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粉红泡泡静夜思
百草诗的眼珠儿,在美相公和三个人之间转,这房间怎么分配?咦,相公手心有汗,但握地很紧。
她只觉得周围都是粉红泡泡了。
“我们去小房间,我看了下大房间,有炕还有床。”折羽的声音,麻酥酥地钻进百草诗耳朵,百草诗同手同脚了。
小房间是有多小呢?放了一张床也就不剩什么空间了。而且床也是小的,一米五有没有?就折羽这身高,大长腿都得悬着。
百草诗吸了下鼻子,有点酸。如果不是为了她的私心,他们本可以住更舒服一点的客栈,有滚热的水,柔软的床。之前还说要娇养相公,转眼就让相公睡迷你的硬板床。
“对不起,折羽,都怪我。”
“怪你为了给我采药吗?我还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折羽的声音一如既往高冷,但听在百草诗耳里,就挺舒服。
“我以后赚了钱,造个金屋子。”百草诗暗搓搓的说,折羽应该没听过金屋藏娇的典故,就把折羽藏起来好了。
折羽很从容,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他脱了外面的罩衫,里面是中衣,便躺下了,还给她留了一半的地方。
他一定难受吧。
“羽宝,我打个地铺吧。”
折羽坐起来,看了眼局促的空间,蹙了下眉,“你是担心,我对你动手动脚?”
怎么会?
只有她动手动脚的份儿!就相公这颜值,就算……就算……也是她赚了啊!心思百转千回,百草诗的手摆成了陀螺。“没有,绝对没有。”
“那还不快睡,嫌今天不够累吗?”
说着,他自己又躺下了,留给她好看的后背。百草诗熄了油灯,躺在了她旁边。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黑暗之中,万籁俱寂,这让一切细小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她感受到折羽在翻身,在拽被,他的呼吸不对。
百草诗立刻翻身,手指探在了折羽额头。
温度正常,不是寒症。
经过百草诗和绿头翁这么多日的调理治疗,折羽好了很多。概因他的病情奇特,百草诗也摸不准是否痊愈。“折羽,感觉怎么样?”
折羽不说话,身体僵硬着。
“是冷还是热?”百草诗又追问了一句,将他身上的被子移开。他之前补了附子,阳气很足。
不料,折羽“嗖”地把被子夺回,盖的更紧了些。
百草诗懂了,这还是冷。她把被子都给了他,被角掖地严丝合缝。而后在她的位置躺好。
静夜里,她又听到了磨牙声。
这是打冷颤吗?病情严重了?
百草诗坐起来,“我去找师傅,给你看看。”
折羽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是郎中吗?”
“你是病人,我心慌,看不了。”百草诗懊恼地抓头发,这也太不专业了,她的心理素质还需锤炼。
“别去找了,师傅也累了一天,让他好好休息,我忍忍就好了。”
百草诗红着眼躺下,听着他打冷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压在了被子上。
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如果折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乐意,她会立刻让开。
牙齿打颤的声音消失了。
折羽变成了平躺,任由她的手臂压着他的胸膛。
百草诗秒懂,他还冷。
她索性把自己变成了被子,帮他温暖。
太累了,她的眼皮越发沉重,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折羽睁开了眼睛,手指探出,在她的发间一滑而过。
101 你本该翱翔九霄
第二天,蒙蒙亮,百草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像个八爪章鱼压着相公。
她拍拍额头,矜持。
虽然是21世纪的灵魂,但其实骨子里向往矜贵优雅的风范啊。
她坐了起来,外面短打的衣服换上,而后出了房间。
晨曦的村庄,空气格外清新,她伸了个懒腰。
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练武。从平昭王府回来后,她头上就如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的剑,一直充满危机感,强迫自己努力变强,保持刻苦的练习,将折羽讲过的要点稳扎稳打。
与此同时,里正家的屋顶上,抱剑的男子睁开眼,踩着瓦片如飞翔,尾随而至。
百草诗在树林里停下脚步,先热身,扎马步,而后虎虎生威地练起来。拳拳带风,向着树干攻击。
忽然她感觉身后有阴影,携带着劲风,直捣她的背心。
百草诗凝神,身子瞬间作出反应,矮了一下,回首,长发迎风猎猎,风姿飒爽。她的拳头便毫不留情地攻击过来。
没有任何废话,只有战斗。
待后退之际,她看清了对方。那人身形修长,带着个类似脸基尼的黑罩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于武途一道,她是初学者,除了这身舍我其谁的勇气,她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然而十几招后,她发现自己和对方,天壤之别,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绿头翁曾经说过,打不过,就跑。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方却似不给她跑的机会,抓着她后背的衣服扽了回来,啪唧丢在地上。
“再战!”是男子声音。
百草诗被摔得七荤八素,浑身生疼,在佯装进攻之际,她陡然从怀里扔出了个小瓶子,紫烟升腾起来。
“让你欺负老娘,给你尝尝毒烟。”百草诗撒丫子开跑。
男子屏住呼吸,迅速退出了毒雾,这次着实被攻了个出其不意。
原来丫的有暗器。
正所谓出来混,总要还的。刚刚他怎么偷袭百草诗的,现在就怎么被人偷袭。而且对方出手更狠辣。
在看清来人是折羽时,男子暴躁地回击。
两人打的不可开交。
“如果是你全盛时期,我多半不是你的对手。可你现在大病初愈。可还不是我的对手。”两人分身错开之际,男子说道。
折羽却不理会,他脑子里只有刚刚百草诗被扔的咧嘴嘶嘶的模样,他想找回场子。
男子一边防守一边说,“你需要的是臂膀和助力,而不是累赘和软肋。”
“她不是累赘。”折羽纠正他。
怎么会是累赘呢?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死了吧。
男子扯下脸基尼,丢在地上踩两脚,露出真一楼那张俊逸的脸。“你动心了?”
