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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虾米·海米     江南的雨朔方的风txt下载     江南的雨朔方的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一)

    “两位姐姐,你们看我现在挣俩钱儿,活得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其实我这辈子命好苦。老天爷赏我的好像不是一只金饭碗,而是一个破漏斗。”祁丽娜饮了口水,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祁丽娜和唐大力是高中同班同学,祁丽娜父母离弃随母改嫁到金家,唐大力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不幸的人生境遇使两个少男少女互相慰藉,心生爱慕,并因陷入早恋而荒废了学业,高中没有毕业就双双辍学回乡发展仔猪繁育业。二人结婚后育有一子唐小虎,养殖业也发展得蒸蒸日上。可是游手好闲的唐大力却爱上了祁丽娜同母异父的妹妹金小满,致使金小满怀了他的孩子而被夫家逐出家门。金小满为躲唐大力而来青山打工并小有成就,十几年后,唐大力听说金小满要再婚,与祁丽娜离婚到青山寻找金小满想再续前缘,后因酒后与人打赌在养鱼塘里溺亡。祁丽娜本想来青山寻夫,结果却是为前夫收尸。在寻找唐大力的过程中,祁丽娜在青山发现商机,卖掉了老家的仔猪繁育场,投资美容整形和无公害农副产品经销等行业,并取得了成功,在青山立足扎根。

    这些故事,靳明丽在去年对祁丽娜进行采访时基本上都听说了。今天三人聚会,祁丽娜又絮絮叨叨给王丹宇讲了一遍。

    “丹宇姐姐,一讲起这些往事,我就觉得自己像祥林嫂似的。”祁丽娜不无感伤地说。

    王丹宇感叹道:“这真是做人难,做女人难。”

    “做名老女人,更难!”祁丽娜自我解嘲道。

    三人都笑起来。

    靳明丽说:“丽娜,你可一点儿也不老。我听说,你去年跟东方维纳斯美发店那位小帅哥恋爱结婚了,今年还喜得贵子,这不都是好事儿吗?”

    “这些事听起来挺好,其实都是表面光,背后,我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气,又有谁知道呢?”祁丽娜敞开心扉,接着向两位姐姐讲述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

    祁丽娜接受了小自己9岁的东方维纳斯美发店高级美发师贾清福的求爱后,第一个就要过儿子唐小虎这一关。儿子当时正备战高考,千万不能为这件事分散了他的精力,影响了考试发挥,那样的话祁丽娜这18年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祁丽娜决定在自己儿子面前,先称贾清福是自己新雇的专职司机,等儿子顺利完成高考后,再慢慢向他渗透,择机告诉他实情。

    祁丽娜在青城花园小区购买的复式情景洋房已经装修完毕,她把自己的小男朋友贾清福先安排到那里居住,两人只能白天没事的时候在那里幽会。晚上,祁丽娜还要赶回中央商务区临时租住的太阳城公寓给儿子唐小虎做饭,陪他学习到深夜。

    祁丽娜虽然已经40出头,却不失大美女的本色,从事的又是美容行业,保养得更是精致。而且,40岁也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初得鲜肉,百食而不厌。贾清福刚刚抱得美人,如获至宝,更是爱不释手,分分钟都不想与她分开,更何况是漫漫长夜,一个人守着200多平方米空荡荡的豪华住宅,夜深人静,饱暖之后,心如汤煮。

    一天下午,两个人一番温存之后,贾清福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祁丽娜倚在小男友的怀里,深情地说:“福宝宝,你再忍忍,再过两三个月,等小虎高考结束后,姐就跟他把咱俩的关系挑明了,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娜姐,如果小虎不同意咱俩在一起,怎么办?我俩毕竟存在着年龄差距,我担心这孩子性格叛逆,不肯接受我。”贾清福不无担忧地说。

    “不能吧?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挡不住。他爸都不在了,他有什么理由反对为娘的改嫁他人?”祁丽娜不以为意。

    唐小虎终于顺利地通过了高考,成绩公布,志愿报好,就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了。小虎是个性格内向,喜欢宅在家里的人,高考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上网打游戏,看外国大片儿。祁丽娜想,孩子前一阵子高考复习和考试压力太大,也该放松放松了,所以也没有过多干涉他的自由。

    这天早晨,祁丽娜说:“小虎,你别总窝在家里,人都呆傻了。明天,妈妈让贾叔叔开车带你去趟清凉山,爬爬山,再泡个温泉,好不好?”

    “那你呢?你去不去?”小虎问。

    “妈妈这边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需要打理,就你们两个去。”祁丽娜知道,小虎性格内向,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特意安排小贾跟小贾单独远行,以利于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那好吧。”唐小虎勉强答应下来。

    这一整天,祁丽娜为两人准备了面包,香肠,水果,饮料,矿泉水,还有其他各种小零食,放在青城花园小区的新房里,嘱咐小贾说:“你这个未来的小爸爸能不能过儿子这一关,就看明天的表现了,胜败在此一举。这些吃的,就说是你买的,先给小虎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贾清福笑道:“我们两个如果当哥们儿相处,我相信应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关键是我要娶他妈,这话听起来像是骂人,不知这小子肯不肯接受。”

    “小贾你这小子蔫儿坏!”祁丽娜用肉肉的手指捏了下贾清福清秀的脸庞,身体涌起冲动。

    “姐,要不,今晚别走得了,就告诉小虎说你外头有个应酬,他一个大小伙子,一个人在家有什么问题呢?”贾清福也有些情难自已,央求道。

    “不行啊宝宝,小虎晚饭还没安排好呢。你就再忍一忍吧,好饭不怕晚,好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天一大早,贾清福就开车来到祁丽娜租住的公寓楼下,双肩包里装的是前一天祁丽娜准备的各种食物。

    不一会儿,祁丽娜送小虎下楼。

    小虎欲坐到贾清福身后的座位上,祁丽娜忙说:“小虎,坐你贾叔叔旁边,跟他说说话,免得他打瞌睡,路上还可以帮助瞭望一下。”

    二人上车,向清凉山方向进发。

    唐小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自顾用手机聊微信,时不时还忍不住笑出声,也不与贾清福搭话,更没有履行瞭望的义务。

    贾清福一边开车一边问:“小虎,跟谁聊天儿聊得这么嗨?可以告诉叔叔吗?”

    “我同学。”唐小虎警觉地关掉手机,回答道。

    “是不是女朋友啊?”贾清福继续问。

    “你可别胡猜,哪有什么女朋友!”唐小虎脸腾的红了,立即辩驳道。

    “按理说,你已经成年了,交女朋友也是正常的,不瞒你说,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谈恋爱了。”贾清福亲切地说。

    “叔叔,你那时的女朋友是现在的婶婶吗?”唐小虎问。

    “当然不是。她和我当时都在理发店学徒,后来人家跟我吹了,嫁了个南方做买卖的,现在都成两个孩子的妈了,叔叔还是单身狗一条。”贾清福神色忧伤地说。

    “怎么可能,叔叔,你长得特像我喜欢的一位香港明星,应该有好多女粉丝才对呀?”唐小虎不解地问。

    “小虎,你还是太小,许多社会问题还不会理解那么深。现在的女孩子多现实啊,都想嫁你这样的富二代,有谁会喜欢我这种穷打工仔。叔叔另一个朋友,都处了七年,就因为我买不起房子,她妈妈说啥也不同意,我俩只好分手了。”贾清福回答道。

    “贾叔叔,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为什么让我叫你叔叔?以后我就叫你哥哥好不好?”听贾清福说出了自己的初恋以及后来的感情经历,唐小虎忽然对这个贾叔叔产生了亲近感。

    “我33岁,大你15岁呢,怎么说不比你大多少?再者说,我是你妈妈的同事,称你妈妈为娜姐,就冲这一点,你也该叫我叔叔啊!不然不是叫乱套了嘛。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虽然叫我叔叔,但咱俩完全可以按哥们儿来处。”贾清福看一眼唐小虎,面带微笑地说。

    “好啊!既然当哥们儿处,那我就告诉你实话,你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方才跟我微信聊天儿的就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叫成果。”唐小虎因为自己心中的小秘密终于有人来分享而兴奋不已。

    这一天,贾清福和唐小虎游览了清凉山美景,两个人边走边聊,越谈越投机。中午在山上吃了简易的野餐,下山在清凉宾馆安排好住处后,两人又吃了顿山区特色风味晚餐,唐小虎还喝了啤酒,而且是两瓶。这是他长到18岁第一次喝啤酒,虽然觉得口感一般,但是喝酒就意味着自己真正成年了,这种宣誓意义令唐小虎极其开心。

    晚上,两人一同泡了户外温泉,月光星空之下,赤诚相见,加之酒精作用,两人更是无话不谈,是两个男人之间平等的交流与对话。

    这次清凉山之行,在唐小虎个人成长历程中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堪称这个18岁大男孩的一次成人礼,贾清福是他自认为成年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回青山后,他的性格变得比过去开朗不少,经常去外边找同学玩,不再像过去那样整天宅在家里了。

    这天傍晚,祁丽娜回到家中,对正在玩手机的儿子说:“小虎,今天晚饭咱出去吃,妈想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我不爱跟你那些朋友在一起吃饭,你自己去好了,我在家里叫个外卖就行。”唐小虎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游戏,回答道。

    “小虎,你爸爸跟妈妈离婚有三年半时间,走了也有半年多了,妈妈想,再给你找一个新爸爸,你同意吗?”

    唐小虎放下手中的手机,诧异地望着妈妈的脸。

    “妈妈今天,就是想让你跟他,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顿饭。他的年纪比妈妈小一些,妈妈担心你会不接受,所以,先跟你打个招呼,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性格爽直做事果断的祁丽娜忽然在自己儿子面前表现得有些犹豫和谦恭。

    “妈妈,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贾叔叔?”

    小虎的回答出乎祁丽娜意料之外:“怎么,你猜出来了?”

    “我以前没想到,你这一说,我就猜出来了。老妈,只要你能hold住这位帅哥,我没意见!”

    “小虎,那你觉得妈妈能不能hold住这位贾叔叔呢?”

    “嗯,这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我想,以我老妈的综合实力,对这位贾叔叔应该具有相当的掌控能力。”

    “小虎,你终于长大了,妈妈这些年的罪真是没有白遭。”祁丽娜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三十四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二)

    母子两个正在说话间,祁丽娜手机响了,贾清福已经把车开到楼下来接他们。

    唐小虎不再玩游戏,放下手机,急忙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立即穿上运动套装,又跑去门口穿鞋子。

    见儿子表现得如此积极,祁丽娜心中窃喜,犹豫了这么久,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却没想到儿子这一关就这样轻易过了。

    晚餐地点是贾清福定的,在一条街巷路边的川味小店,门脸不大,却食客盈门。小店没有单独的雅间,他们定的是一张靠窗的四人台。

    “小贾,怎么定了这么个小店儿?”祁丽娜奇怪地问。

    “对不起娜姐,今天是我请,这个小店儿正符合我的消费水准。而且,主请的是小虎,这里的川味儿最合年轻人的口味,所以就安排在这里,只好请你祁大老板委屈一下了。”

    贾清福的回答大方得体,不卑不亢,深得母子两个心意。其实还有一个情况贾清福只能装在自己心中,这里也是他和前女友韩冰冰过去经常光顾的地方。今天,与女友祁丽娜的家人正式见面,宣布两人的恋爱关系,他鬼使神差地把吃饭地点安排在这里,潜意识里是不是想要纪念和凭吊自己与韩冰冰之间6年多的恋情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听说,韩冰冰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下个月的8日。虽然两人已经明确分手了,但是听说前女友的婚讯,他未免还是有些伤感。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一条水煮黑鱼,飘着油炸辣椒的糊香,唐小虎赞不绝口:“哇,这味道,绝了!”边说,边情不自禁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白嫩的鱼肉放进口中,热得“嘶嘶哈哈”的。

    祁丽娜笑道:“这孩子,啥时候也没见你吃东西这样香的!今天出来作客,倒没了礼貌。”

    “我和贾叔叔,我们已经是哥们儿了,所以我不算是客。”唐小虎终于把这口鱼咽下去,腾出嘴巴说话。

    祁丽娜和贾清福深情地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菜继续一道一道地上,辣子鸡、水煮肉片和川北凉粉。

    “全是辣的,必须得来点儿啤酒。”唐小虎说。

    “这孩子,啥时候学会的喝啤酒?”祁丽娜诧异地问。

    “我贾叔叔没有向您汇报吗?他是我喝酒的启蒙老师。”唐小虎得意地说。

    “好你个小虎,你妈还没用刑呢,就先把你贾叔叔给招了出来。”贾清福笑着说。

    “小贾,今天高兴,你也喝点儿吧,回去的时候我开车。”祁丽娜说。

    “别了,咱都喝点儿,等吃完饭后找个代驾的不就行了么。”贾清福说。

    这时,服务员已经提了6瓶啤酒上来,打开,三个人面前各放了一瓶,倒进杯里,举酒干杯,是三口之家的其乐融融。

    席间,贾清福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取出一枚钻戒,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说:“娜姐,求你嫁给我吧!”

    事出突然,祁丽娜和唐小虎都愣在那里,周围的食客见此情景,纷纷鼓掌表达祝福。祁丽娜感动得热泪长流,伸出左手。贾清福轻轻把钻戒戴到她的无名指上,祁丽娜起身将他拉起来,两人热烈相拥,小虎和在场的食客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是祁丽娜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她与唐大力在一起时,因为唐大力是个孤儿,他们的婚姻又得不到娘家的祝福,所以没有任何仪式两人便住在了一起,小虎一周岁后才领的结婚证。今天,这个小贾事先一点也没有跟她透露信息,就忽然整出这么个求婚仪式,这意外的惊喜搞得祁丽娜毫无思想准备。这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自认为早已经看惯世间百态参透人情冷暖的女人,此时竟然激动得像个小女孩。

    吃过晚饭,叫来代驾,唐小虎像个大人似的坐在前边,回过头对后面坐着的互相拉着手仍然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位说:“妈妈,贾叔叔,我一个人回家就行,你们二位不用管我,继续欢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吧!”

    听小虎这么一说,两人面面相觑,居然都有些害羞起来。

    送小虎回到公寓,祁丽娜让司机把车开到青城花园小区,二人世界里,自是无尽的欢愉。

    贾清福把祁丽娜搂进怀里,说:“小虎这小子,倒成了咱俩的大家长。”

    “谢谢你福宝宝,是你让他忽然长大了,你可真是个称职的小爸爸。自从那次你们从清凉山回来后,我就发现他忽然间变得听话懂事了。”祁丽娜把头贴在贾清福的胸膛上,激动地说。

    “娜姐,你还不知道吧,我替你侦察出一个情况,小虎有女朋友了,是他的同学,叫什么果来的?”

    “是叫成果吧?”

    “对,是这个名字,怎么你知道了?”

    “嗯,半年多前,两人曾经冒出了早恋的苗头,我为此还被班主任曲老师叫去了学校,成果家长当时没去,是她舅舅去的。看来,两人的恋情是由地下转为地上啦。”祁丽娜不无担忧地说。

    “小虎都18岁了,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觉得你不要过于干预。而且,小虎把我当成哥们儿,才向我透露的这个秘密,你可不能回去后就向他兴师问罪,那我不成叛徒啦!”贾清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好!我这一晚上不在家,他别把女孩子招家里来,万一出了点啥事儿,人家女孩儿家长找上门来,那麻烦可就大了。”祁丽娜慌忙起身,想穿衣服走。

    “娜娜,你怎么这样火燎毛的脾气。你能天天把儿子拴在身边啊?你今晚看住了,明天你不在家时他难道不可以把女孩子带回家么?不把女孩子带回家,难道他们不能去别处么?你要相信孩子们,他们已经长大了,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我们当家长的只要把道理跟他们说清楚就行了。”贾清福安慰道。

    祁丽娜第一次发现,贾清福虽然年纪不是很大,却原来是这样一个成熟稳健,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想到这里,她又扑到心肝宝贝的怀里。

    不久,唐小虎就接到了江城大学物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与这个喜讯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令祁丽娜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消息,她竟然意外怀孕了。

    祁丽娜是有过生育经验的人,身体又一直很健康,稍有异样,她立即想到了怀孕这一层。早晨去卫生间用试纸一测,果然怀上了。为确认无误,这天上午,她避开小贾,自己偷偷跑医院又做了个检查。拿到检查报告时,她有片刻的犹豫,毕竟与小贾相处时间还不是很长,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生孩子更是。她也想到偷偷把孩子做掉,等时机成熟准备充分时再说,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做对小贾不公平,于是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小贾的电话。

    “小贾,你来妇女儿童医院接我一趟。”祁丽娜平静地说。

    “怎么了娜娜,出什么情况了?”贾清福焦急地问道。

    “没啥大事儿,你过来再说吧。”

    不到十分钟,小贾已经把车开到医院门前的马路边,祁丽娜上车,坐在小贾身旁,车继续行进。

    “娜娜,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急死我了。”

    “我,我怀孕了。”

    “咔”的一个急刹车,后面的夏利司机吓得也赶紧踩刹车,差一点追到宝马的屁股上。“会开车不?有这么急刹车的吗!”车主探出头,气愤地吼道。

    小贾把车停靠在路边,挂上驻车档,一把拉住祁丽娜的左手,激动地说:“娜娜,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还能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呢?你来医院检查,怎么不喊我开车送你呢?”

    “我,小贾,我是想叫你来商量一下,现在的情况下,咱们要这个孩子合适吗?”

