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醉卧美人膝
高则诚的好命,从呱呱落地之日起,便开始了他的叱咤风云。形象功程在其母亲的肚子里,便已前途无量。
出身显贵就不说了,偏还长得相貌堂堂;相貌堂堂也就罢了,偏还才高八斗;才高八斗也就算了,偏还有谋有略,在辅相这个位置上混得风声水起。你说气人不气人!
更气人的是,此人一妻三妾,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水灵,这让高则诚如何能爱得过来?
高则诚的第一房妾室,便是三小姐高鸢尾的生母夏姨娘。
林西入府四年,还从未见过夏姨娘本人。听人说这夏姨娘是这府里最漂亮的女人,一对梨涡,盈盈浅笑,能让人如沐春风,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只可惜如今美人看破红尘,悟透世事,与菩萨朝昔相处,念起了阿弥陀佛!
高则诚的第二房妾室,便是二少爷高子眈,二小姐高锦葵的生母朱姨娘。
据八卦人士称,朱姨娘娘家门第颇高,按常理嫁入高门做个正房奶奶也绰绰有余。偏这朱姨娘不知何故,见到了相貌俊朗,满腹文才的高则诚,只觉得血压上升,心跳加速,心甘情愿的做了小。可见爱情这玩艺,多半会令女子昏了头!
高则诚的第三房妾室,是三少爷高子眗,四小姐高紫萼的生母何姨娘。
何姨娘出身富商人家,生得纤腰袅娜,香肌若雪,据说其生母曾经是名满京城的名伶。也不知怎的,入了高则诚的眼,被其兄长一顶小轿送进了高府。高相爷喜得是两眼直放色光,听说新婚之夜,颇有一番惊天动地。
所以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如高家两位爷那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方才有滋有味,酣畅淋漓,也不旺来这世上走一遭。
闲篇扯得有些远,咱们书归正传。
……
崔氏见自家男人进屋,气息一弱,起身相迎。
高则诚忙扶住夫人的手,温声道:“你身子不好,快坐着。这两日朝中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往这院里来。一早起来心里就惦记着,便过来看看你和孩子们。”
崔氏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眼中带了一抹暖色:“老爷自个也该保重身子,公务虽多,也不能日日歇在书房,几位妹妹都是妥贴的人。”
高则诚拍拍她的手背,脸上有些不大自然。
他虚咳嗽几声,环视一圈,正色道:“你们母亲身子不好,除晨昏定省外,无事不可让她操劳。”
男人语气真诚,情深意长的一句话让崔氏眼眶微微有些红。
林西不知为何,总觉得高老爷这句话讲得有些空泛。眼角的余光偷瞄两眼,便又如老僧入定。
厅堂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垂首听老爷训话。
高则诚板着脸闲说了几句,觉察到气氛有些个凝重,便朝三个儿子微微一颔首,又朝崔氏交待了几句,出了厅堂。
三位少爷齐刷刷的朝崔氏行了礼,追赶父亲大人的脚步,奔向父亲大人的书房,继续听训话。
高老爷一走,林西明显感觉到府上四位小姐深深的松了口气。心道严父慈母这两个角色,老爷、夫人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崔氏续又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四个女儿的衣食住行,便适时的露出一抹疲色。
四位小姐眼色一流,纷纷告退。
高鸢尾落在最后,顿了顿身子,复又回到崔氏跟前。
“母亲,女儿有一事要回。”
崔氏正接过丫鬟递来的药,闻言把药搁在几上,笑道:“可是那小丫鬟的事?”
高鸢尾脸有惊色,含羞道:“母亲猜着了,女儿正想请母亲示下。”
崔氏笑着对一旁的刘妈妈道:“我就说这孩子最是个多心的,怕是知道了府里的规矩不敢自作主张。”
刘妈妈陪笑道:“那是三小姐懂规矩,知轻重,心里存着夫人您。”
崔氏拉着高鸢尾的手,深笑道:“既然这丫鬟忠厚,就摆在书房使几年,到了年纪,再放出去。以后这些小事,自个拿主意便行,不必事事来回我!”
高鸢尾嗔笑道:“女儿年少,哪里离得了母亲的细心教导。母亲只别嫌弃女儿罗嗦便行。林西!”
林西一听喊自己的名字,忙快行几步,走到夫人跟前,扑通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崔氏端坐着受了三个头,眼睛在林西身上转了一圈,笑道:“眼睛清亮,藏不了奸。一看就是个通透的。虽然长得平常,身段倒也婀娜,水仙,赏!回头好好侍候小姐!”
林西唯唯诺诺的接过水仙递来的绣囊,又朝夫人磕了三个头,起身表忠心道:“夫人的话,奴婢记下了,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小姐。”
崔氏满意的看着林西,越发和言悦色对高鸢尾道:“我的儿,去吧,外头天冷,让紫薇,腊梅两人细心着些。”
林西手里捏着绣囊,两只耳朵却竖着听母女俩人的对话。目光所及之处是崔氏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林西眼皮一跳,两腿有些颤抖。
……
雪后的高府别有一番景致。北风呼啸雪光寒,亭,桥,廊,榭点缀于白茫茫林木之间,惨淡如睡。山石间,参差点缀着几株早梅,暗香浮来,分外妖娆。
高鸢尾一行,从夕云院出来,远远的见一群仆妇簇拥着两个盛妆妇人缓缓而行。
高鸢尾目中光芒微敛,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微微一颔首:“朱姨娘,何姨娘!”
来人正是高则诚的两位如花似玉的姨娘。
朱氏,何氏踩着点往夫人处请安,见来人,欠了欠身,称呼了一声:“三小姐!”
朱氏看着只三十出头的模样,保养的极好。一身玫红色绣粉蓝牡丹花的袄子,衬着她越发的富贵端庄。
朱氏看着三小姐如白瓷般的脸蛋,眼中寒光微盛,笑道:“怪不得夫人对三小姐另眼相看,就冲这回回请安第一个来,最后一个去的这份孝心,二小姐,四小姐就比不上。”
何氏一身崭新的胭脂色绣花缎面小袄,头上簪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似笑非笑道:“自然是比不上。三小姐,快去吧,府里的其他小姐都在前头等你呢!”
两位姨娘均是笑意融融如春日,言辞切切如至亲,然言语中的疏离与不屑却掩藏的极浅,细品之下不难觉察出一二分的不妥。
高鸢尾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又岂是个笨的?她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腰背挺得直直的,转过身昂首离去。
林西与紫薇对视一眼,亦步亦趋的紧跟在三小姐身后,生怕拉下一步。
……
朱姨娘待人走远,笑意不减半分道:“这三小姐怪可怜的,夏姨娘只顾着吃斋念佛,连亲生的女儿都丢在一边,三小姐若不顺了夫人的意,日子哪里能过得这么舒坦?”
何姨娘嘴角浮起冷笑,不愿多说,“夫人怕是要用药了,咱们快走吧!”
两位姨娘入了夕云院,朝夫人行过礼,低眉顺眼的立在下首。
高家的规矩,妾室每日晨昏定省,需往正房请安。
何,朱两人入高府十几年来,即便生下一子一女,也都谨守着本份,刮风下雨,无一日敢坠。就算是已经吃斋念佛的夏姨娘,每逢初一,也会悄然往夫人跟前请安。
崔氏冷眼瞧着容色艳丽的两人,心头微微有些不畅。她接过水仙递来的药盏,皱着眉头一口饮下,小丫鬟们捧上茶盏,痰盂。
朱,何二人熟捻的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痰盂,侍候夫人漱口。
崔氏不紧不慢的漱了口,才幽幽道:“这两天天气阴冷,老爷的身子你们需得当心!都回吧,好好侍候老爷。”
朱、何两人日日听着夫人十几年来,如出一辄的话,低头不敢多言,规规矩矩行了礼,一前一后出了厅堂。
……
崔氏待两位姨娘离去,这一早上的接见活动暂时告一段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自她十七岁嫁到高家,已经过了许多年。
刘妈妈扶着崔氏歪在炕上,崔氏挥退了几个近身的丫鬟,面色渐沉。
刘妈妈知道夫人有话要说,便立在炕沿边弓身静听夫人吩咐。
第十回 欲仙欲醉
话及一半,水仙一脸忿忿的打了帘子进来,见刘妈妈也在,忙掩了神色,强笑道:“刘妈妈来了!”
水仙原是高府的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府里的小管事。水仙娘见女儿大了,便求了夫人的恩典,把女儿送进内宅当差。原打算到哪个小姐房里侍候,谁知崔氏见她贞静温柔,稳重妥贴,便放在了身边。如今一晃也有七八年的光景。
刘妈妈与水仙同在夫人跟前侍候,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也算是崔氏的左臂右膀,情份自然是好的。
刘妈妈见其脸有异色,便玩笑道:“这是如何说的,谁惹咱们水仙姑娘动了怒?”
水仙掀了帘子朝外头看了两眼,遂走近了压低声道:“夫人,有人瞧见海棠昨夜晚子时一刻从翰墨香里出来。”
崔氏脸色大变,直挺挺的坐起身,一把抓住水仙的手,颤栗着声道:“可瞧得分明?”
水仙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刘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她见夫人惨白着一张小脸,忙用胳膊推了推水仙,劝慰道:“夫人,黑灯瞎火的,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水仙会意,忙道:“夫人别急。这海棠守着重孝,许是下人看错了也不一定。”
崔氏颓然倒在锦垫上,眼中一片哀色。
海棠的母亲是崔氏的陪房,现如今在崔氏的陪嫁庄子上做管事。海棠与水仙一样,跟着崔氏已有七八年的光景。
前几日海棠的父亲得了痨病,不治而亡。崔氏赏了四十两银子,把人放回去了几日奔丧。
如今人已回来,却因父亲是痨病的缘故,怕她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内宅的夫人,小姐们,遂令其在院子外头侍候。只等十天半个月后,再回夕云院侍候。
崔氏回味片刻,半晌,干笑两声冷冷道:“果然长了一副狐媚相,我倒是小瞧了她。你们俩个,附耳过来!”
……
高鸢尾一口气行了半路,面色有些潮红,顿足转身对林西道:“我去学堂了,你回去吧,今儿跟腊梅学学书房里的规矩。”
林西忙弓身道:“奴婢一定好好学,小姐慢走。”
高鸢尾扶着紫薇的手,走了几步,脸色就沉了下来。
紫薇知道小姐心里有气,劝道:“小姐别跟两个姨娘一般见识,若让夫人知道她们敢在小姐跟前言三语四的,看夫人不揭了她们的皮。”
高鸢尾哑然失笑:“但凡我与她们似的有个亲兄弟能倚靠,也不至于如此。”
紫薇心中怅然,陪笑道:“三位少爷对小姐素来和颜悦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少不了小姐那份,小姐也不是没有倚靠!”
高鸢尾轻叹道:“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便是好,也都是虚的。你只看大姐随口说要个什么物什,大哥必从外头仔细淘换了来,眼巴巴的送到大姐院里。就是二哥这样的人,二姐若想吃些外头的糕点,蜜饯,二哥连个推托的话都不会有。”
“小姐?”
高鸢尾咬住唇:“我倒不是眼馋那些个东西,就是看着他们兄妹亲热热的在一处,心里有些羡慕罢了。”
紫薇不知如何接话,只劝道:“小姐,快些走吧,学堂要开课了。”
……
林西目送小姐走远,正欲离去,抬首见几株红梅开得正艳,心下一动,四下瞧瞧无人,一猫腰钻入树下,踮起脚用力折了两枝,左看右看只觉得心下欢喜。
林西蹦蹦跳跳回了院子,找腊梅要来一对上好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方对瓶,盛上清水,把红梅插入对瓶里,一左一右摆放在书房小几上。
三小姐的书房并不大,却布置的清新雅致。花梨大理石案上,磊着几方宝砚,各色笔筒。彩漆描金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色书卷。绿纱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上置一把古琴。
腊梅见她一回来便忙活,啐道:“还别说,这一摆,这房里便有了几分灵动。小姐看了定会喜欢。”
“腊梅姐姐,快过来闻闻,真有一股子清香呢!”林西得意道。
腊梅嗔骂道:“看你能的,快过来,听我把这书房的规矩细细讲给你听。”
林西涎着脸凑到腊梅跟前,笑着露出八颗牙齿道:“腊梅姐姐你只管说,我都听着呢。”
腊梅皱眉道:“你这笑也该敛着些,大门牙都露出来了,成什么样子。”
林西双手掩嘴,眯着眼睛忙道:“我改,我改,回头一定笑不露齿,行不露足。”
腊梅嗔笑道:“你个小丫鬟还知道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看来刘妈妈没少教你。得了,咱们说正事。”
“小姐这人读书写字时,最不喜有人呆在边上,更不喜有人在其耳边括噪,你只需立在一旁添些茶水便行。”
“小姐也不喜旁人动她的书,她的书,你不许乱翻,乱动,你只需打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便可……”
腊梅罗罗嗦嗦讲了半晌,林西点头点得脖子都发酸,总算是明白过来作为一个专门在书房里侍候的丫鬟需要做些什么。
说白了,其实相当简单。
小姐看书,端茶递水;小姐写字,铺纸研墨;小姐累了,捶背捶腿。
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姐入这个书房,你侍候的是小姐这个人;小姐出这个书房,你侍候的是书房这间屋子。
林西环视一圈,一双小眼忽闪忽闪了几下。书房兄,小妹初来乍道,人生地不熟,你多加关照。我定把你侍候的干干净净,白白胖胖,舒舒服服,欲仙欲醉。
……
林西抱着腊梅刚刚整理出来的十来件三小姐的旧衣裳,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自个的房子,把衣裳往床上一摆,喘息道:“橙子姐姐,小月快来,都是小姐赏的,你们先挑!”
橙子,小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围上来。
林西就势靠在橙子的肩上,笑道:“橙子姐姐,腊梅姐姐说有几件小姐嫌小,都没上过身,你拣那好的挑。”
橙子翻了几下,挑出两件素日里喜欢的颜色,在身上比划。
“如何?”
林西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翘起了大拇指,由衷的称赞道:“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才比划几下,我就觉得晃眼,若真上了身,还不知美成什么样呢!小月,你说是不是!”
小月围着橙子转了一圈,点头道:“真是好看!”
都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花样少女听得有人赞美,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浮现红晕。
帘子突然被掀起。
“橙子,要我说,你娘老子在夫人跟前都是得脸的人,过手的油水也不少,怎的眼皮子还那么浅?几件旧衣裳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哎啊,谁不知道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一人得了抬举,另一人脸上也有光不是。”
说话间,小姐院里的二等丫鬟青儿,红衣,绿儿接二连三的进房来,小小的屋子一下子进来仨,顿时拥挤不少。
绿儿趾高气昂的走到林西床前,毫不客气的伸出纤纤玉手,翻看着床上散着的衣裳,冷笑道:“要是我啊,打死也不要这些个衣裳,原是小姐赏给她的,她再赏给旁人,难不成她也成了主子?”
