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欺师灭祖五味子
银钩赌坊的地下,此时灯火通明。
空旷的空间里,还有不少的盐,装在三口缸里。
裴元昊抓起一捧,任这种白色的晶体从指尖流下。
“义之,我们输了。我到现在都很恍惚,我们究竟是如何输的。”
语气是疲惫的,连眼睑下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
裴义之站在父亲身后,眼中带着红血丝,拳头攥得很紧,“不,父亲,我们没有输啊。宛州不是宋国,宛州乱了这些天,我们有什么损失吗?这些盐?本来一斗盐也就是五百文!”
失望之色一闪而过。裴元昊扶着缸,一口血卡在了喉咙间,从嘴角溢出,“义之,你还不知错?看看昔日人流如织的赌坊,再看看我们苦心经营的莱善坊,这些势力都暴露在了阳光下,难道不是失败吗?”
裴义之争怔后退一步。
便在这时,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汛王、折羽带着一队府兵,已将父子俩包围。
裴元昊瞬间面色惨白。“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上面自然是有布防的,甚至在之前裴元昊的意识里,都是坚固如铁桶的。
折羽晃着手中的小瓶子,上面还画着五味子的图案,这是之前搜缴银钩赌坊时得到的战利品。“毒攻,没想到这些毒五花八门,端地很好用!”
为了实现对赌场的全面控制,也防止刺头儿客人,赌坊备了很多药。有无声息致人死亡的,也有幻人心智的,有无色无味的,还有带着馥郁香气的。单是分辨这些毒,就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裴元昊意难平,也许对方不会回答,但他终究要问一问。
折羽想,如果他回答,“家中有两个药王”,对方会不会气的吐血?
时间倒回。
十月十五那天,折羽带着几只药瓶,回到了家中,和绿头翁、百草诗在一间屋子里。
“师傅,你且看看。”折羽说。
当绿头翁看见药瓶身上的五味子,久久不能言语。
辨认的事宜由百草诗完成。她用白皙的小手,朝着鼻端轻轻扇,每一个瓶子,说出一个答案。“这个人用毒之高妙,直逼师傅、我以及便宜师兄啊。我现在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了。”
“上一次铁寒阳对付墨宗师,用的是尸毒,并声称是药王座下第一大弟子所炼。”百草诗接过了那只特殊的小瓶子,手指在五味子图案上摩梭,“可是今天的这些毒里,没有尸毒。”
“那是因为,出入赌场这种层次的人,怎么配有资格接触到尸毒呢?”绿头翁一口道破天机。
尸毒上一次用,是对付大宗师的。
百草诗感受到了绿头翁心情的沉重,郑重道:“师傅,您一直没和我说过师兄的过往,今天您都告诉我吧。以后我行走江湖遇见他,也好替您清理门户。”
绿头翁紧抿着唇,忽而一指折羽,“折羽,还是你来说吧。”
折羽将房内的油灯之芯,剪得更亮了些,映照出他的绝世容颜。“十二年前,也就是我八岁时,我母亲病重,将不久于人世。”
百草诗用余光觑着折羽,这十几年来,他不曾有母亲陪伴,一定很孤单很忧伤吧。
“父亲却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自诩拥有一切,掌控一切,不至于连一个女人的生死,都束手无策。于是,他广邀大夫郎中。”
那时候,天下名医尽皆聚于焱京,轮番为折羽母亲诊治。医者们开出的方剂,纸张连缀起来,可以绕焱京曲湖一周。
“这期间来的郎中,就有五味子。他很快在与其他太医和民间大夫的辩论中胜出,并开出了第一副方剂,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回阳救逆第一品。”
是附子为君药的四逆汤吗?百草诗也给折羽开过。
折羽的声音,穿越了时间的缝隙,带着十二年的风霜。“如回光返照一般,母亲似乎真的有起色了,容光也更盛往昔。然而,她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三天后,她再次重病不起。”
折羽至今还记得,那巍峨幽深的宫殿,躺着瘦削的夫人,她字字泣血,带着滔天的恨意说,“赢屠夫,你让我自生自灭,不要假意惺惺对我好。我本就是个死人,在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我们就该天人永隔。我活在这世上一天,都是折磨!”
他的母亲,叫他的父亲为“屠夫”,听在他这个八岁孩童的耳中。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心的吗?
屠夫抱着自己的女人,瞳孔充血,像一头怪兽,“不,云昭,我不会让你死。那些治不好你的人,都是庸医,我让他们死。如果你不想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就给我活下去。第一个为你献祭的庸医,就是这个狂妄自大的五味子,好不好?”
宫里的侍卫出动了,将春风得意的五味子擒获,五味子懵了。生死之际,他高声大呼,“我是药王弟子,我的师傅是青囊门药王谷的掌门华稚川。你们放了我,请我师傅出谷,他一定可以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
绿头翁,便是以这样的方式走近了屠夫的视野。
然而,他终究来的太迟了。
他到来那一天,才将诊脉包垫下,折羽的母亲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屠夫震怒,便要有人流血牺牲。
“五味子,你口口声声你的师傅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可现在呢?人死了,你欺君罔上,其罪当诛,拉出去千刀万剐!”
殿宇之内,五味子匍匐在地,额头鲜血直流。
思绪拉回到现实。
绿头翁叹了口气,开口道:“那个逆徒求饶不成,便把一切罪责怪在我身上,还哭着求我代他受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怎么能看着儿子去死呢?”
呵呵,何其悲哀?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闯进来,那是幼时的折羽,他隐忍着泪水,向屠夫说道:“母亲她刚刚离去,父亲就要在她的房间再造杀孽吗?父亲不怕这漫天的鲜血,脏了她的轮回之路吗?”
记忆闪回,绿头翁继续道:“那一天,我和逆徒五味子被关在大牢里,等待着行刑的到来。五味子发狠说,如果他有机会逃出生天,便永世只制毒,不制药,毒死那些负了他的人。我们没等来刽子手,却等来了殿上的那个小男孩。”
百草诗听着那荡气回肠的故事,目光向折羽看去。她已经猜到,这个小男孩就是折羽无疑了。他带着奶奶的令牌而来,要求那些守卫放了这对师徒。
“我是从那时候起,知道折羽的,其实也就两面之缘。我回到药王谷之后,继续潜心医术。我与五味子终究心生了嫌隙,不复往昔的感情,他无脸对我,便独自离开。可没过三年,五味子回来了,那时他可谓是衣锦还乡,风光无限。”
“他说,他现在是宋国太医院首席院判,只为皇室诊治,要接我去宋国享福。我不愿意与皇室中人为伍,回绝了他。没想到,这逆徒狼子野心,竟然在给我奉的茶水里下了毒。他的理由是,世上只有一个药王就够了。况且他的不堪往事,只有死人才会为他保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身为师傅的华稚川,终究在五味子的剧毒下,活了下来。
再后来,他研究了一门摸骨之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容颜。从此便以绿头翁的面目行走。
百草诗眨眨眼睛,水汽止不住上涌,她心疼师傅,也心疼折羽。
“其实,在东篱山庄时,折羽一睁眼就认出了我。这小子真是聪慧,那时候明明那么小,却连我变了模样还认得出。”绿头翁笑着转移了话题。
“我辨认人,不靠样貌,而是靠气息的。”折羽最后总结道,“现在可以肯定,这些毒都出自五味子之手了吧。之前看到图案,我还不是很确定。可师傅你说,五味子身在宋国宫廷,我便可以确认了。毕竟,这上好的宋白瓷,非宋国皇室不可用。”
172 一死两伤裴家败
回忆很长,时间却只过去了片刻。
裴元昊犹自不可思议,“你们到底是如何破解这些毒的?”
赢哲汛也不明白,这在他看来,甚至是一件极为神奇的事情。
“很巧,五味子先生,与我是忘年交。”折羽薄唇一勾,智珠在握地笑道。
“五味子?很好,很好!”那种森凉的背叛,在裴元昊的胸中升起。五味子享受着宋国皇室的供奉,被裴家奉为上宾,却暗中与大焱人暗通款曲,如何能忍?
“你又是如何猜到的?嗯?”大概每个螳螂,都曾以为自己是黄雀,而事实证明,他只是蝉。裴义之问道。
折羽揉揉眉心,为什么反派总是话这么多?
北戎人死于香和食物中某种本草反应生成的毒,而文家老爷子也是由于香与药中一味本草发生反应而中毒。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巧合?
结合百草诗所说的,二世祖们的打赌,可能怂恿北戎人,对折羽下手的,裴义之嫌疑最大。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裴家有的是银钱,收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戎人,简直易如反掌。至于对文家下手,也很好理解。
裴家的生意遍布四海,这种香料澡豆蕴含的商业价值,恐怕早在亳阳的拍卖会上,裴家就意识到了。又怎么会任由文家的人把银子赚了?
而实施这些阴谋的任务,落在了莱善坊许神医的肩上。
北戎人处于狱中,折羽没来得及阻止。而澡豆面世的时候,折羽已经有充足的准备布局,至此钓上了银钩赌坊的大鱼。
这正好说明了,银钩赌坊、莱善坊,皆为一家,那就是同属于宋国裴家。
折羽简单地陈述了这个推断,裴义之大笑,“折羽,我到底是低估了你。如果时间重来,我决不会在书院招考中得罪你,我们本就没什么冲突,不过是陪那些二世祖们玩玩。”
还说没有得罪?重阳登高时的针锋,后山陷阱里的蛇,哪一个少了裴义之的身影?
世人以恶意待我,我必百倍偿还之。
况且他们还妄图对诗诗动手,这便是动了他的逆鳞。
想起诗诗,折羽的眼眸温柔了一瞬,裴义之见状揉揉眼睛,像看见了鬼。“你猜出了北戎人案,猜出了文家掌柜案,可是这和盐案完全没有关联。你又是如何得知其中的关窍的?”
澡豆面世,偏偏赶上了宛州盐案爆发。
而最先对这件事提出预警的,是百草诗。因为收购龙骨,南槊留意到了宛州进入了一大批私盐。这些盐,正是官府追踪的,贡郡盐贩子贩卖的盐。
然而这批盐,一进入宛州,就如泥牛入海,消失了踪迹。
当私盐开始在黑市交易时,再次显现了背后势力强大的运转能力。
试问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直到折羽让真一楼加入侦察小分队,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私盐贩子的其中一个落脚点——银钩赌坊。
这可真是天才的创想。
银钩赌坊刚刚犯了事,被官府封了,谁能想到赌坊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地下王国,每日流进流出的,就是百姓需求最迫切的盐。
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折羽想出了最温和的做法,假冒盐商与贡郡盐商竞价。
计划得以实施,赢哲汛的点头和配合,同样离不开百草诗的劝说。
而今盐价已恢复正常,且朝廷征调的盐已到位,该是决战的时刻了。
“怎么猜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盐就在这大缸里,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折羽沉声说道,转向赢哲汛,“王爷,还等着什么呢?”
赢哲汛向着府兵和他的密卫,下令。“活捉这两个宋人奸贼,我倒要看看,宋国的皇帝拿什么赎你!”
裴元昊忽然大笑,“我裴家生意遍及宇内不假,可每到一座城,都要拜一地码头,所营利润不知喂了多少大焱的官员。此次贡盐范围如此之广,规模如此之大,你们确定牵涉出了那些贵人,你们能承担得起?”
联想到宛州知州的顾忌,腐败的治盐司,这里面有多少猫腻,不敢想象。
“大胆!”赢哲汛当头大喝,“这里,是我大焱的土地,本王,是大焱的王爷,岂容你在此叫嚣。来人,拿下!”