“没有。”折羽将手背在后面,看着被枝桠切割的天空,“我做事不用你教,也自有分寸。”
“你去坤鸣书院,等于昭告天下。你做好准备了吗?就算你准备好了,你身边那些人,确保不会拖累你?”真一楼直视着折羽。他本不赞同总舵主的做法,但坚决执行总舵主的指令。
折羽迈开了步子,声音回荡在林间,“没有什么昭告不昭告。五皇子已死,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折羽。”
真一楼追上了两步,问道:“折羽、折羽,真是应景的好名字!难道你被折断了羽翼,就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吗?你们大焱王朝以玄鸟为尊,你的名字是世上最高贵的名字,你本该如玄鸟展翅,翱翔九霄。”
102 荆山遇见一窝匪
百草诗忍着疼痛,回里正家。
回头想起晨曦练武这件事,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对方那身手,行云流水,如果真想杀她,她恐怕招呼剧毒也不管用。而且,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睛,似曾相识。对方没下杀心,那搞这出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
一家人在里正家吃了简单的早饭,给了些铜板,急匆匆上路。
百草诗提出,还是走官道,官道安全,也不想让大伙这么辛苦。
百李氏表示,和女儿在一起,怎么会苦呢?
百小树笑嘻嘻,他没什么主见,姐姐说啥就是啥。
绿头翁翻了翻沉重的眼皮,“采药人哪个不辛苦,身为医者,岂能怕苦?你如果想放弃就直说。”
这个恶人,就让师傅来做好了。
百草诗哑巴吃黄莲,说也不好说。她求助似的看向折羽,折羽只顾着逗福宝玩。
行吧,继续走山路。
昨天采的七叶一枝花部分已经切片了,晾了一天还没干,此时抖落在马车车厢底部继续晾。因为这种本草观赏价值很高,百草诗就把一株种在了花盆里。她现在已经开始刻意去养本草,能人工培育才能保证需要的时候就有供应。
这东西不能踩也不能坐,顿时让车厢变得局促起来。
百草诗歉意地笑笑。
折羽还在翻着《大焱风物志》,一手在撸狼。
绿头翁半靠着车厢壁,“诗诗啊,你要这么想,谁受了伤或生了病,你立刻就能配伍出药材,这才最要紧。我老头子反正一辈子糙惯了。”
嘴硬心软的绿头翁,以这样的方式支持百草诗。
折羽顿了一下,忽然抬眸:“你昨天不是说,七叶一枝花有治疗跌扑伤痛、消肿止痛的功效吗?回头给你自己治一治。”
百草诗哑然,震惊,他怎么之道自己受伤了?她明明没有表现出痛感来。随之心里升起暖洋洋的感觉,她笑着说“好。”
“臭丫头,受伤了也不说。”
接下来几天,平安无事。行程虽缓,但又发现了几种本草。
而那个带脸基尼的人又出现了,百草诗已经可以肯定,他并无恶意,只是在给她喂招。
这么好的练习对象,百草诗也乐得多了个陪练。
马车前行,前面接近荆山地界。
折羽掀开车帘,向车夫打招呼,“不能往前了,绕去官道。”
“为什么?”百草诗问,“步湛的书中,说荆山很多稀奇草木。”
“话虽这么说,但荆山也是草莽流寇聚集的地方,到了这些地头蛇的地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说这些的时候,折羽都是拧着眉的,显见的严肃认真。
当是时,时间已过申时,马车调转方向。
忽然从山上传来哈哈大笑声,紧接着二十几个大汉,赤膊拎大刀的将两辆马车围在中间。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人扛着刀走近,在距离马车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车里的识相一点,自己把财物搬下来,留下尔等性命。若敢反抗,通通……”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赶车的车夫吓得跌下马车。他只是赚钱的,不是送命的。
凶狠、残暴,要钱不要命,这是百草诗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百草诗没对上过土匪,况且还这么多,但她知道恐惧是最无用的。
二十几个人,数量占了上风,就是不知道战力如何。自己这些天被脸基尼训练,或许是检验一下的时候了。实在不行,还有师傅给的保命的毒。
手指碰上车帘,被折羽摁下,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像在说“我来”。
103 狼王出万兽朝宗
折羽从马车厢里走出来,战在车前。
翩翩君子,温润风流。
莽匪们看得一愣一愣的,这等人物,定是条肥鱼。
“我给你们三息时间,自行离去,否则,结果你们承受不起。”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带着掌控一切的淡定从容。
莽匪们怔愣了一瞬,有被震慑到,随之想起了己方二十多人,全是有力量的大汉。怎么怕了一个小白脸。
众莽匪们笑嘻嘻的,“长得倒是不错,大话说的也挺唬人。不如兄弟们抬回去,做压寨相公。哈哈哈。”
他们笑得肆无忌惮,语气粗鄙,全没把折羽放在眼里。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看看是你的胳膊先断,还是抬得动我?”折羽云淡风轻地说着,手指落在马身上,安抚躁动的马。
一个身影已先一步跃出。
“对付这种小喽啰,我来!”现身地是真一楼。
他衣袂飘飘,手指变爪,已经向着头目喉咙探去。这些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带着暴力之美学。
莽匪头目也是个练家子,应对起来也不慌张。
大刀迎面砍去。
刀锋被两根手指夹住。
马车顶部的鸽子,惊吓高飞。
“好家伙,又来一个压寨相公。”他舔了下嘴唇,赏玩的眼神,“还是个练过的,有意思,那就看看是你拳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拳与刀的较量,几个呼吸之间,拆了十几招。
真一楼不动如风,小头目后退六七步。
清脆的掌声响起,百草诗从马车里出来,“就这本事还想抢我相公!给我做看门的都不配。”
折羽瞥了百草诗一眼,叫的倒是顺口。百草诗冲他眨眨眼。
像在说,夫妻本是同林鸟,遇见歹徒一起揍。
小头目揉了揉眼睛,今天什么日子,本打算劫个财,老天比他来劫色。
“小娘子真美。你的相公绣花枕头不中用,你不如跟了我。兄弟们,一起上。那小娘子留给我。”
自知遇见了硬茬,那还讲什么江湖规矩?小头目思忖着,合该人多欺负人少。
百草诗也不畏惧,冲进了莽匪中间。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时候到了。练兵十来天,今天小试牛刀。
“小草儿!”身为人母的百李氏,终是按耐不住,从车里探出头来,“你要小心。”
“姐,我来帮你。”
这却给了莽匪提示,车里不光光是战斗力,还有妇人和弱者。
几个人向着百李氏的马车冲过来,折羽挡在了前面,接连三脚踹出去三个大汉。百小树捡漏,也收拾了一个。
见他们不讲江湖武德,百草诗也不再顾忌。好几个高头大汉围住她,她直接丢出毒烟。趁着这些人目不视物,又撂倒两个,狠狠踹了两脚。有个喽啰要偷袭百草诗,真一楼及时出现,一道解决。与她背对着,并肩战斗。
“真一楼,是你啊!”这些天虐我的人,原来是你。
直男的真一楼还没反应过来,“有进步,孺子可教。”
“可教个头。”百草诗很生气,莽匪很倒霉。
小头目红了眼,大喊一声,“狗子,回去搬救兵。”
他存了心,用人海战术,拖垮百草诗他们。
便在这时,有一声狼嚎从车里发出,直冲云霄。紧接着,就见荆山森林里,飞奔出一头、两头、百余头的狼。这些狼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莽匪连同百草诗、折羽他们包围。
全场目瞪口呆。
百草四头皮发麻,自家飞卢将军不过吼了一声,怎么引来了如此众多的狼?
