在身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然美也不错呀。”
美惠说:“你怎么忽然学会哄女人开心了?”
钟山说:“我从来都会,只是你总也感知不到。”
中午,宝贝在婴儿车里睡着了,夫妻俩在胡同口的餐馆里吃了顿牛肉烧卖羊汤。想起最近一个时期,所有事情都很顺遂,钟山心情大好,喝了三瓶啤酒,算是对自己的庆祝和奖赏。饭后,三口人回到了他们的出租屋。
一进屋,美惠就急忙解衣给子星喂奶,说小家伙一上午没吃,都胀得不行了。吸饱了奶水,换上了干净的尿布,子星又甜甜地舒舒服服睡着了。
美惠轻轻把儿子放进他的小婴儿床里,自己则倚在双人床叠起的被子上,用手支着腮,温情脉脉地望自己年轻帅气的丈夫。钟山这时候也有一些微醺的感觉,眼中的妻子是美丽而妩媚的,身体里就有热浪滚动,于是伸手合上了窗帘,揽美惠入怀,一番云里雾里,弥补去年8月1日新婚之夜留下的缺憾。
第二十六章 人浮于事
新单位,新气象,新作为。钟山已经在内心中谋划好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决心像父亲说的那样,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开创一片事业新天地。
周一早八点不到,钟山就到青山日报社人事部报到,本已经打了足够的提前量,没想到,另外9名本次录用的采编人员比他来得更早。人事部贾主任一一点了他们的名字,宣布了每个人的分配去向,然后,就与人事部的干事小侯一个部门一个部门送人。
正如田春明所说,青山日报办公条件的确不比青山广播电视台,是四层的老旧俄式红砖楼,楼内举架很高,光线却比较暗,显得有几分阴森。走廊和办公室内都是古旧的红松地板,脚踩在上面扑通扑通响声很大,地板漆面已经磨得斑驳陆离,地板间的缝隙也不小。
钟山分在了财贸部,负责财政金融的报道。五哥王学礼听到了这个分配结果,不无羡慕地说:“财贸部,报社最肥的部门了,我盼望了几年都没得到这样的好机会。我说了吧,七弟你来咱报社,那些山猫野兽全得靠边儿站,将来五哥可就要靠你了!”
报到的第二天,钟山就按照财贸部主任刘权威的指令,联系市财政局办公室负责新闻宣传的李向前,刘主任要带新记者去财政局认认门,顺便听听情况,看看能不能破些报道题目。李向前愉快地答应了,说:“我现在手头有个活儿,你们上午等着先别动,我中午前带车到报社接你们过来。”
中午快11点了,楼下传达室的魏师傅才打来电话,说财政局的同志来接刘主任和钟记者采访。
钟山赶紧把采访本和钢笔塞进包里,随刘主任下楼。
李向前与刘主任和钟山一一握了手,论了年龄,李向前比钟山大五岁,三十了。三人坐上财政局的上海轿车,车一直开,没有开向财政局办公楼,而是径直开到了大三元酒店门前。这里是老阎出事的地方,伤心之地,钟山当然印象极其深刻。
下车后,李向前引钟山进到一个小包房,里面已经有两名男士一名女士等候在那里。刘权威主任都认识,向大家点点头。李向前一一给钟山介绍:“这位是局办公室主任,也姓刘,就刘峰。这位女士是办公室马副主任。这位小伙儿,跟你同龄,是办公室干事小王。”钟山一一握手,并自我介绍说:“我是日报社新来的记者钟山。”
李向前说:“你们下回来咱局采访,中午前联系就行,要什么材料,我都可以让下面给你们整,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喝酒。”
财政局的刘峰主任也连连称是,说:“向前也是咱局的大笔杆子,当然跟你刘大主任钟大记者不能比了,但是提供个基础材料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话间,菜上来了,酒也倒上了。钟山架不住对方的盛情,只好一杯一杯随着干。
酒足饭饱,李向前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两位饭后去汤泉浴池泡个澡,醒醒酒。”