    “娜娜你说什么呢,你还想不要这个孩子?这是我们两个爱情的结晶,你怎么还能动扼杀他的念头?要不,就是你只想跟我玩一玩,并没有动真格的,是吗?”小贾焦急地连连发问。

    “你这小冤家,别这么逼姐好不好!想跟你玩一玩,姐我多大了,玩得起吗?”祁丽娜伤心地哭了。

    “姐你别哭呀,当心哭坏了身子,伤了咱的孩子。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你。正因为你年龄已经不小了,这个孩子咱更必须得要。万一将来想要,又要不成,你说咱得多后悔呀!娜娜你不知道,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做梦都想当爸爸,见到小虎这样大的小伙子都喜欢得不要不要的。”贾清福安慰道。

    “那,咱在小虎上大学之前就把证给领了,来个三喜临门,你看好不好?”看到贾清福态度如此坚定,祁丽娜也高兴起来。

    第二天,是农历七夕,祁丽娜和贾清福两人起了个大早,挤在一大群小年轻中间,排了好长的队,终于领到了缘定终身的结婚证书。

    唐小虎听说妈妈与贾叔叔领了结婚证,而且自己又要有小弟弟了,更是喜出望外。

    不久,祁丽娜就退掉了阳光公寓的临时住房,一家三口搬进了青城花园小区的复式情景洋房。

    小虎上大学前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是一家三口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小虎与成果的恋爱得到了母亲的首肯,并得到了成果父母的默许,两个年轻人开始公开交往,小虎还常常带成果来家里玩儿。祁丽娜对儿子交的这个小女朋友也是喜爱有加,除了成果本身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另一方面原因,是成果的舅舅王学礼一直是祁丽娜心中一道难以逾越的感情沟坎。

第三十五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三)

    送走唐小虎上大学后,贾清福说:“娜娜,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还没有跟父母说呢,就在这边擅自把证给领了,他们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我想跟你请几天假,回一趟老家,把他们给接过来见见你这个新儿媳妇,你说好不好?”

    “好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公婆呢,你快回去接吧。”祁丽娜爽快地答应下来。

    “谁说我媳妇丑?如果不是你身子不爽,加上生意上的事太多,我还真想带你这个大美女回趟老家显摆显摆呢!”贾清福笑道。

    贾清福与祁丽娜的老家是一个县的,坐普铁到青山需要9个小时,而坐高铁,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就到了。祁丽娜说:“福宝宝,我给你拿2000元路费钱,你买高铁票把他们接过来吧,老两口是不是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有坐过高铁?”

    “那我就替他们谢谢他们的好儿媳妇娜娜的一片孝心啦。”贾清福这张巧嘴话一出口,总能说得祁丽娜心花怒放。

    贾清福没有听从祁丽娜的劝说坐高铁回去,而是用手机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特快火车票,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到了老家的县城,早晨又转了第一班长途汽车,回到父母家。

    家还是十几年前他离开时的样子,三间青砖房,所不同的是过去的灰瓦换掉了,改成红色彩涂板屋顶,把个家弄得像城市里的厂房。房子中间是厨房,两边一头住着父母亲,一头住着二哥二嫂和他们的小儿子宝钰。

    二哥贾清亮的大女儿贾晓玲17岁了,正在县城的服装厂打工,每月2000元的工资,有一半要交给父母攒起来,将来留作弟弟娶媳妇用,不足部分,还要由她未来夫家的彩礼补充。尽管弟弟贾宝钰今年才12岁,但是这样的长远规划已经做出来了。

    大哥贾清明一家为给老二结婚腾房,另申请了一块宅基地建了一处三间房,已经从这栋房里搬了出去,如今,大哥的大儿子宝成都已经结婚,大哥马上就要荣升为爷爷了。小儿子也已经20岁了,跟宝成在县城的饭店里打工,吃喝倒是不愁,可挣的那点钱若想攒足在城里买房子娶媳妇则是遥遥无期。

    在三个儿子里面,父母总觉得最亏欠的是老三贾清福。为两个哥哥娶媳妇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能借的亲戚也都借遍了,老两口年岁也越来越大,轮到老三,再无能力为他娶上媳妇。贾清福初中毕业后,跟同学去县城学美发,后来又跟师兄去青山打工,几年不回一次家,倒是时不时地往家里寄一些钱给父母治病。已经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

    父母见老三回来了,而且穿戴阔绰出手大方,首先想到的就是三儿子在青山城里发大财了。贾清福把自己与祁丽娜结婚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父母讲了一遍。

    母亲不高兴地说:“是个二婚头,比你大那么多,还带那么大个小子,三儿你这婚结的可亏大发啦!”

    贾清福说:“妈,我在青山的美发店里给人家剪头,攒那俩钱儿连个楼房的厕所都买不起,谁家姑娘愿意跟咱?这个祁老板,人挺好的,丈夫不务正业坑了她,所以对我格外好。而且,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听说贾家又要有后了,老两口脸色立即由阴转晴,互相商量什么时候动身去青山见新儿媳妇合适。又说,当初给三儿起清福这个名字真没白起,三儿这不是享上清福了吗,白捡个媳妇,还没过门儿肚子就有动静了。

    贾清福说:“我就请了三天假,娜娜生意上的事情不少,她现在有了身孕,许多事得我帮她跑。这样,这两天我带你们去镇上买两身新衣服,咱就出发。”

    母亲说:“见新儿媳妇,而且又怀了咱老贾家的后,得抓两只老母鸡带上给她补补身子。”

    贾清福说:“城里什么都有,您老那两只老母鸡就留着下蛋吧!”

    母亲说:“那怎么行?城里有是城里的,我拿的,是当婆婆的一片心意。再者说,你们城里吃的那是啥鸡,都是养殖场里用药喂大的,别吃坏了我小孙子,咱家的鸡漫山跑,是吃小虫子长大的,多有营养。”

    拗不过母亲,又心知高铁上不让带活鸡,第三天早晨,贾清福和母亲起大早抓了两只母鸡杀了,用开水褪净,装进塑料口袋里,坐长途客车来到县城,踏上了开往青山的高铁。

    祁丽娜开宝马去高铁站接的公婆,见面就亲切地又叫爸又叫妈,婆婆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三儿媳妇,觉得模样挺好看,看起来也不像三儿子说的那样大的年纪,两人站在一块儿,还真挺般配的。

    进到青城花园小区的复式情景洋房,贾老太太惊呼:“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住家吗?分明就是皇宫,原来我三儿子在城里过的是皇上一样的日子啊!跟老爹老妈乡下生活比,真的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婆婆的夸张表情逗得祁丽娜哈哈大笑,贾清福也在笑,心里却有几分酸楚。

    因为家里一下子多了两口人,祁丽娜生意上的事情又多,她特意去家政公司雇了个日间保姆,负责做两顿饭和打扫房间,每月的工钱是2000元。

    保姆吴姐家在清凉县农村,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细一聊得知,她的两个儿子都在读大学,丈夫在青山的一处建筑工地打工,她在城里做保姆,晚上要到丈夫所在的建筑工地与一名做饭的女老乡挤在一起住。两口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几乎都用在两个儿子的学杂费上了。

    祁丽娜想了想,说:“吴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就住在我家,做24小时的保姆,早饭也帮我们做了,我每月再给你加500元钱。”

    “妹妹,这可太好啦!省得我来回跑了,钱就不用加了吧。”吴姐高兴地说。

    “你付出了更多的劳动,钱是一定要加的。只是,这样的话就把你跟我大哥两个给分开了。你什么时候想见大哥,跟我说一声就行。”祁丽娜爽快地说。

    “都老夫老妻的了,在不在一起又能咋的。”吴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贾老太太把儿子贾清福拉到自己房间里说:“三儿,你说你媳妇是不是个傻子,供保姆吃住,不额外收她钱也就算了,干啥还多加她500元钱。”

    “这是行业规矩,全天保姆和日间保姆收费标准是不一样的。24小时保姆,自然要供吃供住的呀。”贾清福解释说。

    “要是这么说,叫你大嫂来做这个保姆得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必找个外人来家里。”贾老太太说。

    “大嫂出来,谁给大哥做饭?侄子宝成媳妇生了孩子又谁给带?”贾清福问道。

    “你大哥也可以像小吴的丈夫一样,来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啊,一天200来块呢!再住些日子我跟你爸回去,我可以带重孙子啊!”贾老太太说。、

    “妈,你不是有腰腿疼的老毛病,血压也高吗?这些年为给你治病我可没少往家里寄钱!怎么又能看孩子了?现在的孩子可不像我们哥仨小时候那么好带。”贾清福说。

    “我不过是给搭把手嘛,还有你爸和宝成媳妇呢!”贾老太太不以为意地说。其实,贾清福寄到家里的治病钱,贾老太太大多用于搭大孙子娶媳妇了,这话当然不能告诉三儿子。

    贾清福不得不佩服母亲打的这个小算盘,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母亲这么会算计,为什么他们贾家还三代受穷呢?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贾清福把贾老太太让大嫂来家里做保姆的想法跟祁丽娜说了。

    祁丽娜毫不犹豫地回绝道:“不行不行,怎么好意思让大嫂侍候咱!”

    “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了想,我妈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毕竟是亲戚,总比外人用得放心。”贾清福继续说。

    “正因为是亲戚,才更不能用。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大嫂来咱家当保姆,干多干少,深了浅了的,都不好说。他家要是实在缺钱,咱可以给他们援助点。再说,让老太太帮着带重孙,也不现实,要是累坏了身子,谁拿钱给看病?你告诉你妈,就说我说的,不同意这事儿。”祁丽娜揭下了脸上的面膜,态度坚决地说。

    第二天,祁丽娜因为要谈美容院上设备的事,早早就自己开车走了。贾清福现在分管与黄总合伙开的无公害农副产品超市,约的是九点钟同客户谈拓展货源的事,现在出发为时尚早。祁丽娜前脚一出门,贾老太太就把儿子拉到自己房间,怕被在厨房里忙洗碗的吴姐听到,小声说:“三儿,昨晚跟没跟你媳妇说让你大嫂来家里的事?”

    “说了,丽娜不同意。她说让大嫂来,弄得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不好。”贾清福干脆地回答道。

    “三儿,你怎么这么窝囊!我白养你这个儿子了。你一个利利整整的大小伙子,娶她一个二婚头,哪一点低气她了,为什么啥都得听她的?”贾老太太数落道。

    “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一个利利整整的大小伙子不假,可是如果没有丽娜接着,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儿呢!”贾清福生气地说。

    “你是享福了,就不管你哥一家啦?”贾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对不起老妈,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谁也管不了,你和我爸能管,你们管去吧!”贾清福说罢,拉开门出去,又“呯”的一声把门关上。

    贾老太太碰了一鼻子灰,与一脸懵懂木讷的老头子面面相觑。

第三十六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四)

    晚上,祁丽娜与贾清福一同开车回家。进屋时,两个人面带春风,说下午去医院做了个检查,肚子里的孩子发育得非常好。

    贾清福提着个大塑料口袋,里面装着婴儿用的奶瓶、奶嘴儿、小衣服等一应物品。贾清福第一次当爸爸,看着这些东西真是满心欢喜。吴姐以前在其他雇主家做过月嫂,又提出了应该提前置备的一些其他物品。

    祁丽娜高兴地说:“吴姐,等我生了小宝宝,你就继续留在我家做月嫂,如果忙不过来我再雇一个小时工。”

    吴姐微笑点头。贾老太太收起脸上的笑容,将牙齿不全的嘴撇了撇,好在这个小动作只有她的儿子贾清福注意到了。

    吃过晚饭,因为祁丽娜心情大好,就没有急着拉贾清福回他们自己的房间,一家人边吃西瓜边看电视。这时,电视上正好在播祁丽娜的金夫人美容整形医院的广告,祁总亲自出镜,宣传美容整形项目,旁边是正在操作的女工作人员。

    贾老太太问:“丽娜,你们美容院㢈的人,一个月都给开多少工钱啊?”

    “不一样,小工两三千不等,技术好的外科医生,一个月能挣一两万元呢。”祁丽娜边啃西瓜边说。

    “啊?一两万?咱农民一年也挣不上这么多呀!丽娜,让我大孙女儿晓玲来你的美容院工作得了,我看咱家小玲子哪一点儿也不比电视上那些女孩子差。”贾老太太说。

    “妈,您不能只看表面,美容整形是个专业,特别是整形医生,得有医师证才行。小玲子才初中毕业,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要不这样吧,职教城正在开办美容培训班,前几天还邀我去给讲过课。这样,您让小玲子过来参加专业学习,学好后再到我的美容院工作,有机会还可以进一步进修整形技术。”祁丽娜热情地说。

    “去美容培训班,给开工钱吗?”贾老太太问。

    “妈,您真能开玩笑,参加培训班开啥工钱?还得交人家学费和食宿费呢!”不等祁丽娜开口,贾清福抢先回答道。

    “那不行!她来培训,还得交学费食宿费,谁挣钱帮宝钰娶媳妇?”贾老太太头摇得像拨浪鼓。

    “妈,您这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思想,宝钰是您孙子,小玲子也是您孙女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小玲子挣钱该给自己攒嫁妆才对,凭啥给弟弟宝钰攒下来娶媳妇?”贾老太太来家里一个来月,祁丽娜第一次说话顶撞婆婆,贾老太太毫无心理准备,坐在那里张口结舌。

    “丽娜,你回来的路上不是说腿乏了,想早点休息吗,还坐在这里干啥,回屋吧,我给你捏一捏。”贾清福拉起盘坐在红木椅里的妻子,向他们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这儿子,算是白养了!走,老头子,咱也回屋睡觉去。三儿啊,明天你别上班了,去火车站起两张车票,送我和你爸回家!”贾老太太没好气儿地说。

    贾清福拉祁丽娜进屋关好门,把祁丽娜按到床边坐下,小声说:“我说大姐,你何苦惹咕我妈一个农村老太太呢,她乐意说啥就说啥呗。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大哥二哥家的事,确实不该咱管。”

    “你妈可不是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只是生不逢时,否则比我祁丽娜都厉害。福宝,既然话说到这儿了,你家这事儿我还真就管定了!就让小玲子去职教城学美容整形,学费我出,学好了我还真就用她。凭啥让一个17岁的小姑娘这么小就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包袱!宝钰娶媳妇,让他长大自己想辙去!”祁丽娜激动地说。

    贾清福坐到祁丽娜身边,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动情地说:“我的好娜姐,你真像个抱打不平包打天下的女侠客!”

    贾老太太虽然对儿媳妇前一天晚上的忤逆言辞心怀不满,最后还是选择忍下了,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毕竟这样的家庭格局,儿子像是入赘到人家。

    这天,大哥贾清明给三弟贾清福打来电话,说有人给自己的二儿子宝瑞介绍个对象,两人见了两面,互相都挺看好,女方提出个条件,要在县城里买楼房。

    贾清明说:“宝瑞看好了一处房子,要20万,说已经挺便宜了。你大侄儿宝成娶媳妇的饥荒刚还完,二侄儿这两年挣的钱我都给攒着,也才不到5万块,还差得远呢。你能不能先借我10万元,我再上老二那串点儿?”

    贾清福有些犹豫,他在外面打工十几年,省吃俭用地确实攒下了一些钱,10万元还是拿得出的。可是他觉得,既然已经跟祁丽娜结婚了,动这样大的一笔钱还是应该跟她说一声比较好。就推说道:“哥,我家的钱都是你弟妹掌管着,晚上我跟她商量一下。”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贾清福边给祁丽娜捏背边把大哥想借钱给二侄子宝瑞在县城买房子的事跟祁丽娜说了。祁丽娜拨开贾清福的手,义正辞严地说:“这事儿坚决不行!宝瑞才20岁,娶媳妇的钱他自己攒去,凭啥跟你借?你30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他们怎么不说帮你一把?”

    “可是,我大哥从小带我,这些年还从来没跟我张嘴借过钱。”贾清福面有难色地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样的事我可经历得太多了。告诉你吧,这些亲戚,你搭上头了就没个完,他们做事可没有底线。”祁丽娜态度十分坚决。

    与祁丽娜相处半年,她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对自己说话,贾清福心里有些不高兴。

    贾清明迟迟没有等到三弟的回音,又打电话让自己的母亲出面跟三儿媳妇提借钱的事,说你当老婆婆的说话,儿媳妇应该能给点面儿。

    晚上祁丽娜和贾清福回家,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吴姐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贾老太太说:“丽娜呀,你大哥家的二小子宝瑞看好了县城里的一处房子,钱不太凑手,想跟你和三儿串10万元。”

    祁丽娜吐了嘴里的瓜子壳,说:“妈,这事儿前两天清福跟我说了,我俩的钱都用于上美容整形院的设备了,现在手头还真没闲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做那么大的买卖,雇个人一个月都给开一两万块工钱,哪差这十万八万的呢?”贾老太太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

    “妈,您既然这么说,我今天就把话跟您说清楚,我们的钱,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挣来的,我和清福还有我们的孩子可以享用,您和爸我们也不会不管,可是我们没有义务管大哥一家子。”祁丽娜决定要亮明自己的观点,不再掖着藏着。

    这番话可把贾老太太噎得够呛,一生气,便口无遮拦:“祁丽娜,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子一个未婚小伙子娶了你一个大十来岁的二婚头,在这个家里就一点儿发言权也没有了吗?”