红衣斜着眼睛,冷哼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就那身皮囊,给她件龙袍披着,也还是个跳蚤。”
橙子一把甩开林西,双手叉腰,峨眉倒蹙,杏眼圆睁,上前两步道:“阴死阳活的,怎么着,想吵架啊?”
青儿忙上前拦着绿儿,红衣两人,面色一哂道:“我们哪个敢跟你吵啊?谁不知道你娘老子在这府里是有脸的,惹了你,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哼,知道就好,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来,姑奶奶我在这里候着,不服的,咱们小姐跟前分说去!”
橙子生得柳眉凤眼,皮肤白皙,动起怒来,颇有几分气势。
小月胆小怕事,身份上又低了一等,见此情形,惨白着一张脸悄悄的拉了拉林西的袖子。
作者有话说:谢谢enigmayanxi的厚爱,包子便是为了你,也会认真写好每一章!
第十一回 容颜不够演技凑
小月拉了拉林西的袖子,林西上前两步,把她挡在身后,笑道:“我林西若做了什么对不住三位姐姐的事,姐姐们只管骂只管打,别气坏了身子。”
红衣瓜子脸,丹凤眼,长得颇有姿色,闻言气骂道:“你是个什么阿物,凭你也配使我们动了气?”
“你又是个什么阿物,也敢在我这房里放肆?”橙子胸脯一鼓,发作开来。
林西息事宁人,忙倒了几杯热茶,唤道:“姐姐们消消气,消消气,咱们都是小姐跟前侍候的人,这般撕破了脸吵闹着实不好看,让小姐知道了也得不着好。”
说罢,端了茶盏送到橙子跟前,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脸道:“橙子姐姐,吃口茶润润嗓,话说多了,口渴!”
橙子手一抬,目光如箭般的落在青儿身上,听见得“哎哟”一声,橙子回头再看,只见那茶水洒落要林西的手上,原本青葱似的手红肿一片。
橙子又气又急,正要骂人,却见林西黑亮的眼中饱含泪水,衬那得微黄的脸蛋有几分动人之色。
橙子一愣,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嗓子眼。
她狠狠的瞪了小月一眼,小月眼疾手快,到外头打了盆冷水来,不由分说把林西的手按在了面盆的冷水里。
“真是笨得可以,连端个茶水都做不好,还疼不疼?”
林西心道你来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脸上却笑道:“不疼,不疼,橙子姐姐我皮厚。”
青儿闻言,鄙夷道:“她自然是皮厚,要不然怎么会在小姐跟前得了脸。像我们这种脸儿薄的,哪里敢朝小姐跟前钻。”
橙子轻笑两声,冷不丁道:“别打量旁人都是傻子,那日你们三个往园子里跑得欢实,把我支去了夏姨娘处,又把差事推到了她身上,这会她得了小姐的青眼,你们又气不过,大白天的就到这屋里寻事。好啊,姑奶奶正好闲着没事干,咱们往夫人跟前分说去。”
橙子撂起袖口,一把扯住小红,青儿的衣裳,边往外走边骂道:“今儿个索性到夫人跟前撕掳开来,香的臭的也让夫人瞧一瞧,等夫人把那起子心思不正的撵了出去,这院子里正好落得干净。”
青儿三人一看事情要闹到夫人跟前,吓得脸色都白了。
那绿儿忙陪笑道:“小姐走前交待我熨的衣裳我还没熨好,我得去瞧瞧。”
说罢,脚底抹油,转眼便掀了帘出了屋,只把那青儿,小红气了个倒仰。
哪知不消片刻,那绿儿低着头又回来了,后头还跟了个腊梅。
橙子见来人是她,想都不想便道:“你来得正好,她们几个气不忿小姐抬举林西,青天白日的,就到房里来寻事,指桑骂槐,夹枪带棒不说,还编排起众人来了。原是她们心思大了,翅膀硬了,便想着飞上枝头了,正好今日咱们回了夫人,成全了她们的心思。”
腊梅冷冷的看了屋里众人一眼,走到橙子跟前,挽着她的手,笑道:“你是院里的老人了,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夫人如今身子不好,吃着药,哪里能为这些个小事烦心。”
“再者说,咱们院里的事,闹到夫人跟前,旁人只会说三小姐不会管人,顺带着连刘妈妈在夫人跟前都没了脸面,何苦来哉?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橙子正欲再说,腊梅手里暗使了一把劲,笑道:“小姐待你如何,你心里是知道的。小姐在这府里不易,也就夫人明里暗里的照顾着,万不可逞一时之气,坏了小姐这些年对夫人的孝心。”
“你们几个也别仗着小姐平日对你们的宠,越发的眼里无了人。都顶着一张脸面在这府里讨生活,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腊梅话峰一转,对着青儿三个冷着脸道:“林西是夫人看中的人,今次就算了,日后若再有闲话,只管到夫人跟前分说去。我也不拦着。只是有句话,咱们说在前头,夫人眼里最是揉不进沙子的人。”
腊梅的话中有话,林西听得分明,忙上前笑道:“各位姐姐,原是我的不是,得了几件小姐赏的衣裳便得意的忘了形,今儿都是我的错,各位姐姐消消气,我给姐姐们陪不是。”
腊梅深深的看了林西一眼,笑道:“既然是你的错,你也拿出些诚意来,听说今日早上夫人请安时赏了你的,就罚你请院里的人吃点心。好了,都散了吧!”
青儿、小红奋力挣脱了衣裳,又羞又臊,脸涨得通红,跺了跺脚,一前一后摔了帘子便走。
绿儿朝腊梅陪笑了两句,跟着去了外头。
橙子朝屋外啐了口口水,冷笑道:“瞧见没有?一个个瞪鼻子上脸的,你也不拿出些大丫鬟的威风来!”
橙子在这平芜院虽是个二等的,背后站着的却是刘妈妈,故对着腊梅,紫薇等大丫鬟也敢大呼小叫。
腊梅搂住橙子,笑道:“得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有个在夫人跟前得脸的娘。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拌了几句嘴罢了,偏你个大嗓门,恨不得弄得天下尽知。这么大的人了,只会蛮着来,也不动动脑子。”
手指轻点橙子的额头,腊梅扭着腰身去了外头。
林西定定的看着腊梅的身影,心道:到底是小姐跟前得用的大丫鬟,这稀泥和的,水平那叫一个高啊。不过是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两方的怒火,很有做妇联主任的潜质。
林西感叹了半晌,回过神来见外人都走光了,想着橙子的挺身而出,感动的一把搂住她的腰,正欲拍几句马屁,不料头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死蹄子,没看见手还红着呢,赶紧放进去,起了泡可不是好玩的。”橙子没好气的骂道。
“林西,你的这双手倒是长得好看,又白又嫩的,一点都不像粗使丫鬟的手!”小月头一回仔细打量林西的手,言语中微有羡慕之意。
林西不慌不忙笑道:“哎,丫鬟的身子,偏长了双小姐的手,小月,你可别再提这一岔了,没得让我恨死。”
小月无甚在意的笑道:“我再去换盆冷的水来。”
林西心下温暖,越发紧了紧手,人直接挂在了橙子身上,笑道:“姐姐厉害,以后谁再敢欺负我,我就直接甩她一句‘大胆,我是橙子姐姐罩的人。尔等小人,速速滚蛋。’”
橙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朝林西笑骂了几句,方才到正房里等小姐回来。
林西见人都走光了,才一屁股坐在床上,擦了一把虚汗。
她盯着有些微红的手,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疼。
林西很清楚,今日橙子这一通发作,不过是因为昨日大少爷游园时,她被这三人支去了别处,少了一次近距离瞻仰大少爷英容笑貌的机会。
但林西是个厚道人,她觉得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帮她出头的,都是好猫。
她垂着头喃喃自语道:“橙子啊橙子,就冲今日你为我舌战群芳的这份义气,也不枉我这潜了四年深水的人,为你浮出了水面。罢了,只要你一颗芳心始终不出墙,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你思思春,发发情,意**。我保证不向老妖婆打小报告。”
林西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嘴角抽搐,忿忿道:“他娘的,如今这世道,连做个丫鬟都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入得厨房,出得书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容颜不够,演技来凑……”
靠!这日子也忒难了些。
第十二回 暴殄天物
时辰一到,授课的老师准时放了学。
高府四位小姐相继而出。刚出暖阁,却见四顶软轿齐刷刷在亭子门口候着。
见小姐们出来,婆子们拥上前,打头的笑道:“夫人怕雪后路滑,湿了姑娘们的鞋袜,特命奴婢们抬了轿子送小姐们回院。”
说罢,那婆子弓着腰走到高茉莉跟前,笑得五官都挤在一处:“请大小姐上轿。”
高茉莉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说罢,由丫鬟扶着上了轿。
高锦葵排行第二,当仁不让的走到第二顶轿子前。
高鸢尾欠了欠身,笑道:“四妹的院子离得远,四妹妹先上吧。”
高紫萼抬了抬头,与正掀了帘子往外瞧的高锦葵相视一笑,连声谢也没有,便入了轿。
高鸢尾眸色一暗,脸色却未变分毫,她朝紫薇打了个眼色,笑道:“大冷的天,难为你们了!”
一旁的紫薇机灵的从绣囊里拿了碎银子,偷偷塞到自家小姐轿子前的婆子手里,轻声道:“拿着打些酒喝,暖暖身子也好!”
这四个婆子眼前一亮,只觉心中熨贴。
府里四个小姐,但凡三小姐有什么差遣,回回都能得了赏钱。婆子们眉开眼笑的请三小姐入轿,一路抬得颇为稳当。
……
林西看了看时辰,从门背后拿出一把火钳,往熏炉里加了些银丝细炭,又细心的擦了一回桌子板凳,见无事可做,遂拿起书架上的书翻看了几页,都是些之乎者也。
林西记得小时候老爹与她总是搬家,带得最多也最累赘的便是成堆的书。
老爹爱书如命,爱武成痴,常常手把手教她读书,习武。只可惜林西自幼贪玩,坐不住,常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了个囫囵吞枣。
如今乍一看,倒颇有几分亲切感。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放了回去,又拿起一本,如此反复几回,却听得院里有了声响。
林西掀起帘子一角,呼呼的冷风灌进来。
院门口,紫薇及数个仆妇簇拥着小姐入院。林西忙整了整衣裳,打了帘子出去,垂首立于书房门口恭候着。
高鸢尾入了屋,也不往书房去,只往里间换衣裳。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小丫鬟掐准了时间捧了饭盒子进来。
高府各房主子,一日三餐均在自个院里吃,菜式均有定例。林西看着橙子几个忙进忙出,只觉得肚子唱了空城计。
三小姐这人有个习惯,每日用罢饭,便会往书房走一走,站一站,或在书架上挑一两本好书,或写两个字,用半盏茶,等消了食才会睡午觉。所以林西只有等三小姐午休了,才能去吃饭。
高鸢尾用罢饭,让身边的丫鬟们去吃饭,自个便往书房去。
一入书房,却见房里一左一右两只六方对瓶里红梅盛开如胭脂一般,顿觉欢喜。
她笑道:“难为你还有这般情趣!到是宜情宜性。”
林西沏上热茶,奉到小姐跟前,陪笑道:“小姐喜欢就好。回头等它谢了,奴婢再帮小姐去摘。”
高鸢尾推开茶盏,走到红梅跟前,观其形,闻其香,想着今日学堂里姐妹们的冷言冷语,笑容一点点淡去,喃呢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高鸢尾从记事起,生母夏姨娘便不大与她亲近。这些年来,她紧紧依附于嫡母崔氏,虽换得了富足体面的生活,却也因此常遭其他姐妹的病诟。
再加上高鸢尾年岁虽小,却容色不俗,琴棋书画一点就通,甚是聪明伶俐,府里其他三位小姐不免心生嫉妒,冷言冷语也是常有的事。
林西见小姐脸有忧色,暗下揣摩小姐的心思,揣摩了半天,也无所得。在她看来,三小姐除了出身沾了个庶字外,老天爷已宠爱之至。
未及深想,只听小姐幽幽道:“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然花期过后,一池残荷,不堪入目;
竹,无人赏高洁,徒自报贞心,虽弯而不折,轻而不佻,奈何却空心,孤芳自赏罢了;
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避世而已;
唯有寒梅,风雪中繁花满枝,万事万物皆不能掩其风芒,端的是**倜傥。”
高鸢尾似叹似怨,似悲似喜。眼神渐渐空洞起来。
林西空着肚子,蹙眉看着小姐吟诗作对,脸苦成一团。
莲花败了还有莲子,莲子可是个好东西,清火败毒,大热的天若有一碗冰镇百合莲子汤,美味啊美味。
一月的春笋赛黄金,把腌制好的咸肉放些春芛,咸肉的油腻入了春芛的清香,再加几片火腿,几片菜心,撒些胡椒,淋几滴香油……
林西重重的咽了咽口水,眼中俱是渴望。
菊花,梅花既可食用,也可入酒。霜下采菊,雪中摘梅,置入瓮中,以酒七斗,密封存之。来年开瓮,酒香伴着花香,倾泻而出,芳香满屋。
鼻尖似有酒香飘过,林西身形微晃,如痴如醉!
“咕噜,咕噜”不合时宜的两声巨响,惊扰了一主一仆。
林西双耳涨得通红,唯唯的叫了声:“小姐!”
高鸢尾心头的忧郁被这两声咕噜叫踢到了九霄云外。
她失笑道:“先下去用饭吧!用罢饭,陪我去趟夏姨娘处。”
林西如闻天簌。
……
林西百思不得其解,三小姐为什么放着腊梅,紫薇两个贴身大丫鬟不用,非要把她这个新人带着去瞧夏姨娘。
她拎着食盒跟在三小姐身后,一路穿过游廊,小径,越走越觉得四下荒凉。
我的妈啊,堂堂相府二姨娘,哪里不好吃斋念佛,居然住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林西入府四年,对夏姨娘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只听姐妹们说是个绝色。至于绝到何种程度,凭那八卦之人空泛的描述,林西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人在一处小院子门口顿住脚,推门而入,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墙角边种了几株灌木。
林西一路留神,居然连个守院门的粗使婆子也没有,心下正奇怪,却见一青衣丫鬟从屋里走出来。
来人三十上下,圆脸,容貌清秀,眼角布着细细的皱纹,笑道:“三小姐来了。”
林西心下称奇,这般年岁的丫鬟早该放出去,或在府中配了小厮,这位居然还在夏姨娘跟前侍候,不知是何道理。
“来看看姨娘。”高鸢尾轻道。
“三小姐,姨娘正在小佛堂诵经,请三小姐略等一等。”
高鸢尾脸色微微发白,冷冷道:“院里还有事。”
青衣丫鬟忙笑道:“三小姐请随我来。”
入了屋子,厅堂里只摆着几张简单的桌椅板凳,简陋的连普通人家都比不上。
厅堂左边,是一间小佛堂,一座半人高的观音玉雕跟前,一白衣女子手持佛珠跪坐,嘴里念念前词,身侧的火盆子里炭火烧得正旺。
如此庄严神圣之地,林西不敢造次,只敢低垂着头,看着脚下,连个小心思都不敢有。
高鸢尾打量四周,一如往昔,轻轻福道:“女儿给姨娘请安!”