府兵和密卫冲上前,和裴家父子短兵相接。
从来都以商人面目示人的裴元昊,那一刻动了,高山巍巍,大河滔滔,展现了高强的功力。
他的强大激发了赢哲汛的好战之心。
在大焱皇室,功夫唯一高过赢哲汛的,只有九王赢哲风。
赢哲汛不会和一个疯子较劲,但他最痛恨异族贼。
一时之间,两个人竟打的旗鼓相当。
相比而言,裴义之则是被逼的左支右绌,恨只恨当初没有好好接受家族训练,如果能有叔叔一半的能耐,不,哪管只有父亲的一半,也不至于是今天的下场。
几个府兵围住了他,他的肩上、胳膊上,都是鲜血,汩汩流淌。为了支援他,裴元昊也受了伤。
便在这时,有一身影跃入当中,着一身灰衣,戴着大花脸的面具。
这人功夫极高,刷刷两剑,就有两个府兵毙命当场。
“壮士,救我儿一命!我裴家记着你的恩。”这一声呼喊来自裴元昊。终究是父子情深,平日怒其不争,关键时刻还想保他的命。
“爹!”裴义之瞬间热泪。
折羽出手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角度刁钻,这一剑刺向面具男,唰划开了他的肩膀。
“还不快跑?”面具男喊了一声。
裴义之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望望被围攻的父亲.裴元昊知道大势已去,自己落入大焱,只会是宋国的耻辱,家族的耻辱,唯有以身殉亡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攻,鲜血恣意,而后撞向了那个装着盐的大缸
裴元昊,殒
大花脸还在和折羽缠斗,敌方有援手,己方也有。
不知何时,真一楼已经出现在现场。
“这个大花脸交给你了。”折羽冲着真一楼喊了一句。裴义之既然对百草诗动了歹念,他不会继续容忍他。然而就在折羽拦截裴义之时,又有一人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那人青衣蒙面,身量修长,二人交错之际,折羽的长剑探向他的喉咙,发现那人身上穿的是宋国最有名的天水锦。那人的飞剑也刺向折羽的胸膛。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
折羽可无意于拼得个两败俱伤。
他抽手而回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摔在了地上,一股紫色烟气冒出,好叫你们也尝尝五味子的毒。与此同时,他进入雾中,长剑入肉的声音。
天水锦男子受了伤。
却拉着裴义之冲出了赌坊的地下。
虽说穷寇莫追,可这毕竟是堂堂的裴家,被这样的门阀家族盯上,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折羽还待上前去追,天水锦男子的手下来了,好几个。
事已至此,折羽断定,今天是杀不了裴义之了。
天水锦男子已经将裴义之带离了赌坊.在属下掩护下,停在了城南的一户民宅里
毒气升起的时刻,他被天水锦男子捂住了口鼻,躲过了折羽的进攻.而天水锦男子却受了伤
死里逃生的裴义之,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大哭,一天之间,他经历了失败,逝去了呵护他的父亲
天水锦男子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俊美无俦的脸庞
“这个时候,哭有何用?你的眼泪会让你父亲重生吗?”冷冰冰的话语,从男子的嘴里吐出
“叔叔,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让我去陪我爹.”裴义之去扯男子的手,痛苦而无助
男子狠狠甩开了.”懦弱!你回到家族,接受长老房的训练.以后宛州的事务,我交给行之.”
长老房是什么地方,活人进去都要剥一层皮的存在,那也是每个家族重点培养的族人,都要进去的地方.裴义之想,还是让他死了算了
173 元羡裴家裴元昊
戴大花脸面具的男人最初受伤,实属意外,他是被折羽偷袭。
在与真一楼的对战中,他显示出了强大的实力,较之裴元昊,更胜一筹。
裴元昊已死,裴义之逃脱,赢哲汛愤怒,恨不得将这个大花脸碎撕万段。
便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个护卫,“王爷,要事禀报。”
赢哲汛抽身,趁此良机,大花脸拼得与真一楼两败俱伤的局面,败走。
折羽折回来时,看见赢哲汛匆忙往回赶。
“王爷?”
“府衙出了大事情。我要回去一趟。”赢哲汛带着人匆匆离去。
真一楼捂着肩膀,其上血迹点点,走到折羽身边,低声道:“那个大花脸,是个女人。”
“女人?”折羽狐疑道。
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真一楼功夫很高,哪怕在当初平昭王府混战时,都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可以说,大宗师之下,难逢对手。而今,在一个女人手下受了伤。
“嗯。”真一楼肯定了这个答案。
“你伤的有点重。”折羽平淡地叙述一个事实。
真一楼抬了抬下巴,“大花脸伤得更重。”
看这傲娇劲儿。
“大花脸是女人,况且和你交手前,被我捅了一剑。”折羽提剑向外走,丢给真一轻飘飘的一句话。
真一楼:“……”
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
这绝对是焱武帝即位以来,朝廷发生的最恶劣的事件。
十几名被关押在知府衙里的赌坊当家,一夕之间全部丧命。宛州知州自己悬梁自尽。加上之前被杀的治盐司官员,可以说宛州的官死了一半。
并不完全绝望的是,有一个罪犯还没有死,他手心紧紧攥着一个腰牌。
腰牌为铜质的,上面雕刻上古凶兽——穷奇。这种兽外貌像老虎,大小如同牛,长有一双翅膀。腰牌上写着一个字——陈。
焱京达官贵胄之间,其实没有秘密。穷奇卫,正是锋王赢哲风的护卫。
赢哲汛当即将人送到了金象医馆。
百草诗和绿头翁联手,为罪犯做了紧急救治和伤口缝合。
期间,绿头翁将一小杯液体喂入了罪犯的口中。
“师傅,这是什么?”百草诗两眼冒光,抓着绿头翁的手问。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麻沸散吗?这这种酒没取名字,但是功能呢,能缓解肢体疼痛!《青囊书》中有记载的。”绿头翁如实回答。
天呢!
百草诗喜出望外。
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她居然见到了酒服麻醉散,这大概是最古老的麻醉剂了吧。
这是医学史上的神迹。
两个时辰后,人活了下来,只是还处于昏迷状态。
赢哲汛上书,八百里加急送至焱京,陈述了宛州-贡郡私盐案的始终,道出了始作俑者为宋国裴商。其中或涉及到了穷奇卫。他尤其表彰了坤鸣书院学子折羽、沈黎在此次案件中发挥的作用。
焱武帝收到文书后,大发雷霆,下令与宋国断绝通商往来,现在大焱境内地商人,通通被驱逐。海关重地,也拒绝宋国商人入境。
另外,下令御林军搜查锋王府,穷奇卫中唯独少了统领陈广亮。
这似乎更坐实了锋王的罪名——指使手下在宛州党同伐异。
锋王在焱元殿外跪了两天,无人敢求情。
最后,焱武帝将锋王发配至雷州。
雷郡为何地?是大焱的最南部,贫困落后。
与此同时,明王赢哲明自请前往宛州,代天子嘉奖立下汗马功劳的坤鸣书院学子。
当然,这一来一往就七八天,属于后话。
百草诗救治了银钩赌坊三掌柜后,又给真一楼治疗。
铁岚歆巴巴跑了来,鞍前马后端茶送水。
“别说,我还真缺一个药童,要么就请铁姑娘屈就,做我的药童?”百草诗边缝伤口边打趣。
铁岚歆抱着手臂,在真一楼旁边坐下。“我工钱可高,且非俊美的男病人不伺候!”
真一楼往旁边让了一点,和铁岚歆拉开距离。
“别乱动,你想拉扯伤口吗?”百草诗拿出严医的架子。
铁岚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真一楼的伤口,“我真一,真英雄!以后做打手这种事,别太卖命了啊。”
真一楼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很嫌弃的模样,“这样碍手碍脚的药童,不要也罢。”
百草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一对欢喜冤家。
“好了,回去注意休息。”
铁岚歆立马绕过来,扶住了真一楼的胳膊。
真一楼想挣脱,却听铁岚歆咬着牙说:“你想拉扯伤口我不介意,反正也不是我疼。”
刚刚她还心疼地要命,转眼就放狠话。
真一楼终究没再矫情。
百草诗从诊室出来时,晃了晃脖颈,累得发酸,这一副不太雅的姿态落入了折羽的眼底。
“你……你在等我吗?”有点小开心、小窃喜。
“嗯,等你回家,马车在外头了。”
从金象医馆到书院,还有段距离的。百草诗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傅呢?叫上师傅一起,我还有事问他。”
折羽:“……”
现在是相公夫人时间。“他和小树先回去了,上车吧。”
他过来牵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扶她上车。
车夫扯扯嘴角,好恩爱的小夫妻啊。
百草诗不知道车夫的心情,她掀着窗帘往外看,迫不及待到家找师傅。
肩膀上忽然传来力量,类似轻柔地按摩。
她回头,就看见折羽在帮她捏肩膀。
“今天你辛苦了,我帮你弄弄。”
受宠若惊哦,“好多了,”百草诗还想拒绝,这个动作有些亲密,总觉得不适合折羽清冷的气质。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低低的轻叹,“哦,好舒服。”
车厢外的车夫,又扯了下嘴角,这也太猴急了吧。不过真的很恩爱啊!
“你若累了,就躺下睡会儿。”折羽指了指自己的腿,“比不得你的决明子腰枕,但总归舒畅些。”
百草诗小心翼翼地枕在了他腿上,结实有弹性,他的羽宝,身材就是这么好。
折羽帮她揉肩的空袭,更新了一下关于盐案的信息。
“你是说,这次事件里有锋王的影子?”百草诗大为惊讶。
“穷奇卫是赢哲风的私卫,腰牌上写着陈。”赢哲风的名字从折羽嘴里说出来,自然而然。
百草诗猛然惊起,“陈?锋王手下的大统领陈广亮?我见过他,在东篱山庄。锋王怎么总是结交商人啊,前有元陶朱,后又和裴家有关联。”
等等,元羡、裴家、裴元昊?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174 戛然而止的暗杀
百草诗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折羽沉吟了一会,安慰他道:“不要多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有一件事留意一下,最近谁买金疮药。有两个逃脱的漏网之鱼,受了伤,可能会买药。”
提到药,百草诗腾地做起来,“羽宝,我能遇见我师傅,真的是三生有幸。今天我发现他使用了一种特别高级的药,酒服麻沸散。”
“麻,沸散?是什么?”
折羽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百草诗亮晶晶的眼眸瞧着他,是那种炫耀显摆的心情,“就是一种……如果人受了很重的伤,或者体内生长了……致命的毒疮,需要切除,这时候就需要麻沸散。它会让人暂时全身麻醉,如同喝了酒一般,从而减轻病人的痛苦。”
折羽忽然竖起食指在嘴角,“嘘”。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麻沸散的战略性价值。这种药物一旦应用到战场上,会减少多少伤亡?
不可估量。
麻沸散加金疮药,单是这两种药,就价值连城了。
他再看百草诗时,目光都发生了改变。她就是宝啊。
百宝?诗宝?
许是福至心灵,又或是在他下意识里,练习了很多次,他低低地唤了出来,“诗宝。”
百草诗听见了。
跟随折羽学武这些日子,她也在训练听力,她拍了下折羽肩膀,“对啊,是宝!绝对是宝!”
折羽:“……”
算了,这样也不错。
“哎呀,迫不及待想见师傅了,虔诚地奉上我的膝盖。”百草诗说着又撩起了车帘子。
经历了一场创伤,但宛州活力不减。
路旁有推车卖柚子的,有挑着担子卖烧饼的,还有接孩子回家的年轻母亲,年轻母亲抬起手,摸向了头上的钗子。
说时迟,那时快,钗子陡然射出,径直奔向马车的车窗。
危机之下,百草诗头微侧,钗子擦着她的发丝穿过,定住了车厢壁上。随即,折羽朝着百草诗扑了过来,直接将她护在身下。外面又射进了几只箭。
忽听一声哨响,卖柚子的、卖烧饼的、年轻的母亲,通通消失了。
“公子、夫人,都撤了!”
这一声,来自车夫。
靠地太近,百草诗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松竹味道,幸福地令人眩晕。她明白了,为什么折羽药和她同行,这是算准了有人会奇袭,所以要保护她嘛。
折羽也发现了,刚刚情急,他的手正好扶上了她的腰,盈盈一握,纤细美好。这个发现,竟然让他耳朵红了。
“咳咳,你没事吧?”他坐了起来,拔掉了车壁边缘的箭矢。
“没……没事。他们撤了吗?好奇怪!”百草诗又向着车窗外看去,只见街道比脸还干净。
折羽也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终止了这场刺杀。
“对不起,连累你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
异口同声。
他们都以为,箭是向着自己而来。
随即他们相视一笑。
最先开口的是折羽,“你是我的妻子,我本该护你周全。”
妻子?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
百草诗欣喜之余,那个“本该”又让她犯了寻思。他对她,是当成了责任和义务了吗?