    “老太太,你也不用这么说,我比你儿子大十来岁,又是二婚头,对了,还带个18岁的大儿子,我可从来没瞒着他,你问问你儿子,他娶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是我拿刀逼他的吗?”祁丽娜也来了气。

    “你是没拿刀逼,可是你这嘴比刀子还厉害,要不怎么把前一个男人都妨死了呢!”这话一出口,连贾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过头了,可是已经覆水难收。

    祁丽娜没想到贾老太太非但不讲道理,还这么恶毒,一时气得目瞪口呆,哭了起来。

    贾清福气愤地说:“妈,你说啥呢,不知道丽娜还怀着身孕吗?”又忙安慰自己的媳妇,“丽娜,别跟妈一般见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胡说八道呢!谁说你逼我了?不是我一直死乞白赖追你来的么。你可千万别生气,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可就真的完了。”边说,边拉媳妇回自己的房间。

    贾老太太自觉没趣,也拉自己的老头子回屋了。

    第二天早晨,听祁丽娜出屋了,贾老太太连忙凑上去说:“丽娜,昨晚是妈不好,不该跟你那么说话,妈给你和我未见面的小孙子赔个不是。你大哥借钱的事,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就算了。”

    祁丽娜说:“算了妈,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的美容院刚上了设备,手头是肯定没有现钱了,我昨晚跟清福商量了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银行贷10万元先借给大哥。不过就这一次,我们也快两个孩子了,真没有更多的能力帮助别人。”

    “银行贷款?得不少利钱吧?”贾老太太问。

    “那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让你跟清福在中间作难。”祁丽娜故作无奈地说。

    “那还是算了吧,你大哥的房子也不是非现在买不可。”贾老太太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老大的不高兴。

    过了几天,贾清福告诉母亲,银行的钱现在很不好贷,大哥家买房的事看来是帮不上忙了。贾老太太十分扫兴,对三儿子又是一通数落。

    又住了一个多星期,贾家老夫妻决定要回老家了,祁丽娜表示挽留,说:“忙啥回去,再住些日子嘛。”

    贾老太太说:“快要秋收啦,可地是活儿,不回去不行啊。那几只鸡,也不知道清亮媳妇给没给看住喂好,让没让黄鼠狼给叼去,等三儿媳妇猫月子的时候,我和你爸再来,带只老母鸡和一些纯溜达蛋。”

    祁丽娜给老家大哥二哥家大大小小的都准备了一份礼物,又给老两口揣了5000元钱,买了三张高铁票,打发贾清福送老两口回老家。

    贾老太太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丽娜,你嫁到咱贾家,我们没出一分钱彩礼,却要你拿钱拿物的,叫我跟你爸说啥好呢!”

    “妈,咱不都是一家人了吗?一家人就不说两家的话了,什么你的我的,谁有条件谁就多出点儿力呗。”祁丽娜真诚地说。

    这番话,说得贾老太太深受感动,拉着祁丽娜的手说:“当爹娘的,都盼着孩子好,有一个惦记一个。你和三儿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妈就算放心啦。三儿这孩子脾气拧,你比他大,还要多担待他些。”

    老太太的话感动得祁丽娜落下了眼泪,连连点头说:“放心吧妈,我们会过好的。”

    贾老太太又把自己的三儿子拉到一边,小声嘱咐道:“你这媳妇有里在面儿的,挺好,你就安心好好跟她过吧。我看跟人家比,你除了年轻,也没别的优点。”

    贾清福被母亲的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细琢磨,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送走了贾家老两口,这个小家又恢复了平静。有吴姐帮助料理家务,祁丽娜和贾清福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处理生意上的事,一个忙美容整形院,一个忙无公害农副产品销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第三十七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五)

    祁丽娜的合伙人郭冬梅去年处了个老伴儿,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说“世界那么大我们要看看”,所以年初提出将金夫人美容整形院全权交由祁丽娜打理,郭姐只按占有的股份分红。后来听说祁丽娜嫁了个小丈夫,郭姐和自己的老伴儿特意请祁丽娜和贾清福吃了顿饭。事后,郭姐专门来了趟美容院,提醒道:“丽娜妹妹,你这个小贾,姐倒是一时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姐还是要提醒你,不管跟谁处都要留个心眼儿,特别是在钱财问题上。”祁丽娜明白郭姐这番话并无挑拨离间之意,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

    现在祁丽娜比过去更加忙碌,她要在自己坐月子之前,把美容院里的事情妥善安排给可靠的人,以保证这个阶段生意平稳运行。

    贾清福的侄女贾晓玲从老家来了,是祁丽娜催她三叔打电话给叫过来的,三叔让小玲子辞了服装厂的工作,趁新学期刚刚开学来职教城学美容,说她三婶会给予一些帮助。贾晓玲来之前,祁丽娜已经帮她安排好去职教城学习,吃住都在学校,一学期2000元的学费也已经帮她交上了,女孩子节省,吃住每月再有1000块钱足够了,其他的也不用更多操心。

    祁丽娜发现贾晓玲是个既聪明伶俐又好学上进的孩子,不知哪方面特别像年轻时的自己,所以有意好好培养她,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自己的一个得力帮手。而且,她也暗中谋划着将来帮晓玲找个好人家嫁了,最主要的是人要好,绝对不要让她走自己的老路。在对待亲属的问题上,祁丽娜的原则是,该帮的一定会帮,不该帮的绝不妥协。

    这天,祁丽娜忙了一上午,已经到吃午饭时间,胃里也确实感到有些空了。美容院里的工作餐让她毫无胃口,忽然想到贾清福求婚那天带她和小虎去的那家川味馆里的水煮鱼,一下子勾起食欲来。都说酸儿辣女,她已经有了一个小虎,如果再生个女儿,一女一子凑成个好,这辈子也算圆满了。看了看钟,已经12点多了,这个时候小贾应该已经吃过午餐,所以她便自己打了辆出租车去那家川味馆。

    车停到路边,祁丽娜拿出手机刚想刷微信支付车费,无意间抬头,却见他们一家三口上次吃饭的那张靠近窗口的餐台边相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从侧脸看便一眼认出是她的贾清福,对面坐着的是个年轻女子,此时正把头别向窗外,贾清福递给她一张纸巾,年轻女子接过,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贾清福殷勤地又递上一张纸巾。

    见此情景,祁丽娜犹豫了片刻,说:“师傅,我忽然想起点别的事儿来,不下了,继续往前开吧,送我到青城花园小区。”

    祁丽娜回到家里,脱掉鞋子,放下手中的提包,一头扎到床上。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吴姐听到动静,悄悄进到房间里,轻声地问:“丽娜妹妹,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打电话喊妹夫回来?”

    祁丽娜埋在枕头里的头并没有抬起,含糊不清地说:“没事儿吴姐,你忙去吧,我就是有点儿累了。”

    祁丽娜越想心里越难过,禁不住流下泪来。自己这辈子命怎么这么不好!母亲嫌贫爱富跟自己的生身父亲离了婚,带她改嫁到金家,让她从小背负着“拖油瓶”的骂名,在小伙伴儿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总算盼着长大成人独立成家,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掏心掏肺地对前后两个男人好,两个人又都如出一辙地对她离心离德。都怪自己当初欲令智昏,明知小贾是一时情场失意在她这里寻求心灵慰藉,怎么可能对自己这样一个大他9岁的二婚女人全情投入呢?哎,当初冒险吃鲜肉的时候,不是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吗?可是,预想归预想,现实是现实,预想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当现实残酷地摆在面前时,她的心还是极其难过的,她想不出那个对她百般呵护万般宠爱的福宝宝怎么狠心这样伤害她。

    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她惊喜地意识到,是胎动!这一动,一下子驱散了祁丽娜内心中所有的怨怼。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腹,温柔地说:“小宝贝,你原来像你的小虎哥一样懂事,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妈妈安慰妈妈了。”这时,她忽然感到肠胃又开始“咕咕咕”地叫起来,想起午饭还没有吃,忙喊:“吴姐,吴姐。”

    吴姐从外边慌慌张张跑进屋来,问:“怎么了妹妹?”

    “没事儿吴姐,我就是有点儿饿了,想吃水煮鱼,你会做水煮鱼吗?”祁丽娜问。

    “妹妹,你还真问着了,我以前在一户人家学做过这道菜,手艺应该还凑合。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做,不过,可能会慢一些。”吴姐边说边穿衣服准备出去买水煮鱼的食材。又说,“妹妹,你如果饿,锅里我中午做的汤面还有一些,你可以先少吃点儿垫巴垫巴。”

    祁丽娜笑道:“知道了吴姐,你去吧,有你真好。”

    趁吴姐出去买鱼的工夫,祁丽娜起身,盛了一小碗汤面,拌些辣酱吃了,感觉不那么饿了。她又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地说:“小宝贝,知道你在里面馋水煮鱼了,妈妈留着肚子呢,一会儿咱多吃点儿。”

    吃完汤面,祁丽娜这回是真的有了困意,不等吴姐买鱼回来,又回到卧室的床上躺下,头一挨枕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炎热夏天的午后和唐大力回到了他家那个破败的三间瓦房,用泥巴垛起了院墙,用树枝圈起了栅栏,院子里种上了花草养起了鸡鸭,自己的母亲从柴门外气汹汹地进来,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回去,说嫁给穷光蛋唐大力这辈子有的苦吃……似梦还似非梦,挣扎着想起来却又怎么也起不来,这一睡竟睡到太阳西斜。

    醒来时,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此为何时,隐约着闻到了水煮鱼的香味儿,才慢慢想起中午发生的事情。因为做了一下午的白日梦,头脑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又没有胃口了。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内心一片茫然。祁丽娜的母亲前年就因肺癌病逝了,她的继父金庆吉没出俩月便跟儿子金小帅的丈母娘自己的亲家母凑成了一对儿。这两年母亲总在祁丽娜的梦中出现,母亲梦里拉自己回家,莫不是反对女儿跟小贾在一起?当年母亲就是极力反对她跟唐大力好的,自己年少莽撞,一意孤行,结果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这一次贸然嫁给小贾,会不会重蹈上一场失败婚姻的覆辙呢?御姐祁丽娜这会儿感觉到自己像个孤立无助的小女人,好想找一副结实宽厚的肩膀靠一靠,找一个贴心知意的人诉说诉说心中的委屈。

    “大兄弟回来啦!”是吴姐的声音,贾清福回来了。

    祁丽娜躺在枕头上,又闭起眼睛,佯装睡着。听吴姐在外边小声跟贾清福嘀咕着:“妹妹中午就回家了,说有些累了,又说想吃水煮鱼,我买回鱼做好,她却睡着了,睡了整整一下午。有身孕的人,犯困也是常有的。吴姐再多说一句,女人生孩子不易,你当丈夫的可得多关心她。”

    贾清福轻轻推门进到卧室里,绕过床尾来到祁丽娜面朝着的窗子的方向,弯下身来,用自己的脸轻轻贴了一下她丰满的脸颊。祁丽娜睁开眼睛,说:“你回来啦!”

    “娜娜,听吴姐说,你身子不舒服,这会儿好些了吗?”小贾关切地问。

    “没事儿,就是有点乏和困,睡一觉,好多了。”

    “娜娜,想吃水煮鱼,告诉我一声,我带你去川味馆吃多好,何必在家里头做?”

    祁丽娜没有作声。以她过去的脾气,一定会立即质问贾清福与他共进午餐的女人是谁,可是这次她没有。她内心中隐隐有一些害怕,怕失去亲爱的福宝宝,更怕肚子里的孩子失去爸爸。这些年一个人带大小虎,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祁丽娜给外人的感觉是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心思却是极其缜密。那天中午之后,她又发现,贾清福回到家里常常表现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跟她说话还是和风细雨,对她的照顾也还是无微不至,但坐在一个地方时常会愣神儿。有几次,手机来了微信提示音,小贾会一惊,佯装去卫生间,拿着手机躲在里边半天不出来。按祁丽娜过去的性格,一定会追问是谁来的微信,为啥要躲出去回话。可是现在,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该看电视看电视,该嗑瓜子嗑瓜子。

    腹中的胎儿月份越来越大,祁丽娜手脚都有些浮肿,原本就略显丰满的体态又骤然增加了50多斤体重,整个人像一块面剂子蒸成了大发面馒头。而小贾,依旧是年轻而清瘦的,结了婚之后,穿戴也更有品位,看起来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比先前更显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且,他接触了生意上的事以后,运筹帷幄思虑周全,杀伐决断毫不含糊,却原来也是个经商做买卖的好材料。看来,平台对一个人的成功与否真的很重要。

    祁丽娜难免自惭形秽,不觉又想起川味馆里那个哭泣的女人,虽然只是一走一过,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还是能大体看出是个模样挺不错的女子,最主要的是年轻。祁丽娜是个心气儿极高的女人,论容貌论能力,轻易不肯在哪个女人面前服输认怂。可是,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啊!在20几岁的小姑娘面前,40出头的祁丽娜再心高气傲,再扮小装嫩,也不过是老黄瓜刷绿漆,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她有时自己都觉得,娶了她祁丽娜这个大女人,真是委屈了贾清福这个小丈夫,他外边有个把女人,也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吧,只要他大部分时间还能守在自己身旁,还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还能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

第三十八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六)

    眼见来到寒假,唐小虎给妈妈打来电话,说期末考试累个半死,要跟几个同学在东南沿海各处景点玩一玩,放松放松身心,这个假期就不回家了。几个月不见,祁丽娜其实早已经想儿子了,好不容易盼到儿子放假,他却宣布不回来了,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贾清福劝说道:“男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当父母的该放手就得放手,我当初离家外出学徒时比他还小呢。再说,这小子是出去游山玩水,又不是出苦力,你还担心个啥?”

    祁丽娜说:“幸亏我肚子里怀了小宝,不然现在都快成空巢老人了。”

    贾清福说:“不是还有老公我陪着你吗。想想要是没有我,这个家就你一个人,不更空虚啦。小虎大概也想到了有我的存在,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在外边玩儿。娜娜,你就别伤心啦!”

    听贾清福说这番话,祁丽娜不由得又想起川味馆里那个年轻女子,心里浮上一层阴霾。

    又过了几天,贾晓玲职校也放假了,来跟三叔三婶告辞,要回老家过年。

    祁丽娜想了想,说:“小玲子,你放假回家也做不了啥,要不就去我的美容院帮着打打下手,也算是实习,将来职校毕业后很快就能上手。我给你开一份实习工资,晚上就住在我家里。”

    贾晓玲听说可以去三婶的美容院实习,课堂上学到的知识终于可以在实践中得到应用,欢快地答应留下来。又说:“婶儿,我可以继续住在职校宿舍里,寝室里有个外地同学假期在青山打零工不回家,我住在学校正好可以陪陪她。”其实,她是不想给三叔和三婶添麻烦。不等三婶挽留,又说:“另外婶儿,实习工资我也不能要,这半年都花你不少钱了。”

    祁丽娜对这个17岁的懂事女孩儿更加喜爱,说:“实习工资是一定要给的,我雇别的小工也得给人家开工钱呀,也不算对你特殊照顾。你非要住在学校,婶儿也不拦你,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记住千万别跟不三不四的男人打交道。春节就来三叔家里过吧,吴姐也要回老家过年了,家里正缺少帮手。”

    听三婶这么说,晓玲只好答应来家里过年。其实祁丽娜故意说缺帮手,是不想让晓玲这个敏感而自尊的女孩子心理压力过大。

    转过年,还不到“五一”,孩子就出生了,是个7斤6两的大胖小子,自然产,母子平安。

    那天下午,距预产期还有一周时间,祁丽娜正在美容院里安排工作,忽然肚子就开始疼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以她的过往经验,这是快生了。她赶紧打电话给贾清福叫他快快过来。

    贾清福开车慌慌张张赶到时,祁丽娜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了,美容院里的年轻姑娘们不知所措,有的说得赶紧打120叫救护车。瘦高个儿贾清福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气,抱起笨重的妻子就往门外跑,顾不得开自己的车,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扶妻子上车,一路向妇女儿童医院狂奔。

    祁丽娜被推进产房,不到半个小时就生了。

    拎起“哇哇”啼哭的小宝宝给祁丽娜看过小屁屁,医生埋怨道:“你这个当妈的,又不是第一胎,怎么还这么没经验,咋这会儿才过来,多危险呀!”

    第一次当爸爸的贾清福兴奋而紧张,看着皱巴巴的小娃娃没完没了地啼哭,想抱,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急得抓耳挠腮。祁丽娜被逗得“咯咯咯”直笑,仿佛这一大一小两个都是自己的孩子。

    贾老太太得到三儿子报的喜信儿,从老家坐火车赶来了,带了下奶的老母鸡和纯溜达蛋,这次老爷子没来,是大儿媳吕凤英陪她来的。

    吕凤英是贾老太太硬拉过来的,说你三兄弟家简直就是天堂,伺候月子一个月要一万块,比你在农村种一年地挣得还多。你三兄弟媳妇那可是个大财主,拔根毫毛比你的腰都粗,这毛你不拔,难道眼瞅着别人拔了去?而此时,吕凤英的儿媳生了小孙女,也刚刚满月。吕凤英不情愿地说:“妈,我去给你三儿媳妇伺候月子,你孙媳妇和重孙女儿谁管?”

    贾老太太撇撇嘴,不以为意地说:“宝成媳妇都满月了,孩子自己看呗!咱农村人,哪那么金贵!我生清明他们哥仨,哪个都没等满月就下地干活呢!”