林西忙跟着道:“奴婢给姨娘请安!”
白衣女子持佛珠的手一顿,回过头。
林西心头呯呯直跳。
怪不得众人都说高相四房妻妾,夏姨娘最是绝色。眼前的女子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佛堂微暗的灯光下,让人觉得恍惚。
如此美人,居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高相啊高相,你的眼睛是瞎了吗,暴殄天物懂不懂?
作者有话说:感谢老朋友enigmayanxi每天不间断的打赏,感动ING
第十三回 海棠姑娘
林西对着绝色的夏姨娘,咽了口口水,冷不丁三小姐上前一步,让出半个身位,林西直直的对上了美人的眼睛,慌忙低下头。
“一切可安好?”
美人红唇轻启,轻柔的声音如同一片羽毛,丝丝挠着人的心,林西只觉得酥了半身。
我的个娘哎,我这未经人事的小屁孩居然都有此反应,那……那……久经沙场的高相,岂不是……可惜,真真是可惜。
“回姨娘,一切安好!”
“既安好,便去吧!”
高鸢尾听着生母数年来如出一辄的话,连语调都未有一丝变化,不由的心下生冷。
“女儿告退,姨娘保重!”
言毕,又轻轻的道了个福,身形未作片刻停留,便迅速离去。
林西以为母女见面,即便不十分热络,也得寒喧几句,哪知道缪缪数语,三小姐便扬长而去,留下她拎着个食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尴尬之下,林西陪笑道:“姨娘,这是三小姐亲自为姨娘做的素色点心,姨娘请尝一尝,虽说东西不值钱,却是三小姐的一片孝心。这位姐姐,你且收下。”
林西为了不唐突美人,文绉绉的说了一段后,把手里的食盒往青衣丫鬟手上一送,不敢再做停留,低头便往外走。
“等等!”
林西一脚将将跨过门槛,又直直的收了回来。
“姨娘有何吩咐?”林西尽量放缓声音,怕惊吓了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
如珠玉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西毫无抵抗力,乖乖道:“回姨娘,奴婢姓林,单名一个西字。”
“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十四了!”
美人姨娘闻言紧紧的蹙起眉。
林西见美人蹙眉,吓得腿一软,忙道:“奴婢告退!”溜之大吉。
未曾听见身后之人幽幽一叹:“这孩子,眼睛长得真好!”
走出小院,林西深呼两口气,心神尚未定,却见三小姐正冷冷的看着她。
林西忙上前陪笑道:“我把食盒交给了青衣姐姐,小姐,咱们回吧!”
高鸢尾眸色一暗,定定的扫了院子两眼,悄然而去。
林西心头颤悠悠,搞不清楚这里头的道道,颠颠的跟了上去。
……
寒夜阴森,雪落无痕。
高府的一处院落里,花木扶疏,光影沉沉。
床吱吱哑哑,摇晃出最古老声音。
许久,随着男子的一声低吼,一切恢复平静。
绿秞描金八宝纹烛台上红烛点点,一旁的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的百合宫香,似有若无的轻烟夹杂着欢愉过后特有的味道,越发衬得屋里馥郁袅绕,满室芬芳。
“爷,奴婢今儿侍候得怎么样?”
男子心满意足道:“真真是让爷爱都爱不过来。”
女子轻轻一叹。
“怎么了,宝贝儿?”
“爷若真怜惜海棠,就该替海棠打算一番,总好过如今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光景。”
女子又轻轻一叹,这叹息蕴含着千般无奈,万般委屈,让人心神为之一颤。
一滴清泪缓缓落在男人的胸前,男子抬手,擦落女子眼角的泪水,温柔似水道:“她如今病着,你又是她的人,我哪好在这时提你的事情。我的宝贝儿,且先忍一忍。”
女子红唇微翘,媚眼如丝的嗔道:“爷,若她这病一日不好,难不成,我就得委屈一日?又或者爷是嫌弃海棠薄柳之姿,配不上爷?”
女子眼中哀色楚楚,数滴清泪滚滚而落,说不出的千般柔媚,万般娇怜。
男人心中起怜,温柔道:“说什么傻话。你放心,她的身子撑不了几年,等她去了,我定给你一个名份。”
女子抬首:“爷,当真?”
“爷说过的话,何时未当过真?”
“爷到时候娶了新夫人,哪还会记得海棠?”
男人低低笑道:“那就看海棠有没有本事拢住爷的心了!”
“爷,你真坏!”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凌咧;
书房内一室妖娆!
屋外的墙角下,一青衣小厮捂住了早已冻僵的耳朵,静静的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消失在夜色中。
……
“呯,呯,呯!”
三声急促的敲门声在夕云院响起。
朱漆色的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那水仙。
水仙仔细打量着来人,待看清后,低声道:“怎的这会才来?”
刘妈妈手脚灵活的顺着那道门缝钻进去,在水仙耳边一阵低语。
水仙越听面色越沉,眼中寒光尽露。
两人静静的呆立片刻,刘妈妈掸了掸身上的雪花,焦急的往夫人房里看了一眼,沉声道:“瞒不住。”
刘妈妈拍了拍水仙的肩头,四下打量一眼,便消失在雪夜中。
水仙拴好门栓,急走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半晌,终是咬牙入了正房。
……
崔氏半倚半躺的靠在床头,刚用过药的嘴角还余一丝味涩。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她曾经芳华过的容颜。
水仙徐徐而入,走至床头,不知如何开口。
崔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道:“说吧,我这般年岁的人,还有什么是禁不住的。”
水仙上前两步,张了张口,瞧见崔氏枯瘦的手,只觉得片字难言。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不拉的把刘妈妈的话如实说出了口。
饶是崔氏心里预想过许多,也未料到自己从崔家带来的婢女早就与她的男人勾搭在一起。而那个曾经在梨树下深情望着她浅笑的男子,那个拥她入怀,言之灼灼许她一世的男子,竟然只盼着她死。
崔氏胸口翻腾,一股血腥奔涌而出,似流光从床前倾过,似胭脂晕染了时光,崔氏缓缓伏倒在床前。
水仙大惊失色。
“夫人,夫人!”
几声惊叫划破了夕云院的宁静。
……
“什么?夫人吐血昏迷?”
高则诚猛的坐起身,眼中的寒光俱现:“请太医了没有?”
“回老爷,已派人去请了!”
高则诚略思片刻,猛的一掀被子,人已经下了床。
海棠面色一喜,迅速披了件衣裳,上前替老爷穿衣。
高则诚冷冷的推开她,胡乱套好了衣裳,刚欲迈步,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身道:“你且先回房,这几日无事不必往书房里来。”
“爷!”
海棠飞身扑进高则诚的怀里,琴瑟抬头,眼中含泪道:“爷,海棠若想你了怎么办?”
一头乌发散在胸前,衣裳半敞半遮,雪肩半稳半现,说不出的魅惑诱人。
高则诚及时掩住了眼中的不耐,放缓了声音,哄骗道:“宝贝,乖,先回房,我回头来找你!”
海棠掩住眼角倾泻的笑意,红唇贴上了男人的嘴角,轻轻一吻,一把将男人推了出去。
一夜之间,相爷夫人病重的消息传遍莘国上下。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各位,今日发迟了,在写天翔的番外,入了迷,忘了时间!
第十四回 醉仙居
醉仙居,顾名思义,它是一座酒楼。
此楼位于京城西市最热闹繁华之地,左边紧邻万花楼,右边紧挨茗月轩。
万花楼多的是花,比花更多的是**之人,它有个既通俗又易懂的名字叫**。
茗月轩品的是香茗,赏的是冷月,它也有个既通俗又易懂的名字叫茶馆。
醉仙居岿然屹立在这两座楼当中,就好比佳人与才子中间站了个红娘。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要的便是这份情调。
醉仙居之所以在酒楼林立的京城能开得风声水起,归功于店里的二绝。
头一绝,便是醉仙居的酒。
说起醉仙居的酒,刘妈妈相当的有发言权。据刘妈妈一次微醺后对着林西畅言,醉仙居的酒,清香柔润,细腻醇厚,入口绵,落口甜,回味长久,堪称一绝。
刘妈妈说完这几句,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品酒的水准,拉着林西死活不肯松手,把自己从娘胎里开始喝到的好酒,一一议论了个遍。
以至于第二日,林西顶着两只熊猫眼,晕晕乎乎的开始了一天的辛劳时,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酒。
这第二绝,便是醉仙居的掌柜。
说起醉仙居的掌柜,万花楼的姑娘们最有发言权。
此人年方十七,一袭半旧不新的青衫硬是能穿出王孙公子的气度来。只可惜一张俊脸长年面瘫。
说起醉仙居的掌柜,茗月轩的才子们也最有发言权。
此人肤如凝脂,眉似远山,眼若秋水,虽形容尚小,却已是貌美如花。
……
停!敢问**姐姐,才子哥哥,你们说的可是同一人?难道此人一人千面,雌雄同体?
滚粗!你个死包子,别逼本姑娘骂人!
无礼!包子没内涵,还不如馒头。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别把无知当天真,有辱读书人的斯文。来,让本才子为你解惑。
醉仙居有两个掌柜。
大掌柜姓林,名南,年芳十六,正是才子哥哥嘴里那形容尚小,却已貌美如花的姑娘。
二掌柜姓林,名北,正是隔壁的隔壁那群姐姐嘴里那颇有气度的男子。明白了?清楚了?那就遁了吧!
啥?
为什么大掌柜比二掌柜还小一岁,且又是个姑娘?
你可听闻夫子有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问。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包子你便是问了,在下也不知道啊!
乖!真真是孺子可教。
……
午后的醉仙居正是最悠闲的时候。
中午的客人大都已步履蹒跚,满身酒气的离去;晚上的客人还未昂首挺胸,呼朋唤友的进来。
后花园的一处亭子里,摆着两张躺椅,躺椅中间是张小几,小几上摆着一碟花生,四碟小菜及两只酒盅
小几边上的红泥小炉炭火正旺,上面正温着酒。
小炉的边上趴着一条黑狗,懒懒的正打着磕睡。
一只修长白晳的手提起白瓷青纹酒壶,手的主人自斟自饮,全然不顾一旁虎视眈眈的目光。
突然,那目光骤然一聚,纤手往前一送。
持壶的手轻轻一挡,又似轻轻一退,电光流转之间,两只手已过了不下十招。
一声娇叱,红衣女子转眼已抢得酒壶,得意的挑眉轻笑。那笑刹那间使庭前的疏木失了颜色。
“师弟啊,这一壶五年的竹叶青和这几碟子下酒菜,是师姐我忙活了半天才得来的,你好歹也该守着师门的规矩,孝敬孝敬师姐。”
林北眯着眼睛,脸上一丝多余表情也无,目光幽幽看向地上那只黑狗,伸手从碟子里拿了块牛肉,塞到黑狗的嘴边。
黑狗嗅了嗅鼻子,免为其难的张了张嘴,林北趁机把牛肉塞到其嘴里。
“师弟啊,你还听说了,高相爷给她老婆捉奸在床了,她老婆气得吐了口血,这才要死要活的。”
林南几杯酒下肚,脸上浮现一层胭脂红,话便有些多。
林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上接过酒壶,不置一词。
林南显然已经习惯了师弟的沉默寡言,眉飞色舞道:“师弟,师弟,你说那高相爷被捉奸在床时,是穿着衣裳?还是光着身子的?若是光着,那是只光着上身呢,还是连着下身一起光?”
林北嘴唇紧抿,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师弟,师弟。高相爷的奸妇你说会是谁啊?啧,啧,啧,能把高相爷这般玉树临风的男人迷得七晕八素的女子恐怕得是绝色才行。嗯,恐怕绝色还不行,活计更得出众,只怕此人的功夫不在万花楼那些姐姐们之下。”
林南自言自语,居然一个人聊得怡然自得。
“师姐,你昨夜又到万花楼偷窥了?”林北眉头皱得深了几分。
“别打岔,说正经的。”林南玉手轻挥,视男子的问话为空气。
“师弟,你说高相爷老婆的病还有没有救?会不会就这样活活被气死了?她要是死了,高相爷会另娶高门,还是守身如玉?你说崔家会不会善罢干休?哎啊,这崔家若是要闹的话,这热闹就有得看了!”
面对师姐的喋喋不休,林北靠在躺椅上闭住了眼睛,选择了暂时性的耳聋。
“哎啊,你说这高相爷这么**,那府里的几个崽子会不会有样学样啊?你说小西这模样,会不会有危险啊?”
林北俊眸轻抬,随即合上,冷笑道:“高府的少爷,品味不会这么差!”
“这倒也是。哎,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好好的,师傅偏要把小西送到相府当个丫鬟。你说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那高门大户里,可怎么是好?”
白衣男子唇角泛出一丝浅笑,眼波微微一动:“她比你聪明百倍。”
红衣女子杏眼圆睁,怒目相斥:“你是说我不聪明。不聪明,我又如何做得了你们的师姐?我跟你说林北,一日为师姐,终身为师姐。师傅说了,要尊师重教。尊师重教你懂不懂?”
林北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小西说,林家师门以先后为长,不以智商为长。”
林南咧了咧嘴,一时语塞,一双美目闪耀着火光,不太和善的看着身侧这个面容俊美的师弟。
林北饮了杯中酒,手抚上黑狗的身子,轻轻婆娑,对那火光熟视无睹。
林南不怒反笑,眸中流光溢彩,唇角微微上扬,原本略嫌刺耳的嗓音突然甜腻婉转。
“师弟,我觉着你的棺材脸若能多笑笑,死鱼眼若能再温柔些,隔壁万花楼的姑娘一定会替咱们酒楼招揽更多的生意。”
林北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师弟,你若肯换身衣裳,去隔壁茗月轩,拿把扇子,吟两首酸诗,那些才子们肯定没有心思再喝茶,十之八九会到咱们这买酒喝。”
“嘘,东东困了。师姐,你小声些,别吵着它午睡。”
林南一屁股跌落在躺椅里,胸口上下起伏,绝色的脸扭曲成一团,哀号不已。
“师傅啊,你老人家晚节不保啊,收了个孽畜入师门啊!师傅啊,你瞧瞧你这小徒儿他忤逆师姐,出口伤人,恶贯满盈,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简单令人发指啊!师傅啊,你让我这个做师姐的如何为人表率,如何……”
“师姐!”
林北冷冷的打断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小西要在,只会说你东施笑顰。我觉得你还是做回自己比较好!”
林南活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颓然倒在躺椅上,优美的颈脖露出好看的弧度,唇角柔和,美目凝神。
许久,她轻轻一叹道:“林北,人若太聪明,便不会讨喜。”
“放心,我说过她比你聪明!”