下一刻,飞卢将军跳到她身边,两只前蹄跃起,又“嗷呜”一声,向天而啸。
狼群应声而动。
却不是来攻击百草诗的,它们的攻击对象是那些莽匪。
正所谓,狼王出,万狼朝宗。
104 打劫者人恒劫之
刚刚荆山的头目还想着,以多欺少,转瞬之间,因果即到。只不过他们变成了“被欺负的少”。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虐,狼群更凶恶,更嗜血,它们的攻击带着野性的况味。
有的莽匪胳膊被狼撕咬了一口,有的腿上受了伤,嗷嗷大哭声音不断,哭天抢地,小头目也杀红了眼,包围圈却越来越小。
狼崽福宝,哦不,这一刻它不是酷似狗的爱宠,而是真正的飞卢将军,是一声嚎而百狼从的王者。它静静坐立在折羽身边,高昂着头颅,大有睥睨群狼的风范。
百草诗绕到了折羽身边,心底震颤又很忐忑,这一幕匪夷所思。
“受伤了吗?”折羽瞄到她手臂有一点血。
百草诗摇摇头,那是别人的血。
飞卢将军把头靠在百草诗身上,又开始卖萌邀宠。
“这可真是谁养的宠物,脾性随谁呢。”百草诗颇有感慨的说道。平日训练飞卢将军的任务,都是交给折羽的,大概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驯得出这样不失野性的王者吧。
折羽勾唇,淡然一笑,“小家伙是你捡来的,你是它第一主人。不过……”
他向着马车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掀帘子的绿头翁。
“别看我,和我无关。”绿头翁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许是药物刺激,激发了飞卢将军的本性?百草诗暗搓搓地想。
真一楼飘了过来,“可以收割人头了。”
“收……收割?”百草诗看着那场面,那些莽匪现在一定绝望吧。她到底是不忍了,他们打家劫舍一定不对,但罪不至死。
折羽看出了她的心思,“收割不是真要么他们的命,而是用他们来换赎金。赎金按人头计算。”
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样的惩罚,也是百草诗可以接受的。她拍了拍狼头,“威武的飞卢将军,让它们停止杀虐吧。”
飞卢将军听懂了他的意思,站起,飞奔,冲入狼群,嗷呜一声向着森林奔去。
群狼果然停止了攻击,跟随飞卢将军返入森林。
现场一片狼籍,没有死人,但有好几个伤的比较严重。
脱离狼口的人,没有咒骂,反而跪成一片,虔诚膜拜,“神明显灵,我等以后再也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了,请神明原谅我们吧。”
“想要神明保佑,就得交赎金,奉香火。”百草诗在她们面前走过,这些人刚刚还露出爪牙,意图对他们不利,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圣母心泛滥。“每个人五十两,你们二十多个,打个折,算你们一千两。”
“你!”百草诗指着头目,叉着腰,“派个受伤轻、腿脚利索的回山,让山上准备赎金,我就放你们一马,神明就宽恕你们一次。”
百草诗每说一句话,头目脸部肌肉就抽搐一下,说完时他都面瘫了。“一千两也太多了,我们劫十次也劫不了这么多。山上也穷啊,我们都是被逼上山的。”
百小树跑过来,在自家姐姐面前腰板特直,来助威的。“你是说你们的命不值五十两吗?要不要狼群再来一次?”
不要啊,那就是噩梦!
105 北刀南槊求看病
头目现在犹自胆战心惊,向身后使了个眼色,有个受伤轻一些的往山上跑,去报信了。
“姑娘,我有几个兄弟伤的太重,你们能帮着包扎一下吗?不然只怕要落下残废了。”
百草诗也注意到了几个人,脸上惨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加钱也行啊!可别想搞什么幺蛾子。”真一楼说道。
头目又开始跪拜,目光落在百草诗和折羽脸上,一来二人相貌都很出色,二来刚刚她们的对话,那狼就是她们养的。所以,主事人在这呢,“你们是神明的使者,我们……就是借我们几个胆也不敢呢。”
百草诗返回马车。她们出门远行的,其中两个还是医者,自然带了不少创伤药。百草诗和绿头翁说了下,便拿些金创药,先帮伤重的简单治疗。
绿头翁也帮忙处理了一两个。
头目见他们手法非常专业,比之自己见过的郎中还厉害,不禁问道:“姑娘,我看你们带着药,刚刚还用了那个什么烟,想来是医术高明的吧。我们大当家夫人,昨天被蛇咬伤,能不能……”
“加钱啊。”百小树学会抢答了。
车上的人都下来,现在的莽匪在他们眼中都变成了病号,没什么攻击之力。
折羽走到场间,鞋尖停在了小头目身前一尺。“你叫什么名字?你们荆山还有多少人?干这行多久了?”