    贾老太太进门,先抱起小孙子,见小家伙欢实可爱,乐得合不扰嘴。又简单问过祁丽娜的身体情况,特别关心有没有奶水,听说奶水不是很足,上来就要帮着揉。

    吴姐忙说:“老太太,医生不让乱揉的,已经请过催乳师了。”

    贾老太太不高兴地说:“我生了一辈子的孩子,孙子孙女儿也已经抱了第五个,咋还忽然不会下奶了?”又指挥吴姐把带来的老母鸡炖上,反复强调不能放盐。

    贾清福进厨房小声告诉吴姐:“别听我妈的,不放盐咋吃。”

    怕母亲又在祁丽娜身边说出啥不中听的话惹妻子不高兴,贾清福便在客厅里喊她出来吃点水果。老太太坐到沙发上,边吃儿子帮她剥的芒果边说:“你们不借钱,你大哥家的房子到底没有买成,宝瑞的对象也黄了。”

    贾清福说:“不买房子就黄,我看这对象处得也不怎么靠谱。宝瑞才20,慢慢遇呗,急啥?”

    吕凤英说:“我说也是呢。”

    贾老太太白了大儿媳妇一眼,说:“你住嘴吧!你要是有三儿媳妇一丫儿的本事,你儿子也不愁娶不上媳妇了。”

    吕凤英被婆婆抢白得无言以对,悻悻地去厨房看吴姐做饭。

    贾清福说:“妈,你可千万别在丽娜面前再提借钱的事了,我们现在手头确实不宽裕。”

    贾老太太说:“不是妈说你媳妇,还有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们家雇个外人一个月都能给开一两万元工钱,哪差这十万八万块的?眼瞅着你大哥家买不起房子说不上儿媳妇不管不问。再说,你们有钱搭你二哥家的小玲子,就不能帮帮你大哥家的宝瑞?”

    贾清福说:“小玲子哪用我们搭了?人家一个假期在美容院实习,开学后有空也出来打工,把自己的学杂费基本都挣出来了。再者说,我们家能有多少钱,帮完这个帮那个?你再想想,这个家又有多少钱是你儿子挣来的?”

    见说不动三儿子借钱给大儿子,贾老太太把头别向一边,表达出内心老大的不满。

    贾老太太和吕凤英婆媳的到来使这个家很快乱成了一锅粥。贾老太太鼓捣大儿媳多参与伺候月子洗衣做饭等事务,好让吴姐自知毫无存在价值而自动离开。而吕凤英对城里的家庭生活方式茫然无知,煤气火不敢点,有一次还因为火放得过大而烧糊了锅;全自动洗衣机不会用,因为衣服塞得过多造成洗衣机罢工;婴儿奶粉的用量和水温总掌握不好,有好几次不得不倒掉,那可是好几百元一罐的进口奶粉啊!她这一裹乱,吴姐也不好伸手了。一天趁吕凤英和贾老太太不在身边,吴姐悄声对祁丽娜说:“妹妹,现在你这个家有大伯嫂料理,要不等小宝满月后,你就把我辞退了吧!”

    “吴姐,你绝对不能走!我这一猫月子,生意上的事全靠清福打理,你再一撤,我这家就全乱套了。”祁丽娜连忙说。

    “可是,妹妹,你那婆婆,成天看我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好像我是来你们家讨饭吃似的。”吴姐委屈地说。

    “你不用管她们,你是我请来的,是我付给你工钱。再过些日子,我就打发她们回老家。”祁丽娜安慰道。

    晚上贾清福回来,祁丽娜把吴姐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又说:“福宝,你过去说一声,让妈和大嫂回去得了,我坐月子,孩子又小,也照顾不上她们。”

    “娜娜你说什么呢,她们大老远地从老家过来,是来照顾你和咱小宝的,谁说要你照顾她们了?再说,人家好心好意来帮忙,我怎么好意思张口撵她们走?”贾清福面有难色地说。

    除了大儿子唐小虎和刚出生的这个小儿子小宝之外,祁丽娜最疼爱的便是她的福宝宝,最怕他左右为难,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作罢。

    祁丽娜满月后,渐渐接手了生意上的事,家里的大事小情依旧交给吴姐打理,贾老太太仍然时不时地生出点事端来为难吴姐。吴姐还是经常向祁丽娜抱怨说:“你家老太太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每一句话都压我三分,简直就是欺负人。我家穷不假,但是我是靠自己辛勤劳动挣钱养活自己,供俩孩子读书。再这样的话,我真不想干了。”祁丽娜依旧反复挽留:“吴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争取尽快找个机会让她们回去。”

    这样磕磕绊绊的,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祁丽娜有时都不爱回自己这个矛盾重重混乱不堪的家,觉得还是在生意场上打拼更自由快活,起码每一件事自己都能作主。

第三十九章 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七)

    王丹宇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对某些乡下人的劣根性最是熟知,听祁丽娜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个刁钻古怪尖酸刻薄的农村小老太太形象立即浮现在脑海中。靳明丽从小在城里长大,父母都是老工人,父亲讲求的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作风,母亲信奉的是“宁可身受苦不让脸受热”的为人处世原则,对祁丽娜讲的这些事情感到匪夷所思,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祁丽娜对小贾疑似出轨行为的宽容忍耐。

    “祁丽娜,祁大老板,网红娜姐,我本以为你是个无坚不摧的女强人,却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啊!贾老太太,你管她吃管她喝管她住,她非但不心存感激,凭啥还在你家里指手画脚?一个农村小老太太都能把你给熊住?”靳明丽说。

    “我不是怕小贾夹在我和他妈中间左右为难吗。”祁丽娜喝了口水,无奈地说。

    “我正要说这个小贾。当初是他主动追求的你,娶你为妻也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你比他大9岁,这是事实,你也没瞒他呀,现在你又为他生了儿子,对他一大家子人宽容大度慷慨相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尽心竭力做了,他凭啥在外边拈花惹草?丽娜,你如果真这么懦弱,你这个妹妹我靳明丽可就不认了,我没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妹妹!啥都能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是绝对不可以的!”靳明丽越说越激动,不待相劝,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又把杯子重重地蹾在桌上。

    王丹宇接过话茬说:“明丽,你也别太激动,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呢。我认为,贾老太太的问题好解决,愿意让她住就在你家住些日子,不愿意让她住就送她回老家。如果她实在想在城里生活,就给她另找一处房子。老太太有三个儿子,也不能可小儿子一只羊薅毛啊!更不应该在自己三个儿子之间搞‘打土豪分田地’这一套。大伯嫂,打发她回家侍候自己的老公带自己的孙女就是了。如果她想进城做保姆,可以去家政公司登个记,等待应聘嘛。丽娜,你和小贾之间的感情,才是大问题,也是最根本的问题,必须认真面对。我建议,你找个适当时机跟他好好谈一谈。只要他心里还有你,我想应该是能谈得通的。如果是误会,谈开也就消除了。如果他心里有了别人,跟你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你一味的忍耐退让只能是对他的一再纵容,最终也未见得就能留住他。”

    “丹宇姐,你说的真好。可是,我怕跟小贾把事情挑明了,他会很难堪,他也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其实,他现在表现挺好的,处处关心我和小宝,跟小虎关系处得也不错,我一个离过一次婚的女人,还能有啥奢求呢?”祁丽娜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王丹宇拍了拍祁丽娜的后背,安慰道:“丽娜,你真是个好女人,又这么能干,相信老天会眷顾你的。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姐姐相信你的智慧和能力,一定会处理好这些矛盾的。”

    靳明丽也说:“是啊丽娜,别难过,会好的。姐姐相信你这个叱咤风云的祁大老板一定会找到解决矛盾的方案。等你的问题解决了,咱就做一期‘丹雨听你说’,题目就做《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

    祁丽娜说:“好啊,我就给你们贡献一个话题。”又抬手看一眼表,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给我的小宝送饭了。今晚跟两位姐姐聊了这么多,我这心里敞亮多了。”

    三人撞杯,干了杯中的酒水。

    祁丽娜买过单,开车拉着两位新认的姐姐回青城花园小区,在小区一进门的地方与两位姐姐告别,继续向前开,祁丽娜家的复式情景洋房在小区的更深处,地下停车场连着她家的地下室。

    祁丽娜进到门来,见贾清福和他的母亲、大嫂三个人坐在一楼的客厅里闷不作声,电视也没有开,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怎么了?娘儿仨都不高兴?”祁丽娜奇怪地问。

    “丽娜你回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我这儿子算是白养了,净向着外人说话,还要赶我和你大嫂回老家。”贾老太太没好气儿地说。

    “妈,你讲点儿理好不好?人家吴姐喂小宝喂得好好的,你非得抢过去让大嫂喂。我回来一问,奶粉配比不对呀,辅食加得也不够,结果小家伙睡一会儿就给饿醒了,哇哇直叫,怎么哄也哄不好。到底是吴姐又喂了一遍,小宝这才刚刚哄睡着。你们老这么胡干,饿坏了我儿子,负得了责任么?”小贾生气地说。

    “你大嫂不会喂孩子?人家自己可养大了两个儿子,哪个都喂得白白胖胖的,轮到你家小宝,咋就啥啥都不对了!”贾老太太不服气地说。

    大嫂委屈地说:“妈,你别说了,我喂孩子那都是老法儿,现在城里的孩子多金贵。再者说,我出门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你家这个保姆我也当不了。三兄弟,求你明天帮嫂子起一张火车票,我可不在你家呆着了。你这家好是好,可是嫂子住着一点儿也不舒服,简直就像蹲监狱。家里扔你大哥和宝成媳妇娘儿俩,还有一地的农活儿,一院子的鸡鸭鹅狗猫,我也不放心。妈觉得城里好,你自己留在这儿吧!”

    “凤英你说啥呢,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啥时候贪图城里生活了?我留在这儿,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外上火吗?扔你爹自己在家,我还不放心呢!”贾老太太说。

    “那好吧,你们今晚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我这就上网给你们买火车票。”贾清福赶紧不失时机顺着老太太的话说。

    “急啥嘛,妈和嫂子好不容易来一趟青山,还哪都没去玩儿呢,要不明天你开车带她们到处转转,想买啥买点儿啥?”祁丽娜真诚地说。

    “我一坐上车就晕车,迷糊,可不到处转了,就明天走。我现在恨不得一时回家,这些日子上火,饭都吃不下了。”大嫂急切地说。

    贾清福闻听此言,赶紧拿起手机,买了两张第二天中午的高铁票。祁丽娜又打发贾清福去小区门口银行的ATM机取出1万元现金,作为大嫂这一个时期的工钱。

    吕凤英连忙推辞道:“一家人帮帮忙,还要啥工钱!再说我这两三个月净给你们添乱了,也没干啥活儿。”

    贾老太太听大儿媳妇这样说,连忙接过钱,说:“你在这忙活了好几个月,给你拿1万元不算多。你不好意思收,我替你拿着!”

    祁丽娜也说:“拿着吧大嫂,不是工钱,就算是我这个当三奶奶的给小孙女丫头拿的奶粉钱。”

    第二天上午,祁丽娜和贾清福去超市又是一顿疯狂采购,大包小裹地送走了贾老太太和吕凤英。这个家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晚上,小宝吃过母乳,在妈妈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吴姐轻轻敲了敲房门,说:“妹妹,你白天工作忙,晚上睡个囫囵觉吧。孩子我抱楼下去,小家伙只要吃饱了,觉长着呢,半夜我起来喂一遍就行,再顺便把尿不湿给换了。我有育婴师证,带过的孩子有十几个呢,你就放心吧。”

    吴姐抱走小宝后,祁丽娜也确实感到浑身有些疲倦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感叹道:“吴姐真是个难得的好保姆,不但家务活儿做得干净利索,还知冷知热的,像家里人一样贴心。这么好个人,你老娘还挑三拣四的,如果不是我坚持,吴姐早就让老太太给撵走了。”

    贾清福关紧屋门,也凑到祁丽娜身边躺下,将头拱进她充满奶香的怀里,像个孩子似地仰起脸说:“娜娜,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老娘的所作所为早就忍无可忍了,为啥一次也不跟我说呢?”

    祁丽娜用手臂揽过小丈夫的头,像搂着个大娃娃,温柔地说:“福宝宝,人家不是怕你夹在媳妇和亲娘中间左右为难嘛!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给你出老娘和媳妇掉河里先救哪个的难题。”

    “娜娜,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亲姐姐乖姐姐宝贝姐姐!”娜姐的福宝宝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学小宝的样子拱来拱去。他们好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自在地做一次真正的夫妻了。

第四十一章 “四美”进城

    这一期的“丹雨听你说”栏目稿件《大女人和她的小丈夫》由靳明丽执笔,以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小丈夫》为由头,讲述了主人公娜娜姐弟婚姻的酸甜苦辣,主题落在对真挚爱情的赞美。

    靳明丽在评语中写道:“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婚姻的基础是爱情,婚姻的保鲜剂还是爱情。忠于你的伴侣,首先要忠于自己的内心,在你决定走进婚姻殿堂之前,一定要扪心自问,你重在与TA情投意合还是重在爱TA的钱财和美貌?你会如初见时那样一直爱下去吗?愿天下有爱的夫妻永远幸福!”

    因为祁丽娜是一位网红,稿件在报纸发表并在手机客户端转发后,网友们立即“人肉”出她的真实身份,并纷纷留言:

    “娜娜不就是网红娜姐吗?祝娜姐和小鲜肉婚姻生活幸福美满!”

    “只要感情有,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大美女娜姐是老少通吃啊,娜姐V5!”

    “娜姐霸气,娜迷挺你”……

    靳明丽正在翻看手机上的网友评说,忽然有电话打进来,看来电号码,是柳树屯村的村医刘似玉,忙接听:“似玉你好!”

    “明丽,你明天有空吗?我带咱村的一位大嫂想去拜访拜访你,你帮着听一听她的故事能不能上‘丹雨听你说’栏目。”刘似玉说。

    “我没事儿,欢迎啊!我们的栏目还是第一次采访来自农村的女嘉宾呢。”靳明丽满腔热情地回答道。

    “她的故事说起来话长,我先不跟你说了,咱见面再细谈。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好不好?我要带去见你的这位叫郭立春,我提起来你应该能认识,是已故村支书林春水的爱人。”刘似玉说。

    “林春水的爱人?我见过她呀,怎么,是讲述老林的故事吗?我去年夏天不是都采访了吗?本来是想作为抗洪英雄宣传的,可是因为老林涉嫌违纪,他的事儿只能低调处理了。”靳明丽说。

    “不是讲老林的事儿,是郭立春自己的爹,这老同志的故事老传奇了,离家出走几十年,大家都以为他肯定是没了,前几天却忽然回来了。事情比较复杂,咱见面再细唠吧。我开车进城买点药品和医疗器械,我姐如花和石丽香也想跟着进趟城,去公园再偷学几套舞蹈,村里的妇女们说以前那几套都跳腻了,想换个花样。我们四个忙完之后正好是中午,你在家等着就行,我订好饭店后给你打电话去接你。”刘似玉说。

    “别呀,你们是客人,到了青山,应该我请才是。这样,你们就来我家好了,我一会儿把定位发给你,上午你们该忙啥忙啥,中午在我家吃饭,一直到下午都可以用来作为访谈时间。你们还可以住在我家,后天周日,在城里再好好玩一玩。”靳明丽热情地邀请道。

    “这么多人到你家闹腾,那怎么好意思呢。”刘似玉说。

    “没关系的,你是知道的,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这期栏目稿子发完了,今天正好没事儿。这样,我看丹宇姐有空没有,我可以请她过来帮忙,我俩再一同采访。咱一共也就6个人嘛,都是女士,很随便,一点儿也不麻烦,你就听我的吧。”靳明丽执意邀请。

    “那好吧,去你家可以,但是一定不用你做饭,我们自己动手。食材都是村上自产的无公害农副产品,再买几样熟食。不然我们就不去了。”刘似玉说。

    “好好好,就听你的!”靳明丽只能答应下来。

    挂断刘似玉的电话后,靳明丽又给王丹宇打电话,说柳树屯村来了“四大美女”,要给“丹雨听你说”栏目提供线索,请丹宇姐明天过来一聚。王丹宇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对农村生活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又恰好明天没什么安排,所以愉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起大早,柳村屯村“四大美女”就带上收拾好的大鹅、鲤鱼、溜达蛋、青玉米以及各种时令菜蔬,由刘似玉开车,欢欢喜喜进城了。进城后,她们“兵分两路”,先把刘如花和石丽香放在青年公园偷艺学舞,然后刘似玉和郭立春两人去医药批发公司进药品器械,办完事后再去公园接那两位。

    刘如花和石丽香这次在公园不是偷偷地学艺,而是很快与一位广场舞教练套上了近乎,教练给她们做了三套舞蹈的完整示范,让她们用手机录下来,并作了详细的讲解,还与两人加了微信,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并表示以后再编出什么新舞,可以随时通过微信传给她们。石丽香毕竟在舞厅混过,有舞蹈基础,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按照舞蹈教练教的套路表演了一遍,教练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

    分手时,刘如花紧紧握着教练的手,激动地说:“大姐,真是太谢谢你啦!我们村今年新开发了乡村旅游项目,你一定要到我们柳树屯村来玩,全部免费。进村你只要一提找刘如花,没有不认识的。”

    四人再次聚首后,按照靳明丽发的定位地址,来到青城花园小区,才上午10点半钟。。

    上楼进门,靳明丽与王丹宇已经在家里等候了。六位女士互相介绍,很快就都彼此熟稔,并亲热地以姐妹相称。

    王丹宇笑道:“你们柳树屯村的水土是不是特别养人啊,怎么来的这四位妹妹颜值都这么高?”