等等,这个时候她怎么还想着儿女情长呢?“师傅和小树他们?会不会……”
“不会!”折羽回答地斩钉截铁。“他们和真一一起的。”
有真一在,那就可以放心了啊。
接下来路上很顺畅,马车平安到家。
巷子里,卖柚子的、卖烧饼的、妇人聚在一起,向着面前人汇报。
“姑娘,何以改变主意?我们就要得手了。”
他们的头目是个女子,头上戴着幕篱,遮住了苍白的面容。
“主人的心意,岂是我等可以随便猜测的。你们只管照做就是了,今后都不许再动手了!”
三个人躬着腰,诺诺称是。
“从今天起,你们都在宛州蛰伏下来,等待新管事的接应。”
“是。”
秋风吹来,幕篱上的纱飘动。
女头目没控制住,咳嗽了出来。
三个人眼神讶异,要知道女头目武艺高深,很少有人能伤的了她。倒是那个妇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金象医馆的女郎中,医术极好。咱们的人,在那看过。她们的金疮药,咱们的还不如!”
女头目眯了眯眼,心想你们到底发没发现,你们刚刚差点就将女郎中送上西天了。
“知道了,散了吧。”
女头目向巷子深处走去,她每一步都很深,就像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忽而她的脚步轻快起来,想那么多做什么?她本是主人的手臂,照着主人的意思做就好了啊。
焱京郊外五十里,有一片竹林。
赢哲风和赢哲明相会于此。
“哲风,这次你受委屈了!”
父皇重怒之下,无人敢求情,赢哲明也不得不明哲保身,以图后续。
赢哲风冷哼了一声,“这个陈广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一件小事也办不成。不过,这个元羡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如此深藏不露。”
赢哲明只道好险。
不过想想,敢做私盐生意,又做的这么大的,会是简单角色吗?
“哲风你不会怪我没为你求情吧?”
锋王有时候并不疯,反而很通透,“还好,父皇没砍了我的头!我都以为自己要走到尽头了呢!皇兄虽然没求情,这不还是拐着弯来为我送行了嘛。尽管我知道,皇兄心里还惦记着那位。其实,心中有惦念未尝不是件好事!”
赢哲明以手掩口,低声转移了话题:“这一次,多亏了福姒宫的姒妃。”
姒妃全名栾姒,生了一张人如其名的美丽脸庞,是云昭公主之后,焱武帝最宠爱的妃子,盛宠十年不休。焱武帝以起名为妃号和宫殿名字。
“是她啊!”赢哲风嘴角上扬,仿佛发配雷州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了。“听说雷州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真要呆不下去了,直接杀了那守卫,就回来了。这天大地大的,我赢哲风哪里去不得?”
兄弟俩就此别过。
赢哲明策马奔腾,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天命凤女,明年春天,大婚一定不能再拖了。
175 富可敌国的病人
当晚,折羽没有回书院,而是宿在了家里。美其名曰保护大家的安全。
他洗了一个凉水澡,而后在房间里等百草诗。
百草诗干嘛去了呢?和绿头翁讨论麻沸散去了。
从麻沸散诞生的灵感到记录在《青囊书》中,历代青囊门掌门对这项医术的应用,救治过的病人。
绿头翁都打哈欠了,百草诗仍然兴致盎然,毫无倦意。
“师傅,这麻沸散效果”似乎非常好。今天那个家伙,毫无反应啊。”
绿头翁心想,一个将死之人,能有什么反应?还不是任人宰割的份儿。其实现在想想,有点浪费自己的麻沸散了。
但是他不想回答,一旦他回答了,百草诗就会有新的问题。
他甚至怀疑,百草诗是因为害怕与折羽相处尴尬,才来缠着他的。
他轻轻拍着自己的嘴,意思再明显不过。
“就算你不累,师傅也累了。”折羽到了绿头翁房间,将人拎了出来。
欸欸欸,百草诗内心咆哮,不要这么暴力嘛。
绿头翁则露出了姨母笑,揪着自己的美貌,自言自语,“丈夫丈夫,百丈之内才是夫呢。”
在房间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去我娘的房间吧。”百草诗暗搓搓地将枕头抱在怀中,怯怯地问。
她被折羽摁了回去,“你想告诉全家,我们分榻而眠嘛。老规矩。”
哦,老规矩,楚河汉界,这个坐怀不乱柳下惠。
明白。
百草诗穿着中衣躺下,占据不到二分之一。
折羽熄了灯,在她旁边躺下。
时间已经是深秋,夜晚有了冷意,折羽拿起被子,给她盖上。
百草诗背对着他,心里隐隐有些期许。可是除了他翻身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在折羽身边,她总是放弃介防,倦意来袭,上下眼皮合在了一起。
“诗诗,诗诗?”折羽轻轻唤着她,又一个翻身,手落在了她肩上。
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潮澎湃的折羽,真想将她翻过来,行使一下夫君的权利。
回应他的是匀称的呼吸,百草诗打了个把式,笔直的腿压了过来。
折羽无奈苦笑,真是活受罪。
很生气的折羽早早回了书院,连今早的练武都取消了。
百草诗睡到了日上三竿,朦胧中摸着床,发现人不见了。她起了床,洗了漱,为了狼,又看看自己培育的草,这才带着绿头翁的酒服麻沸散,去了金象医馆。
她还想验证一下麻沸散的效力。
绿头翁今天没来。
到了医馆,薛林和她打招呼,“姑娘,早啊。”
百草诗看看头顶的大太阳,哈哈,当掌柜就是好,就算迟到了,也没人敢埋怨。
“那个,今天有没有人买金疮药?”
薛林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不过还是找出了账册,这里面有底案,记录病人的信息。
“有,不过只是一小瓶。”
医馆的人没法子追踪,这种事让苦力真一楼来办最好,可惜真一楼受伤了。
唉,自己手下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上午几个坐诊的人都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根本试不了药效。百草诗又很郁闷,看来自己得储备几个小白鼠啊。
提起小白鼠,想起了墨非战。这种人做小白鼠,才最能体现药的峰值药力。
百无聊赖之际,又有新的患者进来。
百草诗眼皮子也没翻,先是问诊,“哪里不舒服?”
对方惬意地坐下,声音也很慵懒,打量着她,“食不知味,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我知道宛州有一家酒楼特别美味,有一些时令菜式,可以去改善一下伙食。”百草诗随口一提,要给自己的全聚坊打广告。不过她一个激灵,这声音,好熟悉。
抬眼望去,那不正是许久未见的元羡吗?
自平昭王府之后,百草诗就再未见过他,印象中的他,还是王府混乱之夜,他在灯笼之下,温暖地笑。昨日她与折羽提到过他,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他容光焕发,身上隐隐透着沉香的香气。百草诗嗅了嗅。如此名贵的香,在一个商人身上闻到了。
“元……元陶朱?怎么……怎么是你?”
元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嘴角噙着笑意,“百姑娘见到在下似乎很开心,说话都不利索了。”
百草诗:“……”
胡说八道,哪有开心?
“现在是我的坐诊时间,我看元陶朱健康地很,就不要在这碍着别的病人了。”
百草诗一本正经地试探,下了逐客令。
元羡朝着身后一摊手,“其他病人都走了,我给了后面排队的每人五两银子,让他们去别的医馆看。”
百草诗:“……”
眉毛挑起来了,这不是截胡她的生意吗?
她银牙紧咬,挤出来几个字,“元陶朱生动了向我诠释了一个道理,有钱,是真的可以任性的!”
元羡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为了弥补我对医馆的歉意,姑娘可以多给我看一会,我按时付费。”
“我的时间确实宝贵,不过我的药更贵!但既然遇见了富可敌国级的病人,我也不介意提供至尊服务。”百草诗拿出了切脉的诊包,“元陶朱,请!”
“富可敌国?”元羡从善如流,乖乖将修长的手指放了上去。“姑娘还真的看得起我。姑娘你对我已经这么了解,却还是一口一个元陶朱,未免太过生份,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故交了。不若你叫我以后叫我元公子?”
元公子啊,这称呼显然更亲近了些。
“元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宛州?”
“嗯,有几日了。有一批药材生意。”
元羡以前就和百草诗透露过,他做药材生意,所以对她的医术尤为看重。
百草诗眼珠子叽里咕噜转,心里盘算着怎么能从元羡身上敲一笔,“我们医馆小,很多药材都不全,可以从元公子那里购入吗?银钱的话,就从你今日的诊金里扣好了。”
小小的医馆,一天坐诊费能有多少?百草诗居然大言不惭要从诊金里扣。
元羡也未否决,保持着绅士的礼貌和得体,“如果百姑娘不是要灵芝雪莲人参那种药材,我想我大概还能拿得出一二。”
176 我可以自荐枕席
“你肯定有的,我在你身上都闻到了,就是沉香。”
百草诗没狮子大开口,却也差不多,因为沉香本就是一木难求。
元羡瞧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狡黠灵动的女子,脸上笑意止不住,“如果姑娘想要沉香,我确实还有少量。要是沉香木,那就不得了。据我所知,这种香料在海外的安南国才有,但因近年海盗横行,海上商路都断了。”
百草诗眼下肌肉跳了跳,这种说法与步湛的一致,果然元羡博闻强识。
不过她也没指望真的就能得到,先说一个难度大的,随后再问一些简单的,就容易得到满足。
果然,解下来百草诗说了几味本草,元羡都有。
最近百草诗都没有做任务,趁着剥削元羡的机会,喂一喂那系统车前子也好。
看着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的百草诗,元羡又抛出了橄榄枝。“我先前不明白,姑娘何以拒绝我。今天看了姑娘的状态,大概明了一二。姑娘是喜欢自由、不拘束的人,如果姑娘愿意来我的医馆,掌柜你做得,想要什么本草我都给你提供,你想去焱京就去焱京,想去帝京就去帝京,凉州、北戎草原也随你。”
帝京,是宋国国都。凉州,是西凉国都。
这真真是条件极好的。
如果在现代,遇见待遇这么好的老板,百草诗都要缴械投降,奉上自己的忠诚了。
可现在不行。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回归正题。“我看公子是气机不畅,痰湿阻滞在中焦不能运化,所以吃不下东西。有一味药特别简单,但效果很好,就是二陈汤。半夏汤洗七次、橘红各两钱,白茯苓六钱,炙甘草四钱。二陈汤燥湿化痰,理气和中,枳实宽中下气,保证药到病除。”
百草诗没理会元羡的邀请,反而开了药,这是结束坐诊的暗示了。
元羡收回了手,“不如姑娘给我煎一幅药,我再另外付费如何?你刚刚也说了嘛,至尊服务!”
百草诗想了想,应了。
刚刚号脉之时,她发现元羡似有暗伤,但又好像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并不明显。而且,元羡的功夫,以她现在的眼界,还看不透,那就是很高很高。
不如,拿他做小白鼠?
“那这样吧,你去内堂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
内堂啊?这待遇是提高了吗?元羡求之不得。
小半个时辰后,百草诗端着二陈汤来了,“元公子,请。”
元羡看了看汤汁,嘴角一勾,轻轻地饮。
明明是中药,愣是被他喝出了下午茶的矜贵优雅。
百草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底冒着光,“姑娘你这样看我,我怕是要误以为你对我有好感。”
这!
登徒子,太孟浪。
百草诗迅速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不自然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感觉怎么样?”
元羡眨了眨眼睛,晃了晃头,倒了。
哈哈,大功告成。
百草诗简直要拍手了,这酒服麻沸散果然好用啊,加了一些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是的,百草诗之所以同意元羡的要求,就是为了试试这麻沸散的功效,元羡果然着了道。
扶着人在床上躺下,百草诗将门反锁,开始解元羡的衣裳。
这个时候出现在宛州,未免太巧合了。
偏偏他又受了伤,伤在何处?
如果和折羽所说的伤处吻合,那不就坐实了他的身份吗?
如果他真的是裴家人?
杀,还是不杀?