对上折羽那双琥珀色的幽深眸子,头目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刚刚这个人没有落场,但绝对是核心。“回公子,小人叫北刀,算是二当家。我住在荆山北峰,又使刀,大家才这么称呼的。荆山上有兄弟百来号,我大哥,也就是大当家的,五年前带领我们自立山头。现在世道不太平,贪官污吏也多,我们也是混口饭吃。”
落草为寇的总是有个名头,比如归罪于朝廷。一国辽阔,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你刚刚说的大当家夫人中了蛇毒,是怎么回事?”折羽追问。
“这个,这个是这么回事,”北刀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前些日子,大当家捡了个相当漂亮的媳妇,当压寨夫人。可媳妇……总想跑路,这不,被蛇咬了。”
敢情,这是大当家抢来的,人家姑娘不乐意。
两刻钟后,山上又下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手里提着一把槊,颇为威风凛凛。
“我大哥,叫南槊。”北刀向折羽他们介绍,“大哥,这些都是高人,医术尤其高明。”
不用说,大当家的应该住南峰,武器为槊,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字。
南槊看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在看着对面的俊男靓女,捏了捏手指,“既然是高人,接我一槊。”
这一槊带着风雷之势,劈天盖地下来。
迎接他的自然是团队的新打手——真一楼。
手掌擎起如高楼,我自岿然不动。
南槊瞳孔缩了缩,后退两步。自家兄弟输了,不冤。从这个角度看,南槊的武力值,要比北刀高出不少。
“你的兄弟打劫我们,我们还治了你的兄弟。你来了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还大打出手。既然这样,不妨和狼群再打一架!”折羽横眉冷对,声音不怒自威。
说时迟,嗷呜狼嚎声响起。飞卢将军回来了。飞一般冲向百草诗,无比亲昵。
南槊眼睛一抽,这才抱拳,“诸位,刚刚南某得罪了。你们抓了我兄弟,我认赔。如果你们肯上山,帮忙治好我夫人,我南某感激不尽,并愿在能力范围内,为各位办一件事。”
106 七叶一枝花解毒
荆山是莽匪们的老巢。
山上一百多个悍匪,到了山上等于到了他们的地盘。
治好了病,万一对方来个翻脸不认人。
百草诗看看折羽,折羽瞟向马车。
这时候绿头翁从马车上下来,走近了忽地拍了拍北刀的肚子,“小子,现在有没有感觉腹内有一股气流,产生下坠之感?”
北刀神色一黯,有感觉。“怎么回事?”
绿头翁抱着手臂,挠挠鼻翼处,“我的药岂是那么好用的?你们,胆敢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信不信,我能救人,也能杀人。”
最后这一句,中气十足,让北刀一个激灵。
百草诗心里想笑,姜还是老的辣,折羽和师傅每每配合的这么好,心有灵犀呀。
北刀赔了笑,“那怎么会呢?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求医。大哥!”
南槊比了个手势,已经有手下人将一千两白银端了上来,这是赎金,也是诚意。这种收钱的活计,就落在了百小树身上。
南槊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就这样,一行人、两辆马车上山。
荆山连绵,不算高耸,但很好地体现了垂直生态。寨子建在半山腰,前面有议事大堂,上面写着“保和聚义”。这大概就是莽匪的精神信仰。
“几位少侠在此停留,请郎中与我一道去给夫人瞧瞧。”南槊说道。
百草诗自然是要去的,同为女人也方便。
折羽却道:“我与你一起。”
这是防止对方包藏祸心,意图对百草诗不利。
百草诗嘴巴张了张,心口热乎乎的,羽宝好贴心。
南槊引着百草诗和折羽去了后面的女眷宅院。房子是榫卯木结构的,布置的倒也精巧,显见这山大王是用了心的。
南槊和折羽留在院外,百草诗由婢女带进了内屋。
屋子有些昏暗,迎面飞来一个茶盏。“我不看郎中,让我去死好了。”声音喑哑,撕心裂肺的。
百草诗头微侧,躲了过去。
等到看见床上的病人,不由得感叹,世界真小啊。
那压寨夫人不正是多日不见的铁岚歆吗?只是她的状态不好,靠着枕头,眼眶发黑,唇色发青,带着戾气。
铁岚歆看见百草诗也是一愣恍惚,直觉这人眼熟,却又哪里不对。
百草诗咳嗽一声,“我给病人看病,不喜别人在跟前打扰。你下去吧。”
铁岚歆歪着头,不耐烦地摆手,“出去!”
等房间只剩下两人,百草诗走到了床前,看到了她腿上裹着布,肿的和蚕蛹似的,渗出的血都是黑色的。她压低声音,“小郡主,你怎么成了这的压寨夫人?又怎么会中了蛇毒?”
铁岚歆的手指不知道往哪里点,略带警惕,“你你你……咳咳你是谁?”
百草诗抓住了她的手指,“回心草好不好用?你娘的心悸好了吗?我是百羽啊!”
铁岚歆:“……你是百羽?你是个……女人?”
这个时候,不是该关心自己的病情吗,怎么聚焦到性别上来了。
原来铁岚歆和母亲在赶去宛州的路上,在荆门遇见了外出的南槊。大概是这姑娘长在了南槊的审美点上,就被掳来做了压寨夫人。
铁岚歆也是个烈性子,抵死不从,逃跑之时遇见了山里的蛇虫。
铁岚歆虚弱地问:“你能治吗?”
“巧了,之前在山上采了些七叶一枝花,专治蛇毒与疮疡肿毒。”
107 橘生淮南和淮北
忙碌了许久,熬药煎药,百草诗才从铁岚歆的房间出来。
“怎么样?”南槊抢先一步问,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百草诗知道铁岚歆不愿见这莽汉,找了个借口,“外敷内服,已经睡下了,你不要打扰她。”
“睡下了啊?我不扰她,就,看一眼总成吧。”南槊搓搓手,像等待家长准许恋爱的傻小子,竟是个铁汉柔情的路子。
百草诗觉得好笑。
“喏,擦汗。”折羽递过来一个手帕,那是他贴身之物。
百草诗愣了下,注意力回到了自家相公身上。她制药这么久,他一直守在这里。“谢谢。”
折羽的琥珀双眸出现了一抹暗淡,转瞬变成了淡漠。
百草诗:“……”
这又是闹得哪出?
两个人在南槊引领下回了聚事大堂。
其他人都在等着,北刀吩咐人给大家准备了水果,是两种颜色不同的橘子。一种是黄皮的,另一种是青皮的。
在绿头翁身边,黄橘皮被切三刀,橘皮一座小山,橘子肉一座小山,他却一口没动。
秀啊!
百草诗眼睛都亮了,像星星耀眼。
她一手拿黄皮,一手拿青皮,问:“这两种橘子都是哪来的?”
这种水果在荆山上多的很,往年都烂掉,北刀也从未当成是宝贝,“两种橘子都是荆山上产的,黄色的产于山南,比较甜;青色的产于山北,比较酸。”
好家伙,找到基地了。
“山上还有很多吗?”
“遍地都是。”
百草诗星星眼。
发了!