    “你还别说,丹雨老师随口说的这句话特别像广告词,下回宣传咱村乡村旅游项目的时候可以用作广告语。”刘如花说。

    “我看行!在村口竖个大广告牌子,就由你们四大美女作形象代言,写上‘咱柳树屯水土就是养人’的广告语。”靳明丽说。

    6个人一边说,一边七手八脚一同做午餐。不一会儿,厨房里已经飘出浓郁的鱼鲜肉味以及煮青玉米的清香。又过了一会儿,一桌子乡村风味的美味佳肴已经摆放好。

    “无酒不成席呀!似玉,麻烦你把白酒红酒都帮我打开,我这个家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今天姐妹们相见,咱一定来他个一醉方休。”靳明丽吩咐道。

    “明丽,你身体能行吗?要不别喝了吧?”刘似玉说。

    靳明丽下乡采访时住过村医刘似玉的家,并促成了表哥曲向东和刘似玉的婚事,所以两人论起来还是姑嫂关系,比其他人自然更近一层。

    “似玉小嫂子,我知道你跟我表哥曲镇长正在封山育林,你还开着车,我就不劝你喝了,其他几位姐姐妹妹,根据各人的酒量,都得来点儿。”靳明丽真诚相让。

    “明丽,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丹雨老师酒量我不知道,但是我拉来这几位大姐,那酒量可是一个赛似一个,也不知你这酒柜里的酒够不够喝呢!”刘似玉调侃道。

    “放心吧!酒足足的,各位敞开量喝吧!”靳明丽豪迈地说。

    6人就坐,除刘似玉外,其他5人杯里都先倒上半杯红酒。靳明丽首先敬酒,对大家的光临表示热烈欢迎,并歉意地说:“名义上是来我家吃饭,结果食材都是大家带的,菜也是大家做的,我这个东道主只提供一个场地,对了,还有一些薄酒。所以,今天大家一定要把酒喝透了。”

    6杯相撞,6位女士先干掉杯中之物,又来一杯,一瓶红酒已经见底了。

    “我看,乡村风味饭菜,似乎与白酒更搭。”刘似玉建议道。

    大家都说,今天喝到最后,大概只有一个刘似玉还能保持清醒了,所以就一切听似玉安排吧。

    于是,5人又都换作白酒,刘似玉依旧是白开水。

    吃着喝着,就切入了“四美”今天来的正题。

    郭立春说:“丹宇姐,明丽妹妹,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教你们二位,我爹扔下我妈和我们6个孩子离家出走30多年,我们都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前两天这老先生却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己跑回来了,你说这个爹我认还是不认?”

    靳明丽奇怪地问:“亲爹回来了,岂有不认之理?”

    “关键是她那个爹没有一点儿爹样,年轻时干了太多荒唐事儿。”刘如花替郭立春回答道。

    郭立春将半杯白酒一口干了,讲起了自家的往事。

第四十二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一)

    这确是个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两个人的命运都发生改变。

    郭立春的娘家在安台市柳河镇上河村,与柳树屯村相隔不到两公里。她小时候这里叫安台县柳河公社上河大队,父亲外出帮村里人倒腾电子表那一年,每次给家里寄信都在信封上面写这个地址,下边是“袁庆芬收”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信是郭立春去大队部取的,母亲总催上小学的大女儿去大队部问有没有家里的信,若拿回了来信,母亲便欢天喜地,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了。那几封信母亲一直在家中墙角的木箱子里收着,直到离开人世,所以郭立春对此记忆特别深刻。

    郭立春是家中的长女,身下还有郭芒种、郭夏至、郭立秋、郭立冬4个弟弟和郭小雪一个妹妹,父亲郭长有,在郭立春印象里就是家里匆匆的过客,在她11岁那一年,这个过客揣着大家凑的本钱再次外出帮村里人倒腾电子表,却一去不归,杳无音讯。那一年,4个弟弟分别是9岁、8岁、6岁、4岁,最小的妹妹小雪才5个月。

    讲到这里,郭立春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各位姐姐妹妹们,你们不知道,我这个不靠谱的爹,坑了我妈一辈子,也把我这辈子给毁了。”

    郭长有不是上河村的坐地户,郭姓在上河村仅郭长有一家,关于父亲郭长有与母亲袁庆芬年轻时的故事,郭立春都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知的。这些故事,母亲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反复给她的孩子们讲,绘声绘色地白天讲晚上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上河大队在柳河岸边,水土丰饶,民风淳朴。半个世纪前,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静悠闲的农耕生活,家家户户不富裕也不算穷困,口袋里没啥余钱,老老少少却都可以填饱肚子。老实厚道的农民袁兴武家世代居住在上河村的村头,与所有的庄户人家过着差不多同样平静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夏天的晌午被一个忽然传来的奇怪的声音打破了。

    夏天,是北方农村的挂锄时节,又恰逢晌午,人们大多都在家里摇着蒲扇歇晌,或者躺在炕上小睡一觉,连鸡鸭鹅狗都趴在树底下乘凉。只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孩子们还在外边疯跑疯玩,下河摸小鱼、捞河蚌,上树掏鸟蛋、藏猫猫。

    这天中午,孩子们不玩这些了,而是围着村头老柳树下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听他讲天南海北有趣的故事。火车什么样儿?轮船有轮子吗?城里的大楼房真的比大杨树还高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他。这个人长得也很特别,浓眉,大眼,剪着和村里人不一样的分头,最奇特的是,他手里拿着个一尺多长的铁物件儿,两根条铁,一头烧结成把儿,另一头微张,左手握着把儿,右手用一根半尺长的大钉子从两根条铁的缝隙中间向上一挑,立即发出响亮的“嗡嗡”声。这声音好生奇怪,远远地听着,像是蝉鸣,又比蝉鸣听起来清脆悦耳。孩子们好奇地围着“分头男”,嚷嚷着“再放一声”“再放一声”,于是“分头男”就又放了一声。孩子们咧着缺牙的小嘴儿,满意地乐起来。

    “你这物件儿叫什么呀?”有胆子稍微大些的孩子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儿好奇地问。

    “小朋友,没见过吧?这叫‘唤头’,是咱剃头匠招揽生意的家什。你们这些小毛头,哪个想理发?叔叔给你们理,保管跟你妈你爸给你剪的头不一样。放心,给小孩子和老年人理发,叔叔不收钱,就算是学**为人民服务。”“分头男”笑眯眯地说。

    孩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个叫铁蛋儿的男孩子自告奋勇地把头伸过来,说:“给我剪!我妈剪头用推子,总夹我头发,死疼。”

    “来吧,叔叔用剪子给你剪,保管不疼。”“分头男”放下帆布包袱,取出家什开始操作。一袋烟不到的工夫,铁蛋儿一头乱篷篷的头发已经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呈现出圆圆的小脑袋瓜儿,人也显得精神多了。不过,脑后铁蛋奶奶让留的“受气辫”却没有动。

    “叔叔,我奶奶让留的这根小辫儿也给剪下得了,省得人家都笑话我拖了根猪尾巴。”铁蛋儿说。

    “小朋友,那可不行,回过头来你奶奶跟我要你这条小命根儿,我可赔不起!”“分头男”伸出手提了提他的小辫儿,笑道。

    铁蛋儿高兴地往家里跑,想把这件新鲜事儿快快告诉妈妈、奶奶和姐姐们。

    “铁蛋儿你大晌午的咋跑村口来了,妈和奶奶还去河边儿找你呢,怕你下河洗澡。”来者是铁蛋儿的二姐袁庆芬。铁蛋儿上头共有6个姐姐,他是家里的独子,格外金贵。上河村靠河,隔三年五载的就有村里的孩子在河里洗澡不小心淹死,村里的老人说河里有屈死鬼,总来村里抓替死鬼,并常常吓唬孩子们说:不要到河里玩,当心哪天让淹死鬼给捉了去。

    “铁蛋儿,你这头咋剪成这样了?谁给你剪的?后边那条小尾巴没剪掉吧?”庆芬奇怪地问。

    “小尾巴在呢。二姐,你看,就是那个人,他手里的唤头一拨弄,声音可好听了。”铁蛋儿高兴地说。

    袁庆芬顺着铁蛋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大柳树下围着一群人。铁蛋拉着姐姐又往大树底下走,走到近前,庆芬透过小脑袋瓜往石头磙子上坐着的外乡人脸上望,四目相对,大姑娘竟先红了脸,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啊!

    那人笑道:“小姑娘,剪头吗?”

    袁庆芬羞涩地摇头。

    “怕什么,免费服务,不收你钱。”“分头男”继续说。

    “我的头发长了,自己拿剪子一铰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剪头匠。”袁庆芬说。

    “差矣!你这两条毛刷辫儿早就不时髦了,现在城里姑娘流行的是齐耳短发,就是《红色娘子军》里吴琼花的发型。噢,对了,你是不是有点儿怀疑我,不信任我呀?告诉你,我叫郭长有,城里理发店里跟师傅学过手艺,满徒了才放出来单飞的,你把头,不对,是头发交给我,包你满意。”郭长有两只好看的眼睛含着笑意,用目光鼓励道。

    袁庆芬有些动摇了,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坐吧,10分钟就好。”郭长有起身上前拉起袁庆芬的衣袖坐到大柳树下的石头磙子上。

    长到18岁,还从来没有哪个陌生男子这样对自己拉拉扯扯的,袁庆芬的脸更红了。

    郭长有操起手中银色的剪刀,忙前忙后“嚓嚓嚓”地剪起来。袁庆芬任由他前前后后忙活着,心“怦怦怦”直跳,这回从脸到脖颈都羞红了。

    果真,也就10分钟左右,头发便剪好了。郭长有从帆布包里取出软毛刷轻轻掸去袁庆芬粉嫩脖子上的碎发,掸得她的心里痒痒的,又用梳子帮她认真理出发型,接着从包里摸出一面圆镜子让庆芬照。他的帆布包像个百宝囊,不知还能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镜子里的袁庆芬梳着齐耳短发,简直换了个人,扭了扭头,头发神气地跟着摆动,真像个女红军。

    “姐,你真好看,跟电影上的吴琼花一模一样。”铁蛋儿兴奋地说。

    “你个小孩子知道啥?快回家吧,天要下雨了呢。”袁庆芬拉着弟弟的手就往家走。

    夏季的天孩儿面,中午只觉得闷热无风,谁也没有注意天边有几块乌云藏着,这会儿起风了,乌云已经悄悄爬了上来,布满了整个天空,一个闪电一个惊雷,真的眼见就要来雨了。孩子们像一群受惊的小鸟,“忽”的散了,纷纷撒开小腿往各自家里跑。

    “姐,那个,剃头的,他要是让雨浇了怎么办呢?”铁蛋儿摇着二姐的手焦急地问。

    袁庆芬停下脚步,见郭长有正忙着收拾自己的工具包。犹豫了一下,说:“那什么,你,要下雨了,躲哪里去呢?”

    郭长有乐呵呵地说:“小姑娘,我去你家避避雨可以吗?”

    “可以可以。”不等姐姐回答,铁蛋儿撒开姐姐的手,跑到郭长有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往自家走。

    又一声惊雷,三个人匆匆往家里跑,差不多前脚刚进门,外边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老奶奶,大叔大婶儿,让雨隔住了,借您家个宝地避避雨可以么?”郭长有一脚进屋,就礼貌地跟立春奶奶和父母打着招呼。

    “那有什么不行的。怎么,给我二孙女儿和大孙子还改头换面了?呵,我大孙子这‘受气辫’还给留着呢,你这小师傅真是个有心的小伙子呀!”奶奶赞叹道。

    “二姐你的头发剪得真好看”“二姐你头发剪了你那条红绫子给我呗”“二姐我也要剪吴琼花头”“我也要剪”“我也要剪”……大姐庆华已经出嫁了,庆芬的4个妹妹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二姐乱叫。

    “丫头们,你们要剪头,赶明儿个奶奶给你们铰,别累着人家小师傅。”奶奶说。

    “没事儿的奶奶,现在光线暗,待会儿雨停了太阳出来,我就给她们剪。”郭长有爽快地说。

    可是,这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傍晚时分才终于停下来,太阳也露出了笑脸儿,一道彩虹高挂在东天,雨后的空气清爽宜人,池塘里有一片蛙鸣响起。

第四十三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二)

    那天傍晚,如果妹妹们不缠着小师傅郭长有帮她们理吴琼花头,又或者爸爸袁兴武不那么热心地留小师傅在家里吃晚饭,再或者奶奶不是那么仁慈地非留小师傅住一宿明早再赶路,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袁家是个世世代代讲究礼数的积善之家,小师傅郭长有给五个姑娘一个小子理了发,不收一分工钱,吃顿饭还不太应该了吗?吃了饭,还喝了酒,又怎么能让客人连夜上路呢?留住一宿不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吗?而善良者的温良恭俭让,却往往让流氓无赖者有机可乘入室登堂。

    那天晚饭,袁兴武让媳妇从泥坛子里捞出一块过节才舍得拿出的腌咸猪肉炖了园子里新摘的芸豆角,煎了一大盘金黄的鸡蛋,烀了大茄子大土豆又用荤油葱花儿蒜末儿烩了,拍了黄瓜,陪小师傅每人喝了半斤高粱烧酒。

    袁庆芬帮妈妈忙上忙下,爸爸和奶奶两个人陪客,女人孩子们则要等到客人吃饱喝得撂下筷子才能上桌吃饭,这是袁家的规矩。

    与袁兴武和老奶奶说起剃头匠的行规,郭长有口若悬河:“唤头有‘三不鸣’,畏敬鬼神,过庙不鸣;勿惊龙王,过桥不鸣;不扰偕行,过剪发棚不鸣。剪发前要不饮酒,不吃蒜,尊敬主顾……”

    袁兴武问:“小郭师傅,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家在何方啊?”

    “大叔,我是个孤儿,没有家,小时候在街上流浪,理发店师傅看我长得机灵,从大街上收留了我,把我养大,教我这身剃头的手艺。”郭长有回答道。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你今年多大年纪了?成家了吗?”老奶奶爱怜地问。

    “奶奶,我23了,一个穷剃头匠,四海为家,谁家姑娘愿意跟我呀!”郭长有现出忧伤的神情来。

    这话,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袁庆芬听到了,她的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好在屋里灯光昏暗,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那天晚上,庆芬妈妈带着5个姑娘睡在奶奶的炕上,爸爸和郭长有还有铁蛋儿睡在另一个屋,妈妈还特意找出一床平时舍不得拿出的新褥子给客人铺上。

    第二天天亮后,吃过早饭,郭长有谢过奶奶和大叔大婶儿,与袁家告辞,继续游走四方。就在回头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与站在门口的袁家二姑娘庆芬的目光再次相遇,闪出了两束耀眼的光芒来,这光芒恰好被庆芬牢牢地捕捉到了,她的心为之一颤,脸又红了。

    这是酷热的三伏天发生的事情,白露时节,天气转凉,袁庆芬却忽然时不时地恶心呕吐,妈妈只当是晚上睡觉不小心胃着了凉,奶奶心细,对儿媳妇说:“二丫头最近不对头,你当娘的仔细盘问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母亲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却原来袁庆芬怀上了郭长有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郭长有住咱家那晚上,二丫头不是跟咱睡一铺炕上吗?我发现那小子眼神儿飘忽,二丫头也心猿意马,一宿都打着精神呢。”奶奶好生奇怪。

    妈妈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再仔细追问,庆芬不得不说出实情来。原来郭长有离开袁家后,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在了柳河公社所在地柳河大队,住进公社招待所里。然后,守在柳河中学门口等上学的三丫头袁庆玲。

    “庆玲儿,三丫头!”