看似漫不经心,无头无尾的话语,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安抚之意。
林南轻笑两声,脸上凝重之色渐起。
“一入师门深似海,师姐从此是命苦。小西这话真真不假,我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个的!”
两人再不说一句话,只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酒。不过须臾,一壶酒已然见了底。
酒已见底,困意袭来,林南只觉得眼皮发沉,正欲睡去。
迷糊间,却听身侧的人轻道:“你怎么知道,高相爷被她老婆捉奸在床?”
林南呢喃,声音又轻又柔:“我怎么不知道?外头都传开了!”
一双俊眼骤然睁开,随即慢慢阖上。
……
冬寒日短.
月色半隐在云间,天色青苍。
不过是申时三刻,高府各院已陆陆续续掌灯。
夕云院里,依旧是人来人往。丫鬟,婆子忙碌的穿梭其中,脸上均有凝重。
华灯初上,暮色暗沉。
夕云院外头的一处无人的角落里,一青衣的婆子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悄悄塞到对面之人手里,下巴朝院子的方向抬了抬。
“老姐姐,如何?”
灰衣婆子朝四下望了望,迅速把银子收起,压低了声音道:“不大好,昨儿夜里吐了两口血,五更的时候又喊了几声胸口疼,一夜没有安稳过。”
“黄太医怎么说?”
灰衣婆子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崔家要不了半月便会来人!跟你家主子说,让她早做打算!”
青衣婆子犹豫了几下,正欲说话,却见对面之人脸色一沉,匆匆道:“有人来了,我得走了,你走后面那条小路,当心给人瞧见!”
青衣婆子拱肩缩背,几个转身,便钻进树丛消失不见。
灰衣婆子四下张望,理了理衣裳,神色如常的从角落里走出,见无人,迅速回了夕云院当差。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土炎的打赏。旧书还有最后一人的番外,包子决定写完,便清徐记忆,奋战极品!
第十五回 早做打算
高府东院北角的一处幽静的院子里,四姨娘何秋玉懒懒的斜靠在炕上,只见她容色艳丽,体态丰盈,眼角的旖旎**勾人心魂。
塌下一小丫鬟不紧不慢的正为其捶腿。
“容妈妈在外头侯着!”
何秋玉手轻抬挥了挥,小丫鬟颇有眼色的躬身退了出去。
青衣婆子掀了帘子进来,走到炕前,恭敬的弯腰道:“何姨娘。”
何秋玉妙眼半阖看了来人一眼,淡淡道:“如何了?”
容妈妈低下头,把声音放轻:“昨儿夜里又吐了两口血,喊了半宿的胸口疼,折腾得夕云院里人仰马翻。黄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
何秋玉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过是短短两日,竟已是这样了?前头不还好好的?”
容妈妈压低了声道:“奴婢打听到,那日深夜,刘妈妈不知何故去了夫人院里,随即夕云院便有了动静。”
“噢?这是为何?”
容妈妈摇了摇头,一脸神秘道:“夕云院的人嘴紧得跟河蚌似的,一点消息的都打听不出来。要不是那孙婆子与我有些个交情,咱们便是使再多银子,也探不出半分来。”
何秋玉凝视她片刻,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个绣囊,塞到容妈妈手里:“妈妈辛苦了!”
容妈妈暗暗捏了捏份量,心下欢喜,又道:“那孙婆子说,夫人昨日醒来便派人到南边去了。”
“南边?”
何秋玉猛的起身,一把抓住容妈妈的手,惊道:“难道是崔家?”
容妈妈忙点点头:“估摸着崔家怕是要来人。”
何秋玉缓了缓心神,叹气道:“老爷这两日歇在哪里?”
“听说自夫人吐了血,老爷一下朝,人就往夕云院去。这几日怕都歇在那里。”
“到底是结发夫妻,这情份非常人可比啊!”
崔氏十七岁嫁给老爷,一晃竟已快二十年。听说新婚伊时,夫妻俩个如胶似漆,琴瑟调和,老爷对她是有求必应。
心里的酸涩泛开了涟漪,何秋玉微微蹙眉:“你说老爷他……”
何秋玉话说一半留一半,不由的让人浮想联翩。
容妈妈跟着主子近十年,早已化作了主子肚子里的蛔虫,对其每一根肠子知之甚清。
她微不可察的眨了两下眼睛,接话道:“老爷四十还不到,又身居高位,即便老爷对夫人再夫妻情深,只怕是难!姨娘不防早做打算!”
何秋玉心口呯呯猛跳了两下,眼中有了一丝神采,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古梁传》曰:毋以妾为妻,按理说妾是没有资格扶为正妻的。可自从景德帝力排众议,在先皇后病逝后,一意孤行扶出身贫贱的李氏为后,在莘国,这个规矩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高门大户里常有那出身高贵,且有子有女的妾室在苦熬多年后,正室一走,便被扶了正的。
何秋玉竖起两根玉指,在容妈妈眼前晃了晃。
容妈妈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忙道:“夏姨娘已不大在人前走动,可不必理会。朱姨娘出身高贵,又有儿有女,不可小视。不过奴婢打听到崔家还有三位姑娘待字闺中,倘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玉手渐渐滑落下去,何秋玉不禁苦笑:“这么说来,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容妈妈轻叹道:“容奴婢多句嘴,这事还看咱们老爷是个什么想法?姨娘娘家虽比不得崔家,朱家,却也是京城富贵人家。三少爷,四小姐又是那般模样品性……”
何秋玉一听容妈妈提起她的娘家,眼中幽幽露出一丝狠毒的目光,截了话头道:“若不是父亲去的早,我堂堂何家的女儿又岂能给人做妾?”
何秋玉原是京城富户何勇庶出的女儿,其生母苏媚曾经是京城名噪一时伶人,一曲《贵妃醉酒》唱得人余音绕梁,**婉转。其身段也真如贵妃那般珠圆玉润。
年过四十的何老爷一见这苏媚,便迷的跟什么似的,不惜重金纳回府,从此独宠于内宅,三年后生下女儿何秋玉,视若珍宝。
哪知好景不长。何老爷沉迷于女色,亏空了身子,酒后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一句话没交待便撒手人寰。
何老爷的正室常氏待亲生儿子顺利接过家主之位,便来个了秋后算帐,曾经在何家内宅风光一时的苏媚被逼无奈,只得吃斋念佛以度残生。
何秋玉刚满十六,就被其嫡母一顶小娇送到高府做妾。三日后,高家新一任家主,何秋玉的长兄何成刚入工部文思院任大使,如今已是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位。
容妈妈见何姨娘脸色不大好看,忙劝慰道:“姨娘不必忧虑,以奴婢之见,姨娘不防回何府与老夫人商议商议,老夫人为了那府里的前程必会助姨娘一臂之力。”
何秋玉长长吁出口气,柔美的眼中露出一丝寒光,冷笑道:“老妖婆享了我这些年的福,也该到为我出力的时候了。”
容妈妈低眉顺眼道:“我的姨娘,这就对了。那府里的好坏都捏在姨娘手里,姨娘想要什么,他们不答应?只是朱姨娘那头,只怕也动了这个心思,姨娘不防细细思量一番。”
何秋玉心如明镜。一旦夫人过世,且不说外头如何,这府里能与她竞争上岗的只有朱氏。
她微微动容道:“朱姨娘出身官宦人家,门第尤在我之上,同样育有一子一女,又比我先进门两年,可谓事事占得先机。我又如何越得过她去?”
容妈妈思忖半晌,低声道:“朱姨娘事事比过姨娘您,只一样她比不上。”
何秋玉轻挑秀眉,明知故问道:“噢,我倒看不出她有哪一样是不及我的?”
容妈妈脸有得意之色,伸出两根手只比划了一下,道:“姨娘您忘了,二少爷?”
何秋玉长出一口气,起身抚了抚头上的金簪,叹道:“哎,我也不是非要与她争,只是不忍心那两个小的,走到哪里都顶着庶出的名头。这嫡庶二字,一字之差,差之千里。我当初便是因为这个吃尽了苦头。”
容妈妈亲自捧过温茶,奉到何氏手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姨娘这话说得真真在理。有道是为母则强,便是为了两个小的,姨娘都该争一争。”
何氏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把茶盏递还到容妈妈手里,浅笑道:“此事容我思虑几日。吩咐下去,让小厨房熬些山药粥,一会请安时,我给夫人端过去。让三少爷,四小姐明日下了学到我院里来一趟。”
容妈妈摒声静气听完何氏吩咐,含笑点头而出。
何秋玉缓缓的靠在锦垫上,眉目间似喜似忧,白玉似的手轻轻按上太阳穴,一颗心渐渐沉寂下去。
……
风吹云动,阴满中庭。
高锦葵站在廊下迟疑片刻,轻轻唤了身后人,步入屋中。
屋中极静,桌上两只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里,轻烟袅袅。
朱姨娘着水红色锦缎恰牙家常袄子斜卧在炕上。听得声响,抬眼见是女儿,笑道:“怎的这会过来?天黑路滑,可有多带几个丫鬟婆子跟着。”
高锦葵脱了斗蓬上炕,接过朱姨娘递来的白玉手炉,笑道:“女儿来瞧瞧姨娘,做什么那么多人跟着,没的看着厌烦。姨娘今儿个怎么没到夫人院里去?”
朱姨娘挥挥手,朝着屋里的丫鬟道:“去给小姐盛碗燕窝来。”
丫鬟知道母女俩人有话要说,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朱姨娘这才拉过女儿的手,轻抚道:“这会子那院里人来人往的,我过去岂不是添了乱?”
高锦葵垂眼:“刚刚女儿从夫人院里过来,正好遇见四姨娘亲手拎着食盒往夫人院里去。”
高锦葵抬眼打量姨娘神色,见其脸上无一丝波澜,顿了顿又道:“姨娘,父亲也在夫人那里。”
朱姨娘眉心一沉,瞬间变了脸色。
“小妇养的,今儿早上还与我说,夫人身子禁不住,这几日晨时过去请安便好了。她居然敢背着我……”
高锦葵反手握住朱姨娘的手:“她的话姨娘如何能信?当着姨娘的面是一套,背着姨娘又是一套。”
朱姨娘眸中瞬间聚起光华:“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忒会钻营。”
“姨娘,只怕不是钻营这么简单。”
“你是说……”
高锦葵缓缓的点了点头:“山秀,你进来!”
一青袄圆脸丫鬟掀了帘子进屋,朝朱姨娘行了礼,便垂手立于炕沿前。
“把你刚刚看到的,听到的说于姨娘听!”
山秀清脆道:“姨娘,奴婢黄昏陪着小姐去夫人那里请安。因多喝了一盅茶,有些内急。奴婢见夫人院里人多,便打算去院外头找个无人处……结果……”
“结果如何?”朱姨娘忙追问道。
山秀噪音一沉,低低道:“结果奴婢看到夫人院里的孙婆子和何姨娘院里的容妈妈黑灯瞎火的凑在一处说私房话。”
“可听清楚她们说了什么?”
“那孙婆子说夫人怕是撑不过这个冬日,过几日崔家会来人,让何姨娘早做打算。”山秀大着胆子一口气说完。
朱姨娘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顿,瘫倒在绣着鸳鸯的锦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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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昏素搭配
高锦葵摆了摆手,示意山秀去外头守着。
她往朱姨娘身上靠了靠,一边轻轻帮她顺着气,一边道:“姨娘,我就说那个何氏不是什么好人。这夫人还没怎样呢,就算计上了。”
朱姨娘心头大慌,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高锦葵看着慌乱成一团的生母,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一点城府也无,若不是仗着外祖家在高家还有几分薄面,早就被那两个厉害的踩到脚底下了,哪还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
朱氏闺名朱寻雁,其生母在临产前一日,不知何故梦到了一群大雁围在她头上盘旋,故取名寻雁。
朱氏的父亲朱京原是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小官。倘若这官早个一百多年,正值莘国建国初始,百废待兴之时,那便是个肥得不能再肥的差。
朱京在员外郎这个职位上一呆便是五年,后来也不知道如何开了窍,从南边找了两个绝色的女子,死拽活拉的把当时还在位上的高家老太爷高明请到府里喝了一回花酒。
那一晚,高老相爷怀里踹着厚厚的银票,步履蹒跚的被两个绝色女子扶上了马车,三人绝尘而去。
没过几个月,朱京便调到了礼部任郎中。虽只升了一个台阶,却是从清水衙门一举跳到了热门单位,待遇虽同,小费不同。如今已是礼部右侍郎,官至三品。
朱寻雁是朱京最小的女儿。有道是么儿得宠,朱寻雁在父母,哥哥姐姐的多重呵护下,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到十五岁,稍不留神,就被那高则诚一张俊脸,一身气度,给拐回了家,做了高府第三房姨娘。
初时,高则诚因见她容貌艳丽,天真活泼,一颗心只围着他打转,比着另两房妻妾,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因此不免偏宠些,两人如胶似漆了半年的时间。
何秋玉一进高府,朱寻雁立马落了下乘。
如果说朱寻雁是一盘清粥小菜的话,那么何秋玉便是燕窝鱼翅。
那何秋玉有个做名伶的娘,又生得丰姿冶丽,好似那水晶盘内落明珠,真真是从头看到脚,**向下跑;从脚看到头,**向上流。直把那高则诚迷得是七晕八素,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好在咱们的高相爷虽然贪吃,却懂得昏素搭配,知道挑食的结果便是妻妾相斗,内宅不宁。更何况为官之人,向来擅长玩平衡,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如果说何秋玉在高府内宅的战将力指数为八的话,那朱寻雁至多是三。好就好在,朱姨娘生了个聪明的女儿,背后又有朱家众人撑着,十多年下来,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
“姨娘,这还不明白吗,她是想坐正房夫人的位置。”
“什么?做她娘的春秋大梦。论辈份,论资历,论什么也轮不到她。”朱姨娘啐道。
高锦葵比大小姐高茉莉略小几个月,过了年便十四岁了,鹅蛋脸,柳叶眉,清新可人。
她小嘴轻轻一抿,叹道:“姨娘,夫人身子一向不好,这次生病来势汹汹,怕是早晚的事。何姨娘敢动这个心思,必是有备而来的。姨娘忍心往后的岁月,都被她这样一个人踩在脚底下?”