折羽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又是发现宝贝了。他的百草啊,总是能把百草变为宝。
百李氏剥了一个黄橘子给自家女儿,“两种橘子一个甜一个酸,给你吃甜的。”
有一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过,叫《晏子使楚》。晏子出使楚国,楚王为了羞辱他,宴会上绑了齐人,称他犯了偷盗之罪。晏子留下了一段后世传为经典的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两种橘子叶子相似,味道不同,水土不同。
然而,因为垂直生态的缘故,两种橘子皆生于荆山,真是造化之奇妙。
橘子是制作陈皮的材料。广东有三宝,陈皮、老姜、禾杆草,有“一两陈皮一两金”的说法。至于枳,那也是一味本草啊。
“吃完了过来帮忙。”绿头翁说了一句。
百草诗又对北刀道:“麻烦二当家帮我们多摘一些橘子。我喜欢吃,晚上还可以请大家喝橘子汁。”
北刀乐呵同意。
当晚,百草诗和绿头翁忙活到很晚,他们将黄橘子皮穿成串,而后挂在厨房的上空,令厨房的人彻夜烧火,以烟和火熏着上面的皮。青橘则横切,取子实,晾晒。
一行人便住在了山上。毫无疑问,折羽和百草诗又被分到了一间房。
“又发现宝了?”折羽问。
百草诗笑得花枝乱颤,“我没想到,两种水土不同的植物,居然共生于一座山,陈皮、枳壳,大自然啊就是这么玄妙。以后,你有口福了,又多了一味饮品。”
“枸杞菊花茶还有很多。”
“没关系啊,变着花样来,也省得你喝腻了。”
“我不腻,永远都不腻。”她总是这样,将平凡的果和草变为天才地宝,都先给他尝。他怎么会腻呢?
百草诗有一瞬的恍惚,折羽的目光不太对,怎么说,热切、发光。她赶紧揉揉眼睛,哦,发现自己眼花了。折羽高冷就对了嘛。
聊了一会后,百草诗提起来,“折羽,你猜猜南槊的压寨夫人是谁。铁岚歆啊,平昭王的女儿,天呢,她好可怜,我们得想办法救下她。”
折羽:“……”
不是说了,让他猜的吗?
“你想办法安排一下,我和她见一面。”
“嗯?”百草诗诧异地看着折羽。铁岚歆出身好,长得还漂亮,难道折羽对她……?
108 土匪头子变将军
压下此起彼伏的心思,百草诗搬开被子去躺椅上睡了,别说还挺舒服。管他寒症还是热症,不管了。
折羽摸着空荡荡的大床,大概打冷颤也不管用了,便也睡去。
因为铁岚歆的伤,一行人多逗留了两天。
结果就是,荆山满山的橘和枳都遭了殃,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在院子里堆了好大一堆,三刀法人人都学会了,山上的莽匪被抓来当苦力,奖励喝橘汁喝到吐。
中间,百草诗安排折羽见到了铁岚歆,虽然不情愿,但折羽的想法她不忍拂逆。他对她够好了,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当拄着拐杖的铁岚歆见到折羽时,先是一愣。
折羽示意她坐,毫无半点寒暄,“你光想着跑,是没用的。”
铁岚歆默默看看腿,是挺无用的,还让自己吃了苦头。“我没办法,我打也打不过,只能任人欺凌。”
折羽冷笑,周身散发着寒气。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有时候要靠脑子。须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你就不能迂回一点吗?荆山百十来号人,用好了就是你的臂膀,你的助力,为你拼命为你保驾的死士。”
铁岚歆起初不可思议,随之后背发寒,她看不懂眼前的男子,这样的处境他的想法居然那么大胆。“我,我只是一个逃难的……”
“不,你是平昭王的女儿。平昭王虽死,他手上的铁军还在。你不妨问问南槊,未来他是想做个大将军,还是困守一座山的土匪头子。而你,能给他这一切,前提是他要效忠你,为你而战,而不是光想着男男女女那点事儿。”
他的意思,铁岚歆听懂了。她惊讶于折羽的谋略,说起来不过八个字,恩威并施,反客为主。一切,说白了都是利用。“可我娘已经死了。她说,她活着这么多年,都是靠着对我父亲的恨。父亲死了,虽不是死于她手,她总归对云昭人有了交代,去地下也有脸见他们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死者为大。
这是何其悲怆的感情。
铁岚歆平复了一下心情,整理了头发,又问:“上次得你指点,还未知你姓名。”
“折羽。”他回答地很轻。
“折羽、百羽……”铁岚歆喃喃地回味,“上次你说,百羽她是你的人……”
折羽目光空明向着远方,唇角微微上扬,“不错,她是我的结发妻子,男装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会为了利益利用她吗?”铁岚歆发问。
会吗?
折羽在心底也问自己。他没有正面回答。“铁姑娘,你逾界了。”
话已至此,铁岚歆拿起自己的拄杖,站起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
“因为,我们算是同路人。也有那么一点点,利益往来。”折羽的话,古井无波。
铁岚歆又追问:“你说我许以南槊大将军的利益,可他这样的泥腿子,如何能成大事?”
折羽:“……”
说好的最后一个问题!
“铁姑娘,你的术数不怎么样啊!”折羽不掩饰自己的揶揄,走出去几步,又回身,“如何威逼利诱,那是你的事。如果你需要练兵,我倒是给你指一条明路,找一个叫真一楼的。他很擅长。”
说完,他身形如风,消失了踪影。
109 正版遇见山寨的
来的时候,百草诗他们是五人两车一狼一群鸽子。
走的时候,马车变成了四辆,狼,变成了两只。
飞卢将军,以其王者风范、雄姿英发,征服了一头小母狼。每天两只狼嬉戏相伴,形影不离。
羡煞了一众单身狗。
至少百草诗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人数嘛,直接翻倍。真一楼骑马,光明正大地加入队伍,铁岚歆同行,南槊带着好几个兄弟陪同。
百草诗倒是解放了,这一路上搜集的本草通通装到了南槊的马车。
现在,他们不走山路了,时间来不及了。
走大道,直奔亳阳城。
八月下旬,一行人进入了亳阳城,也是大焱国的药都。
这座城市很繁华,街上马路也宽广,来来往往,尤以药商居多。
很多家的门口垂着菊花,应该是夏菊,据说可以保平安。
吃了多天的野味,睡了很多天的“民宿”,百草诗决定找一家大点的客栈,让大家吃顿好的,睡得好好的。
《大焱风物志》里提到了亳来客栈,好,就选它了。
栓好了马车,一行人进客栈。坐了满满两个桌子。
百草诗这一桌,点菜的任务自然是交给她。“小二,来一些你们这的特色菜。”
小二见是大客户,态度十分要好,“我们亳来是老店,来这里的人,必点一道臭鳜鱼。新鲜的鳜鱼加入盐腌制后,闻起来有点臭,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另外毛豆腐和一品锅点的也多。”
百草诗从善入流,“肉类的还有别的推荐吗?”