脑海里一时间闪过无数个想法。
百草是的魔爪摸到了元羡的腰带,一抽,便解了开。随后她去解他前面的衣领。
元羡的衣服也很复杂,层层叠叠,质地都是顶尖的好。百草诗又觉得涨了见识,她现在也不差钱了,要给折羽做一些好衣服备着,不能输给了元羡。
V字一线露出来,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皮肤如白玉凝脂,看起来就充满了力量感。
不知比折羽的如何?
成亲这么久,百草诗连折羽有几块腹肌都不知道,万一哪一天分道扬镳,没摸过也没睡过,她真的好亏啊。
想着心事时,她的动作慢了点,手探进了衣服里。伤口啊你快点出来!
什么叫有去无回?
就如眼前的百草诗。
元羡倏地睁开了双眼,一只手握住了百草诗的手腕,两个人保持着亲昵的动作。“姑娘,你如果真的对在下感兴趣,不用如此这般,我可以自荐枕席的。”
百草诗的手,还在衣服里面,社死当场说的就是她了。可是为什么用了麻沸散,还会清醒呢?这个时间也太短了吧。
绯色桃花爬上了脸颊,百草诗羞愤难当,“我只是察觉你有伤,想仔细帮你看看。你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
元羡还在笑,却又多了份冰寒,“姑娘以为我那么好欺?分明是你在药里加了东西,说说,你加的到底是什么?”
百草诗总算抽出了手,离开了床榻。“我说我什么都没加,你信吗?”
显然不信。“我以诚待姑娘,姑娘却无半句真话。今天不说清楚,我决计不会放你走。”
百草诗暗叫不好,他是做药材生意的,虽未必懂药理,到底是见多识广,说不定药一下肚就察觉了问题。她瞥见桌子上,药汁还剩了小半碗,心中有了主意,“我证明给你看。”
说着,她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现在你满意了吧?现在病已看完,你交完诊金,可以走了。”
元羡看了看药碗,他刚刚用过的,这算不算……
他抱臂,却不走。
时间还未到,自然不会有反应。
“你还不走?”
“我在等你的药。”
两人陷入了僵持中。
半炷香的时间,百草诗身上发生了变化,她的理智还在,但身体麻木,似失去了知觉。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做的朱砂实验,再次为医疗大业贡献了自己嘛。
这个麻沸散不是没有效,是没那么有奇效。
遇见如元羡这样的人,就会打折扣。对她,也不能全身心麻醉,还需改良啊。
在她将要倒下之际,落入了一个怀抱。
元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她放在了床上。
这些日子,他每每想起她,手下斥候侦察的信息,他不忍看又按捺不住。
知道她在宛州做的不错。
今天他本不该出现的,可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也管不了自己的心。
他来了,冒着被她发现受伤的风险。
他怎可由着自己任性呢?
现在已经证实了,她在他的药中下了东西,他有理由可以除之而后快。
抬起的手却又落下,在她的鬓间。
他阅人无数,身边从不缺女人,何以对着这个小村姑,有了不一样的念想呢?
他靠近她,凝视着她安详的面孔,阴影将她笼罩,就放纵自己这一回。
忽然,窗外飞进来一枚石子,元羡一把抓住。
房门被踹开,元羡不做他想,身子轻身一纵,向窗外飞出。
真一楼走到了床边,见百草诗衣物完好,,终于放了心。
177 接待明王的任务
“百草诗,醒醒。”
百草诗听得到,但身体无法动弹,依旧装死。
“明明给人看病,怎么把自己看到了床上。唉,折羽这家伙,啧啧……”真一楼喃喃说道,带着幸灾乐祸,“你以后最好对我好点,好吃的好玩的都供应上来,否则我的嘴没把门的,说不得就给你捅出去了。到时候那醋坛子发疯,你可别怨我。”
原来你是这样的真一楼!
不过,说折羽是醋坛子,真一你莫不是眼瞎?
唉,同床共枕也好几次了,什么事都没发生,百草诗实在难以相信,折羽对她有念想啊。
莫不是自己太丑了?
其实除了有点黑,其他的都很好啊!
这扛打的五官,放到现代绝对是流量小花级了。
百草诗被自己麻醉的时候,做出了两个决定。第一,改进麻沸散;第二,可以考虑美白产品了。先把自己变白变漂亮,牢牢拴住折羽的心,然后苟到大结局。
折羽去了书院,礼科课结束后见到了沈黎。
沈黎是特意来找他的。“折羽,恭喜你,在宛州盐案上立下了巨大的功劳,朝廷的嘉奖很快就会下达。”
当初,百草诗问折羽要不要参加科举,折羽觉得科举太慢,仅乡试就要等待三年,更不要说后面的会试和殿试。而书院有推荐之职能,具有特殊能力以及在指定任务中表现出色的,可以提前进入官府体系。
折羽就在知州内担任了录事,随后又辅助汛王立下功劳,这自然少不得嘉奖。
“沈公子何尝不是呢?从宛州征盐到赣州借盐,一应举措得当,可喜可贺。”
沈黎红了红脸。不为别的,他去赣州借盐,一来一回本可三四天搞定的,结果遇见了山匪,愣是耽搁了时日。等他回来后,盐案都结束了。
“咳咳,折羽兄,是这样的。我家在焱京,也算有些经营。如果你有心进入焱京,我可以代为引荐。事实上,这次事件,我有文书单独呈于祖父和父亲,相信他们也会力挺。到时候同朝为官,共为大焱之肱骨,也是美事一桩。你觉得呢?”
折羽勾唇而笑。
焱京沈家,祖父、父亲在朝为官,他就差说自己是沈家凤女了。
如折羽靠着这层关系入焱京,以后都与沈家分割不开了。“沈公子谋划,我心感激,却也不必。我自有我的路,也必将走出我的康庄大道。”
“折羽兄!”沈黎却还不甘心,“你志向高洁,我心慕之。可你不会以为,单凭才华就能一飞冲天吧。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少走一些弯路,给自己多一点选择,有什么不好呢?”
书院的其他学子,从旁经过,无不对折羽羡慕有加。
尤其焱京子弟,有些对沈黎知一些根底,看着折羽更加羡慕。有人给铺好路,他却头硬地自己走。
折羽微抿着唇,以缄默表示自己的态度。
便在这时,数术的夫子叫道:“折羽,来一趟。”
折羽去了院长姬玄的院子。
厅堂里,姬玄准备好了石斛花茶,推一杯在折羽眼前。
“坐。”
折羽坐下,盯着茶桌上的茶。
那些翻山爬壁,以脚步丈量大地,采药的人却一口都没喝。
“院长叫我来,所为何事?”
“明王不日将到书院,褒奖此次在盐案中立下了功劳的人。”姬玄并未兜圈子,开门见山说道。
明王就是当朝三皇子——赢哲明,焱武帝册封其为明王。
折羽垂眸,以茶盖在茶汤上轻轻地刮,“醉翁之意不在酒。”
焱京上流圈子都知道,明王与天命凤女沈黎清有婚约在身。然则婚事拖了三年还没成,大概某人心急了。
姬玄见他不动声色,沉得住气,便道:“接待明王的事,如果让你来办,你可办得?”
折羽沉吟了一息,“明王有皇命在身,在宛州不会长久驻留,况且他的心思不在书院。左右接待一天,又有何难办的?”
这便是答应了。
姬玄没想到,折羽如此痛快,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将汛王也考虑进去。他现在暂代宛州事务,一旦他回了焱京,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宛州这块肥肉。”
言下之意,拉拢了汛王,便多了一个筹码。
汛王不涉及皇储之争,可以成为很好的助力。
“我晓得。”
姬玄不知道,但折羽知道,汛王现在还有个身份,那就是百草诗的病人,并且是被治出了成效的那种。百草诗的人情,比任何人都管用。
“哦,对了。等明王的事了了,我在书院辟出一块地给你,建立一个农桑基地。你可以招收学子们从事稼穑之事,种植五谷百草。当然,地不是白给你用的,你要结算这些学子们的劳作工钱,权当书院对寒门学子们的关怀与支持。”
百草?折羽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的夫人啊,这是什么时候攻略了院长的?这件事情办成了,无疑又是一个结交寒门学子的好契机。
折羽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微笑,忽地内心豪气冲天,“我觉得应该在农桑后面加一个医养,经世方能致用,使人有所学,使壮有所业,使病有所医,使薪火相传的夫子教习有所养。先贤的大同之愿,我们在书院先行实现了。”
说完,他起身,扬长而去。
姬玄望着他的背影,怔愣着久久不能言语。
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他便是拼了一身骨与血,也当助他完成大业。
下午的御科课,折羽以代理教习的身份,和丁末班的学子们会面。
他骑着那匹无人能驯服的黄骠马,俨然是这片领地的王者。
没有向往常一样进行实战,折羽先公布了几件事。
“接下来,书院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代给大家。完成出色的,可免去小考,直接记录优秀成绩。没有参与任务的,一切考试正常。”
进入书院后,这些丁末班的学子们最怕的就是半月一小考,一月一大考。突击也难见成效,每次考完褪一层皮。倘若有什么法子,免去了考试,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折羽教习,是什么任务呢?”
“只要能略尽绵薄之力的,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不少学子们已经应和道。
“你们当中有谁比较擅长捶丸的,出列给我看看。”
所谓捶丸,顾名思义,“捶”即击打,“丸”为小球,捶丸是以球杖击球入穴的一种竞技项目,也就是古代版的高尔夫。
众人面面相觑。
大焱世家贵族中,盛行马球,民间则以蹴鞠居多。玩捶丸的着实不多。
“反正都是击球,容小侯爷你上啊。”
大家推搡着,将容克推到了前面。
178 举家男丁锯木头
自从乌梢蛇事件后,容克对折羽,是从心底的畏惧。这样的杀神,他恨不得绕着道,退避三丈。
但既然被推举出来,总该有所表示,“那个,折羽教习,我打马球还行,锤丸没玩过。”
折羽的目光从一众人身上划过,那种冷冽的气息,又让人胆寒。“没玩过,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吗?这次锤丸切磋赛,给大家申请了时间训练,届时不用上课,拉到球场上挥杆,还有比这更恣意的事了吗?”
众人一听,这待遇不错啊。
折羽室友许攸攸举起手,“折羽教习,算我一个。”
报名的人更踊跃了。
“切磋赛最终上场的人只有五六个,没上场的也不要气馁,凡在这次赛事中付出努力的,我会和球场掌柜申请,让你们成为第一批尊贵客人。以后朋友小聚,私事相谈,尽可以去球场,岂不快哉?”
折羽已经开始画大饼了。
关于高尔夫球场的运作,百草诗曾经和折羽提过,折羽举一反三,自己又发挥了想象,是以这些条件摆出来时,众人无不欣喜若狂。
一天坐诊结束后,百草诗准备回家。
医馆门口,停了辆马车,马鞍配饰镶铜,无不精致,车上拉满了货物。
“请问百姑娘在吗?”拉车的管事问道。
百草诗看看人,答道:“我就是。”
管事恭敬地施礼,向身后一扬手,“这是我家主人命我们送来的诊金,请百姑娘笑纳。”
诊金,应该就是元羡了。
百草诗心安理得地和盘接受。“烦请各位将诊金搬进去。”
薛掌柜和真一楼出来时,看到这大大小小的药材箱子,惊地说不出话来。尤其薛林感受最深,这可都是上好的药材啊!
搬完了,百草诗拿出来一小罐枸杞菊花茶,交给了管事的。当初她曾在东篱山庄提到过这种大保健茶,在现代最是普通不过,她也不介意送个顺水人情。“烦请管事将此茶赠达你家主人,请他遵医嘱,好好治疗。另外日常可以喝一点这种茶,养生效果极佳。”
管事笑着接纳了。
待人走了,百草诗欢天喜地地坐在了这些草药中间。
她要的都是白字头本草,包括白茯苓、白芷、白术、白芨、白蔹,白芍尚未普及,她自己在亳阳觅了一株,正在人工培育中。
这些药材算不得特别名贵,金象医馆也有药用的,但若拿来试验制作面膜,就未免太奢侈了,百草诗还没有那么败家。
她可是个精打细算、过好日子的小女子。
“哎呀,真好啊,美白大计即将开始。”
百草诗抓起一把白茯苓放在唇边亲着,这幅模样全落在了真一楼眼底。
女人疯了吗?还是想银钱想疯了,对着草药又亲又笑的!