朱氏目露寒光,娇美的脸上有了几分扭曲,阴**:“明日,我回朱家一趟,这事找你外祖父,舅舅几个商量一下。她何秋玉想骑到我头上,我呸,没这么便宜的事。”
高锦葵长舒一口气,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姨娘日后与那何姨娘走得远些,夫人跟前不防勤去。父亲瞧见了,对姨娘总有好处。”
朱氏自知脑袋不甚灵光,对女儿的话言听计从。
“姨娘心里有数。你日后离那四小姐也远些,别一不留神就着了人家的道。”
高锦葵眼波流转,拢了拢耳边的几缕碎发,轻笑道:“姨娘,女儿怕是要违你的意了,我不仅不能离四妹远,相反得走得更勤快。”
朱氏心下一动,抬眉喜道:“你是说……”
高锦葵微微点头。
……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月华楼雄伟的殿顶,一轮寒月冷冷的挂在枝头。覆盖着黄瓦的红色宫墙似守候了千年的武士,长剑在冷月下幽幽散发着光芒。
大理石莲花雕刻的地面纤尘不染,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淡淡轻烟。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一中年男子身着黄袍,脸色微黄,斜斜的靠在御座上,看着手里的奏章。
身后的小太监抱着秋千,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三尺青石。
朱色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女子着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拎着食盒袅袅而来。
中年男子闻得声响,放下奏章,见来人,朝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笑容渐溢。
小太监朝来人行了礼,掩着门退了出去。
“何苦又亲自送来,宫里这么多下人,难不成朕养着她们是用来看的?”
女子肌肤白晳,面似桃花,然走近了,才隐隐发现眼角的皱纹已长。
“皇上也该歇歇了,已经二更了!臣妾替皇上亲手熬了碗清粥。”
中年男子剑眉微挑,眼底微暖:“朕吃遍天下美食,还是皇后的清粥最暖朕心,快拿来给朕尝一尝。”
女子一边放下食盒,一边轻笑道:“皇上吃了这些年,也该吃厌了。”
男子接过玉碗,俯首一闻,清香扑鼻。
“朕便是吃一辈子,也没有腻的时候。朕还记得,朕尚在宁王府时,每日清晨,必有一碗清粥置于床头。那些年你不在,也有王府丫鬟给朕熬粥,却不是那个味道。”
女子微微一笑,不再紧致的脸庞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那些年皇上不在臣妾身边,臣妾想皇上怕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连熬粥的心思也没了。”
男子拉过女子如白玉一般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婆娑:“朕说过,此生必不负你。如何?朕没有食言吧。”
女子轻轻抽出玉手,接过玉碗,挑出一勺,送到男子嘴边。
“皇上一言九鼎,自不会食言。臣妾也算守得云开见明月,不枉那些年替皇上流了那么多的泪。”
男子轻抚女子绝美的脸庞,笑道:“朕那些年,日子也不好过,总想着我的妍儿,眼里哪还看见旁的新人。”
男子说到高兴处,突然喉咙发痒,不住的咳嗽起来。
被称为妍儿的女子脸色大变,一边替男人抚着胸口,一边高声道:“张义!”
“奴才在!”
一长相白净的中年太监垂着脸,一路小跑过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女子目光锐利,神色不豫道:“今儿皇上的药可按时吃了?”
张义偷眼朝皇帝看去,见其暗暗打眼色,忙弓着身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的药一日三顿,均按时服用。”
女子似不相信,转眼又朝男子看去。
男子忙不迭的点点头。
张义见皇后的脸色似有松动,低眉顺眼的又退了出去。
女子轻轻一叹,语调幽怨:“皇上不为旁的,便是为了臣妾和靖琪,也该保重身子。”
男子目中微澜,却温笑道:“朕心中有数。正好朕也累了,这些折子你来看。”
女子娇嗔的瞪了男子一眼,熟稔的走到御案前,案上凌乱的堆满了奏折。
女子也不坐下,玉手微动,不消片刻,便已理得整齐。女子指着打头的一折奏章笑道:“又是这程御史,这会又是弹劾的谁啊?”
男子用过半碗清粥,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皇后猜猜?”
女子淡淡扬唇,轻笑两声。
“如今朝庭风平浪静,百官还算兢兢业业。不过臣妾听闻高相府里最近有些个风吹草动。程御史最喜闻风而动,不会弹劾的是高相吧?”
男子端起茶盏轻啜几口,笑道:“皇后果然聪慧。正是高相。”
女子摇头叹息:“高相此人,虽然在女色上看得重了些,与人**一事,断断不会发生。凭他的本事,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皇上,臣妾说得可对?”
男子点头附和:“对极。朕不耐烦看,便扔了一边。看来这御史台的人,也是闲着没事干了。”
女子拿起奏章,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美目紧蹙。
“高相夫人崔氏居然已病重之至,臣妾倒是始料未及。按理那崔氏世家出身,对这样的事情也该见惯不惯,怎的还捻酸吃醋,白白陪上了已大好的身子。”
男子疲倦的靠在御座上,眉心紧锁:“朕也在忧心此事。南高北崔两大世家,这崔氏万一有个什么,这事不大好办啊。”
女子见他疲态尽露,款款走到男子身边,玉手纤纤抚上男子的两额,加了几分力道按摩。
微凉的手触摸到男子的肌肤,男子舒服的叹了口气。突然胸口一阵翻腾,男子背过身,掏出帕子,捂住嘴轻咳两声,看也未看,便塞入怀里。
女子眼尖,帕子上的一抹暗红瞧得分明,眸底波光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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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米老鼠亲亲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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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仙人放仙屁
帕子上的一抹暗红,令女子脸色微变,却轻笑道:“皇上,夜深了,朝庭大事再重,也重不过皇上的身子,让臣妾扶您回宫歇息吧!”
男子凝视片刻,按住女子的手,点头笑道:“走,朕也确实累了。靖琪近日书读得如何?”
女子扶起男子,边走边笑道:“这些日子夜夜温书到子时,极为用功。孙太傅都夸了好几回。就是臣妾见这孩子小脸越发的清瘦了,有些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此时不用功,更待何时?再者说,祖宗的家业早晚传到他手上,若他不成器,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赵家的列祖列宗。”
女子把头轻轻靠在男子肩头,柔声道:“靖琪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皇上教子臣妾不拦着,却也该知循序渐进的道理。”
男子揽过女子,失笑道:“都说慈母多败儿,这话放在皇后身上,极为合适。”
女子面似桃花,伏在男子怀里娇笑不已:“那也是皇上您贯的。”
……
子夜时分,宫里已一片寂静。
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幽幽袅袅燃着安神香,衬得一室沉静。硬木雕花床上,中年男子拥着锦被睡得安稳。
李妍一身素衣立在宽阔的御塌边,朝男子凝神片刻,玉手挽起帷帐悄无声息的向外走。
诺大的寝殿里金碧辉煌,美伦美幻。彩凤戏牡丹的绣花鞋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丝声响也无。
守在殿外的侍女们见皇后娘娘衣裳单薄的出来,惊了一跳。
“先下去吧,去把春阳叫来。”
不消片刻,一宫女模样的女子入得殿来。
李妍朝她挥了挥手,春阳快行两步,凑到跟前,轻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李妍迅速扫了她一眼,压低声道:“本宫胸口疼,明日刘太医给本宫诊脉。”
春阳心头微微一动:“是,娘娘。”
李妍以手抚着脸,目光幽暗不明:“重华宫那位最近可还安份?”
春阳嘴唇轻动,低眉敛目道:“回娘娘,还算安份。”
“派人盯着,一刻也松懈不得。”李妍眉心紧起,言语中带着几分凌咧。
春阳下意识的点头道:“娘娘放心,夏公公办事,极为妥贴。”
李妍在琉璃灯下的笑容似有若无,极不真切。她摆了摆了手,须臾,寝殿里恢复了宁静。
夜色苍凉,星月无光。
莘国的皇宫沉浸在无边的幽静中,声息全无。
……
一连几天阴着的天气,总算是出了太阳。
冬日的午后,阳光毫不吝啬的亲吻着大地。
主子们午后休息,丫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阳光下唠着家常。
林西这人,有个最大的爱好,喜欢听人家唠家常,扯闲篇。家常唠得越多越好,闲篇扯得越远越好。她一般都会搬个小板凳,支个小下巴,竖着小耳朵但听不语。
但当林西散着头发,花着脸蛋,满身灰尘窘迫的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平芜院所有的丫鬟,婆子把不善的目光射向她时,林西深刻的觉得这个爱好得改,得狠狠改。
丛妈妈青着脸,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院子中央的三人,怒道:“说,做什么打架?反了你们。”
丛妈妈是三小姐的奶妈妈,三小姐打一睁眼起,就是喝丛妈妈的奶长大。故在平芜院里,丛妈妈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太后娘娘。
丛妈妈前几日回老家探了趟亲,说是老家,也不过是京城北郊的一处村庄上。丛妈妈探完亲,拎着包袱兴冲冲的回到高府,平芜院的院门还没进,却看见三个丫鬟扭打在一起。
丛妈妈一见,怒发冲冠,了不得了,这才走了几天呢,这院里居然有人敢胆大包天的撒起野来了。
丛妈妈二话不说,包袱一扔,从院墙一角拿起根扫帚,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只把那三人打得抱头乱窜。当然,窜得最机灵的,当属刚入了三小姐青眼的林西同学。
“一个个都哑巴了?不说是吧,不说,明天就让你们的娘老子领回去,咱们高府容不下撒野的丫鬟。”
林西一听急了,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左右两人一眼,她擦了一把鼻涕,决定还是坦白从宽吧。
林西打好腹稿,正欲说开,却被边上的小月抢了先。小月清脆的声音噼里啪啦一通好说。院子里顿时静寂无声。
事情其实很简单。归根到底是一个八卦女遇到另一个八卦女的狗血剧情。
高府四位小姐的院里,除了一等,二等丫鬟外,还有一个庞大的群体叫小丫鬟,也称为三等丫鬟。此类丫鬟年岁尚小,天真活泼,有家底的入院的时间都不会长,没家底的都是外头买的穷人家的女儿。
三小姐院里的小丫鬟当中,有个最为拔尖的,名唤小蛮。
此女是高府的家生子,老娘是厨房的小管事,老子在高老爷身边做做跑腿的粗活,虽不是什么肥差,却耐不住常常在老爷跟前晃悠,因此这家人在府里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小蛮因着父亲常年府里府外的跑,消息一向灵通。小蛮年岁小,心里藏不住事,常常一得了什么消息,便在平芜院里说,因此小丫鬟当中,数她最混得开。
这日阳光甚好,院里又没有什么事,小丫鬟们便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你们知道吗,听说有人看见夫人跟前的海棠三更半夜的从翰墨香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珠。”平静的湖水里,小蛮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有小丫鬟接嘴道:“真的吗?”
“那还有假,咱们呆在府里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听我爹说,外头都传开了?”
“什么传开了?”
小蛮清了清嗓音,拖长了音调:“啊,你们连这都不知道?亏你们还是这府里的老人。”小蛮一脸得意的瞧着众女子。
“小蛮,快跟我们说说。”
“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玩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众小丫鬟脸上俱是好奇之色,言语中又带着恳求之意,小蛮这才神秘兮兮的手一招,众女忙围成一团。
“我跟你们说,外头都在传咱们夫人的病是被老爷气的。还说咱们老爷看中了一个绝色女子,要扶她为正室呢。夫人知道了,这才吐的血,病重了几分。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咱们老爷被夫人捉奸在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上。”
“真的?不可能吧?咱们老爷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这些年府里也没再添过人,初一,十五只歇在夫人房里,这都是大家伙眼睛能看到的。”
小蛮斜眼看着那小丫鬟一眼,冷笑道:“我就说你是个傻的。我问你,好好的,咱们夫人怎么会突然病重?三更半夜那海棠怎么哭着从翰墨院出来?我还说听,这几日那海棠都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林西一边晒着久违的太阳,一边听着八卦,只觉得舒服惬意。
“我就看那海棠不是什么好货色,打扮得比小姐还俏上三分,胸部鼓鼓囊囊,那水蛇腰走起路来扭啊扭的,一股风骚味。”
小蛮摸了摸鼻子,一脸的鄙夷:“可不是吗,听我娘说她说在夫人院里当差时,只要大少爷一来,就腆着脸往前凑,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可勤快了。好在咱们大少爷是个好的,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换了二少爷,只怕早已……”
小蛮拖长了调子,没有再往下说。众丫鬟会心一笑,均心里有数。
“胡说!二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二少爷才不会看上像她这样的人呢,狐狸精。”
林西惊奇的瞧了说话的人一眼,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道此人是谁,正是林西的室友小月。
林西不由的纳闷了,这小月前几天为了大少爷,还奋不顾身,挺胸而出,忠心护主呢,怎么这会子连二少爷也护上了?
这丫头到底中意的是哪一个啊?难不成,她想珠戏二龙?
林西哪里知道,在小月的心里,只要是少爷,小姐,不管他是谁,那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都是容不得亵渎的。
小月家里是种田的,田庄的男男女女一到秋收,男的精赤着上身,女的穿着粗布衣裳,在田埂上劳作,淫言**,嬉笑怒骂外加打情骂俏,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老话演绎到了极致。
小月耳渲目染到了八九岁,被卖到了莘国第一世家的高府,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小月形成了她固定的人生观,那就是高府的主子,便是放个屁,那也是仙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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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感谢老朋友enigmayanxi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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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爬床有风险
当有人出言侮辱她的天神们,小月的忠心如那滔滔江水,开始泛滥。
小蛮朝小月翻了个白眼,又朝众丫鬟勾勾手指头,神神秘秘道:“别说我不提醒你们,二少爷那院子可千万别去。但凡有些姿色的,二少爷都不会放过。还有,还有,我还听说,咱们二少爷不光喜欢漂亮的女人,还喜欢清秀的……”
“放屁,二少爷是个好人,二少爷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小蛮接二连三被人打断了话头,心情很是不爽,酸酸道:“哟,咱们小月思春了,知道护着人了。只可惜,像你这样姿色的,还入不了咱们二少爷的眼。”
小月又羞又急,怒道:“我从没想过要入二少爷的眼。”
“你没想入二少爷的眼,难不成是想入大少爷的眼?别做梦了。海棠那般姿色的,大少爷都看不上,更何况你?”
小月急得脸都绿了,嘴角直抽抽,口不择言道:“我入不了大少爷的眼,你也别想,大少爷天神一样的人,怎会看上你这样的货色。”
此言一出,林西汗毛直竖,直觉要坏事。
果不其然,小蛮脸色一变,骂道:“小娼妇的,你敢说我!”只见她撂起胳膊,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小月的头发,两个瞬间撕打在一处。
众小丫鬟们平日里骂骂爹娘可以,真刀真枪的动手却没这个胆。
见这两人扭打,机灵的忙跑进院里找紫薇、腊月几个大丫鬟;聪明的退后两步,瞧着热闹;愚笨的,上前劝架,想办法把这两人拉开。
很不幸,林西便是这愚笨中的战斗机,笨到家了。
她见小月被人一把抓住头发,落了下风,想着两人总是睡在一个屋里的姐妹,不能见死不救,忙脖子一伸挡在两人中间。
左挡,右挡,左拉,右拉,左扑,右扑。直到等来扫帚兄的从天而降。
他爷爷个熊的,没想到她林西与扫帚兄亲切告别后,居然如此火辣的重逢了。林西只差吐血而亡,心中悔不当初。
丛妈妈听完小月的哭诉,脸色早已像隔了夜的洗脚水,浮上了一层灰白,她目光不善的盯着垂首而立的三人,眉毛陡然竖起。
丛妈妈正欲开口,腊月肤着午睡刚醒的三小姐从房里出来。橙子眼尖的替小姐搬了张板凳。
丛妈妈见惊动了三小姐,忙道:“小姐,你看如何处置?”