    袁庆玲被大柳树后忽然传来的鬼鬼崇崇的叫喊声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原来是昨天晚上吃住在家里的郭大哥。

    郭长友塞给袁庆玲一元钱的纸票,笑嘻嘻地说:“庆玲儿,是不是想吃冰棍儿没钱买,这是郭大哥给你的冰棍儿费,就求你回家给你二姐捎个信儿,让她抽空来公社一趟,我就在集市里等她。”

    庆玲迟疑着,还是接过了钱,点了点头。

    郭长有又反复叮嘱说:“小玲子,这是我和你二姐之间的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奶奶和你妈妈,更不能告诉你爹。如果你做到了这些,郭大哥另有酬劳。”

    三妹放学回家偷偷向二姐传达了郭大哥的口信儿。第二天,袁庆芬就骑上自行车去了公社,谎称去供销社买些棉线,趁农闲勾件衣服。

    袁庆芬18岁了,只读了三年小学,打记事起就帮爸爸妈妈带妹妹看弟弟,生活单调而乏味,这个忽然闯入她生活中的“洪常青”一下子撞开了她情爱的大门,又迅速让她完成了由女孩儿到女人的转变。一次,两次,她融化在郭长有的甜言蜜语里,被他讲述的外面的精彩世界牢牢地吸引着,编各种理由骗过父母去公社与郭长有偷偷幽会,直至珠胎暗结。

    妈妈问出了是三丫头给她二姐通风报信,气得把她好一通臭骂:“你这个里外不分的狗东西,有这事儿为啥不先跟我说?这回好吧,你二姐让人家把肚子弄大了,你说咋整?你也要当心点儿,要是不听话让外面的坏小子给骗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大姑娘家,做出这样丢人的事,一辈子名誉全毁了。”

    父母斥责穿针引线的三丫头,对事主二丫头却没骂一声没说一句,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村上这种事过去出过可不止一次,柳河里有太多这样的冤魂。

    袁家在村上是要脸面的人家,女儿做出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不抓紧解决矛盾,倘若把孩子生在了娘家,那他家的门风可就彻底败坏了,连小铁蛋儿将来说媳妇都会受到影响。袁兴武来到公社,在集市上找到正在为顾客理发的郭长有。

    郭长有心知庆芬爹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赶紧打发了客人,收起摊子。二人来在无人处,袁兴武阴沉着脸说:“亏得我信任你,供你吃饭,留你睡觉,你却恩将仇报,勾引起我女儿来,还把她给祸害了。”

    “大叔,我是真心喜欢庆芬,她也喜欢我,不信你回家问问她,就求您成全我们两个吧。我虽然穷,但肯努力赚钱,您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待庆芬好,挣两个饽饽我俩一人一个,挣一个饽饽就紧着她吃。”郭长有发挥他行走江湖巧舌如簧的本领,在袁兴武面前信誓旦旦表决心。

    袁兴武虽然心有不甘,怎耐女儿跟这个小剃头匠已经生米做成熟饭,只能认了。他跟大队申请,说招了个上门女婿,在自家附近要了一块宅基地,帮着他们盖起两间小䓍房。袁庆芬与郭长有两个去公社扯了结婚证,奶奶和妈妈给做了两套铺盖,两人搬到一处,就算是结婚了。

    与袁庆芬结婚后,袁兴武帮女婿郭长有去公社上了户口,郭长有就可以到袁家所在的第四生产队上工了,他一个23岁的壮劳动力,是可以拿到跟老丈人袁兴武一样的一等工分。结婚那年的秋天,郭长有放下剃头家什,拿起镰刀上工了。只干了一天活儿,就累得回家叫苦连天的。大家都以为他刚干上农活儿,不适应,锻炼锻炼就好了,可是整个秋天,他都是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样子,连庆芬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妇女都比他活儿干活多。

    生产队长老刘说:“老袁啊,你家那个女婿是个秧子啊,我看别让他下地干重活儿了,顶这了一个整人,就让他跟二傻俩赶牛车吧。”

    女儿嫁了个长得水光溜滑的丈夫,却要跟二傻一样赶牛车,挣比妇女还要少的工分,袁兴武如何甘心?晚上吃过饭,他推开女儿家两间小草房的木门,见郭长有正端坐在小炕桌边就着炒盐豆、旱黄瓜“滋溜滋溜”喝白酒。

    “爸,您来了,坐下来一起喝两盅解解乏吧!”郭长有欠了欠屁股,客气地说。

    袁兴武见女婿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长有,你还有功了?坐家喝起小酒儿来了!你没听小队社员都说你啥?说你就是个秧子!队长让你跟二傻一样赶牛车,你自己不觉得砢碜,我都替你害臊!”

    “爸,你别听社员胡说八道,他们懂啥?我这叫一招鲜吃遍天。我凭剃头手艺,这些年走南闯北吃香喝辣,活得比他们可自在多了。要不你跟队长说说,我还是捡起老本行,给社员们剃头得了。”

    “你住嘴!你听哪个社员靠剃头挣工分的?二傻还能赶个牛车呢,你不会连他都不如吧!明天,给我老老实实下地割庄稼。”袁兴武撂下这句话后,就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晨,袁庆芬睡醒觉从炕上爬起来,见身边的被窝空空如也,以为丈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早早起来准备上工了。可是,屋里外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立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慌慌张张起来,见屋角装衣服的木箱盖子上放了一张字条。袁庆芬念过三年小学,也识得一些字,见上面写着:“二芬儿,告诉咱爸,我出去给你和咱没出世的儿子挣钱去了。孩子明年春天生,无论是男是女,都取名立春。等我回来。长有。”

    袁庆芬当时就“哇”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往娘家跑。

    袁兴武听了二女儿的哭诉,气得骂道:“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说他两句,还跑了,最好别让我逮着,否则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庆芬妈焦急的说:“他爹,你还站在那里瞎咋唬啥?还不快去把这个冤家给找回来,庆芬带着个肚子,他跑了,这母子两个可咋办!”

    庆芬奶奶叹了口气说:“别找了,挺大个活人,哪儿找去?找回了人,也收不住心。小芬子,男人是你自己挑的,你这辈子就这命了!”

第四十五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四)

    袁庆芬生完立冬后,郭长有竟有三年时间没有回家,是历次不辞而别在外边呆得时间最长的一次。30岁不到的袁庆芬一个人拖着五个孩子,忙完队里的活儿又要忙家里,瘦得像个干瘪老太太。

    村里的女人背后都说:“男人在外边野,庆芬肚子这回倒可以空下来,歇一歇了。可是,没有男人滋养,庆芬又像是地里断了雨水的秧苗,闹不好要枯死的。”

    袁庆芬果然身体渐渐开始出毛病了,脸颊潮红,干一点活儿就大口大口地喘气,半夜还不住地咳嗽,一次竟然咳出血丝来。

    家里的重体力活儿多亏了弟弟铁蛋儿。铁蛋儿这时候已经长成了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比他爹袁兴武还高出半个头。

    这年初冬的一天上午,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小雪,把秋收后的黑土地变成一片银白。太阳出来了,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地欢叫着。都说喜鹊叫喜,今天正好是郭家小儿子郭立冬过4岁生日,早晨吃了母亲给煮的红皮鸡蛋,小立冬跑到门外跟二哥郭夏至、三哥郭立秋用小铲子玩雪,大哥郭芒种9岁了,正坐在炕上跟大姐和妈妈搓新玉米,准备拿到队上的磨房里磨成面粉贴饼子。新玉米细细地磨了,做出的饼子黄灿灿的,一面带着不软不硬的锅巴,咬一口,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儿。

    这时候院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背着个面口袋,手提着旅行袋,斜挎着帆布包。6岁的郭立秋和4岁的郭立冬对这个陌生的来客感到好奇,8岁的郭夏至虽然也不认识来者,但是他的智力已经达到了懂得推理的程度,他猜测这个人就是妈妈晚上躺炕上不厌其烦地讲白天站地里跳着脚骂的那个“二流子”,别人家孩子都有偏他家5个孩子缺少的爸爸。

    郭长有从这个大孩子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惊喜,小声问:“你是芒种吗?你妈和你姐在家吗?”

    “我不是芒种,我是夏至。”郭夏至急忙更正道,“我妈和我姐还有芒种在屋里搓苞米呢。”

    “呵,夏至都长这么高啦。如果我没猜错,这俩就是立秋和立冬喽?”郭长有故作得意地说。

    听到门外的动静,袁庆芬慌忙趿拉着鞋跑出房门,见院子中间站着的这个人,头戴一顶棕色狗皮帽子,皮毛上挂着白霜,身穿轧成一道一道的黑棉袄,腰里还扎了条黑布带子,正是她那个“挨千刀的”当家的郭长有!

    这一次两人分别的时间最长,三年寒来暑往,1000多个日日夜夜,袁庆芬肉体和精神受到多少痛苦煎熬啊!在这一刻,所有怨恨和委屈都化作奔涌而出的泪水。袁庆芬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只是一抽一抽地哭泣,连破口大骂放声哭嚎的力气也没有了。

    郭长有挑一块干净的地面放下面袋子和旅行包,伸出两只手拉妻子,袁庆芬坐在那里不肯起来,郭长有横着抱起媳妇进屋,放到热炕上。妈妈一个大人却像孩子一样让人抱,5个子女都觉得新奇。郭长有用目光慈爱地扫一遍5个小毛头,去外边一件一件搬回自己的行李。望一眼搓了半簸箕的玉米,摆了摆手说:“今天中午咱不吃苞米面饼子了,叫你妈烙糖饼!”边说,边把面口袋提到炕上。听说要有糖饼吃,5个孩子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那天的午饭真是香甜啊!足可以镌刻在5个孩子童年的记忆里,那是爸爸回来的味道,郭立春至今记忆犹新。母亲在磨石上磨刀霍霍,抓了一只老母鸡杀了,烧一锅开水,指挥芒种和夏至两个褪鸡毛。母亲自己则从大缸里捞出一大棵酸菜,慢慢地片薄,细细地切丝。不一会儿,鸡肉炖酸菜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小草房,并袅袅地飘散到小院里,飘在了第四小队半条街。郭立春在灶下烧火,爸爸亲自和面、捍皮儿、包糖,烙了满满一泥盆的糖饼。糖饼就酸菜炖鸡肉,这是怎样的人间美味啊!5个孩子只顾埋头吃,等到终于感到吃饱时,都撑得直喊肚子疼。

    郭家小院传出的与众不同的奇特香气唤醒了上河大队四小队半条街人沉睡的记忆,那记忆是10年前村口老柳树下的第一声“唤头”响,是小草屋里一声接一声婴儿的“哇哇”啼哭,是男人不辞而别后女人凄厉的哭号,是老袁头一声震天动地的怒骂……

    “刁妻逆子浪荡婿,不要脸的亲兄弟”,是人一生遇到的最不堪却又难以摆脱的亲情,袁兴武原本庆幸自己与这些毫无干系,却不幸得了郭长有这个“浪荡婿”,让他在村里颜面扫地,怎能不怒火中烧,想起来就恨得牙直痒痒,提起来就忍不住要臭骂一通。

    外孙子立夏来了,站在门口,怯怯地报告说:“姥爷,我爸回来了,让我请你过去喝酒。”

    “喝他的酒?我怕给烧死!回去告诉你那个没脸没皮不争气的爹,最好别让我看见他,小心我削他!”袁兴武也扔下50奔60数的人了,体力已大不如从前,哪里有力气削别人,不过是说几句狠话解解气罢了。“浪荡婿”迷途知返,二女儿母子6人也算有了依靠,总是一件好事。

    晚上,郭长有坐在热炕头上,边帮一家人夹榛子仁、松子仁吃,边给妻子和5个孩子讲他这三年来的传奇经历。他说他这趟去了边外,不再靠走街串巷理发为生,而是倒腾人参、鹿茸和秋木耳,他说他跟猎人打过狍子,还遇到过野狼呢!不过,危险都躲过去了,他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了,挣回了钱,开春就给家里翻盖房子。“7口人,住两间草房怎么行?得盖四间,丫头立春有一间,4个臭小子睡一间就行啦,我和你们的妈妈得有一间,好安安静静地给你们再多生产一些小弟弟小妹妹们。”

    庆芬故意生气地瞥了丈夫一眼,不屑地说:“谁跟你生产?要生产你一个人生产去吧!”心里却揣着欢喜,只盼着那宽敞的房子快快盖起来,有一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爱巢,她也可以在村里的妇女中挺起胸膛抬起头。

    这个冬天,郭家的生活是快乐温馨幸福的。5个孩子,都穿上了新棉衣新棉鞋,口袋里时不时会揣上小零食,有大榛子,炒松子,花生米,最不济也有炒糖豆和爆米花,芒种和夏至的小伙伴多起来,不再有人当着他们的面唱《打靶归来》,也不再有人骂他们的爸爸是“二流子”,他们更愿意叫这个有趣的人“二姑父”,因为这一声“二姑父”很可能给他们带来一把小零食的福利。

    袁庆芬的身体也一天天地硬朗起来,不再咳嗽了,脸上的潮红褪去,是白里透着的健康的红晕,连头发也变得顺滑,不似过去,乱得像鸡窝。村里的妇女们都说:有没有男人滋润就是不一样,看着吧,肚子又该有动静了。

    眼见来到了春节,郭长有说:“媳妇,你一瓢一瓢辛苦喂大的这头年猪,今年咱别再卖出一半儿供别人家享用了,就给咱几个小免崽子好好解解馋,你男人挣的钱养你们娘儿几个足够了。”

    开春,地上的冻土刚刚开化,郭长有便张罗备料盖房。老丈人袁兴武不计前嫌,也过来帮着参谋,说:“四间房眼时住着还行,将来芒种夏至娶媳妇,就不好分了,莫不如先盖三间一家人住着,等芒种夏至大了有条件再盖三间,这样三个儿子娶媳妇就都有房住了。等立秋立冬大了再盖三间,四个儿子就算打点出去了。”

    郭长有说:“我还是觉得盖四间好,5个孩子都有处住。芒种才10岁,娶媳妇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翁婿俩只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虽然一时半会儿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盖新房总归是好事儿,多一间少一间又何妨呢?

    袁兴武说动土盖房怎么的也得等春耕大忙过后,不然去哪里请帮工呢?

    这倒是个现实问题。郭长有一个外来户,又长年游荡在外,谁家有事都不见他上前,哪个会给他面子过来帮工呢?最终还是得靠岳丈袁兴武在村里多年结下的人缘。

    可是,农忙时节来到后,郭长有又像屁股上长了尖儿,有些坐不住了。这天,家里来了个郭长有的朋友,也不知何方神圣,跟郭长有见面就一个劲儿地握手拥抱,称兄道弟熟稔亲热得很。郭长有打发媳妇烙饼炒菜烫酒招待来客,两人喝到日落西山,唠的都是到哪里能挣到钱发大财。

    来人说:“到广州倒腾电子表准能挣大钱,几元钱一块上货,拿到内地能卖100元。只可惜我口袋里没有太多本钱,去一趟挣的钱都不够路费的。”

    郭长有说:“我有啊!你拿货我出钱,挣到钱咱俩对半分。”

    来人说:“那感情好了。你出本钱,贡献大,你六我四分就行。”

    不久,郭长有就提出去广州考察一下市场,想跟好朋友倒腾电子表,如果挣到大钱,回来后一下子盖它个六间房,何苦还跟老丈人为盖三间还是四间争讲个没完?

    袁庆芬有过上几次丈夫离家出走的悲惨经历,当然不肯放他走,而且,把他带回家准备盖房的1000元钱也给扣了下来,并让芒种和夏至两个看住他们的爹,别再让他再跑了。

    可是,一个大活人哪里是两个孩子能看得住的?郭长有还是悄悄走了,并把袁庆芬背着他藏到墙洞里的钱偷偷拿走了。

    这一次,袁庆芬没有喊也没有叫,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眼泪都没掉一滴,只是咬着牙恨恨地说:“就当他死在外头了!”

第四十六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五)

    这次不辞而别,郭长有非但没有死在外边,而且一年不到就回来了。那是初春的傍晚,出现在村路上的郭长有披一身金色的晚霞。他彻底改头换面了,穿着西装革履,打着条纹领带,胳膊下夹着一只皮包。郭长有大摇大摆地走进自家的柴门,气宇轩昂地迈过门槛进到屋内,在妻子袁庆芬和立春、芒种、夏至、立秋、立冬5个孩子惊愕的目光中将皮包甩到炕上,拉开,里边装的全是一沓沓10元的大票子。

    “老婆呀,老公回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郭长有不再称庆芬二芬儿或媳妇儿,而是称“老婆”,说话口音也好生奇怪,故意把原本十分圆滑的舌头拉直变硬,像电影里的狗特务。

    “老婆呀,去告诉你爸爸,不用争论盖几间房子啦,就一下子盖它六间好啦。”

    郭长有发大财啦!在那个改革开放之初的年代,穷怕了的上河大队农民对金钱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求,成为万元户是他们最大的人生理想。差不多一个小队的男人都来到郭家,听郭长有讲外面的精彩世界,传授发家致富经验。

    “我去广东啦,遍地都是钱,只要你弯腰去捡就是了。”郭长有从皮包里拿出5块电子表,得意地说:“这是我给我5个小孩子带回来的,从香港那边拿货只要几块钱,到内地转手就卖100块。”郭长有继续夸夸其谈。“只可惜啦,我的钱要拿回来盖房子用,否则的话,又可以打滚地赚翻了。”

    村里人都被郭长有描绘的遍地黄金的美好世界鼓舞着激励着。有性急的人说:“长有,我出钱,雇你帮着倒腾电子表好不好?”这一说,大家都随声附和。“是啊,长有,我们出钱,你帮着跑,挣到钱对半分。”

    郭长有面有难色地说:“这,你们能信得着我吗?不怕我把钱给拐跑不回来了?”

    “你老婆孩子在咱上河大队,你能往哪跑?我们信你!”那个性急的吴二说。

    于是,郭长有用小本子记下大家交的钱,又给大家一一开具了收条,只在家里住了10天,便揣上乡亲们拿的本钱上路了。为了让庆芬放心,他还将自己皮包里装的钱留在家里一半。并表示,放心吧,我有空儿就给家里写信。

    郭长有这次出行确实如其所言隔一段时间就往家里写封信,一共竟写了6封。虽然来信邮戳上地赴常变,但有信来总归让人感到心里踏实。

    又过了不到10个月,差不多是伴着小女儿郭小雪呱呱坠地的哭声,郭长有回来了,是从城里打了辆出租车送回家的。挂着的士灯的拉达轿车在上河大队坑洼不平的泥土路上艰难行进,一直开到郭家两间泥草房前停下。郭长有给司机数了好几张10元的钞票,付了车费后,先迈出车门的是一只锃光瓦亮的黑皮鞋。郭长有依旧是西装革履,胳膊下夹的皮包换成了手中提着的密码箱,里边装的是一沓沓10元的票子。

    听说郭长有坐着轿车回来了,提了一箱子的钱,那些出了本钱的人纷纷涌进郭家,郭长有按小本子上记的钱额连本带利分给每户人家。庄户人家过去只知道种庄稼打粮食能卖钱,这次惊异地发现原来钱也能当种子生出钱啊!而且比种地生钱又快又多,个个笑逐颜开。

    送走了乡亲,哄睡了孩子,便是宝贵的二人世界。妻子刚刚生产,郭长有英雄无用武之地,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连说错过了战机。

    郭长有6个孩子儿女双全,却最疼爱大小两个女儿。这次回来,他给大女儿买了一套洋气的连衣裙,不知媳妇儿又给他生了小女儿,直懊悔没有给小的买条裙子。

    袁庆芬说:“小的才多大,啥时能穿上裙子?你要是心里真有这群孩子,就别满世界乱逛了,安安稳稳在家呆着,来年开春把房子盖起来才是正经主意。”

    郭长有望望媳妇的脸,咧开嘴笑道:“嗯,真是块好地,接二连三给我生出这么一炕孩子来,是该给他们垒个像样的窝了。二芬子你老实交待,那年在村口老柳树下,你是不是一眼就看上我了?不然我给你剪头你害羞啥?”