“回不回家?”真一楼问。
折羽反复叮嘱他,最近不算太平,为了防止盐商余党反扑,要保护百草诗的安全。
“回”,百草诗将每一种白字号本草都带了一点回去。行动派的她,说干就干。
今天家里人特别齐全。
百李氏和折羽从书院回来,铁岚歆也跟了来,加上绿头翁、百小树、红曲、百草诗和真一楼,整整坐了一张桌子。
家里没开火,百草诗通知山药从全聚坊送了些饭菜过来。
现在元鸣酒家被封了,全聚坊一家独大。加上之前的给力宣传,盐案期间推陈出新,更是得了书院和汛王两厢称颂,生意好到爆棚。
席间,折羽问道:“红曲,球场那边现在进展如何?”
九月份时高尔夫球场播种,十月份集中施肥,如今已进入十一月,宛州的气候偏向于温暖湿润。一个多月时间,基本可以形成草坪。
红曲放下筷子,温顺地答道:“球场的草有两三公分,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可以打了。”
铁岚歆不懂,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道理她知道,她咬着筷子头问:“都十一月份了,草都该枯了吧?为什么你种的草还绿油油的?”
红曲看向了百草诗。她只是按照百草诗的意见,担当监工,至于为什么也是说不清楚的。
“是这样的,”百草诗只好开口,充当精神导师,“球场所用的草种子,叫做结缕草,是冷季型草坪,耐旱也耐寒。冬天体验感会差一些,但也可以打。”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折羽问。
百草诗笑笑,折羽现在这么关心他的事业了啊。“本来打算明年三月的,到时候球场的草迎来春季萌发,一举打出名气!”
听她这么说,折羽犹豫了下,他本不想干涉到她的节奏,放手让她去做的。只是眼前,他觉得是一个机会。“如果提前开业能支持吗?先期接待规模不会特别大,主要是让焱京的世家子弟们感受一下,给你传扬一番。”
这个,就挺突然的。
百草诗从不会拒绝折羽,况且折羽也是为了她好。“这样,我明天去球场看看,条件具备了,就来个试营业好了。”
“小草儿啊,你又开酒楼、又开医馆,现在又加个球场,会不会太累了啊?”百李氏忧心忡忡地问。
当世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时,母亲更关心你累不累。这就是母爱。
百草诗眼眶有点热,有人关心有人期待,还有人一起共事,感觉不要太美妙,事业必须搞起来。“娘,不累,我过得很充实的。”
“娘,姐姐最能干了!”百小树就是那个永远相信他姐姐会创造奇迹的人。
“行,你看过后,我也要带几个人去球场试试。对了,球杆有了吗?”折羽问。
百草诗:“……”
开业都没想过,球杆自然也不存在了。
“这个好办!”红曲当即指出,“内城有木工作坊的,让他们做一下就好了。”
一顿饭就这样结束了。
当晚,家里的男丁一个都没闲着。
百小树在院子外无人的地方锯木头。
真一楼久违地爬上屋顶,也在锯木头。
绿头翁呢,拿出了当初百草诗送的那个手杖,他的跛脚早就好了,现在不需要手帐。他没有年轻人的力气,所以就对手杖进行了改良,他也在锯木头。
折羽的手最巧,拿剑的手用来锯木头也不含糊,他做了个最漂亮的球杆。
当百草诗拿着自己画的球杆草纸图出来时,四个大小不一,各有特色的球杆摆在了她面前。
百草诗噗嗤笑了,笑中带着泪。
179 圈她入怀练挥杆
第二天,百草诗、折羽、红曲乘坐马车前往高尔夫球场。百小树也跟着来,涨见识。
球场位于书院和内城的中间,四个人乘坐马车,期间百小树比较局促,手放在腿上也不是,垂着也不是。
“小树,昨晚没睡好吗?”百草诗问。
确实,昨天百小树的球杆被折羽表扬了,以至于百草诗画完草稿图,剩下的球杆,都被自告奋勇的百小树承包了。
“嗯,不不不……”百小树点点头,立刻又摇头,像个拨浪鼓。“姐,我我我没事。”
没事结巴什么?
不过百草诗也没纠结这个话题,她很快被车窗外的景象惊呆了。
官府的一队兵,此刻正在驱逐宋国的商人。
“官爷,我们只是小本买卖,十几年来本本份份,从来没做过坑害大焱的事啊。”小老板点头哈腰,苦苦哀求。他的夫人挺着大肚子,涕泪涟涟,身边还有个五六岁的,看起来很害怕,抱着母亲不撒手。
官兵将饼子倒在地上,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宋国的奸商,没一个好东西。我朝陛下已下令,将你们通通驱逐出境,趁早滚蛋。惹了盛怒,小心人头落地。”
一边是普通商人,一边是执行任务的士兵,百草诗胸中有块垒,却无处发泄。
“宋国朝廷不会允许这种的事情持续发生的,反扑很快就会来。”折羽笃定地说道。
“反扑?怎么反扑?大军压境攻打大焱?”红曲对这个话题似乎充满兴趣,张口问道。
折羽抽茧拨丝,条分缕析,“兵临城下乃下下策,裴家掌控下的宋国皇室,至少不会这么做。但狐假虎威、驱虎吞狼倒是有可能的。”
红曲冷哼了一声,在她成为香粥美人时,见到了太多吃不饱、饿肚子的人,这些都是那些奸商作为,她心里颇为痛块。“这一波,我支持咱们大焱的皇帝。”
她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百小树赶紧移开目光。
“依你看,皇帝这番举动如何评价?”
折羽向着百草诗问。
“宋国也有好商人,焱国也有恶势力,不可一概而论,一棍子打死。这些年焱宋通商,互通有无,物美价廉的商品丰富了百姓的盘中餐、身上衣,怎可因为盐案中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百草诗联想到近现代的大清王朝,闭关锁国,最后还是被船坚利炮敲开了大门,剩下的只有屈辱和痛楚了。
以史为鉴,才能知兴替,她说的义愤填膺,腮帮子鼓鼓的。
折羽忍不住笑了,想去捏她的脸,恍然意识道车里还有别的人。手尴尬落下,他赞了一句,“好见地!”
马车行到了球场,一行四人下了车,各自拿着球杆。
十一月初,宛州叶变得冷起来,草场上覆了一层霜。但那样的景象,依然令人震撼。
起伏的草场,形成丘陵曼妙的弧度,视野所及一片绿意,结缕草坚韧地生长,似要将绿意撑到明年的春天。
空气那么清新,天空那么澄净。
百草诗手拿球杆,张开双臂,脑海中浮现出高尔夫球场的广告。
“我不在高尔夫,就在去高尔夫的路上。享受这阳光、草坪,自由的呼吸,愉快的社交。轻轻挥杆之际,说不定一桩生意已敲定。”
折羽看着头,只想将这一刻私藏。
“一共有多少洞?”思绪回到现实的百草诗问。
“九洞。”红曲熟练地回答。
“九洞啊!”百草诗语气中带着些许的遗憾。九洞充其量只能算个练习场,十八洞才是正规高尔夫的规模。“没关系,以后咱们在焱京,开一个三十六洞的。我要开一个老鹰和小鸟。”
百小树眨巴眼睛,他无论如何想不通,老鹰和小鸟怎么开。
百草诗意识到自己又“魂穿”了,连忙补充,“老鹰球、小鸟球,都是专业术语,等你练会了球就明白了。”
说着,她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丸”,进入击球时间。
电视上看过,霸道总裁文里也见人写过,可自己操作时完全不是那回事,一杆子下去,球完全乱了方向。
百草诗挤出一朵笑来,“失误失误!谁也没规定,老板一定会打球的。”
红曲:“信你的鬼!”
好嫌弃哦!
百小树蹬蹬跑去捡球。“姐,再练练。”
折羽走到百草诗身边,低身放下球,而后绕到她后面,整个人将她圈入怀中,手把手示范。“这样,用力,挥出!”
一气呵成,他做的如此自然流畅。
球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得落入小洞里。
“哦,太棒了!”百草诗回头,嘴巴擦过了他的下巴。两个人距离太近,空气仿佛都充满了躁动的气息。
那画面太美不忍看。
红曲:“……”
百小树:“……”
突然来袭的十万吨狗粮,撑的好好涨!
“百大树,陪我去别的地方检查一下草坪。”红曲唤道。
百小树挠挠头,只有绿头翁叫过他一次百大树,怎么红曲姑娘也这么叫。他羞答答迎上去,“红曲姐,你也看出我大了?”
他长大了,是男子汉了。
红曲:“……”
这话哪里透着不对劲儿。
等俩人走远,百草诗才意识到自和折羽,有点亲密过火了。她往后退了退,“那个那个,保持安全距离,防止打到你。”
折羽挑着眉,寒声道:“你这是自诩出师了,不需要我指导了?身为老板,不会打怎么说得过去?还怕打到我,你倒是……”
打一个试试还没说完,百草诗的球真的向折羽飞来。
所以说,话不能说死。
折羽大步流星地走回来,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重新站到她身后,指挥着她僵硬的胳膊,以及浑浑噩噩的大脑。
百草诗觉得,这一刻世界只剩下了折羽,他的气息彻底将她包围。
练了小半个时辰,过了一把瘾,两个人才发现,俩跟班(名誉总经理+名誉小助理)不见了。
百草诗和折羽仔球场漫步,没有方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里增加一个岗亭。”
“最好有巡逻的马车。”
“初期的ViP,每人赠送一个球杆怎么样?”
走着走着,两个人的手又粘在了一起,也没分清是谁主动的。
绕了一圈,回到了球场入口,那里围了不少人。只见百小树挥起拳头,将一个男子打到在地。
这么生猛的百小树,百草诗还是第一次见。
红曲发出了一声惊呼,脸转了过去,肩膀却在颤抖。
至于那个被打倒的、嘴角流血的倒霉蛋,不正是容敬侯府的小侯爷容克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来练球,可不是来打架的。”
180 冲冠一怒为红曲
时间倒回。
为了不打扰那对小夫妻的二人时光,红曲很有眼力地喊走了“百大树”。
百小树目视前方,脊背挺直,时而瞄一眼红曲。
倘若红曲也看他,他就会立刻化身草农,关心脚下的结缕草,一个不小心还差点绊倒自己。
“我是猛兽吗?你如此怕我?”红曲娇嗔发问。
“没,没有,绝对没有。就是觉得红曲姑娘好厉害,这么大的球场,你一个人一个多月就种出来,了不起!”百小树竖起了大拇指,赞美地无比真诚。
红曲不同于百草诗的空山雨后新枝,她浓烈如芍药花,今天她画了海棠色的口脂,眼尾一抹上挑,指甲之上涂了滟滟丹蔻。微微一笑之际,更加明艳动人。“你更真会夸人,哪里是我一个人功劳,那百工都去晒太阳了嘛。诶,上次你还叫我红曲姐姐来着,怎么变了称呼?”
媚而不俗,妖而不艳,百小树晃了眼,低下了头。“我看我姐姐就叫你红曲。我与姐姐同岁。”
百草诗与百小树生地并不像龙凤胎,百小树却似还未长开,带着少年的青涩。
“哦,那你早日长成参天大树。”红曲打趣地说道。
两个人随意聊着天,走到了球场入口。
其实球场门口围了好几个富家子弟模样的人,而为首的容小侯爷容克已经眉头紧锁。
他与红曲的感情结束地突然,起初他以为是解脱,再也不用忍受家里的冷眼,可后来再见红曲,红曲仿佛涅槃蜕变。眉眼如旧,气质完全不同。
不愧是他一掷千金的花魁。
他想破镜重圆,被高手真一楼打了回来。
今天红曲出现在此,他本以为她回心转意来找他,可看着一旁的百小树,分外碍眼。
他抿唇,无语。
而树欲静,风不止。一个焱京子弟已笑道:“这不是容小侯爷的红颜知己吗?啧啧,倾城之姿也不过如此,小侯爷好福气!”