家里有男丁,还需要长身体,百草诗都兼顾到。
小二更加得意,说的唾沫星子都飞起来。“我们这的蒸鸡和熏鸭很有名。不过呢,最近贡郡那边流行一道菜,叫京味烤鸭。平昭王府摆酒宴,上的都是他们家的烤鸭呢。我们老店不能落后啊,从近日来路过的书生嘴里打听了烤鸭的做法,你们不妨尝尝鲜。只是价格略高一些。”
话音刚落,全场咳嗽。绿头翁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
就问,正版的遇见山寨的,作何感想?
百草诗拍案而起,“小二,你们这是盗用别人的法子,这是不对的,你们支付人家品牌使用费了吗?”
全场目光都落在了百草诗身上。
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就不对了呢,还品牌使用费,那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听说过。“你们,你们到底是来吃饭,还是找茬的?”
折羽给了百草诗一个手势,稍安勿躁。“就上蒸鸡和熏鸭吧。”
“真是的。”小二念念有词下单去了。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小题大做?”百草诗的态度,确实让众人惊讶。
平日里她待人那么和顺,因为自己做的鸭子好吃被模仿,就发了脾气。
百李氏:“我女儿做事,总是对的。”
百小树:“按理说,他们用了咱们的方子,是该给咱们分钱的。”
小树总是关心银钱。
真一楼慢悠悠喝茶:“人家没有用你的方子,只是凭本事做了一道烤鸭,同名罢了。”
这薄弱的品牌意识。
百草诗气的叉腰,以后她要把直营店和品牌加盟店的规矩立起来,防止再被剽窃创意。
铁岚歆那一桌,差不多也要了相同的菜。
抛去抄袭创意这件事,百年老店的品质还是不错的。吃了饭,大家先去客房休息。折羽则和小二打听了一下关于药材市集和拍卖的事。
“市集每天都有,就在报恩寺边上。拍卖会可不是人人都进得去吧,得有裴氏商会发的请帖。不过呢,市集上倒是有人倒卖请帖,但也是可遇不可求。”
110 羽宝来颗麦芽糖
这是百草诗再一次听到裴家。
不止经商,还有自己的商会,这生意做的相当可以了。
眼下商会请帖是个棘手的事儿,百草诗决定去集市上碰碰运气。
一家五口出发,真一楼遥遥缀着。他的存在在于暗中保护,所以并不靠的特别近。至于铁岚歆,她对药材不感兴趣,倒想着去商业市集买些日用品。
报恩寺位于亳阳城东,占地很广,香火旺盛。
围绕着寺庙,发展了亳阳城最有特色的药材市集。现在是下午,人流依然旺盛。除了药农药商,还有一些卖道地小吃的商贩。
其中一个卖糖的吸引了百小树的目光。
那糖盛在一个敞口的钵里,呈现胶状的晶莹黄褐色。卖糖的是个老太太,看起来七十多岁,牙掉了不少,还哼唱着歌。
有人买糖,她就用竹条插进糖里搅动,像滚雪球似的弄成一个圆子。每根糖五文钱,也不算便宜。
百小树咽了口唾沫。他还记得姐姐说,糖不能多吃。
绿头翁笑道:“哎呀,还能看到这玩意,那都是久远的记忆咯。”
百草诗笑着上前,“婆婆,来五根饴糖。”
老太太笑得开心,手上不停,超利索,“丫头,听你口音是外地的,也知道咱亳阳的饴糖出名啊?”
百草诗岂止知道,在现代的时候还吃过呢。
饴糖又叫麦芽糖,是米、大麦、小麦、黍等五谷做成,补中益气,健脾和胃,比现代工业生产的糖好多了。
“婆婆,不光我爱吃,我们全家都爱吃。”
她说“全家”的时候,咬字很重。折羽目光看向了别处,只是眉眼都弯了一些。
“师傅吃糖。娘,你的。”第三个给了折羽,她歪着头打量他,转了转手中糖,“羽宝?吃糖咯。”
就跟……哄小孩似的。
折羽无奈叹口气,这称呼是改不了了,接过了糖,小口吃一点。
回味甘甜,在嘴里荡开层次感,只觉得心旷神怡。
这些民间食品,他以前没机会吃。
“好不好吃?”百草诗忽闪着眼睛,还不忘和他互动。
“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剩下的就是百草诗和百小树了。
老婆婆又开始念念有词。“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姜枣随。”
什么叫高手在民间,这就是了。
百草诗眼睛都亮了,顾不上吃糖,“婆婆,您念的是……《汤头歌诀》吗?”
《汤头歌诀》成书于清代,把方剂的组成等编成歌诀,以便记诵运用。
老婆婆摇了摇头,“你说什么我没听过。人老了,记性不好了,我平时多背背防止忘掉。”
百草诗眼珠儿转动,计上心来。“婆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背下来,我帮你用笔墨记,这样就不会忘了。”
历来医家方剂,很多口口相传,亦不乏敝帚自珍的现象。导致方剂流失,造成知识和经验的断层。百草诗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如果老人拒绝,她也不会勉强。
出乎意料,老婆婆同意了。
不过手上没有笔墨。百草诗决定去报恩寺里借。
111 报恩寺精彩辩难
百草诗向寺院里走,百小树跟着,被百李氏狠狠拉了一把,瞪了一眼。
“没眼力见儿的孩子!”
百小树:“……”
娘不疼的娃,看见高冷姐夫和姐姐并肩,俊男美女好养眼。
忽然人群攒动,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就听到有人说,“快去快去,听说渡尘大师亲传弟子普济大师云游到亳阳,颍州才子闻听便要来挑战。这样的辩难盛况,百年难得一见。”
文人骚客要和佛法大师辩难吗?百草诗被勾起了兴趣。
“羽宝,左右借纸笔不急于一时,我们也跟着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都随你。”折羽回答地就很无奈。
进入报恩寺,广场上已经围满了人,概因渡尘大师为一代大德高僧,其去世后普济得其真传,一举一动都备受世人瞩目。
百草诗个子矮,只能看见一个个后脑勺。她一个劲儿地踮脚尖。
“你若想看,我们进去就是了。”
折羽又充当了开路先锋。所经之处,百姓避让。
百草诗:“……”
今天又是刷脸的一天。
好吧,她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待到近前,发现辩论已经进行了好几轮。这回又轮到了颍州才子陆怀。
“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可大师及众僧尼削发剃度,这不是有违人伦孝道吗?”陆怀道。
普济大师年纪在四十多岁,头上有九个戒疤,面容和蔼。他手持佛珠,一粒粒地数,笑而答道:“陆施主,你手上指甲也是父母所生,为什么不留呢?疮痈为身体所生,却为何要去除呢?你的爱姬,眉毛也是父母赐予,何故时常剃掉又淡妆浓抹画起来呢?”