    “谁看上你了?我没有,就是你勾引我的。人家站在那里好好的,你为啥要死皮赖脸给人家剪头发,还故意摸人家脖子?又是谁猫在公社招待所里让庆玲捎话叫人家去的?”袁庆芬不服气地说。

    “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叫你去你就去么,解你扣子你都不知道反抗么?”郭长有继续逗自己的媳妇。

    “你就是流氓,撒了种儿拍拍屁股就走,害得我像头老母猪一样左一个生右一个生。那年生立冬,我正在园子里起萝卜呢,孩子就来了,着急忙慌往家里跑,还没爬炕上,孩子就生裤兜里了,你说悬不悬?”庆芬讲起往事像说书一样。

    郭长有收起脸上的笑容,说:“媳妇儿,你和这一堆娃娃把我的脚绊住了呀!我一个孤儿,不知从何处而来,也就不愿去想向何处而去,所以一直向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快活日子。你倒好,孙猴子一样,一口气给我变出了6个小猴儿崽子来。”

    “郭长有你没良心,你不图快活,我一个人就变出这6个猴儿崽子了?生完立冬后你没回来这4年,我肚子多消停!”袁庆芬也不依不饶。

    “还说呢,肚子是消停了,人却变成了干巴老太婆。你这块地还就得我勤去犁勤浇水。”

    郭长有这次回就不想往外走了,可是村里人却不答应,总有人上门说:“长有,别在家呆着啦,出去帮我们生钱去吧。”

    “你媳妇孩子有我们照应着,放心去吧!”

    “要不这一冬一春你先出去,来年挂锄时再回来,我们帮你家盖房子。”

    这些劝说,在寒冷的冬天里毫无效果,郭长有已经一点点喜欢上了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快活日子。然而,春风乍起,春雨过后,杏花桃花次第开放的时候,郭长有的心也像眼前的黑土地一样,开始长出绿草来。这次他没有丢下张字条偷偷摸摸地离家出走,而是跟老婆孩子告了别,甚至连小雪也抱了抱亲了亲,才揣着乡亲们一家一户凑的本钱上路了,因为有上次的收益,这次带去的钱更多。

    这一去便再无消息。

    春耕过了,三遍地也锄完了,男女劳动力都挂锄休息了,陆陆续续有人来郭家询问长有啥时回来?什么时候准备动土盖房?袁庆芬其实比哪个都心急,而此时,她知道自己必须稳住神儿,因为大家来可不是专为询问她家盖房之事,而是关心他们投出去的本钱能赚多少。她这时如果一慌神儿,大家心里不就更紧张了么。

    母亲总是催促立春去大队看看有没有父亲的信来,每次收获的都是失望。后来立春只好敷衍母亲,明明没去大队部,却谎称没有来信,连她也确信,不会有信来了。

    过了一年,两年,已经第三年了,郭长有依旧杳无音信。乡亲们等得实在不耐烦,说不指着挣了,能回来个本儿就行啊,这个说缺钱等着给儿子娶媳妇,那个说用钱给媳妇看病,袁庆芬不得不依照郭长有留下的小本本上记下的数字,给大家返钱。郭长有留给她准备盖房的钱都支出去了,也只还上了不到一半儿。

    那个时期,关于郭长有的传闻很多。有说他倒腾买卖赔了钱还不上,没脸回来了。有说在外地跟人打架被人打死了。有说他骗了人家的钱,被判刑关进了监狱。也有说他家外有家,躲在另一处温柔乡里不肯挪窝了……总之,郭长有丢下老婆孩子,欠下一屁股债,人间蒸发了。

    这一年,上河村分田到户,郭家分了十几亩地。这时候,袁庆芬却病倒了,一病不起,又是像那年一样,面颊潮红,咳嗽不止,还咳血。多亏孩子们的铁蛋儿舅舅帮着,才勉强把地给种上,而铁蛋儿舅舅也有他的一家子人需要养活呀。15岁的郭立春小学一毕业就下田劳动了,13岁的弟弟郭芒种和12岁的弟弟郭夏至也很快成了好帮手,连10岁的立秋和8岁的立冬也能带小妹妹,做饭喂猪喂鸡了。

    这年冬天,田野里的庄稼都收仓入库,过了元旦,眼见就要来到春节,如果郭长有能回来,这个时候应该回了,因为再无田里的农活儿可做,他不必为自己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感到惭愧。可是,外边的柴门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雪簌簌地下着。

    “叫爸爸呀,叫爸爸”,袁庆芬耳边总有这样的声音传来。

    “嗡嗡”,是“唤头”在拨响……

    “立春,你出门看看,是不是你爸回来了。”袁庆芬说话的声音已经极其微弱。

    “妈,哪有什么爸爸,是一只野猫叫春呢。”立春回答。

    袁庆芬眼中涌出两行泪,又是一阵猛咳,一大口鲜红的血吐出。

    “立春儿,长大,找回你爸爸……”袁庆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垂下头,再没有醒来。

    这个家,爸爸不知所踪,妈妈撒手人寰,15岁的姐姐带着肩挨着肩的4个弟弟和只有3岁的妹妹,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有好心人说:“立春,把小雪送人吧,寻个好人家,也是一条出路。”

    立春和4个弟弟都不答应,说怎么的也要把小妹养大。

    立春的太姥姥在她妈妈生立冬那年去世了,姥爷袁兴武半身不遂瘫在炕上,姥姥去年也病逝了。铁蛋儿舅妈放出话来:“袁庆铁,咱自己家也两个孩子了,老郭家那一窝子咱可招惹不起,那就是个无底洞!”

    虽然家里有力气活儿也还会找铁蛋儿舅舅来帮忙,但更多的时候,立春都反复告诉弟弟们:“咱爸妈不要咱了,咱谁也别指望,要活命,就得自食其力。”自食其力这个词她是跟太姥姥学的,小时候太姥姥总教育她人活在世上要自食其力,所以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母亲去世后,立春带着5个弟弟妹妹春种、秋收。打点弟弟们上学后,她要把小雪带到地里干活。弟弟们放学后做饭的做饭,带小妹妹的带小妹妹,6个孩子按照每个人的角色分工有条不紊地生活着,一天天长大成人。

    留够口粮,剩下的粮食卖掉后,如果有上门讨债的,立春会像母亲活着的时候一样,拿出爸爸留下的小本子,按钱数还给人家,然后把这家人的名字用圆珠笔划掉。实在没有钱时,就客气地跟人家说:“现在手头钱真不够,等凑够了一定给送过去。”

    那些心地善良的乡亲,常常叹一口气说:“虽说人死账不烂,可是看老郭家那几个可怜的孩子,驴年马月能还上这笔债呀!罢罢罢,自认倒霉吧,能还就还,还不上就算了。”

第四十七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六)

    郭立春22岁那年,邻居吴二的媳妇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是她娘家柳树屯村的会计林春水。

    “年纪大你10岁,男人大知道疼媳妇呢。你那个老子当年倒是又年纪轻又长得帅,可是一辈子都没成个人。这个林会计,就是腿有点儿毛病,也不算太严重,只是走路有些颠脚儿,小时候上树摔的。那可是个人精啊!中学毕业后一天地里的活儿都没干就到大队当上了会计,如果不是老支书刘百超女儿自己处了个对象,刘支书甚至都想把大女儿嫁给他呢。你嫁过去,一点儿苦也不会吃。”

    “二婶儿,我一群弟弟妹妹还没打点出去呢,结婚着啥急呀。”郭立春对吴二媳妇说。

    “傻丫头,等把他们都带大打点出去,你不成老姑娘了吗?还去哪里找婆家呀?你大弟20、二弟也19了嘛,都不小了,完全能够养活自己,你累死累活,挣的钱也不够给他们盖房娶媳妇啊。我看,将来三里五村的谁家没儿子,招个上门女婿就是了。俩小弟弟也都能下地干活了,人家春水也答应了能帮你拉巴一把这些孩子们,总比你一个人扛强。我哪天过去再跟春水说说,看能不能作为一个条件,把小雪给带上。”吴二媳妇说。

    上河村郭家的传奇故事,林春水早有耳闻。一次吴二媳妇回娘家,在路上碰到林春水,林春水顺嘴问了一下这户人家的情况,吴二媳妇灵机一动,说:“你这一问倒提醒了我,郭家大女儿立春,22了,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又心灵手巧,屋里屋外的活儿啥都能干,就是家庭负担重了些。春水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大姐给你们介绍介绍?”

    林春水那时正为娶不上媳妇发愁,看上了老支书刘百超的千金刘如花,老支书也有意,怎奈如花姑娘半拉眼睛也瞧不上自己。听吴二媳妇这么一说,有些心活了,说:“谢谢大姐美意,我一个半残之人,人家能看上咱吗?”

    “我看这事儿有门儿,不过,你如果娶立春姑娘进门,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她那一大堆弟弟妹妹你也得帮着拉巴一把,说到底,都是些苦命的孩子,怪只怪他们摊了个不着调的爹。”吴二媳妇感叹道。

    林春水一心惦记着长相水灵又心灵手巧的立春姑娘,哪里顾得上想更多,所以对吴二媳妇提出的建议满口应承下来。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铁蛋儿舅舅吃过饭推门进来了,说:“立春啊,吴二媳妇把提亲的事跟我说了,我跟你舅妈商量了一下,还真是个办法。你这个家,逃出一个是一个吧,你嫁出去了,再一个一个解决这几个弟弟的问题,小雪年纪小,人家林春水也同意你可以带上。”

    郭立春说:“舅舅,我爸妈都不在了,你就是我最亲的长辈,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听你和舅妈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彩礼钱不要了,问问林家能不能帮着把我爸当年欠大家的钱给还了,这样弟弟们在村里才能真正抬起头来。”

    话传过去,林春水问了问欠债的数额,掂量了下自己的口袋,也还能承受得起,便答应下来。

    郭立春带妹出嫁,在十里八村传为美谈。嫁到林家后,郭立春为林春水先后生了两个儿子,林春水当然对这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十分满意,也按照当初的承诺,给了她娘家不少经济上的支助。

    后来,郭家的芒种、夏至、立秋、立冬4个弟弟无一例外都被十里八村没儿子的人家招了上门女婿,生的孩子都姓了外姓,两间小草房也被舅舅袁庆铁推倒,就地给自己的儿子盖起了新房。这个原本儿女成行的家就这样散了,郭姓也在上河村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偶有人谈论起郭家的旧事,会感叹一声:老子都不知道是哪个庙上的,后人姓不姓郭又有什么意义?再就是拿这个不着调的郭长有做反面教材,村里凡有不务正业者,人们都会说:“怎么像郭长有似的。”这是郭长有对上河村唯一的贡献。

    自从林春水当上村支书后,特别是后来这些年,口袋里钱多了,人也变了,不满足郭立春这一朵家花,而是四处拈花惹草。这件事郭立春没有跟一起吃饭喝酒的这几个姐妹们说,村里的刘如花、刘似玉姐妹俩都心知肚明,石丽香便是林春水众多相好里最挂在心上的一个,连靳明丽去年到村上采访都有所耳闻,就只王丹宇还不晓得这一层特殊的关系。去年夏天,林春水为救五保户老刘头儿被大洪水冲走。有道是死者为大,人们更不愿意说起他这些不光彩的过去。

    还有一件事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深深地刺伤了郭立春的心,这伤痛她却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无法跟任何人诉说。这件事与妹妹郭小雪有关。

    郭小雪3岁丧母,是哥哥姐姐们宝贝一样宠大的,家里有一口好吃的,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小雪。母亲刚去世那会儿,舅妈的一个家在江城的远房亲戚两口子膝下无子,看了小雪的照片,意欲领养这个孩子,舅妈的话一出口,便被郭立春和几个弟弟一口回绝了,非但不同意,还对舅妈的这个他们认为心怀叵测的想法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为这事儿,舅妈好一通不高兴,也是她坚决不让舅舅帮助这几个“不识好歹”的孩子的主要原因。

    随姐姐嫁到林家时,小雪10岁了,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几个哥哥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做许多家务活儿了,而10岁的小雪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甚至比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都更娇纵任性说一不二。郭立春结婚那天,小雪不听大家的劝阻,不想姐姐三天回门时再来接她,非要坐在迎亲的马车上随姐姐一起去林家。新婚之夜,小雪又说啥都要跟姐姐一个屋睡,直到她熟睡,才被林春水的老妈抱走。

    郭小雪在姐姐家一天天长大,出落成比她姐姐郭立春还漂亮的小美人儿,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闲在家里。家里这枝摇曳多姿的花朵不知哪一天就触动了林春水的敏感神经,又或者是这枝不甘寂寞的花朵故意在采花者面前恣意绽放,郭立春发现这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不对了,她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林老怪,你在外面捉妖弄怪的我不管,小雪她还是个孩子,你不会坏了良心,打她的歪主意吧?”郭立春悄悄告诫林春水。

    “媳妇儿,你别光说我呀,问你妹去,那小眼神儿成天这么勾搭我,那衣服穿得这么薄透露,哪个男人受得了?再说,我娶亲那天一车可是接来的姐妹两个,咱俩的新婚之夜她还陪着一起入的洞房呢,就相当于通房丫头吧。”林春水半真半假地说。

    郭立春懒得跟林春水理论,背后又偷偷教导妹妹小雪:“小雪,你都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就要有大姑娘的样儿,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姐夫虽然是家里人,但毕竟也是个男人,你在他面前穿衣不能太随便,说话做事也要注意分寸。”

    小雪听姐姐这番话,当时就哭了:“姐姐你欺负人!你有男人疼着,我却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姐夫从小看着我长大,像个大哥哥,我怎么就不能在他面前随便了?咋就碍着你的眼了?”

    小雪这一哭,把郭立春也哭得好不心酸,她搂着前胸已经完全丰满起来的妹妹小雪,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心里明白,这个妹妹大了,这个家怕是不中留了。可不留,又能送她到哪里去呢?正好当年要领养小雪的舅妈的那家远房亲戚老爷子过世了,老太太需要雇个小保姆照顾。郭立春听说这件事,说:“舅妈,当初不如听你的话把小雪送给他们家了,也算是生活在有爹有妈的完整人家。现在,我们把小雪带大了,就让她过去照顾那位大姨,也算是续上当年的缘分。还请那位姓郑的大姨多留意多费心,在江城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家,就把小雪嫁了吧。”

    舅妈说:“还说呢,当年我提这事儿,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可你们家几个孩子像一群小刺猬,谁靠近扎谁。不过,说到底都是你爹造的孽呀!行吧,我给你问问。”

    有了舅妈牵线,小雪去了江城,与那位郑姓老太太还真是一见如故,一老一小以母女相称,出出入入形影不离。不知情的人都说,这母女两个长得可真像。两人一照镜子,还真有几分相似。得了小女儿的郑老太太晚年享受着难得的幸福时光。20岁那年,小雪嫁给了一个外地来江城打工的厨子,生下一儿一女,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夫妻二人婚后无房,就住在老妈妈的老式三室住房里,家里有老有小,互相照应,成了一家人。

    郭立春说:“我出嫁那年,林春水家新房的彩电里天天播放电视剧《渴望》。不知为什么,后来每次听到‘悠悠岁月’唱起来,我都有一种难受想哭的感觉,特别是唱到‘问询南来北往的客’,眼泪一定就止不住了。这些年,只要村里有人外出务工,我都不忘叮嘱人家一句,看到我爸一定把他劝回来,告诉他欠下的钱都还清了,不用担心村里人上门讨债。可是,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家都说,别找了,这么多年都音信皆无,人肯定是不在了。”

第四十八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七)

    就在郭家六姐弟为各自的家庭生计忙碌,差不多已经忘记还有一个叫郭长有的父亲时,父亲却突然冒了出来,像是死去多年的人重生了,又像是从过去的岁月中穿越到现实中来。巧的是,这一天,正是西方的父亲节。

    这30多年,上河村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特别是去年那一场大洪水,上河村是柳河大堤决口处,村里有一半房屋被洪水冲泡倒塌了,所幸人员转移及时,没有造成伤亡。作为这次洪灾的第一重灾区,上级的援建资金和物资下拨及时到位,灾后重建进展迅速。仅仅一年时间,上河村已经建起了整齐连片的漂亮房舍,宽阔笔直的柏油马路穿村而过,这里已经不像农村,更像一个新兴的城镇。

    面对这样一幅新农村的图景,郭长有竟然迷失在回家的路上。好在村口的几棵老柳树和树下的石头磙子两种标志物还在,瘦骨嶙峋的郭长友一屁股坐在石头磙子上,身上的衣服有些肮脏破旧,一脸茫然,不知何往。而在来来往往的路人眼中,这里坐着的不过是一个走累了想歇歇脚的外乡老者。

    老者从背包里缓缓掏出“唤头”来,两只手互相配合,费了半天劲儿才拨出一声闷响,这一声闷响正好被一阵风准确无误地送进了村头住小二楼的袁庆铁的耳朵里,40多年前的记忆又在他的头脑中生动活泛起来。

    现在上河村的小孩子都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紧紧地看管着,不会再像铁蛋儿他们当年那样放出去随便疯跑疯玩儿了,且不说村前深不见底的柳河有多凶险,柏油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也是个巨大的安全隐患啊。所以村头老柳树下坐着的老者显得很是孤寂落寞,不再像当年那样被一群顽皮好奇的孩子包围着,问东问西。他不甘心就这么孤寂落寞下去,又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唤头”拨出了更大的声响,“嗡”……像蝉鸣,又比蝉鸣多出一些金属的清脆。时令尚早,这个季节蝉还都没有出来,这一声音愈显特别奇怪突兀。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已经站到了老者面前。

    “老人家是想要给人理发吗?”中年男人问。

    “理发?岁数大,手不听使唤,干不动啦!大兄弟,我是来找人,找个叫袁庆芬的女人,你认识吗?”老者声音沙哑地说。

    中年男人上前仔细打量着老者的面容,突然伸出手抓起他前胸的衣服:“好小子,还真是你!要不是有七十不打八十不骂的老话儿,我非削你这老东西不可!你是郭长有不是?”