容克脸上隐隐有了得意之色,他的眼光岂容置疑。
不料红曲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请公子慎言,我与容小侯爷无半点瓜葛。”
她说的坚决,对容克而言,无异于狠狠打脸。
“够了红曲,你闹够了没有?你使小性子我容忍你,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还要我怎么样?”
红曲只觉得,过往一片真心都喂了狗!“我没有闹,我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你我缘分已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阳关道。”
步湛走出来,拉了下容克,“我们不是来找折羽教习的吗?他没到,我们等一等好了。”
容克没有顺着台阶而下,眼底覆了层层森凉,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曾经眼里只有他的女子,不再心归于他,这是多么讽刺的事?但面子上过不去,他冷笑:“你不过是我万花丛中过,沾的一片。似你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我从未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砸在了他脸上,百小树甩甩自己的手,“你吵死了!红曲这样的女子,你哪里配得上?”
红曲震惊地看着百小树,百小树就像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容克捂着流血的嘴角,大喝:“你算哪根葱?红曲,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便是这时,百草诗和折羽出现了。
“让你们来练球,可不是来打架的。”折羽道。
百草诗走过去,看见百小树闯了祸似的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力量感还可以。”
众人一惊。
随后就听百草诗说:“红曲主管,你的球场看起来需要几个维持秩序的护卫,至少也得是诛矛风云榜的高手,省的什么人来了都能叫嚣。另外你是主管,你可以决定谁能进来,谁不能。”
容克:“……”
众学子:“……”
红曲何时成了球场主管?诛矛风云榜高手几时烂了大街,这么不值钱?无数个问号在众人脑海里盘旋。
红曲感激地看了眼百草诗。在举世皆疑、看轻她时,有人给与无条件地信任。那种感觉太奢侈,也太美妙。她以目光环顾四周,开口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会考虑的。捶丸球场主张以和为贵,每个人都能享受绿茵场上愉快挥杆;但任何不睦或破坏氛围的,都将不许再踏入球场半步。这条规矩自此立下,也请各位做个见证。”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折羽见状,“大家还保持兴趣地,可以随我进球场,去小树那里统一领取球杆。练习之后,想办理尊贵客人翡翠卡的,也可以到红曲姑娘那里登记。”
这是大焱开国以来,娱乐业的一次革新。
百草诗首次将现代的高尔夫球场带到了千年之前,并引入了会员制。
而首批办理会员的学子们,在以后的岁月里,提到今天仍然余有荣焉,甚至在自己的头衔后加一个新称谓。
如步湛,吏部左侍郎之子,《大焱风物志》著作者,羽诗高尔夫球场第一批荣耀会员。
折羽在绿茵场训练那些二世祖,百草诗则回了医馆,并在医馆草拟了一份羽诗高尔夫球场章程和招聘启事。
招高尔夫教练、高尔夫球童、会籍销售顾问、草坪部主管、高级服务员和前台。所有人通过面试之后,经培训上岗。
做好了这一切,百草诗接到了通知,汛王有请过府一叙。
赢哲汛本来是住在驿站的,可是宛州知州自缢,其府上空了出来。赢哲汛暂代宛州事务,便住了进去。
府上不同于衙门,百草诗想了想,除了带上背篓装药,还带了皂角米和龙眼干。前者产自书院的皂荚树,后者,是元羡送的一堆本草中带的。
她坚信,借花献佛,手有余香。
等到府上时,百草诗呈上了两种礼物,汛王妃果然开心地合不拢嘴。
“哎呀,这在焱京也没少收礼送礼,可是总觉得,除了昂贵没有什么好处。见了百姑娘送的东西,才发现真真是送到了心坎上。”
“这些啊,也都算是我平时开的药。不过呢,我们医馆一直主张药食同源,当成食物吃,才最是滋补。”百草诗顺便宣传一下医馆理念。
赢哲汛颇为受教,想想他喝的乌梢蛇酒,就是最好的证明。“百姑娘,你医术如此高明,可有想过将医馆开到焱京去,也让焱京人感受这份大医精诚。”
那自然极好,百草诗早就有打算,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做生意也要一步一个脚印。“也许过个三五年,我会这么做,眼下我只想先把宛州的名声打出去。王爷今天找我来,所谓何事?”
“你救治的银钩赌坊三掌柜醒了,可是这人嘴硬地紧,无论如何不肯招。最后他说,让他见一眼救命恩人,他就一五一十全部招供。”
181 诛矛自请当打手
犯人自然被关在了狱中。只不过这人之前伤重将死,所以也未再施刑,免得再死一次,白白浪费了之前施救。
百草诗在赢哲汛陪同下,到了昏暗的空间。
窸窸窣窣的,有锁链响动之声。猛兽即使被拔了爪牙,依然是猛兽,有可能反扑。
“利剑平,你的救命恩人到了,你现在可以坦白交代了。”赢哲汛喝道,中气十足。
银钩赌坊三掌柜,利剑平,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头发很凌乱,乱糟糟挡住了一半面,看起来就像……鬼。
“汛王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随便找个人就来冒充神医,呵,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利剑平的声音是撕裂的,像是破旧的风箱。
百草诗被人看扁也不恼,怡然从容道:“利掌柜可知,有志不在年高。我虽年轻,却是从鬼门关将你拉了回来。我可以轻松说出,你的伤口所在,缝了几针。如果不出意外,将来给你拆线的,也会是我。”
利剑平大为震惊。他从不知道,原来人的伤口,真的可以像缝衣服一样缝合。他下意识摸着肚子的地方,那里有一条状若蜈蚣的缝线。
“真的……是你?”不可置信。
“真的是我。”平静自然。
利剑平沉吟了两息,“有些话,我只对救命恩人说。”
言下之意,不欢迎赢哲汛。
“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砧板上的鱼肉没资格讨价还价!”赢哲汛怒斥道。
利剑平靠着潮湿的墙,往后仰了下,找个舒服的角度,“要么,你杀了我啊。”
“你!”赢哲汛很想杀了他,可是这个惊天案件中,就剩了这么一个活口。
“王爷,您先回避一下。左右他也逃不掉,我便试一试。”
狱里恢复了安静。
一人在铁栏外,一人在铁栏内。
“我想活。”
这个开场白,很不符合将要进行的谈判风格,百草诗也讶异于他的表现。
“你既然救了我,总不是为了再一次杀死我,都说医者仁心呢。”利剑平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有了三分说客的意思。
为什么不是呢?救你,只是为了你口中的秘密。
“我救你,也只是奉命行事。你的生死权,不在我手里。我只是个大夫。”
这,这也是很坦诚的交代,让对方慢慢放下心防。
“这么说,我非死不可?无论是汛王审,还是押到焱京,我都没有活路。”利剑平不悲不喜,平淡叙述一件事,“可我觉得我还有用,你能救我一次,为什么不能再救一次?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杀人我就杀人,让我救人我就救人,刀山火海,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生的希望,每个人都贪恋着这一丝光。
百草诗沉声,“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什么?”
利剑平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还戴着沉重的锁链,“姑娘,你知道诛矛吗?不知道也没关系,那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组织,他们有个风云榜,会排出战力前一百的人。你知道我的名次吗,十一,十一啊!你只要救下我,我就是你隐在黑暗中的一把剑,你想杀谁,我一剑劈过去!”
利剑平说到后面,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两只手也抓住了铁栏杆,等待着百草诗的答复。
百草诗越听越心惊。诛矛排名十一的杀手,战斗力有多强。折羽曾手仞六十九的,已经费了很大的气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救下,你怎么保证不会加害我,或者干脆逃之夭夭。”
“第一,”利剑平竖起一根手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两次。我们杀手也是有操守的,不会对恩人刀剑相向。第二,我的潜伏任务失败,诛矛是回不去了,赌坊也不存在了,我也无处可去。你只要给我一口饭吃,我就可以给你卖命。”
百草诗忽然来了兴趣。“你排行十一,那个杀你的人,你可认识?能排第几?”
“认识,还很熟悉,陈广亮,他第九。”利剑平知无不言,“他运气不错,被贵人收入麾下,再也不用干刀口舔血的事情。”
百草诗正式从当事人口中,听到了陈广亮的名字。看来,锋王果然和赌坊、裴家有交集。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一个战力强大的人,除非更强大的力量才能驾驭。用来做试验的小白鼠还不错,可百草诗也不能保证安全无虞。
“我还是那句话,我帮不了你。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大夫。”
利剑平颓坐在地上,他怎么不知自己是异想天开,指望个医女救自己,他一定是疯了。可人就是这样,绝望之中想方设法活下去。
“姑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能否告知我,你的名字。我死后到了地府,也会给你烧香念佛。”
百草诗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姓百。”
“百,女郎中?你是金象医馆的女郎中?”利剑平再次握紧了栏杆,“百姑娘,你的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有很多人想害你,你需要一个打手,比如我,看看我!”
百草诗没有回头。
她知道,当她战在高处时,就会有无数的风霜刀剑、绵里藏针。与其需要一个打手,不如将自己变成一把剑。
不过,好可惜的小白鼠啊。
全聚坊今天来了个新客人,宽袍大袖,飒沓风流,披了一件锦色披风。
他进来后,是三七接待的。“客官是第一次来本店吧,在一楼大堂吃还是二楼雅间?”
元羡停在了酒楼的留言墙上,上面粘贴了很多顾客的小便签,有的笔走游龙,有的状如狗爬,但不可否认,这个酒家已经超出了寻常的饭馆,给客人们带去了很多欢乐。
这样玲珑心思,掌柜很了不起。
三七悄悄打量这位俊逸的不像话的男子,估计只有诗诗姐的相公可比,“客人用餐之后,会对小店有个印象,那么就可以写下来。我们也会送出一份小礼物。”
元羡抖了抖袖子,一双如玉的手全部显露出来,“姑娘,请拿一支笔来。”
三七愣了下,“客官你还没用餐,味道如何也不知道。”
“有些味道,是用心品味的,去吧。”
这样温和的声音,听在三七耳朵里,觉得苏苏的好好听。
纸笔取过后,元羡信笔而落,唰唰写就。他没有像别人那样直接粘上,而是叠了一只纸鹤,文字便藏在了纸的缝隙里。“去二楼雅间。”
三七贴心地为他挂好,抱着菜谱为他引路。
“对了,你们酒楼有没有蓼茸青蒿、玉碗冰藕、当归属地鲥鱼羹、茯苓香笋炖火腿,哦,主食要枇杷西米露和五色馄饨。”元羡解下披风,在靠窗的地方坐下。这间包间很有意思,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元鸣酒家。
那边门可罗雀,这厢热热闹闹。
颇有一种“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既视感。
三七很讶异,放下菜谱,吸了口气,“客官,我们店招牌菜是鸭馔,主打烤鸭。您说的这些,除了冰藕可以做,其他暂时不供应。另外现在天气凉了,也不推荐您点冰藕。茯苓饼作为本店伴手礼,可以送您一份。”
想点的没有,元羡便也从善如流,要了一份烤鸭和几个时令菜式。而后从袖中取了一个小罐子,在手掌间把玩。
等菜的过程,欢颜到了,她顺手将门拉上。
“先生。”她用的是传音之功,“大焱当前大肆驱逐宋国商人,很多人生意都黄了。明王不日将到宛州,会去一趟书院。锋王已经出发去了雷州。咱们的人,都开始了蛰伏。”
元羡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好些了吧?”
这让欢颜有些受宠若惊,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我,没事。”
182 纸鹤里埋下伏笔
手指还在小瓶罐间摩挲,欢颜垂着眸,不让自己去看,却还是忍不住。
“菊花枸杞茶,于你的伤并无帮助。”
元羡不是苛待下属的人,尤其像欢颜这样的心腹,有些东西他可以眼睛不眨地送出,而有些,则敝帚自珍。
“欢颜,不是这个意思。”
她在意的,从始自终是送茶的人。
“一场破冰的外交之旅,势在必行了。传信给鸿胪寺的人,前往焱京,和谈与大焱再起通商一事。”
相比大焱的农桑为本,宋国的商业活动、对外贸易占据了国家税收的大部分,但宋国的国土、人口和军事实力都不如大焱。而大焱的消费力,远高于北齐、西凉和北戎。是以宋国的外贸,还有赖于出口大焱。
包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七端着托盘进来,为客人布菜。她偷偷瞄了眼欢颜,今天的客人怎么都是这样的神仙人物哦?