马主任说:“你们男士去吧,我回办公室看家,就不奉陪了。”
小王见车坐不下,也知趣地说:“我也得赶紧回去打电话通知明天局里开会的事。”
车又拉着两位刘主任、李向前、钟山四人开往汤泉浴池。
汤泉浴池是青山市刚开业的高档浴池,装修豪华,服务员亮丽。小淋浴间里,淋浴喷头顶喷侧喷各种水花可调,每个喷头下都摆放着雕刻成各种小动物形状的汉白玉石櫈。大池子里,仿真的椰子树下是一湾温度适宜的清水,身体泡入其中,宛如置身热带海洋。浴池内还设有桑拿房、冲浪浴、奶浴、盐浴等服务项目。
泡好冲罢,四人裹着浴袍来到休息间,李向前要给每人安排一个年轻女按摩师放松放松。钟山忙说自己身上的痒痒肉多,从小就怕别人碰。李向前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这艳福了。这样吧,小钟你先在休息室喝点茶水,看看电视,等一会儿刘主任,然后咱们去旁边的舞厅跳舞。”说罢,就带着两位刘主任走进各自的按摩单间。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三人才按摩结束,一行人来到舞厅。刚在走廊边的休息椅上坐定,就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每人拉一个男士的手滑入舞池。钟山的舞伴穿着肉粉色低胸小衫,前胸与他贴得很近,刺鼻的香水气味令他感到窒息,舞步自然无法舒展开来。他泡完澡,本来酒已经醒了,这会儿,又被搞得头晕目眩。舞厅里灯光极其昏暗,已不知那三位身在何处。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刘主任带领钟山去各单位认门,到每一家的经历都大同小异,先设宴欢迎大主任和新记者,然后是或洗澡,或跳舞,或洗澡加跳舞,其间,钟山还学会了打麻将。他脑子聪明,学几次就会了,而且竟然是赢多输少。
新闻稿倒是也写了几篇豆腐块,都是借鉴的现成材料,文理通顺,文字流畅,却都是人云亦云,没有一点钟山自己的思想。
第二十七章 头版头条
第二周,钟山决定改变这种人浮于事的工作局面,自己下去采访一篇社会新闻。
在电视台当记者时,钟山就注意到,青山市解放桥下面的桥洞里,有一个自然形成的旧物市场,其中很多商贩经营劳动保护用品,那里不但卖劳作服、皮手套、大头鞋、安全帽等劳动保护用品,还卖电焊条、焊枪、刀具、管钳甚至电动机等企业生产用具。他曾经问一个商贩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对方生气地说:“你这小兄弟真好管闲事,买就买不买拉倒,问这么多干啥?”
一次与梁家柱在一起吃饭,钟山又提起这件事,梁家柱说:“那还用问吗,都不是好道儿来的,有的是从企业内鬼手里买的,有的卖家本身就是贼。我过去在五金厂上班时,手头紧的时候,也干过这勾当,现在想来够缺德的,等于孩子偷自己家的东西低价卖给外人,换点零花钱买糖吃。这些东西从企业里偷出来,或者低价收过来,转手又高价卖给企业,是典型的损公肥私。”
钟山问:“反正你现在也不在企业干了,这个利益链条可以详细跟我讲一讲,作为我新闻报道的素材吗?”
梁家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是应该曝光一下这些损贼和黑心商贩了!你说职工把厂子偷光掏空,自己不也完蛋了吗?商贩发这样的不义之财,亏心不亏心?!”
星期一早晨,钟山没有去报社,而是骑自行车直接到了解放桥桥洞旧物市场。趁摊主不注意,掏出相机,拍下了市场内各种大件的生产用具。又悄悄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所看到的物品的名称,数量。有许多都与梁家柱讲的相吻合。
他来到市场头一个年纪稍大的摊主面前,问:“我手上有一批电动机你要不要?”
摊主问:“都是什么型号的?”