陆怀尚未婚配,何来的爱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倾慕宛州青楼头牌,做诗词“甘愿为卿画眉尔”。没想到,这种风流韵事和尚也知道。
百草诗挑了挑眉毛,看着折羽,忽闪着眼睛,“虽然我觉得大师说的很在理,但是给爱姬画眉,也是一桩美事啊。”
折羽淡淡道:“你天生眉峰疏朗,不画也是好看的。”
百草诗“哦”了一声,比吃了麦芽糖还甜。
再看台上,陆怀压下脸上不悦,状若从容潇洒,“大师,如您所见,僧尼不耕而自有其食,不织而自得其衣,且不婚娶不嫁人,有何资格享受万民香火,人间供奉?”
普济敛眸,中气十足回了一声,“问得好。这个问题不用说我,便是台下我随意请一个人,都知晓如何作答。”
这样的回答,对于陆怀无异于啪啪打脸,置他颍州才子之名为何地?
普济看向人群,隔空与折羽对望,“那位才俊,天水青少年,你可愿代老衲回答陆施主的问题?”
百姓们的目光,都直直落在了折羽身上。
折羽摸摸如峰的鼻梁,走到广场中心,向着普济颔首致意,“小生愿意一试。”
陆怀本不乐意,可看折羽气度,便不做声了。
折羽看了眼台下的百草诗,跺着步子道:“若论不耕不织,尔等自诩为骚人墨客的,才是头号无用之人。不建寸功,不涉田埕,上下嘴皮子一番,妄图颠倒黑白,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你们了。至于你说大师他们不婚不嫁,那是佛规戒律所在。而我大焱经太祖、太宗几代,励精图治,人口远胜前朝,生养之事何须他们出力?颍州才子,陆怀是吧,你何必杞人忧天呢?”
如此一番侃侃而谈,言辞犀利,直说的陆怀面红耳赤。
普济大师掐着佛珠,连连称颂,“好好好,施主好辩才。”
112 三人论道自有观
这是折羽的高光时刻,百草诗余有荣焉。那是他的相公啊,虽然只是假夫妻,便只是一天也是好的。
陆怀却有些恼羞成怒,又抛出一个辩题,“我大焱王朝,崇尚儒家之说,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佛家只知道空谈善恶,这于国之安定,有何用处?”
折羽忽然甩了甩袖子,向前了几步,陆怀直接后退。“枉你自称才子儒生,连儒家经典都没读懂。儒家主张仁爱,仁者爱人。爱人者为善,这与佛家的善,不正是异曲同工之妙。一人行一善,一村一镇一郡,就有百千善举;一人爱一人,便世上少鳏寡孤独。善可去恶,家家行善,便是齐家,人人去恶,可谓修身;修身齐家去恶,何愁国不治,天下不太平呢?”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民众并不如何能听得懂,但观其气势,度其表情,定是那俊俏少年赢了,也就是大德高僧这一方赢了。百草诗甚至吹了个口哨。
陆怀辩论不过,拂袖而去,在经过台阶时,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狗抢屎,狼狈万分。
普济大师起身,行至折羽跟前,“刚刚多谢施主据理力辩。老衲观少年心怀人善,可愿与我读经思辨,共参大道?”
折羽深深看了一眼普济大师。
他是渡尘大师的亲传弟子,渡尘是焱京一等一的神棍,占卜卦算无一不精准。
“不愿。”折羽拒绝的干脆利落。
“为何?”普济大师穷根究底。
“所谓的善恶之说,不过是骗骗那沽名钓誉的无用学子之举。崇善能令天下一统吗?崇善能让人在利益面前退步吗?如果大家都向善,都向佛,何以世上这么多子弑父、父杀子,作奸犯科、贪污奸佞?”说这些的时候,折羽身上的戾气无形暴涨,眼睛都由琥珀色转红了一些。
普济凝眸,“施主,不向善向佛,何以处之?”
“自是以暴制恶,使恶不敢滋生。”
“施主,你戾气太重,须得佛缘化解……”
便是这时,百草诗已经到了折羽身前,没好气地说:“大师,小女子敬您德高望重,可有句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尊重您言为心志的自由,但并不同意您说的每句话。哪怕您是大德高僧也不行。”
百草诗犹豫了一下,又道:依我说,人生皆是修行,无论身在佛门还是红尘,佛缘也好,尘缘也罢,那都是外因。大道之行,本就全赖内心坚定,向着自己坚信的信念去做,无怨无悔罢了。我相公自有我相公的路。”
普济看了看百草诗,那双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眸子里,藏着大智慧。“原是令夫人。”
折羽做了个叉手礼,“在下敬重大师,却不愿与大师空谈辩论,晨钟暮鼓,青灯古佛。我来这里,只是想和大师借一借纸笔的。”
普济向身后的小沙弥挥挥手,阿弥陀佛了一声,“两位施主之言,令人振聋发聩。老衲只希望,施主在日常之中,也能以此自律,晨昏定省,言行合一。”
小沙弥取来了纸笔,折羽接过递给了百草诗,“大师,人身之恶有药可医,人心之恶无药可医。那个时候,唯有刀兵与血,恐怕才能去恶吧。”
说着,他向寺外走去。
百草诗紧追几步跟上。
普济与小沙弥一起向报恩寺更深处行走。普济每走一步都似乎很吃力,彷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普济大师,您没事吧?”
普济扶着一棵树,望天,心里默默说道:“师傅生前最后一卦,用在了一人身上。他关乎天下之安危。而今我不远千里,从焱京而来,就为了看他一眼。佛法度化不了他,或许,他身边的女施主可以吧。”
天下还有什么人,值得两代大德高僧给与如此之多的关注?
与此同时,报恩寺广场,一对主仆也在对话。
主子道:“什么颍州才子,狗屁不如。那个辩论得胜的,才是真才俊。这样的人不妨结交。哦,这样,你将商会的请帖,送一份到他手上,说不得招揽来,可以为我所用。”
此人正是裴氏商会驻亳阳的一把手,裴行之。
仆从跟随了主子很久,知道主子除了对家族那位身居要职、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长了他几岁的叔叔有所敬佩,其余人都不入流。
今天,何以就因为一场辩论,对一个人赞许有加到这种程度了呢?