“一起吃吧。”元羡道。
这让欢颜更加诧异,她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不敢想象。
三七退出去后,欢颜才道:“眼下这个节骨眼,大焱自上而下,只怕都不愿意与大宋通商。”
元羡取了一张鸭饼,包了两片红润鲜亮的鸭肉,碧绿的瓜条、葱丝,咬了一口。“这世上,从来没有容易的事,使臣一职又岂是那么容易担当的!有难处就去攻克,告诉徐正卿,找到那些可以影响圣听的人。”
“是。”欢颜郑重答复,“先生那您……?”
去不去?
“我还要会一个老朋友。”
哪个老朋友,是菊花枸杞的主人吗?
元羡忽然沉声,刚刚的春风和煦都收敛,“欢颜,如果你猜不出我要见的人,那这些年真是白白跟在了我身边。”
欢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有在涉及到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理智就会缺席。“欢颜明白了。”
一餐吃完,元羡带着欢颜下楼。三七准备了茯苓饼,用布袋装好,他笑着接纳。
在他走了之后,三七回到了留言墙处,盯着那个纸鹤,而后悄悄摘下了纸鹤。
“三七,愣着干嘛?”山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三七手一抖,纸鹤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拾了起来。“没,没什么。”
客人的便签本来就是公开展示的,山药也不以为意。“别毛手毛脚的,去做事吧。”
三七蹬蹬跑了出去,在无人的檐下打开了那个纸鹤,咦,上面没有字,寥寥几笔倒是更像一幅人像,一个侧颜。哦,看起来还有些熟悉,天呢,是……她?
时间如水,流过指缝。
十一月初九,宛州突然降温,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粒。
百草诗带着百小树从医馆出来,坐上马车直接去了皮草店——宛记。
初冬已至,全家都要添衣了。她像个大管家,管着一家人的衣食住行。
才一进店,她看到了一张纯色的白狐皮,非常漂亮。如果做一件大氅,一定很暖和。
“掌柜,那张狐皮怎么卖?”
“姑娘好眼力啊。这种雪狐最难捕捉,但皮毛也最保暖。一张完整的皮,要百银。”掌柜热络地介绍。
价格也相当咋舌。
“姐姐,贵死了。”百小树和自家姐姐咬耳朵。
“很衬你姐夫是不是?他出入书院,要体面,需要一件顶漂亮的披风或大氅。”百草诗拿了白狐皮在百小树身上比。
百小树撇撇嘴,唉,到底是不是亲姐姐,这样的好事咋就轮不到他呢?不过姐姐连自己都没顾得上,满心满眼只有姐夫。
如果姐夫对姐姐不好,哼!百小树攥紧了拳头,别怪他不客气。
放下白狐皮,百草诗又看了下日常中最常见的灰鼠皮,想着给母亲和师傅各做一件大毛的褂子。弟弟和真一嘛,年轻人,可以穿皮的,顺便耍耍帅。
“姐,我喜欢这个。”
“好,给你买。”
准备付钱时,就见一个穿着貂貉满襟暖袄、生了一双蘸黑深沉的眼眸,年纪约二十五六岁的公子,朝那件白狐皮伸出手来。
“这是我们先看中的。”百小树去拉扯白狐皮。
“大胆,我家王……公子想要的东西,你们也配抢!”说话的是护卫模样的年轻男子,从其衣饰来看,也是非富即贵。
掌柜上前来,两厢作揖,都是大客户啊,“姑娘、公子,白狐皮只此一张。要么大家再看看别的,这边还有猞猁狲、灰鼠、银鼠皮毛。”
百草诗笑笑,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纹饰上,像极了一只振翅的朱雀:“公子,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看公子穿的,极为保暖,貂绒质感上乘,想必是不差这一件白狐皮的。”
不错。
男子打量了一番百草诗,女子生的很有灵气,尤其一双秋水剪瞳,似雾蒙蒙的。“不瞒姑娘,我是打算赠送佳人的,请姑娘割爱。”
割爱两个字,咬字颇重,透着不容置疑。
“不瞒公子说,我是买给我相公的。他身有寒疾,一到冬天直接去了半条命。请公子体恤。”百草诗化身百变戏精,装可怜直教人潸然落泪。况且她也没说谎,以前确实是这样地。
虽然
百草诗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道:“公子,我也不瞒你说,这件白狐皮,我付了一半的定金。我观公子身份贵重,必是簪缨世家,通情达理,你总不能让我打了水漂啊?”
眼力还不错。
男子果然向着身后的护卫道:“取五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算是我对她的赔偿。”
护卫张了张嘴,有点不情愿地掏腰包。
百小树不明所以,就见百草诗拿了银子,别的皮毛也不买了,转身就出了宛记。
“真小气啊,说补偿也没多给二两。”百草诗咧嘴吐槽。
护卫张了张嘴,有点不情愿地掏腰包。
百小树不明所以,就见百草诗拿了银子,别的皮毛也不买了,转身就出了宛记。
“真小气啊,说补偿也没多给二两。”百草诗咧嘴吐槽。
护卫张了张嘴,有点不情愿地掏腰包。
百小树不明所以,就见百草诗拿了银子,别的皮毛也不买了,转身就出了宛记。
“真小气啊,说补偿也没多给二两。”百草诗咧嘴吐槽。
183 谁在马车里潜伏
坑了人家五十两银子的百草诗,出了宛记。
“姐,接下来去哪?”百小树问。
“一会你就知道了。”百草诗却没走,她绕到了皮草店的后方。
像宛记售卖皮草这种高端货的,顾客肯定非富即贵,自然不会步行前来,十有八九都是驾车的。
刚刚横刀夺狐的人,百草诗还不能完全确认身份,是以过来看看他的马车。
大抵因为天气原因,泊车区只有一辆马车。
拉车的是匹枣红马,异常高大,肌肉发达,鬃毛看起来发亮。戴的马嚼子精致,充满质感。
百草诗特别留意到,马车的车辕,比一般的车要宽。
在古代,不同身份的人,车架是有明确规格的。百草诗说不出具体的标准,但像这样的宽度,要么就是马车日常走的路特别宽,要么就是马车主人,得是三品以上大官吧。
最让人不解的是,马车居然没有车夫。
车夫去了哪里?玩忽职守?
百小树看见自己姐姐盯着马车出神,也察觉出了异常,他压低声音道,“姐,这个马车好漂亮。那个鞍鞯不便宜的。”
百草诗对弟弟的反应很满意,果然眼界有了提升,不再是那个村里的憨憨小子了。
“你在这给我防风,我走近看看。”
“姐!”百小树想阻止,冒险的事该交给男子汉处理了。百草诗却已跃了出去。
那马的警觉性很高,前蹄子开始刨地,口中发出很粗的示警声。
百草诗从自己的腰处解下香囊,向马递了递,马通灵性,闻到了香味,果然安静了下来。
不过,离得近了百草诗听到了车厢内有声音。
很细微,似乎是杯盏碰撞。谁会躲在马车里?
她脚步更轻,向着马车靠近。忽然,车的帘子陡然掀开,里面飞出一个人,身着玄衣,头上蒙着面。与他身影相伴的是,那人随手抛出了铁蒺藜,是一种暗器。
百草诗惊呼,就地一滚,躲开了铁蒺藜。
那人却似发出了“咦”的一声,没再逗留,轻身一纵,翻过了一道墙。
这是个高手。
那身玄衣看着熟悉,百草诗皱了皱眉。
枣红马又被惊动,眼看就要发出长嘶,百草诗掉转头,三十六计跑为上,拉上百小树匆忙离开。
几息之后,佩戴玉佩的男子回来,怒道:“车夫去了哪里?”
跑到了安全距离,玄衣人也不见了踪影,百草诗堪堪停下来。
百小树大口喘气,为了不当拖油瓶,他一直忍着来的。
百草诗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久的练习是有成效的,她跑了这么长时间,脸不红气不喘,而寻常人已经气喘吁吁了。
“回头,你自己去找真一。”百草诗道。
干什么?找免费老师。
百小树挠挠后脑勺,“我找了。”高尔夫球场打人后,他就发觉自己太弱,想要提升实力,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是真一气呼呼把我撵走,还说,还说他可不是做苦力的。”
百草诗扑哧笑了,想象一下真一也挺无奈的吧。
本意教一个人,结果买一赠多,还都是零基础的,师傅不易做哦。
前面也有一个裁缝店,和宛记半斤八两的实力,百草诗直接拐了进去。
运气相当不赖,这家裁缝店,有一件成衣的银狐大氅,材质和雪狐皮不相上下。尺码粗略看来,和折羽的身材也很配。这就是衣架子的好处,什么都能穿。
另外灰鼠皮也看中了好几张,虽然价格不菲,但百草诗现在也是囊中有料的人了。
裘皮都要经过加工定做,幸而她对家人的尺码如数家珍。
而大氅她直接带走,离开了裁缝店,她直奔高尔夫球场。
按理说,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打球的,也不知道那些美其名曰的冷季型结缕草,能不能耐过当前的寒冷。
富商当时送给红曲的地契,其中包含一方小院。
红曲开始种植草坪后,对小院也进行了一番修缮。
如果打球,这里可以作为第一站接待区。
此时红曲正在对新招募来的球场人员进行培训,按照百草诗给的章程,训练他们的专业服务精神。香粥美人的招牌不是盖的,她在这些人眼中,善良美丽,又充满威严。
球场上,二世祖们还在练球。
小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而后落入小洞中。一个人击完球,快速走向另一个击球点。全场保持肃穆安静,每个人都很遵守果岭礼节。
当然,谁也不觉得寒冷,他们打地热火朝天,完全沉浸其中。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马球、蹴鞠的快乐。
折羽立在球场边缘,如一棵挺拔的青松,自成风景。
忽然身后有衣服披上来,领口处是漂亮而浓密的银色皮毛,衬得玉一样的脸更加出尘。
百草诗忽然想到一句话,眉毛俏皮地挑起来,“玉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绝色还没有自觉,看着百草诗穿的单薄,冻得微微红的鼻头,大氅一扬已经把人罩在了其中,轻转了半圈,包裹地严严实实。“你自己不知道冷吗?”
整个人被他环在了怀中,虽未接触,鼻端已都是他的气息,氤氲不散。她仰着头,凝视进他的琥珀色眸光,温柔至死。
“羽宝。”百草诗唤了一声,脸上热度在提升。
“嗯?”他回了一声,尾音却像带个小钩子。
“他们,好像在……看我们。”百草诗的余光看见打球的人们,停下了挥杆。
“要么,我们去贵宾休息区。”
贵宾休息区也是百草诗发明的词汇,就是那方小院。
到了休息室,折羽解了大氅,搭在椅背上,“你怎么过来了,医馆不忙了?”
百草诗骄傲地炫耀,“羽宝,我今天看到了一只朱雀,就在宛记。朱雀强卖了我看中的雪狐,不过我也没吃亏,坑了他五十两银子。”
朱雀,是上古神兽,百草诗当然见不到,但是折羽已经听明白了她这句包含诸多信息的话语。
他抬起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五十两银子这么高兴啊?说起来,你这到底是什么运气?逛一趟裁缝店,都能遇见大人物。”
百草诗下巴翘的高高,眼里闪着星,“那当然啊,天上掉银子谁不高兴?我现在可是浑身的锦鲤欧气,你要不要来蹭蹭,沾沾光啊?”
折羽从头到脚打量她,像一个高级的猎人,“说说怎么蹭?”
百草诗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口无遮拦,结巴道:“就……就是别离开我十丈外,姐的光芒罩着你。”
折羽轻轻地笑,真不知道小姑娘哪来的那么多段子,奇奇怪怪,偏又可可爱爱。“师傅说,一丈之内算是丈夫,十丈之内算是什么?”