    “我,我是。你……”老者惊异地望着面前同样已经有一把年纪的人。

    “你忘了我了?当年是谁给我剃的头,还不忘把受气辫儿给留下?我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小子领到我家。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不如让雨浇你雷霹你得了。”中年男人生气地说。

    “你是铁蛋儿?是铁蛋儿!额头淘气磕的疤瘌还在。”郭长有惊喜地说,任由对方揪着自己前胸的衣服,不挣脱,也不生气。

    “亏你还认得我,否则我这只老拳非让你好好认识认识我不可!你还有脸回来找袁庆芬,早让你气死啦!”

    郭长有闻听此言,老泪纵横。

    “二芬儿啊,是我对不住你呀!我拿了钱出去倒腾电子表,谁知道竟上了骗子的当,钱交出去了,不但没拿到货,连人影儿也没了。亏了大家的钱,我哪还有脸回来呀!我一想,就一个人在外边混得了。你怎么还是那个性急的脾气呀,就不能等等我吗?”

    “老东西,你可真能混,一混就在外混了30多年!还怨我二姐不等你,让她等你30年吗?”袁庆铁松开手,把郭长有又搡回到石头磙子上坐下。

    “铁蛋儿兄弟,我那几个孩子呢?他们都还好吧?”郭长有没有生内弟的气,继续追问道。

    “好个屁!上河村没有你们老郭家的种儿啦,都让人招了养老女婿,生的孩子全改了人家的姓。”袁庆铁气愤地说。

    “不姓郭就不姓吧,其实我也不姓郭,是理发店的郭师傅收养了我,给了我这个郭姓。你只要告诉我,他们都还活着,活得挺好就行了。”郭长有神色忧伤地说。

    生气归生气,袁庆铁还是把郭长有领回自己家。听他说已经饿得眼前直发黑,袁庆铁忙让媳妇煮了碗面条,炸了鸡蛋酱拌了。看郭长有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就开着自家收蔬菜的农用车把他二姐夫送到柳村屯村外甥女郭立春家。趁郭长有吃面条的工夫,袁庆铁已经给郭立春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她爹自己找回来的事。

    郭立春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难过一齐涌上心头,边哭边说:“舅舅,你千万别送他来我家,他爱去哪去哪,我没有爹了,我爹在我妈死之前就已经死了!鸣鸣鸣……”

    袁庆铁当然不能把外甥女的气话当成真话听,还是把她的爸爸给送到柳树屯村。

    郭长有第一眼看见女儿郭立春吓了一跳,竟然以为他的袁庆芬还活着,她长得实在是太像她的母亲了。

    见到父亲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样子,郭立春心中的愤懑先消去了一半儿,另一半儿则化作一声声哭泣和数落。

    “你还知道回家呀!妈如果不是想你,怎么能那么年轻就走了?临走时一直说外边有动静,让我出去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头咽气时的最后一句话还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中国这么大,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你说让我们上哪找你去?你一走了之,这一大堆孩子咋办?如果不是拖了弟弟妹妹一大群,我好胳膊好腿儿的何苦要嫁个瘸子?现在倒好,连瘸子也撇下我一个人走了,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没一点责任心啊!鸣鸣鸣……”

    “行啦立春,别没完没了哭了,一中午我已经把这老小子骂得够呛,你让他歇会儿吧,大热的天儿,他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别好不容易回来又一口气儿上不来过去了。”袁庆铁说完,就丢下郭长有一个人走了。

    数落归数落,毕竟是血浓于水。郭立春听信了舅舅的劝说,在炕上铺了褥子,让老父亲躺下先睡一觉,歇一歇,对父亲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的满心疑惑只等慢慢再去解开。

    郭长有确实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竟然睡到日头西沉,睁开眼,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揉了揉昏花的老眼,环顾一下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他这一辈子,已经习惯于四海为家,对陌生的环境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有任何担心。出现在房门口的,好像是他的二芬,也老了不少,眼角都有皱纹了。

    “二芬儿,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孩子们都去哪了?”郭长有奇怪地问。

    “你糊涂了吗?我妈早让你气死啦!我是你抛弃的女儿立春!”

    “立春,哦,是立春,我来你家了?你妈没了?”郭长有还是一脸茫然。

    “你忘了吗?是铁蛋儿舅舅把你送到我家的。我打过电话了,芒种、夏至、立秋、立冬他们4个明天能带孩子过来看你,见面儿了你不要难过,他们的孩子可都不姓郭,你4个儿子全被招了养老女婿。他们都有自己的老丈人丈母娘要养,你也别指望着哪一个给你养老送终。”郭立春数落道。

    “你妈呢?她还生气不愿见我吗?”

    “你又糊涂了,我妈30年前就没了,我们6个孩子真是靠天养活的。对了,还有个小妹妹小雪你记得不,她刚生下来的时候,你还后悔说没给她买裙子?”郭立春问。

    “小雪?我答应你妈给小雪买裙子的,可是钱让人骗了,买裙子的钱也没了,我没脸回家了。”郭长有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喃喃地说。

    “你和妈一前一后都走了,小雪差一点送了人。好啦,你觉也睡足了,饭好了,先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土豆烩茄子。”郭立春已经在餐厅的桌子上摆好了晚饭。

    一顿饭工夫,郭长有颠三倒四地跟女儿讲述了自己一生的曲折经历。郭立春经过重新排序整理,大致的脉络是这样的:郭长有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随父母闯关东来到东北,父母孩子多实在养不起,就把稍微大些的长有丢在理发店门前,因为理发店的郭师傅人好,又喜欢这个小男孩,每次去门前乞讨总给他吃的,那年他才5岁。师傅心善,便收留了这个孩子,给他取名郭长有,又见他挺机灵,就打小教他理发手艺,解放后,还送他去学校读了几年书。长到16岁时,郭长有告别师傅,说要自己出去闯一闯,其实他是想出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那次来柳河镇,就是小时候听有人说起过看到他的父母领着三个小孩子来柳河镇这边讨过饭。郭长有本不想让老婆孩子坠住自己的手脚,更不愿意在某一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却不料遇见了袁庆芬,两人又一下子就对上了眼儿,她这块地儿又这么丰产丰收,接连生了6个孩子。在不辞而别的那些时间里,郭长有陆续去了全国许多地方,还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寻到自己的根脉,可惜却一无所获。那次带着乡亲们筹的钱出去倒腾电子表被骗之后,他身无分文,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只有靠捡饭店的盘子底儿和住火车站候车室过活。有一次他在火车站看到了骗他钱财那伙人中的一个,他尾随其后想要回被骗的钱,哪怕是给个回程的火车票钱也行,却被随后上来的一群人打倒在地。醒来后,他记性就不怎么好了,昨天的事今天就忘了,模模糊糊地记得在柳河镇这边有个家,妻子袁庆芬和6个孩子,而小时候的事他却记得特别清。这些年他一直在广州,靠捡破烂卖的钱置办了一套理发家什,专去建筑工地给那些外来务工者理发,晚上就睡在火车站、桥洞底下。再后来,理发的生意几乎没有了,他用手上仅有的钱买了一辆三轮车捡拾垃圾,塑料瓶、破纸盒,只要能卖钱的什么都捡,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从垃圾箱里捡的,有一次还捡到过200元钱呢。说到这里,老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晚上,他就把三轮车推到桥洞底下当床睡,广州不冷,比咱家屋里都暖和。老人又笑了。这几年岁数大了,他也想回家,可是到火车站打听,人家都说买车票要有身份证。前不久,他在街上遇到个开大货车跑长途的司机,听口音是东北的,就把自己回老家的想法跟人家说了。这人还真热情,说他家是白山的,可以把老人家捎到青山,不收钱,路上还管了好几天吃的,带他一起住店洗澡。那人说,自己从小没爹,他爸爸如果活着,也该这个岁数了。来到青山,郭长有天不亮就出发,又走了大半天的路,才回到上河村。

    听完郭长友这些讲述,郭立春禁不住潸然泪下,一家老小盼了这么多年的亲人,却原来一直在广州街头流浪。

第四十九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八)

    悲、欢、离、合,四个简单的汉字,其间包含了多少人生际遇,多少欢笑和眼泪。生命中有些亲人,有些情爱,失去便失去了,再难寻回。郭长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看到的是妻亡子散的惨败景象,所幸他现在处于一片精神混沌的状态,对眼前的一切感知得并不十分充分。

    父亲郭长有悄无声息的自己回来了,郭立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蒙头转向,她首先想到的是要把这个消息立即告知给几个弟弟妹妹。

    郭立春第一时间拨通了远在江城的妹妹郭小雪的手机,她心里清楚,妹妹小雪比她4个哥哥更渴望父母之爱,因为从她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她差不多把长自己12岁的姐姐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可是姐姐当然不是母亲。

    自打那次姐姐教育她与姐夫保持距离开始,小雪就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年是自己发生了角色错位,姐姐终究不是母亲,姐夫更是个不可不设防的外人。待小雪出嫁后,更加意识到自己小时候真是不懂事,竟然哭着喊着要跟姐姐的马车出嫁,还要在姐姐的新婚之夜睡到新房里,更加可笑的是还试图与姐姐分享姐夫的爱。现在她彻底清楚了,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的孤儿,父爱和母爱是无法替代的。

    忽听姐姐在电话里说父亲回来了,小雪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哽咽半天,说:“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快拍张咱爸的照片和视频传给我,让我看看自己的父亲究竟长啥样。”

    “小雪你急啥?舅舅说吃过晌午饭才能把他送过来呢。等他来了,我立即就给你拍给你传。”郭丽春说。

    “姐,那你快着点儿,我在这里等着你。等两个孩子放暑假,我就带他们去柳树屯见他们的姥爷,也可以把咱爸接到江城住一阵儿。”郭小雪兴奋地说。

    芒种、夏至、立秋、立冬兄弟4个接到大姐立春的电话,听说他们的父亲回来了,第一反应是大姐又在说胡话。

    大姐是个刚强的女人,15岁起就成为郭家的主心骨,那些年又当爹又当妈,支撑起他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终于没有散架。然而姐夫林春水猝然离世,对大姐郭立春却打击巨大,这一年里,她先是没完没了地见谁都哭诉自己命不好,从小没爹没妈,又中年丧夫。后来总算不哭了,却时常神情恍惚,外边一有风吹门动,总觉得是丈夫一瘸一拐地进门了。特别是小儿子上大学后,她一个人住着个小二楼,更觉瘆得慌,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所以他们接到大姐的电话,第一句话差不多都劝她:大姐,你莫不是又在说胡话吧?姐夫走也快一年了,你该放就放下吧,不是还有俩大儿子吗,生活还得继续呀。

    得到姐姐言之凿凿的肯定回答后,听出她说的确实不是胡话而是真话,大家的反应都不是惊喜,而是惊诧,倒像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抬眼望一望头上的青天白日,方知不是梦,却原来是真的。

    按照姐姐的安排,第二天上午,兄弟4人各自带了媳妇孩子,提着点心水果,有骑自行车的,有骑电动车的,还有开私家车的,陆陆续续来到柳树屯村姐姐家里,探望已经沉入遥远记忆深处的那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父亲。记忆中的父亲年轻而有活力,像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似乎可以点石成金无所不能,而眼前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干瘦老头儿,却让他们觉得极其陌生疏远,既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连喊一声“爸”都觉得非常别扭。

    大家一起伸手做了顿午饭,饭罢,又带了些祭品,陪郭长有去上河村母亲的坟上烧了纸。

    郭长有看到墓碑上刻着的“袁庆芬”三个字,立即倒身跪下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二芬儿啊,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呀!像我这样的男人就不该娶老婆有孩子呀!你再耐着性子等等我吧,我就快过去陪你了……”

    他这一哭,把5个子女几十年里已经哭干的眼窝又给弄湿润了。

    “得啦老爸,别哭了,妈知道你回来,在那边也就可以放心了。你这样大哭小叫的,又该扰得她不得安生了。”郭立春劝慰道。

    哭罢,4个儿子又带着媳妇孩子各自回了自己的家,哪个也不张罗把父亲郭长有接过去,不希望这个“天外来客”扰乱他们正常的生活秩序。

    郭立春大儿子结婚住在安台城里,小儿子去年考上了大学,丈夫林春水被洪水夺去了性命,老父亲又突然归来,这一连串发生的悲喜事件让她应接不暇。有了烦心事儿,难免跟刘如花、刘似玉姐妹两个说道说道。似玉说:“嫂子,你们家大叔的故事挺有趣儿的,咱进趟城,跟靳明丽讲讲,看看能不能在报纸上给报一报。”所以才有了“四美”进城的举动。

    听了郭立春的讲述,靳明丽笑道:“立春姐,你老爸还真是个传奇人物啊!如果你们同意,让记者去采写一条社会新闻,在报纸上发表,应该很能吸引读者眼球。我看丹宇姐还可以用这件事作素材写一部小说,题目就叫《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王丹宇也感叹道:“是啊明丽,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真的是千奇百怪,生活不知要比我们写作者的想像力丰富多少倍,要不怎么说作家不能脱离群众、脱离生活呢。立春妹妹,不管怎样,你老父亲能活着回来,总是件令人庆幸的事。也甭管老爷子年轻时做出了多少荒唐事,他终究是你的生身父亲。另外,找回你父亲,也是你母亲的未了心愿啊!而且,你家那小二楼空荡荡的,你自己住着不是害怕吗,有老父亲帮你照看着,也不错呀。”

    刘似玉说:“我看,让立春嫂子上你们那个‘丹雨听你说’栏目,倒倒她这些年的苦水,也可以。”

    靳明丽笑道:“行啊似玉小表嫂,把我们报纸的栏目研究得挺透啊!你说的还真是,做一期栏目稿也可以,题目还叫《问询南来北往的客》。郭大叔这辈子其实一直在找自己的亲人,寻不到亲人,不知来路,就好像无根的浮萍,所以才随波逐流,停不下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钟山通过江城卫视的寻亲栏目‘等着我’找到了他的生身父亲和姐姐弟弟,我看可以请钟山的那位同学再帮帮忙,帮郭大叔找找他的亲人。他的父母应该已经不在了,可是或许还有兄弟姐妹们正四处找他呢。”

    大家都说明丽这个主意好,让她快快打电话给钟山,请他的同学苏晓虹帮忙寻亲。

    靳明丽内心深处对钟山一直暗藏着一种别样的情愫,听了大家的建议,也不推辞,忙拿起手机拨打了钟山的电话,说:“钟总,您有空儿吗?如果没事儿请你来我家喝酒啊?看把你吓的,不是我一个人,6位美女呢。噢,你和小公主正在给夫人过生日啊,那我可不敢跟她们争宠。是这样,柳树屯村林支书的爱人郭立春你认识吧?她的老父亲离家出走30多年,前两天突然从广州回来了。老人家寻找了一辈子自己的亲人,都没有结果,大家商量,想请你那位大学同学苏晓虹帮帮忙,在‘等着我’栏目给找找。”

    钟山听了靳明丽的情况介绍,满口答应下来。

    江城卫视的寻亲栏目“等着我”一直在办,收视率虽然不如刚开始时那么高,但还是颇受观众欢迎的。苏晓虹已经由栏目主持人转为栏目总策划,只是偶尔才会出镜。“等着我”栏目现在已经搭上了融媒体平台,辐射面和影响力更大,展现出强大的服务功能,又帮助许多人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朋友。

    钟山给苏晓虹打去电话,简单说了郭长有的经历以及郭家女儿帮老父亲寻找亲人的想法。苏晓虹听后,也对这个传奇故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可以请老人家来电视台录制一期节目,按照他的讲述,他还有不只一个兄弟,或许他们也在四处找他。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找到他们不是不可能的。

    郭立春又立即与远在江城的妹妹取得联系,告诉她要帮父亲寻亲的事。郭小雪当即表示坚决赞同。她说:“大姐,我特别理解咱爸找自己父母的心理,就跟我小时候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我好歹还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知道爸爸离家出走,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有你和几个哥哥照顾我,咱爸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是一种孤立无助的无望的寻找。这样吧姐,等咱把资料凑齐了,你拖人找的那位主持人也联系好了,我专门去一趟江城电视台,希望能帮咱爸找到他的亲人。那样,咱几个不也又多了一门亲戚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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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朔方的风介绍:
全景式展现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活画面,那是一个激情似火、岁月如歌的年代;以新闻记者视角看大千世界人生百态,职场、商场、情场,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半个多世纪四代人的命运轮回,到头来都走不出情和爱。
他乡,故乡;相聚,分离;相爱,背叛;欢喜,忧伤……孤儿寻亲,鳏夫再娶,人生道路从来都是坎坎坷坷。
男主性格多面,女主各领风骚。几十个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部人生大戏。江南的雨朔方的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南的雨朔方的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南的雨朔方的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