钟山依据梁家柱告诉他的随便编了几个型号。
摊主说:“要是要,不过只按商店里卖价的30%收购。”
钟山又来到市场尾另一个摊位前,问这几种型号的电动机有卖的吗?对方回答,只要你想买,可以预先订货,什么时候货到通知你,价格比商店里会便宜20%。
钟山算了一笔账,如果是一台原价100元的电动机,小贩30元从企业内鬼手里收购,又以80元的价格卖给企业。这里,内鬼赚了30元,小贩赚了50元,这80元的损失全部由企业买单。
离开市场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钟山回望这个绵延数十米的旧物市场,好像是阳光下的一个阴暗丑陋的黑洞。于是,他头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标题——《阳光下的黑洞》。
回到报社,钟山到食堂匆匆忙忙吃了一口饭,就伏案写起来。刘主任跟跑商业局的记者薛蔓妮下去了,部里只剩他一个人,所以工作特别专注,又因为骑自行车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所以稿写得非常顺利。从自己眼睛看到的市场现状,写到与两名摊主的对话,写到曾经在一家五金企业里工作过的梁先生道出的个中玄机,写到自己算的一笔账,写到这样一个黑色利益链条给企业带来的损失以及最终对企业员工包括那些吃里扒外者的损害,写得有理有据、条分缕析,完稿后自己回过头来读一遍都义愤填膺。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总编室梅主任推门进来了,问:“小钟,就你一个在呀?老刘呢?”
钟山说刘主任跟记者下去采访了。
老梅又问:“小钟,你手上有什么重要稿子吗?孟总在总编室督战呢,明天缺个头版头题,市领导强调报纸新闻批评报道和正面宣传要三七开,那个七好完成,这个三就困难了,往日还能矬子里拔高个儿对付上一个,今天却一个也挑不出来啦,孟总正在那里生气呢。”
钟山说:“我这里有一篇反映旧物市场乱象的稿件,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梅接过钟山递过来的抄写得清清爽爽的稿子,翻看了一遍,一拍大腿:“就它了!”
第二天,深度报道《阳光下的黑洞》在《青山日报》头版头题位置发表,老梅还亲自配了一篇短评《斩断罪恶的黑手》,呼吁各方面加大对企业内盗和不法商贩的打击力度,斩断这条黑色的利益链条。总编辑孟凡野在稿件旁边的空白处用毛笔蘸红墨水批示:“此为本报近来难得的一篇有深度的报道,可见记者的采访深度和文字功力,希望记者们向新人钟山同志学习,勤于思考深入采访,采写出更多好新闻。”
下午,老梅在外面喝了点小酒,一边剔牙一边推开财贸部的门,见钟山和刘权威都在,便自豪地说:“怎么样小钟,今天的头题处理得还可以吧!”
刘主任赶紧陪着笑脸儿说:“哪里是可以,而是太可以了!一放到头题,分量立马就显得重了,而且你的那篇短评配得更是画龙点睛。”又对一旁的钟山说:“小钟,你得请梅主任活动活动。你这就联系财政局的李向前,今晚请梅主任去他那里跳舞。”
老梅离开后,刘主任悄悄对钟山说:“你们新人,跟总编室主任甚至编辑都要搞好关系,否则你的稿子可能会被压在编辑文件框里,永无出头之日。孟总哪有那么多精力每篇稿子都细看呢。老梅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喝点小酒儿跳个小舞,家里老伴儿管得严,不给他口袋里多揣零花钱,所以你们要记着,隔三差五的就请他活动活动。”
钟山奉命联系财政局办公室李向前,安排老梅和刘主任“活动活动”。当晚,又是一顿大酒一场乱舞。钟山到家时已经半夜,美惠和孩子早已经熟睡。
第二十八章 遭遇小鞋
又是一个星期六,开完部门例会,财贸部主任刘权威让钟山把自己在稿签上签了大名的部里记者采写的稿子送到总编室。钟山知道,这些稿子刘主任从来也不会一字一句去看,最多看一眼标题。
因为第二天无报,所以总编室编辑都没有上班,老梅闲来无事,想来报社混顿免费的午饭后下午回家。见钟山来送部门稿件,便笑咪咪地说:“小钟啊,周末啦,活动活动?”