百草诗:“……”
竟无言以对。
“算,小迷弟吧。”插科打诨一番,百草诗也不觉得冷了,反而言归正传,“羽宝,要见到那只朱雀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该见的,总是要见的;该面对的,避无可避。”
那就,来吧。
184 赢哲明驾临宛州
此为防盗章,一个小时后替换。
宛州城的正阳街心,有一所老宅子。平日里大门紧闭,偶有扫撒的下人进出。这一天,大门开放,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赢哲明站在朱红大门下仰望,门匾上仅有两个字——沈府,是气势遒劲的行书。一门家风,匾额可窥见一斑。
垂花门下,站着样貌出众的男子,身披水波披风,自带一番高风霁月之姿。
“黎清。”
数月不见,满腹相思化作一声呼唤,赢哲明快步上前,双手探出,与对方的肩同宽。
沈黎清后退一步,保持了应有的礼数,“我现在是沈黎。王爷,里面请。”
赢哲明向着身后一扬手,“抬进来。”
厚重的门咯吱关上,经过三进制院落,抄手回廊,终于尽到了大堂。一口大箱子放在了堂中。
“给王爷看茶。”沈黎清略尽地主之谊。
“先不急,打开!”赢哲明献宝似的,要将好东西呈给沈黎清看。
沈黎清仍然保持着恭谨,无波无澜,“王爷来则来已,何须如此破费?”
“来看本王的黎清,自然不能空手。宛州这场雪,倒是着实出乎了本王的意料。幸而觅到了一款极品雪狐。”
其实百银对于他们这等富贵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雪狐胜在应景。
天欲雪,赠狐裘,最通达心意。
“沈黎,谢过王爷。”
有下人将雪狐接过,又指引着赢哲明的人将礼物清点入库房。赢哲明看着场间唯二的伺候下人,分外碍眼,“本王与你们主子有些话说,去外面候着吧。”
下人看了看沈黎清,沉默退下。
人一走,赢哲明迫不及待地走近,拉起了沈黎清的手,贴在了自己心口。“黎清好狠心,此来宛州数月,就给我寄了两封信笺。可知我日思夜想,常常夜不能寐。”
沈黎去抽自己的手,奈何赢哲明存了大力,抽不动。“王爷,隔墙有眼有耳,还请克己复礼。”
沈家人的规矩极大,重礼法,赢哲明自然知晓。她对人冷淡,他求之不得。对自己,只盼她热情似火。
“沈家的地界,谁敢闯!再说,你就是本王的未婚妻,一切天经地义。今天,我决计不会松手。”
不仅没放手,他已经将沈黎箍进了怀里,手扶住盈盈细腰,喷薄的热气落在了沈黎清的耳畔。一路攻伐,滑到了她的嘴角。蚀骨相思,此刻只想一亲芳泽。“黎清。”
血腥之气蔓延,赢哲明的唇被沈黎咬破了。
184
宛州城的正阳街心,有一所老宅子。平日里大门紧闭,偶有扫撒的下人进出。这一天,大门开放,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赢哲明站在朱红大门下仰望,门匾上仅有两个字——沈府,是气势遒劲的行书。一门家风,匾额可窥见一斑。
垂花门下,站着样貌出众的男子,身披水波披风,自带一番高风霁月之姿。
“黎清。”
数月不见,满腹相思化作一声呼唤,赢哲明快步上前,双手探出,与对方的肩同宽。
沈黎清后退一步,保持了应有的礼数,“我现在是沈黎。王爷,里面请。”
赢哲明向着身后一扬手,“抬进来。”
厚重的门咯吱关上,经过三进制院落,抄手回廊,终于尽到了大堂。一口大箱子放在了堂中。
“给王爷看茶。”沈黎清略尽地主之谊。
“先不急,打开!”赢哲明献宝似的,要将好东西呈给沈黎清看。
沈黎清仍然保持着恭谨,无波无澜,“王爷来则来已,何须如此破费?”
“来看本王的黎清,自然不能空手。宛州这场雪,倒是着实出乎了本王的意料。幸而觅到了一款极品雪狐。”
其实百银对于他们这等富贵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雪狐胜在应景。
天欲雪,赠狐裘,最通达心意。
“沈黎,谢过王爷。”
有下人将雪狐接过,又指引着赢哲明的人将礼物清点入库房。赢哲明看着场间唯二的伺候下人,分外碍眼,“本王与你们主子有些话说,去外面候着吧。”
下人看了看沈黎清,沉默退下。
人一走,赢哲明迫不及待地走近,拉起了沈黎清的手,贴在了自己心口。“黎清好狠心,此来宛州数月,就给我寄了两封信笺。可知我日思夜想,常常夜不能寐。”
沈黎去抽自己的手,奈何赢哲明存了大力,抽不动。“王爷,隔墙有眼有耳,还请克己复礼。”
沈家人的规矩极大,重礼法,赢哲明自然知晓。她对人冷淡,他求之不得。对自己,只盼她热情似火。
“沈家的地界,谁敢闯!再说,你就是本王的未婚妻,一切天经地义。今天,我决计不会松手。”
不仅没放手,他已经将沈黎箍进了怀里,手扶住盈盈细腰,喷薄的热气落在了沈黎清的耳畔。一路攻伐,滑到了她的嘴角。蚀骨相思,此刻只想一亲芳泽。“黎清。”
血腥之气蔓延,赢哲明的唇被沈黎咬破了。
184
宛州城的正阳街心,有一所老宅子。平日里大门紧闭,偶有扫撒的下人进出。这一天,大门开放,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赢哲明站在朱红大门下仰望,门匾上仅有两个字——沈府,是气势遒劲的行书。一门家风,匾额可窥见一斑。
垂花门下,站着样貌出众的男子,身披水波披风,自带一番高风霁月之姿。
“黎清。”
数月不见,满腹相思化作一声呼唤,赢哲明快步上前,双手探出,与对方的肩同宽。
沈黎清后退一步,保持了应有的礼数,“我现在是沈黎。王爷,里面请。”
赢哲明向着身后一扬手,“抬进来。”
厚重的门咯吱关上,经过三进制院落,抄手回廊,终于尽到了大堂。一口大箱子放在了堂中。
“给王爷看茶。”沈黎清略尽地主之谊。
“先不急,打开!”赢哲明献宝似的,要将好东西呈给沈黎清看。
沈黎清仍然保持着恭谨,无波无澜,“王爷来则来已,何须如此破费?”
“来看本王的黎清,自然不能空手。宛州这场雪,倒是着实出乎了本王的意料。幸而觅到了一款极品雪狐。”
其实百银对于他们这等富贵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雪狐胜在应景。
天欲雪,赠狐裘,最通达心意。
“沈黎,谢过王爷。”
185 玄鸟岂能折羽翼
天家圣明,说的好!
赢哲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不肯错过一丝细微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折羽。”
简洁利落的回复。
换了一般人,只怕还要说一句,“回王爷。”
不过赢哲明也未追究这一点,天下才俊面前,礼贤下士的模样还是要做的。况且他看见了隐在后面的沈黎清,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对着这样一张脸,他沉了声诘问:“折羽,折羽……我大焱王朝信奉玄鸟,怎可折了羽翼?你的名字,要改!”
这在古代也很常见,俗称避讳。避帝王名讳或王朝之讳。
折羽沉敛,不急不躁,“古语有云,‘威折万里,德致八极。’君子严守德行自省,方可使八方信服,建立功业。折羽不求八方信服,但求百折不挠,乘物游心,振羽翔极。此,为折羽真意。”
这一番回答,滴水不漏,足见心志高洁,有大智慧。
众学子听了,只道涨了见识,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沈黎清掩下眼底的热切,保持镇定观二人之间第一回合。
赢哲明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我大焱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只要你有本事,心向朝廷,朝廷自会给你机会,鲲鹏展翅,扶摇万里也是可以的。”
众学子齐道:“明王英明。”
小插曲过后,赢哲明在院长带领下,参观书院教学楼宇、藏书阁。
坤鸣书院与乾鸣书院齐名,规格自然也是比照乾鸣书院来建。只是乾鸣书院已逾百年,屋宇层叠,老树参天,学府重地之气浓郁。相比之下,坤鸣书院还有大片空地,学子数量也不如,显得寒酸了。
“当初本王五王弟奏请父皇,人才兴邦,海纳百川,扩建书院。”赢哲明顿了顿,环顾众人反应,尤其折羽。自三年前,大焱王朝对外公布五皇子嬴哲栩死讯,已经鲜有人在公众之处谈论过他了。果然众人脸色都很精彩。
折羽却只是淡淡点头,嘴角还似有微笑。
这样的笑意让赢哲明如芒在背,心下郁燥,“老祭酒,你毛遂自荐,来宛州担任院长。可眼下看来,坤鸣书院还有很多不足啊。我甚至听说,教习不足,以学子代之,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岂不是误人子弟,传出去贻笑大方?”
接连几个诘难,不满之色可见一斑。
老祭酒躬身,堂当答复:“回明王的话,书院时刻谨记吾皇重宏愿,玄亦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有教无类,任人唯贤。折羽天赋之才,可堪重用,是以被破格聘为书院教习,成绩亦是有目共睹。”
赢哲明目光重回折羽身上,“本王不得不承认,你有一定辩才,应变之力亦可。然教学非等闲,你,证明给本王看。”
折羽向前一步,站在了光之下,“我听过这样一个说法,一所真正的书院,不在于校舍之华丽,规模之宏大,而在于明德、笃行、穷理正心,危难之时敢于出剑,大义当前敢于舍我。坤鸣学子,今天让明王看看你们的风貌。”
他一声令下,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哨子,吹响,众学子列成了一个方阵。
这是书院登高之后,折羽初为教习,为学子们制定的一个训练和考核计划。
因他和百草诗聊天时谈起,如何增强学生之间的凝聚力,让每个人都不掉队。百草诗想到了军训,也想到了奥运会走方阵。那个时候,人的自尊心和集体荣誉感都被放大,适宜展现学子们的意气风发,锻炼其团队精神。
即使尊贵如容小侯爷、清河崔猛、颍州才子陆怀,也不得例外。后来,沈黎清也加入了。
方阵绕着场地一周,众人本就穿着整齐划一,步调一致,在走方阵时更加神清气爽。
赢哲明的不满,慢慢变成了讶异。
那些吊儿郎当的二世祖,居然这么乖,被治得服服帖帖,还心有荣焉?
太不可思议了。
而此时,书院的屋瓦上,正猫着两个身影,朝着方阵看过来。
一是百草诗,一是铁岚歆。
“喂,你也是书院学子,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百草诗问。
铁岚歆扯了个谎,“我小日子到了,不方便。”
百草诗嘿嘿笑,从古至今,葵水都是女子请假、旷工、找借口的不二理由。“那你还和我登墙上瓦,不怕着凉?”
铁岚歆努努嘴,“这样的盛况,错过不是可惜?”
其实,她没说的是,当年三皇子选妃,从焱京到各州县,适龄女子都曾给皇室上过画牒,作为铁寒阳的庶女,她很不幸也上了画牒。虽然可能性很小,她还是怕被认出来尴尬。
百草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以前和羽宝说起,让这些纨绔二世祖走方阵,磨磨他们的娇气,没想到这么短时间,羽宝做的这么好。羽宝真的很厉害!”
铁岚歆听她一口一个羽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肉麻!”
百草诗想到了一件特好笑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喊真一一声‘楼宝’,楼宝搂搂抱抱。哈哈,不过你若敢叫,我打包票,真一会把你扔到房子上,或者从房子上扔到地下。”
铁岚歆心里酸楚,她容貌不愁,性子也不算娇,相处了这么久,怎么就打动不了那各臭楼子呢?要么今天和百草诗回去堵他,偏要叫他一声楼宝。
姑娘的心事,不足与外人说。
百草诗打趣之余,更多注意力还在操场间。
一圈方阵已走完,到了御射场。
折羽的哨子收起,换了一副小旗子,旗上写着一个“坤”字,代表坤鸣书院。
旗子一挥,队形变换。几个人登上了石坪,坪上早摆好了军鼓。这几人开始擂鼓,鼓点正是焱太宗做的《破阵子》。
一批学子牵过来一批马,方阵完全变成了军伍。
从一字长蛇阵开始演化,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一直到直面埋伏阵。
学子们脸上的表情,还很稚嫩,不如真正军伍的勇毅,但已展露了一飞冲天的潜力。
赢哲明知道,坤鸣书院九月招生,折羽入学才两个月,当教习才一个多月,这群二世祖们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折羽在他们的转变中,起了怎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