高鸢尾推开腊月的手,小小年纪脸上带出几分气势来。
“林西,你先回房里洗漱一下,换身衣裳。这事,你做得很好。”
林西面色一喜,心里大喊一声小姐英明。迅速上前两步,咧嘴恭敬道:“是,小姐。”
“你们两个,到屋里来。其他人,都散了吧!”高鸢尾神色微变,拂袖进屋。
林西离得近,瞧得分明,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爷们果然不能长得太好。瞧瞧,这还没怎么的呢,一个两个都嗷嗷的都想扑上去,何苦来哉?
小月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头从林西身边慢慢走过。
林西忙压低了声道:“到小姐跟前求个饶,千万别硬着来。”
小月抬起头,眼中含泪道:“林西,我怕!小姐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啊?”
林西无语仰望苍天。姐姐啊,这会子怕了,刚刚打架的时候不是很彪悍的吗?
“啰嗦什么!小姐叫你进去,你耳朵听不见啊!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个个惯得你们跟小姐似的,胆也大了,心也活了,没皮没脸的倒议论起爷们来了。想作死也得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橙子一把扯过林西,脸色阴沉:“丛妈妈也别再骂了,你扯了个大嗓门,难不成想让全府的人都听见咱们这院里的事?小姐在里头等着,妈妈快进去吧!”
腊梅也劝道:“都少说两句,这事要闹到夫人跟前倒还罢了,大不了骂两句。若是传到朱姨娘耳中,只怕连咱们小姐都要编排上。”
丛妈妈目光凶狠的朝橙子看了两眼,用力推了一把前头的小月,狠道:“踩蚂蚁呢,还不快点!”
小月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
躲在橙子身后的林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腊梅脸色一沉,目光扫了庭中平芜院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小姐日常对你们如何,你们自个心里有数。今日的事,谁都不能往外传一个字。还有,各人做好各人的本份,主子的事,不是咱们做下人的能混说的。别嘴上说痛快了,惹了祸事还尤自不知。到时候别管你们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别哭着求小姐便成。”
腊梅比着紫薇素来和颜悦色,如此声色厉疾实属难得。平芜院众人见此情形,纷纷点头应下,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
林西与橙子两个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入了房里。
林西一进房,也顾不得梳头换衣裳,愁眉苦脸道:“橙子姐姐,你说小姐她……”
橙子斜斜的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小姐对下人素来宽和,倒是好说话。只那小蛮的那些个话若要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胆子也忒大了,连老爷的事情都敢拿出来混说,真真是不要命。”
林西委屈的天翻地覆,也不敢回嘴,只喃喃道:“也不是我们要说的,是那小蛮一咕噜的全讲了出来。想不听都来不及。”
橙子冷笑道:“那个小蹄子,再这么口无遮拦,总有一天累了她爹娘。别说是咱们院里的,就是夫人院里的,都没人敢多吱一声。”
林西凑近了痞痞道:“橙子姐姐,你说老爷是不是真的被夫人捉奸在床啊?若不然,夫人怎么病得这么重?”
橙子突然起身朝门外看了看,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朝林西招了招手。
林西一愣,心下大乐。狗血的人生果然需要狗血的八卦,女人爱八卦的心,就如同男人爱美色是一个道理。
橙子在林西耳边好一声叽叽歪歪。
林西咽了咽口水,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么说来,那海棠的事竟是真的?”
“早就勾搭上了,前院的那些个管事,小厮都知道,只瞒着咱们夫人。要不然,老爷怎么放着两个花一般的姨娘,常常歇在书房呢?”
书房?
林西的脑子里不由的浮现出这样的一副情景。
狗男女同卧榻上。男执书,半晌未动。
女子仅薄纱遮身:“爷,您这一页书看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往后翻啊?”
男子清冷一笑,遂将手伸出去。
女子媚眼丛生,娇羞的贴了上去,嗔道:“爷,好好看书,你摸我作甚?”
男子一脸正气道:“不湿,爷如何翻书?”
林西抖了个机灵,自觉屏蔽下面少儿不宜的场景,喑骂了句狗男女!
“那这么说,夫人真的是……”
橙子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压低了声道:“夫人是听说老爷盼着她死了,就把海棠纳进门,才怒极攻心,吐的血。”
我靠,**偷到居然要诅咒原配死翘翘,狠,真狠,真他娘的狠。这对狗男女也太无耻了些吧,你他娘的低调点会死啊?
林西仰天长叹。老天爷,你怎么不下一道雷电,直接劈死那丫的,你劈不死他,你也好歹劈残他的小弟弟啊!居然盼着原配去找阎王爷,他爷爷的熊的,忒没人性!
“嘶!”
林西头上一痛,捂着脑袋道:“好好的,作什么又打我?”
橙子目露凶光,面目狰狞道:“一个字都不能给我露出去,不然……”
林西一把搂住橙子的胳膊,指天发誓道:“我要说出去一个字,我就不姓林。”
林西话峰一转:“橙子姐姐,那海棠现在如何了?”
橙子朝门外瞄了一眼,低压了声道:“以夫人的为人,逃不过一个死字!”
林西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清楚的浮现十个大字:爬床有风险,**需谨慎!
哇噢,这下可要闹大发了!
……
第十九回 人如纱帐
林西正唯恐天下不乱的胡思乱想,却见小月垂头丧气的掀了帘子。
橙子朝林西打了个眼神,林西忙上前搂住小月,安慰道:“小姐怎么说?”
小月幽幽的看了林西一眼,强忍了半天的眼泪喷涌而出。
“哇,小姐她罚了我两个月的月钱。丛妈妈说再有下次,就别在这个院里呆了!”
“那小蛮呢?”橙子急道。
“和我一样。橙子姐姐,我不服。明明是她先动的手,又是她在背后编排主子的坏话,怎的到头来,也不过是罚了两个月的月钱……唔……”小月泣不成声道。
橙子急得一把捂住小月的嘴,跌足叹道:“我的小姑奶奶,别再报怨了。那小蹄子背后有人,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她娘老子一点脸面。这事若闹大了,你们俩个,谁也别想在这个院里呆。”
各打五十板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平共处,构建和谐家庭。小姐这招,聪明。
林西念及此,忙凑上前道:“不过是两个月的月钱,我的那份给你。你若嚷嚷,再吃了暗亏,我可不管。”
小月眼中含泪,哽咽几声,诺诺道:“当真?”
林西忙道:“比珍珠还真!啊……”
腰上传来一阵剧痛,林西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本姑娘的腰是肉做的,还是嫩肉做的,死橙子,下手真狠呢。
“你怎么了,林西?”
林西朝橙子歪了歪嘴,拼命的眨眼睛,回过脸却笑容依旧道:“没什么,好像有什么虫子在我腰上咬了一口。小月,你快换件衣裳,我得到书房去侍候了,回头再陪你说话。”
林西顾不得看橙子越来越青的脸,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
傍晚时分,天空渐渐遍积层云,阴阴的似要下雪。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高府各房陆续掌灯。
夕云正房里,崔氏面色惨白半倚半躺在床头,望着顶上的纱帐出神。
这是一顶轻如云霞的薄绢质地的纱帐,帐上遍绣荷花,栩栩如生的似能闻到荷花淡淡的清香,只是微微有些旧。
崔氏依稀记得这顶纱帐原是她的陪嫁。她新婚半月后,天气太热,则诚抱怨说大红的纱帐看着刺眼,她便令人从嫁妆里把这顶纱帐找了出来。
则诚极为喜欢,还笑说这帐子便像她的人一样,怎么看都觉得舒服。从此后,崔氏房里的纱帐便再没换过。
男人温柔如水的声音尤在耳边,而她却已像这顶纱帐一样,旧了,老了,甚至让纱帐的主人动了扔弃的念头。
崔氏胸口一阵翻疼,猛的咳嗽起来。
水仙忙上前扶住了,轻揉夫人胸前,接过丫鬟递来的参汤,喂了崔氏一口。
崔氏喘息着软下身,脸上一片潮红。
“大少爷,大小姐到!”
崔氏忙令水仙把她扶起,强撑着半倚在床头。
帘子被掀了开来,夹杂着一股寒气,来人已到了床前。
水仙迎上前行了礼,朝房里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母亲今儿可好些了?女儿刚刚路过园子,见园子里红梅盛开,寒香扑鼻,便折了一枝来。水仙,把那汝窑花瓶里的残花扔了,换上这枝!”说话的是高府大小姐高茉莉。
高茉莉着金色暗纹齐腰身对襟短袄,葱黄色锦质长裙,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俏生生的如含苞待放的玫瑰。
“快……拿近些给母亲瞧瞧!”
高茉莉欢喜的扑到床边,把红梅递到崔氏手里。
“母亲,你闻闻,真有一股子清香!”
崔氏伸出手,送到唇边闻了闻,轻轻一笑:“瞻儿,你去替母亲插起来!”
高子瞻一身雪青色天马箭袖,白皙的脸上略带一丝苍白。只见他斜坐在床沿,从崔氏手里接过红梅,并未起身,返手递给身后的水仙。
高子瞻一把握住崔氏的手,轻抚道:“母亲,今儿胸口可顺畅些,昨夜睡了几个时辰?”
崔氏笑笑,并未说话,目光幽幽穿过眼前的一双儿女,落在窗台上刚刚换上的红梅,潮红过后的脸,惨白如纸。
半晌,她才轻叹道:“黄太医的药,果然是好的,用了几天,感觉好多了,昨夜安睡了半宿,天明时分才咳嗽了几声。”
烛光之下,高子瞻深邃的轮廓隐隐透出几分温和:“母亲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只管跟儿子说,儿子必让人给母亲寻了来。”
“哥,我馋那醉仙居的蜜汁乳鸽,脆皮乳猪,改天你得空了,帮我寻些来。”
“小馋猫,总想着吃。”
“你只说寻还是不寻?”
“我亲妹子交待的事,我能不寻吗?”
“那还差不多!”
崔氏看着一双儿女斗嘴,心中欢喜,强忍着胸口的翻腾道:“天冷,早些回去吧,明日再来。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
兄妹俩见崔氏精神不济,脸上隐有青灰色,认真的叮嘱几句,正欲往外走。
“子瞻!”
高子瞻顿足转身,凑到崔氏跟前,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崔淑兰张了张嘴,轻轻一叹道:“我儿需好好用功读书,替母亲争口气,有些事不可贪之过多,以免坏了身子。”
高子瞻面色一红,唇角轻轻一挑,柔声道:“母亲且放心,儿子必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番苦心。”
崔淑兰发病前一天,刚把高子瞻房里的贴身大丫鬟如玉抬了通房,她怕儿子初尝得滋味,没个节制,误了学业,故才有刚才一说。
崔淑兰等兄妹两人走远,再忍不住,伏倒在床前,吐出半口血来。
水仙见状,心下一急,忙唤了几个大丫鬟进来侍候。
……
兄妹二人出了夕云院,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高茉莉眼中含泪望向长兄:“哥,母亲这病……”
“妹妹!”
高子瞻抚上她的肩,眼中尽是宠溺,“你放心,哥护你一辈子!”
高茉莉闻言,再忍不住扑入长兄怀里嘤嘤抽泣。
……
崔淑兰待丫鬟们清理好血迹,推开水仙递来的药:“去把刘妈妈叫来。”
水仙把药碗搁在几上,朝身后的水仙点了点头,低语道:“夫人,刘妈妈一会就来,夫人还是先用药吧。”
崔淑兰蜡黄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天天喝这劳什子,半点用都没有,倒不如早些去了,也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水仙眼睛一热,强忍道:“夫人何苦说这样的话?若让大少爷,大小姐听见了,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连黄太医都说了,夫人此病迟迟不得痊愈只因思虑太过,忧心伤脾才致。夫人便是为了大少爷,大小姐也该仔细调养着。”
崔淑兰轻咳几声,笑道:“我不过是叹了一句,倒招来你这么一大篇。扶我起来喝药。”
水仙熟练的把夫人扶起,端过几上的药碗,尝了尝,温度刚刚好。
一碗苦药下肚,崔淑兰秀气的眉越发蹙得深了。三四个小丫鬟捧着茶碗,漱盂,巾帕进屋来,有条不紊的侍候着夫人漱嘴。显然这一项工作对于小丫鬟们来说,已是熟练之至。
帘子被轻轻掀起,刘妈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朝水仙递了个眼神。水仙会意,朝小丫鬟们摆摆手。
刘妈妈垂手立在床前。崔淑兰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的阴郁渐盛。
“往崔家去的人走了几日了?”
刘妈妈算了算道:“已有四天了,脚程快的话,再有七天便可到南边。”
崔氏点点头:“外头如何?可查清那些个谣言从何而出?”
刘妈妈如实的摇摇头:“夫人,咱们院里查了几回,什么也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那些个谣言从何而来,难不成它自个长了脚溜到了别人嘴皮子底下?”
刘妈妈眼帘一垂,复又抬起道:“夫人,老爷这几日派人在外头打探,也没打探出什么动静来。说来也奇怪,那些人竟像是亲眼见到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水仙在一旁忿忿道:“也不知是哪起子小人,竟添油加醋的诋毁起咱们高府来了。”
崔氏以手扶额,眼中深邃沉浮:“海棠……现在如何?”
第二十回 里应外合?
一提起海棠,刘妈妈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回夫人,那骚蹄子装着跟个无事人一样,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常打听咱们老爷和夫人院里的事。奴婢恨不能上去刷她一个大嘴巴,才解心头之恨。”
崔氏目露思忖,轻道:“把海棠一事,让两个姨娘知道。”
“夫人的意思……”
崔氏精光一闪,低声道:“收拾她,我还嫌她脏了手。正好那二位闲着无事,不如就让她们当个乐子吧。”
刘妈妈点头道:“两个姨娘都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这些年府里再没添过人,夫人病着不能侍候老爷,盛宠被人分了,必不会甘心。夫人好计谋。”
“她家人也留不得,远远的发卖了吧。这样背主的下人,我消受不起。”
刘妈妈与水仙心中同时涌起一叹,两人对视一眼,刘妈妈道:“夫人,卖往何处?”
崔氏一声轻哼,忽然展颜笑道:“何处?都盼着我死了,你说我该把他们卖到何处?”
刘妈妈会意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把此事办妥当。”
“且先看看那两人有什么手段,若连个海棠都对付不了,也坐不了这正房的主母之位。”
刘妈妈,水仙面色骤变,异口同声唤道:“夫人!”