钟山理解老梅所说的“活动活动”指的是晚上喝酒跳舞,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梅主任,今天我真的不行了,老丈人过生日,都订好了饭店,晚上请双方老人聚一聚,我成天忙工作,老婆孩子全靠他们帮着照顾,正好借这个机会表示表示。”
老梅是个南方人,性格随和,听钟山一番陈述,忙说:“小钟你做得对!年轻人嘛,确实应该懂得对双方老人都尽孝道。我也经常教育我的两个女儿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这些传统美德到什么时候都不该丢。”
钟山退出总编室,回到部里时,刘主任和其他五名记者都散去了。部里没人,清静,正是集中精力写稿子的好时机,钟山忙掏出采访本,整理这一周的采访记录,共有两篇稿子要写。
一篇是关于国营理发行业生存困境的调查。钟山了解到青山市理发行业的现状是:全市有三十多家国营理发店,而个体理发店或理发摊点正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国营理发店退休人员与在岗人员的比例是1:1.5,历史包袱沉重,而理发价格却被物价部门定得很死,比个体户低30—50%,店面租金又逐年上涨,生存面临困难。因为国营理发店价格低,所以群众趋之若鹜,造成排队现象,理一次发要等一两个小时。钟山给这篇记者调查拟的标题是《群众理发难理发业生存难》,探讨解决这一矛盾的良策,呼吁物价部门放开价格,呼吁政府有关部门推进服务行业改革。
另一篇是编辑出版管理委员会的周例会下派到各部门的采访任务,采写今年评选出的市十大杰出青年的人物通讯,分到财贸部的采写对象是市立医院眼科医生邱明明。因为十大杰出青年采访既费时又费力还没啥好处,所以谁也不爱接这个活,刘主任就说:“钟山,你是咱部的大笔杆子,这个人物通讯就由你去完成吧!”人物通讯,一般篇幅都在千字以上,与几百字的“本报讯”相比,更加考验写作者的文字功力,而文字功底扎实,文笔清新俊朗,正是钟山的长项。这一优势做电视新闻很难得到展示,工作快一年了,他还没有机会采写人物通讯,所以愉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与邱明明约了几次,她都说忙,没时间。昨天,钟山听说邱明明出门诊,便直接到眼科门诊一探究竟。一大早来到门诊,邱明明医生的诊室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钟山挤进去,把采访证给邱明明看一眼,就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看邱医生给病人诊病,从早晨8点钟忙到中午11点半钟,男女老少幼、工农兵学商患者都有。对待每一个患者,她都态度和蔼,耐心诊治,认真解释。中午,到了吃饭时间,换班医生来了,邱医生才抱歉地说:“太对不起了钟记者,我是真的腾不出时间接待您。”钟山说:“您不用接待我了,这一上午的见闻已经足够我写一篇感人至深的长篇通讯了。题目都想好了,叫《永不停摆的时钟》。”
因为两篇稿子都经过深入采访,言之有物,有感而发,所以写起来非常畅快,还没到下班时间,一篇1800字的记者调查和一篇2500字的人物通讯已经全部完成了。通读一遍,钟山自认为很满意,觉得这两篇报道完全可以代表自己的职业精神和专业水准。
可是,稿子过到总编室后,却迟迟没有见报,到了星期四下午,刘主任开完编辑出版管理委员会的周例会,回财贸部说总编室那边反应缺稿子,特别是缺一版头题,让部里同志抓紧供货。钟山说我周一过了两篇,一篇是关于理发行业的记者调查,另一篇是十杰青年的人物通讯。刘主任拍了拍脑袋,说:“好像我签过这两篇稿子。”说罢,就上到四楼来到总编室。老梅没在屋,屋里只有石编辑和邵编辑两个人在。
刘主任问:“我们部钟山有两篇稿子压了快一个星期了,怎么老梅还说缺稿子?”
石编辑说:“我不是说你老刘,你部新来的那个大学生小钟也太牛了,在楼梯看到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上次孟总批示表扬的那篇头题还是我给他编的呢,怎么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刘主任说:“他刚来,有可能跟你还不熟。”
石编辑说:“那就不行呗,孟总他怎么就熟?再者说,上周请老梅去喝酒表达谢意,不是也没叫上我跟老邵吗?”
刘主任说:“下次我提醒他一下,一定叫上你们二位。”
刘主任离开后,邵编辑从铁丝编的文件框里翻出钟山的那篇人物通讯,一看写了十几页稿纸,生气地说:“这小子还挺能写,我从中间给它抽出两页,看编完后顺不顺。”于是就随意从中抽出两页稿纸,又用毛笔蘸红墨水在稿件上大段大段往下删。
第二天见报的人物通讯发在第二版,已经成了一篇不起眼的千字文,钟山精心采写的大段现场描写被一字不剩地删除掉。
那篇《群众理发难理发业生存难》,是又一个星期后老梅实在愁得没有稿子,在石编辑的卷框里翻到的,加了以推进服务行业改革为主导思想的编者按,发在了头版头题的位置。自然又赢得一片好评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