113 横插一杠白芍药
回到卖麦芽糖的婆婆那,绿头翁已经和婆婆聊的十分投机。
“师傅,说什么这么高兴?”百草诗问。
“就是婆婆看过的奇奇怪怪的病例。”
原来这位婆婆也曾是位医者,但人们总是对女医怀有偏见,后来婆婆改做麦芽糖了。
“婆婆,您坚持本心,最了不得。其实,我之前是对您的方剂存了……不好的心思,如果您不愿意,我会掉头就走。”
婆婆拉住了百草诗的手,语重心长,“丫头,我就一个老婆子,方剂还能带到棺材本啊?我在此卖糖三十年,歌诀唱了三十年,你是第一个想要帮忙记载下来的,我感激你。”
百草诗听了,眼眶很热,她研墨,让折羽来记。
折羽大概还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提笔不动。
“拜托拜托,折羽先生,谁让你的字好看呢?我的狗爬登不了大雅之堂阿。”
折羽真是拿她没办法,便记载了下来。一张纸写不下,写了五张。有些方剂,连绿头翁都没听说过。
全部阴干后,百草诗又拿出一锭银子给老婆婆,婆婆拒绝了。“是你帮了我,我怎么还能收你的银子呢?”
“谢谢婆婆。”百草诗郑重得行了个叉手礼,红着眼眶离开麦芽糖铺子。
一家人继续逛市集,百草诗又买了些草药,打算回头给老娘做个驱蚊的香囊,给折羽做个药枕,给师傅做茶饮。
百小树呢,忘记了。
弟弟年轻力壮,和她一样,不需要什么。
百小树眼巴巴看着亲姐姐。
步行又几步,百草诗迈不动步了。她看到了一盆芍药花,个大、色白,粉性足。花就那么随意摆在一些芍药根之间。
天呢!
在这里居然能见到最珍贵的白芍!
“请问老板,这株花多少钱?”
药农抬起眼皮,看是个穿着朴素的姑娘,可容貌一点也不朴素,想了想,报了个不随意的价格。“五两银子。”
其实相对白芍的价值,百草诗觉得五两也值,可卖花的人要价随意,这让她觉得或许可以侃侃价。
“你这里其他的药材多少钱?”
药农指着成品的芍药根,“百文。”
“那何以这株芍药这么贵呢?”
药农抱着手臂,略显不耐烦的模样,“我种的一畦芍药里,只长出这一株个大、别样美丽的,自然值这么多。”
敢情这是个变异的种儿。
百草诗看绿头翁,绿头翁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很低,“这种芍药,药王谷没有。”
所以,也许这个时代的药农,还没开始大规模培育白芍。
“老板,我女儿十分喜爱这些漂亮的花,你能便宜些卖给她吗?”百李氏开口了。
药农松了口,“给你减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好。”百草诗也不矫情,就打算付钱,反正她是赚的。
便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老板,这株花,我家公子愿意原价购买。”
说着仆人已经去袖口里掏钱了。
他家的公子倒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银两递过去时,折羽已经出手,“啪”地扣住了仆人的手腕,“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们谈好了价格,你家公子却来长插一杠吗?”
114 商会请帖送上门
裴行之看到了折羽。
这个刚刚在台上神采飞扬的才俊,走近了更显风神俊朗。“哦,原是那辩难高手,失敬失敬。”
“不值一提。”话这么说,折羽却毫无相让芍药的态势。
“不瞒兄台,这芍药是我喜欢钟爱的花种,兄台若喜欢,我当以其他物换之。”
“巧了,我也十分喜爱这花。”
大焱之前,世人爱牡丹,牡丹有花王之称。而芍药,有花后之美誉。
百草诗一愣,从未听折羽说过唉。那她以后可弄一个大花圃,种上各个品类的芍药好了。荷花红、朱砂盘、冠群芳、紫袍金带、粉银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寻得这些品种。
裴行之也不恼,仍自笑容可掬,“若说这白芍药,也算稀奇之物,可再稀奇,也不过一株花而已。我知后天裴氏商会有一场拍卖,稀世珍宝尽皆有之。兄台若肯割爱,我送两张请帖与兄台可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折羽看百草诗,他只知道百草诗看中的都是宝贝,但宝贝到什么程度不知。还需要她的判断。
百草诗心很大,鱼和熊掌都想要。
白芍在后世又叫亳芍,是亳州四大本草之一,与亳菊齐名。显然这个世界,亳芍还未普及。
“这位公子,白芍是我先看中的,自不会相让。请帖贵重我们也略有耳闻,我们也不会白拿。如果你愿意,,我们以一坛红曲酒换……”
本想说换一张请帖的,可一看自家五口人,这还不算真一楼和两头狼。她索性不顾脸面、脆生生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张请帖。”
这话听在裴行之耳中,又是一番震惊。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红曲酒的贵重?在焱京,红曲酒被卖出了千两白银的高价,传为美谈。而她随随便便就拿出了。而她又不似富贵之人,刚刚还在讨价还价,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她会酿这酒。红曲酒的方剂,比请帖贵多了。
他思索之际,百草诗心里也在打鼓。莫非自己太贪婪,对方不乐意了。
她还待进一步谈判,折羽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在手心挠了一下。
其实不是挠,是写了个字,稳。
讨价还价最忌讳露怯。
可此情此景,百草诗心神激荡,四肢百骸都酥麻麻的,哪里还说得出话。
裴行之终于说话了,“姑娘为人豪爽,出手大方。我也不是那吝啬之人。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白芍药归姑娘了。另外,你们到时候手持我盖章的请帖进入拍卖会,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百草诗:“……”
天上掉馅饼了,还是五张。
折羽的关注点,却在“盖章”二字。“公子莫非是裴氏商会少当家?”
裴行之一抱拳,流露出江湖人的豪气,“正是。在下裴行之,乃裴氏商会驻亳阳的管事。哦对了,拍卖会有时并不一定价高者得,也要看拍卖者的意愿,以物易物也是常有的事。似红曲酒这种,便是硬通货。”
说完,他扬长而去。
他的仆人则将请帖递到了折羽手上,分毫未取。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好运气?”绿头翁不由得感慨。
折羽却道:“我怎么感觉,他是故意来给我们送请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