崔氏脸上浮现薄薄的哀色,泪盈眼眶。
“我这病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你们也不必哀伤,都是命。”
崔氏霍然抬头,语调一转,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芒。
“既然他们都盼着我死,我如何能不趁了他们的心?只是这高府夫人的位置,想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高府西北角一处僻静的院落,竹影深深。
正房堂屋内,烛火高照,亮如白日。
一中年男子恭敬的垂手而立,一身天青色长袍,一条金丝玉带系在腰间,显得男子身段修长,面若冠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则诚,你媳妇的病,黄太医如何说?”
高则诚眸色一暗,如实道:“回父亲,黄太医说如能熬得过今冬,许还能再拖些时日。”
高明一身粗布衣裳,堂上独坐,似闻未闻,仿若入定,然一双眼睛异常清亮。
高明今年五十有五,在莘国相位上一坐便是二十年,可谓位高权重。几年前激流勇退,让位于儿子高则诚,如今已闲赋在家多年。
许久,高明抚着花白的胡须,高声道:“来人,把王氏叫来。”
不过须臾,一妇人款款而入。
此妇人身形微丰,面容娇美,脸上匀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眼角的皱纹依旧若隐若现,正是高明的续弦王氏。
王氏走到高则诚身边,微微颔首,脸却朝着上首之人笑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高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道:“你媳妇病重,先预备下去,冲一冲也是好的。这事,你亲自过问,无须简省。”
王氏显然没有预料到男人此时把她叫来,为的竟是这事。
及时的隐去眼中的惊色,王氏盈盈而立,走至高明身侧,柔声道:“老太爷,是不是早了些,万一崔家……”
“糊涂,此时不先预备下来,等那一日来了,难不成再手忙脚乱,给亲戚世家瞧了笑话?”
高明的声音陡然转高,毫不客气道:“你先下去吧,我与则诚有话要说!”
王氏被斥得脸色微红,朝高明行了礼,又朝堂下的高则诚略欠了欠身,步履有些狼狈的转身离去。
高则诚目不斜视,身形未动半分。
……
王氏刚出堂屋,随侍的贴身丫鬟春云赶紧上前扶住,压低了声道:“老夫人!夫人刚刚打发水仙来问,府里可有人形的老参?黄太医说入药是极好的。”
王氏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面色不豫道:“有没有,她还不知道吗?我嫁到这府里十多年了,这才管了几天的家?”
春云摸了摸怀里刚刚揣上没几日的库房钥匙,朝王氏附耳道:“老夫人,奴婢刚刚盘过帐,夫人房里光一个月用参的量,便不下八百两。老夫人,再厚的底子也禁不住啊!府里哥儿姐儿的婚嫁可还一个都未动呢?”
王氏阴郁的脸色仿佛能滴出水来,冷冷道:“都是与我隔着几层肚皮的,是好是歹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只不少你吃,不少你穿就行。等老太爷两眼一闭,了不得,我就跟了去,也省得在这府里受腌臜气。”
春云看着主子娇好的面庞,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老夫人最近两年越发的爱动怒了,也怪不得老太爷只歇在几位姨奶奶房里。
她陪着小心道:“老夫人,老太爷眼巴巴的把你叫去,可有什么要紧事?”
王氏皱眉冷笑道:“前头那位快了,老太爷让我替她操持后事,冲冲喜呢!”
春云心漏了几拍,惊吓道:“竟到了这个地步?”
王氏眼睛一瞪,春云自知失言,忙捂了嘴不敢再言。
王氏美目高挑,凝视着春兰,突然阴阴笑道:“春兰啊,你说这高家的男子是不是克妻啊?”
春云不敢接话,只诺诺的叫了声:“老夫人!”
“老太爷四十丧妻,续弦娶了我。老爷四十尚不到,崔氏便病得只剩一口气,你说邪性不邪性啊?”
“许是凑巧了也不一定!”春云轻声道。
“凑巧?这世上的事,果然是要凑巧了才能成书的。你说咱们府里的大姐儿模样,脾性如何?”
春云不明就里,陪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哪个府里的大姐儿?”
王氏笑道:“自然是王府里大姐儿王美玉。”
春云不禁打了个突,瞬间明白过来,惴惴道:“老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嗓音冰冷,异常平静道:“我也是时候回趟娘家瞧瞧了。”
……
高明捧着茶盅一口饮尽,起身走至门前,负手而立,上位者固有的气势隐隐若现。
高则诚恭敬的为父亲斟满茶,略弯了弯腰行至他身后。
“父亲别急,这几日儿子在街头巷陌都派了人打探,府里也都派人仔细盯着。不出几日,想必应有所得。”
高明冷冷的回过头看了儿子几眼,闭上眼睛,思量很久。
“此事会不会与崔氏有关?”
高则诚目光骤然紧缩:“父亲,崔氏幼奉家训,习知妇道,与我夫妻十几载,侍奉翁姑,和睦亲族,教养儿女,必不会做出此等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这么说来是另有她人,依你之见,会是府里哪一个?”
高则诚摇头道:“朱氏,何氏跟着我也都十几年了,此二人虽喜捻酸吃醋,却辨得清大是大非。而这二人并不知道我与那……”
“瞧瞧你干的好事。堂堂一国之相,为了个贱婢,竟然弄得满城风雨。外头那些个脏话,我都替你臊得慌。偏崔氏这会又病重,这不坐实了你被捉奸在床的传闻吗?”
高则诚辩无可辩,悔不当初,诺诺道:“父亲,此事确是儿子犯的错。父亲要打要骂,儿子一句怨言都无。”
高明是过来人,也曾经风花雪月,**倜傥过,虽然深恨儿子做了龌龊事,倒也并未多加责备。
高则诚打量父亲神色,思忖片刻道:“崔氏病重一事,儿子已经打探清楚。起因并非是因为儿子与那贱婢一事,只不过凑巧罢了。她的身子常年用着药,若不是府里那些个珍贵补品吃着,早已是下世的光景。儿子忖度,此事许是外人所为?”
“外人所为?”高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怒气勃发。
“外人会知道府里这些个丑事,且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我告诉你,此事须得里应外合,方能成事。若是外人,府里必有其内应。”
高则诚星寒般深湛的目光垂视着,半晌未置一词。
高明负手踱了两步,一脸肃色道:“最近朝中可有要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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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
第二十一回 显贵在人后
高则诚思了思道:“波澜无痕!父亲刚刚所担忧的事情,儿子也思虑了几日,并无所得。”
高明连连摇头:“树大招风。高府赫赫百年,圣眷在握,建千秋伟业,难免遭人嫉妒。放眼莘国上下,想把你这个相爷拉下马的人,不在少数。为官之道,在于谋人。上谋天子,下谋诸臣。上可入凌阁,入封神榜,下可油烹刀锯,毁家灭族。大德大善,大罪大恶,不过是一纸之隔。”
高则诚躬身垂首,虚心聆听。
高明话峰一顿:“当今天子,雄才大略,文治武攻,是个眼里容不沙下子的人。所谓君强臣弱,此时我儿需敛其峰芒。如今闲言已起,碎语遍京,为父之见我儿需外松内紧方可。”
“父亲,儿子想好了,如常上朝,不辩不解,任由旁人分说。圣上英明,必不会相信坊间那些无稽之谈。儿子如今担心的倒不是上边,儿子担心的是崔家。”
高明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崔家虽不在野,却门生遍地。听说崔氏已暗下派人去了南边?”
“回父亲,三日前动的身。此事瞒是瞒不住的,崔家早晚要知道。再说崔氏的身子……”
高则诚没有再往下说。
京城流传他被老婆捉奸在床,老婆一气之下病重,但凡有些血性的人家,不闹上门才怪。
高家虽然世宦之家,官居高位,然只有他高则诚知道,没有崔氏一门在其背后明里暗里的支持,他这个相位坐得不会那么安稳。
父子俩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高明淡淡的看了儿子一眼,手微抬示意儿子坐下。
“如此说来,崔家必会派人进京。”
“父亲,正是!”
“听说崔家仍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高则诚面色骤变,刚刚坐下的身子猛的站了起来。
“父亲,您的意思……”
高明暗暗留意儿子神色,一拂袖袍。
“我没有任何意思。我估摸着,这是你媳妇的意思。你需得记住一点,高家风光在人前,崔家显贵在人后。跟崔氏一门比起来,朱、何两家不值一提。”
……
高则诚出得堂屋,阴了许久的天终是滴起小雨来。冬夜细雨,虽不大,却密,夹杂着寒风飘落在脸上,只觉寒彻心骨。
近侍陈平把油纸伞替老爷撑起来,在其耳边细语道:“老爷,海棠姑娘问老爷……”
话未及一半,高则诚冷冷道:“告诉她,让她安份守已,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若再闹出祸事,别怪爷不念往日情份。”
陈平头一低,轻道:“小的明白!”
……
冬日的阴雨一下便是好几天,湿滴滴,冷嗖嗖,让人分外想念那暖暖的太阳。
高鸢尾立在廊下,一身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袄清雅而不失精致。纤指轻拂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愁绪无息无声。
一连三日高鸢尾往夕云院请安,嫡母称病不见,今日已是第四日了,再这般下去……
高鸢尾不敢深想。身上忽然一重,转过脸,原是紫薇把斗蓬披在她身上。
“小姐可要用些点心?”
高鸢尾摇头淡笑:“这会子,倒还不饿。”
“奴婢陪小姐在这廊下走走吧,在学堂里坐了半天,必是腰酸背疼的。”
“若听得精彩出,倒也不觉得腰酸背疼。”
紫薇吐了吐舌头:“也就小姐你听得头头是道,府里旁的小姐可是叫苦连天。”
“傻丫头,这琴棋书画与梅兰竹菊,松荷酒茶,箭玉善镜是一个道理,为的不过是修身养性。初学确是苦不堪言,若能沉下心来,便也有几分所得。入了境,便不是苦,而是乐在其中了。”
“三妹妹果然厉害。不仅琴棋书画尽得师傅赞扬,如今更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禅语了。入境?出境?三妹妹越发的高深了!”
高鸢尾偏过身朝来人欠了欠身,笑道:“二姐!”
来人正是高家二小姐高锦葵,高锦葵比高鸢尾年长几个月,个子却与高鸢尾一般高。
“三妹若得空,往我院里走动走动。二姐最近新得了几两上好的茶叶,正好请妹妹过来品一品。”
紫薇侧目看了眼二小姐。
真是奇怪,往日下了课,二小姐与四小姐走得最近,偏这几日天天往小姐跟前凑,言语中带着一丝讨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大姐,你看二姐请三姐品茶,只丢下咱们俩个,大姐说该不该罚?”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不用回头,便知是高紫萼。
高茉莉因这几日忧心母亲的身子,没了心思与妹妹们明争暗斗,只淡淡道:“你若想喝,跟着三妹一道去便是了。姐妹之间,做什么那般客气。”
高锦葵淡淡一笑:“正是,四妹若想喝,只管跟着一道来,难不成做姐姐的,还不让你进门怎的?”
高紫薇想着何姨娘的交待,冷笑道:“罢了,几两好茶,妹妹还是有的。省得不请自来,讨了主人的厌。大姐,三姐,昨儿个何府送来一筐甘橘,妹妹呆会遣人给两位姐姐送些过去。”
高鸢尾忙笑道:“既是何府送来的,妹妹留着自个吃吧。”
高锦葵不置一词,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眼波流动,边走边笑道:“四妹怎的不给母亲送些过去?母亲这几日天天吃着苦药,怕是嘴里淡而无味呢。妹妹平日里最是孝顺,怎的这回反倒把母亲给忘了?”
此言一出,高茉莉头一个变了脸色,目光在高紫萼脸上停留,悠悠道:“罢了,这个时节,柑橘也是金贵的东西,四妹留着自个吃罢。”
不等高紫萼说话,高茉莉甩袖而去。
“大姐,等等我!”高锦葵急行几步,跟在她身后凑了上去。
高紫萼在高锦葵手上只将将过了一招,便败下阵来。她瞬间低下了头,眼睛有些发红。玫瑰红灰鼠袄映衬着的小脸浮上了一层愁意。
高鸢尾上前接着她的话,笑道:“我是馋的,一会四妹不让人送来,我便派人讨去。”
高紫萼沉默了会,忽然笑道:“三姐,妹妹以前灵牙利嘴的,多有得罪,三姐大人有大量,别跟妹妹一般见识。”
“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姐妹之间,平日里口角,争闹最是正常不过,谁也不会往心里去的。”高鸢尾柔声道。
紫萼葱玉般的手指轻拍鸢尾的手,凑近了道:“三姐,别说妹妹不提醒你,二姐她的心思,大着呢。”
高鸢尾身子轻轻一震,诧异道:“这话如何说?”
高紫萼四下张望,把高鸢尾拉到角落里,似犹豫又似为难,张了几下嘴,才缓缓道:“我跟你说,夫人怕是难好了。朱姨娘出身高门,说不定……三姐,朱姨娘这人嘴巴可不大好,眼睛里除了那两个,可容不下旁人,三姐早做打算!”
高鸢尾看着四妹一溜烟的消失在拐角处,咬了咬唇,失笑摇头,忽又拧紧了秀眉。
夫人病重,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暗下思量。她这个生母不亲,生父不爱,只一心依附夫人过活的庶女,该何去何从?
世人都说血浓于水,这条老祖宗传下的铁律在高鸢尾身上没有体现。打她从记事起,生母夏姨娘便不大与她亲近,即便两人独处一室,也没有别的母女那般亲密的言谈举动。
高鸢尾刚满周岁,夏姨娘便当着一府众人宣布,从今天后吃斋念佛,不问俗事,这一年,她彻底成了没妈的孩子。若不是她乖巧伶俐的在嫡母跟前奉承,这日子过得……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朱姨娘在咱们院里闹起来了,小姐快去瞧瞧吧。”
高鸢尾来不及细想:“丛妈妈呢?”
青儿抹了一脸雨水,急道:“丛妈妈也拦不住。”
“作什么闹?”
“小姐,朱姨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那日吵架的事,非吵着要把那小蛮打出去。”
高鸢尾撩起锦裙,刚行两步,又转过身对紫薇道:“去帮我给谭嬷嬷告个假,就说我身子突然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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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哒!
第二十二回 留不得
林西同学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是与那扫帚兄扛上了,怎的接二连三的与它再度重逢。
她有些怀疑刚来的使粗丫鬟,没有好好的抚摸过它,使得它最近脾性有些个暴躁,动不动就窜出来挑衅寻事,越发的没了规矩。
今日林西同学刚把书房侍候好,见小月一个人在雨里清扫正院门口梧桐树下的几根枯枝,同情心泛滥,屁颠屁颠跑去帮忙。
哪知道人还没蹲下,直觉就有一股子杀气扑面而来。抬眼一看,只见一身暗红袄子的朱姨娘带着院里的几个婆子,撑着油纸伞,怒气冲冲而来。
林西与小月对视一眼,起身往边上靠了靠,规规矩矩的叫了声:“朱姨娘!”
朱姨娘看都未看两人一眼,冲进院子。
身边一个肥婆子高声道:“这院里,哪个是小蛮?”
平芜院众丫鬟、婆子听到声响,聚拢过来。
小蛮不明所以,走到朱姨娘跟前,只听得“啪”一声,那婆子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
小蛮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二话不说就与那肥婆子的撕打在一处。
朱姨娘一看,反了天了,正好边上有个小丫鬟拿着扫帚看热闹,一气之下直接从小丫鬟手里夺走了扫帚兄,朝那小蛮身上招呼过去。
林西也不知道身上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身子往前一挺,一把夺过朱姨娘手里的扫帚,陪笑道:“姨娘消消气,这玩艺粗糙,别伤了姨娘的玉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事后林西回忆,这一刻她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实则是因为某人的灵魂附体。这某人,除了醉仙居那一位好管闲事的,不作他想。
朱姨娘狠狠的瞪了林西一眼,一手插腰,一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丫鬟,身子乱颤。怒骂道:“下三烂的贱货,敢在背后说当家主子的坏话,你也不瞧瞧你有几条命。”
小蛮散着发,捂着半边微肿的腰哭诉道:“我没有说,我没有说!”
“没有,好,好,好,合着我是冤枉了你。丛妈妈,听说当日你也在场,你倒来说说看,这贱人说还是没说?”
丛妈妈弯着腰,腆着脸,笑得极为苦涩。
“姨娘,小丫鬟之间拌几句嘴,吵闹着玩,当不得真。”
丛妈妈避重就轻,隔靴搔痒的一句话,哪能打发得了正在火气上的朱姨娘。
“吵闹着玩?当不得真?”
朱姨娘音量拔高三分,“丛妈妈,你倒是很会说话啊!”
“你,你说,那日这小贱人都说了些什么?”朱姨娘玉手轻轻一抬,直直的指向了刚刚抢走了扫帚的林西。
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
林西扶着扫帚,纤巧的身子一寸一寸的往下缩,往下缩,再往下缩,露出身后的人一张错愕的脸。
须臾,朱姨娘的手将将好指在林西身后,正瞧着热闹的小月脸上。小月的嘴巴瞬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我的妈啊,真是险啊!幸好当日老爹让我练了几天下腰,腰身才不至于那么硬。若不然,今日这一劫势必是难逃啊!
小月的胆子不比那林西大多少,憋红了一张嘴,吱吱唔唔半天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腊月见几个小丫鬟都吓住了,心头大恨。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大嘴巴往朱姨娘跟前嚼舌头?孰不知高府上上下下,就数这朱姨娘最是难缠。
她脸色不变,挺身而出道:“姨娘有什么话不防坐下来细说,这样吵吵闹闹的没的叫旁人看笑话。这丫鬟若说了什么对不住姨娘的事,姨娘只管打,只管骂,只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才好!”
“正是,正是,姨娘进屋喝口热茶,这雨里淋着,寒气侵体,容易生病。姨娘金玉一样的人,何必跟个小丫鬟一般见识。”
林西见丛妈妈再无那日抄起家伙就往她们身上招呼的气势,只在朱姨娘跟前陪着笑脸,心里十分的看不起。可转念一想,又有几个下人敢在朱姨娘跟前放肆?
尽管是三小姐跟前最体面的两个仆人,好言好语的奉承着,朱姨娘心头的怒火也未消下去半分,冷笑道:“不说是吧?来人,把这丫鬟拖走,咱们到夫人跟前分说去。我倒要看看,背后编排主子的丫鬟有什么下场。”
小蛮一听朱姨娘要把她弄到夫人跟前去,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朱姨娘身后两个身材魁梧的婆子撂起袖子,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小蛮,便往外拖。
小蛮瞬间清醒,哇的一声哭喊起来,癞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
腊月,丛妈妈见事情要闹大,互递了个眼神,忙上前苦劝。平芜院众丫鬟们也不敢上前,只在廊下远远瞧着,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林西已被橙子一把拉到角落里,低低的呵斥了几句,正缩着脑袋斜眼偷看热闹。
院中正乱作一团之时,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三小姐来了!”
……
一抹白色的倩影出现在院门口,众人抬眼看,不由的心下一喜。
高鸢尾扫了一眼院里众人,上前盈盈一拜,浅笑道:“姨娘,咱们且屋里说话,这外头寒风冷雨的,姨娘身子禁不起。”
朱姨娘见是三小姐,心下有所顾忌,脸色稍稍缓了些。
“你来得正好,这丫鬟背地是编排主子的不是,我正要把她带到夫人跟前分说。”
高鸢尾小小年纪,脑子转得极快:“姨娘且缓一缓,不是我要拦着,夫人病体未愈,姨娘冒冒然把人带了去,扰了夫人的清净只怕是不妥。”
“不妥?这丫鬟背地里编排主子的不是,便是妥的?三小姐,胳膊肘也不能这么往里拐。”
“姨娘,有什么话,咱们到里头说。”
“里头说,为什么要里头说?青天白日的嚼主子的舌头,谁教的她这般没规没矩?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糊弄过去。”
冷冷的话语夹杂着冷冷的细雨扑面而来,高鸢尾只觉得寒彻心骨,脸色沉了下来。
丛妈妈忙打哈哈道:“朱姨娘,那丫鬟也没说什么,姨娘怕是听错了!”
“听错了,我呸,梨花,她们不肯说,你来说!我到要看看,这院里没脸没皮的人有几个!”
梨花是朱姨娘从娘家带来的人,与那朱姨娘秤不离砣,砣不离称。
梨花一开口,林西心头便一阵哀号。
梨花的话与那日众人说的话,分毫不差,简单就是随身带了个录音笔啊。完了,完了,这院里不仅有她一个无间道,还有无数个无间道,令人防不胜防啊。
平芜院众人的脸色个个难看的紧。
高鸢尾心中凄凉,惨惨一笑道:“朱姨娘好伶俐的耳朵。”
“容你的丫鬟随口讲得,就不容我听得,这是个什么道理?三小姐,听说当时你也在的,这样没有规矩的丫鬟作什么还留着,为什么不回禀了夫人送出去?难不成,这些话在三小姐看来都是应该的,又或者三小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朱姨娘越说越觉得火大,当下便口不择言起来:“我知道,你二哥是个庶出,比不得你大哥长房长子的身份,只三小姐别忘了,他再不济也是你的二哥,将来你出了门子,还得指着娘家兄弟才能把腰板挺得直!”
“姨娘!”
高鸢尾哪受得住如此重的话,只觉得心中万分委屈,眼泪簌簌而下
林西看着,心中着实生怜。三小姐虽然聪慧,到底是个小姑娘,与浸淫内宅十几年的朱姨娘如何相比?那朱姨娘张一张血盆大口,吐几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姨娘怎可这样想我们小姐?小姐不过是思及夫人病了,老爷又为朝庭之事烦忧,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把事情捂下,实际上小姐私底下已经罚了这丫鬟的月银。”
腊梅见主子受委屈,忍不住出声替主子分辨。
“腊梅!”
高鸢尾强忍住眼泪,走到朱姨娘跟前,轻轻一福。
“姨娘不必再说。这事本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院里的丫鬟。来人,把这丫鬟头带到刘妈妈处,我这院里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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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放太差:感谢亲爱的enigmayanxi的打赏。
这几日事情太多,故都会提前更新!
第二十三回 不能打老爷的脸
小蛮一听这话,猛的从地上起来,扑到三小姐跟前,抱着三小姐的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很是可怜。
高鸢尾忍着泪,凄身道:“我原想咱们主仆一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住你的差事,日后慢慢改了便是。只是如今……”
“小姐,是我错了,是我嘴贱,小姐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求小姐不要赶我出去,小姐,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高鸢尾眼中闪过不忍,却狠狠心道:“小蛮,今日之事,我若不把你赶出去,必不能善了。你……好自为之!”
高鸢尾狠狠心抽出脚,捂着帕子,看都未看朱姨娘一眼,便哭着跑进了里屋。
小蛮失了重心,软软的伏倒在地上,泪水和雨水混合着腻在白净的脸上,声声哀哭道:“小姐,我求求你,别赶我出去,小姐……小姐……!”
林西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悲哀浮上心头,不忍再看,把头扭了过去。
朱姨娘这一闹,小蛮在平芜院的差事算是丢了。丢了也就丢了吧,只一个丫鬟顶着嚼主子舌头的名声,日后怕是难在高家立足。
更何况这小蛮不仅嚼了高府男主人的舌头,还嚼了高府两位少主人的舌头。若是真的闹起来,只怕她娘老子也得不了好。
平芜院众人见此情形,不免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怔怔的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朱姨娘高高的扬了扬首,面色不屑的看了看众女的脸,目光看向三小姐的卧房,高声道:“这便对了,这般不知死活累及主子的丫鬟就该早早的打发了省事。姨娘这也是为你好,省得将来啊,惹出大祸。”
说罢,鼻子里冷哼两声,提起裙角,傲据的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
“哪个是小月?”
小月心头一惊,忙上前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朱姨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小月一通,似笑非笑道:“长得也算清秀,知道护着主子,是个忠厚的,回头到姨娘院里来领赏。”
朱姨娘把明显受了惊吓的小月扔在一边,款款而去。梨花和众婆子们不敢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你们都是死的,还不快把人带走?还由着她折腾小姐。”
丛妈妈等朱姨娘走后,声色厉疾的冲着几个打粗婆子吼道。
婆子们迅速的把瘫作一团的小蛮架住了,拖了出去。
小蛮声声凄厉的叫唤声,震得平芜院众人心惊胆寒。
……
朱姨娘一行摇摇走出平芜院,穿过几条小径,走至一颗槐树下,朱姨娘停住了脚步,朝梨花看了一眼。
梨花凑上前道:“姨娘有什么事?”
“海棠这骚蹄子的事,何姨娘知晓不知晓?”
梨花面有难色,“怕是不知道的。”
朱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轻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让何姨娘瞒在鼓里?你着人把今日我大闹平芜院的事会知到何姨娘的院里。也省得她夜夜独守空房,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梨花虚咳一声,压低了声道:“姨娘是想让何姨娘动这个手?”
朱寻雁缓缓垂目,“老爷这会刚尝了鲜,正在兴头上,我若这会动手,岂不是打了老爷的脸?”
“姨娘,何姨娘是个聪明人,万一她和姨娘一样,顾忌着老爷不肯动手,那……”
朱寻雁玉指了指夕云院,磨了磨后糟牙道:“换了是我,像这种背主的贱人早就……偏她是菩萨心肠留着不动,活该被气得吐血。你只管去做,至于她何秋玉忍得住,忍不住,可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
话虽这样说,朱姨娘到底心有不甘,跺了跺脚忿忿道:“就算那贱婢命好,且让她再多过些逍遥日子。”
……
腊梅侍候着小姐净了面,接过紫薇手里的燕窝,送到三小姐跟前。
高鸢尾红肿眼睛,把玉碗往几上一搁,偏过头,怔怔不语。
丛妈妈见三小姐脸上恹恹的,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丛妈妈不说话,腊梅,橙子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腊梅偷偷抬眼看三小姐,眸光幽幽变化,轻声道:“小姐,别跟朱姨娘一般见识,她这人……”
“腊梅!”
高鸢尾出声冷冷打断:“若换了母亲身子好的时候,你说她一个姨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咱们院子里闹事吗?”
屋中三人心神一凛,当下明白小姐这话的深意。
如果夫人身子康健,别说那小蛮背后编派主子的不是,就算她当着朱姨娘的面酸酸的说上几句,那朱姨娘也不敢说什么。
在这个府里,但凡是夫人身边的人,且不说像刘妈妈这般得用的,便是个浆洗婆子,走出去也有几分脸面,更何况小蛮的老娘还是个小管事。
“我虽是个庶出,可母亲疼我,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明里暗里的护着。两位姨娘冷言冷语虽也常有,可像朱姨娘今天这般放肆的,何曾见过?”
高鸢尾脸上悲凉色尽现。
高鸢尾在高府的处境向来尴尬。亲爹不亲,亲娘不爱,姥姥不稀罕,只一个隔了层肚皮的嫡母,还稍稍的对她有几分怜惜。如今连嫡母这个保护伞都要摇摇欲坠了,高鸢尾以后的日子该有多难,显然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只这一层便也罢了,再往深了看,庶女的婚嫁拿捏在嫡母手里,嫡母想让你寻户好人家,你就能寻户好人家;嫡母从中作梗,不想让你寻户好人家,恁你长相再绝色,性子再温婉,也难成心愿。
正所谓婚姻大事,三分人为,七分天命。高鸢尾的三分,只稳稳的落在嫡母手里。
丛妈妈一想到此,眼圈微红,“小姐,车到山前必有路,夫人是个有算计的人,又一向疼你,便是有那么一天,也会为小姐……”
高鸢尾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即便是有算计,到这个份上了,也只会先尽着大哥,大姐。这才是她的命根子。行了,都忙去吧,我想歇一会!”
“小姐,刘妈妈来了!”
腊梅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妈妈这个时候过来作什么。
高鸢尾忽的直起身,理了理发髻,忙道:“快请进来!”
刘妈妈带着两个小丫鬟掀了帘子进门,给三小姐行过礼后,小丫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紫檀木桌上。
“三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给你送来的,夫人说,小姐今日受委屈了,改明让小姐再挑两个可用的,放在院子里使唤。”
“妈妈!”
一句受委屈了,令高鸢尾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刘妈妈眸中闪光,心下微微一叹,顿了顿续又说道:“夫人已经让小蛮的娘老子把小蛮领回去了。夫人还说,让小姐放宽心,别跟朱姨娘一般计较。”
高鸢尾听得心头温暖,忙拭了泪道:“替我谢谢母亲,母亲身子不好,还替女儿操着心,女儿真真是不孝。”
刘妈妈脸上浮着笑,身子微弓道:“奴婢一定带到。夫人跟前离不开人,奴婢……”
“妈妈去吧,等母亲大好了,女儿再去请安。”
“三小姐的孝心,夫人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容奴婢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三小姐这院里……”刘妈妈拖长了调子并未再说下去。
屋里众人心头一震,脸色都不大好看。
高鸢尾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妈妈指点。紫薇,送刘妈妈出院。
……
高鸢尾看着桌上两匹上好的锦布,眼中又有了泪意。
刘妈妈的意思,便是母亲的意思。正所谓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如果看来……
半晌她眸光一转,手轻轻一扬。
“丛妈妈,院子里的人需得好好敲打敲打。母亲身子不好,这些个小事传到她耳朵里,累得她为我操心,可谓是我的不孝。”
丛妈妈瞿然变色,瞬间明白此话的深意,“小姐,你放心,妈妈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若让我查出是哪个没脸的下作小人做的龌龊事,我定饶不了她!”
“妈妈还需低调行事,万万不可惊了他人。”腊梅不放心的交待了一句。
“腊梅丫鬟,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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